《听说我爹是暴君》 1、第 1 章 第一章 晚风呼呼地吹,草木青黄。 顾明宸和自己新结识的伙伴蹲在小山坡上,一边捉虫子,一边采叶子,因为她们要用茅草树叶还有虫子办酒席。 这是乡野幼童的玩法,像顾明宸这样的高门贵胄是万万不该碰的,然而她想玩,也没人敢说她。伺候她的奶娘嬷嬷们,便只能愁眉紧锁地站在一旁干着急。 索性山下侍卫们忽而动了,肃王骑着白马正在往这边赶。奶娘赶紧趁机上前,劝自己小主子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不要。”顾明宸撅起嘴,不为所动。 嬷嬷看她和一个乡下野丫头玩泥巴玩草,弄得一身脏兮兮,生怕被王爷怪罪,只能好言相劝道:“这会儿都晌午了,厨下要摆饭,姑娘您也该用膳了,再说,木子姑娘肚子饿了,也是要吃饭的呀。” 木子是佘山部落首领的女儿,她父亲是旗木坦,很会养马。家里还有一个大牧场,每年与肃王府做些牲畜皮毛的生意,时日久了,便与肃王相熟了。 今年肃王巡游马场,把顾明宸也带了过来,旗木坦见她喜欢和孩子玩,便让自己的女儿木子陪着她。 木子活泼可爱,的确跟顾明宸合得来,俩人很能玩到一起。 但顾明宸毕竟是个被千娇万宠出来的孩子,即便有了小伙伴也依旧以自己为中心,绝不肯顾忌别人。说不想回去,找什么借口都不行。 听嬷嬷说木子肚子饿要回去吃饭,她只是点头:“那你们送木子回去,我要留在这儿。” “那怎么行……” “我还要玩儿!”顾明宸态度坚决。 其他人不敢说什么了,也不肯带木子回去,只能干着急。 好在很快,肃王就骑着马上来了,那人也不下马,无视了下人们的行礼,只高高骑在马背上,俯视着顾明宸,道:“怎么,我们的顾小五这是练成了无量神功,连饭也不必吃了?” 顾明宸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搭理。 顾珩无奈,只能翻身下马,在气鼓鼓的女儿身边蹲下,并歪着脸凑到她面前,道:“宸儿这样厉害,不如把诀窍告诉阿耶,阿耶也想学一学这辟谷大法。” “哼!”顾明宸转个身,继续不搭理。 嬷嬷和奶娘悄悄退下,顺便带走了从肃王出现后就开始僵着不敢动弹的木子。 侍卫们退到几射之外,矮矮的小山坡上,就只剩下顾珩和顾明宸父女俩。 在外威风凌凌的肃王开始低声下气同自家女儿讲条件:“好了乖乖,阿耶答应给你换先生了,行吧?别赌气了,你也就是能拿捏你阿耶我。” “我才不信你,你说了给我换先生,转头就换个更坏的给我来。二兄就是被你这么吓唬住的,我才不上当。” “你不上当?那阿耶给你自由,让你自己选。” “我自己选,我能知道什么好坏?我才三岁。” “四岁了,再过半年。” “左右也没差,反正都不足以自己挑选先生。”顾明宸说着便哭起来:“你们大人就是这样,仗着自己年纪大还能言善辩,就处处拿捏我们。我们就算知道不对也反抗不了,就只能听话,你们太坏了,都太坏了阿耶。” “好好好,是阿耶坏,那告诉阿耶,你到底是为何不喜欢胡先生?胡先生乃是前科进士,学问十分扎实。” “我不知道,我说不出来。”她太小了,就是觉得胡先生怪,胡先生讲的道理别别扭扭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着实可怜。 顾珩叹一口气:“你开蒙不过半年,已经换了七个先生了……实在不行,我亲自教你。” 顾明宸眼睛一亮:“当真?” “那是自然。”说着便去捏她的鼻子:“不过要是到时候你还嫌弃,那就别怪阿耶教训你了。” “哎嘿嘿,不会,宸儿不嫌弃阿耶。” “怎么?不生气了?”他这女儿当真无法无天,只因为自己拒绝她换先生的要求,就硬生生和他记仇记了三天,还得自己这当爹的先服软。 顾明宸笑嘻嘻地为他捶胳膊,锤了好一会儿,父女俩才终于重归于好了。 没有叫下人来伺候,顾珩亲自抱着顾明宸下了小山坡,然后骑着马得儿得儿地往回走。 这里是西山马场,地势平坦,一眼望去,都是奔跑的骏马和肥美的牛羊。 顾明宸被顾珩抱着坐在马背上,看着那胖嘟嘟的小牛小羊,就高兴得不得了。 她晃悠着自己短小的双腿,咿咿呀呀地吹了几下刚刚从木子那里学来的口哨,然后对顾珩说道:“阿耶,我想要一匹小马。我都三岁了,是学骑马的年纪了。” “三岁就该学骑马了?谁告诉你的?” “木子说的,木子从三岁,不,零岁就会骑马了。” “哈哈,零岁就骑马?你相信她?” 顾明宸三岁,木子也不过比她大两岁。相比起已经开蒙的顾明宸,从小在佘山部落生活的五岁小姑娘木子,别说学识,连数数都不一定能数到十。 她口中的零岁,大概就是从有记忆开始算起,但和年纪绝对没什么关系。 但顾明宸信啊!在她眼里,会骑马(吹的)能打猎(家里人会)还知道各种虫子和树叶的名字(这倒是真的)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既然这么了不起,那她说的话肯定就是真的。 对此顾珩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对她进行爱的鼓励了:“好,就给你选一匹小马。” “要小白马。” “嗯,小白马。” “小白马长大了就是大白马,等我长得像阿耶那样大了,就像阿耶这样骑着大白马,也像阿耶这样威风凌凌。” “嗯嗯,我们宸儿现在就很威风了。” “真的吗?宸儿现在就很威风?” “那当然,天下第一威风。” “唔……阿耶说错了,宸儿是天下第二威风。” “嗯?为什么呢?宸儿不是凡事都喜欢争第一?” “可天下第一是阿耶啊!阿耶才是天下第一威风,宸儿天下第二威风。” “哈哈哈,宸儿还知道谦让阿耶,让阿耶好感动。” “那是自然,宸儿最爱阿耶,天下第一那么爱。” 顾珩看着怀中小奶团子一样的女儿,眉眼温柔:“嗯,阿耶也最爱宸儿,天下第一那么爱。” “嘿嘿嘿。”小女孩儿满意了,就更加欢快地晃悠起小短腿。 * 用完了午膳,顾明宸连觉也不睡,就拉着木子要去看小马。 结果到了后,首先吸引了她注意力的却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羔羊。 顾明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羊崽子,惊喜极了,立刻凑上前去。 盯着小羊看了一会儿,却道:“它看上去好凶哦,眼睛完全竖起来。” “羊羔崽子都是如此,像狸奴也是竖着的眼珠子……”嬷嬷柔声同顾明宸解释。 木子却反驳了她:“羊羔和山猫才不一样,一个是竖着的一个是横着的,而且羊羔的眼珠子要粗圆得多。” “山猫?是狸奴吗?” “比狸奴可要大多了,是没养熟的狸奴的祖宗。” 顾明宸眨眨眼,不是很懂。 但没关系,能知道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就很开心,她果断地牵起木子的手热情万分地让她继续讲。 旗木坦看着女儿和小郡主玩到了一起,心情十分高兴,同顾珩夸赞道:“小郡主可真是聪明伶俐。” 实际上顾明宸虽然是肃王最宠爱的女儿,但她是庶女,并没有郡主的封号。 目前肃王顾珩的八个子女中,也只有王妃所出的长女顾明心封了郡主,次子顾明晖封了世子。 但这些事山民不懂,顾珩也没必要解释,只道:“我这女儿,的确有几分聪慧顽皮。” 这倒不是顾珩自吹,顾明宸除了和他长得格外相像之外,脾性体魄也同他一模一样。才三岁,就已经爬山上树,掀屋揭瓦了,强壮得像个虎崽子。 “王爷您英明神武,小郡主自然也聪慧过人。”旗木坦抓住机会,赶紧一番吹捧。 一群人喜气洋洋,先是看了马匹和牛群,又牵来两头巨象为众人表演。 待到傍晚时分,肃王留了几位话事人用膳,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被留了下来。 木子和顾明宸一起回来时,一看到旗木坦便亲亲热热地上前,道:“哥哥,小贵人说买我的小羊哩,但是她没有钱,就把这个给我了。” 小孩子没有什么金钱概念,只觉得珍珠圆溜溜的,只是个好看的小玩意儿,算不得钱。 木子看着喜欢,但又怕用小羊换了小玩意儿被大人责骂,便一来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开。 如此便是回了家后,也没人可以教训自己了。 却不料旗木坦一看她手里的大珍珠,硬是吓了一跳,以为女儿格外贪财,拿自家不值钱的羊崽子换了人家的宝贝来。 生怕惹得贵人不高兴,立刻便要教训起来。 却不料顾明宸关注的却是其他事,她扯了扯木子的衣角,不解地问:“哥哥?那是什么?” “哥哥便是哥哥呗,就是你们叫的父亲,阿耶什么的。” “啊!哥哥。”顾明宸立刻扑到顾珩怀里,甜兮兮学舌,也管自家阿耶叫哥哥。 顾珩被叫得不好意思,赶紧制止她道:“蠢丫头,别乱叫。我们的哥哥和他们叫的哥哥不是一个意思。” “不管不管,我就要叫,哥哥哥哥哥哥~” 顾珩简直无奈,拿折扇敲了敲额头,一把把小屁孩儿提起来,小声警告:“想叫私下叫,当着旁人的面就别这么喊了,知道了么?” “嘻嘻,好哦~”得偿所愿,顾明宸满意了。 顾珩无奈地掐了掐她白嫩的小脸蛋:“你啊,就是仗着我的宠爱,便一味地蹬鼻子上脸。” 俩人父慈女孝,友好地交流了几句。 正要入席,却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对侍卫说了几句,很快便上前向顾珩禀告:“王爷,王妃娘娘请您尽快回去,说三小姐病重,怕是不好。” 顾珩脸色一沉,顾明宸也是吓了一跳。 “三姐姐怎么了?三姐姐生病了?耶耶!” “来人,回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第二章 肃王府阴云密布,翠倚阁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郑美人嘤嘤嘤地哭个不停,哭得谢氏无比心烦。 但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理会她。 屋子里四名御医全被请来了,却只能干站着,什么也做不了。 毕竟人定不能胜天,生死之事,便是神医再世,也不可能百分百药到病除。 更何况顾明意是伤到了脑子,整个从假山上摔了下去,耳窍都流血了,御医又能如何? 只王爷疼爱儿女,如今三姑娘一去,不知要如何暴怒,想到这里,谢华年就是一阵难受。 身旁伺候着的,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嬷嬷,见她眼下青黑,也是心疼不已,于是劝道:“娘娘,回屋歇着去吧。您可是主心骨,您若是倒下,这家里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在理,若不养好精神,等王爷回来,如何承受他的暴怒? 谢华年点点头起身,扶着嬷嬷往回走,背后传来郑美人越加高昂的哭嚎声,扰得她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等回了正院,一碗参汤灌下去,感觉终于好些了。 她想睡一会儿的,然因着顾明意的事,又睡不着,只能靠着软榻发愁。 嬷嬷上前,一边帮她揉额,一边宽慰她道:“娘娘别太忧心,三姑娘出事,是她翠倚阁那边自己作妖,与咱们又不相干。王爷明理,必不会牵连咱们,您也别太担心了。” “话是如此,可我毕竟是当家主母,哎!” 谢华年出生高门,乃是谢氏长房嫡女,十二岁就与顾珩定了亲。 按照原本的婚期,是要等到二十岁,也就是顾珩年满十七,两人才正式成婚的。 然而在她十六岁那年,先皇后病重,眼看时日无多,说有遗憾,想要看到儿女成家。 于是那一年,短短三个月内,皇宫中便接连几位皇子皇女成婚。 年长些的公主皇子们也还罢了,顾珩当时才十三岁,却也被张灯结彩提前成了婚。 索性两人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倒也不显局促。 按国朝规矩,成婚了的亲王,便是成人了。成年亲王,自然是要就藩的。 肃王成婚三个月后,便带着妻妾们来到了封地,至今已经整六年。 六年,曾经的稚嫩少年已经长大,变成了俊逸非凡的青年王侯。 谢华年是得意的,即便她自持出身高门,也往往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气,能嫁与肃王为妻。 毕竟便是高门女,也不见得个个都能嫁得如意郎君。顾珩与她年纪相当不说,长相更是俊美非凡。 又因先皇后早逝,自不必伺候公婆。 唯一的遗憾,便是刚刚成婚便与丈夫就藩,没能留在繁华盛京,但这也避免了她被长辈宗亲弹压的可能。 作为亲王正妃,整个彭州除了肃王,自己最大,日子过得不可为不舒心了。 没有了生存之忧之后,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往其他地方长。 是以谢王妃便与所有青春少女一样,满心满眼便想着夫妻情爱去了。 因此,对于丈夫后宅的那些柔姬美妾,她虽不说多么仇恨,却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便是了。 顶多不闻不问。 索性肃王也没有格外偏宠的。 只有一样,肃王慈爱,自来疼惜儿女,平日里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不分长幼嫡庶,都一个个宠上了天。如此一来,便让后宅里那些没见识的女人们长了志气,以为凭着孩子,便能呼风唤雨了。 譬如翠倚阁的郑美人,为了能争夺王爷的垂怜,竟故意让孩子生病。 先前已被发现过一回,王爷气得令其禁足。然三姑娘是个傻的,听了生母的话,为其求情,很快就又被放了出来。 当时王爷便嘱咐她记着,待顾明意过了六岁生辰,便从翠倚阁里搬出来,绝不能叫她生母教养。 可这才几个月过去,离六岁生辰还差半年,她却又出事了。 谢华年郁闷不已,明明是她们母女闹腾,却累得所有人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也就是王爷疼宠儿女,换成别家内宅,一个小丫头片子,若是敢如此跳脱,早被发落了。 但郁闷又能如何?依旧只能祈求上天,千万可别让她在王爷回来之前咽气吧。 谢华年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好养足了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然而没过多久,长事姑姑便来禀告,说王爷已经回来,人都到前院了。 “这么快?”谢华年吓了一跳,赶紧起来,衣裳也等不及换,便急忙跑了出去。 顾珩没来正院,径直去了翠倚阁。到了之后,才把顾明宸从背上解下来。 顾明宸年幼,顾珩得知三女儿病重着急赶路,又不放心把顾明宸放在后面慢慢走,便骑着马,把她绑在背上,一路快马加鞭,背了回来。 虽只是半日的路程,顾明宸却被颠得头昏脑涨,差点儿吐出来。 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了,一被放下来就跑进了屋子。 “王爷,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我们的女儿王爷,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郑美人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一样大,一见顾珩,便哭喊着扑了上来。 而她显然是哭得久了,声音嘶哑,连眼泪也挤不出来了,只能一边捶胸一边干嚎。 顾珩没有先安抚她,而是问守在一旁的几位太医,道:“小三现在情况如何?” “启禀王爷,三小姐她摔伤了脑子,七窍破了五窍,这……” “不论何种方法,全力救治。” “是。”两位太医恭声应道。 然而顾珩并不罢休,又吩咐左右随从,分别往盛京与石梁送信,请擅治脑伤的名医前来。 等吩咐下去之后,才亲自坐到床边,默默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一言不发。 “三姐姐,三姐姐。”顾明宸看着脸色煞白的顾明意,也是泪流不止。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和爹爹去个马场,三姐姐就出事。 听到太医说她流了好多血,想要摸一摸她都不敢,怕把她摸痛了。 便只能流着眼泪,小声呼唤阿姐的名字,希望她能赶紧醒来。 顾珩叹一口气,揉揉顾明宸的脑袋,道:“你被颠了一路,快回去吧,待休息好了再来看你三姐姐。” “不要,我想留下来陪着三姐姐。” 王妃此时终于赶了过来,一来就听到她说的话,便柔声哄道:“你三姐姐要静养,不能打扰。你看你大姐姐和六妹妹他们不是也没在?快回去。” 顾明宸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任由赶来的嬷嬷抱着离开。 等谴开了顾明宸,谢华年这才去看丈夫的脸。 便听他沉声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已经问过下人了,说是孩子被关了起来,想翻墙从屋子里出来。墙根下面有石头,谁知道就那么巧,一不小心竟直接摔到了石头上。” “被关起来?关她做什么?谁关得她?” 谢氏叹气:“你问郑美人吧。” 顾珩一个眼神扫过去,郑美人便吓得趴了下来。 然而此时伤得是她的女儿,她心里害怕,却并不认为自己会被罚,辩解道:“我不过是想束一束她的性子,别成天和妹妹们学,便让她好生待在屋子里。谁知道她会从房梁上往外爬……王爷,必是有人害了她,怎么那么巧那里就堆了几块石头在,怎么那么巧,意儿竟从墙上摔下来。王爷,您可要为意儿做主啊!” 女人一边哭着,一边哀伤地看着男人。 说是男人,实际上此时的肃王,也不过是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小青年。 身为靖朝亲王,天潢贵胄,顾珩也和其他宗室青年一样早婚。 他因要就藩,十三岁便由皇帝做主,娶了年长三岁的世家女谢华年为妻。 成亲后便带着新婚妻子来到封地,不过六年,就已经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了。 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闲散亲王,顾珩并没有太多大事可做,日常生活除了游猎骑马就是养孩子。 这八个孩子,除了尚在襁褓中的一个之外,其余七个,都是他时常带在身边的。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这样的父亲十分少见,毕竟大多数男人,都没那个耐心亲自管教孩子,更别说还时常带在身边。 大约是因为所有的孩子都受宠,他们的生母们便有了更高的气势,想要在这受宠里面争出一个最受宠的来。 然而随着顾明宸渐渐长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也必将是顾珩最宠爱的孩子。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长得像。 是的,虽然顾明宸尚且年幼,且还是个女孩儿,但那张脸,当真是与顾珩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痣都生在了同一个位置,简直就像是出生时拓了同一个模子。 也因着这份相像,顾明宸的生母柳氏,才从一个小小的捧茶婢女,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妾室。 而原本就是妾室的郑美人,便心下不服了。 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身份上说,要比捧茶女出身的柳美人要高贵不知多少倍。 要知道,捧茶婢说的好听,实际不过是商贾人家买来的孤女。这些孤女们被当做养女养在家里细心调校,专门用来做礼物送给贵人解闷儿。 柳美人也是运气好,只因长着一张俊脸,便被顾珩收用了。原本以她的身份,顶天也不过做个寻常美姬养起来,过个几年,便被忘得影儿都没了。 却不想她生的顾明宸,竟长了那样一张脸,柳氏便一下子鸡犬升天,能与郑美人等人平起平坐了。 这回顾珩出行,要去西山马场,几个孩子都想跟着去,但出门在外,顾珩带不了那么多人,挑来选去,终于只带了顾明宸。 郑美人心下来气,便把自己的女儿关起来表达不满。 在她心中,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委屈,却反而要更加罚她反省,是做给其他人看。 哪知道顾明意胆大包天,居然因为翻墙出事。 郑美人可是快悔死了,早知如此,她绝不会把女儿关起来。 她虽有几分小性儿,却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之所以有几分脸面,全是因为王爷看重孩子。若女儿当真出了事,别说再要过什么好日子,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她悔,她恨,她忧,她惧。 于是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出个坏人来,让其对自己的女儿的事负责。 顾珩却不在乎她心中所想,只是冷冷地说到:“一个奴婢,竟私自囚禁家中小姐,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王爷,王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第三章 “这回来得真不巧,怎么遇上这样的事!” “阿弥陀佛,谁说不是。” 一品轩,柳氏正在和亲娘嫂子说话。她们是前日来的王府,为着柳大水的差事,想要来谢个恩。 按理说来,像柳翠微这样的妾室,便是有了儿女,也不能算王府的正经亲家的,自然也没有资格出入王府。 更何况还是亲手卖掉她的父母。 但谁让顾明宸受宠呢? 因着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柳翠微的地位水涨船高,直接从一个小小的捧茶婢女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妾室。 王妃多少给她些脸面,见柳翠微几次求情,真心顾念娘家人,便允了柳美人把人叫进来见面。 自然,这所谓的见面,也不过是悄悄从后门进来又悄悄从后门走,但也的确是天大的恩德了。 柳家对此自然是感恩戴德,每次来王府都毕恭毕敬,极为珍惜。 只是这次着实不巧,刚进了王府翠倚阁便出了事,王妃着急慌忙地封府调查,一下子就把柳老娘与媳妇张氏困在了府里。 能住在王府是她们的福分,但对于翠倚阁的事情,她们是全不在意的。 不仅不在意,反而还十分庆幸。毕竟自家能有今日光景,全靠柳氏生了顾明宸。同是王爷的女儿,顾明意作为姐姐,不仅分薄了自家外孙女的恩宠,还占着年纪的优势。若顾明意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家外孙女还少了一个争宠对手呢。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步履重重。柳翠微刚想站起来,便听见小宫女来报,道:“主子,姑娘回来了。” “果然是宸儿回来了?”柳翠微欢喜地站起来,便看着顾明宸一脸倦容地被嬷嬷抱在怀里进来。 顾明宸出门一趟回来,原本还有很多话想和柳氏说的,却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柳家婆媳俩,那说话的欲望,便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柳氏见她一脸倦容,忙问:“这是怎么了?怎的小脸煞白煞白的?” “姑娘被王爷裹在怀里策马飞奔回来,早就十分劳累了。” “娘,我困了,想睡觉。” 柳氏原本还想让她和亲娘嫂子打声招呼,见她这般态度,便知道没法,于是笑道:“去吧去吧,赶紧歇着。” 嬷嬷屈了屈膝行了礼,便抱着顾明宸回房去了。 待她们走了,柳老娘才道:“方才那位嬷嬷说的可是真的?宸丫头是被王爷老爷裹着抱回来的?” “那是自然,王爷对宸儿自来疼宠,肯定舍不得把她一个人仍在后面慢慢走的。”在这一件事上,柳氏还是十分骄傲的。 柳老娘闻言,满脸欣慰,连挤在一起的皱纹都摊平了不少。 张氏同样也是满脸欢喜地感叹:“咱们家的外甥女这般容貌出挑,能得王爷宠爱,那是再自然不过得。” 张氏已经不是柳氏的第一个嫂子了。 她当年被卖给富商做养女,就是为了凑钱给大哥娶老婆。那时她才不过五六岁,前面除了大哥之外的两个哥哥姐姐都没养活。 等到她大哥娶妻时,柳氏年纪还小。幸好模样出挑,能卖个好价钱,这才让柳大水顺顺当当娶妻。 后来她被卖到商人家里调/教,那十来年,是从未与家人联系上的。 等她进了王府,生了女儿,从一个小小的捧茶婢变成柳美人,再与娘家取得联系时,才知道大哥柳大水已经娶了第二个老婆了。 前面卖她娶的那个老婆难产而亡,生了个女儿便撒手人寰。索性那个女儿长到三五岁又能卖钱,这才给柳大水又娶了一次妻。 而张氏是柳大水的第三任老婆,倒不是前面那个卖女儿娶的老婆又死了。而是那个老婆长得丑还跛脚,唯一的长处是活干得好。 丑女虽丑却是个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娘家还有好几个兄弟,想娶进门一样得拿钱。 但等到柳氏和他们联系上,得知自家能攀上王府了,这么一个丑媳妇自然再拿不出手了。 他们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柳家往后要与贵人来往,你作为长子媳妇,顶着这么一张丑脸出门,岂不是要吓坏贵人? 这便打发走了丑媳妇,又重新请了媒人说亲。 因这回有了王府的背景和柳氏的支援,柳大水的第三任老婆不仅好娶,还能挑。 张氏便是这么被挑出来的。 她娘家一样兄弟姐妹众多,但却是很有根底的人家出来的,还读过书能识字,这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为了能与王府搭上关系,张家也不嫌柳大水埋汰,当真把年华正好的小女儿嫁了过来。 如今不过两年,张氏已经为柳大水生下一子,地位稳固无比。 如今张家柳家的利益,全都与柳翠微绑在了一起,自然是希望柳翠微好,顾明宸好的。 但是显然,对于柳氏娘家的那群亲戚,顾明宸是一点儿不在意。不仅不在意,她还厌恶的很,每回来了都没好脸色,甚至连她娘柳氏都要挨几回冷眼。 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只能干笑着假装看不见那满脸的厌恶。 反倒是柳翠微下不来台,干笑着为自己找补:“娘,别怪宸儿不高兴,她这是替我不值呢。自从知道我是被你们卖出去的,她便不想让我和柳家来往了。” “这……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乡下人劳苦,这你是知道的。若不是舍了你,全家都要饿死。再说,我们当初也是提前询问打探,一定为你找了好去处这才松手的。要不然你能进得了王府,要不然还能有她?” “家里不容易,这我自然知道。但宸儿不同,她生下来便是皇天贵胄,没见过苦日子,自然觉得你们可恶。” “哎,到底是亲娘,她这是心疼你。”不过一个外孙女,敢同她这长辈摆脸色,柳老娘早破口大骂咒死她了。但这个外孙女是亲王之女,是她垫着脚也望不到脚跟的贵人,于是她便一句都不敢说她的不好了。更甚至,顾明宸越是高姿态越是对她不屑,越是让人敬畏越是想亲近。 人呀,就是贱得慌。 但柳老娘贱得慌,张氏却不是傻子。柳翠微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全靠她给王爷生了孩子。 可这孩子对柳家这么厌恶,对她和她的孩子来说可不是好事。 再者,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小,往后想要上进,少不得靠府里。 而顾明宸即便再受宠又能怎么样? 那时早嫁出去了,哪里还能帮得了自己的儿子? 说来说去还是要儿子。 便劝道:“话说起来,外甥女都五岁了吧?” “是,还差几个月生辰,虚岁五岁整岁三岁半。” “也不小了,我说妹子你也休养够了,是时候努把力给五小姐添个弟弟了。” 这话柳老娘也十分赞同:“就是就是,女人啊,还是得有个儿子傍身才成。再者,五小姐不一样要有亲兄弟帮扶不是?若没个亲兄弟撑腰,往后嫁了人日子可不好过呀。” “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柳老娘这才满意了,一边叮嘱她怎么讨好男人,一边告诉她偏方,怎么方便生男丁。 在她们想来,柳翠微想生儿子还是很容易的。 一来是她还年轻,容貌正盛,二来顾明宸这么受宠,便是柳氏受宠的表现。 柳氏也早有这心思了,她当然也和她们一样,觉得不生个儿子不行。 不过她也不怎么担心,因为女儿受宠,她觉得自己想要再怀孕其实很容易。 王爷虽然已经两年不近她的身,但凭着女儿的受宠程度,说实话,只要顾明宸去闹一闹,说自己想要个亲弟弟,王爷必定会宠幸自己。 三人会心一笑,默契地把这事定下来了。完全不知道,顾明宸知道她们要给自己生弟弟,其实一点儿都不高兴。 “我其实不是很懂,为什么她们觉得我需要一个弟弟给我撑腰。我不是有父王吗?父王在,谁敢欺负我?”况且就算没有父王,她就一定会被欺负吗?很奇怪,他们好像就是认定了她会被什么人欺负了一样。 嬷嬷等顾明宸睡了之后,便也下去休息了,是以顾明宸醒来时,身边伺候的是她的宫女彩棋。 彩棋最懂打探消息,这几日在家里,自然是什么都留意着。 因此顾明宸醒来一问起柳家来人都说了什么,便一股脑把她们的对话全都说了。 顾明宸听完小脸皱成一团,她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多一个亲弟弟,实际上她的兄弟姐妹已经很多了,并且每年都在以几位的数字继续增加。 所以在这种事上,她其实没什么想法。 可莫名得,她就是不喜欢听他们说是为了自己生一个弟弟这种说法。 她并不是那么需要呀,她的弟弟可多了,每一个都很可爱,她并不缺弟弟。 “柳小主是您的生母,大约对所有当娘的人来说,自己一母同胞的孩子,终归是不同的。” 对顾明宸来说,同父异母的姊妹兄弟是亲人,但对柳氏来说不是,他们不仅不是她和她孩子的亲人,还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娘是担心呢,没事儿,我有空劝劝她。”说着一跟头爬起来:“我要洗漱然有用膳,吃完去看三姐姐,不知她如何了,好了没有。” “我叫玉书留意着呢,三姑娘醒了,便立刻来告诉你。” “那便是还没醒了。”顾明宸越发担心,手上的速度更快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第四章 顾明宸从屋子里一出来,就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珊儿?”老六顾明珊,比顾明宸只小两个月,她们每日玩在一起影形不离,感情很好。 顾明珊平日几乎就住在顾明宸这儿,来去自由,从来没有像这样探头探脑过。 因此顾明宸还很奇怪,问她:“干什么呢鬼鬼索索的。” “是鬼祟!”顾明珊义正言辞地纠正顾明宸的用词,很不喜欢她那种乱改成语的习惯。 顾明宸鼻子一翘,嗤一声,不在意地说:“随便。” “我来找你去看三姐姐,我娘不让我去,我偷偷来的。” “我也正要去呢,你娘为什么不让你去看三姐姐?” “我不知道,但是嬷嬷说是因为我小,不能见死人……” “胡说,三姐姐一定会没事的,才不会死。” “就是,我也这样说。”顾明珊坚定道:”三姐姐才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看了大夫,很快就会好了。” “我们现在就过去。”顾明宸和顾明珊牵着手,很快到了翠倚阁。 顾珩还在屋里守着,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顾明宸赶紧上前问他:“阿耶,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休息?” “没事,我等你三姐姐醒了就睡。” 但没人知道顾明意什么时候能醒来,而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敢劝。 现在两个小的来了,她们说什么都是没关系的。因此王妃赶紧冲她们使眼色,让俩人劝王爷去休息。可顾明宸和顾明珊这两个小不点儿,哪里懂得看人眼色? 不仅不劝,反而还坚定地点头,道:“好,那我们和父王母妃一起等三姐姐醒来。” 王妃无奈扶额,只能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准备自己劝。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顾明意,突然动了。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守在一旁的嬷嬷立刻发现了。 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看错。 直到她动了动脑袋,悠悠醒过来,才终于却行自己没有眼花。 不等她报喜,肃王已经先一步说话了。 “明意,你醒了?” “三姐姐。” “三姐姐醒了,母妃,快来看哪,三姐姐醒了。” “快让开,先让太医瞧瞧,小三,你感觉如何?” 屋子里顿时喜气一片,所有人都活了过俩。 太医赶紧上前为顾明意号脉。 “这是……哪儿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顾明意虽然醒了,但好像糊涂了。 “太医,这是怎么回事?”王妃赶紧问道。 “回王妃娘娘的话,三小姐伤在头上,怕是对记忆有所妨害。” “那就赶紧治啊!” “这……” 肃王摆摆手,却道:“脑袋上的伤,很不好医治。无事,便是失忆没也没什么,人没事就好。” 这是真话,顾明意才几岁,一个小孩子能有多了不得了的记忆?便是什么都忘了重新开始也没有什么损失。命保住了最要紧。 全家人都沉浸在顾明意清醒了的喜悦中,却不想顾明意本人——或者说顶着顾明意的躯壳的新来者‘顾明意’,正在和系统讨价还价。 【我看有什么,种地的金手指?我这个身份可是皇室贵胄金枝玉叶,跑去种田,别人会以为我疯了。】 疯不疯的名声还在其次,主要是种田的金手指是真的需要她亲自去种田,而不是像小说中的那样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让别人去种就行。 系统作为一个外来物,想要把另一个世界成熟的体系或者实物原封不动地带来这个世界,就需要宿主的身体这个介质来实施。 所以她如果选了种田的金手指,就需要她自己动手。 顾明意是个城市里长大的小孩,但这不代表她对农业一无所知,至少除草施肥浇水还是知道的。 其他的先不说,要是在现代,施肥抓一把废料就可以,但在这个时代,施肥要用的主要肥料,当然是人畜粪便发酵的粪肥。 不是她瞧不起自己,而是真的没有那个自信去干这个活。 更不要说她的身份是亲王之女以后还是一国公主,天天跑去种地,好像不是很说得过去。 顾明意只是想了一下,就马上放弃了这个选项。 下面还剩两个,一个是吸收气运一个是被读心。 吸收气运显而易见,就是把别人的好气运吸收过来,把自己坏气运还回去,气运等量不变,只是相互转移。 这对她来说有莫大得好处,但对另一个人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 虽然穿越到了古代,但身份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女,以后还会是公主。而她的父亲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宠孩子,这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多了。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她即便性格上有那么一些小缺陷,却也不会做出主动伤人害人的事。尤其还是在自己并没有任何威胁和危险的情况下。 所以顾明意想了想,决定把最后一个选项,也就是被读心作为自己的金手指。 这可是个当红流量的主角外挂,通常伴随着一定程度的预言以及信息搜索功能,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知道天下事。还可以通过被读心,把自己想要公开的信息告诉给别人,甚至不用自己开口,也就不必为此负责。 【你确定要这个金手指?被窥探隐私不是你们人类最讨厌的事吗?】系统对她的选择充满了意外,提醒她道:【你们还有专门的用词叫做他人既地狱,人心皆鬼蜮。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不太好吧?】 对此顾明意的想法是:【我心坦荡,谁听都一样。】 不由分说,选了被读心当金手指,连系统都来不及阻止。 于是在场众人,忽然听见一声嘤咛,惊讶道:【哇塞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宣帝顾珩?长得好美啊!】 谢华年:…… 嬷嬷与太医们:…… “启禀王爷,三小姐已醒,我们先在外间等候,若有事王爷吩咐便是。”说完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能给皇家当差的都是老人精,一发现情况有变就赶紧开溜。 王府这是出事了呀!刚才三小姐明明躺在那里没张嘴,所有人却又听到了她说话。 这可奇了怪了。 更不用说他说的话那么大逆不道,靖宣帝? 这是一个超品亲王能有的称呼? 而且这个宣字看上去好,实际上用法很微妙。 也就是说,肃王他得位不正啊!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想,这条命今天是得撂这里了。可怜他老娘妻儿,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他准备后事。 哎!也不知道现在就投诚还来不来得及?再看看身边其他人,这里面可千万别有上京来的细作在啊,否则自己可真得交代了。 一来就放出惊天地雷的顾明意,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已经让五位刚刚救了她命的太医死到临头。就连身边这群宫女嬷嬷也命在旦夕间。 看见地上齐刷刷跪了一地,她露出一脸迷茫,奇怪地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起来吧,我没事了。” 然而其他人跪得更低。 顾珩沉着脸,吩咐道:“王妃,带孩子们出去。” “是,是。”谢华年终于从怔愣中回神,赶紧起来拉起顾明宸和顾明珊就走。 当然,她真正的任务是把在场所有听到过顾明意那句话的人全部关起来,等丈夫处理完了顾明意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 到底是高门女,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即便心中微微晃神,也迅速把王府控制好了,绝不会让今天的事透露出一丁点儿风声。 顾明意和顾明珊也被叮嘱了绝不把听到的话说出去,但说实话,她们俩太小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华年一个头两个大,就怕她们什么都不懂反而随口说了那才叫完蛋。 只是顾明意那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而且她的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 谢华年仔细回了一遍出事前的顾明意,总觉得醒过来的这个失忆的孩子,并不是那个活泼但懂事的庶女。 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其他的,说不清,不敢想,只能等丈夫回来之后再问。 而只剩下顾明意和顾珩两人的房间里,此时气氛有一丝冰冷。 因为顾珩在打量——审问之前,他需要从她的神态性格长相甚至习惯中,来判断这到底是什么夺舍的妖魔鬼怪,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一点很重要,关乎他审问时要采用什么手段,以及审问完之后,该如何发落她。 至于顾明意,她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些人的行为居然和预料的不一样,他们不是应该假装没听到她的心声然后趁机打探情报吗? 一来就揭开秘密是什么操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系统,系统,你看他想干什么?他该不会是想要杀了我吧?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系统早跑了,在她选择被听心声这个金手指之后,它就知道自己要暴露,于是把挂一开,自己立马撂挑子跑路,只给她留了一个检索功能。 所以不论顾明意怎么呼唤也得不到回应,只能强打起精神,独自面对来自未来暴君的压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第五章 “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本王送你去死牢里交代。” 就当顾明意打起精神准备利用想好的说辞装傻装失忆时,对方一句话就把前面所有的步骤全都跳过去了。 顾明意顿时傻眼,呆呆地问:“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我……!】 咻地一下,顾明意瞬间回神,难怪他要单独审问,因为开通了被读心系统的她,想什么都暴露在别人面前,根本无法隐瞒。 【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女儿的身体里?” “父,父王,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就是你女儿,我就是顾明意,我就是你女儿……】 在发现男人对自己的怀疑之后,顾明意竭尽全力为自己洗脑,想要让能听见自己心声的男人相信自己的身份。 可惜这种刻意的说服,显然是毫无意义的。顾珩甚至都不用怎么恐吓,很容易就套出了她得来历和身份。 “我是现代人,因为乘车出了事故,才穿越到了这里。系统是帮助我的人……不,工具,给了我金手指,不然我不可能会穿越……” 虽然‘穿越’这个词听上去很陌生,但看着字义,差不过能猜出它的意思。 顾珩立刻皱起了眉头,吩咐她让她口中的系统出来。 然而系统始终不做声,根本不回应。 “呵,那个东西能让你死而复生却不救本王之女,反而让你借尸还魂,该杀!” “不,不是的。不是我们害,害了这个女孩,她在历史上就是早夭的,系统也无能为力。” 【暴君,果然是暴君,太可怕了!】话语和心音同时响起。 “暴君?是在说我么?”顾珩道:“本王不过区区一亲王,如何担得起为君一字?” 【亲王?很快就不是了。】不用顾明意回答,心音直接告诉了他。 顾珩在她床边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很快?仔细说说。” * “三姐姐不是醒来了吗?为什么大家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啊?” 顾明珊小声地在顾明宸耳边嘀咕:“嬷嬷一直在向母妃表忠心,好像很怕被赶出去。” 赶出去是不可能赶出去的,听到顾明意心音的人只有死。 但顾明宸和顾明珊还小,根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懂为什么大家看上去又很紧张又很害怕。 看嬷嬷们的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但看王妃的表情,紧张中透着激动,又好像发生的是什么好事。 不懂。 不过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给她们俩解惑的,顾明宸和顾明珊被安顿在王妃这里玩耍,到了晚上,就直接睡在了王妃院子里。 肃王回来时,两个小屁孩儿已经睡得昏天暗地,他坐在床沿上看了顾明宸一会儿,想到‘顾明意’所预言的未来,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那顶着女儿身份的异世亡魂说她自己也叫顾明意,是几千年后的人。 他对他们来说是历史上的古人,根据历史记载,几年后太子兄长暴毙,父王年事已高深受打击,没有坚持多久也去世了。 由于没来得及选定新的继承人,也或许仓皇挑选出来的继承人不能服众,于是几位亲王在各自追随者的支持之下开始了争夺皇位的战争。 最后当然是他顾珩胜出,历史上虽没有明确的记载,但他的胜出仿佛并不是很光彩,这一点从他的谥号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谥号很重要,但对于一个还是亲王的皇子来说,谥号不谥号的,还不是此时能够关心的事。 至少在成功者是自己这一点上,他不是不满意的。但想一想,那野魂居然说他是暴君,而他精心养大的宸儿是疯子,简直难以置信。 疯子? 就是天下人都疯了,宸儿也不可能疯。 她虽才三岁,却已经十分聪慧通达并且心胸宽广了,并不是会为小事情斤斤计较走极端的人。 而他们顾家,几百年来就没人得过疯病,宸儿是自己的血脉,怎么可能发疯? 必然是她位高权重受人忌惮,加上朝廷那群老古板生恨女人手握权柄,见宸儿有权有势自然极尽诋毁,这才故意在史书上给她留了个疯子名号。 诋毁栽赃泼脏水,那可是文人们的拿手好戏,他可太熟悉了。 “王爷?” 谢氏见丈夫在那里发呆,便忍不住出声问道:“是在想明意的事吗?” “那丫头说珊儿的封号昌平。” 谢氏心念一动,笑道:“昌平是个好地方,” “是呀,不过到底比不上逢隆,长女嘛,到底要尊贵一些。” 谢华年心一下就热了,长女,自然是指她亲生的大女儿顾明心。但不管是顾明心还是顾明珊,既然能有封号,那就说明丈夫日后荣登九五,而自己…… “郎君……” “从今日起,府上一切必须严格把控,决不能流出任何风言风语。至于明意,她被奸人所害伤了身体,体弱多病,必须搬入雍景阁静养,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妾身明白。”谢华年神情一紧,立刻严肃了起来。 是的,此事非同一般,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否则所有人都得没命。 顾珩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说道:“本王生性散漫,并没有太多野望,只想着和一家人和和美美,安度余生便好。我只愿父皇安康,太子兄长平安无事,天下太平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但你我远在彭州,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既无争夺之心,却要防备被卷入涡流。你我夫妻一体,从今往后,便要辛苦你了。” “郎君说的是,你我夫妻一体,妾自当竭尽所能。”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两人本来就是荣辱一体,更何况预示的是光辉的未来,谢华年安敢不尽心? 于是第二天顾明宸起来,就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换了一波。 从伺候她们的丫鬟嬷嬷,到出入王府的下人,全部遭到了血洗。 据说是查出三姐姐顾明意受伤,是有刺客里应外合进王府作乱,却不料肃王本人外出,却被顾明意机缘巧合撞见了,这才杀人灭口害得她受了重伤。 总而言之,顾明意经过御医救治捡回了一条命来,但她伤的太重,从今以后不得不安心静养,轻易不能见人。 顾明珊听到这个消息都哭了,拉着顾明宸的手怕怕地说道:“三姐姐好可怜,那她以后是不是不能出去玩儿了?” “嗯,不能出去,会生病的。” “要是能请到最厉害的神医就好了,能把三姐姐治好。” “哼,能抓到刺客就好了,我要杀了他给三姐姐报仇。” 刺客终究还是抓到了,不过没有轮到顾明宸这种小屁孩儿来报仇,就直接被王府侍卫砍了头。 王府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除了因伤病再也没有露过面的顾明意之外,一切回到正轨,和从前没有两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第五章 “宸儿,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在王府事了,柳家婆媳离开之后,柳翠微终于把生下男丁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这事儿也不是现在她才想起的,而是进王府之初就一心盼望的。 生个儿子好傍身,是女人们最朴素的生存真理。顾明宸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靠得住的。 见她没有马上欢呼着答应,柳氏柔声说道:“你想呀,我我们宸儿要是有了弟弟,就能每天带着弟弟一起玩儿了,要是有谁敢欺负你,就让你弟弟给你撑腰。” “可是我不会被欺负呀,我有父王!谁敢欺负我,就让父王削他!”顾明宸严肃道:“而且,我已经有很多弟弟了。” 顾明宸排行第五,后面有三个弟弟妹妹。其他院子里怀孕的还有好几位,再过不了多久,她弟弟妹妹的人数还得再增加一波。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几十年,每年都会如此。 “那怎么能一样?我说的是亲弟弟。” “但明奇和明林都是亲弟弟呀。” 柳氏到底不敢直说那不是你的亲弟弟,这话要是传出去,她保准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意味不明地说道:“我说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比你的那些弟弟还要亲近些。” 实际上顾明宸和其他兄弟姐妹都挺亲的,所以不是很明白柳氏口中的还要亲近一些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是迟疑地问:“就不能不生么?” 别看她兄弟姐妹已经七八个了,除了长姊与二兄之外,其余人全不是一个娘生的。 但他们所有人的姨娘加起来,也不过三个。其余几人呢?要么生孩子生死了,要么怀孩子怀死了。 顾明宸最小的弟弟顾明奇的生母就是,生他时生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生出来,他生母却血流不止。便是有三名御医在一旁看顾,也只撑了三天就撒手人寰。 这些事情顾家女孩儿们是从来没有被瞒着的。 或者说她们不仅没被瞒着,甚至还专门被抬了凳子在院外等候,就为了让她们清楚生产是怎么一回事。 也亏得顾珩身份高贵一言九鼎,这要是换成旁人,竟胆敢让自己年幼的女儿们全程旁观自己妾室的生产死亡过程,必定被骂得狗血淋头。然而顾珩却对此极为坚持。用他的话来说,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身为女子,未来难免遭遇生儿育女之事,不了解清楚怎么行? 便是科考入仕都要十年寒窗苦学,行军行武也要寒暑苦练。 同为生死攸关之事,女儿们却要脑袋一埋什么都不知道地去干,那还得了!若不从小便有郑重对待的意识,岂不是视自己的性命于无物? 他是个男人,实际上并不清楚即便知道了生产过程,女儿们以后又能如何规避。 但在他想来,有准备总比没有准备要好。说不得自家女孩儿们哪个就聪明绝顶,想到了万全之策呢。 反正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把王妃给气得差点儿晕倒。 她乃高门出身,自幼家教严格,不论是婚姻情爱,亦或者生儿育女,于她来说都是需要三缄其口的羞耻事,怎能拿出来让闺阁少女知道? 为此两人少见地发生了争吵,当然最后,还是以王妃的妥协做了结尾。 但不得不说,这件事绝对是意义非凡的。它吓到了顾明心顾明珊之外,也成功让顾明宸清楚生育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顾明宸不敢想象柳氏若步了后尘,也因生育弟弟而死,她该如何是好。 她是亲王之女,身份高贵又聪慧,自然会保护自己的生母。若她生病,她可以为她请最好的大夫,若她遇到危险,她可以从父王那里要来亲兵去营救。 但她若是生孩子死在产床上,她又能怎么办呢? 至少此时的她想不到解决办法。 顾明宸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柳氏却完全不屑一顾,还笑她傻:“你才多大点儿,知道个什么?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俗话说得好,娘奔死儿奔生,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便是知道这个,方才明白爹娘不易,所以可以原谅他们当初把我送出去得行为。你若是知恩记恩,往后便给你外公外婆他们一点儿好脸色……” “我外家姓谢。” “你!”柳氏气急:“谢家世家高门,但你也不能嫌贫爱富,因为这就瞧不起柳家……” “我就是瞧不起柳家,如何?”顾明宸不高兴地说道:“一家子人卖完了女儿卖孙女,一个男人想娶妻,卖了妹妹卖女儿,这让我如何瞧得起?何况您若当真顾念你口中的血脉亲情,为何不向求父王恳求,帮你把那个卖了的侄女找回来?我可是等你开口等了好些时候了。” “她,她定是死了……” “都没去找过,凭什么就断定死了?” 同样是被卖,柳氏还算运气好,因长相出众,被挑选当了干女儿,教养出来送给贵人。还一来就怀孕生了个备受宠爱的女儿,这才站稳了脚。 但她那个小侄女儿就没没那么好运了,带走她的人牙子本来就是专门往烟花之地送的,不然也给不了好价钱。 但烟花之地那种地方,进去了还有个什么出路? 别说她这会儿可能真死了,即便是没死走大街上迎面遇见,柳家也好,柳翠微也好,也是绝不肯认的。 虽人是被柳家卖了的,但他们也会格外嫌弃她丢人。如今他们靠着柳氏攀上了王府,怎肯让这样脏了的女孩儿沾身? 还不如直接当她死了干净。 顾明宸哼哼道:“而且娘你真的很奇怪,又说儿奔生娘奔死,生养孩子如何辛苦艰难,要女儿感念恩情。但你既然知道生弟弟是这么危险的事,你却又还要去生,这不是很矛盾吗?” “你知道什么?小没良心的,我若是不生孩子,哪儿来的你?” “所以你不是已经有我了,还不够吗?” 当然是不够的。 但这话柳氏不敢明说。 她知道生了男丁和女娃差距有多大,甚至说,便是有了顾明宸,便是顾明宸这个女儿如此受王爷宠爱,于她来说,也一样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一点儿都不安稳。 只有生了哥儿,她心里才能踏实,才能安稳。 所以这孩子,她是如何如何,还得再生的。 “不和你说了,我得去上学了。” 顾明宸放下碗筷,让宫女帮她漱口,而后迈着小步子往正书房走。 正书房是父王处理公事的地方,但他说了要亲自为顾明宸启蒙,便把上课的地点定在了书房。 顾明宸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与人谈事,顾明宸便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原本一肚子气的顾明宸气呼呼底走到这儿,已经不气了。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吩咐长史想办法去找人。只是柳翠微和柳家都没那个意思,他们又没见过那女孩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本人。 吩咐完了之后,顾明宸才去看顾珩。 她其实是很喜欢看父王的,父王长得好看。 顾明宸不知道别人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日子,正午将近。 小小的她追着镶满了宝石的玲珑玉绣球,那亮闪闪的玉绣球台阶上滚下来滴溜溜地往前跑。 叮叮当当,没过多久,玉绣球便在青石阶上停下来。顾明宸伸手去捡,一抬头,父王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醍醐灌顶般,顾明宸豁然开朗,有了此生最初的记忆。 顾明宸很喜欢这样看他,就像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 “我以后,也要像父王这样!”她想。 有很多人听她的话,威风凌凌,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唔,不能像母妃还有娘亲那样,每天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每天只琢磨着生弟弟。 “怎么了?不过来。” 顾珩见女儿来了,把事情吩咐完,把属下打发走了。却没见小五蹦跳着跑过来,便喊了她一句。 顾明宸这才展开笑脸,颠儿颠儿去跑过去拉住顾珩的手,撒娇:“阿耶,我在看你吔,阿耶站在那里,好看。” “站在那里好看?坐着就不好看了?” “坐着更好看!” “好了,别说好话,说得再多,待会儿书背不出来,阿耶一样要打手心。” “嘿嘿,宸儿才不会被打。” 她可聪明啦!背书这种小事,才难不倒她。 顾珩以为她吹牛,抽了几篇短文,居然真的让她给背出来了。 别看这几片短文加起来也没几个字,可别忘了她的年纪,再加上不喜欢之前的先生,总是在课堂上闹事情。顾珩还以为,她上了几个月学,还一个字都没记下呢。 “我又不傻,不喜欢先生,又不是不喜欢认字。” “行,你能。那我们就从<蒹葭>篇学起。 光是讲课背书,顾明宸学得很快,几遍就背会了。顾珩也没有加课业,只让她接下来描红。 顾明宸描了两篇大字,看眼要到午时,便停了下来。 问:“阿耶,我想三姐姐了,珊儿也让我来问您,今天晌午我们能去找三姐姐一起吃饭么?” “怕是不行。”顾珩放下毛笔,对她说道:“意儿病了,需要静养,不能打扰。” “打扰会让她不能养病?” “是啊,有人去,会打扰你三姐姐养病。所以我们要照顾好她,让她好好养病,等哪日病好了,便能去看她了。” “那好吧。”顾明宸想到可怜的三姐姐,心情有几分低落。 顾珩见状,哄她道:“再过几日,你二兄他们便要回来了……” “真的?二兄要回来了?” “那是自然,父王何时骗过你?” “没有没有,父王从来不骗人。”顾明宸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惊喜道:“我要去告诉珊儿,二兄要回来了。” “别跑,慢点走。” “嗯嗯嗯,好的哦阿耶!”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咚咚咚地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第七章 肃王府孩子多,但对天性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少。说起玩伴,就自家几个姊妹。年纪差距稍微大一点儿的,还经常玩不到一起。 但对小孩子们来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就算是玩不到一起的兄长,那也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新鲜兄长啊。 何况他还是从遥远的石梁回来。 顾明宸开心得不得了,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明珊以及正和顾明珊一起纠结功课的顾明林。 顾明珊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从记忆的深处翻找出那么一个名叫二兄的模糊身影。没办法,虽然才离开家半年,但对顾明宸还有顾明珊她们来说还,还是太过久远了。 她们才三四岁呢,半年时间,可有她们的小半辈子那么遥远了,能够隐约记住这么个人,还属顾明珊记性好。 换成更小一点的顾明林就更抓瞎了,他已经全然忘记二兄是谁——从大人们经常念叨的口吻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根本没有印象。 但这有设呢么关系呢? 二兄要从遥远的石梁回来了呀! 两人开开心心地手挽手,准备回家包礼物,想要把自己新近得到的好玩具送给他。 然而顾明林却拒绝了她们的邀请,只道:“我不和你们一起了,我要去找阿耶。” “找阿耶做什么?” “找阿耶……”顾明林抓了抓脑袋,小脸皱了一团,好不容易才把散乱的想法整理出来,道:“找阿耶睡觉!”姨娘是让他这么说的没错。 顾明宸看看天,这才多大早呢?离睡觉还哪到哪儿啊? 于是在她和顾明珊的劝说之下,顾明林终于暂缓了计划,决定先和她们一起去准备礼物,之后再去找父王睡觉。 于是三个小豆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为传说中就要回来了的二兄准备起了礼物。到了傍晚,又拉手一起找父王安寝。 肃王的卧室他们是从来不陌生的,作为一群被完全纵容的小孩,他们脑袋里面完全没有哪里不能去的概念。 王府的下人门也早就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地为他们更衣洗漱。 于是等肃王回来准备睡觉时,就看到自己的床榻上,正滚着三个小孩子,大马猴一样在被子上又笑又跳。 顾珩一手靠在床围左框上,一手转着檀木香珠,站在边上冲他们问:“闹什么?把房子都要掀翻了。” “爹爹!” “阿耶!” “父王!” 三个小屁孩儿呼啦啦转向统统朝他扑了过来,肃王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赶紧伸手抱住,一抱就是三个小奶崽。 “哈哈哈,父王,我们来陪你睡觉觉哟,这样晚上你就不害怕了。” “那阿耶得谢谢你。” 顾明珊闻言马上道:“我也陪阿耶。” “那也谢谢珊儿!” 说完看向顾明宸,就顾明宸不说保护他的话。 顾珩笑道:“怎么了宸儿,你不陪着阿耶?” “他们好傻,阿耶本来也不怕黑啊!” “哈哈,是啊,阿耶不怕黑!”顾明珊总算想起来了,父王很厉害,根本不怕黑呀。 顾明林却不认为她们说的地真的,毕竟——“才不是,阿耶就是怕黑,怕黑要娘娘陪着睡!”显然是把大人们糊弄的话当真了。 顾珩赶紧转移话题:“刚才听你们嘻嘻哈哈闹着说找谁告状,怎么,你们要告谁的状?” “告先生的状,先生撒谎。” 肃王早就知道顾明宸不喜欢先生,所以连课也不上了,换成自己亲自教。但其他两个可乖巧得紧,从来没有说过先生的坏话,可见此事,一定是小五在背后撺掇捣鬼。 不过他自来护短,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肯定还是先生的问题。 便道:“说说看,先生又怎么惹着你了。” 顾明宸对对顾明珊:“你说你说,告诉阿耶先生给你们教了什么。” 顾明珊其实从头到尾没觉得先生有哪里不对,但姐姐说先生不对,那肯定就是不对的。 于是听了顾明宸的话,她便气势汹汹地对顾珩说道:“先生教我们唱了一首歌,坏歌!” “坏歌?告诉父王什么歌这么坏,居然惹到了我们明珊和明宸!” 能进王府的教书先生,自然都是精心考察过的,不可能在教学上面出错。 果然,一问先生教了什么歌,顾明珊就唱起《越人》来。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歌,传唱多年,所有人都学过,没什么大不了。 便道:“你知道这歌儿讲的是什么吗?说的是晋源年间……” “我知道,一个船夫和王孙公子的故事。”不等顾珩说完,顾明宸就打断了他:“先生之前就讲过,说是王孙公子乘船,船夫十分仰慕,又不好意思表白,便在船上唱起歌儿来。那位王孙公子听了十分感动,还高兴地牵起了他的手。可是阿耶,您平时唱歌吗?” “唱的,怎么了?” “我也唱,珊儿也唱。我们出去马场,木子骑马的时候也唱,她的阿耶哥哥还有阿娘,放牧的时候想唱就唱。可是阿耶,如果有一个人这个时候听到了旁人唱歌,偏说人家仰慕他,就硬要上前拉人家的手,这不是很奇怪么?凭什么人家唱个歌儿就是仰慕你,人家可能就只是随便唱唱而已啊!” “……” 顾珩顿时惊了,惊得不是女儿聪明敏锐,而是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王孙公子’,他的确从来没有照这个方向想过。 毕竟——都在本王面前唱歌了,怎么可能不是想向本王献媚? 但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船夫是男人,而那歌中的王孙公子也是名男子。女儿小不清楚,但作为一个成年人,顾珩却很清楚这支歌的真正结局并不是王孙公子感动得牵起了船夫的手,而是直接把人拖进被子睡了。 啧! 难怪要仓皇远走,逃命的路上都不忘搞断袖——而且很大可能还搞出了问题,的确让人耻笑。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女儿会这么想? 不是她想得不对,而是作为自己的女儿,同样的‘王孙’,听到这支歌,理应天然地站在公子一方,将此事当成一桩风流韵事,而不是切身处地地,为一小小的船夫鸣不平。 如果顾明宸是儿子,他会很高兴他能够看见人间疾苦。但她是女儿,本就已经够怜弱的了,若是再满心慈悲仁善,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他能教她不要对人,尤其是不要对男人心软吗?这要怎么教? “阿耶,你怎么了阿耶?”顾明宸见顾珩不说话,便挥了挥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顾珩这才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明明你的脸色很难看。” “躺下,睡觉。” “哦!” 淅淅索索,顾珩刚躺下一会儿,就听见耳边传来翻滚的声音。 果然,很快就有一个暖烘烘的东西钻了进来,然后又来一个,再来一个。 顾珩轻轻掀开被沿,就看到三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支在自己胸前,瞪着六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对着他嘿嘿傻笑。 “做什么?”顾珩自己也不由得笑开。 “说故事,阿耶。” “故事故事,我要听太祖爷爷打马超的故事。” “马超都讲了三百遍了,我要听歌,阿耶你唱东莱曲呗。” “东莱曲?阿耶不会。” “可你上次都唱了。” “上次唱了吗?怎么唱的?我不记得了。” “是这样这样唱……”顾明珊说着就唱起来,唱了几句,顾珩就开始夸赞:“真好听,珊儿好厉害,这么难的歌儿都会唱。” 于是顾明珊唱得更加起劲,顾明林也加入了进来。 顾明宸也忘了想要听故事,开始抢歌词,没一会儿,顾珩也开始跟着哼起来。 于是小小的屋子里,父子四人就那么裹在一个被子里,乱七八糟唱起了歌词混乱跑调八百里的歌。 小孩子没心事,精神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歌声就降了下来,顾明珊和顾明林都睡着了,只剩顾明宸还在扯着嘴巴打哈欠。 顾珩想把孩子们从身上扒下来放好,他一动,顾明宸就清醒了。 “还不困?还要听故事吗?” 顾明宸摇头:“不听。” “不想听故事?那做什么?” “聊天,阿耶,我不喜欢柳家那些人,他们可讨厌,看着就烦人。” “那让他们别来了,吩咐一声就是。” “可阿娘会伤心,她很在乎那些人。但我不懂,阿耶,他们把阿娘卖了换钱,阿娘为什么不恨他们?刚开始她说要找柳家人,我以为她是想报仇。”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他是帝王之子,一出生就金尊玉贵,仆从如云。即便遇到些许难题,也是权力所附带的阻碍,与人身买卖毫不相关。就更不用说去思考民间女子的生活和处境了。 他所认识的男人们,自然也不会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一来他们不必亲自养育儿女,不必关心他们的所思所想。二来即便养育,养育的也是生母出身高贵的正室嫡子。 至于同样生母出身不够高贵的庶子,别说思考生母的想法,他们恨不得把那种出身藏得死死的,绝不让任何人提起,又怎么会把这种事拿到自己的父亲面前来说呢? 但偏偏,他的宸儿就是这样的庶出,还是个女孩,她所产生的疑惑和想要的答案,显然更与众不同。 这让顾珩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大概因为很多时候,人总是越没有什么,越是想要得到什么。” 对着自己的孩子,他当然想说世界上无不是的父母,父母做出卖掉子女的事情,全是迫不得已,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孩子没有感情。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怀疑同作为父母的自己。 但对着女儿那天然诚恳的眼神,他又不能说出撒谎的话。 她又不是傻子,这种谎言能相信一次,难道还会永远相信么?她终究会长大,而她又是如此的聪慧与敏锐。 除非他像全天下绝大部分卑劣的父母一样,全然断绝她学习知识的路径以及开拓见识的可能,直接把她养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这当然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但看着她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他就下不了这个狠手。 他自己就最恨被人愚弄,又怎么能去愚弄自己的女儿?那会有一种在愚弄小号自己的感觉。 所以最终,他只能叹一口气,道:“卖掉子女之事民间常有,或者因家境贫寒无可奈何,或者……”或者因为什么? 顾明宸当然没听出来,她只是小声喃喃:“那他们应该卖掉阿娘的长兄,而不是阿娘。因为她长兄年纪更大,卖的钱更多,卖出去还能照顾自己。阿娘当时年纪小,可怜,应当留在爹娘身边。” 顾珩好笑,心想这小孩子真是顾头不顾尾,完全忘了柳氏被卖本就是为了给他兄长娶妻。别说卖掉兄长,就是兄长不着急娶妻,柳氏都不必发卖,又怎么会有卖掉长子留下幼女的可能? “庶民愚昧,自来重视男丁轻视女儿,自然对家中女子多有亏欠。但你不同,你是天家后裔高门贵女,永远不会面临这样的险境。”顾珩细心说完,低头一看,顾明宸已经趴在臂弯睡着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第八章 【我*!太**得**了!该**的***!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了个大艹,我**就不相信**就**了!】 房间里传来女声悲愤的咒骂声,所幸没有人听见。 院中的仆人是肃王专门挑选出来的伺候她的,一个个又聋又哑,只会沉默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又沉默地地离开。 顾明意很庆幸,说实话,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脸皮厚的人。别说骂人,就连说脏话也是没有过的。 但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普通人,遇到了麻烦事也会忍不住在心里骂几句。 这本来是正常的事,但要是这么点儿吐槽谩骂都会一分不差地传到别人耳朵里,那就不妙了。 此时顾明意后悔不已,她是真的宁愿去种地了。种地就算脏点儿臭点儿累点儿,总也比现在这样好啊!但凡当时稍微动一下脑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都怪她太想当然了,听到系统就直接往小说里的金手指设定靠拢,把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看过的新闻忘了个干净。 在小说里面,不管主角怎么内心吐槽怎么猥琐,也从来没有暴露过真正的阴暗面。 可问题是,人,能管得住自己的嘴说什么,却管不住自己脑子想什么。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曾有研究表明,成年男性平均每四十秒想到一次性,女性稍微强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如此一来,真的有人能听到他人心声的话,那听到的,绝对是慢耳朵无序杂音和黄色废料。 顾明意没有经过特殊训练,自然也遵循这朴素的道理。 毕竟她是个考试的时候都控制不止脑子里不响洗脑神曲的人,她能怎么办?带着这样的黄色废料与洗脑神曲于一体的心声出门闲逛? 第一千次控制失败的顾明意,绝望地躺在椅子上发呆。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一看,果然是顾珩,这是唯一能来见自己的人。 【靠……】 果然,不等她想,脑子就先发出了声音。 顾珩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面,道:“靠是什么意思?骂人的脏话?出处何处?” 【长得可真帅!】 顾珩:“……多,谢?” 顾明意:“……” 痛苦捂脸。然后迅速在心里唱起了国歌,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分神的间隙。 顾珩就坐在对面,静静地听她心里唱国歌唱了半个小时。 最终依然是顾明意率先失去耐心,她无奈地问:“陛下,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被关起来吗?你这一声陛下,足够全府八百多人全部砍头了。” 作为王府一员,‘顾明意’当然也少不了同样被砍头的下场。 顾明意沉默半晌,连心声都停滞了。 然后才道:“我又没说你关得不对。” “知道就好。” “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呀,人怎么才能看控制自己的心声和想法?这不是开玩笑吗?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这就得靠你自己了。”顾珩微笑:“毕竟对我们来说,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至于控制心声么……的确没有人尝试过。”关键是没有那个必要。 顾明意哪里不明白这个?所以才更加绝望。 【系统系统,你出来,金手指我不要了你收回,要么给我换一个我要去种地!】 顾明意在心里吱哇乱叫,可惜系统依旧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顾珩拿出了笔纸,又开始询问她关于未来的问题,有时候不小心提到一些陌生词语,他也会停下来仔细追问,关于科学技术的方面,询问的就更加仔细。 可惜顾明意是个文科生,知道的多,但全都属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了解,很多时候对自己用过的东西并不能解释得很清楚。 往往这个时候顾衡就有了极多耐心,甚至会刻意对她笑,把她给笑晕,然后让她反复阐述,并把她提到的细节全部记录下来。 就这样在雍景阁待到傍晚,顾珩才离开。 从园子里出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顾珩朝着花丛一看,不是顾明宸和顾明珊是谁? 顾珩刚要说话,就见顾明心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道:“父王,您见到意儿了?她好些了么?” “好多了。”顾珩说道:“但还是需要静养,你们不要过来吵她。” “是,知道了阿耶。对了,母亲请您过去,说京中有来信,需要您亲自过目。” “嗯,走吧,一起。” “唔,父王您先走,我后脚就来。” 顾珩笑了笑,没说什么,果然走了。 待他离开之后,顾明心这才绕道花丛后面,把藏在里面的两个小猴子给掏出来,严肃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看看你们弄得,浑身脏兮兮,像个小乞丐。” “嘿嘿嘿,阿姐你吃饭了没?晚膳时间就要到了。” “别傻笑,说正经的,你们跑来干嘛?不是说了意儿需要静养不能打扰吗?” “可是我们很想她啊大姐姐。” “是啊是啊,大姐姐,我们都三天,又三个天没有见到三姐姐了,我好伤心呀!”顾明珊皱起了肉嘟嘟的小圆脸,一脸可爱。 顾明心却不吃她这一套,只道:“别装可怜,你们刚才想干什么?若不是父王出来,你们是不是也想爬墙翻进去?别忘了你们三姐姐是怎么受伤的,如果一个不小心,你们俩也摔下来,那还得了吗?” “不不不,不得了,我们不爬墙的,再不敢了!”顾明宸赶紧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要翻墙的意思。 “哼,不敢?我看你敢得很!”顾明心说着,一手抓起一个小不点,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回去便告诉母妃,让她好好给你们长长记性。” 王妃哪里有大姐姐可怕?真正罚她们的,就是你自己呀! 顾明宸可不敢惹大姐姐生气,只好小心翼翼地赔笑保证讨好,又使眼色给顾明珊,让她好好装可怜,要再可怜一点才能逃得脱这顿教训。 在这个家,父王不会打他们,母妃不会打他们,生母兄弟们更不会动他们一更手指头,唯一会真正拿起鞭子教训他们的,只有顾明心这个大姐。 所以她们又想和她好,又稀溜溜地怕,实在是好不凄惨。 相比起来,当然是会和她们一起闯祸,甚至带头闯祸的三姐姐,才是真正的好伙伴呀! 现在好伙伴三姐姐生病了,多可怜。她们不过是想去看看她而已,保证乖乖的,绝不吵闹。 但就是不行。 顾明宸十分不满,她不明白为什么说三姐姐病了要静养,父王也能去看她,她们就不行。 何况雍景阁的仆妇下人们难道就不是人?不也一样在里面伺候么? 她保证自己乖乖的,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为什么就是不准? 顾明宸并不死心,两天后,果然又让她找到了机会偷偷摸了过来。 这次她是一个人,没带顾明珊,所以完全没有被发现,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顾明珊在一起,正好给她打掩护了。 于是在确定没有人看到她后,顾明宸找了个狗钻了进去。 雍景阁以前一直是闲置着的,虽不至于荒草丛生,但因为没人住,即便一直在打扫,也一直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现在顾明意搬进来了,也依旧好不了多少,依然是一副空挡荒凉的样子。 顾明宸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和杂草,然后往主屋那边走。 不过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在唱歌了。 那唱词很奇怪,什么艾拉无忧,有啊卖达令,完全听不懂。 顾明宸脚下一顿,干脆朝着歌声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果然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三姐姐顾明意。 “你……”她甚至没有马上跑过去叫姐姐,实在是三姐姐看着太奇怪了。 只见她半瘫在竹丝编制的躺椅上,双臂大弹摊,一双腿直接搭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唱歌一边晃,毫无仪态可言。 这可不是三姐姐平常会有的样子,顾明宸一下子竟没认出来。 但再看那一张脸,却又还是她。 顾明宸迷糊了,难道爹爹说三姐姐生病,是这个意思? “你是谁……?” 在她犯迷糊时,瘫坐躺椅的女孩儿终于发现了她,转过头问道。 顾明宸见状,朝她走过去,问:“三姐姐,我是宸儿呀,我来看你。” 【啊!顾明宸,那个早死的疯子公主!】 顾明宸:“……” 她好像听到三姐姐说她了,但说的好像又不是她。声音听起来像她得声音,但她的嘴巴又没动。 难道还有别人? 顾明宸左右看看,没见到什么人。 又听那声音道:【长得还挺可爱,哇塞,难怪这么受宠,小号的靖宣帝啊!太萌了。】 “三姐姐,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顾明宸找不到说话的人,只好问顾明意。 顾明意干咳一声,道:“没有,你听错了,哈哈,你是叫宸儿,是叫顾明宸对吧?” 【古代公主无数,但各朝各代鲜少有公主的真实姓名流传出来。只有靖宣帝的女儿们是例外。她们的名字不仅被特意记录,连生卒年都写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由于靖宣帝时常在生活甚至朝堂上提及自己的女儿们,所以她们的生活习惯,日常喜好,都有被史官记录在案。是古代封建王朝中少见的特例,也正是因为这样,后事关于她们的电视剧和文学作品才那么多,因为她们的确是很好的素材……】 “我是叫顾明宸,不过三姐姐,你说公主,是在说我么?”顾明宸终于确定,说话的是她三姐姐本人了,她震惊道:“可我不是公主呀,大姐姐都只是郡主呢!公主是荣昭姑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第九章 荣昭公主,后来的荣昭长公主,靖宣帝的妹妹,以豢养男宠而闻名青史。 道不是说她的淫/乱程度超过了历史上更加有名的岚阴公主和刘太后,而是她是公主中第一个为男宠们分门别类,定立标准并排列等级的。她是给美男子们各个方面打分立标准的第一人。 是的,各个方面。 这种程度的放肆,按常理来说,一定会被历朝历代的老学究们批判打压,编排辱骂。至于她编撰的侮辱男人的所谓《俊男榜》是绝对要被销毁清除,决不能留下一丝痕迹的,以免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学。 可如果这样的一个女人,都没有让老学究们奋起攻击,极尽打压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更招人恨的,这个人,就是顾明宸。 与插手朝堂,染指军务,甚至公然举荐女流进入官场的明宸公主比起来,荣昭长公主那点养男宠的小爱好,都显得温和无害得多了。 有了明宸公主这个出头椽子在,荣昭长公主的行为根本就不惹人注意了,她编纂的《俊男榜》也得以流传下来,以至于多年之后,依旧有美男上榜,且以娱乐圈男星为最。他们以上榜为荣,而在她们那个时代,符合《俊男榜》美男标准,已经不是污点,而是美谈了。 当然了,那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顾明意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有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据记载,明宸公主生于元平五十六年,因其容貌端丽而倍受宠爱。 然则其人骄纵异常,堪比纨绔。时常见她打马游街,惊吓良民。成年后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她年满二十依旧拒不成婚,将有心讨好的勋贵公子们统统用鞭子往外抽。 靖宣帝英明神武,却不是个好父亲。 对女儿们从不管教,以至于明宸公主想要上朝堂也由着她来。后更是贪赃枉法杀人越货,据说曾经为了游乐,将一整个村子的人聚集起来埋杀。 有朝臣告到皇帝面前,皇帝却仅仅是说了她几句便罢了,别说惩罚,甚至未对其禁足。 因其恩宠过盛,有人看到好处,纷纷投入其门下。于是这位明宸公主门下收拢了不少狂妄之徒,俨然成为了朝堂上一股不小的势力,就连太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而这一切,在光业十五年戛然而止。 彼时的明宸公主年仅二十五,所有人都以为死了个祸害天下就太平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她的死亡带走了靖朝既定的光明,反而放出一头凶兽。 那些与她针锋相对,孜孜不倦地打压她的朝臣们,本以为没有了明宸公主,他们的朝廷就会变成他们幻想的样子。 可惜的是,他们大多数人,迎接的只是靖宣帝的狂怒。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同党,也仅仅是比明宸公主晚死几天而已。 对于那些朝堂斗争,顾明意不是很懂,但面前的奶萌萌的小女孩,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拿整村的人命当兔子埋的未来恶霸。 准恶霸呆呆地看着自家三姐姐变来变去的脸色,一边把她的内心活动听了个清楚明白。 好半晌,她才道:“三姐姐你,你说的那都是什么意思?什么男宠盈富和暴君?是在说皇爷爷么?” 顾明意:“……” 【艹!忘了她听得见。】 【啊啊啊啊,别胡思乱想别胡思乱想,她听得见听得见……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无可奈何,又开始唱歌自我洗脑。 顾明宸更迷茫了。 她实在不懂现在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姐姐变得这样,这样奇怪。她说话怎么不用嘴巴了?还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唱的。而且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她不是受伤在养病吗?怎么看上去好好儿的没有事呀! “哦对了!阿耶说你伤的是脑子!”顾明宸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三姐姐果然是病得不轻。 遂心疼不已,安慰道:“三姐姐别怕,阿耶去给你找大夫了,等神医来了,肯定能把你治好的。” 【呜呜呜呜……】顾明意仰天痛哭,硬生生摁住冒出头像骂人的话。 【我不想要神医,只想要个控制心声的老师。】真绝了,她就是想要一个方便躺平的金手指啊,谁会想到会直接变成移动播放器! 顾明宸不知道为什么三姐姐会想要个金子做的手指,但她觉得这很好办,包括她躺平这件事。 于是又安慰:“三姐姐你想躺着吗?那小五扶着你,我们这就去躺着。” 顾明意哪能拒绝奶萌小豆丁的好意,只好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屋子里扶。 这期间,顾明意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不需要——她想什么全都直接外放了,根本用不上嘴巴。 至于顾明宸,她自顾自地和她的心声对话,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把人扶到床上躺好,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她道:【多可爱的小宝贝啊,为什么就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呢?还死的那么早!二十几岁,在古代也算早死了吧?】 顾明宸:“……”死的早?三姐姐这是在说她嘛? 【话说这对父女,真的是只能保证一个不发疯。说起来肃王还有多久当皇帝啊?我都忘了问现在是几几年……】 顾明意止不住地乱想,顾明宸却听得瞪大了眼睛。她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嘘声道:“三姐姐,可不要乱说话,皇爷爷听了会生气的。” 她忘了顾明意想说什么根本不用嘴巴,甚至不想说也没用。 方法直接就从心里冒出来了:【生气也没用,肃王现在二十来岁了吧?老皇帝看来没几年活头了……】 “呀呀呀!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听到。”顾明宸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边往后退一边对顾明意说道:“三姐姐你好好休息,宸儿先走了。等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顾明意看着女孩儿滴溜溜跑远,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茫然地转过头,盯着华丽的床帐顶部发呆。 说实话,她很难受。自从有金手指以来,她说话的机会断崖式减少。毕竟脑子反应总是比嘴快,刚想到什么,还没开始说呢,别人已经听到了。就开始自顾自地和她的心音对话,根本不等她嘴巴。 这就导致,她的嘴巴和脑子完全处于闲置的状态。她好像被什么玩意儿给绑架了,已经逐渐失去了自我。 但要怎么办,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和大脑,让自己想发出什么心声才发出什么心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裸奔? 好难啊! 顾明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与哀嚎。 * 顾明宸从雍景阁溜出去之后,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把自己的小金库翻出来,里面有珍珠有宝石也有金子。 但是金子有点少啊! 于是她决定去找顾明珊要。 “金子?我有我有,我有好多。”顾明珊立刻吩咐宫女把自己装私房钱和首饰的盒子拿出来。 顾明宸两厢合起来一看,差不多了。然后吩咐彩旗:“这些给你,你拿去,打城金手指。” 彩旗应命:“是!” 彩旗捧着金子走了,顾明珊才问:“金手指,你把金子打成手指做什么?” “嘘,悄悄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哈。” “嗯嗯嗯,你说。” 顾明宸支到顾明意耳边:“是三姐姐要的,三姐姐说她就是想要和金手指躺着。但是她现在病了,要修养,阿耶肯定不让玩的。所以我想悄悄地把金手指打了个给她送到雍景阁去。” 顾明珊惊讶不已:“你见到三姐姐了?她还好吗?她还痛不痛呀?” “唔,这个么……”顾明宸想了想顾明意的状态,迟疑地摇头:“大概不太好,她——”她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道:“她伤了脑子,现在糊里糊涂的,说的话乱七八糟,还说很多不该说的话。” 顾明珊又要哭了。 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三姐姐了,而三姐姐正在受苦。 顾明宸赶紧安慰:“别怕啊,父王不是说了要请神医回来给她治么?三姐姐很快就会好了,神医哦,所有的病都难不倒。” “嗯,我们等神医来给三姐姐瞧病。”说完抹一把眼泪,道:“那我再去找娘要些金子,刚才的那些金子太少了,我也打个金手指给三姐姐一起送去,这样三姐姐就可以换着玩儿。” “不不不,不要告诉给别人,我是偷偷去的,不能让人知道了,会挨骂的。” 顾明珊想了想,大姐姐是很凶。不过没关系:“我不告诉阿娘我要用金子作什么就是了,我就说我要,我要打金瓜子。” “那好吧,那你悄悄说哈,我不在这儿,我走了。” “嗯嗯嗯,待会儿我去找你,咱们踢毽子。” 匠人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天,就把她们想要的金手指送了回来。整整十根,雕琢精美,造型各异。 当两人捧着金手指摸到雍景阁外,准备送进去给顾明意时,刚从狗洞里钻进去,就被人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不是自家亲爹肃王大人是谁? “不错,学会钻狗洞了!”男人板着一张脸,严厉地说。 “阿耶。” “爹爹。”俩人一看脸色就知道自家父王生气了,赶紧乖巧站好。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任何人不准进入雍景阁吗?怎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对不起爹爹,我们,我们是太想三姐姐了。” “所以就不顾她身体,打扰她修养吗?” “没有爹爹,我错了。” “我们错了,再不敢了。” 顾珩不说话。 顾明宸知道是自己闯祸,把顾明珊坑了。为了不让她连累被罚,只好努力化解父王的怒火。 她小步踱到肃王跟前,拉拉他的衣角,软声道:“我错了,宸儿再不敢了,您别生气。” 顾珩冷着脸,还是不说话。 顾明宸又道:“我们只是想给三姐姐送一个金手指,真的。”说着抬头看顾珩的脸色,小声求饶:“哥哥。” 顾珩深吸一口气,到底不忍心重罚。 他其实也很迟疑,现在的顾明意,已经不是原来的顾明意了。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他的孩子们,他们真正的姊妹已经去世,现在的这个,是个顶着她身体的野魂? 会很伤心的吧?尤其是小哭包顾明珊,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况且那野魂的用处很大,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所以把坚决不准他们接触最好。这次本来就是故意让她们犯错好给个教训,但看着这对可怜兮兮的小姐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忍不住心软。 于是沉默半天,冷声道:“胆敢再犯……” “保证没有下次了阿耶,我们发誓。” “哼!”顾珩终于放过了她们,但没收了她们珍惜捧来的金手指。道:“回去。” “哦,哦哦!好的好的,这就走。”说完居然转身,又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顾珩看着旁边不远处明晃晃的门,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看没收来的金手指,一人十根,整整二十根,还挺精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第十章 被父王认真黑脸斥责了一顿后,顾明宸终于老实了,再不敢往雍景阁跑。 她每天乖巧无比,上学写字格外安分,遇到难懂的事,也小心憋着,没提出她的那些怪问题。 过了几天,她得小马和小羊都随着王府订购的马匹队伍全部送来了。 顾明宸开心地拉着顾明珊去看。 顾明珊被先生罚了写大字,根本没时间去玩儿,顾明宸只好自己去。 她的小马小羊被照顾得很好,顾明宸大方地给了赏钱,然后拿着青草饲料喂着玩儿。 嬷嬷在一旁照看,见顾明宸实在喜欢,就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帮家里养鸡养羊的事。 顾明宸随意听着,却问:“嬷嬷,你知道有什么人,能说话但是不用嘴巴吗?” “这个么……”嬷嬷没想到她这么跳跃,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小心地说道:“大多人说话,肯定是不能不用嘴的。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听过一些传闻,说一些学过艺的江湖人,会一种独门功夫,叫腹语什么的。就是说话时不用嘴而是用肚子。但老奴只听过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啊!原来是腹语!原来三姐姐悄悄学了江湖技艺,好厉害的样子。 顾明宸开心地晃了晃脑袋,为三姐姐的厉害而得意。 不过这样一来,说明自己当时没有听错,那些话果然都是三姐姐说的。 但是她为什么要说阿耶会当皇帝,自己还会早死呢? 这有点过分,顾明宸生气地想,不管是说阿耶会是一个暴君,还是说自己是个早死的疯子,都是不对的,她决定和她生一会儿气。 就生……十天那么长好了。 决定生气的顾明宸,开始了她的单方面冷暴力。不过碍于被冷暴力的本尊顾明意正在雍景阁静养,顾明宸也无处表现,于是这十天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过去了,什么人都没发现。 其实她是想和阿娘说的,想和她说自己决定生三姐姐的气。当然也想说说自己可爱的小马和软绵绵的小羊,还有父王教授的课业,以及圣人们总是前后矛盾的名言。 她想说自己这些日子做的奇怪的梦,梦里在山林中奔跑的黑熊和长出翅膀的白马。 她有很多话想要和阿娘说呀,但阿娘总是不愿意听的。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哭泣,因为柳家出事了,柳大水惹麻烦办坏了差事还欺压同僚伤了人,被衙门把差事给撸了。 柳大水抬出王府的名号,却被告知,肃王府从未有这门亲戚。再想上门求靠山,居然连王府后门后不能进,被直接当人小贼打了出去。 不仅被打了出去,还因冒充国戚被下了狱。 柳老娘一听说是柳家糟了王府厌弃,吓得屎尿狂流,立刻瘫在屋里起不来。还是张氏想尽了办法等到了出门买东西的丫鬟,这才给柳翠微带了信。 柳翠微自己是没那本事管到外面的事的,更不敢找肃王,只能教顾明宸帮柳家说情。 但顾明宸根本不关心柳家,一听她说这个,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更别说和她谈心。 顾明宸觉得,相比起被关起来的三姐姐,她阿娘才更像有病,仿佛比起自己这个亲女儿,卖掉她的柳家人才更贴心。 为此她十分委屈,不高兴地说道:“柳家柳家柳家,你就想着柳家。娘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侄女根本找不到?为了找到那女孩儿,长史亲自去问他们你那侄女的年纪长相和特征。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胡说一气,而后在附近村子里拉来个人说那是被他们卖掉的亲孙女。 可长史那么好哄骗的?稍稍一审就问出了实话,他们为了不让长史找到人,居然宁愿拿钱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回来当孙女养。 这样的人家,你究竟在心疼什么?难道你不觉得,那个下落不明的女孩儿就是另一个你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到底怎么想?我能怎么想?我还要怎么想?”柳翠微嚎啕大哭:“难道你要让我亲口承认自己是有个被卖到花街柳巷的亲戚你就高兴了?还是让我到处宣扬我就是这么个出身你脸上有光?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怕你因有我这么个娘让人耻笑被人唾弃……” “我是亲王之女,是皇子王孙,谁敢耻笑唾弃我?”顾明宸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被成年人身高碾压的轻颤。 但她依旧固执地看着自己的生母,眼眶含泪,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我会被耻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被欺负被卖掉的人应该为自己羞耻,难道不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才可耻吗?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还要别人顺从你不能说你不对,是什么道理?”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的错。你出身高贵你是亲王之女王孙贵胄,我是下贱人没资格跟你说话。我错了行吗?我就不该生了你,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死了好,免得处处被人欺凌,连自己的女儿也要教训!” “你……呜哇!你不讲道理!”顾明宸哇哇大哭,转身跑了出去。 宫女吓了一跳,赶紧追了上去。 顾明宸心里委屈极了,憋闷得厉害。 她想要去找父王,想要和父王说说,但是跑到中殿就停了下来。 父王当然会站在她这一边,还会教训阿娘。但是阿娘对父王已经够害怕了,若是再被教训一顿,她肯定会被吓坏的。 何况她到底是自己的生母,不论如何,自己总也没有伙着别人一起欺负她的道理。尽管,明明是她先不讲道理。 这让顾明宸很难过,她发现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行,都没有办法让阿娘理解自己。 她好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自己认定的那些道理,再也听不到任何话。她的耳朵,只停自己想听的,她的眼睛,只看自己想看的。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她这个女儿。因为除了她这个女儿之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愿意听她说的话。 想到这里,顾明宸突然又可怜起她来。她收起眼泪,或多或少有点儿理解了父王的那句话的意思。 人有时候,是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的。 柳家人即便再讨厌,对阿娘来说,大概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唯一还有可能听她说什么做什么的人。即便这个听,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甚至她那般想生弟弟,何尝又不是因为这个? 在她心里,自己作为女儿,终究还是会嫁出去的。嫁出去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听的是夫家的话,想的事夫家的事,与她这个留在王府的亲娘,又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但若换成儿子,便全然不同了。不仅儿子不会半路跑去别人家给别人当儿子,还会因为嫁娶,抬个别人家的女儿进门来,到自己跟前体贴尽孝。而仗着婆母的身份,这个听她说话,想她所想之事的人,不仅多了一个,还得矜矜业业,唯命是从。而这种心情,大约是身边伺候的奴婢仆人不会给她的。毕竟她一个内宅女眷,身边的仆人,相比起听她的话,自然是更听王爷和王妃甚至各位小主子们的话了。 而这又变成了一件无解的难题。 阿娘需要柳家的附庸所带来的凌驾感,但自己着实不想和柳家人打交道,也绝不肯捏着鼻子抬举,实在是两难。 不是如何是好得顾明宸,只得坐在院子里发愁。 顾明心找过来时,就看到她怂眉耷眼地在那里团着,可怜极了。 她挥退身边人,一个人走上前来,在顾明宸身边坐下。从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两颗糖来给她:“来吧,甜甜嘴,别哭了。” “我没哭。” “嗯。没哭,吃糖。” 顾明宸笑了笑,把糖块含进嘴里,甜滋滋带着桂花香,让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又在和你娘置气么?” 顾明宸嘟嘴:“没有。” “没有就好,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父王说等你满五岁,就搬出来单住呢。院子得提前建,你想好了要住哪儿了么?” 是呢,他们到了五六岁,就都得单住,不再跟阿娘住一个院子了。 “你想好要什么生辰礼了没有?” “我想好了,我想去石梁,还想去盛京,我听说石梁有一个大集市,有很多番邦人来做生意。嬷嬷说番邦人长着黄头发绿眼睛,像个鬼,我想看看绿眼睛的人是个什么样。” 顾明心迟疑:“唔……这个愿望么,我劝你还是先别说。” “为什么?” “父王肯定会生气呀!再说了你才这么大,谁敢让你往外面跑呀?父王又不能随便离开封地。” “可是二兄都能去石梁。” “他比你大。” “那……好吧,那等我长到二兄那么大再说。” “这还差不多。”顾明心笑道:“走,阿姊带你出去玩。” 顾明宸欢欢喜喜地跟着顾明心走了,等柳氏找来时,院子里哪儿还有女儿的影子? 至于柳家,从此彻底断绝了消息,再也没有出现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咚咚咚,马匹的踢踏声匆匆来临,石亚夫瞬间撑起了臂膀。 他伸出头往下看,远远就看到了插着讯旗的驿骑。 驿骑汗流浃背,正猛甩马鞭,显然怀中的信件十分紧急。 “老大。”小弟小声叫了一句。 石亚夫吐出口中草叶,说道:“去放鸽子。” “是。” 小弟矮身摸过草丛去放鸽子,其余人依旧静静弟趴在原地。 实际上他们在已经这样趴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还会继续趴多久。但这是任务,是任务,就必须要执行。 一群人安静地看着驿骑离开。又等了约两炷香的时间,官道上又才出现了一队人马。 石亚夫眼睛一亮,瞬时站起身来。 这些人看上去身穿粗布头戴麻绳,然□□所骑马匹,却是军中之物。 “兄弟们,咱们的活儿来了!”石亚夫一声令下,手下兄弟们便呼喊一声,从林子里跳了出去。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 “滚!”石亚夫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拿出武器,想把他们吓退:“识相点儿,让开!”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石亚夫冷笑一声,抽出宽刀,朝来人冲了过去。 * 顾明宸的四岁生辰开始于一声嘹亮的鸡鸣。 厨房妈妈没敢睡得太深,一听鸡叫就起来了。今日是五姑娘生辰,全府都要忙活起来。 这对她来说是干惯了的,毕竟各位哥儿姐儿的生辰日期都有数,不论哪一位,到日子了都得办一场。 如此一来,基本上每隔几个月就有酒宴,有时一个月就能办上两三场,没办法,家中小主子们的生辰有时会靠得很近。 厨娘做甜汤时还忍不住想,王爷这才正年轻呢,再过几年降生的小哥儿小姐儿更多,府中生辰宴岂不是要日日办? 很快,她便把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摁回去了,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下人该操心的。 虽是自己的生辰,顾明宸也没有早起。 她懒懒地睡到了日上高山,这才打着哈欠醒来。 旁边是顾明珊圆溜溜的小脑袋,顾明宸没动,干脆转过身去玩她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顾明珊也醒了,她还记着今天是顾明宸的生日呢,一睁眼就说起了吉祥话:“生辰福瑞,五姐姐,祝你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嗯嗯,我福瑞安康你也福瑞安康,嘿嘿嘿,过了今天,我就整四岁了。” “再过两个月,我也一样。” 两个小孩子脸对着脸笑起来。 宫女这时候进来,为她们撩开床围,洗漱穿衣。 早饭自然是全家人一起吃的。因是顾明宸生日,从前不能与王爷王妃同座的各位良娣美人,都有了一席之地。 肃王府的生辰宴一项是很早的,因为上午吃完了酒席,下午还有游戏,顾珩会亲自带他们游玩。 因此后宅女眷们一大早就起来了,她们各个盛装打扮,力争在两位当家主人面前好好表现。 她们都为顾明宸送上了生辰礼和祝福的话,然后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 因是顾明宸的生日,所以这一天,她没有按照原本的排行坐,而是坐到了顾珩的左手边。 开席之前,顾珩问她:“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说出来给父王听听。” “我要,要……” 顾明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什么,主要是她想要什么平时就要来了,不必专们等到生辰。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到自己想要个什么东西。 看她扬着小脸想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顾明心道:“快点儿吧,我们都饿了。你的生辰愿望该不是叫我们饿肚子吧?” “哈哈哈,心儿说的没错,阿耶肚子也饿了。” “那就,那就先存着?” “也不是不行,存着吧。”肃王一发话:“开席。”然后外边的鞭炮边放了起来。 小孩子们立刻拿起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大人们奉承的王爷与王妃,可乐话儿接连不断。 房间里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席吃完,歇息片刻,肃王带着王妃以及一群孩子去蹴鞠场。 他是技艺高超的,却故意装着失手,带着几个儿女们玩闹,一边教他们蹴鞠的技巧和规则。 如此这般,到晌午时,众人就累了。 索性管事早有准备,以前布置好了凉亭,等他们累了,便在亭子里歇息。 王妃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为孩子们洗手擦脸,又安排午饭。 顾珩已经在长椅上坐下来,要来了酒壶,让小太监温酒。 午饭是羊肉鲜锅子,切好的牛羊肉片,翻滚的羊骨清汤,是顾明宸的最爱。 但这会儿她不太有胃口,只吃了几片肉,喝了几口汤就不想吃了,只靠在旁边昏昏欲睡。 顾明心心情好,和王妃相互出题猜起谜,见酒温好了,也要了一个杯子说要喝。 顾珩喝了两杯来了精神,忽然把顾明宸一把抱过来,拈着酒樽对她道:“要不要尝一口?” “不要,我不喜欢喝酒。” “我们顾家人不喝酒怎么行?尝尝呗,就一口。” 顾明宸扭脸。 肃王还在劝:“就一口,要是不喜欢,阿耶绝不再劝。” “母妃说了,小孩子不能喝酒。”那是之前的事,顾明林看见先生喝酒,也好奇想喝,当然被王妃制止了。顾明宸就在旁边,听她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就记下了。 顾珩却是往谢华年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笑:“你看,王妃自己也在喝。” “唔……” “你不是说想要我的那柄小刀么?送给你怎么样?” “真……的?”顾明宸不太相信,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匕首,谁要都不给,只能摸一摸。 “真的。” 顾明宸这才皱着脸蛋点点头。 顾珩没让她自己动手,而是拿着酒樽喂给她。 顾明宸就着酒樽浅浅尝一口,立马眼睛就亮了:“甜的?” 顾珩却哈哈笑着,把酒樽收回去了。 “当然是甜的,不然呢?”他再不着调也不会给孩子们喂酒。这是下面刚送上来的果子酿,比北方的果子酒还要淡,只有一点点酒味儿,实际上更像果子露。 但这种甜甜的,带着一点儿好闻的酒香和果子香的味道,可让顾明宸太喜欢了。 她立刻想要再喝,顾珩却不给了。 “虽然味道浅淡,但多少还是有点酒味儿的,你这么丁点儿大,怎么能多喝?尝一口就是了。” “不要,我要喝我要喝,就喝一口,阿耶,再给我尝尝嘛。” “不给。”说着还故意在端着酒杯在顾明宸眼前绕。 顾明宸七手八脚地爬到他身上,想把酒樽抢下来。顾明珊见状也来帮忙,她虽然不知道父王到底藏了什么,但是五姐姐想要,父王就不应该不给。 有了顾明珊加入,顾明林也有样学样,跑来加油助威了。一时间乱做一团,王妃看得笑出了眼泪。 玩闹间,忽然见长史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下,京中急诏。” 顾珩一下站了起来,匆匆走了出来。 “陛下口谕,太子薨逝,着肃王立刻启程,进京奔丧。钦此。” 王妃身子一软,差点儿倒了下去,肃王也是一愣,而后嚎啕大哭:“皇兄,皇兄竟……呜呜呜。” “殿下节哀,快准备进京吧,陛下还等着您呢!”身着驿骑装扮的钦差焦急道:“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是,是是是,我这就,这就准备。呜呜呜,皇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既然是奔丧,当然不能肃顾珩一个人去。除了‘重伤未愈,需要静养’的顾明意和年纪最小的顾明奇之外,其他人都被带上了。 只用了一天时间做完准备,肃王府众人便顶着十月的清霜启程,北上盛京。 当然,如柳翠微这样的妾室,是不在此列的。是以顾明宸和顾明珊,只能自己跟着跟着王妃走。 “不是说二兄要回来了么?他如果回来,发现我们都不在家怎么办?”出城时顾明珊还在操心未能归来的顾明晖,但过了不到半天,她就顾不上了。 顾明珊本来体力就差,王府的车架即便宽敞,却到底颠簸。长时间待在马车上,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对顾明宸这样的小孩子而言。 偏偏为了赶路,肃王命令所有人全速前进,甚至宁愿半路上更换马匹,也不肯停下来休息几个时辰。 顾明林被颠得哇哇大哭,顾珩只好回过头来,把他抱在怀里。 但这也是无效的,最后只能任由他哭着,继续前进。 顾明宸也很难受,但她想到有叔叔伯伯去世,他们是要去奔丧,便乖乖忍着了,然后想方设法和顾明珊转移注意力。 她们到底年纪不大,平时就算出门,也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这会儿看见各式各样的田地树林与山岳,还是觉得很新鲜,但也仅止于此了。 “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我宁愿天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顾明珊哭唧唧地抱怨。 她平时精神头很大,总想着到处跑去玩儿,那时候还发下宏远,要像话本里说的大侠那样仗剑走天涯呢。 当然,仗剑的本事她没有,她连坐车的本事都没有。 顾明宸嘲笑她:“你不是要当女侠行侠仗义么?女侠可不会因为赶路哭鼻子。” “我就哭,就哭!” “别哭了,再哭父王和母妃得担心了。”前面已经有个哭得停不下来的顾明林,这再来个顾明珊,那还得了? 顾明宸扶着窗杠站起来,扭了扭自己快被颠瘪的屁股,说道:“你该不会学顾明林吧?他哭鼻子可哭得太丑了。”大老远都能听到声音,可见会哭出多么难看的表情。 顾明珊难受地皱了皱眉,果然还是觉得顾明林哭得太难听了,自己丢不起那个脸。于是跟着顾明宸起来,一扭一扭地在车厢里活动手脚。等稍微不那么难受了,就又躺回去了。 顾明晖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他的行程宽松,只要在立冬之前回到家就行,这才什么时候呢。 谁知半路遇上了王府派来的人,说京中下了急诏,太子薨逝,王爷已经进京奔丧,让他立刻调转方向,与他们会和。 顾明晖脑子里嗡得一声响。 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太子薨逝意味着什么。 “加快脚步,立刻改道北向,追上父王。” 顾明晖一声令下,队伍立刻行动起来。 * 盛京,益王府。 梁子翼急匆匆地从圆门进来,大老远就听到书房里砰砰砰砸东西的声音。 内侍们低下头,幽灵一样匆匆离开。梁子翼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这才走上前去,等候召见。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的嘈杂声落,他这才听到益王召唤。 “是子翼?进来吧。” “梁子翼拜见王爷。” 顾闻点点头,让他回话。 梁子翼这才道:“送往各州的密报我们已经全部拦截,只只彭州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太子去世已经有好几天了,老皇帝果决,一发现他药石罔救,便立刻派人着急诏各位藩王进京。 然而他到底年事已高,且错估了东宫与益王的关系,这才让顾闻立刻得知了密诏发出,得以马上派人拦截。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派出去的人很快便有回信。只彭州方向的人马,至今没有成功拦截消息,反而像是消失了一般,全无音讯。梁子翼有些担心。 “彭州?我那出生高贵的十一弟,怕不是还在家带孩子吧?”益王冷哼一声:“那还是一直在家带孩子的好。” 梁子翼应道:“是。” 见益王再无吩咐,他便默默退了出来。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年富力强,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会走在皇帝的前面。 这一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顾家人从来不是沉溺伤感的性格,只是震惊了一瞬间,所有人便马上行动起来。 先皇后是个厉害的女人,为了让自己儿子的储君之安稳坚固,她想方设发把最有威胁的皇子们赶出了京城。 首当其冲便是年纪更有优势的三四五皇子等人。 顾珩不占长,但他是孝宪皇后的生的,地位尊崇。 是以先端懿皇后为了把她赶出京,硬是逼着年仅十三岁的肃王成亲就藩。 可像益王这样既没有出身,也不得宠的皇子,她是毫不在意的。不仅不会苛刻他们,甚至还会善待他,以显示自己的仁慈贤德。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先端懿皇后大费周章为儿子扫清障碍,太子却会青年暴毙呢? 太子薨逝,其子年幼。老皇帝年事已高,其他人远在封地。 如此一来,早已成年且留在京城的益王,便有了天时和地利之便。 他毕竟出生皇家,不论平日表现得多么与世无争,然深藏于内的野心,却是不少的。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如果这都不争取,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可为? 现在要做的,就是隐瞒和等待。 各地藩王得到太子薨逝的消息越迟,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这担负天下的重任,便只能留给他。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皇帝依旧不把他放在眼里,宁愿召藩王回京,也不把他放入考虑之列。 益王素有才名,与因着身份被吹捧出来的才华不同,他早早显示出了自己的聪慧与才能,读书上也很有天分,有天分的同时,他还肯努力能吃苦。 皇帝儿女众多,聪慧者无数,自然注意不到他这样一个本就不讨喜的儿子。 但因着这样的努力与聪慧,让他得到了当世大儒何清源的青睐,不仅收他做了关门弟子,还为他说了一门亲事。 何清源在清流中地位超然,皇帝对这个儿子毫无记忆,却不能不给何清源面子。 于是益王一下子彰显了出来,不仅有了厉害的岳家,还有了名师的指引,才终于从寂寂无名的隐形人皇子变成才名远播的才俊贵胄。 但即便如此,皇帝从头到尾都不把他看在眼里,他瞧不起他。 只因为他的生母,乃簪花坊女奴出身。因擅长音律,得到了皇帝宠幸。 皇帝的宠幸不过一时兴起,转眼就忘在脑后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一时兴起,也让她有了孩子。 但皇帝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嫌弃人家出生奴婢,不配怀皇家子嗣。可怀都怀了,好像也不能直接下令给她打掉。 于是益王就在皇帝的嫌弃中,呱呱坠地了。 按宫中规矩,只要是怀有身孕的宫人,不论是何出身,多少都要给抬一抬身份。 可益王的生母,从怀孕到生产,整整快一年,完全没得到什么赏赐就别说其他的了。 直到生了益王,好歹也是个皇子,她这才算是立了功,从一个深宫奴婢,便成了能后独立住一个小院子的御女。 所以益王实际上是在一个非常不受待见的情况下长大的。 而上天居然真的眷顾了他一回,让他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闻发狠,他认定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的皇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盛京路远,父王,我们何不轻装前行?”一天前,顾明晖终于紧赶慢赶追上了大部队。由于赶得太急,刚停下车他就吐了。 顾珩终于命令侍卫停下来,决定休整一日再走。 有了一夜安睡,早上起来的顾明晖已经恢复了神采。他一起来便去拜见父王母妃,离家半年,顾明晖除了比先前高了那么一点,并没有明显变化。 原本有好多话想说,但此时自然没有了叙旧的心情,因此顾明晖只能简单地说了几句石梁的生活,便开始说起了北上一事。 太子薨逝,皇帝降下圣旨着父王进京,必然别有深意。但同时也能预料,京中同样有人不愿意他们回去。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走得越快越好,早点进京早点安心。 可带上这么多家眷幼童,车队便是再怎么赶路,也比单人骑马慢多了。 这让顾明晖不解。 顾珩喝了一口烧酒,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被宫女喂饭的顾明宸与顾明林,这才回答儿子的问题:“皇上降旨,是着我们回京奔丧,为太子送葬,单枪匹马进京,不够庄重。” 太子正值盛年却突然暴毙,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根据‘顾明意’所说,史书上记载的自己,是半年后才进得京城,那时皇太子都已经换了两轮。可见他因为毫无准备,中途被拦截消息的同时,还遇到了其他麻烦,这才耽搁日久。 他必须要带上家眷儿女,除了不想留下任何话柄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顾明意’说过誉王独自进京之后,留在封地的王府成员被狡诏诛杀,一个都没活下来。 如果不是实在带不动,他连尚在襁褓中的顾明奇都想带上的,但顾明奇实在年幼体弱,这大冬天的带着上路,着实凶险。 就连顾明意,也是因为她那个想什么都会被听见的麻烦能力着实不能见人,否则也不会把她漏下。 不过自己已经带上这么多人的前提下,他们即便留在封地,相必也安全很多。毕竟就任何人来看,自己把有分量的都带上了,朝封地下手,除了让人更加可怜他之外,不会得到更多好处。所以顾珩还是很放心的。 但个中内情,顾珩不方便告诉顾明晖,顾明意的存在是个秘密,需要隐藏得越久越好。 顾明晖到底年纪小,得到一个解释,也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了早饭,众人收拾一通后,队伍重新启程。 顾明宸终于适应了车马颠簸,不再那么难受了。 顾明珊也恢复了精神,开始絮絮叨叨要吃要喝了。 就在她们被嬷嬷陪着说故事时,忽然听到前面嘭得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把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声惊叫:“刺客,保护王爷!” 顾明宸一愣,很快就嬷嬷一把抱进了怀里。 然后她就听到刀兵碰撞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喊和哀嚎。 顾明林又被吓哭了,顾明珊同样面色惨白,被彩棋抱着不敢动弹。 车夫高喊一声:‘坐稳了!’然后一甩鞭子,将马车赶的飞快。 更加剧烈的颠簸,让车里的人根本坐不稳。嬷嬷被颠得撞了脑袋,顾明宸死死抓住车框,但还是被摔了出去。 好在,很快她就被眼尖手快的侍卫一把抓了起来,顾明宸这才看见,外面远远不断赶来的‘山贼’。 他们被包围了。 铺天盖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女眷们的哭声惨绝人寰。 顾明宸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血肉横飞,那些破烂的肠肚和喷溅的鲜血,把地面染得通红。 王府侍卫全都是精兵,但也奈何不住对方人多,没过多久,他们就被逼退到了一个小山坡上。 “王爷。”所有人都紧紧跟着顾珩,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顾珩薄唇紧抿,满眼狠戾。 他一刀砍掉了一个敌人的脑袋,然后吩咐王剑:“兵分两路,带王妃和世子走!” “王爷!” “不,父王,我不走!” 顾珩一把提起顾明晖的领口,严肃地说道:“你是世子,我死了王府就靠你支撑。你要带着你母妃和姐弟逃出去,做得到吗?” 顾明晖哭得满脸鼻涕:“呜呜唔,做得到,父王,我一定会保护好母亲。” 顾珩一把将他塞到王剑手里:“走!” 王剑接过顾明晖,给顾珩行了一礼,而后翻身上马,带王妃和世子离开。 顾珩断后。 至此队伍分成了两路。 由王府侍卫统领王剑带着王妃谢华年,世子顾明晖,以及郡主顾明心,还有因为哭闹正好在王妃马车里的顾明奇离开。 顾珩这边,只剩下顾明宸和顾明珊姊妹俩。 这会儿顾明珊早被吓晕过去了,顾明宸也看着满山遍野的尸体,以及源源不断的敌人瑟瑟发抖。 顾珩蹲下来,看着顾明宸的眼睛,问她:“我们要在这里拦住他们,直到你母亲和兄姊离开,宸儿怕不怕?” “不怕!”顾明宸牙齿打着颤,却依旧努力大声回答。 “好,我的宸儿很勇敢。”说完拿出一根绳子,把顾明宸捆起来背到了背上。 顾明宸经常被他在马背上背来背去,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放好手脚。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终于把被撞晕了的嬷嬷扶起来的彩棋道:“彩棋,把我的匕首找出来给我。” “是。” 彩棋飞快地跑到翻倒的马车上,把顾珩送给顾明宸的那柄花里胡哨的匕首拿了过来。 顾明宸紧紧握着匕首,对顾珩说:“阿耶放心,宸儿会保护你。” “哈哈,好,宸儿保护父王!” 肃王一夫当关,堵在了妻儿逃走的路上。 顾明珊同样被副统领石亚夫背在了背上,跟在顾珩身后,奋勇冲杀。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顾明宸对这场战斗记忆都是模糊的。 不是不记得,而是描述不清。它们从未从她得记忆里消失过,但不知为何,却总是隔着一层,就像被扑了一块灰蒙蒙的薄纱,不仅缥缈,还失去了颜色。 那些血不太像血,刀也不是刀。 滚落的人头和嘶哑的呼喊,更像是一种表演流畅的故事话儿,沉落于天地之间,反而和她这个亲历者无关。 他们以小山坡为据点,守着那条逃生的小路,坚守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才开始突围。 突围中不少人都走散了,顾珩更是只带着十来个侍卫逃到了山里。没有人敢停下来,他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翻过了两座山,天光大亮,确定甩脱了追兵,这才停下来。 顾明宸被顾珩从背上解下来,一下就看到了他前胸翻裂的伤口。 “父王,你流血了。” “不碍事,小伤。” 顾珩脱掉衣服,疼得嘶了一声,停在那里呼出一口气,才就着顽石躺下来。 侍卫从身上翻出伤药,为他包扎好伤口,缓了好一会儿,顾珩才有精神吩咐其他人:“先行休息,半个时辰后埋火做饭。” “是。” “吓坏了吗?” 见顾明宸一直呆呆地站着,顾珩叹一口气,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没事了,我们把他们甩开了。” “不怕,我一点都不怕。”顾明宸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珊儿也会没事的对吗?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珊儿对不对?” 顾明珊和他们走失了。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与珊儿汇合,她不会有事。”顾珩安慰她:“珊儿身边还有侍卫和照顾她的嬷嬷,不会走丢的。” “好,珊儿不会走丢。” 有了顾珩的保证,顾明珊就安心多了。 她攀着他的臂膀,呜咽一会儿,便又惊又怕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中途被摇醒喂了两次水和饭,她也是眼睛都没睁吃完就继续睡了。 再醒来,已经又过了一天。顾明宸身上已经被清洗过,衣服也换了一套。不过不是平日穿的丝绸锦缎,而是灰灰蓝蓝的粗布麻衣,大概是从附近哪家农人家中买来的,没有款式可言,但胜在干净。 身边没有宫女和嬷嬷,顾明宸自己年纪又小什么都没学过,换洗穿衣都得顾珩亲自来。 他一个王孙公子哥儿,哪里学过手工活儿?能给孩子穿上衣服已经算不错,轮到给她梳头的时候,那就抓瞎了。尽管他已经做了几次努力,但成品依旧惨不忍睹。 什么小辫子小卡子是没有的,仅剩的两朵头花儿,也被直直地插在了头顶。 顾明宸对着水照了照,倒是觉得还行。只顾珩自己看不顺眼,觉得发型妨碍了他女儿的美貌,于是又把头发给拆了,重新梳了一回。 顾明宸只觉得自己头毛狂掉,最后顾珩也怕把她给薅秃了,终于不再强求,简单扎了个男式发髻了事。 侍卫们见状,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阿耶,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靖州,这里叫小石子山。” “我们要去哪儿?要找珊儿吗?” “珊儿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到之后会跟我们汇合。” “嗯嗯,找到之后会跟我们汇合,肯定很快了。”顾明宸开心起来。 又问:“阿耶你伤口痛吗?痛了要告诉我。” “告诉你怎么办呢?” “我给阿耶吹吹就不疼了。” “嗯嗯,那阿耶就靠宸儿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殿下,前面就是文登河,想要过河,就要穿过平林镇,那里是通向官道的必经之路。” 既然是必经之路,就不会被遗忘,肯定会有人把守。 顾珩沉吟半晌,说道:“翻山,从上游过河。” “但沿岸肯定会有人来会巡视,不如让属下设法去把人引开。” 顾珩看说话的年轻近卫,同意了他的提议:“去吧。” “是,殿下。” “把他们都带上,就你一个人去,不会有人相信。”单枪匹马去装亲王,显然不会有太高的可信度。 但近卫却不愿意接受这个命令:“不行,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他们就剩这么点儿人了,如果再一分为二,着实冒险。 “这里离文登河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只要过了河,本王自有接应。” 侍卫这才咬了咬牙,道:“遵命。” 其余人朝顾珩行了一礼,果然整装出发,向着平林镇的方向摸了过去。 顾珩不打算靠近平林,他抱着顾明宸,决定直接翻山。 幸好他年轻,又有翻山野猎的喜好,翻个山还不至于迷路。 只是到底受了伤,又带着顾明宸这么个行动力几乎没有的小娃娃,速度格外缓慢。 他们走了一上午,山才翻了一半。 顾明宸别的还好,就是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 顾珩把她放下来,随手塞了半块干饼,道:“宸儿自己走一会儿好么?等翻过这座山,阿耶再背你。” “哦,好哦。”顾明宸把饼啃了小半块,剩下的喂给顾珩。然后才让父王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山是真山,虽有小路,但和顾明宸平日里见过的那种树林子很是不同。 这里除了高大的树木和矮小的灌木丛之外,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和杂草。 杂草横七竖八长得到处都是,藤蔓更是张牙舞爪扭曲着像要吃人。 顾明宸身上的衣服,没过多久就被划开了线,连手背上都是伤痕。 但此时谁也顾不得了,顾珩一会儿让她自己走,走累了又背着她走一会儿。 到了下午,别说顾明宸,就连顾珩,也走不太动了。 但还是要走,在天黑之前,他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看着哭唧唧,已经开始闹脾气不肯再走一步路的女儿,顾珩心痛不已。 她不是不懂事,实在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一双小脚丫上面,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了。 顾珩看了看将快暗下的天色,咬了咬牙,哄她道:“我们再走一会儿好不好?就走一小会儿。” “不要,不要,你已经好几次这么说了。”顾珩呜呜哭道:“我好疼,我不要走了,我腿腿要断掉了。” “好吧好吧,那我们不走了,先休息一会儿。”顾珩假装要坐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换装时解下来的发箍,抽出簪子,把发箍往前一扔,便见那圆形发箍滴溜溜滚了出去。 “哎呀!阿耶的发箍跑到前面去了,完了,很快就要被耗子叼走了。” 顾明宸眨巴着泪痕未消的大眼睛,看了看父王,又看了看亮晶晶,和这山林野草格格不入的宝石发箍,好像是有一点儿可惜。 “那,那,我去把它捡回来。” “嗯嗯,宸儿去捡,捡了就在前面等着,阿耶随后就来。” “好,那阿耶你快点儿哈,宸儿这就去把它捡起来,可不能让它被耗子叼走了。”于是颠着发痛的双脚,小跑着追上了‘快要被耗子叼走’的发箍。 捡到发箍之后,没过多久,顾珩也追了上来,对着成功解救发箍的顾明宸就是一通夸赞。 “宸儿跑得好快呀,这么快就追到了发箍,换成阿耶,就跑不到这么快了。” “是的,宸儿是跑得很快。” “但也不一定,说不定是阿耶跑得更快呢!”顾珩挑起一头眉毛,佯装不信。 “阿耶,阿耶肯定是没有宸儿跑得快的,阿耶受伤了,宸儿没有受伤,所以宸儿跑得快。”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咱们比一比。” “比就比。” 顾明宸倒不是忘记了脚痛和劳累,但争强好胜的想法占据了主导地位。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当真把发箍往前一丢,然后开始和自己的父王比赛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中间各有胜负,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以顾明宸的胜利结束了这场比赛。 没有照明,夜晚的山林是很危险的。顾珩找了个挡风处,决定休息一晚等天亮再继续走。 身上的干粮是侍卫随身携带的,还剩下一块。 顾珩估算着时间,大概明天就能到河对岸。 所以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分了,然后用披风把顾明宸裹了起来,抱着躺在树洞下休息。 “阿耶,我想喝桂花甜汤。” “嗯嗯,等我们回去了,叫厨房给你做。” “我还想吃梨膏酥。” “可以,以后专门给你请个糕点师傅,京城的糕点师傅手艺一绝。” “那烧鹅呢?京城的师傅会不会做烧鹅?” “会,不仅会做烧鹅,还会烤鸭子。腌出来的兔子肉也好……” “珊儿最喜欢腌兔子。” “嗯,给珊儿也做腌兔子。” 顾明宸就开始幻想着和顾明珊一起竞吃兔肉的画面流口水。 可幻想到底是幻想,越想越馋越想越饿,还是不想了。 顾珩也没再说话。 俩人呆呆地望着头顶闪烁的星辰和湛蓝的天,感叹:“好亮啊那些星星,阿耶,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远的天。就好像,在天边那样远。” “天本来就远在天边。” “阿耶,我们能回去吗?我们如果回不去怎么办?”这山林太大了,对顾明宸来说,它大得没完没了,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 顾珩却笑:“回不去,那咱们父子俩大概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交代?是死了吗?”顾明宸想了想,叹气道:“那我就和阿耶埋在一起吧,我想埋在右边。” “为什么是右边?” “因为……唔,本来珊儿埋左边,但如果我们回不去,他们找不到我们,珊儿也不会和我们埋在一起了。那我就想埋左边就埋左边,想埋右边就埋右边,哈哈哈,我可以一会儿埋左边一会儿埋右边,哈哈哈哈。” “这还带诈尸的?”顾珩被逗笑了。 小孩子对死没什么概念,自然也不会抗拒或者害怕。或许对她来说,死亡只是一种状态,名称而已。 不过…… “那恐怕你是没有机会想选那边选那边了,因为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了。” “真的?” “肯定是真的!” “那我需要和我娘说,我们在山林子里差点儿就埋了。” “可我们去的是京城,暂时不回彭州。” “对哦!我们是要去京城来着,我差点儿都忘了!哎呀,等我们去了京城……” 顾明宸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顾珩低下头,就着月光,看着她稚嫩的脸和脸上新鲜的伤痕,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为了换取父皇的怜悯而冒的这次险。 但对他的愧疚与后悔,顾明宸是完全不觉的,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眼中全是信任。 还在说等去了京城,要如何如何吓人。 “哎!到时候我们肯定会把他们吓一跳的。”顾明宸兴奋地说完,抬头一眼,顾珩已经睡着了。 顾明宸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其实她早就累坏了,但她不敢睡。她害怕,这天黑乎乎的,树影子晃来晃去飒飒得响,好不吓人。 伺候她的嬷嬷们说过,深山野林里,不仅会有咬人的豹子,还有吃人的精怪,专门吃小孩,十分吓人。 所以小孩子决不能到山林里去。 可她现在就在山林里,嬷嬷说的果然没错,这里到处都像有精怪。 如果睡着了,自己被精怪叼走吃掉了怎么办? 何况还有阿耶,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她得醒着,保护他,可不能让阿耶也被精怪叼走了。 顾明宸努力地眨巴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不要睡。但这种努力显然是徒劳的,没过一会儿,她还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天色微明。 顾明宸从顾珩臂弯里抬起头,发现树林里叽叽喳喳的,到处都是鸟叫声,并没有吃人的精怪。 她松了一口气,打着哈欠起来。 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她还想上茅房,但是这里没有茅房可怎么办?顾明宸十分为难。 “阿耶,阿耶?”顾明宸推推顾珩,想要把他叫醒带自己上茅房,但推了两遍都没见他醒。 顾明宸吓坏了,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滚烫。 “父王,醒来父王,快醒来,不要睡觉了,宸儿肚肚饿了。” 顾明宸一边哭一变晃,好半晌,顾珩才有了反应。 “来人,水。”他双眼紧闭,并未彻底清醒。 顾明宸得到了回应,到底松了一口气,赶紧抹了眼泪找水囊。 可是水囊空空的,早就没水了。 顾明宸这下傻眼了,她看了看周围可怖的树林,再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终于还是掉着眼泪,起身出找水。 水在哪里,顾明宸是不知道的。 从她有记忆开始,水就长在瓷壶水缸汤碗里,随时都会有,并不需要去寻找。 当然,除了茶壶和汤碗,顾明宸还知道池塘和小溪里有水。但嬷嬷说过,那里面的水是给鱼儿喝的,人不能喝。 不过现在没有关系,如果实在找不到茶壶的话,顾明宸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决定和父亲就先借鱼儿的水喝一点,等以后再还给鱼儿就是了。 但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却一直都没有看到小溪或者池塘在哪里,当然也没有找到茅房。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顾明宸委屈地抹着眼泪,凄惨不已。 她想说,其实喝水和吃饭她是可以忍一忍的,但她实在是想上茅房了。 如果这山上一直都没有茅房可如何是好?她可不要尿到裤子里呀,那可太丢脸啦。 就在她艰难无比地寻找池塘和茅房的时候,一阵怪风吹来,隐隐间,居然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顾明宸吓得当场就僵住了。 来了,是精怪!精怪来吃她了! “呜呜呜,不要吃我,我不好吃,我要尿尿了,臭臭的不能吃,呜呜呜。” 顾明宸双眼紧闭,可怜兮兮地僵站在原地等到被吃。 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并没有被吃掉,反而是那怪声听得更清楚了。 “是小孩子?”顾明宸睁开眼睛,好奇地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去。 一边怀疑,为什么这山林里会有小孩子的哭声呢?难道是和自己一样,为了躲避刺杀逃到了这里? 那他肯定是和顾明林一样的爱哭鬼,一点儿都不懂事,相比起来,自己可就要勇敢多了。 想到这里,顾明宸骄傲地擦干了泪水,决定上前问一问对方哪里有茅房,以及哪里有水。 然而等她越走越近时,却发现那里没人,只有一个小石崖,和一堆怪模怪样的小盒子。 而那声音,就是从石崖下面的石洞跟盒子里发出来的。 “顾明宸!乱跑什么!” 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顾明宸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是顾珩,他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一把提溜七顾明宸,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 “啊呀别打了,要尿出来了别打了。! 顾珩整个一僵,这手是再也挥不下去了。 “走,去,去上茅房。” “茅房在哪里?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顾明宸可委屈透了。 “这不到处都是茅房?在野外,在野外没关系的。” 说完背过身去,让顾明宸赶紧解决。 顾明宸却还在怀疑:“真的么?但嬷嬷说……” “嬷嬷都没出过门,她知道什么?” “哦,那,那到也是。”她其实想说嬷嬷实际上是出过门的,次数还不少呢。 但想想她大概的确没有跑到这么远的山林子里来过,可见父王说的应该更有道理才对。 终于解决了个人问题,顾明宸穿好裤子,立刻就被顾珩抱走了。 “等等等等,父王,那里有哭声呢,听起来像小孩子。” “你听错了,没有什么小孩子,那是豹子。” “豹子?豹子不是嗷呜这样叫么?” “那是平常时候的豹子。肚子饿了的豹子,会学小孩子叫,把人骗过去给它吃。” “哎呀!”顾明宸马上被吓住了,因为她差点儿就上了豹子的当了呀。 “那它们可就太坏了,我差点就被吃掉了。” “你还知道差点被吃掉?为什么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我被吓的差点以为你丢了?” “我只是想给你打水。” 顾珩说不出话来了。 是他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平常就带孩子,肯定能把女儿照顾好。却忘了平日身边仆从如云,不论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有人伺候着的带孩子,和这样一个人带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再三叮嘱,决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得到顾明宸保证后,他才终于叹一口气,去想办法找水。 虽然绕了点儿路,但水还是找到了,父女俩解了口渴,这才重新找路,往原定的方向走。 途中为了填饱肚子,他们打了野鸡还掏了鸟窝……当然鸟窝里什么都没有,但顾明宸收获华丽的鸟羽一枚。 还从树洞中掏出了一大包坚果粮食,不知道是哪只小耗子藏起来的,不过顾珩怕吃了闹肚子,没敢拿,又给埋回去了。 又借着抛发箍比赛的借口哄着顾明宸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到了下午,两人终于翻完了两座山,成功抵达文登河河岸。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呀,是年护卫,年护卫来接我们了。”顾明宸视力好,大老远就看到了分散各处搜寻的人。 但顾珩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出声!” 顾明宸立刻收声了。 顾珩抱着她悄悄往山上退,然后找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顾明宸就是非常明锐地屏住了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这样,父子俩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上,等到天黑。 年护卫带着人手没有喧哗,一直在山上努力寻找,且一路往顾明宸他们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这期间,顾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错过,却依旧没有现身。 顾明宸也受老罪了。 在之前翻山越岭的两天,顾明宸以为走那崎岖的山路已经够痛苦的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和蹲在树上比起来,翻山越岭那点儿累,也算不得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去找东西吃,就连上茅房……好吧,也是在树上解决。 顾明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臭过,连阿耶都臭了。 原本打算回京之后见到珊儿他们,还要把这次山上的惊险经历说给他们听,现在已经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真的好邋遢呀!她已经三天没有洗脸了,昨天找到水的时候,阿耶都没有提醒她,呜呜呜,她变成了一个邋遢的小孩。 顾明宸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好长时间,双腿有些发麻,顾珩便又换了个姿势抱着她。 舒服了一些之后,顾明宸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躲着呢?为什么不下去跟年护卫他们会和呢? 年护卫可是王府的侍卫,领着一个小队,是周亚夫的得力下属甚至接班人,难道阿耶不信任他嘛?但是为什么呢? 但要说不信任他?仿佛也不是的。 这次北上,父王不可能把别有用心的人放在身边更别说委以重任,可见他对年护卫还是很信任的。 但信任却又不肯单独面对,这是信任但是又不信任的意思嘛? 啊! 好难懂啊! 顾明宸觉得,父王既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不明白,是因为她还太小了。 果然要变成父王这么厉害,还要很长时间呢! 顾明宸胡思乱想着,又打起了哈欠。 夜晚山间很冷,好在她有父王抱着,冷风吹不到,还暖烘烘的,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被饿醒,顾明宸听到了狼叫或者也有可能是其他的野兽的叫声,有点儿吓人,更不敢动了。 她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觉得如果现在是在家里的话,她肯定能把一只鹅,不,把一只羊全部吞下去。 啊!真的好饿呀! 好在天刚蒙蒙亮,文登河那边又有人来了。 这次不是任何私人部队,而是带着衙门差吏的文官。 顾明宸这才见父王活动活动腿脚,抱着她从树上跳下去。 俩人躲藏的山坡离河岸不远,何况又是下山。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 何承志远远看见个人影,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大叫着跑上来:“王爷?可是肃王殿下?” “你是……” “文登县令何承志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何大人!”顾珩眼眶一红,突然开始流泪,连顾明宸都吓了一跳。 “殿下!您受苦了呀!”何大人也是老泪纵横。开始和肃王相顾泪眼,互诉衷肠。在场其他人也纷纷抹起了眼泪,哭得伤心不已。 反而只有顾明宸这个最该哭的小孩,一脸懵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好说话,干脆把脸埋在顾珩怀里发呆。 心想他们也不知道要哭多大会儿,耽不耽误自己吃饭。 却听父王哽咽道:“何大人好可知何处有郎中?宸儿受了惊吓,需得请个郎中。” 顾明宸闻言,果断装晕。 “这是郡主殿下?”何大人大惊失色,忙道:“王爷放心,我听说了消息立刻赶来,贱内细心,提醒我说出了如此变故,应该带个郎中以防万一。所以小人便一起带来了,快快快,快让徐先生为郡主号脉。”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把顾珩和顾明宸请到前面,叫来郎中为她号脉。 文登县就在河对面,河上架了一座小桥,简便,但结实,还是一座修建起来不到两个月的新桥。 小桥上游不远处,有一个水磨坊,这座不大的水磨坊承担起了附近十几个村落的口粮研磨工作。 因用磨的人众多,所以水磨坊旁边,往往都会修建一个宽敞点的扬长,专门来为大家晾晒粮食。 长年累月的踩踏下,扬长地面变得十分平整结实,可以容纳几十个人。 正当徐郎中为顾明宸号脉时,负责营救的年侍卫终于打了个回马枪又找回来了。 “王爷!”远远看到顾珩安然无恙,年侍卫大松一口气,快速飞奔过来,跪在顾珩脚下,道:“属下来迟,请王爷降罪。” “我们大概是错开了,错不在你,起来吧。” “谢王爷。” “我这里有一个任务交给你……”正说着,徐郎中已经号完脉了,顾珩便停止了吩咐任务,转而问起女儿情况:“如何?” “禀王爷,小郡主大惊之下,又受颠沛流离之苦,身体十分虚弱,需要滋补然后好生静养。索性小郡主底子好,只要好生调理,必会安然无恙。” “需要滋补静养?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禀告夫人,立刻为小郡住安排。”何县令比谁都紧张。 “是是是是。”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过这位何大人和他的夫人办事十分利落,他们人刚到文登县衙,何夫人就已经把吃食与衣裳全都准备好了。 顾明宸早都饿过劲儿了,被何夫人抱在怀里安静地任由她帮忙洗漱,等嘴里被喂饭时,她都没什么胃口。 心疼得何夫人不由自主地抹眼泪,但依旧劝着她多吃几口。 顾明宸喝了小半碗菜粥,胃口渐渐开了,才终于又觉得饿起来。 这会儿她有力起了,再不一动不动,而是张开最大口吃起来。 何夫人欣慰地感叹:“有胃口就好,有胃口就好。那些天杀的恶人,当真是无法无天,可怜王爷与小郡主,这回可遭了大罪了。” “不是小郡主。”顾明宸有了力气,便解释起来:“我还没有郡主的封号呢,我家有封号的是大姐姐。” “哎呀,瞧我这般没见识,哪懂这个?不过您是王府千金,自然会有封号的。” “那倒是,我肯定会有封号的。” 顾明宸对这点还是相信的,就算皇爷爷不给她封,她相信父王也一定会想办法给她搞来。 “对了,父王呢?父王作什么去了?” “王爷在前面呢,那里专门有人伺候。小郡主别怕,安心歇息就好。徐郎中说您受惊忧虑,需要好生静养。” “那好吧,我确实困了,得睡一会儿。等父王醒了,你告诉我哈。” “那是必然,小郡主放心,臣妇一定马上告诉您。” 顾明宸这才点点头,安心地被抱去床上,躺下休息了。 看着顾明宸睡着,何夫人留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守着,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问嬷嬷:“老爷那边如何了?王爷伤势可好?” 肃王这次遭到刺杀,他们听到消息立刻设法寻找,机缘巧合,竟当正让他们给遇着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家能否鸡犬升天,只看这朝。若肃王受伤太重,影响前程,那可不好。 嬷嬷没有她想的那么远,只是知道什么便说什么,道:“老爷一直守着王爷,奴没见着。不过瞧徐大夫神情轻松,想必王爷身体无恙。” 何夫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还指望着丈夫高升几级,离开这破地方,也好让她那一双儿女,摆脱那帮子吸血鬼的纠缠,能定个好人家。 却听嬷嬷又道:“不过刚才又有几个人被派出去了,我听他们说,是王爷吩咐的,要去那个山上找什么石崖看看,里面有什么。” “石崖?”和夫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肃王找那做什么。猜测,或许是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山上吧。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何夫人叮嘱嬷嬷:“外院的事儿,你别再打听了。凡事躲着些。那是超品亲王,天价贵胄,若一不小心惹怒他们,治咱们个以下犯上的罪,那可就完了。咱们只需好生守着小郡主,把她伺候好了,便是天大的功劳。” “遵命太太,老奴明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一觉醒来霞光满天。 顾明宸睡饱后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咕噜一下爬起来,穿了鞋就往外跑。 守着她的丫鬟胆子小,想给她把衣服穿上又不敢拦她,只能惊慌地跟在后面追。 幸好何夫人就在门外,听到声响便推门进来。看见她穿着里衫就想出去,赶紧劝道:“小郡主,您醒了?快快,先把衣裳穿好,外面可冷呢!” 顾明宸被何夫人开门带进来的冷风一吹,果然凉凉地打了个哆嗦。 她倒是忘了这里不是王府,不会有长长的一直烧着炭盆的连廊。 见她停下来,何夫人接过丫鬟拿来的衣服,轻柔地帮她穿上,顾明宸这才跑出去找顾珩。 时值傍晚,派出去的人正好回来了。 顾珩看见他们抱着襁褓回来复命,虽然意外,却还是有些触目惊心:“怎么这么多?”他以为顶多就两三个。 “回殿下,不止。那里尸骨累累,全是死去的婴孩。” 顾珩上前,掀开被侍卫用旧衣裹着的襁褓一看,竟是吓了一跳。只见那孩子双眼紧闭,满脸是血,居然是把眼睛给戳烂了。 再看其他,有的干枯黑瘦,有的脐带沾血,还有的浑身上下被扎满了血窟窿,却依然微弱地喘着气。 顾珩脸色黑压压地沉着,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顾明宸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侍卫们抱着什么在怀里,立刻好奇地要看。 侍卫们当然不敢给她看小孩的惨状,立刻把旧衣又盖了回去。 但这难不倒顾明宸,她会直接问:“你们抱的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我要看。” 顾珩不开口,侍卫们不敢回答。 顾明宸便直接命令他们蹲下来,把包裹解给她看。 其中一个聪明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因为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好歹是个健全的。他们找去的时候,就她中气十足,哭声最大。 顾明宸这才看到他们抱着的是婴儿,便问:“这些都是吗?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呀?” “是捡来的,你还记得你听到声音的那个石崖么?就是她们被仍在了那里。”顾珩说着,示意侍卫们把孩子带去给郎中看,能救活几个是几个。 顾明宸听了他的话,惊讶道:“哇!原来真的是小娃娃。那阿耶你为什么要哄我,说是山上的豹子。” “她们人太多,我们找到了也带不走。”何况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顾得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哪里顾得上别人。 “所以他们的爹娘不要他们了吗?”顾明宸却高兴起来,兴奋地说:“父王父王,他们的爹娘不要他们了,那我们要呀!阿娘正想给我生个弟弟呢,可是生小弟弟太凶险,不如从这里面挑一个给来当我弟弟,阿娘就不用生了,你说好不好?” 顾珩:“……” “倒也不是不行,但这些被扔的全部都是女娃娃,没有小弟弟。” 顾明宸:“……”就有点迷茫。 正好这个时候听到消息的何承志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来他就跪在地上向顾珩请罪。道:“王爷息怒,王爷容禀。这陶泽县溺女成风,不是下官不想管,而是管不住呀王爷。” “朝廷十年前就颁布律法,严禁民间溺杀女婴,这陶泽县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的地方,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对抗朝廷?” “朝廷颁布律法,明令禁止民间溺杀女婴。然有些人刻意狡辩,以埋杀,饿杀,甚至丢弃来逃避责罚。而那些一辈子没听过律法条文的山野乡民,就更不用说尊法守法了。他们不仅溺杀丢弃女婴,甚而还有人听信恶言,以开膛破肚等残忍手法将女婴杀死,以为可以吓唬她们再不敢往自家投胎。小臣初来乍到,也曾今试图教化,却不料全然无功,反而被人记恨,实在是,实在是……” 何县令说着说着,都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么高尚,实在是那些人杀婴的手段实在残忍。他管过几回,发现反而被百姓们恨上。即便不久前他才帮县里修了道路,修缮了学堂。 无用,起先因为他的善举而对他感恩戴德的人,一被他呵止杀害女婴,便立刻觉得他不是好人了。 自然,这里面有当地那些大族们为了刁难他刻意耍的手段,但也足以看出本地风气如何了。 时间一久,他也不管了。毕竟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每天挨家挨户去别人家里守着,就为看人家有没有给女婴喂饭,有没有把孩子饿死不是?只要别当着他的面干,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相比起扼杀溺女之风这种小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但这些事,当着肃王,就只有请罪的余地。不管肃王心里是不是真的看重这件事,至少他专门吩咐亲卫去把被抛弃等死的女婴抱回来,就说明他至少在明面上,还算仁慈。 对此肃王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再一次验证了何县令与当地大族的关系紧张而已。 “起来吧,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良久,顾珩终于发了话,何县令这才擦擦额头,谢恩起身。 又听对方吩咐他:“那几个孩子,我已经命人送往医馆救治。只幼儿体弱,短时间内不宜挪动。你去找个地方,再挑几个人安排下去,不论能活几个,都好生照顾。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是,王爷放心,小臣一定好好安排。” 何承志说完,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珩一回头,就看见自家五姑娘正努着张小脸,在那儿气鼓鼓地拧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上前去,问:“怎么了?干嘛臭着脸,生气阿耶顾着别的事,没和你说话?” “因为大家都恨女娃娃,不喜欢女娃娃,对不对?”顾明宸经过了最初的迷茫,已经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他们把小妹妹们扔掉,因为她们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所以扔掉的全都是小妹妹,是不是这样,阿耶?” 不等顾珩回答,她又道:“阿娘想要生弟弟,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是女儿,她想要的是个儿子对不对?” 顾明宸说着哭起来,她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因为阿娘喜欢弟弟,她就想收养一个男孩子来给她当弟弟。 如果成了自己的弟弟就能活命的话,那么同样的境遇,能活下来的会是一个男孩。 同样的,如果成为她的弟弟,便立刻从一个孤儿变成皇亲国戚。那拥有这幸运机会的,也会是一个男孩子。 而一切一切的原因,是因为男孩子更被喜欢。 因为被选择,所以更被选择,因为被优待,所以得到更多的优待。 顾明宸隐隐觉得这是不对的,但她太小了,她说不出来。她年幼的大脑和浅薄的知识,并不足以让她组织好语言,来把自己本来就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受说出来。 她急的直哭,并成功把它和自己联系到了一起。 “所以阿耶也是这样对吗?阿耶也和所有人一样喜欢阿兄阿弟们。不喜欢阿姊和我对不对?你平时都是装的,你说你最喜欢我的事,是撒谎了对不对?” 顾珩哪里想到自己会遭这无妄之灾,赶紧为自己辩解起来:“冤枉冤枉,顾明宸你对别人生气,何苦算到我头上?我说的话难道你还能不信吗?那你告诉阿耶,除了你,我还能喜欢谁?” “骗人骗人,你是大骗子。你给二兄请名师送他去大儒身边听教诲,阿姊却没有。明明阿姊是阿姊,二兄排行在第二,却是二兄被立为世子。父王嘴上说喜欢阿姊喜欢我,实际上好处全是二兄的,说的和做的不一致,所以你撒谎了!” 顾明宸嚎啕大哭,是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因为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在今天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家里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劲。今天以前,她也没有意识到身为女孩子,是被讨厌的一件事。 对她这个从小被娇惯纵容的金枝玉叶来说,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 难道这天底下,不是自己才是最好的吗?自己是女孩,难道不应该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比如同样身为女孩的这个身份才是最好的吗? 顾家小五的天都要塌啦! 顾珩这下是真慌了神,他知道顾明宸这是认真了。 如果今天自己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会一直一直去追究这件事,并且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顾珩叹一口气,把身边的人谴开,这才把顾明宸抱进进怀里,说道:“你说的没错,世人的确更喜欢男孩,轻视女孩,但你不能这样想我。不论对别人如何,但至少你应该相信,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超过世上任何人,不论是你的二兄,还是你阿姊。但这是个秘密,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们知道了会伤心,懂吗?” 顾明宸止住了哭声,用挂着眼泪的大眼睛看他。 她当然不止一次听他说最喜欢她最爱她,但他从来没有说他喜欢阿兄阿姊他们不及她。 “可是,可是,二兄是世子……” “那是父皇下的圣旨,又不是我?再说,世人偏好男孩,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欢男孩,实际上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任何人。”顾珩揉碎了耐心,比教导顾明晖还要认真十倍。 “你现在还小,才将将启蒙,不曾开始学史。如果学史,你便知道,恒帝杀子,卢王食孙。一代枭雄朱晟徳为了收纳美色,害死自己长子。他们不是世人?他们不偏好男丁?但若当真如此,又怎么生了又杀,杀完又食?哪怕对儿子的性命有一丁点在意,也不会为了一逞色欲延误战机。所以你说,他们真的是喜欢男丁么?” 顾明宸摇头,那显然不是的。 “是以所有的偏好,不过都是有所图而已。何况喜欢,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喜欢不是重要的事?”这显然和自己的认知是有所偏差的。 “等你长大就懂了。”顾珩道:“现在我能解释的,只是很浅的东西。如果你暂时不明白,就只需要记住,被喜欢虽然是一件好事,但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喜欢你,必然是因为他能从你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是身外之物,也可能与精神或者心情相关。但无论如何,被不被喜欢都不重要,它并不是一件值得任何人去追求的事。” 顾明宸更迷惑了:“那你刚才说最喜欢我,最爱我?” “因为喜欢和爱是两样东西。” “不懂。” “喜欢是有所求,爱是没结果。”顾珩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剖析情感,是对着自己骄横的小女儿。但他还是尽可能地用她能听懂的话语解释起来:“喜欢你的人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但爱你的人不论你怎么样都会爱你。阿耶从你身上得到了为父的快乐,传承的满足,以及抚养一个和自己长相如此相似的后代的乐趣。这些都是我喜欢宸儿的原因。” 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顾明宸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甚至有点儿洋洋得意。 她骄傲地扬起下巴:“哼哼,我可可真厉害。” “但这些都不能和爱比,宸儿,阿耶永远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遭遇挫折。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不论是地位还是权势。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自由的孩子,直到我死。” 顾明宸鼓着小脸,黏腻地把头顶在他怀里,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后啊呀啊呀地扭来扭去,开心成了一条胖活蛆。 “不生气了吧?” “哼,有一点点不生气了。” “一点点是多少?” “就是这么多。”顾明宸用手指比划了个头发丝。 顾珩挑眉:“这么少?” “那就再多一点点。” “多多少?” “多这么多。” “这么多?” “嗯,这么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肃王虽然遭遇了刺杀流落乡间,但他皇室贵胄的身份毕竟做不得假。 才在平林待了一天,各豪族世家和寒门士绅便闻风而动,立刻带着人手前来‘救驾’。 肃王在何县令那窄小的会客室里接见了他们,第二日,便受殷家邀请,前往殷氏庄园。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点插曲,有人看见侍卫们抱着十几名婴儿前往医馆救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他们从附近的山上捡来的孩子。 如此便有人感叹起来,说那些孩子当真是生来命好,居然被贵人给见捡到了,说是还要带走呢?这一下岂不是鸡犬升天,飞黄腾达了? 有那动了心思的人一听,这是个好机会呀! 居然厚着脸皮找上何县令,说是自己家丢了孩子,莫约就在贵人捡到的那些孩子里。 作为孩子的爹娘,他们也是不贪心的,只想和孩子相认,至于孩子往后的前程?那当然还是跟着贵人啦! 还有一些没脸没皮的,居然要求肃王拿钱,毕竟他把孩子带走,可不就是让他们骨肉分离? 便是人牙子采买,也要给几个买身钱的,作为贵人,出手当然应该更大方才对。 何县令气个仰倒,这种小事儿当然劳烦不到肃王他老人家,他一声令下,直接便以不尊律令,残杀婴孩的罪名治了罪。 顾明宸本来想要去看看那些小孩的,但一来他们没有时间多停留,二来顾珩也不想让她看到那些孩子伤残的惨状,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顾明宸哪里斗得过自己爹?自然是他说什么都相信的。 尤其当到达殷氏庄园后,大老远就看到了等待着他们的顾明珊,顾明宸立刻就把捡来的妹妹们抛之脑后了。 “珊儿,是珊儿!爹爹快跑,驾驾,让马儿快些跑。” “着什么急?这才几步路,马上就到了!” “哎呀哎呀!”顾明宸在马背上蹬踏着小短腿。等马一停下,便一下溜了下去。 “五姐姐,五姐姐。”顾明珊一蹦三尺高,立刻朝顾明宸扑了过来。 “珊儿呜呜呜,我好想你呀!” “我也好想你呀五姐姐,呜呜呜呜。”两个奶豆包样的小屁孩,相互搂着小胳膊,娇气地呜呜哭着互诉相思之情。 顾珩的马在旁边站了半天了,也没能吸引自己六女儿的注意力,无奈地挖了挖耳朵,翻身下马,双手一环,把两个小哭包一起抱起来。 “哎呀哎呀。”顾明宸哭得正起劲儿,被这么一抱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忙推他道:“父王你放开,不要抱着我。” 相比起来顾明珊可就要有良心过了,这会儿她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来,赶紧抬头看向自家亲爹道:“父王,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呀!” “你可等了我好就呀?我怎么看着不像?你光顾着宸儿都没有看我。” “那是因为父王骑着大马太高了,珊儿看不见。” “这还是我的错啦?” “没事没事,珊儿不生爹爹得气。”顾明珊大方地原谅了他,并且提醒道:“下次爹爹不要骑那么高的小马就好了。” “那我可真该谢谢珊儿的宽宏大量。” “不客气不客气。” 顾明宸也跟着回应:“对对,不客气。” 顾珩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当一个被原谅的老父亲啦! 看着这样的肃王,走在后面的殷秀明心情微妙。 等进了庄园,把接待任务交给家中族老之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和自己的大兄描述这一路见闻。 “这一路走来,肃王殿下果然风光霁月,端雅过人,但我们真的要与肃王府交好么?”论人才长相,肃王那是真的没得挑,毕竟继承了孝宪皇后的美貌血脉,这点还是毋庸置疑的。 但就殷秀明观察得出的结果,发现这位肃王殿下,当真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是个没什么脾气心计的老好人。 他在见他前就听说过肃王没事喜欢带孩子的名声,见到之后,发现不仅不是谬传,反而传言还算太轻了。 别说一个王爷,就是平常人家里,也没见哪个男人这么带孩子的,何况还是个女儿,当真是一点都不觉羞愧。 便是带嫡子,也不是这么带的啊!殷秀明看了一路,发现这位肃王殿下,当真是毫无气势,完全在被自家孩子骑在了头上,那个宠溺纵容的劲头,看得人直皱眉头。 如果换成平时,殷秀明绝不会说什么,毕竟人家家事,又是皇亲国戚,哪里轮得到自己品头论足? 可如今殷家想要更进一步,与肃王府取得联系举家投靠,那便不得不多想了。 如此性情,如何与英明神武的魏王以及武力超群的福王竞争? 殷家想要一飞冲天,可不是要投靠个软脚虾落得全家株连,家破人亡的下场的。 面对殷秀明的疑惑,殷志杰颇有同感,却还是告诉他道:“父亲自有决断,这不是我们该去想的。更何况,王爷慈爱,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对后代慈爱,说明心肠软,心肠软的人不嗜杀,这一点对追随者来说很重要。 至于与其他几位王爷竞争…… 好吧,看上去的确是没那么多威武英明,但他占着名分呀! 太子一死,他可是唯一拥有嫡出身份的皇子。 别的先不说,至少在争皇位这事上,嫡出皇子的身份,是有大用的,法理道义尽占,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殷家投效了。 “这倒也是。” 殷秀明点点头,颇为认同地道。 * 此时的顾明宸,还不知道因为自己一路上撒娇,害得自家父王被一个小小的公子哥儿鄙视了。 她欢天喜地地拉着顾明珊和她说起了自己这段日子的见闻。顾明珊也不遑多让,叽叽喳喳,也在说自己的经历。 两个小孩你说你的精怪山林,她说她的农家小院儿,各说各的,居然毫不违和,天居然还能顺利地聊下去。 当然,作为全程的见证者,不得不说,他们口中的经历,和她们真实的经历,那是天差地别的。因为通过她们的描述和保证,那些平常只被用来吓唬人的精怪和仙女,已经被她们真真实实地‘见到’过了! 尤其是顾明宸,越说越得意,越说越激动,什么山林精怪,猛虎豹子子,甚至土地山神,啊呀啊呀,可都被她遇见了呀,这回可是开了眼。 到最后,连饭都顾不得吃,硬生生被喂着吃完,才结束这一轮的吹嘘。 顾明珊讲完了自己的农家见闻,又听完了顾明宸的山林奇遇,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想起来介绍自己的新伙伴。 “这是小团子,以后她就跟着我了,宸儿你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顾明宸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灰衣小太监,只见他面容清瘦,一双大眼,头顶扎着一个圆圆的发髻,的确有几分好看。 “小团子?他是哪儿的人呀?” 小团子跪下来回话:“回五小姐,奴婢的师傅是王德深,从前在马房里伺候。” 肃王爱野猎,自然也爱马。他不仅有自己马场还有专门的马院,自然也少不了专门照顾马匹的下人。 这次北行,肃王精简了再精简,却依旧带了不少人。 小团子和他的师傅因为有养马的手艺,为了方便途中马生病,便把他们都带上了。 在遇刺的过程中王德深遇害,小团子因年级小,躲在车轮子下面逃过一劫。 后来又机缘巧合遇到了带着顾明珊逃跑的石亚夫,这才跟了上来。 石亚夫是个大老粗,很不会照顾王爷的千金。 正好小团子是个小太监,还很伶俐勤快,这才把石亚夫的责任分出去一半。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几天的陪伴,小团子也算是和顾明珊患过难了。 再加上他长得好看,很合顾明珊的口味,便决定把他调到身边,专门当一个陪她玩儿的小太监。 如果他是个健全人的话,有了这次经历,往后说不得有个不错的大前程。 但不是个健全人,这就没办法了,放出去外面也没他的好日子过,还不如留在主子身边,能得个铁靠山。 这事儿石亚夫在向肃王故复命的时候就说了,肃王没说什么,便是默认了顾明珊的决定。 不得不说,在这种小事儿上,顾珩向来大方,很是纵容儿女自作主张的行为。 “那你以后可要好好伺候珊儿,伺候的好了,父王自会赏你。” “五小姐放心,奴婢万死不辞。” “哈哈哈,有意思吧?他说万死不辞,像话本里的人那样。” 宫里人讲究多,说话走路都很有分寸,从不把死之类的字眼说出来,都会用别的字眼词语做替代。这小太监一看,就是学得不到家,根本不会说话。 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必定会狠狠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说话小心,管住自己的嘴。 但在顾明珊这里,却是个新鲜事。或许是一路走来陪伴自己的好感,让她觉得他说话不管是用词还是语调,都有趣极了。 顾明宸也觉得有意思。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她不是一个喜欢拿下人逗趣儿的人。就算是和宫女们玩,也是玩闹,不会逗趣,她觉得那样很怪。 顾明珊从前也没有那个习惯,但小团子的出现,显然让她找到了逗趣的乐趣。 她介绍了小团子之后,立刻让他给顾明宸说之前他们渡河时在渡口说的话。 小团子虽然努力了,但他显然只是把当时随口而出的话当成了平常,没有觉得哪里有意思,因此对顾明宸复述的时候,便干巴巴的,盛满了尴尬。 顾明宸到不会在这种小时上怪罪,还很夸赞了两句,然后把自己身上仅剩的金镯赏给他。 但现在,这个程度顾明珊是不满足的,她又人让小团子唱山歌,还想要丫鬟给找个树叶子来,说他能用树叶子吹小曲儿。 顾明宸赶紧拦住了:“都这么晚了,还听什么小曲儿?太吵闹,我们洗漱完就该休息了,我好累哦。” 顾明珊终于想起来顾明宸赶了一天路,这会儿已经十分劳累了,终于不再让小团子为她们表演,让他自己下去休息。 只是在洗漱用膳还有洗漱的间隙,她也要见缝插针地说小团子小团子小团子,顾明宸听得都不高兴了:“干嘛老说他,一个小太监而已,干嘛总是挂在嘴边上。” “可是他真的好有趣呀,长得又可爱,啊啊啊,他可太好了。宸儿你不知道,他还会生火,还会做饭。那个黑乎乎的灶台,石亚夫都点不燃。他就拿石头那么一磕,再这么一吹,呼……你不知道,火哗啦啦一下就燃了,特别厉害!” “那他应该去当伙夫!” “那不行,当伙夫会把他的小脸蛋弄脏了,就不漂亮了。” “好呀我明白了,你是喜欢人家长得漂亮。” “那当然,你不喜欢嘛?” “我觉得,他长得还算好看,但要说漂亮,肯定不能说的。” “呵呵,我不信,那你说谁漂亮?你都没见过漂亮的人。” “我娘呀!郑姨娘,你阿娘,都比她长得漂亮。” “他们是大人,我说小人,和我们这么大的。” “那我呀!”顾明宸觉得:“和我比起来,他可就太一般般了。” 顾明珊:“……”好吧,五姐姐是好看。 全家都说五姐姐是所有兄弟姐妹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但她觉得顾明宸还是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因为在顾明珊看来,小团子是她们家人之外的其他人。顾家上下长得好看那是理所应当,顾家之外长得好看,那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而且她觉得小团子也没有比顾明宸差呀! 他们两个应该都是优胜,没有谁比谁长得更好,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不分伯仲这样子。 “但小团子他……” 嚯!顾明宸一跟头坐起来,抱起枕头就往外走。 “呀,你干什么去?”顾明珊吓了一跳。 “我找阿耶去,不和你玩了。”她可不喜欢她小团子小团子叫个不停,就好像没有别的话说了似得。 “我,我也去,你等等我。” “哼,我才不要等你。”顾明宸一边穿衣服,一边哼气。 顾明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赶紧也穿了衣服跟上来。 顾明宸不理她,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当起了小尾巴。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小团子听到动静也像跟来,被顾明宸横一眼:“我要去找父王,你要带着你的小团子来?” 顾明珊赶紧制止了小团子的跟随:“别跟着,你睡你的。”她们可以自己去找父王,但是别人是不能去的。尤其是在外面,有人敢擅闯父王的住处,被抓住了就要受罚,谁求情都没用。何况她们也不会那么做,她们找阿耶,带着别人做什么? 小团子恭顺地停下来,顾明宸这才哼了一声,推门出去。 这里是殷氏庄园,但石亚夫已经和他们会和,所以外面守门的,都是王府自己人。 他们习惯了几位小姐的跳脱,何况这打半夜的,除了去找肃王大概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于是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缀在后头,为她们指路。 殷家是个小有名气的小世家,生活习惯,也一直努力朝大世家靠拢。 即便血亲父女,也是要保持足够的距离,所以顾明宸和顾明珊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女眷居住的内院。而肃王,自然是住在主屋那边的。 顾明宸裹着暗红的小斗篷,在夜风中前行。 不知名处那嘶哑的鸟叫声传来,让顾明珊一下子就想到顾明宸不久前说过的山中精怪了。 她吓得脖子一缩,赶紧小跑两步,追上顾明宸,拉住她的小手。 顾明宸鼻子里哼了一声,却还是握紧了,置气一刻钟时间的小姐妹,又和好啦。 * “五姐姐你刚才为什么生气呀?” “哼。”顾明宸不回答。 好吧,那顾明珊也不再问了。 她转而看了看对面黑团团的树荫道:“那里会不会有精怪?” “哪里?” “那里,那里!” 顾明宸看了一眼那颗长得奇形怪状的树,还有点吓人嘞! “是吧是吧?哪里就是藏着一个精怪。” “肯定不是,精怪藏不下。” “精怪肯定藏得下,那么大,那么大!” “肯定不是,不然我们去叫阿耶出来看。” “嘘,那我们得小声点,不要把精怪吓跑了!” “对,小声点,别把精怪吓跑了。” 两人踮着脚,开始轻声轻气地挨着墙壁走。 不一会儿到了父王暂住的院子,顾明宸和顾明珊一矮身,从旁边晃了过去。 “嘻嘻,他们没有发现。”顾珩经常教她们怎么逃跑,怎么躲人。 “走走走,快去找阿耶。” 顾明宸和顾明珊朝着最大的那个点着灯的屋子跑了过去。 为了故作神秘想吓阿耶一跳,两人默契地悄悄往进摸。 为了安全,主屋内外都有人,顾明宸和顾明珊知道她们其实一进屋就会被发现,但为了恶作剧,她们还是要偷偷摸摸一番,于是悄悄推了一下没有锁的门,探头往里看。 却发现父王还没有睡觉,他正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衣衫敞开,怀里抱着个长发女娘。 在他脚下,还有一个女孩儿,身上什么也没穿,被她们的父王踩在脚下,奇怪地哼哼着扭来扭去。 顾明宸实在看不懂他们这是在干嘛。 顾明珊同样有疑问:“她不冷吗?” 顾明珊才一出声,屋子里就咚得一声乱了起来。 肃王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七手八脚把衣服裹严。 “呀!”美人们也惊慌地乱成一团。 顾明珊还在问:“那个姐姐干嘛躺在地上?那多脏呀。” “或许是犯错了在受罚?”顾明宸其实觉得那女孩儿可能是生病了,那扭来扭去的样子的确有点怪。但又觉得她肯定是犯了错受罚,不然父王为什么要踩她? 作为一个温柔的小孩,顾明宸觉得自己应该帮她说一说情,便高声道:“父王您别罚她了,就算是犯错,也要先给她找个……” “来人,来人。把她们抱走!” 顾明宸‘郎中’两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被顾珩一声叫破。 紧接着俩人就被提了起来,一边胳膊夹一个,瞬间跳到了外面十七八步远才停下来。 被放下来后,迷茫的顾明宸和迷茫的顾明珊,开始不高兴地噘嘴埋怨起来:“父王他把我们赶出来?他好过份呀!”父王的屋子他们可是从来想去就去的,从来没有被赶过(在王府时,反而是父王来看她们娘亲是,娘亲的屋子是不能随意进的。) 石亚夫一个头两个大,额头冒汗地说道:“两位姑奶奶,这大半夜的,您们怎么过来了?跟着你们的侍卫呢?” “被我们甩开了!”顾明珊皱着鼻子道:“不行,我要找阿耶问清楚,他干嘛要赶我。” “王爷他比较忙,哎,哎,两位小小姐,这天太晚了,我看要不咱们,要不咱们先回去,成么?” “不要,我们是来找父王的!” “哎这,这……” 正说话间,门被推开来了,两个捂着脸的身影迅速跑走了。 石亚夫把目光放在别处,没往那边看。顾明宸和顾明珊却没这个负担,她俩看得光明正大,还在奇怪:“她刚才不是生病了么?” “咳,咳咳……”石亚夫都不敢想象两位小姐都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让她们回去休息。 不过肃王很快解救了他。 这位一向尊贵的年轻亲王此时面色通红眼神飘忽,都没像以前那样和自己年幼的女儿们对视,目光只在她们的头顶晃来晃去。 好在这浓重的夜色勉强帮他遮挡了尴尬,轻咳一声后,男人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乱跑什么?不怕冷吗?” “不怕呀,那里有精怪,我们来找阿耶抓精怪。” “精怪,什么精怪?” “就是宸儿说的,山中长着十个脑袋还会飞的大精怪。” “山中的精怪?”顾珩拉长着语调,看向顾明宸,不解。 “哎呀哎呀,就是那个精怪,阿耶忘了,我们在竹林里看到的那个,长长的脖子,还有十个嘴巴,特别可怕的那个!” “这个么……” 果然是她又编故事吓唬妹妹了。 “哎呀哎呀,阿耶你忘了,就是那个会飞的,特别可怕的,有牛那么大的,特别大的那个。” “好吧,是有那么一个精怪。”看顾明宸生怕被戳穿,一副焦急不已的样子,顾珩假意‘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帮她圆了这个谎。 不过。 “但是,这和你们半夜乱跑有什么关系?难到精怪在你们的屋子里?” 顾明宸:“……” 顾明珊:“……”嗨呀,露馅儿了。 “是宸儿先跑的,我是担心她才追来的。”果断卖姐求荣。 顾珩深吸一口气:“都给我滚回去睡觉,不然就把你们全都扔去喂精怪。”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你说什么?肃王遇袭,下落不明?” 顾明昌焦急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王爷,快拿个主意呀!若真让顾闻那小子得逞,那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顾明昌是顾珩九叔的孙子,一个闲散宗室。 但由他的年纪就能看出来,大年龄,小辈分,那肯定是因为出生得早。 作为家族中靠前一批的孩子,占着先机,在长辈们面前,总是有几分脸面的。 仗着这点儿脸面,顾明昌一路上顺风顺水,当了个盛京有名的纨绔子弟。 这纨绔子弟虽然已经是旁支了,但毕竟有父母宠爱,很多时候,过得甚至比运气不好的皇子们还要自在。 年轻时候的顾明昌还有几分才华,加上处处有人吹捧忍让,便立志当一个才华横溢的贵公子。 然而这个志向,在顾闻拜师之后,便被拦腰折断了——俩人居然撞路子了。 偏偏比起他这个被吹捧谦让出来的才子,顾闻那是真的有几分才华在身上的。 起先顾明昌并不把顾闻放在心上,还仗着年纪刻意刁难拿他调笑。但每一次文会笔谈,都是顾闻赢了,简直啪啪打脸。 顾明昌气得不行,偏偏顾闻还拜得名师,真正让清流文士们开始接纳,他就完全没戏唱了。 曾经那点文人当中的名气,不仅不再是他的骄傲,反而成了一个笑话,提起来就像踩了他一脚。 于是这才子名声他再也不争,却处处和顾闻较劲起来。 那时有皇太子在,顾闻一个完全不受宠,靠着名师才有了几分名声的皇子。顾明昌根本不放在眼里。 毕竟相比起自己的亲兄弟来说,他这种没有什么竞争机会的旁支兄弟,那时一点威胁都没有。 但谁知道呢?太子就这么去了。 朝中大臣们打成一团,他们现在分成了好几派。 有人支持拥有嫡子身份的肃王顾珩,有人支持排行最张的陈王顾遂,有人支持太子嫡子顾明和,甚至还有人支持最受皇帝宠爱的英王顾琛。当然,更多人支持成年留京的益王顾闻。 他们各有各的理由,但对顾明昌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 太子嫡子年幼,在一群成年叔叔的威胁下,即便勉强大登位,也很难说能不能压得住。 郡王府和东宫的关系一向密切,要是有可能,他们也不是不想支持太子的儿子呀。 可问题是,他唯一的姐姐嫁去别国,一旦小堂弟弹压不住,让朝廷生乱,他们如何先不说,他远在别国和亲的姐姐可就要遭殃了。 虽然十多年不见,但对自己仅有的长姐,顾明昌还是有几分心疼的。 尤其是看着自家那些堂姐堂妹们,再想想自己孤身远嫁的姐姐,那滋味儿,别提了。 再就是陈王,陈王年长,早年曾出入行伍,带病打仗。 虽不能说战功赫赫,但也的确在军队里干得有模有样。即便后来因伤退伍,但他到底是在战场上受的伤,算是于国有功,很受朝臣以及将军们的尊敬。 但还是那句话,陈王是个当过大头兵的,这让他成为了铁杆的强硬派,只要一有机会就想北伐,想要不惜一切力量,收回边疆失散之地。 如果他上位,顾明昌确定,他肯定屁股还没在龙椅上坐热,这仗就得开打——陈王年过四十,时间对他来说是最紧迫的事。 这也不能说他不好,但凡自己没有个远嫁和亲的姐姐呢?顾明昌觉得自己怎么着也得支持他。 可他不想叔叔第一天登基,第二天北伐,第三天看到他阿姊的人头在成门上挂。 余下的几位,最有希望的就是肃王了。 他是孝宪皇后之子,光嫡出这一点就占极大优势,朝堂上那些吵来吵去的老古板,会有很多人支持他。 第二,肃王年少离京,和自己没有什么矛盾,不怕他对郡王府心怀恶意。 第三,也是他最看好的一点,就是肃王性子软糯,听说在封地时,成日无所事事,不是骑马就是带孩子。 这样一个活在孩子堆里的皇子,显然不是陈王那种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人。 不天天想着打仗,自己姐姐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再来,肃王离京多年,对京中大臣各路勋贵不熟,不是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自己这扬名立万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所以从一开始,顾明昌就在几个候选人中选定了肃王。 为此还撺掇着老父亲见天儿的进宫,给皇上他老人家吹耳旁风,虽然不知效果如何,但他觉得机会很大。 却不想,这边他正摩拳擦掌想混个从龙之功呢,那头却说肃王遇刺失踪了。 顾明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是瞧上他软糯无能,不知争抢,但不要无能到刚出门就被刺杀了啊! 这要是连京城的大门儿都摸不到,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说来说去,还是留在京中的皇子们比较靠谱些。”顾明昌咬咬牙道:“除了他顾闻,这京中又不是没有别的皇子了,这不还有瑞王和直王么?” 瑞王顾琛,年十四,比太子长子大三岁。直王顾均,年十三,比太子长子大两岁。虽依旧年少,却是堪堪能够说亲的年纪了。 郡王妃卢氏眉头紧皱:“您的意思是?” “后位。”顾明昌道:“一个后位,总能换来一个世家的鼎力支持。” 卢氏很想说,你凭什么觉得这后位是你能随手给出去的?你哪儿来的决定资格? 但她是个听凭丈夫做决定惯了的,即便心中有疑问,也不会说出来。反而还收拾礼物,提醒他出门注意安全。 然而卢氏会让着他别人就不会,谢月泉当时就问了:“郡王殿下您口才了得,能说服陛下立端王为太子?” 这不就是因为说服不了,这才来找帮手嘛!顾明昌很不高兴谢家的不识趣。 谢月泉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只笑呵呵地请他下棋看戏听小曲儿,至于儿女婚事之类,却是提也不提的。 顾明昌没办法,只能气呼呼地告辞了。 等他走了之后,谢青松才从隔壁慢悠悠地踱出来,嗤笑道:“一个小小的郡王,平日给他几分脸面,还正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也想在立储一事上搅风搅雨。” 先不说以端王和直王的年纪资质,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争夺太子之位,便是谢家要站队,也不可能绕过几位更有能力的亲王,转而靠向几个一看就没机会的小皇子。 谢家可是有女儿做王妃的,肃王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都要比端王要有优势得多,就更别提直王了。 他家犯得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出去一个女儿,就为了给肃王找不痛快? 当然,肃王妃谢华年是隔房伯父家的女儿,不是他们这一房的。这大概是顾明昌敢登门的原因。 只是谢家内部再大的矛盾,便是翻了脸相互不来往了,也犯不着在这种事上犯傻呀!除非肃王一点机会都没有,那他们才会舍弃谢华年,重新下注。 现在么,自然是想方设法,帮肃王尽快进京了。 “肃王殿下半路遭到截杀,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只有王妃与世子逃出来了。若肃王殿下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他们还真就得另想出路了。 “那我们之前准备的人手,到底……” 谢家从一听说肃王遇袭,就几颗准备了人想去营救。 然这人手刚准备好,王妃谢华年和世子就进京了。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问题是……肃王妃进京后,立刻便召见了娘家人,却独独略过了大房。这问题就有点大了。 如今谢家在朝为官的不少,但真正身居高位的,当然是官高二品的谢月泉。 肃王妃就算要依靠娘家,首当其冲需要的,自然是自己这个叔父才对。 自然,大房与六房早年因为矛盾,已有好多年不来往了。谢华年作为六房嫡女,自然不会忘记当年的龃龉的。 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她若还在记着早年的事不把大房放在眼里,那他们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谢青松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小声嗤骂一声蠢货,但不得不承认,谢华年的身份真的很棘手。 因为她出自谢家,整个谢家自然就被绑在了肃王的战车上。谢家支持肃王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算支持其他人,其他人因为这门姻亲,也不见得会相信他们呀! 那些个皇子王孙,哪个不是善猜忌?就算勉强接纳他们,也不会当心腹信任。 但以谢家身家能力来说,投靠一方却得不到信任只能当个二三流外围人员,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 可要支持肃王么,就不得不考虑肃王妃对大房的观感。 毕竟肃王一旦登基,肃王妃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了。中宫皇后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尤其是她膝下还儿女双全。 谢氏兄弟一时两难,只能被迫等待。 谢青松一想到这几日六房那边对他们的无视,心里就不踏实。毕竟肃王是剩下所有亲王皇子当中,最正统的了,朝中支持他的不在少数。 “那咱们怎么办?”不仅不能支持肃王,反而还得想尽办法让他没有机会回京? 谢月泉摇了摇头:“王妃的态度固然重要,但真正重要的,还是王爷本人。若肃王殿下对谢家,尤其是大房并无不满,那么,即便王妃和世子厌恶咱们,这肃王的车,咱们也还是能上的。” “这……” 王妃也就罢了,世子可是嫡长子,以后就是太子。王妃厌恶大房无碍,世子厌恶长房可就不好了。 “世子的确占嫡占长,但那又如何?”谢月泉轻笑一声:“肃王殿下才不过二十岁,安整岁算,就连这二十都还差几个月呢。一个只比皇帝小十几岁的太子,阿弟啊!你见过哪家的老太子成功登基的?” 而王妃,且还年轻着呢,她才生了一胎。 古往今来,死于生产的皇后不计其数,长房不见得要送个女儿进去捡这个漏,但真要是世子不识好歹,他们这一房的女孩儿,也不是进不得宫。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肃王的态度最为要紧。 谢月泉沉吟一声,道:“硬忍了这两日,王妃的世子的态度,咱们多少是看出来了,如今只能看肃王如何。” “大哥,您的意思是?” “人手我们早已准备好,现在立刻让他们出发接应肃王。就让……你家小四去,他是同辈当中最聪明的,若能得王爷青眼留在左右,那咱们这一步就走得。若不成……” “如果不行?” “那咱们就得另谋出路了。” 谢青松深吸一口气,道:“成,那这就通知小四,让他定要好好表现。” 若不是王妃和世子对长房直接无视,他们根本不需要让小四去冒这个险。毕竟冲杀救人,他们有更合适的人选。哎!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由于时间紧迫,谢青松亲自送长子去了城外,一路上把所有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谨慎行事,决不能为了表现自己,而冲动鲁莽。 谢潼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让王爷看轻。正说话间,却见远处突然烟尘四起,竟然是一队武装齐备的骑兵出现在了城外。 “什么人?居然敢带兵围城?”谢青松震惊无比,回头立刻催促谢潼:“快走,带着你大伯藏在尤家庄的人手找到肃王,把情况告诉他,然后再想办法给家里写信。” “那你们呢?这些是谁的人?他们……” “左不过是哪个安耐不住的王爷罢了,放心,没人敢动谢家。赶紧走,不要担心我们。” “知道了爹,您保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你不是说太子暴毙,父皇病重,所有的消息全部都被封锁在京城。那他们是怎么回事?那是铁甲军的旗子,铁甲军怎么会出现在盛京城外?” 魏王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女儿,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所有的预言几乎都成真了,他绝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身上会发生神迹。 当然,身为天家贵胄,顾凭是很愿意相信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但他不明白,上天就算要眷顾,为什么不让这神迹直接降临在自己身上,反而要给这个女儿。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这神迹于自己有利,他也不愿意计较。 所以在得到太子薨逝,皇上病重。而京中一切,却被顾闻把持之后,他便悄悄带着一队人轻装简行,来到京城。 本想着进京后要找个机会操作一番,好让自己光明正大地出现,却不想刚到城外,就看到了福王的铁甲军。 相比起对面那一看就气势汹汹的大队伍,自己这边轻装简从,只带了几十个人乔装而来,就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一旦下双方对上,吃亏的必然是自己。 当然,福王这种行为,是一种严重的冒犯和僭越,几乎与谋反无异。但谁让现在太子亡故,皇上病重,京中根本无人管事呢?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谁的拳头大,谁说的算。 这种处于劣势的状态让他很是不满,自然而然地把错就记在了顾明茜头上。 顾明茜也是心慌,被质问后,赶紧说道:“这不应该啊!我知道的没有这个。四皇叔他,她这会儿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呀!” “那这前面是什么?是鬼吗?” 顾明茜紧抿嘴唇,不说话了。 顾凭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只派人前去打探,弄清楚福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种阵仗。 等没人注意了之后,顾明茜才小心地退到后面,去找照顾自己的嬷嬷。 “嬷嬷,为什么四王叔的铁甲军会在这里?你没有跟我说这个。”顾明茜声音很小,生怕被人听到。 是的,顾明茜并没有预言能力,真正发生神迹的,是伺候她的奶嬷嬷。 两个月前,奶嬷嬷听说娘家一位老姑婆去世了,回去走亲戚。回来的时候走水路,一不小心栽进了河里。 这一栽可不要紧,等她人醒了,居然知道了一些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比如家里的猪会下一个浑身白毛的崽,比如西大街功名楼会发生火灾。当然和太子薨逝天下大乱比起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嬷嬷到底在王府当过差,虽因主子遭王爷厌弃而被赶到庄子上伺候孤苦伶仃的小姐,但她多少还是有几分眼力在。 在拥有了这项神迹,知道了这项可怕的未来后,孔嬷嬷便立刻回去,悄悄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小主子也就是顾明茜。 顾明茜是魏王的三女儿,现年十八岁。 在这个年纪,别的女孩儿早已订婚或者嫁人了,只顾明茜是个例外,因为她从十三岁就被魏王扔到了庄子上不闻不问,这些年来,根本就没有想起过。 在听了嬷嬷的叙述,并让预言验证成功之后,她便和嬷嬷商量,让她把一切告诉自己,由自己来当这个神迹的拥有者。 她的理由很充分,作为王爷嫡女,以顾明茜的身份来承载神迹会得到的收益,要比一个伺候人的老妈子要大得多。 作为王府下人,孔嬷嬷的卖身契都在别人手里捏着,即便他把预言之事告诉王爷,那得到的,不过也仅仅是一笔赏赐而已。 王府不是做善事的地方,一个下人,越是有天大的才能,就越是会被紧紧控制,绝不会放还卖身契,给她自由身。你一个伺候人的老妈子,又不在战场上建立功勋的士兵,哪会有人顾忌? 但顾明茜就不一样了。 只要让她成为神迹拥有者的身份,她就可以凭借这项特殊与功劳,重新回到王府,得到王爷的看重,那弟弟的世子之位,就有机会夺回来了。 一旦顾明杰的世子之位夺回,等他继承王位后,孔嬷嬷这个大功臣,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多。 她不仅能得到自由身,还能让儿女成为良民,跟着世子加官进爵。 更何况一旦预言中所言为真,那他弟弟将来或许不止是一个亲王爵位。在这个前提下,不支持她和她弟弟,孔嬷嬷还能支持谁? 他们全家可都是和她们姐弟绑定了的,就算背主求荣,也不见得会得到信任。 本着利益最大化,顾明茜顶替了孔嬷嬷的预知身份,成功让自己在魏王面前露脸。 回到阔别多年的王府,甚至还被带上了回京的队伍。 原本应该一切顺利,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城外遇到了福王的部队,这就太出乎预料了。 顾明茜心头打鼓,她本就是冒名顶替,心慌得很,再问孔嬷嬷,发现她对铁甲军的事一无所知,更是慌了手脚。 “怎么办?父王已经生气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说着去摇孔嬷嬷的手:“嬷嬷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有看到铁甲军的事?” “没有,真没有。我也纳闷儿了。”孔嬷嬷硬着头皮说到:“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 抱着忐忑的心情,顾明茜主仆战战兢兢地等待父王打探的消息。 好在魏王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不过一天,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 “竟是一道人,夜观星象,发现国运有变,急急忙忙下山想要求见皇上。却被福王的人正好遇到,这才连哄带骗带去见了福王。”回来的人对魏王说:“福王最开始听了他的话,并不相信,反而大怒,以为他在危言耸听。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了人留意京中消息。果然没过多久,太子便薨逝了,这让福王不得不信。又从道人口中得知,太子暴毙,皇上气急之下,没过多久,居然也驾崩了。由于皇上驾崩太过突然,几位年长王爷们都远在封地。留在京中的皇子皇孙们,不是太过年幼,就是太过无能,几番相争之下,竟然控制不住态势,搞得民乱四起。几位王爷也被害身亡,至此天下大乱,彻底没了章法。父王一听,这还了得?便不顾一切带兵救驾,想要把一切灾厄消灭在萌芽阶段。”只是没有皇命便直接带兵驻扎在皇城外,这种行为,到底太过荒唐了。 魏王听了属下报告,心中却是很快就相信了。 难怪顾明茜会被神迹附身,原来是天下大乱上天示警。这可真真是…… 上天示警果然只向他一个人示警了。福王那边,大约运气好,居然捡到了一个法力高深的道士。算他走了狗屎运。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完全陷入被动,该如何是好? 不如…… 出兵勤王,就说福王大逆不道,带兵围城。作儿子的,他以为顾磷谋反,这才带兵勤王,一片忠心耿耿啊! “来人,传我命令,着长史苏棠持我私印,带兵救驾。” “是。” 盛京城外,铁甲兵安营扎寨。盛京城内,一片风声鹤唳。 接受家族命令的谢小四谢潼,终于在快马加鞭的一路打探后,见到了顾珩。 “小子谢潼,拜见王爷。” “谢潼?你是华年的内侄?你姑母他们进京了?他们可好?可有受伤?” “是,姑母和表弟都进京了。但……姑母繁忙,并未召见。伯父与阿爹他们也不敢贸然打扰,所以并不清楚姑母和表弟可有受伤。” 这话也是说得很委婉了,谢华年与世子顾明晖已经成功抵达盛京。但谢华年记恨当年的旧事,不肯理会大房诸人。大房却不能计较她的小肚鸡肠,依旧派出家中最出色的小辈前来接应,可谓是诚意十足。 顾珩叹道:“华年她遭遇刺杀,惊魂未定,稍有不周,也不是故意。所幸谢大人高义,还派你来迎接本王,本王心中感动。” “为王爷分忧,谢家万死不辞,只恨不能未卜先知,否则绝不叫王爷遭遇如此冒犯。” “好孩子,起来吧。一路辛苦,快带你的人下去歇息,待晚间,再好好犒劳你们。” “谢王爷。”谢潼地起身,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容,一副十足爽朗美少年模样。 顾明珊看了看谢潼,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团子,下评语:“还是小团子更好看些。” “但小团子不会骑马呀!”顾明宸刚才看到谢潼带着一队人马的样子,心里羡慕得恨。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的想自己去试试。 骑马她已经在学了,虽然因为要去京城而暂时停了课,但等到了京城之后,她还是要继续练的。 但刀棍枪法,父王就不肯让她学了,说她骨头小容易受伤,没必要碰那些东西。便是拳脚骑射,也只捡轻便的学了好。 顾明宸不干,她就喜欢大砍刀,但要说服父王,显然不太容易,得重新找机会才行了。 在学刀法棍棒这件事上,顾明宸并不在乎父王的反对,反正她觉得他反不反对,和自己要不要学关系并不大。 问题是他是一家之主,自己是个小孩,全无人脉,他不帮忙找人,她就是拿出银子,也找不到一个能教她的师傅呀,这才是问题。 盯着谢潼幽幽地看了一会儿,顾明宸觉得从他身上想想办法的话,说不能也能达成目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您和王爷说了吗?少爷,铁甲军都已经进到京城了,咱们还这么慢慢悠悠……” 谢从恩是谢家家仆,但因身强体壮,脑子也好使,便被重点培养,成了谢家私兵一员猛将。他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此次任务的目的,但发现肃王在见过谢潼之后,还是一派悠闲,着实有点犯嘀咕。 谢潼叼着草叶,懒懒道:“说了,那可是王爷,我当然是知无不言,哪里敢有丝毫隐瞒?” 但肃王听到之后,只是生气地说了一声大不敬,便没有下文了。 之后也没有着急出发,更没有想要联络京中大臣的计划,当真是一派闲暇踏青的做派,让人焦急不已。 难道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这一位当真是悠闲自在毫无野心,一心只想在家带孩子? 换成别的哪位亲王的话,这样做倒是也没什么所谓,人嘛,有人有上进心,自然也有人知足常乐不是? 但肃王是孝宪皇后所出嫡子啊!太子死后他便是唯一一个身份正统的皇子了。便是他不争,也有的是人率先朝他出手的,这次刺杀,不就是证明? 可这种事,肃王本人不着急,别人着急能有什么用? 谢家只要不跟着倒霉,当然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子操心。 谢潼把叼着的草叶子呸出去,刚往树干上一靠,准备睡个小觉。就见顾明宸和顾明珊一蹦一蹦地从不远处过来了。 他只好跳下树,理了理衣袖行礼拜见。 “免礼,起来吧。你叫谢潼是吗?是谢家人?” “是的小姐,小子谢潼,是谢家大房谢青松之子。” 顾明宸点点头:“我看你马儿骑的好还带着刀,你会使刀是么?教教我们呗?” “这……” “没有这呀那的,来吧,我们去那边。” 谢潼还能说什么?只好跟着去了。 顾明宸从侍卫那里要来两把刀,让谢潼舞给她看,然后自己拿着小棍子比划来比划去,努力地模仿了一遍。 “五小姐,您这是……想要学刀法么?这……很容易受伤。” 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孩子虽十分少见,倒也不是没有。但这毕竟是个吃苦头的事,大部分人家里,是不会让女子们玩这个的。 再说,学了也没什么用呀,难道还真指望哪家千金贵女上战场拼杀不成? “你说很容易受伤,你学的时候也受伤了么?”顾明宸问。 “那倒没有,我有专门的教习先生。”像他这样的贵族少年,御礼骑射可都是基础课程。刀枪棍棒,感兴趣的想学,自然也很容易请到专门的人教导。 顾明宸闻言便道:“那你教我呗,我请你来当我的教习先生怎么样?” “这……小的不敢,还请五小姐不要为难我了。” 先不说顾明宸这么大点儿,要是有个磕着碰着,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就他谢家子侄的身份,就不合适和她接触太深。 即便法理说来,顾明宸也是姑母谢华年的女儿,但她毕竟是庶女,与谢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论大房与六房有多大的矛盾,在两家彻底撕破脸之前,他必然是要站嫡出表弟妹的立场的。 虽不知他们现在和表弟妹之间的关系如何,但以谢家人的身份来说,保持一定距离,还是需要的。 听他不愿意给自己当教习,顾明宸努嘴,开哭。 谢潼吓了一跳。 顾明珊对骑马不感兴趣,正专心致志地撸她新得的小兔子,一听顾明宸哭,便立刻冲谢潼发难了。 “你欺负宸儿?来人,打他!” 谢从恩赶紧跪下赔罪:“请小姐恕罪,少爷他不是故意的。”但他话完全被无视。侍卫们听从顾明珊的命令,眼看就要打人,幸好顾珩看见了。 谢潼是谢家人,这次又是专门前来救驾,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挨打? 石亚夫不用顾珩下令,立刻飞奔过来阻拦:“五小姐六小姐,这里发生何事?” 顾明珊不知道呀,就去看顾明宸。 顾明宸说:“我让他给我当教习先生,他不愿意。” 石亚夫:“……” “几位小姐身份尊贵,就算要请教习先生,也要精挑细选,挑最好的。谢小郎年少,恐怕不能入选,此事,自然还是需要王爷定夺。” 顾明宸就就扭身去看顾珩。 顾珩冲她招手,顾明宸便撅着嘴巴踱过去了。 石亚夫松一口气,拍了拍谢潼的肩膀,然后跟了上去。 顾明宸这边已经说了刚才的事,顾珩听完无语:“从来只有逼人拜师的,没想到还有人逼着人收徒弟的,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给我找先生?阿兄他们都有。” “阿兄有的你都要?” “那是当然的呀!”顾明宸理直气壮:“不然呢?” “好吧。”顾珩想了想,但是你让谁教你?人家谢家小郎又不是教习先生,哪里敢收你做徒弟?何况我们现在出门在外,也没有时间让你学什么盗抢棍棒,等回去了再说吧。” “阿耶你不会又假装忘了吧?” “我哪儿敢?你想换先生就和我耍脾气,你想找教习就给我惹麻烦。咱们这家里,谁凶得过你?还有你!”顾珩捏一把顾明珊的脸蛋:“你这小东西,可真是你姐姐的跟屁虫,什么都不知道呢就喊打喊杀,一点道理都不讲呀!” “嘿嘿嘿!”顾明珊不仅不惭愧,还十分得意。 顾明宸问:“那我要给谢小郎道歉吗?他被我们吓着了。” “不必,一个小郎君,这么不禁吓怎么行。”顾珩虽然教导女儿们不能太不讲道理,但也不会让她们主动对别人道歉。 谢家就算是世家,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家臣。为君者需礼贤下士,却不必认错低头。 顾明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还是赏赐了一枚玉佩算是安抚。 收到玉佩,谢潼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肃王对谢家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而且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很有好感,这对大房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谢从恩也庆幸地擦了擦冷汗,还好没有因为得罪贵人被砍头。 再看顾明宸那边,那娇气跋扈的小女娘,已经猴子一样缠在肃王胳膊上了。 “肃王殿下对几位小姐,当真是溺爱无比。” 肃王膝下子女八人,目前除了世子之外,就只有嫡出的大小姐顾明心有了郡主封号。 所有人都以为,其他的女郎哥儿们并不受宠,所以肃王才未曾上奏请封。但此时看来,其实并不如此。至少就谢从恩来看,肃王对这两位小姐的宠爱,无疑是非常厉害的。 “少爷,您或许该找个机会,亲自向五小姐道个歉。毕竟惹哭王府女郎,确实是您不对。” “说什么胡话?”谢潼横他一眼,让他再不干胡言乱语。 他哪里不明白谢从恩的意思? 谢华年是肃王妃,使得谢家天然就与肃王府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看来,肃王对谢家长房并无不满,但王妃与世子的态度,对大房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但若王府有某位女郎嫁入谢家大房,情况就不同了。 除了此次上京没有被带上的顾明意之外,肃王府的几位女郎中,也就顾明宸最为年长了。 谢从恩才会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但他也不想想,王府女郎,是谢家可以挑拣的么? 对他们来说,娶个王府千金(尤其未来还极有可能成为公主)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对肃王来说却不如此。 王府与谢家的联系,已经因为谢华年紧紧绑定了,除非王爷是傻子,才会再浪费一个尊贵的女儿来给谢家抬身份。 他们谢家从来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说句不好听的,许多时候,如他们这般的簪缨氏族,论起尊贵传承,比某些皇家还要高出几分。 但那也要分谁。 顾家的天下已经坐稳一百多年了,又不是刚刚起势的泥腿子,能由得世家欺负? 如果他这一点儿都看不明白的话,也不配被称为谢家这一代最出色的青才俊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权势的由来,也更看得清自己和自己的家族。 偏偏谢家这些从属门客们,把谢家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狂妄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潼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一个机会好好纠正一下谢从恩的态度。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想得太多,但建议却给的不错,五小姐那里,的确还是应该去陪个不是才对。 但他应该用什么做赔礼呢? “父王,你说这谢小郎有几分才能,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母妃或者阿姊他们提起过呀。”王妃总提的是谢家某个叫谢月华的小郎,但也没有听他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 顾珩闻言,鼻子里却是一哼,半晌凉凉道:“人皆有私心,谢潼是长房所出,与六房早有隔阂,自然不会得她青眼。” 都说世家女都饱览群书知书达理,从前不觉有误,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肃王府必定参与争储漩涡,此事在顾明意出事之后,他就已经和她交过底的。就是因为他需要争取更多的人支持,尤其作为姻亲的谢家,绝对是他拥趸的中流砥柱。 但谢华年做了什么? 进京之后只管六房,把大方直接无视了。 她这是还没当上太子妃,就开始把自己当皇后了! 亏得此次北上自己早有准备,如果他是当真遭遇刺杀被迫流亡,那可就有的瞧了。等他的王妃逃出后挑挑拣拣派人出来,他这会儿说不得投胎都不用排队了。 大房的人都到了三天了,六房的人还影子都没见呢。 顾珩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原谅她一次。但以后任何事,都绝不能让谢华年插手了。 “阿耶?”顾明宸戳戳顾珩的肩膀:“看那是什么?” “一块……巨石吧?” “看上去像个人。” “哪有那么大的人?那是在山上,这里看着小,是因为离得远,离得近了,就知道它又多大了。” “可是看上去真的好像一个人呀!” 顾珩问一旁随侍的殷秀明:“那山能上去吗?” “能是能,但要走好些时候的山路。” 顾珩大手一挥:“那就走!” 顾明宸惊呼一声:“真的要去呀?” “不是你想看看那是人还是巨石么?既然想要弄清楚,就得亲自去看,到时候可别喊累。” “不喊。”顾明宸跃跃欲试:“走,珊儿,我们去爬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即便嘴上说得信心满满,顾明宸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说要自己爬山,结果没爬一会儿,就累得走不动了。 顾珩就抱着她,一会儿取笑一会儿嘉奖,这样断断续续,天快黑了才走到半山腰上。 趁夜登山,算是个奢侈的喜好,殷家豪富,硬生生组了一个登山队,打着火把,几乎照亮了整座银虎山,护送着被近卫们团团保护的肃王父子上了山。 顾明宸和顾明珊精神头大得很。她们没试过这种半夜打火把赶路的场景,觉得刺激又新奇。 但到了山顶,俩人都困了。 下人们支起的帐篷很大,但顾明宸不想去帐篷里睡,就想躺在地上看星星。 顾珩抱着她和顾明珊,在火堆旁边坐了一会儿,等她们睡着了,才放进帐篷里。 时至深夜,殷秀明忽然来报,说有一僧人拜访,问他要不要召见。 “僧人?”顾珩既不崇道更不信佛,和那些拜神仙菩萨的人从来不打交道。 但殷家也不是傻子,能让殷秀明来请示的,绝不会是什么普通僧人。于是他想了想,问道:“可是哪位高僧?” “慧明大师,乃是云华寺得道高僧。”殷秀明回答道:“据说前些年慧明大师一直云游各地不见踪影,却不想会再此处遇见。” 他差点儿说一句可见王爷您洪福齐天,亏得他想到面前这一位身份比和尚要高贵许多,才堪堪没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殷秀明冒了一头冷汗,索性肃王并没有留意他的脸色,只是淡淡点头,让他去把人叫进来。 慧明大师并不是单独前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僧衣,面容俊朗身如竹,手中握着一枚白玉长笛,并没有削发,莫约是慧明大师收的俗家弟子。 “阿弥陀佛,老衲慧明,拜见肃王殿下。” “你见本王,所谓何事?” “来见天下共主,自是有事相求。” “天下共主?呵!”顾珩轻笑:“老和尚大胆,这是要陷本王于不忠不义之地啊!” “天命所归,何来不忠,何来不义?”老和尚哈哈一笑,在一旁坐下来,才道:“王爷可知靖国一百三十年,已然到了大运转折期。要么一统天下,要么分崩离析。于王爷而言,到底是哪一种结果更为乐见呢?” * “陛下,福王不忠不义意图欺君谋反,竟以铁甲军围困京城,如此大逆不道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服众呀!” “福王造反,请陛下立刻下令诛杀此贼。” 宏孚殿外,大臣们呜呼哀哉,跪倒一片,请求皇帝下旨捉拿福王。 但还有一部分人沉默不语,因为他们心里还在担心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如果福王带兵进城,最终谋反成功了呢? 自太子薨逝之后,皇上一下病倒,已经好几个月不曾上朝。 偏偏皇上不能理政,却又拒绝立储,这就让人心里不踏实了。 如今福王的铁甲军就在城外,到了这种时候,皇上依旧没有立太子的意思。是不是说明,留在京中这几位皇子,都不是皇上满意的人选。 那他们的陛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到底是谁呢? 英明睿智的魏王,还是出身尊贵的肃王? 有人希望是前者,有人希望是后者,但更多的人,是希望城外的福王立刻冲杀进来,逼得皇帝不得不立刻下旨,从留京的皇子中选择一位。 这其中,最心急的当然要属益王。 顾闻的心像热过上的蚂蚁,他是存了争储上位的心,也早就做好了与所有兄弟们过招的准备,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福王会直接带兵进京。 他也不动,就是让铁甲军在城外站着。不进城,不发话,不退走,每天生火做饭操练,没有人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顾闻不是没有派人前去试探,但他派过去的人,连福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出来了。 而让他更加心慌的是,原本那些支持自己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居然开始慢慢动摇起来。 顾闻不得不承认,在权势武力上,自己比不得福王,在年纪见识上,自己比不过魏王。在身份法理上,自己比不过肃王,他唯一所拥有的,就是稳坐京城的先机了。 然这先机,却因铁甲军的出现被彻底打破。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手下到底出了什么错,他们不是早就已经把发往封地的圣旨和消息全部拦截了么?福王为什么还会出现? 顾闻从未领过兵,更没有上过战场,过去这二十几年,他一直在京城经营名声,那时候因太子尚在,他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贤王名声而已。 所结交的,自然也多数清流书生,这些人在文会上凑个趣儿还行,若想在大事上有什么助力,是不可能的。 还是太仓促的了。 如果早知道太子会突然暴毙,他绝对会早做准备拉拢文武大臣,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可现在,问题出现了。 福王兵临城下,自己要如何是好? 是按照原计划争取支持继续争夺太子之位,还是静观其变,看看是福王谋反成功,还是父皇将其诛杀? 顾闻静静地站在人群前方,等待着殿中反应。 过了好大一会儿,身着紫袍的太监文岸匆匆出来。 “皇上口谕,福王带兵围城,大逆不道,着益王顾闻协百官共击之。” 顾闻浑身一震,立刻跪下谢恩。 百官纷纷下跪,山呼万岁:“皇上英明。” “殿下,这天大的担子。可就落在您身上了,您可千万不要让皇上失望呀!”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文太监专门留了益王,笑呵呵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闻激动得满脸通红,好在还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硬生生逼出两滴泪来,坚决道:“请父皇放心,儿定不辱命!” 有了这句话,京中一切,就都由他调动了。而皇帝的这个态度,无疑是向众人表明,他看好益王。 那些支益王与益王相熟的,自然内心窃喜。 另一些从前不曾接触的,也开始琢磨要趁此机会多多露脸给个好印象。 但像谢家这般,与别的亲王天然绑定的大臣,心情就不太好了。 “皇上拖延不定,分明就是不看好京中几位皇子。哎!都怪福王坏事!” 皇帝病重,要立太子,早就立了,怎么可能拖延到现在? 分明是想要等所有藩王进京再说。 从前大家猜测的,自然是福王,魏王,肃王三人中的一个。 但现在福王坏事,自己把自己推到了谋逆的位置上,这储君的人选,自然再也不可能是他了。那么剩下的两位会是谁呢?魏王还是肃王? “小四怎么还没消息?他到底接没接到肃王?” 城中已经有人开始往外逃了,谢青松在家急得团团转。刚想再派人出城,却见外面忽然乱成一团,居然是益王调集兵马,和铁甲军在城外打了起来。 “怎么这就开打了?为何不先派人劝降?” 那可是福王,为朝廷立下过战功的超品亲王,皇上的亲儿子。 便是铁甲军驻于城外,也并未轻举妄动,没有真正攻打进城的意思。 这显然是可以化解的呀! “益王怕是想要凭此借口,彻底将谋反的帽子摁死在福王头上。” “但如此一来京中大乱,肃王殿下又迟迟未有消息,我们该如何是好?” 谢月泉哪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静观其变。 “无事,皇上英明,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谢青松欲哭无泪。 肃王殿下哟,您到底人在那里哟? * 被谢家殷殷期盼的肃王,正在银虎山山顶上应付慧明老和尚。 俩人坐在山崖边的巨石山上,谈家谈国谈天下朝堂,其他人远远站着,无人敢靠近一步。 顾明宸一觉醒来,长夜过半。 身边的顾明珊还在呼呼大睡,小团子盖着厚厚的大裘躺在床下边。 帐篷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 父王不在。 顾明宸爬起来,刚一动,小团子就睁开眼睛起来了。 “你睡吧,别管我。”顾明宸小声吩咐一句,小团子便不再动了。 她自己穿好衣裳鞋袜,打开帐篷出来,就看到父王在远处和人说话。 本来想过去问他在干嘛,却被石亚夫拦住了。 “王爷在与高僧谈话,小姐,那边风大,您还是不要过去了。” 在谈正事呀,顾明宸就不过去了。 她决定等他谈完,便坐到了火堆旁边。 篝火燃得很旺,此时坐在火边的除了殷秀明谢潼和几个年轻的美女郎君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和尚。 和尚看着年纪不大,见到其他人朝顾明宸行礼,也站起身来,念了声佛号。 顾明宸乜着他看了半晌,问:“你是谁?怎么之前没有见过?”若是个普通的和尚,肯定不会坐在离主帐最近的火堆旁。 “小僧戒贤,见过小施主。” “戒贤?好奇怪的名字。”别人都想要被当成圣贤,他倒好,还要戒掉。 “法号而已。无关紧要。” “你不是和尚么?怎么会说法号无关紧要?” “大约是因为世间万物皆虚妄,所以法号也好,佛祖也好,都无关紧要。“ “哈哈哈,你可真有趣。”顾明宸笑起来:“但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佛祖的确无关紧要,我喜欢你的说法。” 小和尚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顾明宸便道:“我是顾明宸,你和那个老和尚找我父王,是想来做什么?” “顾明……宸?” 听到顾明宸的名字之后,原本姿态闲适的小和尚忽然一顿,表情也变了。 所幸夜色深浓,跳跃的篝火忽明忽暗,让人并不能看清他眸中闪过的神情。 不曾削发的小和尚手中快速转动佛珠,像是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了个遍,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小郡主可是九月生人?” “唔?你怎么知道?” “随口一猜而已。” “哦,你们和尚会算命?” “有所涉猎,小郡主要算一算?” “本小姐命格贵重,那能随便让人掐算?小和尚你胆子很大呀!” “抱歉,是贫僧失礼。” “不过你为什么要当和尚呀?当和尚要天天念经,一点意思都没有。” “佛法无边,值得钻研。” “那你钻研出了什么?说说看?” “所谓佛法……” “你钻研出让谷物丰收的佛法了没有?”顾明宸打断想要长篇大论的小和尚,直接问道:“或者研究出了让人不死的佛法?” “佛法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态度,并不能让谷物丰收,也不能让人不死。” “哦,那佛法是没用的东西。” “并非如此,世间万物,各有各的长处。让谷物增产,是农人的事,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佛家做的,是救苦渡厄,不能混为一谈。” 顾明宸想了想,不以为然:“我发现了,你这个和尚忒不老实,分明是满口胡言在糊弄人呀。你说你的佛法不能让谷物丰收让人果腹,又不能治病救人活人性命,明明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没做,却又说能救苦渡厄。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吗?苦明明还在那里,厄也还在那里,凭什么陪你念了几句经文,就说你救了苦渡了厄?这很奇怪吧。” 解贤深吸一口气,深感无奈。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师傅爬个山,居然就会和未来的皇帝遇上,更没有想到这位尚未登基的肃王殿下会把明宸公主带在身边。 好吧,史书上就说这位公主非常受宠,出门在外被带在身边也属正常。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未来那彪悍的明宸公主,现在还丁点大呢,就已经这么能说会道了。 她当然不懂佛法,但她有自己的认知和想法。要是换成普通人,他想他的师傅肯定会用佛法逻辑碾压她。但对方是一个身份贵重的未来公主,便不同了。即便是他师傅慧明大师本人,也只能循循善诱,而不敢直接和她争辩。 至于自己? 天地良心,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者,根本不懂什么佛法。 就连那几本经文,也是穿越之后的这几个月临时抱佛脚硬背下来的。 他自己就不懂佛法更不信佛,就别说和别人谈佛了。说句不昧良心的话,他觉得顾明宸说得很有道理。 可他不能崩人设呀! 他是慧明大师的弟子,不管在谁的面前,都要做出一副笃信佛法的样子。 慧明大师是得道高僧,地位崇高,而他穿越的这个身份,是商人之子。 因慧明大师觉得他有慧根,这才收为弟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当然,原身本身并不信佛,也对当和尚没什么兴趣。 之所以为拜慧明大师为师,不过是希望借着他的身份为自己镀金罢了。毕竟曾受高僧教导,可比商人之子的身份,要清雅尊贵得多。 封建社会就是这样,没办法。 好在慧明大师也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之人,既看出他并不真心向佛,便也不强求,只让他代发修行,等哪日想通了再做决定。出家或者还俗,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解贤穿过来后,倒也不觉得当和尚有什么不好,但是呢,他依然没有真的当和尚的打算。 别的不说,慧明大师是个纯粹的僧人,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跟着慧明大师当了和尚,那他这一辈子就别想吃一口肉了。 作为大吃货中的一员,解贤接受不了这种恐怖的未来。所以当和尚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只是即便要还俗,也需要合适的契机。 此次进京,就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契机之一。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也清楚元平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借助箴言之手,把即将发生的大事告诉了慧明大师之后,这位闲云野鹤一般的高僧,便想也不想地带着他出山,准备前往盛京了。 到底是高僧人脉广,这不,还不到京城呢,这才半路上,就和未来的皇帝‘不期而遇’了。 解贤对师傅的情报网属实佩服。 但看看眼前的小女孩,解贤觉得,师傅的计划,恐怕要打水漂。 先不说肃王出了名的爱孩子,会不会同意把这女孩送走,就是真的让他达成所愿,这位小郡主,也不是个会乖乖受人摆布,安心听话不闹事的。 顾明宸见他不说话,不慢地昂起了下巴,道:“怎么不说话?你是在无视我吗?” 不等解贤说话,谢潼一脚就踢过去了:“五小姐问你话,听道没有。” 解贤被踢得下意识躲了一下,不高兴地看了谢潼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他无视谢潼,深吸一口气,对顾明宸道:“抱歉,贫僧只是在想,要如何回答施主的问题,这才走神,并不是无视小施主您。” “那你想到要怎么回答了么?” “没有。”戒贤摇头,说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一切让我们感受痛苦的,其实是我们的心。便如医者医身一般,佛法医的,更多的是心。而心中的苦想要化解,便需要依靠佛法了。只施主您生来富贵,家人疼爱,人间美事应有尽有,这世间一切困苦艰难,都与您无关。所以我想,您这一生,大概都不需要理解佛法。” 事实上就是,她这一生荣华富贵权势宠爱应有尽有,连太子都要向她低头,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 但皇帝最宠爱她,根本不会觉得她哪里不好,就连杀了人,也只会夸赞她刀法精妙。除了死的早之外,这位明宸公主,当真是一帆风顺,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 想要和她说艰难苦厄,那就纯属闲着没事干。 “医术医体,佛法医心?”顾明宸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还是在骗人呀?佛法医心的意思不就是,反正医不了身救不了难,就让他念念佛经,在心里觉得不痛了不苦了就可以了是这么意思吗?哎呀你们还收钱,真过分。” “噗。”谢潼没忍住笑出来。发现大家都在看他,赶紧摆手:“抱歉抱歉,我没笑你们,我想起点趣事儿。” “呵呵,小施主想起了什么趣事?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解贤幽幽翻个白眼。 谢潼满不在乎地说:“我家的趣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当和尚的,也怎么爱打听吗?” 解贤:“……” “王爷。” 正说话间,石亚夫忽然站了起来。原来是顾珩和慧明大师谈完往篝火这边来了。 其他人都起身行礼,顾明宸没动,只昂着小脸去看那一脸长胡子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脑袋溜圆,被这深夜的火光照得幽幽发亮。 可真不好看! 顾明宸心想,幸亏阿耶不当和尚,不然这个造型,可难看死了。 “怎么了宸儿?怎么不睡觉,半夜爬起来在这儿做什么?”顾珩穿过众人,径直走到顾明宸身边,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道:“快去睡觉吧,别着凉。” “睡醒了,不困。阿耶你怎么没睡?”肯定是被老和尚吵的,大半夜的打扰别人,真是一点都不懂规矩。 顾明宸才在心中埋怨,‘不懂规矩。’的慧明大师就开始发问了:“这位便是王爷千金?” “确实如此。” 却见那老和尚定定地看了顾明宸一会儿,忽然道:“敢问王爷,此女是否生于九月,且名入帝星啊?” 宸,帝王居所也。而且她的确生于九月,这一点戒贤小和尚刚才已经问过了。 “的确如此,怎么?大师有何见教?” “阿弥陀佛!”只听老和尚长念一声佛号,突然说到:“我见此女与佛有缘,不知王爷可愿为其修建佛寺,让她出宫修行?” “放肆!”顾珩大怒。因长谈而对老和尚产生的好感刹那间消失殆尽。 他一声令下,就老和尚跟小和尚戒贤就被瞬间摁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解贤被猛地按倒在地,磕得脑袋生疼。 老和尚却不管不顾,高声说道:“王爷恕罪,老衲并非冒犯,而是此女虽贵为公主,然命格面向皆有碍社稷。责她修佛,乃是……” “你说她面相有有碍江山社稷?” 老和尚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顾珩幽幽打断。 他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凑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将脸凑到老和尚面前。 “再说一遍,她的面向,有碍什么?” 他怀里正抱着顾明宸,老和尚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原本滔滔不绝的嘴巴,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四只眼睛,两张脸,就那么看着他。 慧明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他刚才还夸肃王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的不世明君。 作为高僧,想要让别人相信别人自然会从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入手。 而这些玄之又玄,自然要靠生辰面向龙气星象等等等等引出来。 同样的,想要说别人不祥,离不开的,也是这样的东西。 前不久他才说了肃王面相好注定君临天下,一回头又说他女儿面相不好有碍社稷。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可谁让这两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都怪这夜色太浓,篝火昏暗,都怪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 居然没能瞬间看清这小娃娃的长相,这才说错话,惹了肃王不快。 为了把话圆回来,慧明只得尽量找补,说:“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同样的面向本就不该出现在君王与他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个女子。所以老衲所言并无不妥,还望王爷三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山顶一片死寂,呼啸的山风也变得安静。 解贤头垂得很低,心如擂鼓。 现场低沉的气压让他呼吸都需要放轻,但内心深处却又带着一点儿现代人的天真和对靖宣帝早期贤名的信任,总觉得因为几句话,并不至于就要杀人。 大概在他心中,杀人这种事,到底太过遥远。即便来到了这个时代,对封建和阶级已经有了一定认知。但所见所闻的,也大多是上层对下层的欺压与奴役,至于杀人,到底还是没有亲眼见到的。 但他不知道,肃王是真的起了杀心。 慧明作为公认的高僧,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在真正当权者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但在某些特殊时候,他的身份和影响力,却是很有用的东西。 但问题是,他身上唯一能用的就是影响力了,而他刚才居然,把这种影响力用在了顾明宸身上,并且显而易见,还是反向影响。 有碍社稷? 这是多么严重的罪责?但凡今天在场的是任何一个其他人,顾明宸都不能活。 即便自己,他这个亲生父亲,也很难说不会因为‘有碍社稷’这四个字,对自己的女儿产生厌恶或者放逐的心思。 她还如此年幼,天真懵懂,娇憨可爱。在她过去短短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如果因为一句话,居然成了天下的罪人,被厌弃抛弃,那她该怎么办? 顾珩都不敢想,哪怕自己的心稍微不坚定一点,宸儿会面临怎么样的处境。 而这结果,慧明枉称高僧,完全不想。或者他想过,但不在乎而已。 “和尚,听说你们佛门将就割肉喂虎,以身饲鹰,恭喜你,今日便要功德圆满了。” “王爷恕……”解贤才说了两个字,脑子就被摁了下去,吃了一嘴土,再也说不出话来。 慧明和尚知道自己的话会惹肃王不满,但他真的是一心社稷,不忍看到天下大乱百姓涂炭。于是说道:“殿下,老衲此心天地可表,老衲此言全然衷心。王爷一腔爱女之心让人敬佩,但天下与私心相比,何轻何重?况且小郡主只是移宫别居便能化解……” “天地可表忠心可鉴?你一方外之人,污言秽语恶意重伤天家贵胄,还口口声声江山社稷,意欲插手朝堂,笑话!” “方外之人的确不该插手朝堂,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怎忍看百姓流离生灵涂炭?” “嗤。”顾珩笑道:“和尚啊,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居然诅咒天下百姓将会流离失所。至于你口中的生灵涂炭?这是在骂父皇昏君么?做为人子,能任你辱骂生父?作为人臣,能听你诅咒君王?本王今日不杀你,枉为人子枉为人臣呀!” 慧明表情一白,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把罪名安到诽谤皇帝上。 毕竟不论是自己今日此行,还是彻夜长谈,无一不是在向肃王表明自己对他的衷心与夸赞。 他是来投诚的,他不仅是自己,他代表的是身后整个宗教。 然而因为他维护一个注定会让江山陷入泥沼的幼女,竟然准备直接杀了他?杀了他,可是把整个教会都推到了对立面了。 慧明不相信肃王是这样糊涂的人。 他瞪大着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以确认他的话,只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明宸,突然开口了。 她用她极具幼儿特色的稚嫩嗓音说道:“父王,你是不是搞错了呀?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高僧?我觉得他是个骗子。” 肃王这会儿心不在焉,只想杀人。听见顾明宸说话,也没上心,只是随意应了一句:“哦,怎么说。” “很简单呀,她刚才说我与佛有缘,这不就是骗子吗?”顾明宸可不在乎父王的脸色怎样,和尚的命运怎么样。她诚恳掏出自己的见解,自顾自地说道:“嬷嬷和我说过,她平日里去寺庙上香,都得挑着日子呢。不仅她要挑,别人也要挑。因为生了孩子,或者身上不干净的女人不能进寺庙。阿耶,什么是身上不干净?没洗漱么?” 顾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在顾明宸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无关紧要,因为生孩子的一点就足够她把问题说清楚了。 “其他的先不管,反正那些寺庙还有和尚吧,觉得生了孩子的人进去,是冒犯佛祖的。那这老和尚刚才说我与佛有缘不就是撒谎吗?宸儿是女娃,天下的女娃娃都要生孩子呀。按照他们的说法,不都是脏的?总不能同一个人一会儿脏了一会儿又不脏了吧?” “呵!” 顾珩轻笑,他自己倒是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但女人某些时候不被允许去某些场合,这个他是知道的。 顾明宸又说话了。 她正直地说到:“嬷嬷说天下人不论男女,都是被娘娘们生出来的。比如母妃,比如阿娘,他们生了我们,也生了阿兄和阿弟。既然娘娘们生个孩子就脏了,那她们生的孩子岂不是更脏?父王您常说皇爷爷是天子君父,天下百姓都是皇爷爷的子民。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不也是天下百姓的阿娘的意思?如此一来,按照和尚们的说法,岂不是皇爷爷是脏东西,皇后娘娘是脏东西,天下万民都是脏东西。父王,他们这到底是想要让天下人全部都去当和尚,还是想要谋反呀?” 谢潼眼睛都裂了,没想到会从一个小女孩口里听到这些东西。 连一旁的石亚夫等人,也被震撼当场,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顾明宸。 不是说顾明宸的口才多么了得,说的话让人震耳发聩。更不是她的理论多么标新立异发人深省。而是他们大多数都跟老和尚一样,天生就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不会在乎女人的想法和处境,更不会从女人的思路和眼光去看待问题,这才让顾明宸的话显得那么震撼那么新奇。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们或许对自己家中的女眷抱有善意甚至怜爱之心,但自己家人之外,扩大到女人全体时,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并不认为天下那么多限制女人,苛责女人的规矩有什么问题,他们觉得挺好的呀,那是圣人教化,哪里不对? 而且对佛教这个群体,大部分人都抱有好感。甚至在慧明老和尚说出顾明宸有碍社稷的那一瞬间,心里也猛地发紧。 有碍社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尽管这社稷,和他们这群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不过是掌握社稷的肃王手里的奴隶,但他们依旧因为老和尚的话,将顾明宸提防为祸害,只是碍于身份等级,不敢表现出来。 所以,当顾明宸说出这些话,直接把谋反的帽子扣到一整个宗教头上的时候,他们是不可能不震惊的。 就连顾珩,都愣了一下,才哈哈笑起来:“说的有道理呀啊!老和尚狂妄,说天下人肮脏只有你们和尚干净,此心可诛呀!所以不宸儿,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顾明宸没有坏心,她真的只是在好好地表明自己的看法,所以她认真地说:“那当然是把所有的寺庙全部都拆了呀。不能让他们把所有人都骗去当和尚的,那样天下就没人了。也不能让他们骂皇爷爷和天下人。天下人活的好好的,有没得罪人,凭什么要被说不干净!” “不可!王爷不可!” 慧明看即便惹怒肃王,也仅仅是担心自己不能劝服对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完全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还是小孩子的明宸公主,会狠狠给他一刀。 “我教传承千前与民为善,从未有过谋反之心,王爷不可因一己之私灭我道统。” 解贤更是傻眼,这是他第一次深深为某个人感到震撼。 【公主案】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事件,明宸公主,一个太受宠爱且早死,差点被用了半座江山做陪葬的传奇人物,在他心中,不过是一行一行的文字记录。 此时此刻,却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这位未来公主的狠绝。她才几岁?五岁顶天了吧?这么大一个小孩,出手就是杀招,直接扬言灭佛,拔起整个宗教。 这和肃王只想杀个把人截然不同,难怪慧明恐惧万分,失了分寸。 因为他们都知道,面前的,是未来的帝王,和他最宠爱的女儿。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也全部都能做到。 “王爷,贫僧可怜天下黎民出言冒犯,千错万错,只是贫僧一人之错。罪在我不在我佛,还请王爷恕罪三思。” “恕罪?”情势逆转,有了顾明宸那一席话,顾珩就算要杀了慧明,也不会有什么名誉污点。 所以他这会儿反而悠闲起来。好笑地问:“你佛辱骂众生,还意图谋反,这让本王如何恕罪?” “就是就是,如何恕罪?”顾明宸笑呵呵地说:“不过我有点儿疑惑父王。那个佛祖那么讨厌娘娘和娘娘们生孩子这件事,那他是自己长着人样儿,也是人生的吗?或者是人生的,但不是女人生的?” 肃王噗嗤一声笑出来。 换成其他人,大概要恨着顾明宸,骂她欺人太甚。 然而慧明是个高僧,他会用语言置一个小女孩儿于死地,却不会去骂一个小女孩儿。 他只能再三为自己的佛主辩白:“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你佛慈悲啊?” 却听那形容俊美,姿态非凡的青年王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猜你的众生中,大约没有女人,也没有我的宸儿。” 慧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双唇喃喃,什么都没说出来。 “拖下去吧。” “是。” 慧明和戒贤被拖了下去。 殷秀明僵硬地站在一边,没敢动弹。 直到肃王站起身来,没有降罪他的意思,他才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心虚地看了看兄长,暗暗保证,以后再不多管闲事,却只得了兄长一个恶狠狠的眼刀。 慧明和尚的事虽然有了决断,但他的行为,的确给了顾珩难看。 他没说话,沉着脸走到了山崖边。 那呼啸的夜风再次响起,山脚下鸡鸣犬吠,缈远不可闻。 或者我应该更加严格地教导,让宸儿不要竖敌太过?还是要让她拥有更大的权势,大到不会有任何人敢生出不忿? 顾明宸就在他怀里,顾珩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王爷,京中的消息。” “说。” “福王生乱,益王镇压,却被后一步赶到的魏王击毙在城外。陛下大怒,亲自下旨捉拿魏王。” 亲自下旨?陛下的病好了? “传令,整装,进京。” “是。” 深浓的长夜终于走到尽头,清晨第一缕阳光穿出地平线。 沉甸甸的日头一点一点地爬出滚浪云海,流光四色,满目皆金, 顾明宸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惊叹:“哇,好美啊!” “是,真美啊!”顾珩抱紧了进怀中的幼儿,心情豁然开朗。 日头更高了,山岳丛林形貌清晰,河流蜿蜒而下,粼光点点, 秋风染过一遍的红叶,被这金色一扫,热烈绚烂,把整座山都点燃,像火一样,熊熊烧起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和殿内,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震天响。 宫女太监们小心地佝偻着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儿动静。 又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过后,好一会儿,才有人叫他们进去清理。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脑袋。好在经过一通发泄之后,皇帝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先是福王,后是魏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这么轻易地带着大队人马直达京城,而自己事先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说明什么?说明沿途所有官员守备,全都有了反心。 此事非同小可,即便他本想装病以便打压所有年长的儿子,好扶自己看好的皇子上位,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逆子,都是些逆子!” “可是皇上,魏王忠心耿耿啊!”大臣眼见着皇帝气昏了头,居然有杀了魏王的意思,赶紧说到:“两日前便有魏王奏章送达,言道发现疑似铁甲军往盛京方向而来。魏王立刻送了奏报,只因他迟迟不曾收到回复,又正好接到皇上手谕令其进京奔丧。为防万一,这才携带人马前来,并不是谋逆造反的意思。” 这事儿还真乱成一锅粥了。 太子暴毙是出意外,但几乎是在太子死亡的当天,皇帝就已经做好了打压成年皇子给心爱的小儿子铺路的准备。 但爱子毕竟年幼,且外家无人,就那几个愚蠢的亲戚,早就把朝中大臣得罪了一大半。 那时他想着爱子可怜,只因生得晚了,就与皇位失之交臂,于是处处放任,全然未想过将来。左不过送去封地,逍遥自在地过一生罢了。 谁晓得太子就那么死了呢? 这一死,原本没那个想法的心,立刻就蠢动起来了。 从前没有作准备,这个时候再抬其外家,给小儿子拉拢大臣已经太迟了。 他毕竟年事已高,很难说是不是能把事情做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他成年更有机会的儿子们犯错。只要他们犯了错,自己越过嫡子长子挑选幼子,就没有人能说什么了。 法理这个东西,用的时候是真好用。不想用的时候很难搬倒,也真是烦人。 可惜他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们居然一个比一个胆大,自己这才刚刚出招,那头就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直接兵临城下了。 这不仅是谋逆大胆无法无天,更是对他的欺辱耻笑和冒犯。 他们怎么敢?他们居然敢? 大臣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什么魏王忠心耿耿,他的所做所谓与福王有什么区别?说什么以防万一这才携带人手,那益王是怎么死的? 皇帝悔啊,虽然益王他瞧不上,但这么容易就被杀了,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皇帝现在只想砍了所有人脑袋。 “是忠心还是谋反,得查了才能知道。傅文英呢?怎么还没回来?” 福王作乱,益王奉旨镇压,却被后一步赶到的魏王给包圆,还把小命丢了。 皇帝终于装不了病,亲自处理此事。 他要把福王和魏王统统抓起来治罪。 魏王暂时留着还有用处,但福王却是必死无疑。 大臣们清楚福王这次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了,暗骂一声蠢货,便待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却不想被派出去提人的傅文英过了好一会儿才慌慌然地跑回来,冲皇帝道:“微臣叩见皇上。” 皇帝怒目:“人呢?朕让你捉拿的反贼在何处?” “回皇上,臣奉旨出城,捉拿反贼顾昶,却发现败军中未有此人。” “什么?” “回陛下,城外那群反贼并非铁甲军,更不是福王殿下的亲兵。经臣查证,他们不过是一群有心人愚弄人心,故意乔装打扮,伪装成铁甲军,用来蒙蔽陛下,污蔑福王的人。” “什么?” “这怎么可能?竟然不是福王?” “恭喜皇上啊,说明福王实属无辜,我朝并未有父子反目之事发生……” 朝臣们心思各异,有人真心觉得此事蹊跷,有人激动万分,因为福王被诬陷,那么他谋反的罪名自然不算数了。 还有人心中遗憾,没能除一大敌,实在是可惜。想要重新网罗个罪名把福王摁死,却有担心皇帝发怒,毕竟没有那个父亲真心想听别人劝自己杀亲儿子。 却不知道皇帝并没有被这个消息安抚,相反,他更生气了。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福王此举,简直狠狠在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什么一样。故意弄这么些人手哄自己出招,自己却藏在千里之外,依旧清白无辜,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好,好得很哪!”皇帝紧紧握住龙椅扶手,深吸一口气,狞笑着说道。 然而话刚说完,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内侍赶紧上前为其抚背,却被狠狠一下踹倒。 然他到底年纪大了,这一击使他用尽了仅有的力气,很快便坐不住,被总管七手八脚抬下去了。 大臣们忧心地看着皇帝日渐孱弱的身体,心中果然开始思考,到底是那位王爷更合皇帝的心意。 不过现在还想不到那些,要紧的是接连两场的丧事得办起来了。 太子病故之后,因要亲王们进京治丧,所以东宫一直停灵,至今未曾下葬。 这下好了,益王被杀,死得冤枉,这又是一场大丧。 礼部大概会忙死,只希望接下来安安静静的,再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从太和殿出来之后,岳笃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长叹一声,想着还是早些回去喝口温酒暖暖吧,一抬头,看见谢月泉正走在他前面。 “哟,谢大人。” “岳大人,您叫我?” “看您紧步履匆匆,可是有急事呀?” “嗨,我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想要早些回去喝口陈茶罢了。” “陈茶?谢大人哪用得着喝什么陈茶?过于简朴了。” “这您就不懂了,我那一盏茶虽是陈茶,却是故人所赠,滋味非凡呀。” “故人心意,自然不同凡响。您请,您请。” “岳大人闲来无事,不如同在下共饮一杯?” “这……” “不去也罢,小弟那茶,也是所留不多,错过此时,便没有了呀。” 岳笃十分后悔刚才自己嘴快多问一句,不曾想话赶话就被问到了这里。 但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呀! “岳大人?” 岳笃深吸一口气,然后笑道:“既然谢大人盛情相邀,那我就厚脸叨扰了。” “哪里哪里,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于是两人相偕离去。 * 谢华年去肃王府看了一回,回来就累到了,再也不想动弹。 以她的见识,实在是不清楚还要修葺多久的。也怪肃王成婚早,甚至没来得及开府就成亲就藩了。 京城的王府自然被耽搁了下来,随意修完,便仍在那里没住了。 倒也不是没有下人看管,但常年无人居住,和举家搬进去的条件,还是不一样的。 此次他们进京突然,又不能提前通知修葺,所以等她和世子到了京城,才正式开始修葺打扫。 但那宅子着实太过狭窄清冷,不重新修葺一番,根本不能入住。 于是他们母子几人便住在了谢家,等着王府修好再搬回去。 谢华年好不容易回京,原本想好好与故人叙旧一番,却因为天气骤冷,京中混乱,一直不能成行,只能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能去。 现在城外乱成一团,城内也人心惶惶。身为肃王妻眷,按说谢华年应该紧张。 但她知道顾明意的预言,便笃信丈夫乃天命所归,绝不是青年早夭之人,所以那担忧,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作为妻子,她逃出了险境。作为母亲,她儿女都在身边。 所实话,除了刺杀当日的事情让她想起来就冷汗直冒之外,其余一切,与从前并无差别。 更何况,她还有谢家呢。 父亲早已组织人手前去接应,想必过不了多久,丈夫就会与自己团聚。 因此谢华年如往常一样胃口大开,自在地吃着自己的晚餐。 谢母柳氏过来时,看着这样的女儿,真是好气又好笑。 忙忙吩咐丫鬟把门关了小声说她:“王妃,您爱护些自己是对的,毕竟身子要紧。可,可王爷如今还在险境,你怎么能表现得如此不上心?让人瞧见,可别留下话柄。” 这时候平白无事都要被嚼舌根,更别说肃王和王妃现在的身份了,不知又多少双眼睛盯着。 谢家便是铜墙铁壁,也难保无人走漏风声。 “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你呀!”看着谢华年天真烂漫,还是一副女儿家的模样,柳氏自然是高兴的。 但她又深知男人的秉性,即便是少年夫妻,也难保感情变淡。 叹一口气,在谢华年下手坐定,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和王爷感情好,这话我不应该说你,但正是因为感情好,才要更珍惜才对。咱们都晓得你是相信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可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你心硬如铁,不关心自家丈夫。” “母亲,我知道了。我就是吃口饭,也值当您这样说一顿。” 谢家规矩大,谢华年早年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彭州生活了几年之后,再回来,便有点儿受不了。 谁让她是王妃,又和王爷感情好呢? 她的日子的确自在,上无婆母管辖,下无杂事烦心。 就连丈夫,也总是和颜悦色,从不轻易发火。 整个王府,都是轻松自在的,也难怪家里的一群小孩子,一个个都被纵得无法无天。 也亏得现在自己是王妃,身份高贵,连父母见了自己都得行大礼,要不然换做从前,不晓得要怎么数落自己。 想到这里,谢华年就发愁,他自己是无事了,但顾明心这几个,往后是不是要好生管束一番? “世子定下都七岁了,你这也歇了好些年,是该给他添个兄弟了。肃王殿下身份尊贵,难保不能更进一步,若能有个兄弟,世子殿下也有个帮手……” 谢华年正想着女儿要怎么教育,一愣神就听到了母亲的念叨。 她干笑一声却是没说话,毕竟在她看来自己儿女双全委实不必着急。 再说了,生不生子,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王爷那人随心得很,看着好脾气,实际上无人能够左右得了。 他想搭理谁便搭理谁,想和谁生孩子就和谁生孩子。哪怕自己是他的妻子,也勉强不了。 还是说,她这个做妻子的,还能逼迫王爷来与自己同房不成? 自是不行的。 偏柳氏看不出来,一心当自己为女儿好。 见她不言不语,更加着急,连连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在理?哎,你这丫头,莫不是傻的吗?不趁着年轻颜色好,多生几个孩子傍身,待哪日颜色不在,着急就晚了!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些年我写信催你多少回了…… 谢华年没法应承母亲的建议,只能沉默着听她唠叨。 顾明晖回来时,便看到的是这幅场景,他一下便竖起眉毛,冷声喝道:“大胆,我母亲乃是亲王正妃,怎容你这般轻慢?外祖母,你这是大逆不道。” 柳氏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再看外孙虎着一张小脸,生怕他误会自己了,连忙赔笑道:“世子殿下,世子误会了,我没有说什么,我就是劝劝你娘早些给你生个兄弟……” “来人。把老夫人请出去。” 顾明晖一声令下,柳氏便被不客气地请走了。 王妃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开始数落自己的儿子:“那是你外祖母,你怎么能那么说她?我们母女间聊聊天而已,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 “母妃,我们什么时候回王府?”顾明晖不喜欢谢家给他的感觉。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所有人都表现得对他极为尊重,但是这依然让他感觉到别扭又奇怪。 当然不是说谢家得到的客气与尊重让他别扭。 他别扭的是,谢家上下对他非常尊重,但是对他的母亲却十分轻慢。 这太诡异了,明明母亲乃亲王正妃,身份地位不论如何也要比自己这个当儿子的要高贵。 但他们却完完全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见面行礼拜蔼,也不过是一种应付流程的过场。顾明晖能够感觉得出来,他们并未对她发自内心地尊重。偏偏这一点,母亲自己却完全看不出来。 他觉得这一切,跟他们住在谢家有关。 所以他说:“母妃,我想回王府,我们应该会去住王府才对。” “王府……王府还没有修好,不如我们等几日再回去?” 顾明晖动了动嘴,到底把坚持的话咽了回去。 而这一等,居然就直接等到了顾珩回京。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轻霜上檐,蝉鸣稀声。当晚秋最后一缕黄花谢尽,元平五十九年的冬日正式来临。 北方的冬天是十分寒冷的,即便冬雪未落,也已经寒风逼人。若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 因此当王府车马行在路上,看到的便是一片萧瑟得景象。直到快到城门,才逐渐热闹起来。 顾明宸打着哈欠,手里捧着个暖烘烘的小暖炉,撩起车帘,支着脑袋望城门。 以前常听嬷嬷说,盛京宏伟,那城门又高又大,巍峨骇人。也听书上说,那城门坚固如钢,万夫可挡。 但当她真正的来到这里,看着那泛着清灰的城墙,却觉得,虽是比彭州的城墙要高大些,但也没有传说中的高成那样吧?果然是嬷嬷和说书人夸大了。 “那些人的车是不是坏了?为什么只有一个车轮?”顾明珊也在支着小脑袋往外看,但她对城墙不感兴趣,她看的是路上的人。 那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衣着整齐,还有人身披绸缎。不过见到他们,无一不恭敬地退至一旁,甚至还有人匍匐在地,跪行退让。 如此一来,那些奇怪的小车子就变得现眼了,顾明珊从未见过,自然好奇。 顾明宸闻言,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也看到了那些奇怪的车子,就问:“那些车子全是坏的吗?怎么都只有一个轮子。” “回两位小姐的话,那是庶人们运货用的独轮车,生就只有一个轮子,不是坏了。” “啊,彭州没有。” “南方山路多,独轮更吃力些。” 彭州地处西南,地势多丘陵,普通人搬运货物,大多用背篓或者扁担。便是有人力车,也是双轮四轮居多,无人用独轮。 顾明珊笑道:“还怪有意思的,宸儿,要不我们也做一个?” “做一个干嘛?你来推嘛?” “当然是我们坐在上面,让阿耶推呀!”她就是看到刚才有人把小孩放在车子上,一边一个,大人推着独轮车,看上去有意思极了。 顾明宸想了想推车的人换成父王…… “还是算了!”她摇头:“父王满头大汗,就不美了。” 顾明珊:“……就不美了?会吗?” “肯定会的。”顾明宸坚定点头:“你看看那些推车人,是不是都不好看?” “到也是这样没错。”但不美就不美了呗,阿耶为什么一定要美呀? 所以她扯着嗓子,冲顾珩喊:“阿耶你说呢?你想不想要推车子?” “不想!”顾珩骑在马背上,回头冲她道:“躲回去,别被风贯到。” “哦,哦哦!”顾明珊赶紧退回来,冲顾明宸说:“阿耶不想推车车,哎。” “你可以让别人推呀!而且我还是觉得骑马好,等我会骑马了,我就带着我的小马出门去,骑马可比推车快多了。” “但是我干嘛要让别人推呀,别人又不是阿耶。”顾明珊说完,又看到了有人牵着野骆驼,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 此时车马未停,已经穿过城门进了城内。街上的人流更多,衣着打扮也与彭州大有不同。 顾明宸和顾明珊应接不暇,看来看去,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她们还没看一会儿,车队就转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大街,那边有卫兵把守,全是装备精良的壮汉。 沿着街道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马车终于停下来。顾珩下马回身,打开车门,抱出两个无聊得快打瞌睡的小孩。 “下来吧,我们到了。” “到家了?”顾明珊眼睛一亮:“大姐姐呢?还有二兄他们在家里等我们是不是?”说着激动地登着小腿想下地。 顾珩只好把她放下,叮嘱道:“不要跑太快,小心摔倒。” 顾明宸没下地,依旧被他抱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停在肃王府大门上。 相比彭州的家,眼前的肃王府除了大门的颜色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差别,谁要是夜里看见,还以为一不小心回彭州了呢。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顾明宸问:“那三姐姐和阿娘他们什么时候搬来呀?” “唔,暂时大概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其他人,看情况吧。”顾珩说着,一边往前走。 管家备着小轿,早就等在一旁,好让主子们乘轿进正院。 但不论是顾珩还是顾明珊姐妹,都坐马车坐怕了,好不容易到家,根本不想再往任何四四方方的围着的东西里面坐,他们宁愿双脚走。 管家便驱散轿夫丫鬟,小心地陪在身后,一边为父子三人介绍府中情况。 顾珩一直没说话,顾明宸倒是听得很认真,因为这个新家外面看上去和他们彭州的家很像,但里面却完全不一样。 顾明珊同样被新环境吸引了注意力,直到快到正院时,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居然都还没有看到母妃和阿兄阿姊他们出来。 这让她一下就想到了遇刺当天的事,以为他们分开后遇到了危险,吓得差点当场哭起来。 顾明珊不敢说话,顾明宸却是直接问了:“管家,母妃和阿姊二兄他们呢?他们还没有起床么?” “这……”管家小心地去看顾珩的脸色。 顾珩冷淡地吩咐:“说。” “回王爷,王府还未建好之前,您便和王妃就藩去了封地。之后府中一直无人居住,显得冷清了些。直到王妃娘娘和世子殿下上京之后,奴才让人修葺了起来。大约修葺吵闹,不适合娘娘主子们修养,是以王妃娘娘来看了一眼后,便带着几位小主子去了谢家住下,等修葺好了再搬回来。” 王府没有修好,先在别的地方住着,等修好了再搬回来,通常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 平常人处理事务,以方便为准,只要可行,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一个出嫁女带着儿女回娘家住上三五个月,只要人娘家自己不反对,其他人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 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前提是,您不是王妃,您的丈夫不是回京来抢皇位。 顾珩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为什么要让她提前进京,为什么还要带着世子? 就是因为她的身份是王妃,世子是自己的继承人。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就代表了自己,他们到了京城,是需要帮他打听消息拉拢大臣的。 就算不拉拢,你住在王府,也代表着肃王府的势力进了京城。 可你住在谢家算什么?就算有心想要试探一二的,难道还要去谢家见你?那人去拜见的是肃王府还是谢家? 自然,他并没有提前送信,而是低调地进了城,本来是想着自己暂时算是个‘刚刚遭遇过刺杀’的人设,凡事还是低调要紧。 结果他都到家了,王妃和世子居然都不见人。 谢潼也是进了正院才发现王府空旷无人居住,人都麻了,简直不知道王妃脑子是有什么问题。 王妃自己不懂事,六房全家都不长脑子么? 这要是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他……他肯定会让阿娘好好骂她一顿! 但现在怎么办?为王妃和世子求情说好话?谢潼不敢,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脸面。 好在肃王并没有这个时间纠缠。 他那几息的沉默仿佛只是个幻觉,很快便吩咐管家:“先把带回来的人安顿好,再叫御医来看看两个小的。她们颠簸了一路,看着无事,或许体内有亏空,号个平安脉要紧。我立刻便要进宫,若王妃与世子……” “殿下,王妃去世子到了。” 顾珩眼睛都没眨一下,扔下一句话:“让世子在外面跪着。” “是。” 内侍出门传话,顾珩回房去换了衣服。 出来时看见门外忐忑站着的王妃,他一个字都没说,径直离开。 谢华年总算还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赶紧解释道:“王爷,都怪我,想着孩子们受了惊吓,又怕再遇到强人,这才先在娘家住下。本想着往王府修葺完毕就立刻搬回来,谁知道……”谁知道什么来着?谁知道你回来的比我预料得快。 是真快。 倒不是说谢华年以为他们会花多长时间才能抵达京城,而是谢家派了人出去营救接应肃王,本想着一接到人,他们肯定会送信回来,自己到时候再提前带着孩子们搬回王府不就是了? 谁知道派出去的人还没有送信,这边王爷就先一步回来了呀? 还是有人看见王府的车马进城回来报信,他才知道丈夫已经到了。 谢华年吓了一跳,这才惶急慌忙地带着儿子女儿回来。 本来她猜到丈夫会不高兴,却绝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让儿子跪在门外。 肃王对孩子们向来宽和,不论儿女,从未责打体罚过,便是犯了错,也是叫到面前分析对错让其反省。这还是头一回,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就之人让人在外面跪着。 谢华年吓得不行,想尽办法解释,但顾珩根本没时间听,换了衣服就直接进宫了。 等人一走,谢华年这才看见端立一旁的谢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谢潼能怎么办?只能干笑这上前一步,行礼问道:“拜见王妃娘娘,姑母,好久不见,您一切安好?” “你们大房如此心计,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什么?姑母,您大概误会了……” “哼!”谢华年可不听他说什么误会不误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留下谢潼尴尬地揉了揉脖子,无奈叫苦:“关我什么事儿呀!我招谁惹谁了?” * “你招谁惹谁?你只要在那儿,就招六房惹六房了。”谢青松听见儿子回来了,高兴得那儿都没去,就在家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听抱怨。 谢青松听完冷笑:“六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吗?” “提醒?我看六房是巴不得他们就在自己家里住下去。” 同是谢家,和大房比起来,六房可就要逊色多了。 老爷子在时其实还不显,但到了这一代,两家的差距已经拉开了不少。 倒不是说六房有多么拉胯,实在是没有像谢月泉这样能够扛大梁的,家里就成了一团乱麻。 但他们心气却不低,一直想着争口气把大房踩下去,这些年可不是没有各处使力。 只是往年的力气费得不老少,却没见什么明显成效。 如今好不容易因为嫁女儿,有了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放过? 只要肃王还有登基的可能,对于肃王妃和世子顾明晖,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巴结。 当然,自家人,也说不上巴结不巴结,但多多联络感情好亲近,却是必不可少的。 但既然是想亲近,哪里有直接让未来主子住在自己家里方便? 以后说起来也是一段情谊,便是谢家的孩子走出去那也是有说头的。 他们倒也不是故意坏事,不过是真没有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跟肃王错过了,反而让肃王先一步回府了。 这事儿吧,要说谢家有错也有,要说没错,也不能真算人家的错。 怎么说呢? 身份地位上,王妃跟世子是无论如何也要高于谢家所有人的。他们不主动提出离开谢家搬回王府,谢家还能硬赶他们不成? 总而言之,一切的侥幸和巧合造成了这种结果。 虽然谢青松觉得好笑,但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肃王会因为妻子儿子不靠谱而生气,但顶多训斥一顿也就罢了,并不会对谢家造成任何影响。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王妃还活着,只要顾明晖还是世子,谢家和肃王府的关系,就坚固无比。 只是对六房,或者说对谢华年本人来说,这大概是一件天大的事。因为他们要直面肃王的不满,还要设法让他消气。 但显然,顾珩此时是顾不上跟妻儿生气的,因为他进宫的时候不巧,刚进去就看到了端跪政和殿外的魏王。 顾珩没想到事情就有这么巧,一回来就跟魏王碰上。 他脚底顿了顿,到底没有径直走过去。 “皇兄,您这是……” 顾凭看到了顾珩,却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哭嚎道:“阿弟,我冤枉啊,呜呜呜呜,快帮我跟父皇说说,我真的是冤枉的。” “我帮你说帮你说,但是阿兄,您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还不都是顾旭那老小子,他可把我害惨了嗷嗷嗷……”魏王嚎啕大哭,完全看不出平日英明神武的样子。 顾珩晦气地摸了摸鼻子,暗暗把自己的原计划废掉。 他本来想抱着皇帝哭一场的,现在魏王捷足先登了。他要是也哭,反倒没效果了。 悄悄踹了顾凭一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说道:“阿兄别着急,我这就去拜见父皇,为你求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放心,父皇一定不会怪罪你。“ “真的?那可太好啊,阿弟啊,你可千万得帮帮你阿兄我呀。” “肃王殿下,皇上还等着呢,您快点儿吧。”内侍总管已经开始催促了。 顾珩赶忙扯开魏王的手,嘴上连连答应:“阿兄放心,我一定帮你解释,”好不容易,才终于从魏王手里挣脱开来。 站在门口,顾珩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左腿,迈进们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顾明宸和顾明珊没来得及观赏自己的新屋子新院子,就被带去洗漱了。 洗完出来后,吃了个饭,又让等候一旁的太医号脉。 按照京中惯例,经过长时间舟车劳顿的贵人,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灌一碗安神汤。 不过肃王向来不许他们乱吃药,那些安神汤养颜汤,能少喝就少喝,能不喝就不喝。 所以号完脉,确定两人身体健康,没有多大问题后就离开了。 顾明宸精神头很大,本以为自己还能去院子里好好看一看呢,结果才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了。顾明珊比她更快,太医号脉的时候就睡着了。 没办法,即便是精神头足够大,经过长时间车马颠簸,身体也是扛不住的, 她们两个小孩子,就算马车坐得久了习惯了,那也是累的。所以一回到安逸的场所,身体就自动进入修复阶段,开始萎靡起来。 也别想着去看院子等兄姐了,直接被抱去床上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顾明宸甚至连个短梦都没做,醒来时居然浑身酸疼。若不是顾明珊裹着小被子歪七八钮睡得远远的,她还以为自己睡梦中挨打了。 翻了个身继续睡,又睡了好半晌才醒来。 身上还是酸酸痛痛不好受,但她又饿了,终于还是挣扎一会儿爬起来。 厨房里的火一直没断过,顾明宸想着等顾明珊起来后一起吃饭,所以要了碗菜粥对付一下再说。 吃完后想起兄姐的事,忙问王妃和大姐姐还有二兄他们在哪儿。 宫女不敢隐瞒,说所有人都回来了,但郡主和世子在外面罚跪。 “罚跪?”顾明珊刚揉着眼睛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一下就清醒了,忙问:“为什么罚跪?大姐姐和二兄犯了什么错?” “这个,奴婢不知。”宫女们能知道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是不敢随意议论的。 顾明宸赶紧放下碗往外跑,顾明珊也不想着吃饭了,颠颠儿地跟着跑出去,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大姐姐顾明心和二兄顾明晖俩人,正端端地跪在正院外。和他们一样跪着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孩。 “大姐姐,二兄。” “阿姐,阿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是阿耶罚你们么?为什么呀?”明明在路上的时候,父王还很担心他们有没有顺利逃脱,会不会遇到危险。好不容易团聚了,怎么却直接罚跪,这也太出人预料了。 “我们犯了错,所以才罚跪的。宸儿,珊儿,外面冷,你们回屋去吧,别在这挨冻。” “犯错,犯了什么错?” 顾明心不说,顾明晖也不回答。 顾明宸只好去问其他人,当然,陪侍一旁的内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重复顾珩的命令:“王爷说:‘让世子在外面跪着。’” 然后他就传令让世子罚跪了。 “那阿姐为什么也跪着?父王不是说‘让世子跪着’么?又没说让阿姐也跪着,阿姐,你快起来。” “就是就是,阿耶说让二兄跪着,没说让阿姐也跪着,大姐姐你快起来。”顾明珊就去拉顾明心。 谢丞看得两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心道这两个小东西这般毒辣,小小年纪就知道挑拨离开,分化郡主和世子的感情。 明明大家一起罚跪是显示兄弟齐力的意思,他们拉一个起来,让另一个继续跪着,让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但他是谢家人,这次正好又犯了错,不论是身份还是立场,都没有资格阻止,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好在顾明心识大体,没有让顾明珊拉起来,只是道:“我是和阿弟一起的,他犯了错,自然也是我的错。所以我们一起罚跪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对,大姐姐你傻了,以前你明明教我们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阿耶罚阿兄,那就说明阿耶觉得是阿兄犯了错,你没有错。那肯定是阿兄一个人挨罚才对,你为什么要陪着?” “是呀是呀,阿姐你觉得,你的责任和阿兄的责任是一样的么?那为什么阿耶不直接罚你?” 顾明心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她当然不是觉得自己陪着弟弟罚跪有什么问题。何况她并不觉得就算跪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错就是错,父王罚得本身就是对的。 相比起还什么都不明白的顾明宸和顾明珊,顾明心到底要大一些,她一进门就明白了父王生气在哪里。 实际上她也觉得弟弟有错,在没有父王在场的情况下,阿弟是世子,是肃王府继承人,那么他就代表了肃王,代表了肃王府。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能按照儿子或者其他普通身份衡量。 父王生气的是,他的行为,并不符合一个继承人的标准。 因为自己和母妃还有阿弟是一起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弟弟受罚,那自己也应当受罚。 可问题是,如果父王惩罚阿弟,是因为他是继承人,那么自己跟着受罚,不仅不显得姐弟情深,反而自作多情了。 毕竟,人家在处罚继承人,人家在教导继承人,你算什么? 你又不是继承人,你在陪什么席?你哪来的受罚的资格? 人就是不能太聪明,在进京以前,顾明心从来不觉得自己管教弟弟妹妹有什么问题。 也觉得自己是长女,那就天然拥有教育弟弟妹妹的责任。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不管自己是不是和阿弟一母同胞,不管自己是不是更加聪明,甚至不管自己和阿弟是双生子,自己还要早出生半个时辰。 但她是女儿,她就没有那个被罚跪的资格。 顾明心有几分怅然,但也只能感叹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命运。再把这份怅然忽略,吩咐一旁的内侍:“这里太冷,抱宸儿和珊儿回屋去吧,别冻着了。” 内侍们听凭吩咐,上前劝顾明宸和顾明珊回屋。 顾明宸见她坚决不起来,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拉着顾明珊回去了。她们还饿着肚子没吃饭呢! “我们在家时,长兄长姊受罚,弟弟妹妹们即便没有犯错,也会陪着受罚的。”谢丞见顾明宸和顾明珊劝顾明心不要陪罚失败,居然直接走了,便忍不住说道:“血缘手足,有难同当才是正理。”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基本上所有的大家族培养家中子弟,用的都是这一套方法。 一起生活,犯错连坐,有利于团结,这是他们培养后代的法宝。 虽然说大家族内部往往龌蹉不断,不见得这个法宝有用。但大家心里愿意相信它有用,自然就继续这么用下去了。 所以在谢丞看来,发现郡主和世子罚跪,为了表明姐妹情谊,兄妹情谊,顾明宸和顾明珊也应该乖巧地在旁边一起跪下来才对。 结果这俩劝了一会儿顾明心,发现劝不动,居然自己走了? 到底是没没什么教养的婢生子,不知礼数。 若不是她们到底身份尊贵,乃肃王之女,谢丞刚才大概会忍不住讽刺几句,好为表兄表姐出气。 却不想,他已经尽量不把不满带出来,说的话却依然遭了顾明心与顾明晖白眼。 “血缘手足有难同当?那你们怎么不与大舅父他们同当?” 谢丞的脸刷一下憋得通红。 这次六房派出去的人迟迟不见音讯,大房耍鬼,提前派人南下接应,居然早一步跟肃王殿下汇合了。 即便王妃出自六房,他们之间的血缘和关系更为亲近,但在这件事上,顾明心姐弟,也是对大房更有好感的。 也难怪他一句话就迎来了顾明晖的不满。要不是六房办事不力,还一直留王妃在谢家,他们哪里需要罚跪? “何况,我们家兄弟姐妹如何相处,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点评。谢丞,我妹妹们年纪虽小,也还没有封号,但到底是亲王之女,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污蔑她们不悌手足。” “抱,抱歉。是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谢丞红着脸道歉。 顾明晖见他这么说,到底是长呼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其实对于表弟的话,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顾明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当然,他不是觉得两个妹妹没有像阿姐这样陪自己罚跪有什么不对。但她们真的只是过来看他们一趟就走了。还劝阿姐不要陪他,让他一个人跪着,还是让他感觉不怎么舒服。 怎么说呢? 一来面子过不去。 二来好像对她们来说,自己这个阿兄,好像真的不怎么重要,让她们可以这么理智气壮地说犯了错就应该承担错误一个人罚跪,而不是像别人那样说些安慰的话。 可能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一样? 顾明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呵斥自己不该这么想。要是被父王知道,那就不是罚跪能够化解得了的了。 还好有阿姐! 他这么想着,伸手去握了握顾明心。顾明心收回发愣的心神,转头看了看阿弟。见他一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胡思乱想。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跪在这里? “哎,别担心,父王只是太生气了。等他回来,我们主动认错,只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知道错在哪里了,就不会继续受罚了。” “嗯,我知道,谢谢阿姐。” 而另一边,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二兄为什么会被罚跪的顾明宸和顾明珊,终于知道谢家两房不合的事情了。 “谢家不和?为什么?”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姐要是想知道,应该问嬷嬷们,她们知道得多一些。” “唔,那还不快去叫嬷嬷们过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30 第26章 “谢家两房的龃龉,要从几十年之前说起。”嬷嬷过来后,向顾明宸和顾明珊说起了谢家旧事:“别看现如今朝堂上大半文臣,可往前数几代,家里都出过武将。像谢家早年追随先帝的,家中子弟从文从武的都有。” 相比当今,先帝是有统一南北的雄心的,甚至还是皇子时,便亲自领兵,与南燕过招。 这也是福王为何不受宠,偏偏还得了这么个封号的缘由,因为这封号是先帝给的。他出生那一年,正好靖朝打了胜仗,先帝龙颜大悦,就给才出生三天的福王封了王。 而谢月泉的祖父,曾担镇远大将军,手握兵权,常年征战。 然常年征战,哪里会不遇到危险? 尤其是早年的南燕,正值燕威王统治之下,兵强马壮,名将如云。 两国对峙多年,终究谁也打败不了谁,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东楚虎视眈眈地看着。 于是这三组鼎力的天下,便就这么持续了下来。 嬷嬷是个宫闱女流,对打仗的事儿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 她就是记得有一年又打仗了,谢老将军遇到埋伏,是秦将军带人支援。 秦家与谢家是姻亲,谢老将军娶了恩师的女儿秦家女,两家关系极为亲近。 秦将军更是与他情同手足,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然而不论秦将军如何青年才俊,却到底抵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那次支援虽然解了谢老将军的围困,但秦将军自己却中了一箭。 那一箭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但送回来之后不久,到底还是不治身亡了。 偏偏他唯一的兄弟,也因为染了天花,死在了那年夏天。 谢老将军一听到消息,当场就哭了。 好友为就自己而死,恩师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两个儿子全没了,这不是要他的命? 谢月泉的父亲秦柊当时不过三岁,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却是秦家唯一存活的血脉了。 虽说出继自己的嫡长子这种事天下少有,但谢老将军一定要这么做,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更何况,看着秦家后继无人,便是再硬的心肠,也于心不忍呀。 于是在偕老将军的力排众议下,他将与发妻秦氏所的长子送回了秦家,冠了亡妻姓氏,成了秦家人。 谢老将军一方面想要为恩师留个血脉,另一方面,又深觉对不起这个儿子,因此对秦柊,那是又愧又怜。 秦柊虽长在秦家,但每年花用衣食,谢家都会巴巴地往过去送,全是家里头一份儿。 其他什么仕途关系,谢家也是紧着他先挑,他不要的才能轮得上别人。 这原本没什么,但谢老将军继室进门又生了孩子,情况就不同了。 “后面进门的那一位,是涂南舒家的女儿,据说还是个什么才女,十分的心高气傲。虽进门前就知道是给人做继室,但因秦氏走得早,唯一的儿子也送去了秦家,她便把自己当发妻看的。如此一来,家里有个什么都来跟自己儿子抢的外姓人,她就不能忍了。 她自己倒是不敢说什么,硬生生等到儿子成年娶妻,媳妇都进门了,才开始找事情。 也是那儿媳妇是她娘家内侄女,本就相信她的话,人啧傻,听了婆婆的撺掇,居然趁着秦柊两口子来拜年,上去说人家不要脸,明明是秦家人,却处处来抢自己丈夫的东西。 她是真觉得自己想的没问题,于是当着谢老将军的面儿,骂秦柊的妻子活着秦家的人,吃着谢家的饭,好大的脸。 这一骂可不得了,秦柊的妻子都还没什么,顶天了对骂回来。 可秦柊却不同。 那位秦公子自小心思敏感纤细,别说被当面唾骂,就是被瞪一眼,也要难过好半天。 他的身份本就总是被拿来议论,如今在自己父亲的家,就被当面骂,脸色一红,当时就要带着妻儿回秦家。 谢老将军哪里看得儿子受委屈?他本就心存愧疚,几十年来巴心巴肝地讨好弥补都还嫌不够,如今却被一个才来几天的人给骂了,那还得了? 谢老将军本就是个暴脾气,一时气不足,伸手就给了那小儿媳妇一巴掌。 要知道,平常人家,只听说过丈夫打老婆,婆婆折腾儿媳妇,很少听说当公公的亲自跟媳妇动手的。 不管这背后是不是出自一家之主的意思,但身为公公,这个身份,总是要庄重一些,便是对儿媳妇有不满,也绝不会自己动手。 谢老将军却是被气急了,来了这么一下。 先不说别人怎么看,那挨了打的小儿媳妇,可是觉得丢了天大的天。 同样是挨打,哪怕打她的是丈夫或者是婆婆,哪怕是隔房的兄弟呢,那也和被公公打了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谁也说不清,但从此以后,她是别想抬起头了。 那小舒氏挨了打,再也不敢见人,一个人在屋子里躲了几天,等人发现不对劲,推门进去看,就见她一根绳子挂上梁,把自己给吊死了。 要说家事难理呢? 不过是说坏了一句话,竟闹出了人命。 小舒氏的娘家不干了,带着人轰轰闹上门来,要让谢家陪命。 自然,让谢老将军这个一家之主低命不可能,但事情一开始和秦柊的老婆有关系。 她要是不在人家面前瞎晃悠,别人为什么会骂他? 而且人家为什么不骂别人就骂你,肯定还是你有问题。 现在你还逼死了人,不给个说法说不过去吧? 这这就是舒家的逻辑,他们要让秦柊的妻子给自家女儿陪命。 可问题是,骂人的又不是她,打人也不是她。人一个挨骂的媳妇,凭什么来为你付这个责? 先不说她娘家人怎么想,就是秦家也不会答应。 到最后,闹得实在没办法,年过花甲的秦老爷子居然做主,让秦柊两口子离婚了。 他理由给得充分,这事是谢家闹出来的,闹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秦柊姓秦不姓谢,让你谢家人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那行,这儿子你们自己领回去,改姓谢不就是了? 至于他的老婆孩子,嘿!秦家养孩子也不是一两年了,这就是他们秦家的种,媳妇和孩子留在秦家顶门立户,你们谢家人自己闹去吧。 这事乍一听起来有些莫荒唐,但谢老将军仔细一想,还真的可行。 你们不是嫌我大儿不是外姓人么?那好,改回来不就是了? 恩师那里,儿子已经生了三儿两女,秦家的香火已经解决了,让一切回归正轨,也不是不行。 如此这般,秦柊在秦家当了二十多年儿子之后,又回到了谢家。 而舒氏膈应多年,千方百计撺掇儿媳妇找事,就是想让秦柊再也没脸上谢家门,却没有想到最后搭进去一条人命,不仅没有让秦柊远离谢家,反而让他回到了谢家,恢复了谢家嫡长子的身份。 老舒氏差点儿没被气死,最终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柊改了姓氏,排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成了谢柊。 回到谢家之后的谢柊,到底没能和前妻复婚。那位脑子清醒得很,她知道自己即便和丈夫感情好,但到底出过小舒氏的事,她谢柊是谢家人,回谢家也就罢了,她一个上门媳妇,当年嫁的是秦家子,往后当不了秦家妇,给秦家当女儿也不是不行。毕竟要是真去了谢家,谁知道后面又要闹成个什么样,何况她的几个孩子可都是秦家人。 谢柊等了五六年,见她心意已决,到底没有再坚持。 又过了几年,在谢老将军的安排下又娶了妻生了子,成了完完全全的谢家人。 但和后面那些个兄弟,关系就完全没法提。 谢老将军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主持分了家。 虽然分了家,但他们之前的怨恨却不可能消除。又都是一家人,不论是祭祖或者官场仕途,总是免不了见面。 因着早年的积怨,两房处处别矛头,这仇,也就越结越深了。 “到了现在,他们彼此之间记恨的,早就不是当年小舒氏死的事情了,但这仇怨,显然一时半会儿还化解不了。” 说句不好听的,先皇后当年千方百计给王爷挑谢家这门亲事,还真不能说她没花心思。 但谁能想到呢? 千方百计的谋算,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登上那个位置。可最后,太子还是年纪轻轻就早死。 可见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没有的,强求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可是嬷嬷,那个小舒氏她是不是傻呀?她挨了打不高兴,她打回来呀,干嘛要自己去死?”听完了嬷嬷的话,顾明宸很不解。 “谢老将军是长辈,她一个儿媳妇,怎么敢打回去?真要是那样,丢得可就是舒家的脸,舒家其他的女儿,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可她死了,难道她家的女儿们就有好日子过了?而且我觉得这样很没有道理,你都要死了,还管别人有没有好日子过干嘛?” “姑娘您说的有道理,人都要被逼死了,还顾那么多作什么?但世人愚鲁,并不会想你是不是被逼无奈,只会一味地指责女子。”嬷嬷叹一口气,说道:“就比如你和六姑娘,您们是姊妹,在外做了什么,别人不会说是你做了什么,而是说肃王府的女孩儿做了什么。而这肃王府的女儿,自然也包括了其他几位小姐的。是以为了家中姐妹,所有人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凭着自己心情肆意妄为。” 妄为? 小舒氏妄为了什么? 她想来想去,也就觉得她不过是嘴巴臭脑子蠢,听了别人的撺掇就去得罪人,但不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呀。 这一点小毛病,教训一顿就是了。而她的所作所为虽然错,但是和平辈吵架顶多算多事,却称不上妄为的。为什么嬷嬷要用妄为这两个字来评价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和一件根本不曾发生的事? 妄为这个字的标准这么低么? “不过这都是谢家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小姐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便好了。” “好吧,本来也和咱们没关系。” 顾明宸满足了好奇心,决定去们外等着父王,好帮阿兄阿姊求情,让他们不要再跪下去了。 顾明珊当然也和她一起,俩人不知道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就端着小凳子坐在外院偏房里等。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肃王上午进宫,居然在宫里待了大半天,直到夜里才回来。 幸亏顾明宸和顾明珊白天睡过了,不然绝对等不了。 其实俩人才到下午就等得不耐烦了,可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等了?那可不行,于是俩人反而较真儿地等了下去。 顾珩回来时,她们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看了他一眼,倒头就睡。 顾珩很无奈,只能先把两人抱回去,看着他们睡着了,才回正院。 其他人都没睡,王妃更是备着热汤热水,等得小心翼翼。 顾明晖和顾明心已经还跪在外面,他不发话,没人敢让他们起来。 顾珩洗了一把脸,这才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丫鬟出去,没过一会儿,就领着顾明晖接地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至于和他们一起跪了大半天的谢丞,却没有被叫进来,而是直接被被送去了客房休息。 “父王。” “父王,我们知道错了。” 顾明晖和顾明心一进来就道歉,顾珩饮着温茶一言不发,等他们自己反省和剖白。 等顾明晖说完之后,顾珩才道:“我对你的要求,从来都不能说严格。但至少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和需要承担的责任。如果你喜欢什么都不管,只当一个小孩,那也不是不行。王府不是容不下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子,只要你确定你以后不后悔。” “王爷,这次的事是我的做,晖儿早就说了不妥,是我一意孤行。晖儿孝顺,拗不过我,这才……” 顾珩却按下不准她说话。 “这是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决定。不用你来替他回答。” “父王,我知道了,您放心,儿子再不会犯同样的错。”顾明晖趴下身体,认真地说。 顾珩这才叫他起来:“知道就好,去歇着吧,让太医给你瞧瞧腿。” 顾明晖起来了,这才轮到顾明心。顾明心刚刚开口说了句:“我也知错了……”就被肃王打断:“你有什么错?你没错呀。” 顾明心发现父王并不是在反讽,他是真没觉得她有错。 所以他要罚顾明晖,是真的只罚顾明晖。 这一下让她再也没法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只能傻傻地跪着,感觉自己非常好笑。 顾珩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道:“你跟着罚跪,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呢。” “父王!”顾明心气哭了。 顾珩冷笑:“哭什么?难道还怪我?我可没说让你一起跪。还不起来,跪上瘾了么?” 顾明心再不想理他,抹着眼泪回去了。 因是头一次来不认识路,又光顾着哭,听不见内侍的引导,居然走错了路,最后三转两转,居然走到顾明宸和顾明珊的住处。 两个小的已经睡着了,顾明心看着两个傻乎乎酣睡的妹妹,没好气地在俩人的脚上个掐一把,然后洗漱完,钻进被子里跟他们一起睡。 顾明宸被掐醒了,睁开眼一看是大姐姐,便把眼睛一闭,又继续睡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顾明宸一定会睡到自然醒,醒来前不会有人打扰她。 但这一次,明显和以前不同,天还没亮,嬷嬷就推门进来,叫醒她们开始帮着穿衣裳。 顾明宸被强制叫醒很不高兴,浑身低气压,黑沉沉地看着来打扰自己睡觉的人。 顾明珊更是哼哼唧唧撒起了起床气,抱着被子死活不愿醒。 嬷嬷见状没办法,只好柔声哄:“郡主,五姑娘六五娘,不是不让你们睡,是今日王爷王妃要带你们一起进宫见皇上,必须要早起。” “进宫?要去宫里看皇爷爷?”三人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再不由着脾气耍赖了。 顾明心也揉着睡了一觉更加酸痛的膝盖问:“父王昨天没说呀,我还以为我们暂时不用进宫了。” “王爷昨天夜里才回来,怕说了你们睡不着。” “好吧。”三人赶紧穿好衣服又洗漱,随便对付吃了口早饭,便跟着父母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肃王离京六七年都没回来,王府的孩子们更是第一次进宫。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皇宫,对宫里自然是很好奇的。 但当他们在内侍太监的带领下,穿过黑压压的朱瓦宫门,那旺盛的好奇心,忽然就被死死地压了回去。 顾明宸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盛京这宫门,和王府很不一样。 “我不喜欢这儿。”顾明宸小声告诉顾明心:“我觉得这儿黑黢黢的很吓人。” “别胡说,这可是宫里。”顾明心警告顾明宸和顾明珊:“待会儿见了皇爷爷,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胡说八道,知道了么?” “知道了,我们肯定不说话。” 两个小不点儿拍着胸脯作保证,表示自己一定会很乖。 但实际上,她们完全想多了,皇帝根本没想见她们,只有顾明晖和顾明林被带着去见了皇帝。 至于顾明心三姐妹?见她们的是皇后。 皇帝见皇子,皇后见女眷,道理还是清清楚楚的。 但真要说起来,这件事还真的挺搞笑。 怎么说呢?名义上顾明宸和顾明心等人是皇后的后辈,她们拜见理所应当。 问题是她们之间,根本没有太多的关联,既没有感情更没有血缘,如果不是必要,甚至根本不用见面。 皇后别看位份很高,实际上才二十有三,比皇帝整整小了四十岁有余。 即便已经很努力地往老了打扮,但站在顾明心和顾明宸她们面前,根本不像个祖辈。更别说王妃谢华年,俩人居然同岁,生日都只差了几个月。 这两个相差不到两个月的女人,一个因为嫁了个小三岁的丈夫,每天想尽办法把自己往鲜嫩了打扮。 另一个和老男人结婚,从十几岁起,就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扮相和皇帝看齐。 如今四目相对,那样子十分有趣。索性他们都是高门贵女,从小就习惯了粉饰太平,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行过礼后开始寒暄,聊得极其的顺利。 顾明宸听她们说话,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说了半天,完全没有说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就这样傻乎乎地在皇后宫里待了半个多时辰,皇帝那边终于派人来传话,说要留她们在宫里吃饭。 说是留饭,实际上是摆了桌子让他们自己吃。吃完之后,便和一家人穿上丧服开始守灵了。 太子灵停在东宫,顾明宸等人还得两边跑,因为益王那边还有丧要守。 顾明宸和顾明珊还好些,她们年纪小,又都是庶生女,只需要乖乖陪跟在其他人后面跪着就行,跪一会儿,还有人还抱他们下去休息。 顾明晖和顾明心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他们不仅要跪在前面,还得应付很多人。 这些人看见他们都会上来问一问,仿佛太子孩子事他们,但对顾明心姐弟俩来说,却全都是些生面孔。 他们要一边记事一边记人,不可谓不辛苦。 等到下午,顾明心嗓子都哑了,顾明晖更惨,整张脸都是一片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死了爹。 “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跪着。”顾明珊哭唧唧,小声抱怨。 顾明宸问顾明晖:“二兄,我们要在这里跪多久?” “七天,父王说的。” “七天?那么长时间!” 顾明宸后悔了,她就不应该来京城,她应该和三姐姐还有阿娘待在彭州的家里。 这一路从彭州到盛京,虽然很惊奇,但吃苦也是吃大发了。 顾明宸皱着脸,真有点伤心了,然后开始和顾明宸掰着手指算日子。 顾珩百忙中抽时间过来看了一眼,就看到几个孩子耷拉着脸愁成一团,好不可怜。 他想了一想后,叫过肃王府总管,让他把顾明宸和顾明珊抱走。又叫人看着顾明晖与顾明心,让两人轮着守,不用一起陪着吃苦头。 安排好了所有的孩子,顾珩又要去查那群冒牌铁甲军的来历,便和总管丧事的王叔说了一声,匆匆出了宫。 是的,皇帝把彻查冒牌铁甲军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事朝堂上并不太看好。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太子死了,现在所有的皇子,都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个空下来的位置。 肃王不论是个人还是名分上,都是个非常有力的人选。 在这个前提下,换成任何一个皇子去查案,都不会得放弃这个方便铲除对手的机会。 但皇帝却铁了心,一定要把这件事交给肃王顾珩。 顾珩推脱不能,只能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 其他人见状,心里都在想,福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不知道到这对兄弟之间,又将闹出什么样的狂风和暴雨。 顾珩当然知道别人会猜测自己会怎么给福王安罪名,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从宫里出来后,他都没有着急去见那群被抓住的冒牌铁甲军俘虏,然而径直回到了王府。 肃王府门外挂着白幡,一边一个,分别纪念太子和益王。 顾珩径直入内,穿过门厅,到了正院,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谢家人。 大房家主谢月泉,六房老大谢月辉,一个清瘦潇洒,满身文气,一个身肥体大,粉面油头。 别的不说,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他们是堂兄弟。 难怪不合,光这外貌,都合不了。 “拜见王爷。” 两人同时向顾珩行礼,却相互离得八米远。 顾珩好笑:“我这地方是烫脚吗?你看你们,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多走两步就像会要命了似得。” “王爷的地方当然是福地,但有些人么,人品不行,平白玷污了您的地。” “谢月泉,你休要阴阳怪气,要说人品,我谢月辉不敢说自己可比圣贤,但亏心事可从来不做,不像某些人……” “亏心事不做?您当然不觉得亏心,毕竟心这东西,您也没有呀!” “你!王爷你看!这人长着一副伶牙俐齿,全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歇一歇吧。”顾珩打断他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吵嘴。” “王爷,不是我故意要和他吵,大房可恶哇!” “大房可恶?你好好说说到底是谁可恶?明明我们才冤枉!” 两个都快当祖父的中年人,一个指着一个的鼻子,一个瞪着一个的脑袋,在顾珩面前吵得面红耳赤。 到最后,双方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居然忘地上一坐,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又挨个掰扯起了旧事,从刚刚进门时谁走在了谁前面,到几天前路过某条街遇见,居然被谁谁瞪了个白眼。 又扯到几年前祭祖,两房人马半路道上相遇,谁都不愿让一步。争执中不知道谁推了谁一把,然后开始动手,差点儿把供奉给祖宗的羊肉摔在当场。 两个老男人一边哭一边骂,丑态毕露,看的顾珩眉头一抽一抽地痛。 他当然知道这俩人分别代表谢家大房和六房,既然准备化解多年恩怨博个握手言和的美谈,就必须要演这么一场。 但两个老男人演戏是真没什么看头呀,但顾珩还是得看他们演完,不仅看,害得跟着一起演。 等他们哭得差不多,顾珩才叹一口气,把人拉起来,道:“你们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们各自都有道理,也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说来说去,到底是同宗血亲,哪里就真的有那么多深仇大恨?不过是心结未解,恩怨越积越多罢了。” 才不过二十来岁的顾珩,给两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当见证,好生开解,让两人握手言和。 小舒氏的事到底过去几十年了,大房和六房只要还要同顶一片天,就不可能真的完全摆脱了彼此。 现如今又牵扯到肃王府,为了大家共同的前程,两房必须握手言和,肃王可不会由着谢家的性子来。 总而言之,在肃王的见证下,两人涕泪横流,代表两房化干戈为玉帛。 为此,他们还要挑日子,去祖宗坟前告慰,以表达后人团结友爱的心。 哭完了之后,才说起正事。 谢月泉脸一抹,上面哪里还有一丁点儿泪痕? “殿下,那贼兵出现得委实蹊跷,即便福王并没有在里面插手得痕迹,我也不相信他们真的与福王没有关系。” 可问题在于,皇上怎么想?皇上认为它跟福王有关系么?更或者,皇上希望它和福王有关系么? 谢月泉为官多年,自认为还算有一点识人之能,但要牵扯到皇上,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皇帝是否在意真相,决定了他们要不要找出真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盛京出现乱兵,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不查。”顾珩道:“父皇乃一国之君,即便因皇兄去世,伤心欲绝,也绝不会拿盛京安危做儿戏。” “殿下说的有道理。”谢月泉点点头,没有再劝。 “我听说,宫里有一位寻贵人十分受宠,谢大人可曾听说过?”顾珩不理会谢月泉有关案子的建议,反而提起了宫里的事,让他稍显诧异。 但他身为外臣,到底不适合谈论皇帝的后宫,于是他想了想,颇为保守地回答:“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贵人,然宫闱女眷,哪里是我们这些臣子该打听的?只是听说这位贵人教导的十五皇子十分争气,在才才学上很有几分过人之处。” 十五皇子的确有几分聪明气,常常听到他被太学的先生们夸赞。但优秀归优秀,却没有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理由很现实:他毕竟年纪太小了。 跟动则大他十几二十多的兄长们比起来,他一个排行如此靠后的小皇子,还真捡不到太大的便宜。 的确,顾琛年纪小排行靠后,还没什么靠得住的外家。 所以谁也想不到,他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十五弟,才是皇上最满意的储君人选。 在‘顾明意’的叙述中,顾琛是成功被立为太子了的。甚至还差点儿登基,只不过最终和福王拼得两败俱伤,死在了储君的位置上。 要知道,福王年长,比自己还大个十几岁。 顾琛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即便有皇帝的支持,能跟福王斗的有来有回,就说明他不容小觑。 顾珩回京到现在,往宫里也跑过多回了,至今却还没有见到他。不知道这位谁也不曾发现的对手,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看谢月泉的态度,显然和他们一样,就连这些朝中的大臣们,也没看出顾琛的特殊,与皇上的心思。 于是他没有再追问。只道:“我离京好些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要靠你们提醒了。” “殿下哪里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走吧,去地牢里瞧瞧,那些穿着铁甲军军服的乱贼审的怎么样了。” “殿下请。” 顾珩点点头,带着两人一起往大理寺去。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没有见到的十五弟顾琛,先被顾明宸撞见了。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顾明宸是跑出去闲逛时遇到的,她实在是跪的膝盖疼,即便被照看着跪一会儿歇一会儿,也疼得受不住。 其他人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忍心?顾明宸不理解,她反正是跪一会儿就疼的脑子昏想晕倒。 实在是受不了,干脆找个机会躲出去。 躲在人多的地方会被注意到,她便找了个要去上茅房的借口越跑越远,这才一下子跑到了御花园。 冬天的御花园委实没什么好看,但这冷飕飕的园子里,居然有人还如此悠闲,正靠着小茶椅坐着,一边品茶一边让人念书。 那念书的十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不晓得犯了什么错,口里在背书,双腿还跪着。 对于皇宫里的人来说,双膝跪地不过是日常,除非跪得时间太长,否则根本算不上惩罚。 然而这青年,却是跪在凳子上,而那凳子的上面,还放了不少石砾子。 那石砾有很多棱角,还非常尖锐,跪在上面的青年,膝盖已经在流血。 血沿着凳面流下来,染红了整条凳腿。 顾明宸觉得就算是犯错被惩罚,那也不应该是这个罚法。 罚跪也好,或者打板子,总而言之,这种跪在石头上的惩罚,不像是惩罚下人的行为。它更像是…… 顾明宸想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之间的差别。 打板子或者罚跪,它是一种惩罚。而这种跪在铺满了石砾的刑罚,不是惩罚,而是折磨。 惩罚是为了让受惩罚的人改正,折磨是为了让折磨他的人取乐。 可是什么人,能用折磨人取乐呢? 顾明宸不喜欢这样,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阻止对方道:“如果你实在闲得无聊,可以去伺候太子,而不是在这里拿人取乐。” “哦?你是谁,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说我?” “自然轮不到我说你,但是父王说了,太子殿下薨逝,举……唔,举国哀悼,所有人都在为他祈福,你在宫里做这样的事,有伤天和!” “啊,你说的有道理。”少年点点头,却把手一摊:受伤道:“但不是我要罚他呀,是他弄坏了我的东西赔不起,这才自愿受罚,我都说不要了他还不肯,我能有什么办法?” “啊?是这样么?”这可出呼了她的预料,顾明宸看向受罚的青年,面露不解。 “是的,是我自己弄坏了殿下的东西,我自愿受罚。” 少年就笑:“看吧,你是错怪我了,该怎么赔我?” “这……”顾明宸此时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自愿,叫不得不自愿。所以她听少年说自己错怪他了,就真的觉得自己错怪他了,开始真心实意向他道歉。 第27章 “那……对不起,我错怪你。”顾明宸努着小嘴,为自己的轻率结论而懊恼。 少年却笑了笑,道:“没关系,错的不是你。”说着还问跪着的那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这样的确让我很容易被误会。” “殿下恕罪,是奴婢愚蠢,奴婢枉为人……”青年把身子蜷下来,看那样子是想磕个头,但人跪在椅子上,磕不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垂着头。 顾明宸看得皱眉,忍不住道:“但你就算再怎么磕头,再怎么跪,弄坏了弄西还是要赔的。如果实在赔不起,那也能慢慢赔,磕头有什么用?”多疼啊?还血呼刺啦的。 可能她的建议不怎么样,青年脑袋垂得更低了。 顾明宸无奈,看向一旁的少年,迟疑开口:“这位……” “我是你王叔。” “这位王叔,他弄坏了你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他赔。” “你帮他赔?为何?” “我刚才不是错怪你了么?应该做补偿。正好你失了心爱之物他又赔不起,不如我帮你赔了,既能为刚才的错怪道歉,也能免除他的惩罚,更能让你减少损失,三全齐美!”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少年笑盈盈地,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顾明宸就鼓着眼睛等他说话,这感觉可太难受了,这个人好拖沓。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几乎快开始生气了的时候,少年才叹一口气,说道:“但是我要怎么答应你呢?见了自己的叔父,连招呼也不打,一来就责问,问完后还让我开条件,这让我很为难啊!我到底是应该叫你给我赔东西,还是先给你见面礼?” 顾明宸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他说他是我王叔! “你不是姓王嘛?” 顾琛:…… “哦王叔?你是我王叔嘛?”顾明宸一下喜笑颜开,笑呵呵你上去拉他的胳膊:“王叔你是我的哪一位王叔呀?你怎么知道我?王叔你以前见过我嘛?” 在来盛京前,顾明宸没有见过除了柳家之外的任何亲戚。上京后倒是见了皇后娘娘,但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礼部要办两场丧事,城外还有冒牌的铁甲军要查,人心惶惶,根本不顾上正式见面。 连皇帝都没说见她们一下,就更别说其他人了。所以在太子的灵堂前,她们虽然被安排着一起为先太子守灵,却一眼望去,谁也不认识谁,只知道跪在前面的是亲戚。 顾明宸不能说记性不好,但凡她见过的,多少都会有印象。但面前的少年,显然并未与自己见过面,他居然认识她? 又点儿惊喜,但其实不是很相信。 “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是顾明宸。” “哎?” “所以你来京之前,都不背族谱的么?” “背了。”顾明宸从头到尾把自家亲戚长辈们的名字背诵一遍,然后让对方挑选:“你是这些人里的谁?” “好吧,看在你这么认真的份儿上,我就答应你的要求,让你帮他把东西赔了。”顾琛轻笑着站起来,用扇子敲敲后颈,起身离开。 顾明宸此时才看到他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这大冬天……他拿个扇子点火嘛? 当然这不关自己的事,所以顾明宸只高声问:“你都还没说他把你的什么东西弄坏了。我怎么赔呀?” “把他我的好心情弄坏了。”少年并未回头,随口应了一声,便一晃一摇地走了。 顾明宸莫名其妙,把他心情弄坏了?这是个什么情形,自己又要怎么赔? 再回头看看一眼跪在凳子上的人,顾明宸无奈:“还不起来,人都走了。” 顾琛没发话,何甸原本是不敢起来的,但他也不敢得罪这一位,毕竟管顾琛叫王叔,这位至少也是个郡主。 撑着颤抖不停的腿,何甸从凳子上下来,还没站好,又要赶紧下跪向顾明宸行礼。 顾明宸看着他血呼刺啦的膝盖,无语道:“快别跪了,你膝盖都要烂了,还是先找个大夫吧。” “是,多谢郡主。小人何甸,谢郡主出手相救。” “我还没有封号呢,还不是郡主。”顾明宸问他:“你还能走么?不能走我给你叫个人?”她是偷跑出来躲懒的,不太想被人瞧见。 何甸十分懂事,立刻摇头:“不必,不必麻烦郡主,小人还能走路,很快就能离开了。” “那就好,你赶紧走吧,以后别傻兮兮地去给人下跪,不管弄坏了什么,赔就是了……”说着说着反应了过来,刚才那谁说是弄坏了什么来着?他的心情? 顾明宸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是被人给耍了。 可对方已经离开,她想理论都找不到人,更不用说她甚至都没弄清楚他时他那么多的王叔中的哪一个。 好生气! 顾明宸气呼呼地鼓着脸,问何甸到底为什么弄坏了王叔的心情。 然而何甸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说自己不知。 顾明宸更无语,连这个人也不想搭理了。 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深深觉得,王叔的的心情是不是真是被何甸弄坏的不一定,但自己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弄坏了。 没心情再躲懒,顾明宸沿原路返回,东宫还是哀嚎声一片。 顾明宸悄悄地走回去,在顾明珊身边坐下,小声问她:“你该不会一直就在这里跪着吧?我不是让你过一会儿就找个借口开溜么?” “我没溜走,刚才来了好多人,他们盯着我看,我没敢溜。” “好多人,谁?为什么要盯着你看?”她们这样的小虾米有什么好看的?在场大人小孩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比她们有看头不是么? 尤其是前面那对姐弟,据说是太子的儿女,他们从灵堂搭起来开始,每天从早到晚不间断地跪,人都快厥过去了,光顾明宸看见的,每天参汤得灌好几回。 大的那个姐姐不仅呆而且傻,一直那么跪着一动都不动。另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堂兄受不了,晕倒过好几回。 但每次都被她娘娘和另一个亲戚,大概是舅舅还是什么的,灌一碗药就又送回来了。 顾明宸觉得他很惨,那个堂姐姐也惨。 但是她要是有弟弟的话,她肯定不让他这么跪,就是母妃和阿娘要求也不行,她肯定会叫人来带阿弟回屋里休息。 “我不认识那些人,他们就站在那边角落里看,还说了什么。”顾明珊小声和顾明宸咬耳朵:“他们长得可好笑了,一个圆圆的,像南瓜,一个瘦瘦的,还长着尖尖的胡子。他们盯着我看了好久,还看大姐姐,然后就走了。” “那可真讨厌。” “是呀,那可真讨厌。”顾明珊道:“回家我就告诉爹爹,让爹爹打他们。” “打他们?是他们看得你不高兴么?” “嗯,不高兴。”顾明珊小,并不明白大多数时候被看是很正常的事,但有时候被看真的很不舒服。但她的感觉很真实:“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看我。” “那好,那就让父王打他们。”说到打人,顾明宸就说起了自己刚才的见闻,一个不认识的王叔和一个被惩罚跪凳子的年轻人。 “哇,她真可怜。”顾明珊惊叹,但她一边觉得被罚的人可怜,一边又觉得跪凳子这可真是个好方法,正好用来教训那几个看自己的人。 就在她们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暗自纠结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人,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灵堂内外忽然静了下来,很快所有人便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顾明宸下意识地抬头,想要去看那位传说中的皇爷爷,却被顾明心一下把头摁了回去。 “别乱看。”她小声对她说到。 顾明宸赶紧点头,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乖乖跪趴着,等待皇帝降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喝了一盏茶那么长时间,才终于听到有人进来了。 没有人说话,喘气儿的都很匀。 顾明宸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明黄的下裙衣摆从她身旁走过。 过了一会儿,顾明宸听道那人说话,好像在问什么东西,但因为离得远,她并不能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有人忽然说:“回陛下,肃王殿下奉命前去调查铁甲军之事,尚未回来。” 肃王?他们在说阿耶? 顾明宸刚抬起头来,就听见那个身着黄袍的老人沉声喝道:“奉命调查?朕有让他连自己长兄都不祭拜吗?哼!太子之不幸,乃他们之大幸,但他也太迫不及待了些。” 皇帝这话说得不可为不重,几乎就要把不忠不悌的帽子压到肃王脑袋上。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生怕帮肃王解释一句,皇帝就恨上自己。而那些愿意冒险帮肃王的人,此时缺都没有在这里—谁也不会想到皇帝会亲自来灵堂呀,这于礼不合,还犯忌讳。 顾明宸虽然不明白被一个皇帝这样评价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他很不喜欢别人误会自己的父王。 她看看大姐姐,又看看二兄顾明晖,甚至还想回头找找王妃,毕竟是她们这段时间耳提面命说在宫里要守规矩。 可看了半天发现他们一个都不给力,居然全部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打算说话。 大姐姐仿佛还很害怕,撑在地上的胳膊居然瑟瑟发抖。 顾明宸就生气了,这个皇爷爷怎么一点儿都不慈祥,误会父王不说,还吓大姐姐! 于是她直起身子,高声说道:“皇爷爷,父王他给太子伯父守灵了,守到天亮了才走呢!说要为皇爷爷办差晚上才回来。” “宸儿!”顾明心吓个半死,赶紧去拉顾明宸,一边摁她一边磕头:“皇爷爷恕罪,宸儿年纪小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阿姐,我只是在向皇爷爷解释父王没有不守灵的事呢。父王他又要守灵又要办差,好累的了,不可以误会他。” 周围的人身子压得更低了,现场的气氛黑沉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样死一般地沉静过后,上方那个看不清脸色的老人忽然道:“你是谁?抬起头来。” 顾明宸就抬起头了。 那张和顾珩如出一辙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皇帝看着这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居然沉默了一瞬。 实际上他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肃王也曾有这样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小小年纪,长灵秀,聪明可人。只可惜…… “你说他又要守灵又要办差十分劳累,要不然,朕叫他回来,从今往后后,什么都不用干了,如何?” 第28章 “你说她又要守灵又要办差十分劳累,要不然,朕叫他回来,从今往后后,什么都不用干了,如何?”皇帝的话让所有有人都心高胆悬。 顾明宸从出生到现在,来到世间总共也有五个年头。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被教过要看人脸色,甚至连王妃时不时会挂在嘴边的女孩儿要乖巧的话都没听过——肃王不允许。 按说作为幼崽的求生本能,也让她拥有一些读懂气氛的本能在才对,但顾明宸是个少见的异类。她漂亮可爱的外皮下,藏着一把桀骜不驯的横骨头。 皇帝那阴沉沉饱含深意的话,并没有让她产生畏惧和担忧。然而她即便不懂看人脸色,却又天然拥有一股野兽一样的敏锐直觉,让她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在听了皇帝的话之后,她高兴地说道:“皇爷爷的意思是我说什么就答应什么?那我觉得大臣们每天要上朝还要办公,都挺辛苦的,不如让他们全都回家?哦对了,还有那些百姓们。我们这一路上来,看到他们的日子过的很艰难,又要种地又要徭役还吃不饱十分可怜。皇爷爷不如下令,让天下百姓全都不必纳税服徭役了如何?哦对了,还有宫里的宫人,他们每天从早忙到晚,还要挨打挨罚不能回家更可怜,皇爷爷,要不然……”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这么会顾左右而言他?朕刚才不是在和你说你父亲的事么?这关天下人何事?” “可父王也是天下人呀。”顾明宸坚定地说:“父王又累又辛苦,天下人也又累又辛苦。天下人都又累又辛苦,凭什么父王就累不得苦不得?这不应该呀!皇爷爷您是皇上,那你应该比天下人更累更辛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难道你还能因为又累又辛苦就不干了?” 什么叫做“天下人都又累又辛苦,凭什么父王就累不得苦不得?”。听听这话,像是个孝顺儿女能说出来的么? 但放在这个场合说,好像反而没什么问题。 皇帝都被绕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她牙尖嘴利讨人嫌吧,她说的话仿佛又有点中听。要说她聪明伶俐反应快吧,又顶撞长辈没脑子。索性她才四五岁,他总不能真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所以最终,皇帝没再说什么,冷笑一声就走了。 他一走,整个灵堂都有了活人气,大家终于敢抬头了。 不过这时很多人在看自己,顾明宸发现,他们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样,从头到脚那样打量她,带着探究和审视。 正当她还在想珊儿之前被看的是不是这样的眼光,脑袋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个响。 “哎哟!”顾明宸赶紧捂住头:“大姐姐你做什么呀?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顶撞皇爷爷。” “胡说,我没有顶撞皇爷爷。”她就是说实话而已,说实话就算顶撞?怎么可能! 顾明心却不听她辩解,还教训她道:“以后再不敢了听见没有?皇爷爷是皇爷爷,他不仅仅是我们的皇爷爷。” 天家血脉,看上去是一家人,实际上和权力比起来,血脉根本没那么重要。 先不说顾明宸这种生母卑贱的小庶女,就是她这个有封号的郡主,都没那资格在皇帝面前真的把自己当皇孙。 别说她了,连顾明晖都没那个牌面。 他们是谁?是生于彭州从未见过面的血脉。如这样的血脉,加起来几十上百人,皇帝记得你是谁? 尤其是京中还留有太子与别的王叔们。 相比起他们,至少东宫那几位自小待在皇宫里,长在皇爷爷面前,那才是皇爷爷的真孙子。 五妹妹的还是太小了,又没人教,父王对她纵容太过,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明宸却不理解,还道:“皇爷爷就是皇爷爷,这还有真的假的之分?”在她看来,她是父王的女儿,父王是皇爷爷的儿子,那她就是皇爷爷的孙女,这点不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有差别的,不过是皇爷爷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 但问题是,他喜欢自己也好,不喜欢自己也好,难道她的血脉还能变?自然是不能的。 只要变不了,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至于会不会闯祸?那是她应该考虑的吗?不是呀!她才五岁!她为什么要考虑自己会不会闯祸? 皇爷爷计较,那是他小肚鸡肠不容人,错的是他和小孩子较真。 父王受到处罚,那是他没有能力不抗事,是这个父王没当好。普天之下,万万没有让五岁的小孩子承担责任的道理,绝不会有。 顾明宸见大姐姐满脸担心的样子,就赶紧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会被罚。结果顾明心听了她的话,脸色更差了。 “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个厚脸皮。”顾明心早就知道自己这妹妹脾气横,但没有想到她直接横到父王身上了,还……父王受到处罚是他没有能力不抗事? “你可真敢说呀,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顾明心揪着妹妹的耳朵,真想给她两巴掌。 但看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还有那又长又圆的大眼睛,又觉可爱的紧,哪里舍得真下手? 顾明心手捂心脏,受不了地咬牙:“不行了,你这祸害,我非得让父王好好罚你不可。” “父王才不会罚我,我说的又没错。”顾明宸不以为意:“更何况就算我说错了又怎么样?我是为了帮父王解释,让他不要被误会。就算说错了,父王不会也不应该罚我。” 这倒是真的。 顾明心到底比顾明宸大一些,在谢家住了一段时间,对某些人情来往,有了比从前更加清楚的认识。再加上有王妃的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在某些时候,小小的一句话,都能影响所有人的前程。 父王是一家之主,是肃王府的天。他要是被扣上和不忠不悌的帽子,整个肃王府都要遭殃。 妹妹虽然胆大包天顶撞了皇上,但她至少帮父王解释清楚了,没让那顶帽子真的扣下来。即便,这很可能让她从此被皇爷爷厌恶上。 “妹妹。”顾明心怜爱地抱住顾明宸,用力地摇了摇:“我的宸儿怎么这么勇敢怎么聪明呢。” “哼哼,我就是这么聪明,这么勇敢。” “就是就是,宸儿聪明又勇敢。”顾明珊也凑上来,小声地抱了抱顾明宸,并道:“皇爷爷可真凶,还骂父王,我不喜欢他。” “嗯,我也……” “嘘!快别说了,母妃要把脸瞪绿了。” 顾明宸往前一看,果然发现王妃的面色黑如锅底。 她小小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规规矩矩地跪好,再也不说话了。 直到下午,守灵结束,她们可以暂时回家去了。 顾明宸开和顾明珊都还挺雀跃,觉得自己今天立了功,回去肯定被嘉奖。 谁知刚跨进王府大门,走在前面的王妃就突然转过身,冲顾明宸扔下一句话:“顾明宸,你给我在这儿跪好。” 不光是顾明宸,就是顾明珊和顾明心都愣了。 她们看看王妃看看顾明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母妃,您怎么了?为什么要罚妹妹?” “为什么要罚她,让她自己想。”王妃瞪着顾明宸,呵道:“跪下。” 跪下?顾明宸短短的人生中,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训斥。她脸涨得通红,顽固地梗着脖子,不求饶也不说话,更不跪下。 王妃生气道:“怎么?我的话你听不见?跪下。” “不要!”顾明宸突然高声道:“你凭什么要让我跪下,我又没有犯错,凭什么让我下跪?我不要!” “你……好大的担子,你敢忤逆我?”王妃可不止是王妃,还是顾明宸的嫡母。 她的话在这个家里的分量,和肃王起鼓相当。她让顾明宸跪,她就得跪,否则就是大不孝。 但孝? 那是什么东西?顾明宸天天听别人说,但还理解不了。 一个理解都理解不了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吓住她? 让她罚跪?没门儿! 顾明宸转身就跑。 王妃一看顾明宸不仅不听话,反而直接跑了,简直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这可不仅仅是不听话,这是对她的忤逆!这可比丈夫差点被降罪要严重得多了。 谢华年气得差点晕倒,一只手指着顾明宸,有生以来第一次高声吼道:“你这大胆的婢生子,等着,让王爷回来亲自处置你。” “处置就处置,让他来!”顾明宸飞快地跑回了自己院子,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第29章 顾珩人还在衙门,宫里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他耳中。同时王妃一回家就惩罚顾明宸的事情,也被属下报告给了他。 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消息灵通到对宫里的情况都一清二楚,顾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犯人都审完了交给大理寺胡大人,这才回府。 谢华年冷着一张脸,端端地坐在正厅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顾珩回来后,怡然地喝了一杯茶,也不说话。 自己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谢华年原本以为顾珩肯定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明明看见自己表情不对,却还是跟没有发现一样,实在让谢华年忍不住了。 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默默地掉起了眼泪。 这时候顾珩终于不能装看不见了,他笑盈盈地转过头,问:“怎么了?平白无故哭什么?” “平白无故?你是不知道……”谢华年啜泣着,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但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是顾明宸对自己的态度。 她才五岁呀,这么点儿大年纪,都已经目中无人敢忤逆自己了,再不管教,还怎么得了? 但她是大人,还是名义上的嫡母,在明知道丈夫对那庶女宠溺非常的情况下,她不可能直接说难听的话,告状也是要有技巧的。 “皇上本就因太子之事心烦,她小小年纪,居然敢当众顶撞。”谢华年先说了东宫事情的前因后果,才继续道:“陛下虽未当众责罚她,是看她年纪小,但心中必定不喜。若害陛下误会肃王府,以为王爷您是个胆大包天的,才教出了那样目中无人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我则不是要惩罚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好教人知道,肃王府的子女,都是有教养的……” “宸儿是本王的女儿,名义上,也是你的女儿。你说她没有教养,是在骂谁?”肃王表情没变,依然是笑盈盈的,但谢华年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说句实话,顾珩为人豁达,对身边人从不苛刻,绝大多数时候,还非常体贴。但很奇怪,有的人就是看上去脾气再好,也让人心存畏惧。 哪怕谢华年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处事正当,也坚信丈夫会认同自己。但当她说完后,还是忍不住心虚,所以也敏锐地发现他生气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变。 谢华年不解,但这不是现在要纠结的事,她几乎马上就开始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瞬间想完后,发现自己是对的呀。 顾珩却是把手中的茶盏一放,站起来准备出去了。 谢华年下意识也站起来,跟了两步,还没想到问他要去做什么,却见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了。他小弧度地侧了下脸,对她道:“因为我罚了世子,你就要在宸儿身上找补回来,王妃,你的行为,让我怀疑,你到底适不适合做妻子。” 谢华年耳边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切地为自己辩解:“王爷,妾就算是有一千个不妥,也绝没有要与您对抗的意思。我都是为了王府为了王爷,宸儿她是我们的女儿,我这个做嫡母的,教导她难道还错了?何况事关皇上,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我只是想做做样子,罚她一下好让陛下消气。您却这样想我,难道我是那种狠毒刻薄的嫡母?” “做做样子,让父王消气?有意思。”顾珩回过身来,语气轻飘地说:“若是为了让父王消气,当时在场的有你有世子,为何身为本王正妻,你不为本王辩解?事关父皇,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作为王府继承人,为何世子不为本王辩解?若你们辩解了,回来不必你自己领罚让陛下消气,本王亲自去太和殿罚跪。可你做了么?没有。宸儿做了,到最后,却是她来受罚。为何?因为她聪慧,因为她勇敢?因为她维护我这个父亲,便要被推出去让人惩罚消气?再让什么都没有做的人坐享其成。谢氏,这便是你谢家的教养?” 谢华年脸色一片煞白,嘴唇颤了颤,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要辩解,想要狠狠地反驳,她谢家清名,不容污蔑。 但她实在无法解释,当时在东宫,皇上发怒,自己为何没有站出来。 是,她其实是知道的,不论是脑海还是心中,都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应该站出来打岔,为丈夫,为整个肃王府分辩,决不能让皇上给丈夫扣一个不忠不悌的帽子。 然而不论她想的多明白,心里多清楚,在那个时间,她的膝盖就是站不起来。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告诉自己下一息便起身解释,却一息又一息,直到顾明宸开口都没说出一个字。 不得不承认,当时她是松了一口气。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对顾明宸行的不满。 不是不满她抢走了自己出声的机会,而是她居然用那么强硬的口气跟皇上说花。 什么叫做天下人都又累又忙,不如免税?简直是胆大包天了呀! 那是皇上的天下皇上的百姓,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在那里置喙? 当时谢华年鼓起勇气抬头,悄悄看了一眼。 皇上的表情很不好,显然是对丈夫心生不满了。 这让她非常着急。 丈夫想要继承皇位成为太子,必须要得到皇上的宠爱看重才行。 若因为顾明宸一个小孩子的三言两语,就害得王府落于险境,那该如何是好? 惩罚她,是为了做给皇上看,做给外人看。 教育她,是身为嫡母应有的责任。 谢华年坚信这个道理,所以她真的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前提是,顾珩不要追究她没有在皇上面前帮他辩解的事。 肃王却不在乎她的心中所想。 “宸儿的事情,以后你就不必操心了。王妃,你管好你生的那几个就行了。”顾珩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谢华年掐着手绢,在原地站着,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 她其实并不太理解,都说父母之爱子,为其计长远。丈夫那么宠爱顾明宸,却一味宠溺纵容,从不严加管教,这难道是好事吗?她甚至都有点看不懂,他到底是真的宠爱那孩子,还是只是装一装而已? 然而那人并未转身,自然看不清她疑惑和伤心的样子。 顺着长廊小径,顾珩转了几个弯,来到了顾明宸的院子。 宫女婆子们都站在外边,低头耷脑的,十分安静。 顾珩没有询问,直接推开门进去。 看一眼,正堂没人,再往后走,还是没有。 转了两圈,终于在立柜角落里,找到了自家鼓着脸生气的小闺女。 只见她梗着脖子昂着头,一副随时都要与人干仗的架势,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人,显然自己从门口一进来,她就听见了。 顾珩叹一口气,走过去道:“怎么,你躲在这里不觉得冷么?”这大冬天的,橱柜里可没炉子给她烤火。 顾明宸却是鼓着脸,不说话。 顾珩只好撩开衣摆蹲下,问她:“怎么了?今天明明很威风,这会却躲这不见人是什么意思?” “没有。” “好,你没有,是阿耶怕你冻着,叫你出来暖炉子,可以么?” 顾明宸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忍住,眼泪滴嗒落下来。 顾珩叹一口气,把人抱进怀里,问:“委屈了吧?” 顾明宸不说话,只是抽泣声越来越大。原本被王妃斥责被呵骂,都硬憋着不哭不掉泪。甚至打定了主意要是父王归来责罚她,就直接回彭州的顾明宸,被他抱在怀里一说委屈了,就再也忍不住哇哇哭起来。 “我没打算罚你,别哭了。宸儿又没错,怎么会受罚呢?” “呜呜呜呜,我,我唔……我要跪台子,母妃说我错了,说我不懂事是个忤逆的坏孩子,呜呜……”顾明宸哭得肝肠寸断,她有生之年头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心都要碎了。 顾珩也不走了,干脆把人抱着,也整个坐在了立橱里。 他的手臂很长,肩膀宽阔。刚刚年满五岁的顾明宸,抱在怀里真的很小,像只颤抖的小猫。 顾珩见小儿哭闹看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但顾明宸颤抖的小身板,还是让他揪心不已。 他知道她伤心又委屈,更多的是对王妃态度的不理解。 原本他想着她还小呢,有什么不能慢慢教的,一切等她长大了再说。 她是公主,再不济也是王女,哪里需要像别家女儿那般从小就知情识趣?知情识趣通情达理的,都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只是现在,他想,她终究是敏感柔弱的,即便自己可以保护她,让她永远不会被欺负。但她自己有心,与人结交却遭遇背板,到底还是会伤心。 于是她拍着幼女稚嫩的后背,叹一口气,哄道:“王妃她并不是故意要惩罚你,而是畏惧皇上,这才急于表现,想让外人看见王府的孝顺乖觉。她让你跪着,不是因为觉得你有错,而是需要让外人看见你受到了惩罚。所以你不要因为她罚你而伤心,她不是讨厌你和你生气。” 顾明宸抽泣的声音小了一些,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睛看他,万分不解:“可是为何?为何觉得我没错,却还要惩罚?为何要让外人看见我受罚,哪怕我没错?外面的人都不讲道理么?既然他们不讲道理,那我们又干嘛管他们怎么看怎么说?” “这世上,很少有人讲道理。”顾珩把他抱起来,从立橱里出去,在外间小榻上坐下来。 炭盆烧得旺,他还是给顾明宸塞了个手炉让她抱在怀里,才继续说道:“你皇爷爷是天下共主,他认为谁对,谁就对,认为谁错,谁就错。这和对错本身并无关系,而是他就是有这个权力。” “权力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吗?” “比你以为的还要可怕。比如,你认为它可怕,是因为你从前没有意识到。但没有意识到它可怕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不常见,而是因为它于你而言太过平常。你是本王的女儿,权力这东西,从你一出生就有了。你习惯了它,自然看不到它。但是,当你面对比你更高,更强的权力之时,你就能看到它了。皇上的权力,于我而言,于王妃而言,于天下人而言,都是如此明显而可怕。你母妃畏惧她,不过人之常情,正如她一回来就准备惩罚你,也是她在向你使用权力。她是你的嫡母,她拥有这权力,所以她认为此事稀疏平常。你的反抗,并不是让她意识到你没有犯错却被惩罚的委屈,而是让她感觉到权力遭到冒犯。” 顾明宸眨巴着眼睛,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和父王说自己无辜被惩罚的事情,他却突然说起了这些不明白的东西。 所以她问:“所以母妃惩罚我是有原因的,那我不接受惩罚是错了吗?”但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样只是因为自己是小辈,就被理所当然要接受别人在自己身上彰显权力的感觉。 “你没有错,因为你不需要接受她彰显的所谓权利,更不必遵循她所习惯的逻辑。甚至连去理解都没有必要,因为她毕竟不是你生母,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顾明宸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在顾明宸天然的世界观中,自己是柳氏所生,但王妃也的确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王府内宅尚算太平,即便有几个小打小闹喜欢拈酸吃醋挣表现的,也鲜少有人敢闹到王妃甚至肃王面前。 再加上不论是顾明心还是顾明晖,尤其是更后面的顾明宸等人,顾珩都时常亲自带在身边。 他就一个人,给这么多孩子当父亲,当然不可能一个一个带而是一带就是一群。所以王府的孩子,没人敢纠结嫡庶,大家从小待在一起,感情都很不错。 这就导致,不论是顾明宸还是顾明珊,甚至大一点儿的顾明意顾明曦,都没有太多的身份观念。 与他们而言,王妃是嫡母就是嫡母,生母是阿娘就是阿娘。硬要说嫡母和生母有什么区别,那也是有的。但区别在哪里?那不就和姑母伯娘之类的一样吗?甚至因为生活在一起,还更亲近些。他们以为,人天生就有很多个母亲,那是正常的。 你说嫡母没生你? 可父王也没生他们呀! 和生母比起来,嫡母还更明理大气些,大家即便跟生母更亲近,但对嫡母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爱。 在肃王府,没有人敢对她们说,嫡母毕竟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更不会有人敢说,你不必真的将嫡母当成自己的母亲付出感情。 所以顾珩的这句话,这对顾明宸来说是很震撼的,因为它好像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珩揉揉她的头顶,好半晌才道:“原本我想着,你还小,应当长大了之后再去了解一些事情。又或者在你长大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去理解。但长大之后再了解太迟,自然而然地去领会,往往代表吃了亏。”他哪里又舍得让他吃苦头? 于是他用一个成年人,男性的立场,来向自己的女儿,教导关于成年人的人情世故:“王妃是谢家女,她从一出生就被教导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像谢家那样的名门世家中的女儿,尤其是嫡女,是很珍贵的。这样珍贵的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大,自然也不能浪费了。所以她们即便被养得对丈夫顺从恭敬,也必不能忘记娘家的利益。这是她们被娘家抬举高嫁的回报。所以王妃即便嫁给我,成了我的妻子,顾家儿媳,但她代表王府的身份只有一半,另一半,代表着谢家。” 谢家家族繁盛子女众多,王妃谢氏算是她们姐妹中嫁的最好的。 你嫁得好地位高,那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谢家女子的代表。所有人都会通过看你,来看谢家其他子女,尤其是那些未嫁的女孩儿。这是谢华年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也是贯彻始终的生存哲理。 从某种方面来说,不能说它不对,但现实中大部分家族联姻,并不会太看重女方,尤其是那个出嫁的女儿本身的才华与德行。 毕竟是为联姻,只要双方认可了对方的权势地位,或者话事人的身份和才能,这件事就能定下了。 至于德行? 这时代的女子,尤其是大家族的女子,有德行不好的么?即使有,也只少数。可就算算是那些位数不多的坏德行,和男人们干的事情比起来,也不过是玩笑一般的毛毛雨。 但为什么人们还是会盯着女子的德行不放? 因为他们得给家里的女人们找事情干呀。 那些被圈养在家的主母,那些等待上位的儿媳,她们一生当中,少有的,有可能摸到的权力,就是在挑选儿媳,或者跳调/教媳妇这件事上了。 所以在绝大部分不重要的婚姻上,男人们并不关心更不插手,把它下放还主母们安心。而真正重要的联姻,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敲定之后,不论人选是谁,都反驳不了。 人们当然会相信一句话,认为一个好母亲能够旺家至少三代。 那是不管家事的男人们拿来糊弄人的说法,他们懒得管,自然要把女眷的功劳吹高点。 但真正关心家事的男人们都会将真正重要的,比如长子,尤其是嫡长子,长孙嫡长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再不济,也会挑选厉害的名师悉心培养,哪里会真的把继承人的教育交到女人们手里? 首先当然是不相信她们的能力,也实在是大部分家族不太注重对女儿培养。 比如谢华年,她是谢家嫡女,身份比起这世上绝大部分女子已经十分高贵了,但她的家族,也依然没能给她什么太像样的教育。 当然,并不是说谢家不在她身上投入,相反,作为嫡女,谢家对她的看重还是很明显的。不仅从小就延请名师教,还请了宫里退休的嬷嬷在身边教导。 所以谢华年不论是诗词针线还是琴棋书画,都很有几分造诣。 然而与所有人教导女子的习惯一样,谢家教给她的,依然是琴棋书画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是的,琴棋书画于他们来说,就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像他这样的身份,或者哪怕身份再低一些的男人,哪个不是手握权柄,或者至少家境富裕? 这样的人家里,会养不起一二擅长诗词的门客,或请不起拨琴弄弦的家妓?差别只在会不会那么做而已。 真正重要的看事的眼光与做事的决断,不会有人去培养。他们并不认为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需要什么眼光和决断的能力。反正家去夫家,一切由夫家说了算不是么?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媳妇人选。 哪怕是谢华年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让他一言难尽,其实他也没什么不满。 真的,在没有经过培养的前提下,天生拥有洞察力和决断力的女子何其稀少,他又不指着她救命,她能把家里一群孩子管好不出事,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对他来说,这门亲事真正有用的,还是谢家的助力。 但他真心这么想,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养成她那个样。 别说顾明宸,就是最早出生的顾明心,他也没有想过要让她长成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他为何要亲自教导一众儿女,甚至很程度上对女儿们的关注度都要高过男丁? 因为他深知世人对女子要求苛刻,而妻子本身就是受着那种苛刻教养长大的人。一不小心,在世俗的影响下,她们就会被样成温顺软弱的性子。 这不能怪她们,女人们总是要出嫁,既然是去别人屋檐下讨生活,性子温顺柔软些也好活命不是? 但他是谁? 他是超品亲王,是未来的皇帝。 他的女儿是公主,最不济也是王女。 嫁人这回事,在他这里并不是个必选项。且不论是郡主还是公主,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府邸。成婚之后,也会住在自己家,而不是去别人家里看脸色。 既然都不必去别人家讨生活了,那她们什么性子又有什么要紧? 总不能为了不会吃的苦,去提前习惯多吃苦吧? 然而他的想法,跟王妃显然是相悖的。 顾明晖还罢,顾明心却是随着越来越大,对王妃的思想越来越认同了。 他无意强行干预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所以也不强求长女一定要听从自己。 但在顾明宸这里,情况截然不同。 顾明宸不是一个乖顺的孩子,他也不允许她被任何女子需要柔顺温婉的观念裹挟。 所以哪怕孝道这些东西,他都不愿强求。 以前听到某人指着自己的孩子说这是他的种,他总会下意识地唾弃,十分接受不了这种粗鲁的叫法。 尤其是在他成了父亲后,就更难以理解。孩子就是孩子,儿女就是儿女,为何能叫得那么猥琐? 担当顾明宸出生后,他忽然间就理解了那种感受。 倒不是开始认同儿女是自己的种这种概念。而是他突然发现,顾明宸本身,就是一颗种子。 她恰好生在了自己的家里,恰好让自己成为了她的父亲,他只会由衷地感觉到庆幸。 人的感情在某些时候是非常玄妙的,按理来说,对于更为重要的顾明晖,他才更应该产生这种感觉。事实上他的确是在顾明宸身上,第一次有了那种,拥有了一个后代的感觉。 是后代,区别于儿女或者继承人,是哪怕自己身为一棵树,也得到了一颗小树苗的那种后代。 他没有办法等闲视之,没有办法让她像其他人那样懵懵懂懂憋憋屈屈地活着。 她像一颗奇怪且不知名的种子,柔弱又坚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枯萎死去,又仿佛只给于一点风光雨露,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没人知道这种子会发出什么芽长出什么枝,他对她产生了无比浓烈的期待与好奇,想知道,在自己的全力支持下,她能长成什么模样。 这种奇异的感觉,从她一出生就有了。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和自己太像,或许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让他倍感甜蜜。 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他充满了骄傲与成就感。 谢华年是女子,世人给天下女子的教导都是让她们温顺懂讨好。这让她们有一种错误的认知,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好足够讨人喜欢,便会得到喜爱,便会被宽容善待。 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有的人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喜欢得不得了了。 即便顾珩已经极尽全力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偏心。他无法忍受宸儿会遇到任何伤害与轻慢,哪怕是还不曾到来的将来,也不行。 所以他对顾明宸说道:“所以你不必理会王妃的态度,不必在意她的观念与想法,更不必为了她伤心,她对你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可她是母妃。” “他是你母妃,不是因为她生了你或者养了你,只是因为他嫁给了我。不论是谁,嫁给我谁都可以是你的母妃,仅此而已。” 顾明宸嚯一下转过身来:“什……什么叫嫁给父王,谁都可以是母妃。难道母妃还能换么?父王的妻子也可以随便换么?” “所以这一生你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想着依靠某个与你缔结婚姻的丈夫或声称钦慕于你的男子。因为于男子而言,妻子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随时换,端看愿意不愿意。” “为,为何?”顾明宸震惊极了:“但,但那样的话,母妃怎么办?有了新母妃,那现在的母妃呢?” “与本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顾珩柔声道:“当然这只是打比方,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我的确可以这么做。你应该知道,我与谢家的联系,是两个姓氏的姻亲。我娶了谢家女,王府有了谢家女所生的血脉,我们的利益就绑在了一起。但是,谢家有女无数,并不是说必须是你母妃才能是我的妻子。 “没有哪个男人把婚姻和妻子看的那么重要。当然,不是说它不重要,而是不那么重要而已。因为在这之上,还有很多东西是男人更追求的,金钱,权势,名誉,甚至理想,这一切都要远远高于婚姻和妻子。我告诉你这一点,并不是让你对自身产生怀疑,而是让你知道,男人这个东西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你永远不必为了讨人喜欢,或者被世人认同,而去做委屈求全的事。不论对方是血亲还是皇帝亦或者是某个不知名的美男子。” 顾明宸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说母妃对你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对母妃来说,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跟你说,男人对我来说,也不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当然呀!我前面不是说了么?王妃来自谢家,所以她一边顾忌谢家的名声胆小怯懦,一边又代表王府,又不得不为王府的谨慎纠结。实际上就算不嫁给我,而是嫁给别人,她也一样一半代表谢家,一半代表丈夫。她要做的事和能做的事,依旧大同小异,没有太大的区别。” “母妃嫁给了父王后,母妃一边代表谢家,一边代表王府。”顾明宸问:“所以她现在既是顾家人,也是谢家人么?” “恰恰相反,她现在既不是顾家人,也不是谢家人了。” “不懂。” “不难懂,因为所有的出嫁女都一样,是不管在夫家还是娘家,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人而已。” 啊!啊? 顾明宸好像听明白了,好像又不太明白。 顾珩只是捏捏她的脸:“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对顾家来说,对王府来说,你比王妃重要。在重要排序中,你的位置在她前面,王府就算放弃王妃,也是不会放弃你的,不仅是你,还有意儿,还有珊儿,还有明奇明林。你们是顾家人,只要不主动离开这个家,就不会有人放弃你。” 顾明宸慢慢地点下头:“好的,我知道了,我比母妃重要,所以母妃没有资格罚我。” “明白了就好。”顾珩又道:“但这是个秘密,心里知道,不能说出来,懂么?不论如何都不能说,也不能被看出来。” “为何?” “因为所有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个秘密,藏在心里就好。” “唔,明白了,心里知道,不说出来。” “来吧,拉钩。” “拉钩。”顾明宸伸出小手指和他拉了下勾。 顾珩这才笑问:“不伤心了吧?” “不伤心了。” “那就好,去洗漱,然后吃饭,父王待会儿要出去,今夜大约不会回来,你要乖乖睡觉,不能玩闹。” “嗯嗯,知道了。” 顾珩这才把她放下来,径直出去了。 他离开了院子,顾明珊从里间斗柜里爬出来,抱着被揪乱头发的娃娃,努着嘴问:“宸儿,你和父王都说了什么呀?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 她躲在斗柜里,只听到了顾珩和顾明宸在立橱旁边时说的话,知道父王没打算罚她。 等他们出来到了正厅后,说了什么,她是没听到的,又不敢出来怕被父王责骂,就一直躲着,躲得都快睡着了。现在父王好不容易离开了,她才爬出来,肚子饿的咕咕叫。 “父王说,成婚不是一件好事情,成婚了后,就两边不是人了。” “啊?”顾明珊傻眼,他们不是在说罚跪的事情吗?怎么扯到成婚的上去了,谁要成婚?宸儿?可她还这么小! 第30章 顾珩连夜到了宫外。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但顾珩也不是要进宫的,他来之后往门口一跪,就不动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吃完了饭,正准备上床睡觉。 北方天黑得早,又是冬天,黑灯瞎火的,又没什么游戏好玩,还不如早早上床休息。 可她刚把头梳好,顾明林就气呼呼地踢着鞋进来了。 都这时候他还不睡觉,跑过来要做什么?顾明宸先是奇怪,然后又开心起来,以为他是因为下午的事来安慰自己的,便拍了拍床板,叫他过来:“你要来和我们一起睡嘛?我们今天晚上听嬷嬷讲山鬼和猫妖的故事哟。” “我才不和你们一起睡,我永远都不要和五姐姐好了,五姐姐是坏人。” 顾明宸脸上的笑意敛去,不高兴地问:“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说我是坏人?” “你就是得罪我了,你惹母妃生气,还害的父王出去。父王去给皇爷爷陪罪去了,要在雪地里冻坏,五姐姐是坏姐姐,呜呜呜,我以后都不跟你好了,六姐姐也不跟你好了。”说着就去拉顾明珊,要让顾明珊和他一起走,都不和顾明宸玩儿了。 顾明珊甩开了他的手,护短道:“你胡说,宸儿没有做坏事,你才是坏弟弟,你欺负宸儿还撒谎,我要告诉父王,让父王和母妃罚你。” “我才没有撒谎,父王都没有吃饭就出去了,今天晚上都不回来。他都没地方去,要在外面冻坏了。” 顾明珊哪里肯信他的话?她刚才还见着父王呢,自然觉得顾明林在撒谎,于是和他吵了起来。 顾明宸却嚯地一下站起来,吩咐嬷嬷道:“嬷嬷,给我穿衣服,我要出去。” “小姐,您要去哪儿?这黑灯瞎火的……” “我要去找父王!”父王刚才说他要出去,晚上不回来了,让她好好睡觉。顾明宸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经常晚上出门,这很正常,所以他说不回来,顾明宸根本没有多想。 此时听到顾明林的话,她自然相信了,所以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介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王妃的态度,让她很难不觉得父王此行和自己有关系。 嬷嬷劝不了顾明宸,只能为她更衣,又听她说要出去,更是拿了厚厚的斗篷和炉子,裹着顾明宸才陪她出门。 因是夜里出门,嬷嬷担心危险,通知了侍卫准备车马,这才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不可能瞒过其他人。当然,也没有人想过要隐,王妃那里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白天东宫发生的事,谢老夫人不放心,专门派了弟媳楚氏过来看她。因来得晚就没想回去,干脆借住在王妃院子里,正陪着她烤火说话。 听见外面的动静,她很是惊讶了一句:“这是郡主要出门?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哪里是郡主,是偏房里那个。” 谢华年简单说了一句,没有认真解释。 虽对顾明宸不满,但她毕竟要脸,不好意思让别人,尤其是娘家人听说自己被一个庶女忤逆。 然而对谢家人来说,光是独自出门,不向嫡母报备这一样,就已经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了。 她少不得提醒一句:“你自来性子好,是个贤良大气的人。但再怎么贤良柔顺,也该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这家里该管的还是要管,可不能让庶出的在纵到自己面前。” 谢华年讪讪笑过没接话,心道她哪里是不管?她是管不着。 丈夫对顾明宸的纵容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今日居然警告她不要插手顾明宸的事。这简直是活生生在打自己的脸。 但她又能说什么?她没有那个本事与王爷叫板。 为今之计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倒要看看她能狂多久。 楚二娘见她不说话,十分惊奇,竟问道:“王妃娘娘到底宽宏大量,这府中的娘子们,平日都是这么自作主张么?” 换成别人家,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娘子,不经过父母长辈的同意就想出门?开玩笑呢?就算是家里的小郎君也没有那胆子。 但肃王府的情况竟不相同,不论是顾明宸顾明珊亦或者是其他的公子女郎,只要带足了人手,向来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在这种事情上面,他们的自由度很大,肃王从来不限制他们。 以前谢华年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此时被婶娘这么一说,她忽然就发现不妥了。 可要让她承认自己管家不力,那是坚决不行的。 所以她轻蔑地笑了一声,道:“王府的姑娘,与别家女孩儿怎么一样?你当是你家呢?好好的孩子关在家里,像个家雀儿似得,呵!” 楚二娘被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起来赔罪,谢华年硬是讽刺了好几句,这才放过她。 等打发走了楚二娘,王妃这才叫过嬷嬷询问:“那边做什么去了?怎的天都黑了还出门?” “还能去哪儿?是找王爷去了。”嬷嬷说道:“但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小孩子出门到底不合适,要不咱们派个人去看着?” “呵!真是个会谄媚的狗腿子。王妃嗤了一句,又道:“不必了!她的事情,从今往后都和我没关系,咱们不必管她。” 嬷嬷欲言又止,但看了看王妃的脸色,到底把话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宵禁时间还没到,但街上稀稀拉拉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零散几个酒楼铺子还开着,挂着几个红灯笼揽客。 顾明宸坐着马车,在侍卫与宫女们的护送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宫门。 见有车马过来,立刻有人上前阻拦。待走近看清了肃王府的车马标志,便没有强硬驱赶,只说宫门之外不能聚集,请他们车马人手全都退到一边去。 顾明宸便下了马车,让其他人在一边等着,自己踩着兔毛短靴,走到宫门前。 父王正端端地跪在那里,看见顾明宸过来,便皱了眉头,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顾明宸没说话,只是蜷着身子钻进了他的斗篷里。 北风呼啸,夜雪纷扬,顾明宸幼小的身体团在怀里,暖烘烘的。 顾珩怕把她冻着,一直小心地用斗篷捂着,却没有想到她心倒是大,就这么冷的天,靠着他居然还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皇帝就收到了报告,说是肃王带着幼女在宫外跪了一夜。 他心中有气,冷笑一声便罢了,没有派人去让他们起来。 倒是瑞王听了这个消息,专门跑到城墙上去。 他站在城墙上,拿着新得的扬目镜从上往下看,什么都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长得可真像,如果天下人都这么长,就不会出那么多人伦惨剧了。” 一旁的内侍听得后背发凉,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然顾琛嗤笑一声,把扬目镜抛到内侍怀里顿顿顿从城墙上跑下去。 内侍接过扬目镜小心地抱在怀里,擦擦冷汗跟上。 皇帝直到下了朝,才终于想起让肃王觐见。 肃王跪得时间太长,是被人给扶进来的,拜见时又要下跪。 顾明宸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但刚到太极殿外就被拦下来了。皇上召见肃王,她没有资格进去。 大殿内,皇帝高坐宝座,居高临下地看着牛高马大的儿子。明明跪了一夜,但他的身板还是那么挺拔壮实,丝毫没有因为一夜的惩罚颓废萎靡。 他挑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实话,从他回京觐见的第一天,皇帝就已经打量过的,但即便如此,每次见到他,他还是忍不住去打量。 肃王的容貌极其优越,优越到每次见到他,都让人忍不住想起他那位容貌艳绝的母亲。 这让皇帝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就跟不好了。 “你还知道来见朕?朕以为,你光是忙着拉拢大臣,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儿臣奉旨调查城外乱军,并无拉帮结派之心,请父皇明察。” “哼!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了?你在怪朕?” “儿不敢,儿臣惶恐万分。” 顾珩声音低哑姿态谦恭,但皇帝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后,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他不必顾忌顾珩的脸面,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小儿子的威胁。 作为皇帝,他只需要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立刻就能左右大臣们的决定。但这个决定依然是支持其他成年皇子而不是年幼的瑞王。 皇帝很着急。 他时间不多了,得快。 不出皇帝所料,肃王回去当天就称病了,连太子的灵柩出门的那天,被扶着出来祭拜时,竟然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直接晕倒。 皇帝评点了一句他身体不济不堪大任,便由他回去养病了。 至于调查乱兵一事,就交给魏王。 魏王? 与乱兵对阵,甚至在混乱中把益王打死的魏王? 朝臣们都有点傻眼。 就连魏王自己都琢磨起来了。 “这情况不对呀,我观父皇之心,高深莫测得狠呐。” 魏王年少便称英才,怎会头脑简单? 便是天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也会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果子自己吃不吃得下去。 更何况,他还有了女儿顾明茜的预言,就更不会有皇上想把皇位给自己想法了。 于是摁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门客们,顾凭往床上已倒,自己也开始装病。 理由都是现成的——思念皇兄,伤心欲绝,偶感风寒,不幸病倒。调查乱兵的事,自然也没力气管了。 这下好,两个儿子全都乖巧躺平,另一个还在半路上拖拖拉拉,说是被大雪封路不能前进,至今还在半路上堵着,没能抵达京城。 皇帝一下子被架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斗蛐蛐儿的爱好者,捉来几只蛐蛐儿想让他们打斗,却不料两只蛐蛐儿都安分守己脾气好,完全没有上进的心思。 如果他们年纪再小一点儿,或者瑞王年纪再大一些,他自然是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 但问题是,他们的优势是明摆着的,即便再不争不抢,朝臣们也会支持他,而反对顾琛做太子。 皇帝当然不相信他们是真病了,连续派了几次太医却没用,因为人想让自己健康长寿不容易,但想把自己弄病却很简单。 就在皇帝气得砸桌子时,瑞王突然站了出来,说:“父皇,既然两位王兄都病了,把彻查乱兵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你?”皇帝看着年少的幼子,心中惊疑。 他的确是相要立幼子为储君,但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要藏着意图,先把前面几个儿子定罪,至少让他们永远失去争抢的资格才行。 如今三国分立,在有成年皇子的前提下,是不会有人愿意皇帝立幼皇子为储的,又不是满朝佞幸。 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提前注意到瑞王。 但顾琛并不这么想。 他诚恳道:“儿臣也是父皇的孩子,如今兄长们相继病倒,儿臣也想为父皇分忧。” 皇帝还想拒绝。 却见少年坚定地说道:“请父皇成全。” 皇帝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同意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抓住他……别跑!” 屠嬷嬷吓得双脚一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边扫过一阵冷风,有人擦着她的肩膀往前跑了过去,很快又有人追了上去。屠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方追的不是自己。 但她还是提心吊胆,硬是在院墙外面绕了两圈,这才窜进一旁的巷子,从其中一个角门闪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三间正房一石磨,墙边两颗石榴树。 这样的院子北方到处都是,屠嬷嬷生怕自己找错,在门边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进去寻人。 不过她走了两步就发现自己不用找了,因为她等的人就在院里。只是对方搭了个椅子躺在石墨后面,进门的方向看不见。 “老仙人,我可找着您了。”屠嬷嬷赶紧上前深深行了一礼,然后道:“您老可让我好找。” “该说的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你还找我做什么?”老人大冬天穿着蚕丝白绸,手里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棕叶扇子,一摇一晃,好不潇洒,如果忽略这是大冬天的话。 屠嬷嬷也是很信鬼神的人,所以老者越是表现得特立独行,她就对他的身份越是相信。 不,老仙人就是老仙人,即便他不如此仙风道骨,屠嬷嬷也依然是相信的。 毕竟她比谁都知道面前人的神异手段。他将他从水中救起,所有人都说她死了活不了,而这人只是让身边的小童子为她渡了几口仙气就让她死而复生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掐会算,能够请准地预测未来。 从太子的薨逝到皇上的痊愈,甚至连城外的乱兵,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就是老仙人闲云野鹤,不想涉足尘世,这才提点了她,让她有机会进言。 不过她到底没有那个胆子亲身去王爷面前装相,又贪心儿女能得的好前程,这才让小姐顶替自己,去王爷面前进言。 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人之间,其实是转述又转述的关系。 只是到了现在,京中情况焦灼,王爷心中不安,一次次逼问小姐未来的发展。 小姐被逼得无法,只能逼问于她。 屠嬷嬷无可奈何,只能想方设法联系到老神仙,希望他看在救过自己一命的份儿上,再提点几句。 “老仙人,求您再帮我卜算卜算,咱们王爷这前程如何?皇上让瑞王去查乱兵的案子,也不晓得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王爷要如何应对才能免于小人诬陷?” 她,或者说王爷想要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个。魏王身后又不是没有支持者,就算瑞王真的借口查案给他头顶扣个屎盆子,他也有办法自证清白,否则也不会那么干脆地装病推卸这个差事。 他想要知道的,是这之后的发展,这之后,包括未来皇帝的计划,福王的动向,肃王的打算。 甚至皇帝要抬举瑞王,到底留了多少手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掌握的情报越多,上位的机会才会更大,魏王想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控制在手中。 “事关皇位更替,老夫怎能泄露天机?” “求老神仙垂怜。” 白发老者看了眉眼低垂,看了屠嬷嬷好半晌,叹一口气,这才幽幽道:“当日救你一命,便有了照看你的责任。罢了,再指点你最后一次。” “多谢神仙,多谢老神仙。”屠嬷嬷喜笑颜开,真心实意地为老神仙的光辉大义而喜悦。 要说不愧是神仙呢?当真是救苦救难。 屠嬷嬷实际上也想不太明白,按她们的道理来说,老神仙救了自己,便是于自己有恩,是自己欠了老神仙一条命,应当竭尽全力报答才是。 却不想在老神仙哪里,自己的确是欠了他恩情,但因为他出手救人,便是干预她的人间因果,既然是自己干预的因果,便对这因果有了责任,反而要对她进行照看。 正比如父母生子,虽是于儿女有恩。但因是父母一意孤行,将儿女带到这人世间,便也有了照顾儿女的责任。 老神仙拿父母于儿女的关系来解释,屠嬷嬷这不就豁然开朗,一下就懂了? 至此她极为庆幸自己当日落进水里,这才被老神仙救了一命。有了老神仙在,她不就多了一位有大神通的爹娘?这么好的运气,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屠嬷嬷在心里欢喜完,就听老神仙说到:“皇帝儿女众多,但除已故太子之外,最为欣赏喜欢的,便是当今瑞王。早先太子健在,皇帝不能动摇其储位,为了这心爱之子,硬是三岁就为其封王,就是怕他长大吃亏受苦,封不到好地方。如今太子已故,皇帝心中所想,自然是要将此子封为太子。你家魏王虽有龙息龙运,但到底少了几分皇宠。你若有机会,还是早早离去吧。” “我家王爷怎就没机会了呢?老神仙您是高人,求您给指一条明路。” “老夫化外之人,怎能插手凡尘俗事?泄露天机,已然是出格了,没有什么好能指点哦。” “不是我这卑贱之人想要为难老神仙,实是我全家人口,全与魏王府紧密相连。我若只身一人,自然什么都不怕,哪里也去得。可我那一双儿女又该如何?还请老神仙莫怪,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罢了,你是凡尘之人,叫你超凡脱俗舍弃尘世烦恼,也不可能。罢,你若固执于此,我也无话可说,老夫只告诉你,明年一月,天降大祸,有秽星行空,万物萧条。届时白日尽没,投星于野。有人趁机作乱,动摇江山,魏王与肃王大难临头,这江山,终是属于瑞王,你好自为之吧。” “老神仙,老神仙。” 屠嬷嬷还想说话,却被突然出现的仙童咻地一声抓住,从院墙里扔了出去。 院外是一堆杂草,落在上面撞得生疼,却是没受伤。 屠嬷嬷知道老仙人再不会说些什么了,便仔细把今日所得得话记下来,好回去告诉自家小姐。 “也亏得是个无知愚妇,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屠嬷嬷一走,‘老神仙’就一下跳起来窜进了屋里。为了维持‘仙风道骨’的气质,大冬天的穿薄衫,简直快冻死。 ‘仙童’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回房换了一身装扮,然后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 肃王府,顾珩慢条斯理地品着温汤,一个灰影从窗外闪了进来。 “殿下,福王那边消息已经送了过去,大约三天之内就能收到回信。” “大理寺那边呢?都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 “去吧。” 肃王一句话,灰衣人又闪了出去,如来时一样,安静地消失不见了。 漱完口后,顾珩披了衣裳站起来,用温水洗了手,内侍上前在其手上抹匀了油脂,之后,他才慢悠悠逛出去。 走廊干净清爽,但外面地上湿漉漉的,没有下雨,是薄雪化后的水渍打湿了地面。 顾珩本想去书房检查世子的课业,却听说顾明宸带头挥剑已经挥了一早上。 他只好又调转方向,去看顾明宸。 到了小院,果然看她穿着狐皮长袄,手里拿着小剑,正站在廊下冲着外面一下一下地挥。 在她身边,自然少不了小尾巴顾明珊,只是显然,顾明珊对挥剑的兴趣没那么大,只把木剑抱在怀里,当火烧棍一样甩来甩去。 顾珩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顾明宸是真的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在挥剑,明显是把武师傅教的那两招拿出来练习。 莫不是她真要学剑吧? 顾珩这么想着,便走上前去,道:“你这样挥剑,除了把胳膊甩疼之外,也没什么效果,练剑要先练身姿力量,你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好,不适合苦练,过来歇会儿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苦练?”顾明宸挥剑挥了一早上,胳膊又酸又痛。 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于是停了下来,问道:“我要请全天下最厉害的师傅来教我,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唔?为什么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当剑客上可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义意思没意思无所谓,只要厉害就好。”她嘴巴里嘟哝一句,顾珩没听清。 顾明珊道:“宸儿被欺负了,她要变成天下第一高手打倒他。” “欺负你,谁?” 顾明宸不说话。 顾明珊见状,就来晃她的胳膊:“你快说呀宸儿,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父王,让父王帮你打他。” “告诉父王,怎么了?”顾珩以为顾明宸真的在哪里受了委屈,赶紧把人拉过来,搂在怀里轻声询问。 顾明宸嘴巴瘪了瘪,在他们的再三询问下,才终于道:“皇爷爷不喜欢我。” 那天她和父王在宫门外待了一夜,第二天进宫,皇帝召见父王,却把她拦在殿外,根本没让她进去。 顾明宸知道皇爷爷不喜欢她,可能连父王都不太喜欢。 但他不喜欢父王也会见他,而自己,是连见都没资格被召见的。 她不喜欢这样,不只是不喜欢,是不满,是不平。 凭什么? 她觉得他的不喜欢不仅仅是不喜欢,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使得她,不,不仅仅是她,还有珊儿,还有大姐姐顾明心,甚至还有王妃在内,她们全部都不被放在眼里。 但那些其他的东西是什么? 顾明宸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父王解释自己的感觉。 但是她的本能告诉她,就是如果,假如,假如她变得特别厉害,有天下第一那么厉害。那他就不会,也不敢让她待在外面,哪怕他对她格外不喜欢。 她第一次发现有一件事,是厉害如父王,宠爱她如父王,也帮不不了她的事。那些事,哪怕他们再相像,哪怕她再受宠,也依然不能不与他齐平。 好在,虽然她还不太都很难那些东西是什么又是为何存在,但天然的直觉,已经在暗示她,选择一条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路。 “我要变得很厉害,比天下第一还要厉害的那种厉害。父王,我要找最厉害的先生和将军还有剑客做我的老师,你答应么?” “答应,父王当然答应。父王什么时候没答应过宸儿的要求?” “我是说,最厉害的师傅。不是二兄选完了之后才能给我的,我要你能选的最好的。” 肃王沉默了一瞬,然后,他又点头,答应道:“好,和世子一样的,世子有的你都有。” 顾明宸终于高兴起来,笑着去抱肃王的脖子:“谢谢父王罚,父王最好了。” 顾明珊有样学样:“谢谢父王,父王最好了。”然后把小木剑一扔:“那现在我们可以去玩人偶戏了吗?练剑太无趣了。” “嗯嗯嗯,好哦,我们去玩人偶戏。” 第32章 元平五十九年冬末,梧城忽然下起了雪。还有三天就过年,这是梧城近两年来的第一场雪,大家都感觉到开心与新奇。 都说瑞雪兆丰年,或者这纷纷扬扬的一场雪下来,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卢大人并非农人,对这场大雪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来自盛京的消息。 索性等到除夕前夜,肃王府的货物,终于送到了家里。 卢大人松了一口气,卢夫人也开始喜气洋洋,大声地指挥着下人们归置东西准备开席。 倒不是卢家穷困又贪婪,贪图肃王送来的东西。他家对于能够帮助肃王养育四子顾明曦,是一件骄傲的事,代表着肃王殿下对卢家的信任。 肃王四子顾明曦天生体弱,心肺发育不全,养得十分艰难。 卢家祖上是太医,后因种种原因离开离开太医院回到民间,开始行医济世。 卢崇义的祖父极擅小儿医,因此被肃王请去为顾明曦医治,稍有好转,但效果并不显著。 彭州地处西南,夏天多雨水,冬日潮湿阴冷,春秋皆短,很不适合养病。于是肃王便将顾明曦委托给卢家,让卢家将之带去梧城养病。 五年过去,顾明曦的身体健壮了不少,人也长大了。 他人虽不在王府,但王府的四季吃穿,年节用度,全都按时送来。每次伴随车队而来的,还有肃王与王妃的亲笔信。可见此子虽不长在王府,但不论是王爷还是王妃,都对他十分看重。 如今太子薨逝,肃王一家举家回到京城,很难说他会不会更进一步,成为新的太子。 肃王乃先孝宪皇后所出,不论是身份上还是年纪上,都很合适。至少在目前所有的皇子亲王们中间,再也没有比他更加合乎法理的了。 如若肃王真的能荣登大宝,那顾明曦的身份,便会更加高不可攀。 卢家的心是激动的,但也不得不小心等待,并且更加强了对顾明曦的保护。同时还发动了所有能够打通的人脉,时时留意着京中的消息。 此前传说肃王因办事不力,惹得皇上暴怒,被当众呵斥,还罚跪宫门,惹得上下人心惶惶。 如今看来,肃王府的物资虽有所延迟,却依然在年前送到,可见肃王府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让卢家着实松了一口气。 安排好一应事宜,卢崇义去看顾明曦。 小少年正端坐窗前,手里捧着一封信,信纸很薄,但他看得很认真。 卢崇义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他读完了信才上前行礼,然后问道:“肃王殿下可在信中有所吩咐?若是有能用到的地方,还请王爷尽管开口,卢家虽不济,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父王赞赏卢家忠心,并无其他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说明京中一切安好,如此小殿下就安心了。” 顾明曦虽在卢家治病,但他的房屋住所,启蒙教育,全都是王府一手准备。 每隔半年,王府的便会派人来看望顾明曦,顺便确认他身边的人没有仗着年纪欺凌年幼主子。 几年过来,一切顺顺利利。 如今顾明曦身子大好,再养个一两年,眼看就能回家去了。却因为太子薨逝,肃王举家上京。如此一来,顾明曦回家的计划就必须后延,大概要等太子之位落定,他的去向才能明确。 他决定给父王写信,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自己将会好好待在梧城,等尘埃落定再回京。 这是争储顺利的前提下,如果不顺,他这个唯一有机会保住的儿子,就要隐姓埋名了。 书信在专人的保护下离开梧城,送往盛京。王府收到信的时间大概在年后去了,梧城众人,已经开始过年。 同样的,远在盛京的肃王府众人,也迎来了他们在京城的第一个新年。 王妃早早准备好了祭祀牺牲,新年前一天,便在顾珩的带领下,送到太祖皇帝灵位前摆好。 顾明晖站在最前面,往后分别是顾明心顾明宸顾明珊以及顾明林。 拜完了太祖灵位,顾珩由拿出族谱,在上面添了几笔。 不久前彭州来信,说留在家中的姨娘生了,是位小姐,母女平安。 顾珩已经起好了名字,这里在在族谱上写好,开春雪化了,道路恢复通畅,便会派人把起好的名字以及赏赐送回去。 顾明宸非常开心,因为多了一个妹妹,她的个人势力又壮大了不少。 她默认了家里的妹妹都会跟自己好,这是从顾明珊身上得到的灵感。 这段时间,顾明林天天在她面前绕,悉心讨好,但顾明宸记仇,她一点儿都没搭理。 比如现在,他去厨房藏了糕点出来,便想往她手里塞,却被顾明宸嫌弃地躲开了。 “他是不是傻?那天他那么说我,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和他好?” 顾明林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跑来说她,说她不懂事害得父王被罚。 顾明宸当时没和他计较,但她心里可接受不了。 她不明白他是真笨,还是真的那么容易讨厌她,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够顾明宸生气了。 顾明林也觉得委屈,他又没说错,父王就是被罚了。 但是后来父王和他解释,那不是因为五姐姐,他不应该把大人的事怪她,所以他不是向她道歉了么? 当然,道歉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实在没人和自己玩。 家里就这么几个小孩,顾明宸一不搭理自己,顾明珊也对他看不顺眼。 他倒是想和大姐姐还有二兄他们玩,但那两个人非常繁忙,不是在温书就是在学规矩,时不时还要跟着王妃算账。 对了,谢家有时来人,他们也要亲自招待,哪里有时间带着他玩儿? 顾明林没办法,只好去找顾明宸,想要跟她和好。 不料五姐姐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论他怎么道歉,她都不跟他和好。 也不是没有去找过父王求情,但父王根本不管这事儿。只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摁着别人的头管人家和不和谁玩呀? 于是顾明林就只能一个人继续奋斗了。 他的讨好计划从年前持续到了年后,直到顾明宸的武教先生进门,才终于取得结段性成果——终于肯和他说话了。 顾明林开心得不得了,他下行决心,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能再惹五姐姐生气了,因为得罪她,再想讨好可太难了。 反而是顾明珊不太高兴,因为她很不理解顾明宸为什么会对打架感兴趣。 那么累,那么枯燥还辛苦。每天早上都要跑过来跑过去,用木剑比划招式,不大一会儿就是满手泡。 哪怕是读书写字呢?她觉得无聊但也能坚持,就是习武这件事,她是真的没兴趣。 好说歹说也没有说服姐姐放弃习武,她很委屈。 因为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宸儿不喜欢的话,她是可以不碰的,但宸儿就不肯为自己放弃。 “但这不是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呀,是我必须要做的问题。” 见顾明珊噘着嘴趴在一边生闷气,顾明宸趁着休息时间解释:“我不喜欢别人瞧不起我,我要变得很厉害,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不敢看轻我。” “瞧不起你?是谁?我让父王打他去。” “是皇爷爷。”顾明宸小声在她耳边道:“父王敢打他么?他不敢,也打不过。” 皇爷爷已经七十好几了,是个干巴巴走路都要人扶着的老头。 但他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因为所有人都怕他,连父王都要因为他的不高兴罚跪。 顾明宸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他是父王的父亲,是长辈,父王不可以顶撞。 另一个是因为他是皇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父王是除了是儿子之外更是臣子,臣子对皇帝不能忤逆。 皇帝可以不喜欢天下任何人,但他能因为不喜欢,而瞧不起任何人么? 那肯定是不行的。 就像他不喜欢父王也得见他,因为不喜欢归不喜欢,绝没有瞧不起。甚至不仅没有瞧不起,还因为这个儿子更加年轻力壮深感不安。 那自己呢? 她年幼,所以被瞧不起? 不,二兄同样年幼,他依然没有被瞧不起。皇爷爷见他了,还考较了他的功课。 顾明林年幼吗? 比自己更年幼,皇爷爷也见他了,同样不存在瞧不起。 所以他瞧不起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 但女孩儿为什么会被瞧不起? 顾明宸不懂,她问过身边的人,所有人都告诉她,是她想多了,想错了,皇上并没有那个意思。 但顾明宸就是知道,皇帝老头就是那个意思。 他瞧不起她,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想这样,但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呢? 顾明宸想啊想。 皇爷爷之所以那么理直气壮,就因为他是皇帝。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所以所有人都要被他审视和挑剔。 而自己因为是女孩儿,连被审视和挑剔的机会都没有。 顾明宸经过几天几夜的苦思冥想,再结合父王和母妃给她们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太祖爷爷打仗的故事,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所有人都怕皇爷爷,是因为他是皇帝。 而他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太祖爷爷争天下时打架打赢了。 于是归根结底,权力来自于武力,皇位来自于武力,让人不敢漠视,不敢瞧不起的力量来自于武力。 顾明宸豁然开朗,确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有那个能力掌握最强大的武力。 但没关系,她会长大,她可以学习。 终有一天…… 顾明宸知道,不论是谁,她绝不会让他们瞧不起自己,看不见自己。 她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被挡在殿门之外,连跨进那个门槛都不被允许。 所以她告诉顾明珊:“父王反抗不了皇爷爷,他帮不了我,所以这件事,我得自己去做。” 第33章 肃王和魏王这一“病”,就直接病倒了大年初三。 皇帝对他们不满,连宫中设宴,也跳过了他们,更别说赏赐。 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两位失了皇宠,怕受牵连,自然不敢上门。 王妃想要出门走动,除了谢家之外,竟连年礼也没能送出去。于是肃王府过了有史以来最为冷清一个新年。 窗外门可罗雀,家中笙乐尽消。只有一群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心情好,每天挥舞着小木剑打打闹闹。 谢华年看得心烦,更为王府的未来发愁。终于开始担心丈夫会因为与皇帝对垒失去宠爱而与皇位擦肩而过。 之前有顾明意的箴言,她本来信心满满,但这会儿看到王府处境,到底让人心里不安。 她不得不趁着年节丈夫心情好的时候从旁进言,请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跟皇上对着干。 “不如,等十五过后,您亲自进宫谢恩?”宫内设宴虽没有让他们去,过年赏赐也没有一毫,但作为臣子,又是儿子,也应该去谢恩呀! 至于谢什么?可以谢皇上龙体安康,更能谢皇上护佑天下,使得黎民太平。总之只要想谢,必能想出不少能谢的地方。 她可不认为这算是谄媚,那是王爷的父亲又不是旁人,父子之间,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 为了前程,便是如何低声下气,都没有错。 谢华年觉得丈夫那毫无由来的自尊心显得多余。但她只能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说,便举起例子,说起自己在家时如何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温柔忍让’而感动了父亲。 顾珩听得很好笑,若不是当着儿女的面,又是过年,他好歹要调侃几句。 毕竟她口中所谓的‘聪明才智’也好,还是‘温柔忍让’也好,‘感动’出来的父亲,也没给她什么东西。 多给她嫁妆防身了么?没有。 谢华年嫁妆多是因为皇后挑中了她,让她嫁给自己,不论是谁嫁给他,嫁妆都会翻倍。 那么给她加派人手防身了么? 也没有,还是那几个伺候惯了的嬷嬷丫鬟,至于真正能用的卫兵武器,那是一个都没有。 她依旧是个被随手撒出去的棋子,有很大的作用,但依旧不值得多给几分保障。 甚至连她让父亲‘感动’,说不得都是故意装出来,就为了让她以为家里对她看重。 于是他笑了笑,说一句:“王妃贤惠。” 谢华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劝动他,但得了一句贤惠的称赞,便也心满意足。 一眨眼,春节过完,瑞王调查的铁甲军案,已经有了初步进展。 这伪装铁甲军围困盛京,意欲逼迫福王造反的幕后黑手,正是魏王与肃王。 证据指向性太过明显,皇帝却深信不疑,当即暴怒,要将魏王与肃王捉拿归案。 然而不等圣旨拟好,大理寺又送来了新的证据:真正策划者一切的,并不是魏王和肃王,而是瑞王的舅父侯大。 而且相比起瑞王只有一摞证词再无其他证据来说,胡正手中的证据可就要齐全得多。 顾琛看着那一大摞的包含书信,脏款在内的证据,表情不是很好看。 他又不傻,从一开始他就关注这场可以预见的风暴,要不是百分之百确定那伙乱兵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可能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出来。 对于他来说,趁机栽赃魏王与肃王,不仅满足自己的需求,更加合乎父皇的心意,这件事收益巨大,怎么做都划算。 胡正的突然发难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除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收集到这么多证据之外,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和他舅家有关系。 就凭那群草包? “正因为他是一个草包。” 瑞王的外家并不显赫,直到女儿进宫受宠,还生了顾琛这么个皇子之后,才开始抖了起来。 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烂泥扶不上墙,再加上从前还有太子在。 太子的外家都还没抖起来呢,他们抖什么抖? 自然就被轻而易举摁下去了。 然而现在,没了太子,所有的皇子都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 相比起更加年长的兄长们,瑞王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但既然是比赛,就不一定要看谁跟厉害。 有时候相比起赢过对手,还是让对手栽跟头更加简单。 于是这群‘聪明绝顶’的大聪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从铁甲军那里偷来几件铠甲仿制,然后收买一群毫无见识的愚民 把仿制的盔甲给他们往身上一穿,就集结到城外,用以栽赃诬陷,让几位王爷相互攻讦。 有人知道皇帝的心意,想尽办法在胡正拿出的证据中找破绽:“这不对吧,先太子骤然薨逝,至今不过两月有余。而乱兵出现在城外,都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是如何偷到铁甲军的盔甲武器,又如何仿制成品收买愚民?就凭侯家之才能,怕是办不到的吧?” “以侯大的才能,的确办不到。所以他勾结了南燕细作,罪同卖国。”胡正啪地一下把人贩的证词往对方身上一拍,然后道:“皇上,南燕贼心不死。多年来一直试图北伐。这侯大竟为一己之私与他国勾连,其罪当诛!而南燕野心勃勃,能够找到侯大为其棋子,可见早有预谋。此事危及社稷,不可不察,皇上英明,绝不可让如此乱臣贼子之阴谋得逞。” “血口喷人,胡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竟捏造事实,污蔑皇亲,胆大包天。” “皇亲?殿下,皇后娘娘的娘家众人,与此事毫无关系啊,说臣污蔑皇亲,从何说起呀?” 皇帝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但凡那些受宠的皇子们,外家得意起来,充个皇亲国戚也没人说什么。反正只要皇帝认,大臣们也得跟着认。 可若真到不想认的时候,法理名分就能拿出来说事了。 毕竟除了皇帝本家和皇后娘家之外,还真没有人能正儿八经说是皇亲国戚。 顾琛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妃妾之子。皇子的身份自然尊贵,但真要计较起来的时候,也能拿来恶心人。 毕竟如今的皇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生不出他那么大个崽。 胡正不满的是,顾琛身为皇子,关注点居然不是南燕的细作挑拨,而是在不确认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说他污蔑。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明察。” 胡正五体投地,恳请皇帝重视。 皇帝看着地上的大臣,再看看心爱的儿子,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他们在逼朕!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社稷安危,而是大臣们在用此事逼迫自己挑选成年皇子为储君。 侯大是个什么材质,他多少心里有数。 南燕就算要收买奸细,也不应该找这样一个同伙。那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跟他合作,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架起来了。 不管证据是真是假,都在提醒他,为了江山安危,应该立成年皇子为储。 果然,不等他发话,立刻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南燕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此时因先太子薨逝,立刻便跳出来搅动风雨,想要乱我朝堂社稷。正是因储位空缺人心不稳,才给了他们机会。为安天下民心,还请皇上早日定立储君。” “请皇上早日立储,以安天下。” 大臣们不论心中支持谁,把立储之事提上议程都是统一的。于是一瞬间,堂下便呼啦啦跪倒一片,纷纷请求皇帝立储。 皇帝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大臣,再看看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幼子,心中的天秤朝儿子划了过去。 “呵!朕还活着呢!立太子才能安天下,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 “皇上息怒。” “息怒?我看你们是故意在气朕!哼!”皇帝袖子一甩,直接下朝了。 大臣们跪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反应了过来。 皇帝这是既不想立魏王,也不想立肃王。看之前的圣旨,仿佛也不想理福王。 那他看上的是…… 所有人都把头转过去,探究地看向了顾琛。 瑞王,年十三。 听闻有几分聪慧,但除此之外并未见有所长。 他为太子,那大大臣们将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这对某些有野心的朝臣来说,是件好事。 尤其相比起其他几位亲王,瑞王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年纪尚幼,尚未娶亲。 若皇帝当真有心立他,那为其指定一门婚事,再选好托孤大臣,也不是不行。 然问题是,几位王爷肯么? 谢月泉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看了瑞王一眼,回过头,跟其他几位同僚打招呼。 实在不是他心态太好,而是瑞王的确毫无威胁。 皇帝是怎么想的呢? 他选谁不好,偏偏选瑞王? 不是逼着他们这些臣子让皇上丢脸么? “皇上啊!这可不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心狠,实在是微臣太过忠心耿耿,不忍皇家血脉混淆啊!” 第34章 飞马出京,急诏福王。 此次与之前不同,皇帝下达了密令,其中暗示的极为明显,只要他回京,太子之位便非他莫属。 大理寺的证据,把瑞王推到了一个极为被动的位置。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侯大与南燕奸细没有任何关系。 但能不能找到证明其清白的证据是一方面,就算能找到,又要花费多长时间?他还能不能等得及? 皇帝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东西失控了。 好像从太子去世开始,自己所有的计划,全部都被轻易破坏。到如今,不管是他的大臣们还是他的儿子们,仿佛都已经猜透了他的心中所想。 顾琛到底太过年少,又没有根基。想要捧他上位,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削弱其他人,让他的弱势变成优势。 但此时,在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的情况下,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最后大概不仅不会达成目的,还有可能直接把小儿子逼死。 他到底,时日无多了! 皇帝捂着胸口,将翻涌而上的呕欲强压下去,又写了两封密信。 他就是对忤逆自己意愿的儿子们心怀不满,即便最后不能立瑞王为太子,他也让其他人先争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轻易得到自己的皇位。 大概于皇帝而言,亲情儿女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江山曾经重要过,却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像一头年老却不甘平寂的狮子,疯狂地想要证明一些什么。 但一切终究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势态朝自己不希望的方向狂奔而去。 京中突然开始传出一些流言,说皇帝昏庸刚愎自用,惹得上苍不满,将降下灾难云云。 这些流言起先只是悄悄在街头巷尾的乞儿们当中流传,然后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不过短短几日,便人尽皆知。还有些别有用心之人编成歌谣,故意传唱,如此一来,朝中大臣们想要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看来瑞王是要坏事了! 顾明昌十分懊恼,他怎么就那么傻呢,以为儿子永远犟不过老子。 一开始他很着急,生怕益王上位,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毕竟谁也猜不到皇上都病成那么个样子了,生一回气,居然反而给气好了? 益王一死,他就不着急了,反正只要不是益王跟福王当太子,其他人爱谁谁,都行。反正他只管靠边站,等谁当上太子巴结谁。 皇上有心立瑞王他是看出来了的。这个人也让他很满意,那他那时候想着,有皇上在,自己就高枕无忧了,根本不用操心。 谁知转了一圈,瑞王会先被整趴下了。 肃王和魏王都是蠢的嘛?他们难道看不出来成年皇子才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哦,或许他们只是太聪明,猜到了皇上暗藏在心底的想法。 现在瑞王的外家被扣上一顶卖国的大帽子,皇上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立瑞王为太子。除非给瑞王换一个母亲和外家。 瑞王现在的养母是贵妃,如果要换,就只能换成皇后。 但换成皇后就能确保他被立为太子? 顾明昌并不觉得会有这么顺利。 现在皇上显然又把目光转到了福王身上。福王?怎么又是他! 毕竟皇上年纪大了,就算是给瑞王换个养母从长计议,也不见得能跑过时间,谁知道之后又会有什么变数? 与其这样,还不如跳过瑞王直接把储君人选定下来。 魏王或者肃王谁都好,只要别让福王当太子。 而肃王和魏王这俩人…… 顾明昌想了想,魏王主意大有功劳,脾气又不好,他当皇帝并不是很方便自己抱大腿。 相比起来肃王就要好多了,性子软又孝顺,最主要的是出身还正。 他是先孝宪皇后所出,身份上要比魏王尊贵,大臣中那群最顽固的老家伙们,天然就会支持他。 顾明昌决定去找族长。 不管是从江山社稷的角度,还是以宗室利益的角度,早日定立储君,对谁都好。相信族长一定会联合其他宗室赞同自己的决定。 有清流有宗室,再加上以谢家为首的世家支持,肃王立储的机会很大,但怎么说服皇上,是个问题。 顾明昌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想法,在看出皇上想法之前。他就曾经想在肃王身上下过注。 所以那时候他就苦思冥想,思考过说服皇上的方法。 这个人是谁呢? 肯定不会是自己。 宗室也好大臣也好,很难有人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但有机会说服皇上的,也不是没人。 那就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小皇后。 皇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娶的皇后反倒是越来越小了。 但正因为年纪小,才能有机会说得动皇帝。 皇后也不是别无所需要,她少年进宫,侍奉几十岁的老皇帝,根本没有机会生育皇子。 皇上一旦驾崩,不论皇帝是谁,她都只是一个被束之高阁的小太后,顶多能够不缺吃喝,但其他的,大概是别想了。 她自己或许无所谓,但她的娘家,大概不行。 在没有猜到皇上的心思之前,他就想要替肃王拉拢承恩侯府。 肃王与承恩侯府素无来往,但想要撮合,也不那么困难。 毕竟对肃王来说,多一个皇后的主力,是如虎添翼,而对承恩侯府来说,有了与新皇的联系,就不会在新朝被直接无视。而这世上最紧密的联系,再没有比儿女亲家更好的了。 只可惜肃王膝下儿女众多,但年纪都还太小,承恩侯府这一代,根本没有哪个女孩儿年纪合适。 没有女孩儿,那就只能用男孩儿了。等肃王登了基,那就是尚公主嘛! 然以承恩侯府之力,迎娶未来公主还是稍显高攀的,所提他们也不贪心,只看几位庶出小姐。 原本把事情都订好了,只等他上门邀功,却没有想到皇上突然朝肃王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联姻的事情便被放下了。 那时顾明昌以为皇上既然心有所属,那肯定是瑞王上位无疑。 是瑞王,那也不错。 因此顾明昌再没有操心这事儿。 可到了现在,储位又横生枝节,顾明昌自然坐不住了。 福王尚未进京,他必须马上行动,最好在在进京之前,太子之位就已经落定。 不敢耽搁一秒,顾明昌派人和承恩侯府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去找肃王。 在开始说自己的来意时,顾明昌其实是非常自信的。 他觉得肃王是个聪明人,就算不聪明,也不可能和皇位过不去。 而他旗帜鲜明地支持他,还为他带来了一个大助力,他觉得肃王一定会很高兴。 却没有想到,他才刚把话说完,面前这位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男人立刻便冷了脸。呵斥他:“你的几个妹妹,最大的至今不过七岁,如此年幼,你居然下得去手算计?顾明昌,本王看上去那么好脾气?” 看着是挺好脾气的啊! 但顾明昌不敢说,反而立刻求饶起来,指天发誓道:“王叔,王叔,您误会了,我哪里敢算计自己的妹妹们?我只是帮忙带个话。承恩侯府有心投诚,但又不敢贸然上门,这才叫我来探探路。至于联姻之事……哎,那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也知道,皇后娘娘无所出,想要帮王叔一把,却又怕您多心,这才提出联姻,待两家成了一家,自然便生死与共了。”只能让皇后来顶锅了。 “生死与共?和本王?” 顾珩差点儿把他们也配这几个字挂脸上了。 顾明昌很尴尬,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同意,这么好的事儿。 当然他更多的是着急,生怕肃王不答应,就活活错过皇后这个好帮手。 可惜对肃王来说,用女儿来做交易,别说他没有想过,谁提出来都是对他的冒犯和侮辱。 更不要说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皇后的助力,在‘野魂顾明意’出现后他立刻就开始谋划,一切就是为了今天。该做的准备早就做好,还用得着一个不得宠的深宫女流的支持? 先不说以他的身份立场,合不合适跟太过年轻的皇后有任何来往,就算要有,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的王女,未来的公主,以后成年虽然要招驸马,但招个外戚子弟做驸马?他疯了么? 肃王直接把顾明昌赶了出去。 但这消息,却还是传到了王妃耳朵里。 这位贤良淑德的王妃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如此‘贤良淑德’,竟为了帮扶丈夫,心动了。 当然,她不可能去打肃王的脸,在丈夫已经明确拒绝之后,自己凑上前去说愿意。而是借着出门会友的机会,让顾明心和承恩侯府某小郎见了一面。这一面,顾明心就‘沦陷了’。 不得不说,王妃在教育出‘懂事女儿’这件事上,是非常有才能的。 世子顾明晖如何先不说,长女顾明心在‘体谅’父母这件事上,显得非常有觉悟。 她认为自己想得很通透,反正她是王女,一旦父王成为太子,自己便很有可能是公主。 便是驸马的人选不尽人意又如何呢?总不会让她日子难过。 只要父王能够成为太子,自己将来的人生就一片坦途,反之,自己便前途无亮。 所以她算来算去,都觉得这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不仅是她,或许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儿来算这账,都会得出划算的结论。 但真的如此吗?又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王妃内心深处其实也不太看得上承恩侯府,她很心疼自己的女儿。 但为什么选来选去,还是只能把这亲事按在顾明心身上而不是其他的庶女?因为整个王府,她也只能使得动顾明心。 顾明宸的事早不准她插手了,何况她就算说了,顾明宸也不同意。 她这会儿对成婚还没有丝毫概念,就算有,也只是凭着心情来,绝不会顾全什么大局。 再者她和肃王一条心,只要顾珩一问,她保准说实话,所以王妃即便想要哄着她去跳坑,也骗不了肃王。到时候等待她的,就是他的暴怒了。 顾明珊和顾明宸一模一样,只要肃王有疑问,她绝对是竹篓倒豆子,哗啦啦全给你抖出来。 于是倒最后,果然只有最听话的孩子去填坑。 王妃自作主张,顾明心也太有自我牺牲的自觉。 她是真的一口咬定自己很喜欢承恩侯府的二公子,并不是受人哄骗。 顾珩气得拿扇子敲她脑袋,顾明心不仅不悔改,还很得意。 顾珩很无奈,见她仿佛真的挺喜欢那小孩,便也没再说什么。 反正一个玩伴么,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会儿她喜欢,过上些日子,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呢。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没有走正式的礼节,但两个小孩子相互交换了信物。 而魏王,也在天谴的流言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时,掐着时间,把太子暴毙的真相抖了出来。 第35章 太子正值壮年,一向身体健康,轻易连个喷嚏都不打。他的突然薨逝本就出人意料,如今忽然传出流言,说他并非死于急病,而是与后宫有染,被皇帝发现,这才吓得魂不附体,自戕了事。 皇帝如今已经年过七十,而他的后宫妃嫔们,却一个个正值如花盛年。 太子虽是小辈,但就年纪上,可要比皇帝匹配得多。 这种事没人敢说还好,一旦有人往那边提,便立刻会成为狂风暴雨,引得所有人愔愔戚戚,暗自揣摩。 而此次他们口中所传言的那位后宫嫔妃不是别人,正是瑞王生母。 这就可见造谣之人的手段歹毒,和心思缜密了。 因为太子和瑞王生母毫无关系,但瑞王生母的确因与外男有染被杀。 说来也是孽缘,这件事还和肃王之母先孝宪皇后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说起先帝,那的确是一位英明神武的贤名英主,他一生所愿,都是灭南燕,一统天下,真正意义上地结束三国分立的局势。 但他是这么想,他的对手也是这么想。 也是运气不好,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那个运气,遇到一个拉胯的对手。这就导致,在多方的努力奋斗之下,彼此依旧保持了相互平衡,互无胜负的关系。 他数次亲征,又忙于政务,对皇子们教导的时间,就少之又少。 太傅们的确是他精挑细选,但身份使然,学生实在不上进,他们也不敢真的重罚。 更不用说后面还有太后与皇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傅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尽尽力而已。 皇帝太忙,但也不是对皇子们的教育完全并不关心,正因为关心,便对他们格外严厉。 好不容易得了空,便亲自检查课业,稍有不对,便立刻重罚。一众皇子被吓得胆战心惊像个鹌鹑,更加对学习抗拒。 等到后来,先帝接受统一无望的现实,这未了的心愿,就只能放在下一代身上。 于是放下灭燕执念,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教育太子之上。 然而这一看,却发现,自己生了一大群皇子,居然从里面挑选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才。 要么胆小懦弱,要么体弱多病。 就是当今皇上,也堪堪只能说是看得过去而已。 或者是先帝眼光太高太过挑剔,也或者是这群皇子们的确不行。 总而言之,先皇对他们大失所望,日日哀叹自己后继无人。 皇子们诚惶诚恐,想要努力,却发现不论如何,也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于是更加惶恐。 直到某日,先帝无聊,带着全家出游,竟然从一群歹竹之中,发现了一枚好笋。 这笋,便是当今福王。 别看福王如今身体残疾,远在封地,早早被排挤出了朝堂,但在那时,他是皇帝的掌中珠,心中宝。 因为先帝从他身上,看到了少年勇武的气性,更是对其志气眼光十分满意。 先帝大喜,一问才知,此子正是刚出生时,就被自己赐予福王封号的那个皇孙。 如此巧合,让他认为是天意,于是并未为其更换封号,却把福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可以说,今上能被太子顺利登基,福王的存在,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先帝看重福王,想通过立子而立孙。 在那些年,几乎所有人都为,今上登基,福王必定为太子。 毕竟那时,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对福王极尽看重。 然而事与愿违,等到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福王的待遇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早先皇帝因为他受先皇喜爱,能为自己这个父亲挣得好处,皇帝对他当然是喜欢的。 可等先皇驾崩,新帝再无桎梏。福王的存在,便成了一根刺。 论谁想起来,说自己的皇位是靠儿子才能得来,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这还是个事实。 于是福王备受冷落,遭受打压,几乎短短几年,就从铁板钉钉的准太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闲杂人等。 但这和肃王之母孝宪皇后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从皇帝的所作所为可见,他不仅是个多疑自卑,还是个非常容易翻脸不认人的人。 对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其他人? 但先孝宪皇后,却是少有的例外。 先孝宪皇后姓凌,是前宰相凌忌的幼女。 凌家世代为官,从前朝开始,便出将入相,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因家中子女众多,于是凌家自己干脆办了书院,专门教导家中子弟。 但既然是自家书院,那就没有必要分男分女了吧。 因此凌家女儿,基本上是和兄弟们学着一样的东西。 什么史书策论兵法棍棒,端看喜欢不喜欢而已。 先孝宪皇后凌嫚熙便是这样长大的。 她是幼女,本就受宠,加之天分过人,更得长辈看重。 凌家上下看着她,往往心中窃喜,为自家生出如此天骄骄傲不已。窃喜完后,又暗暗神伤,因如此娇女,着实不好说亲,因看谁都瞧不上。 等到十四五岁,更是出落的美丽逼人,偏偏她又气质干练,像一团热烈的火焰,又像高悬天上的骄阳。 当时还只是皇子的今上对她一见倾心,立刻想要求娶。 他求了太后求皇后,甚至还鼓起勇气求到了先帝的面前。 然而,不等凌大人出面,就直接被凌嫚熙自己给拒了。 没错,凌嫚熙直接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更不会嫁给任何皇室子弟为妻。 还是皇子的今上痛哭流涕,依旧不舍放弃,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赐婚上。 然而先皇见了凌嫚熙一面之后,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无奈叹气。 就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家儿子与她匹配。 但又舍不得这么个好儿媳,便问宰相可不可以商量。 宰相把女儿叫来,让她自己和皇帝说。那位少女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从天说到地,从地说到四书五经,从四书五经说到经书神仙。说到皇帝都开始脑子发昏接不上话,终于才让他打消了这心思,让儿子死心。 先帝打消赐婚的想法,除了凌嫚熙能言善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到了她拒绝这么一门婚事的决心。 别看她对着皇帝侃侃而谈,但随便想一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宁愿顶着天大的压力,也要和皇帝表明心意,拒绝这门亲事,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不喜欢。 这门亲事至此作罢,再无人提起。 今上无可奈何,只能独自伤心,却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皇帝见他实在颓丧,便为其指定了另一名世家女为妻。 那也是一位美貌娴雅,阳光灿烂的女孩儿。可惜她的存在,并不得丈夫欢心。皇帝既没能迎娶心上人,便退而求其次,把凌家一个旁系女孩儿抬进门做了侧室。便是先端懿皇后。 再说到凌家。 拒绝了今上的求婚之后,凌嫚熙为了避嫌,次年就跟随伯父远去西北。 在那黄沙大漠孤城里,凌家幼女度过了最为自由散漫的十年。 眼看她已经二十有四,在这个绝大多数少女都已儿女成双的年纪,她居然尚未定亲。 家中焦急不已,想尽办法,终于把她叫回来说亲。 此时才知道,在西北十年中,凌嫚熙早已心有所属,她看上了霍营肃之子,那位声名远播的江南大才子。 只是霍家南迁而来,祖上素有威名,如今却没了什么根基。 她因为先有皇子求婚的过往,担心连累心上人仕途,便不曾表露心事。 但凌家看来,此事已过去十年,且有先帝口谕,皇子虽已是太子,又有贤妻宠妾,总不至于计较旧事。 便主动向霍家提亲,定下了这门亲事。 霍家自然满口答应,据说那位霍公子得知凌家看上自己,要招他为婿,高兴得连夜从书院翻出去,跑到山上抓大雁。 两家情愿,一对小儿女也喜欢,本是一门皆大欢喜的亲事。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先帝驾崩,举国戴孝。 凌家与霍家的亲事被迫推迟。这还没什么,然而等国孝结束,太子登基后,他反悔了。 要说这世上最自傲的,就是那些男人们。比男人们更自傲的,是那些手握权势的男人们。 更何况还是皇帝? 皇帝刚刚登基,就立刻优待凌家,同时再三询问凌嫚熙近况的时候,凌家就感觉到情况不对了。 彼时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当机立断让凌嫚熙与霍公子立刻完婚再把他们远远送走。要么退掉婚事,让凌嫚熙进宫为妃。 问题是,这两个选择都很危险。因为没有人知道皇帝究竟是记恨凌家当年的拒绝,还是当真对凌嫚熙情根深种。 凌家并不是只有凌嫚熙一人,就算能把她远远送走,那其他人呢?违抗圣意,视为欺君,除非皇帝讲道理。但今上显然不像先帝那么讲道理。 更何况凌家能逃,霍家呢? 霍家原本就是从南方逃过来的,再逃一次? 而若是进宫,也不是一个好法子。 没有人知道当她进宫后,迎接的是皇帝的宠爱还是报复。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在世人眼中,并不是最鲜艳的年华了。 凌家两难,霍家无措。 最后是凌嫚熙站出来,她说,不论要做什么决定,都要先把皇帝的态度弄清楚。她要先见一见皇帝本人。 于是在兄长的安排下,凌嫚熙见了皇帝。 见完之后,她便向霍家提出了退婚。 次年六月,凌嫚熙被抬进了宫中,一进宫便被分为妃。 她的堂姐进宫十年,也才因生育五子两女,成活四人,封了淑妃,两相对比,可见宸妃盛宠。 宸妃进宫之前,便定过亲事,还与未婚夫两情相悦,此事人尽皆知。 按理来说,皇帝对此事应当十分介意,但事情就是那么奇怪,皇帝或者并不真正介意,或者只是假装不在意,但不论如何,他至少表面上一直十分磊落,从未对霍家,尤其是那位霍公子进行打压。 甚至有时候,他还对他们委以重任,表示对凌家与霍家的信任。 就连后宫那些趁机制造流言,想要往宸妃身上泼脏水的人,也往往偷鸡不成蚀把米,根本伤不了宸妃分毫。 哪怕是凌嫚熙死后,皇帝对霍家,也顶多是冷落,而从未降罪。 这对一个心胸狭隘生性多疑的皇帝来说,实属不易了。 外人大约非常难理解,但身为她最爱的儿子,肃王却很清楚,他的母后,就是有那么一种神奇的能力。她能够让所有人在她面前保持体面,即便是伪装,也想努力当个好人。 她是如此荣耀光明,使得你但心中生出一点阴霾,都会自觉形秽,开始下意识自我检讨。 据说,德昭皇后还在的时候,宸妃还是妃子。她曾经半夜三更,套着麻袋把皇帝从宫中偷了出去。然后俩人手牵着手,在元宵灯火漫天的街头猜灯看戏。也曾在夏日炎热的午后,带着皇后与太妃,在月照池里教她们凫水。 她是自在的,快乐的,充满了活力与热情。 她的心厚重而宽广,小小的宫廷根本关不住她。 或者关得住,但她就是有那个能力,让身边的人相信她,取悦她,靠近她。 皇帝对她的感情,不能算是一种沉迷,更像是一种向往。那些他拉拢不了的英才,他成为不了的天骄,那些他永远无法获得的才能,人人称赞的美貌与让人折服的魅力,在她身上具现化。 仿佛靠近她,得到她,成为她,就能成为那样的人。 那些年少时的遗憾,苦学不经的挫败,被父皇一次一次审视的惶恐,让人失望的卑微,能因为她的赞同,而得以改变。 少年时的顾珩是很幸福的。 他一出生就得到了皇帝最浓烈的爱。 后来德昭皇后仙去,宸妃封后,皇帝差点就直接封他为太子。 只是当时他实在太过年幼,加上外面又开始闹起了时疫。太后担心襁褓中的幼孙被储君重担压住了福气,不赞同立刻封太子,就算要封,也要再等几年。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先孝宪皇后自己不同意。 顾珩虽是她亲子,但她和先帝一样,更看好聪慧又勇武的福王。认为即便要立储,也是要立先帝中意的福王才对。 于是这立储一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顾珩也是整个宫中身份最为尊贵,也最受宠爱的皇子。 人人都说天家无父子,这句话在他身上,至少在那时,是完全不正确的。 他父皇对他极尽宠爱,真正如平民父子一般言传身教,或者引导处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可惜这一切,随着他母后的死亡,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凌嫚熙此人,当真是得上天钟爱,凡她所想,皆成所愿。 不论是文才武功,诗词歌赋,更或者兵法政见,但凡她感兴趣,毕出类拔萃。 但有一样,于她来说,是个绝对短板。 这一生,她唯一没学会的,也始终学不会的,便是演戏。 即便人人都看得出来,她努力了,也的确用心尝试,但就是学不会。 尤其事关情爱,更难表演。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爱就是不爱。即便她心态豁达,即便不爱,也能将皇帝当成一个不得不同床共枕的朋友,但她没办法爱上他,这是事实。 她能与皇帝和谐,甚至堪称愉快地相处,但也仅此而已。 皇帝大概也心知肚明,或者他怀抱幻想,总想着天长日久,总能有得偿所愿让她心悦自己的那一天。 但是事实,没有。 她早早死了。 在顾珩十岁那年,一场风寒,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她的生命。 三十七岁,并不算一个非常长寿的年纪,她死得无声无息,而即将失去她的宫廷,却天崩地裂。 没有人知道,她在死去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年少懵懂的爱子,还是那有缘无分的心上人? 没人知道,但她身边的宫女说,她叫着霍某某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宫中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当然,杀的是那些趁机污蔑皇后的人。 或者不是污蔑,但皇帝绝不肯让人相信,自己的皇后,临死时心中顾念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他对她又爱,又恨,心有不甘,又不敢承认。 于是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渐渐被冷落了。 或许他见到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她。 想起自己被嫌弃,却终究没能走出去的少年,想起让先帝失望,却无能为力的太子生涯。 想起靠着儿子才荣登大宝的流言讽刺,想起心上人至死也没施舍给他的爱情。 他总不想见到他,到后来,干脆直接无视了,连同曾经的宠爱真情也一并收回。 凌家与霍家见状,立刻急流勇退。 皇帝为了挽留凌家,遂立另一位进宫二十多年的旁支女为后。 凌家感激涕零,却依旧在短时间内,退出朝堂。 新任皇后依旧出自凌家,按理来说,对凌家或者对顾珩都是优势。 但情况并非如此。 淑妃有亲生子,在皇帝不愿意见顾珩,更早早厌弃了福王之时,立这样一位有子皇后,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大问题,让他拥有足够的理由与朝臣们纠缠太子的人选。 瑞王的生母,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她是一位小家碧玉,生的花容月貌,却极有才情。 相比起大多数被教育的贤淑或者内敛的世家千金来说,她身上有一种有别于高门的泼辣大胆。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与凌嫚熙身上有一些相像的地方。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都一样的热烈温暖,生机盎然。 她一进宫便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很快便封为淑妃,没过多久,生下了瑞王。 在她的身上,皇帝终于找到了追寻多年的自信与爱恋,对新生幼子的宠爱,也越发浓烈。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新生的小儿子的宠爱,与曾经的顾珩能够并肩。 皇后自然惶恐起来,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她忍住厌恶地讨好顾珩,利用他来让皇帝对淑妃感到不满。 顾珩自身难保,当然不可能卷进他们之间的斗争,于是借口求学,直接搬进了太傅家里。 结果就是,宫中突然传出淑妃与外男私通还珠胎暗结,生下孽子混乱皇室血脉的流言。 那是宫中第二次因妃嫔私通外男之事血洗宫门。 皇帝甚至没来得及详查,立刻便让人将其捉拿,并凌迟处死。 他的暴怒与处决,有一种不正常的癫狂,仿佛爱妃与他人私通的流言蜚语,连带着将心中压抑多年的,对孝宪皇后心有所属的怨恨都被勾了起来。 但他依旧不敢去恨她的心有所属,即便她已经死去,即便她不论活着还是死亡,原本都反抗不了他的威权。 但他就是不敢,想都不敢想,提也不能提。仿佛提了就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亦或者承认她终究只爱他人,自己便成了彻底的跳梁小丑。 他对淑妃与瑞王极力地宠爱,仿佛要证明自己终于得到了爱情。 不知道证明的对象,是他自己,还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因此淑妃的背板,才更加让他失去理智。 当时瑞王已经记事了,他被按在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亲娘被凌迟。 若不是文英大长公主闻讯赶来,或许他也免不了一死。 可惜的是,文英大长公主年事已高,听见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来时,淑妃已经被削得只剩下半个身子。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在文英大长公主咆哮着把淑妃救下来时,她还没咽气,却已经救不活。 最终,那个曾极尽荣耀,也极尽凄惨的女人,在长夜中哀嚎着血尽而亡。 那是年少的顾琛第一次意识到,或者生存,也是一种残忍。 所谓的私通外男,很快就被查清是子虚乌有。 皇帝后悔不已,日夜哀泣,为淑妃报仇,又杀的人头滚滚。 几年过后,那些腥甜的血水还未散尽,这长宫之内,又有人旧事重提,居然说先太子与死去多年的淑妃有染。 这里面针对的,当然不止瑞王与先太子,肃王也在对方的射杀范围之内。 顾凭对自己的计谋相当满意。 待手下传来消息,已经看到宫中异动,便大手一挥,吩咐众人:“来人哪,随本王,进宫,救驾!” 第36章 “小姐,您真的要去吗?您跟着去干嘛!那么危险,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嬷嬷眼看自家主子穿上软甲,拿起短刀,也要跟着王爷进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来劝。 顾明茜却是听不进她的话,心中还兴奋不已,直道:“我一定要跟着去。这是父王的大事,跟着去了就是立功,阿弟不在,我要帮他抢功劳。” 自从京城传出太子与已故淑妃的流言之后,魏王的人便一直留意着宫中动向。 嬷嬷的预言一丝不差,果然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城外有人暗中集结,宫中禁卫也有异动。 瑞王果然忍不住。 他虽然年少,却一向心高气傲,且由于皇帝一直以来的宠爱,手中也悄悄攒了些人手。 如今因生母之事,害得他不仅与大位无缘,更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到了这种地步,便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何况根据魏王一直以来得到的消息看,这位并不是真的好脾气。 结果果然保不出所料,他要铤而走险了。 这种行为在魏王看来就是愚蠢,但有女儿一直以来从没有出过错的预言能够知道,那小子是为了他生母报仇。 或许在他心里,重要的除了皇位,还有对皇帝的恨把。 蠢货的想法谁能懂呢?反正预示的未来就是如此。 正好被自己利用。 于是魏王身边所有人,都对此次行动充满信心。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想这趁此‘救驾’之机,帮主上争得皇位,立上一个从龙之功。 有现成的功劳为何不捡?顾明茜自己对功劳没执念,但她要帮弟弟争位,因此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嬷嬷见不论如何也劝不住,只能有任由她去了。左右有老神仙的提点,她相信自家王爷一定能达成所愿。 既然如此,那小姐得个功劳,与将来也有裨益,这是好事。 于是不再阻拦,只千叮咛万嘱咐,请她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受伤。 顾明茜连连答应,然后握着短刀,蹭到了魏王身边。 对于她的跟随不以为然,但魏王这段时间的确十分看重她,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便这样趁着清晨朦胧的星光,小心翼翼地赶到了皇宫外。 闯宫之前,魏王特意看了看天色,从东到西,黑压压一片,果然如语言中说,天有异象,灾祸来临。 再看宫门守卫,一个个东倒西歪,全部倒在地上。 果然是瑞王逼宫了! 天助我也!魏王大喜,一声令下,带着人冲向宫门,大喊一声:“瑞王谋反,诸位随我进宫救驾。” 从上京时调来的几百人,加上近段时日悄悄集结的以一千来人,加上王府原本的守卫护院,凑了足足两千人。 好在人手虽然有限,但兵甲精良,很好地提升了战力。 而且再过不久,便有灾星降世,此事除了他们,世上无人知晓。 他已经提前告知过自己的部下,言称那是上苍提点,助他登基。但宫中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们,贸然看见过天降灾祸,必吓得屁滚尿流,倒时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镇压众人。 此行可算是兵行险着,但天命都已经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英明十几年的的魏王,满腔热血,冲进了那座让他又爱又恨的宫廷。 * 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阴云密布。 皇帝的睡眠向来不好,昨夜头痛难忍,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入睡。 然而没过多久就陷入迷梦,又于大汗中挣扎着醒来。 太监扶他起身,穿好龙袍喝了杯茶,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 皇帝心下不安,叫来守门的小太监,想问问时辰,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外面隐隐有喧哗之声。 不等他发怒,便有太监来报,说宫内走水了,火势很大。 “咳咳咳……”皇帝连连摆手,让他们别愣着,赶紧去救火呀。却因为心急被自己口水呛住,居然说不出话来。 好在那小太监也很有眼色,立刻禀告说大总管已经命人救火,请皇上不要着急。 皇帝这才松一口气,把人赶出去。 太冷了这夜,通红的炭盆暖不了人身,皇帝又添了两个火盆围住自己,却还是觉得冷。 春日已近,本以为天亮后太阳出来就好了,然而黑浓的夜仿佛永无止尽,总也看不到黎明。 “不好了陛下,有人闯宫,请皇上示下。” 就在皇帝等天亮等得耐心全无之时,突然有人前来,焦急道:“陛下,魏王他,造反了!” “魏王?造反?岂有此理!”皇帝愤怒于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想造反,但不相信造反的是魏王。 在他心中,一直抗命不尊的福王,桀骜不驯肃王,谁都有可能造反,但绝对不会有人造反的速度在他们之前。 但不管相还是不相信,立刻镇压反贼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调集禁卫军困杀反王。 这一天注定不太平。 顾明宸早早就醒了,她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喧闹和兵戈相接的摩擦声。 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奸笑。 很多房子都着了火,西城烧亮了半边天,红彤彤的,像要漏了。 顾明宸从床上爬起来,把顾明珊叫醒,然后躲在窗户后面偷听。 门外站着很多身穿铁甲的侍卫,他们手握长枪,严阵以待。 而这里是内宅,在以前,他们这样的男性侍卫根本进不来。 父王肯定是出去了。 顾明宸想,他肯定是去做危险的事情,不然在母妃在的情况下,他不会让侍卫们进内宅来保护珊儿和自己。 父王不相信母妃了。 顾明宸敏锐地意识到,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这座京城太坏了,一下子就让父王和母妃都变了样。 “我有点害怕,外面的人都疯了吗?”顾明珊听着不时传来的惨叫,对顾明宸说道:“我能去找父王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父王不在家。” 顾明珊诧异:“你怎么知道父王不在?” 这还用去想么?父王要是在的话,肯定早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叫过去了。 “反正咱们现在不能乱跑。”顾明宸拍拍妹妹的肩膀,小声说道:“别害怕,我们在家里呢,这里是王府,外面的人进不来。” 顾明珊瘪瘪嘴:“我想阿娘了。” 顾明宸没说话,因为她也有点想阿娘。 但再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等真的见到了阿娘,她恐怕又会很烦,她真的很不喜欢她总是喋喋说柳家的样子。 两个小女孩儿相互依偎着躲在房间里,直到外面喧嚣平息,才松了一口气,饭也不乐意吃,就直接爬回床补觉去了。 她们并不知道外面的喧闹平息,并不代表纷争结束。 魏王带兵闯宫,打着护驾的名义,声称瑞王谋反,会引来天谴。 然而闯入皇宫之后,才发现宫中的确发生了小规模混乱,但混乱的源头却不是来自于瑞王。 不能被立为太子之事,相比起瑞王本人,反而是他的养母侯贵妃更加难以接受。 她至今也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十几岁就进了宫,多年来只生一女,这女儿却一出生就患有腿疾。 这腿疾,让她们母女在后宫受尽了嘲笑讥讽。过了几年,那身患残疾的小公主也因病去世了。 因此侯贵妃虽有过生育,但生了也和没生没什么区别。 而如她这样没有子女的妃子,在皇帝去世之后,很大的几率会被迁出皇宫,要么去给先帝守灵,要么出嫁为尼。 守灵还是出家?她都不要。 为此她千方百计把瑞王划拉到自己的名下,又担心这白眼狼儿子去封地不带上自己。 更不想娘家无人庇护,等新帝一上台就人头落地。 为此,她必须让养子被立为太子。 可惜她人在深宫,能做的有限,侯家人才凋零,只会惹事。 等到东窗事发,忽然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人头落地的险境,无措之下,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点儿人手,便熊胆横生,悄悄潜进皇宫趁机作乱。 但凡稍微有个脑子的想一想,就会发现深宫大内,居然这么容易被他们潜进去肯定有问题。但还是那句话,人在脑子发昏以及极度恐惧之下,其实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更何况他们本就没什么脑子。 于是,当他们放了两把火,准备先让皇宫乱起来,再去找皇帝后,立刻便与‘进宫救驾’的魏王等人马迎面撞上。 本以为会是一场血战,然而转眼间,却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消失不见,魏王手起刀落杀了几个喽啰,举目四望,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乱兵,于是反贼就成了他自己。 等到皇帝的禁卫军出现,不过转眼间,就将他所携的几千人马杀了个一干二净。 魏王犹不肯人命,对着来人哈哈大笑,直道天谴将至,所有反抗自己的人,都将去死。 此时已至午时一刻,那黑沉沉的天空仿佛黑夜的余烬,让人深感不详。 仿佛顷刻之间,的确要有什么灾祸从天而降。 然而此时的灾祸,显然不是来自于天上。 前面魏王带兵闯宫门,没过多久,又有一批人趁乱闯了进来。 相比起有目的的魏王,这些人行事更无章法,他们疯狂地挥舞着砍刀,见人就打,见人就杀。 城内各处也出现了大群暴徒,许多人人遭到抢劫,还有些大臣家中,居然有人被打死。 禁卫军不得不疲于奔命,一边平宫乱,一边去救人。 这乱局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清晨,才逐渐平息。 此时所有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皇帝强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气一松,就直接晕倒了。 焦急赶来的大臣们没有办法,魏王被活捉,瑞王有嫌疑。皇帝昏迷靠不住,只能把肃王抬出来主持大局。 其实自宫乱开始时,便有人想要找到肃王请他来平乱,但派出去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却总是找不到他。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肃王终于姗姗来迟。 彼时皇帝尚未苏醒,所有人都忐忑地等候在一边。 肃王坐到床边看了老皇帝一会儿,这才站到一边,和自己的小兄弟闲谈:“咱们这位兄长,英明是一向英明,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脾气太过急躁。” 自从他相信天降灾祸的箴言,决定逼迫瑞王谋反,再带兵‘救驾’时,他们之间的斗争,基本上就结束了。 得亏他耐心不好,不然自己还不知要等多长时间。 说实话,时间对自己其实并不利,父皇的确年事已高,且身体越来越不好,但他身体不行了,却不一定会死啊。 在‘顾明意’的预言中,靖惠帝于元平六十二年年初抱病不朝,但到了元平七十年年末才驾崩。 据说是瘫痪了,但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九年。 九年,足够顾琛长大了,难怪她所知的历史上顾琛被立为太子。 好在不论如何,上天都站在自己一边。 顾珩轻松地把玩着手中的绿玉长笛,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顾琛是决计不能留的,他毕竟在箴言中被立为过太子,让他多活一天都是个威胁。 至于顾凭,唔,要不要饶他不是自己的事,得看父皇。 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就得好好养着了,他总不能留下个太过嗜杀的名声…… “来人,来人。” 皇帝终于挣扎着苏醒过来。 顾珩立刻上前,深情款款,含泪问道:“父皇,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来人,杀,杀了他。” “父皇要杀谁?五兄一时鬼迷心窍,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皇帝憋得脸色通红,对所有人道:“滚,滚出去。” “皇上保重,臣等告退。” 大臣们陆续后退,顾珩也只能离开。 但在出去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转了回来,将一份密信拿出来,双手捧出,送到皇帝面前,道:“哦对了父皇,我差点忘了,这是四兄福王的奏折。他接到圣旨,原本准备进京。却不想浮港突然传来急报,说东海沿岸忽然出现了大量海寇。那群海寇肆意残杀百姓,几日之内,居然屠了十几个村子。四兄闻讯大怒,再不敢轻易耽搁,于是连夜回去追杀海寇,不能按时进京复命,请父皇恕罪。” 皇帝瞪大眼睛,嘴唇轻颤,想说什么,顾珩却不给他机会开口,双手一拱,退出门去。 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低矮的殿门下,抬起头,凝视华庭之上,那空幽宁静的无尽苍穹。 风停了,云也很轻,鸟兽散尽,四下苍茫。 这小小的四方天际,便成了一畦沟水,澄澈,死寂,藏污纳垢。 “父皇叫你。”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是顾琛出来了,替皇帝传话。 顾珩看了看敞开的大门,又看了看顾琛,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顾琛不喜地盯着这位即将成为太子的兄长,对他的突兀的笑容感到怪异和不满。 “我在笑,淑妃娘娘可真是倒霉,生了你这么个没种的儿子。” 他故意留了机会给他,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以为他至少会给自己惨死的母妃报仇。 顾琛面色一阵扭曲,终于嗤道:“我不过是一罪人,哪里敢做什么?自然要看王兄的手段了。” “我的手段?我需要什么手段?”顾珩好笑道:“父皇虽然不乐意搭理我,但不论如何,可从不曾对不起我。当然,母后身前身后,也从未被亏待过,我这儿子虽不能说尽心,也总不能不孝,你说是么?” 他们这几兄弟里面,要说跟皇帝有深仇大恨的,非瑞王莫属了。 其他人或者被冷落或者被驱逐,但真要说起来,还真就只有顾珩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从受宠到冷落之间巨大的落差让人太难适应,但那不仅仅也只是普通皇子的既定命运么? 皇子就藩是定例,他虽因端懿皇后的原因被送走得早,但也没什么,皇位这东西,自己想要,但并不是皇帝欠自己。 所以他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话,摇摇头,就走了。 留下顾琛艺人在门口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然后,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满腔的恨意压回去。 但不管儿子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皇帝此时的心情都说不上好。 城内出现大群细作,还撺掇反贼闯宫。 京都不稳,人心惶惶,不用大臣们催,皇帝也知道,这太子是不得不立了。 他即便心里有千百个不乐意,破败的身体,也只能让他认命。 这个让他漠视多年的儿子,那漂亮到过分的眉眼,让他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 他终于还是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把这江山皇位都交到他手上。 而自己身上唯一比得过她的地方,也没有了。 “这下你得意了?”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不懂。” “哼,我管你不懂不懂,我只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说服老四,让他把太子之位对你拱手相让。” “这个么……”顾珩笑了笑,假做惊诧:“父皇难道不知道么?四兄对太子之位从来都没有兴趣,他的目标一直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南征,让天下回归一统啊!这正好也是儿子的想法,所以我们兄弟一合计……”就不争了呗! 顾珩这话,让皇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居然比发现自己不得不认命立一个自己讨厌的儿子为太子还要怪异。 他好像活了一辈子,至此才第一次明白,先帝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了福王,而始终瞧不上自己。 他那个儿子,那个生于皇室,权力集结之地的孩子,当真有满腔热血,一心家国。即便承受亲父打压折辱多年,时光虚度,半身伤残,却依旧热血未凉。 宫怨皇权,他从不曾看在眼里,而他这个父皇,他所有的敌视与妒忌,不过是跳梁小丑,惹人发笑,让人可怜。 第37章 “秽星行空,万物萧条,星石堕于野,白日尽灭……” ‘老神仙’的预言终于成为现实,然而和他原本所说的日期,延迟了三日有余。 这个日期卡得刚刚好,正值魏王谋反结束,肃王册封圣旨尚未下达之时。 结合之前盛京流传的流言风语,百姓们全都相信,此次天灾,来源于皇帝无德。 皇帝气个仰倒,又后悔万分。 要是他不拖拖拉拉,哪怕提早一日册封肃王为太子,这无德的黑锅,都能扣在肃王身上。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再拖延下去,也都没有了意义。 于是这年一月月末,皇帝终于正式下了圣旨,册封肃王顾珩为太子。 册封仪式其实并不盛大,由于种种原因,反而还有十分简陋。 但顾明宸依旧从这简陋的册封仪式中,感受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臣服跪拜的人们,顾明宸发现自己明明很小,现在这个位置,却仿佛突然间,能看清他们所有人的想法了。 顾明宸很喜欢,她乐于看到他们热切欢快的脸。 同样,肃王府所有人的身份也随之改变。 他们不再是某个不太受宠的亲王的子女,他们是未来的皇帝的皇子和公主。 原本门可罗雀的肃王府大门,瞬间被访客们踩破了门槛。 不过显然,身为主角的肃王本人,暂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待客。 魏王谋反的案子要审,聚众作乱的奸细乱贼要抓。 城外天灾损毁的房屋田地无数,皇帝静养,这些全都落在了身为太子的顾珩身上。 除此之外,肃王府还要举家搬去东宫。但一直用种种借口拖延,不肯从东宫搬出来的前太子一家也是个麻烦。 总而言之,新太子顾珩忙得脚不沾地,太子妃谢华年也不轻松。 直到次月下旬,天气渐暖,魏王和天灾的事情才算处理完。谢华年也终于‘帮着’先太子妃一家搬了出去,然后带着自己一家,火速搬进了东宫。 顾明宸原本很激动,毕竟皇宫她从来没有机会好好逛过,在她的印象中,皇宫很大。 然而等到她终于搬到东宫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这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么?真的好小啊!” 为先太子守灵时,顾明宸等人自然来过东宫,但那时他们守灵而已,活动范围只是在灵堂,更远了可以去御花园,但女眷住的地方,她们是没有去的。 所以她们完全不知道东宫的居住条件是个什么样子。 等他们真的搬进来了才发现,别说和彭州的王府相比,就是跟之前暂居的肃王府比起来,也非常狭小。 三个主殿,六个偏殿,再加上零零散散十来个院子,根本不够住人。 就现在他们这些人住起来也感觉转不开身,更别说等远在彭州的阿姨娘亲她们过来之后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她们分到的院子比以前小了不少,原本只需要两个人住一间的大宫女嬷嬷们,现在也得四五个人挤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新来的阿姨…… 是的,父亲又添了几名妾室,这事顾明宸并不知道,因为她们是之前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抬进王府的,家里没有办个酒席之类,只向还是王妃的太子妃敬了一杯茶就算把名分定了下来。 顾明宸和顾明珊还是在开始搬家时见到的她们,她当时见她们长得实在漂亮又面生,以为是家里新采买来的舞姬或者歌女,还想要到身边来。 那时嬷嬷才告诉她:“她们是新来的姨娘呢,只没想到运气实在好,刚进门没几天,王爷就被立为太子了。这身份不马上就跟着涨一涨?可见也是有些运道的。” “哦,是这样啊!” 顾明宸只得打消了要她们来陪自己玩儿的主意。 顾明珊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觉得她们哪里好看。 “我还是觉得小团子比较漂亮。” “新姨娘也漂亮呀,是不一样的漂亮。”顾明宸觉得好看的东西和人都很多种多样。 顾明珊不和她辩解,只觉得无聊,便道:“我们去找大姐姐玩吧,她好久不来找我们了,哼哼。” 因为父王不准母妃管自己的事,珊儿又事事跟着自己学,使得母妃连她也埋怨上了,竟拘着大姐姐和二兄他们不来找她们玩儿。 顾明宸心里不高兴,顾明珊也是。但她们都是小孩子,忍了几天还是先忍不住,想要找大姐姐玩儿。 顾明宸觉得,那就去呗,她才不会为难自己,做那种想去又不去的事情呢。 于是俩人手拉着手,去找顾明心。 她们才刚搬进来,对这里不熟悉,照顾她们的宫女内侍们,也还没能把各处的位置记清。 所以几人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个小院子里找到了正在和母妃争执的大姐姐顾明心。 一看母妃也在,顾明宸和顾明珊就都不想过去了。 她们停住脚步,犹豫要不要离开。然后就听到了她们争执的内容。 “你说他们对父王有帮助我才同意婚约,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父王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那我为什么还要履行婚约?我是太子之女,往后想要什么样得世家公子找不到,为何要与外戚纠缠在一起?” “说什么胡话?答应好的婚事如何能反悔?你让人家如何看你,如何看我这个太子妃?”谢氏不满地对顾明心道:“况且说什么外戚不外戚的,你外祖家那以后也是……你难道还敢瞧不起他们吗?” 顾明心不高兴:“我不管,反正这婚我不想定了,你不同意,我就跟父王说去。” “你敢!”谢华年突然竖起了眉头,高声呵道:“你若敢告诉你父王,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母妃?您为何一定要我履行婚约?这明摆着是被人占便宜的事。” “为何?你说为何?就为我是太子妃,你父亲是太子。我们即是天下表率,也是百姓楷模,决不能行差踏错做食言而肥的事!” 顾明心被气哭了,谢氏又说了什么,顾明宸没再继续听下去。 她赶紧带着顾明珊离开,等走得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不解道:“真奇怪呀,她们在说什么婚约?可是大姐姐什么时候订婚了?” “订婚?大姐姐?和谁?”顾明珊也是一脸迷茫。 她们两个小东西成天关在后宅里,一个傻玩儿,一个扎马步,根本没机会精力也没那个机会留意别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告诉父王么?” 顾明宸觉得应该告诉父王的,大姐姐可被吓哭了呢。 但她想了想还是道:“还是先问问大姐姐,毕竟这是她的事情呀,我们又不能绕过她替她做决定。” 顾明珊想想,也有道理。 于是俩人让人搬来椅子坐在外面等。 等了有半个时辰,估摸她们吵完了,这才往顾明心的院子里去。 顾明心正在生气,看见她们过来,才终于露出笑脸,问:“你们怎么过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们来找我,还以为不跟我玩儿了呢!” “我们来找你你才和我们玩儿,我们不来找你,大姐姐你也不来找我们么?”顾明珊理理直气壮:“明明是你不跟我们玩儿,我都知道的。” “嗨哟,好大的气性,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得顾着你这个小东西想不想跟我玩是么?” “那你在忙什么?忙着成婚么?我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顾明心没想到顾明珊居然说这个,脸上顿时不大自在,只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成婚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说你不想成婚,母妃不同意,那就告诉父王呗,父王肯定听你的。” “你们听见了?” “嗯呢,我们刚才来找你玩儿,正好听见你和母妃在吵架,就没敢出来。” “稀奇,你们还知道不敢出来了。”顾明心嗔笑一句,又道:“不过这话以后再不能往外说了,知道么?就算听到什么,也不能轻易讲出来,就当不知道好了。” “那怎么行?你不是不想要成婚么?我们告诉父王去。” “胡说,你敢告诉父王,我便打你的屁股。”顾明心掐了掐顾明珊的脸,又拉过顾明宸,说:“今天的事,你们就当没听见,谁也不能说,明白了么?” “不明白。”顾明宸道:“大姐姐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忍着?” “因为现在不比以前,现在父王是太子了,我们必须要谨言慎行,坚决不能让人挑出任何不是。” “还是不懂。”顾明宸和她理解的恰恰相反:“正因为父王已经是太子了,我们才更不用担心别人说什么了么不是么?”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想的不对,还是大姐姐的想法有问题。 作为东宫之主,太子子女,他们的名声和行为当然不能被挑剔。但她理解的不能被挑剔是指,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得闭嘴,因为父王是太子。 可大姐姐的想法好像跟她反过来了,她觉得因为他们的名声和行为不能被挑剔,是需要用谨言慎行和小心翼翼来维持,因为父王是太子。 父王的太子之位,在她们两个人的眼中,好像成了完全相反的两样东西,一个代表靠山,一个代表桎梏。 “阿姊,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哼,你懂什么?你才多大?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越是站在高位,就越是要谨慎,否则很容易掉下来。” 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人的想法谁对谁错,但大姐姐有一点比较占理:她比她大,多念了一年多书,那她懂的,貌似的确是要比自己多一点。” 于是顾明宸便决定暂时听她的,道:“那好吧,听你的,不告诉父王。” “这还差不多。”顾明心终于满意了,才道:“我听母妃说,等上元节过后,尚书房要开起来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上学。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亲贵大臣们的子女,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相处,不要在学堂里欺负别人,明白么?” “都去尚书房么?那谁给我们教课?是父王么?” “想得美,父王哪有时间来给你上课?”顾明心又道:“对了,到时候意儿还有你四兄明曦也要回来了,他们两个一个身子弱,一个刚受了伤还没养好,你们可得乖巧些,别闹他们。” “哇!三姐姐要来了么?四兄?四兄是谁?” “四兄就是每年给你送小木马的草药阿兄,你忘了?” “哦哦,草药阿兄,我想起来了。” 顾明珊为能见到终于痊愈的三姐姐,还有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四兄而高兴得跳了起来。 第38章 得知阿娘和四兄要回来,顾明宸和顾明珊立刻忙碌了起来。 她们一边给四兄准备见面礼,一边欢天喜地地指挥着宫女们装扮院子。 随着父王的册封,谢氏从王妃成了太子妃,顾明宸和顾明珊的生母,身份也有了改变。 作为王府老人,还有生育之功,分别从美人变成了良娣和良媛。 身份地位,代表的当然不仅仅是称呼的改变,而是实打实的好处。 比如东宫住房如此紧缺,她们也依然能分到一个独立的院子。 东宫分到的院子比原来住的要小,顾明宸和顾明珊便想着要布置得漂亮雅致一点儿,等她们来了之后,能住得舒服。 为此她们还耍赖皮,硬是去开了父王的库房,把他收藏的珍宝布料搜罗了一箩筐。 顾明林一看,姐姐们在拿父王的东西,那怎么能少得了自己? 于是也加入了搬库房的队伍。 有了顾明林,顾明心和顾明晖自然也不可能被遗落了。 据说王妃知道了后,还嗔怪着数落了两人一句,但也到底没有制止。 于是乎,兄弟姐妹齐发力,差点儿把亲爹的库房给搬空。 管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去向太子报告。 顾珩回来看着空落落,只给自己留了俩凳子的库房,简直哭笑不得。 他没好气地捏着顾明宸的脸,说她:“你可真是个属耗子的呀,不仅自己搬,还带着别人搬,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哪里往外拐了?我拿给我娘的,怎么能算是外?”顾明宸不以为然:“何况这些东西就放在阿娘院子里,她难道还能拿出去卖了不成?既然不能,那不还是你的?”毕竟他才是东宫之主,连她阿娘都是他的,放在她阿娘屋里的东西,只要不出这宫门,不还是他的么? 顾珩倒也承认这一点,但是…… “但是你们全给拿走了,那我用什么呀?你爹我还光着呢!” “谁让你找这么多媳妇儿!”不是早该想到的么? 活该! 不等顾珩发怒,又小声说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库房就是个摆设,你真的库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们什么都没拿着。” 顾珩无话可说,又不甘心被说中了,只能把这拿亲爹当冤大头的坏崽子提起来,照着屁股哐哐就是两巴掌。 他打的又不疼,顾明宸有兴致了才配合演一下。此时没那个兴致,便吊着白眼歪头看他,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 顾珩这巴掌也拍不下去了,总不能真的往疼里打。只得把人放下来,揣着满肚子气,继续干活儿去了。 倒是顾明珊见她挨了打,心疼的紧,双手抱着她,焦急地想要扒下她的裤子给吹吹。 顾明宸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裤腰带,然后带着唯一的小妹,继续自己的装修大业。 她们掐算着日子,期盼着挂念的亲人们到来。 而她期盼的人,此时的确已经收到了信,在通往京城的路上了。 柳翠微不懂什么朝廷社稷,只知道王爷进京了,却没有带上自己。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很有可能她们都会被遗忘,永永远远地抛弃在这座没有了主人,就立刻变得冷清萧索的王府里。 日盼夜盼,终于收到了京中的消息。说王爷已经被立为太子,王府众人不日便要启程上京去,她终于喜极而泣,立刻开始准备起来。 这期间她无数次想要和娘家传递消息,却依旧找不到人,心里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了事,又寄希望于进京后能把这件事告诉王爷,哦不,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求太子下令,帮她找一找柳家人。 由于王府真正的当家主人全部离开,如今管事的,是长史和总管太监赖锦两人。 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很快就安排好了所有人,拖着无数的箱笼和车辆,浩浩荡荡地动身。 上头没有了王爷与王妃的压制,这一路走的并不太平。 赖锦虽以阉人的身份管着内务,但如柳氏这般的女眷,他还是没法辖制的。 于是就见这些个姨娘美妾们,成日为了你多喝一口水,她笑得太大声而吵个不停。 好在她们闹归闹,倒是不敢耽搁行程。毕竟大家都是明白人,王爷已经成了太子,又如此年轻,说不得这些日子内宅又添了多少新人。 她们若是不早日赶去,岂不是失了先机,连一点儿好处都捞不着? 也就几个有过生养的姨娘心境相对平和,不论如何,自己已经有个孩子傍身,保底了。 原本柳氏也在这个行列,毕竟谁都知道,她虽只生了一女,但五小姐的确受宠,只要有她在,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柳氏虽心急没能生个儿子,但相比起那些连个女儿也没生的姐妹们,又要得意的多。 然而这一切,却在不小心撞见三小姐顾明意时,毁了个彻底。 顾明意,肃王三女,生母郑氏,小官之女。 她出生在顾明心姐弟之后,算是庶出里面的头一个。 顾明意生性活泼,喜好玩乐,时常带着弟弟妹妹们惹事生非。 但肃王的纵容让她从来没有因此受罚,这导致她胆大包天,居然连墙都敢翻。 不久之前因为翻墙受伤,只后被关在雍景阁静养,不准任何人探望。 也正因如此,肃王连上京时都没有带着她,反而把她放在家中严加看管。 这段日子,她一直闭门不出,柳氏等人都快把她忘了。 如今举家上京,看到她身边严严把守的侍卫,才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位。 柳氏一开始并没有子把她放在心上,只是过了几天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一向跳脱的三姑娘,变化有点儿大。 她再不像从前那般欢脱爱闹腾,还变得十分安静连眼神也不敢看人,说话更是低着头,完全不和人接触。 这还罢了,她身边的护卫也怪异得很。王府又不是没有侍卫,偏她身边围绕的,全是练过功夫的阉人。 王府内宅虽规矩森严,但特殊时期,也不是那般严格。比如她们这群女眷,尽管身旁都是嬷嬷丫鬟伺候,但护卫他们的,还是体格健全的侍卫。 连后宅女眷都如此了,一个肃王从不正曾限制过的大小姐,犯得着全用阉人? 柳氏好奇极了。 这一好奇不要紧,留意得多了才发现,顾明意是被看管起来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每日除了吃喝或者如厕,其余时间全都待在马车里。 还不仅仅是待着而是全程昏睡。 伺候她的太监总管,每日早晚会给她端一碗汤药。顾明意喝了之后,便沉沉睡去,直到要用膳时才会被叫醒。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毕竟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对这几个儿女,那真是疼到心窝子里,若不是王爷发话,谁敢这么对她? 但这就更奇怪了,王爷向来宠她,又如何下得了狠心对她严加看管还喂药? 柳氏上回见顾明意,还是在她受伤之前。 后来因她受伤静养,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柳氏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何会惹得王爷如此决定。若不弄清楚,往后自己的女儿不小心犯了同样的错,被王爷如此看管又该如何是好? 虽然说她打心底里觉得,家中这些女娘们,的确是应该被好好管教了。 但就算要被管教,也是所有人一起。若是别人的女儿被千般纵容,自己的女儿被严格管教,那可不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的孩子不受宠或者没家教,才被如此对待呢! 抱着满足好奇心以及防范未然的想法,柳氏千方百计地往顾明意跟前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她。但作为家中的女眷,还大了一辈,打着关心孩子的幌子关心几句理所当然,便是总管也说不得什么。 于是,就某次例行接触时,柳氏听到了一段不得了的话: 【肃王提前成了太子,看来皇位之争不会像历史上那么惨烈了。既然注定的历史都能变,那明宸公主也不一定会像历史上那样早死了吧?她死的时候可才二十多……】 柳氏根本没顾得上去想自己为什么能听到这些话,她脑海里只剩下一句:“明宸公主死得早。” 明宸公主死的早? 王爷现在是太子了,以后就是皇帝。 皇帝的女儿当然是公主,而公主里面,还有谁叫明宸的? 肯定就是她的女儿呀! 柳翠微恍恍然地回到自己车厢里,心中千回百转。 一边是为女儿注定早逝而哭泣,一边为自己的命运坎坷而忧愁。 “我早就知道靠不住她,我那不孝女啊!你怎么那么狠心!” 柳氏呜咽着消,伤心了好几天, 等终于消化了女儿必将死去的未来后,她终于收起眼泪,下定决心:一定要再生个孩子。 没有孩子,到底终身无靠,她还年轻,只要王爷,不,只要太子殿下肯垂怜,绝对能生得出来。 除此之外,女儿的婚事,也得早日提上议程了。 平常女子,十四五岁便能生养,女儿虽然注定要早亡,但也能早早成婚,嫁了人,留个后,死了也有人摔盆烧纸不是? 柳氏眼泪一抹,又开始斗志昂扬。 她下定了决心,这次再不像从前那样心软,定要说服女儿与太子,提早做打算。 第39章 这一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毕竟是入主东宫后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宴请群臣,太子夫妇十分重视。 谢华年拿出了全身本领来操办,在宫廷女官的辅佐下,把宴会办的十分奢华。 顾明宸和顾明珊也终于见到了大臣家里的小孩子。 他们大多是家中最被看重的小辈,一个个被教得知书达理,活泼又乖巧。 当然也有可能不乖巧,但是进了宫,也都把爪子收起来了,所以至少顾明宸看到的,都是十分乖巧可爱的同龄人。 他们大多数时候当然都是围着大姐姐与二兄转,只有实在挤不进去了,才到顾明宸和顾明珊身边找她们聊天。 问她们平常玩儿什么,是否听过什么新故事。 还有人拿着小玩具送给她,说是觉得喜欢了,可以再跟他要。 顾明宸一个一个地应付完,十分高兴地把玩具收下了。 但是相比起这一群吵闹的小孩子,顾明宸如今最感兴趣的是皇帝。 从人群中退出来,顾明宸拿着新得的小玩具,去往太极宫见皇帝。 顾明晖正好看见她要走,随口问一句:“宸儿,你要去哪儿?” “去见皇爷爷,今日上元节,我想去看看他。” 正绞尽脑汁记名字的顾明晖闻言心中一顿,立刻说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去?二兄你不招呼他们么?” 顾明宸可是看的很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二兄为了熟悉京中诸位大臣还有他们家中的孩子,可是忙忙得脚不沾地,连课业都推迟了呢。 却不知对顾明晖来说,和世家子弟们熟悉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事,但展现孝心,却需要找对时机。 今日正值上元,父亲代替皇爷爷宴请群臣,皇爷爷却因为生病静养不能前来,何其冷落?自己这个当孙子的,前去问候陪伴一番,也算是尽了孝道。 便道:“当然是看望皇爷爷要紧。” 顾明宸没办法,只能噘噘嘴,由他了。 从香枫园出来,耳边清静了。 前面有内侍领路,后面有宫女远远缀着陪伴。 清浅的月光洒落地面,和着暖融融的宫灯,将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都照的亮晶晶十分。 香枫园的热闹犹在耳边,这春夜灯途就显得格外静谧。 顾明宸不由得想和二兄聊聊天。 告诉他自己去见皇爷爷并不是为了尽孝,她是去找……也不能说是笑话,她就是想去他面前,从那个殿门进去,站到皇爷爷眼前,让他看见自己,让他知道他不准她进的地方,她还是进来了。 但是这种小心思,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太小了,拿出来说,好像一点意思都没有。 别人大概不会觉得她很委屈,还会觉得她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斤斤计较,非常莫名其妙。 可顾明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她是就是很计较,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但他是她二兄,顾明宸想,他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于是纠结了一会儿,顾明宸还是对顾明晖说起了自己的委屈:“之前我和父王进宫,皇爷爷都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在殿门那里站着。” “放心吧,今天过节,皇爷爷肯定会愿意见你的,别担心。”顾明晖以为她是担心皇上又不肯找见她,便安慰说:“何况还有我呢,阿兄和你一起,皇爷爷肯定不会再让你站在外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想见皇爷爷,我是不喜欢站在门外边。” “不想见皇爷爷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顾明宸反驳的很无力。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宸儿怕皇爷爷不喜欢你对么?不是的,皇爷爷上了年纪,身子不好,他只是精力不济……” 顾明晖一边替皇帝解释,一边安慰顾明宸。 他真的是一个优秀的孝子贤孙。 但顾明宸觉得他不是个好兄长,因为他不这么说还好,越是这么说,越让顾明宸不高兴。 但她解释不明白,只能气呼呼地说:“你不懂,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不是喜不喜欢她的问题,是瞧不瞧得起的问题。 顾明宸不满,他凭什么瞧不起自己,她还很小,还什么都没做,没有犯过错,凭什么要瞧不起自己。 但是不论她怎么说,顾明晖好像都接收不到顾明宸的那个点。 他开始解释皇爷爷的地位和精力不济,开始拿父王同样也有不能顾及每一个人的时候等等。 顾明宸越听越不高兴,听着听着,就不说话了。 她发现自己和二兄是两种人,他的一切,天然就站在了皇帝的立场,甚至再要加上一个父王。 而她这个妹妹,不,不止是她,甚至连他一母同胞的双生长姐顾明心,也仿佛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不是说他觉得她们可以随意处置那种不重要,而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们这些姐妹们都有一个固定的盒子,她们不用多想,就可以照着那个盒子的形状和逻辑,把自己放进去。 然后,一切就好了。 顾明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兄长,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走在他后面,有生之年第一次,用另外一种,不把他当成理应友爱的兄长,而是一个独立的,陌生的人来观察。 他的后脑勺很扁,这让它看起来有些宽。 据说是母妃身边的乳母按照世家多年来的秘技故意调整的头型,让他能够更好地驾驭各种发冠,正脸看上去也会更加富态庄严。 如今他尚且年幼,头顶自然没有冠冕,但他的头发丝,还是被梳起来,一丝不苟地扎进头顶的发髻里。 他的耳朵很厚,两边不一样大小,位置比较靠下,直直地立在脸颊两边。 他不好看的。 顾明宸突然发现,二兄的长相,像母妃更多一点。 当然,不是说他丝毫不像父王,就五官来说,他也和父王,当然,跟自己和有些像。但是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观察过他其他地方。 他是她兄长,和别的所有兄弟姐妹一样,在她心中,他们都是父王的孩子,拥有共同的血脉,他们是世上最近亲的人。 这让她习惯性地有一种认知,以为他们彼此之间,天然就是亲密的,就是会互相爱护彼此,理解彼此的感受,为彼此着想。 哪怕不能全然感同身受,也会因为爱护而无条件地站在自己一边,对欺负他们的人同仇敌忾。 但是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顾明宸不由地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从母妃到兄姐,再到自己总是难以沟通的阿娘。 脚下的小路突然变得极为安静,仿佛全世界都只生下了自己一个人。 好在没过多久,太极宫就到了。 值夜的太监见他们来,便上前请安,问他们有什么事。 “今日上元佳节,我们来给皇爷爷请安。” 太监闻言,让他们稍等,进去禀告,很快便出来,说皇帝还未歇下,请他们进去。 “多谢。”顾明晖应了一句,而后往前走。进门的时候还回头朝顾明宸笑笑,意思是看吧,有我在果然就没有让你待在外面。 顾明宸心中的邪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因为他这个略带安抚却暗藏得意的笑,让她无比愤怒:他好像,觉得她需要求着他,靠着他才能跨进这道门一样。 “我不进去了,阿兄你去吧。”顾明宸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顾明晖不解,也停下来,道:“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要见皇爷爷么?” “我骗你呢!哈哈哈,父王说要带我去见太傅呢,我这就过去。阿兄你去向皇爷爷请安吧。” 顾明宸满脸笑容,得意地冲他摆摆手,转身就跑。 顾明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把她叫住,却又担心高声喧哗惊扰了皇帝,便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看她离开。 接下来几天,顾明宸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的这位二兄,好像很在意她的行迹。 比如她想要去见皇爷爷,他必定会找个理由与她同往。或者父王办公她跟着去,顾明晖不论手上是不是还在忙,也一定会找个理由跟她一起。 这个发现让让顾明宸找到了乐趣,于是她换些人尝试。 她找借口去见母妃,顾明晖就不会理会。于是她又故意让他知道自己要去见皇后娘娘,他也不会跟随。 然后顾明宸就明白了,就像皇爷爷瞧不起自己一样,二兄虽然年幼,还在依靠母妃生存,但是他打心眼里,也瞧不起母妃,当然,也瞧不起皇后。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很多时候,顾明宸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会有一点儿烦她阿娘。 因为她觉得阿娘糊涂,蠢笨,脑子不清楚,却还不好学。 但她很明白,这不是她的错,她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就被卖掉,被恶人教了一身的坏习性,长大了也改不了。 所以她虽然烦她,更会生气,却从来没有瞧不起她。 能从那凄惨的境地活下来,她已经很有本事了,换了自己,顾明宸都觉得不成。 她会因为不服管教,被活活打死。 而对于母妃谢氏,顾明宸不得不承认,她是非常尊敬,且有几分向往的。 她美貌,温柔,擅诗书,管家理事样样精通,盘点算账人情来往更是一把好手。 父王当然是她心中最为向往想要成为的人。 但他始终是男子,作为一个女孩儿,顾明宸天然地在同类中寻找榜样,而母妃谢氏,的确是她所见到的所有女性中,最值得赞赏的了。 即便来到京城之后,她开始变了,对自己不好,还故意刁难。但顾明宸只是伤心,甚至决定以后都不和她好了,但她从来没有瞧不起她的想法。 但二兄呢?他是她的亲子啊,她从不曾对她不好,叫他伤心,更不曾拖累过他,甚至他那世子的身份,也是因为她才能得到,他居然却瞧不起她? 那他心中,对人是如何排序的呢? 顾明宸好奇极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找了各种借口,去接触朝中大臣。 然后发现,在这些人中,武将最为二兄看重,几乎只要她前往,二兄就会想方设法找借口跟上。 接下来是世家出身的实权大臣,他不仅会在顾明宸接触的时候跟随,甚至还会想方设法撺掇她把所有人都见一遍。 再下来是名声响亮的学者大儒,他有的会接触,有的不会。并且见他们时,姿态要高很多。 再下来才是顾氏宗亲,他会去见,但不上心。 因为作为皇帝之孙,太子嫡子,他什么么都不用做,宗亲们就会对他格外亲近。 这样的验证,顾明宸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她还曾尝试过让珊儿学着自己也那样做,又发现二兄跟人有选择,只会跟着自己的步子,不会在乎珊儿的动向。 这就奇怪了。 顾明宸不论如何也想不到原因,直到三月初,四兄的车架回京,顾明宸才终于发现,二兄的紧迫盯人对象变了。 第40章 通向彭州和梧城的消息是同时发出的,但一来顾明曦早有准备,二来他孤身一人,并不需要像彭州老家那样人很多人一起上路,所以他不仅要出发速度还快,到达京城的时间,依然就也要比王府人马早。 东宫早就收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顾明曦到运河码头哪日,顾珩更是亲自出城迎接。 顾明宸兄妹几人自然也全都跟了去。 他们都对这个因为体弱而被送去养病,以至于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兄弟十分好奇。 顾珩这个做父亲的,心情自然更加不同。 对于这个从小被送去外面养病的孩子,他是格外的心疼与愧疚。即便每年金钱财物一趟一趟地送,通信也从来没断过,但他到底没有养在父母跟前,十分可怜。 因此一见着顾明曦,顾珩便双手一伸,把人抱了起来。 “还是轻了些,路上吃得可好?睡得怕是不安稳,有吃药了么?” “禀,回禀,父亲,儿,一切安好。” 顾明曦满脸通红,羞窘别扭又激动。 他从小被送去梧城,没有在亲人身边生活过,虽然每次父王的信都写得肉麻兮兮,但写在纸上,和变成现实是两码事。 而他所见的父子,比如卢家以及他的启蒙先生家,父子之间从来是一个严厉一个畏惧。 在他心中,正常的父子关系大底如此。 也因此,在得知父王,尤其是已经成为太子的父王亲自来接自己时,他已经够惊喜够诚惶诚恐的了。 却不料还有更猛的,他一来就把他抱起来了,还又是摸脸又是拍背又是揉胳膊,一下就让他不知如何试是好了。 “父王他是,如此的思念和宠爱我的么?” 顾明曦眸眶含泪,忍不住把脸埋在顾珩的脖子里呜咽起来。 即便装得再坚强,即便早就习以为常,但离家多年,一个人孤身在外,又哪里不委屈的呢? 好多次他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写遗书时都在想,自己死了,不知家人是否难过,不知父王不曾亲自来看过自己一眼,心中是否后悔。 而那些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与茫然,在被紧紧抱在怀里,化成无尽的委屈夺眶而出后,竟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到底他被送去梧城实属无奈,父王身为藩王,没有皇命不能离开封地也是事实。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好在以后再也不必和家人分离了。 父子俩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画面,感动得陪同的官员内侍也掉起了眼泪。 顾明宸和顾明珊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四兄终于回来了,说明他身子好了,往后都能在家里了,多好的事儿呀,为何要哭? 她们更多的是好奇,刚才四兄才从船上下来,就被父王跑过去一把抱在怀里了。 后面的她们什么都没看见,都还不知道四兄长什么样呢。 于是俩人跃跃欲试,攀着顾珩的大腿腰杆往上爬,想要爬到父王肩膀上去看四兄的脸。 很苦逼顾珩身上就吊满了孩子,只有顾明晖因年纪最大,又是世子,为了保持端庄,没有上前。 但他不上前去,他身边的认却小心地推了他一下,使眼色催他:“小殿下,您也过去呀。” 如此感人的画面,岂能让人世子独独排除在外? 但等顾明晖过去时,顾珩已经放下顾明曦,并把在自己身上爬个不停的两只猴子薅下来了。 “当着外人的面规矩点,来,给你们阿兄见礼。” “四兄,我是宸儿。” “我是珊儿,四兄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呀,天天想。”顾明珊都没见过顾明曦,人都不认识想个什么哟,但她嘴甜又爱说,一开口,那真是一套一套说的人心都发软。 顾明宸当然不肯落后,赶紧把自己提前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纸鸢,听说过些日子城外有不少人放纸鸢呢!怕你不知道,我们都给你准备好了。” “还有我的我的。”顾明珊赶紧掏出自己拿了一路的小兔子陶偶:“这是小豆,这是小白,都给你哟阿兄,你喜欢嘛?” “喜欢,很喜欢,多谢五妹,多谢六妹。”顾明曦一个男娃,哪里喜欢兔子哟,但他高兴是真的。 亲手接过顾明宸的纸鸢和顾明珊的兔子玩偶,稍显无措地往后看,想让自己的总管太监赶紧去开箱子拿自己给妹妹们准备的礼物。 他从外面回来,哪里会忘记家人的礼物呢? 不光是顾明宸和顾明珊,全家人的他都准备了。只是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自己回到家后,把东西放好,这才一一见面,将礼物拿出来分送出去,这是大家送礼的标准流程。 哪里想到,妹妹们如此热情,捧着礼物一路,见了他在码头上就开始了。 这让他毫无准备,根本拿来不及拿出自己的礼物。 为他看管财物的管事也是着急,赶忙跑回去想要开箱子,却被顾珩拦住了。 “这会儿翻什么?礼物等回去之后再送也一样。” 管事这才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去翻箱子。 这时候顾明晖终于上前和顾明曦打招呼,亲亲热热地见了礼。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你们母妃还等着呢。” “让母妃担心了。”顾明曦感动地说道。 “走吧,回去吃饭,都饿了。” 顾珩大手一挥,仪仗先行,轿辇启动。 顾珩的辇驾很大,但所有人都上去就太挤了。于是他一手抓一个,把顾明宸和顾明珊塞进后面的轿子里,让他们不要跟自己挤,只抱着顾明曦跳上辇驾跑了。 顾明宸在后面感叹:“父王好过分,我也想和四兄聊天呀!”新的阿兄哎,好新奇的。 顾明珊也不满:“今天只有四兄是父王的好宝宝,我们都被扔下了!” “哈哈,我们晚上回去吓父王,把他吓得哇哇叫。” “就是就是,看他还敢不敢让我们单独乘轿。 她们在轿子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也真的就是抱怨而已。四兄多年不见,好不容易回来,父王太高兴,想要单独和他说话不是应该的么?因为她们也想啊! 但她们不觉得父王这行为有什么大不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今日出宫,虽说只是带了东宫内侍和三五小官,算是彻彻底底的家庭活动。但他的身份导致他的任何一点家庭活动,都不能完全按家事来算。 肃王宠爱孩子,对所有的孩子都极度宠爱纵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在他还是肃王的时候,他宠爱孩子的行为只是被调侃一句太过儿女情长。但当他成为太子,同样的习惯,便显得别有深意了。 比如此刻,看见顾珩抱着顾明曦乘坐自己的专属辇驾后,大臣们都在感叹:“殿下一片爱子之心,可叹啊!” 然而视线,却若有似无地绕着顾明晖看。 身为太子最为年长的儿子,还是嫡子,顾明晖身份必然是所有兄弟姐妹们中最为尊贵的。 如今太子只是太子,等他登基之后,太子的位置,理所应当应该属于顾明晖这个嫡子。 可问题是,嫡子长子顺利登基的例子有多少呢? 如今的太子顾珩排行十一,别说他面前的福王和魏王,就是益王,不是也一开始就被淘汰出去了么? 今上可不是没有嫡长子,但别说大皇子了,大皇子的儿子都不知道转世投胎多少年了。 顾明晖的地位,稳固么? 顾明晖努力忽略了那些隐隐探究的目光,他知道父王只是好不容易见到四弟,太高兴了而已,和什么地位争夺没有关系。 可惜谢家不这么想,太子妃也不这么想。 顾明曦的洗尘宴是太子妃亲自操办,但洗尘宴过后,她就开始督促顾明晖努力学习,绝对要在方方面面强过顾明曦。 这也是顾明宸立刻发现二兄紧迫盯人,所盯的目标换了人选的原因。 因为顾明曦即便身子已经大好,但比起其他人,终究是要弱一些。 父王怜惜他,并不要求他和其他人一样作息。是以四兄并不需要早起,只需要按照自己的习惯睡好了吃饱了,再慢慢悠悠去尚书房就行。 但他去的迟,课业也不能拉下太多呀!课后补习的办法在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清早错过的课业先生们会在下学后,亲去四兄的住处为他补上。 这一来岂不是太容易与先生们亲近了?顾明晖即便不是那么多猜多疑的性子,也免不得多想。 何况他到底年纪不大,即便再稳重懂事,也架不住家人在他身边日日念叨。 又有兄长的自尊在,让他也的确不能忍受自己哪怕有任何一点比不过更加年幼的弟弟。因此,他对顾明曦的关注,便格外厉害。 在学堂还好,大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到了私底下,顾明曦任何与先生,大臣,或者父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要插一脚,其紧张程度,比对顾明曦时要严重得多,连顾珩都看出来了。 这日傍晚,忙碌了一天的顾珩终于抽出时间,把顾明晖单独叫到面前,问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晖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就被点破,又羞又窘,简直无地自容。 顾珩到底疼他,见状叹一口气,说道:“你是我的继承人,以后要顶门立户承担责任,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都做好了么?每天追着别人跑,自己的日程计划都不作数了?” “父王,我错了。” “你是兄长,要为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心胸狭窄不容人。晖儿,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从前你是世子,往后只会更加尊贵,你的行为只会让他们紧张,让他们以为你对他们心怀不满,这不是好事,明白么?” “知道了父王,我会向四弟道歉。”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顾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完,突然又道:“谢家的那个孩子,明日送走吧,我会给你重新选伴读。” 原本已经放松的顾明晖闻言,心中一紧,没有回答。 “怎么了?”顾珩问。 “没什么,都听父王的。” “去吧。” 顾珩打发了儿子,终于能休息了。 但他没有待在自己的住处,而是晃晃悠悠去了后院,看他新纳的那对姐妹花。 至于顾明晖,回去后并没有告诉谢氏父王准备给自己换伴读的事。第二天他自己找了个借口让谢丞犯了错,顺势把人送走了。 谢华年不知内情,以为是顾明晖自己因为一点小事生侄子的气,找他说了很久。但这次顾明晖很强硬,坚决不松口让谢丞回来,气得谢华年两天吃不下饭。 而顾珩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把他的新伴读选好了,对方是礼部侍郎的小儿子,姓杜。 这位杜小郎因为是后来的,还是顶的谢丞的名额,便让顾明晖另外几个伴读不太看得顺眼,时常在学堂找机会刁难。 顾明晖不得不一边护着杜小郎一边安抚其他几个人,又要在学业上与四弟顾明曦争先,还得应付太子妃,忙得脚不沾地再顾不上其他事情。 这时候,顾明宸终于又找到了机会,单独去太极宫见皇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上次顾明宸来太极宫时,正值上元节,那样的节庆日子,身为长辈,便是不看重的孩子求见,也会开恩让进门磕个头的。但因为顾明晖,顾明宸的计划毁了。 这次前来,只是个普通日子,不年不节,皇帝又卧病在床,哪里来得心情见一个名字都记不住的小辈?让在门外磕个头就是了,并不让她进去。 内侍当然不会直说皇帝不想见她,而是稍加委婉地道:“陛下已经睡下,不便见人。小主子便在这里磕个头,心意尽到也就是了。” “皇爷爷已经睡下也无事,我在一旁等着就是了。”顾明宸才不管内侍的话,径直往前走。 内侍着急,哪敢让她闯宫?立刻站在中间把门挡着,不想让她上前。 相比起之前,如今顾明宸的胆子可要大多了。 之前他们从彭州来到京城,住在肃王府,与皇宫分门别户,根本不是一家子,关系也很远。 但是现在,他们一家已经入住东宫,是这偌大皇城的一部分。说句不好听的,等皇帝驾崩之后,整座皇宫都是她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至于不懂事而惹得皇上不满? 她才几岁呀?跟一个小孩子,还是专门来看望自己的‘孝顺’孩子仅仅计较,那是他心胸狭窄,绝不能算到他父王头上。 何况皇爷爷老了,已经拗不过大臣们了。 这一点,从父王被封太子的那一天,顾明宸就看出来了。 所以她闯宫闯得理直气壮,还十分开心自己能硬闯一闯。真要是让她直接进去,那她还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呢。 于是便对阻拦自己的老太监道:“我来看望祖父,他老人家卧病在床,孙女心里担心,想来膝前尽孝,你敢阻拦我?是因为妒忌祖父儿孙满堂?” 老太监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要是说别的他还能拿出道理来和她讲一讲,但她一边杀人诛心还一边胡搅蛮缠,竟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何况面前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王子皇孙,以皇帝的身体来看,太子登基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他这样一个老太监,还能和太子对着干? 于是装作被戳中了痛处,傻愣愣地站着不说话了。 顾明宸果然满意地把他扫开,嚣张地进去了。 皇帝并未睡下,他体虚力乏,头昏脑涨。之前能撑着走动,完全是靠一口气吊着。 等立顾琛为太子的想法彻底断绝之后,这口气也散了。 这一散,身体便如山体滑坡一般,呼啦啦垮了一大半。如今能是卧病在床,连喝药都吃力,更不说下地走路了。 长时间的卧床,让他不论是心情还是精神都很不好,睡眠就更差了。所以每天有一大半时间他都醒着。 顾明宸来时,他心情正烦躁,又没有特别的事,当然没那个心情见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孙女。 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不见,那孩子居然还是进来了。 听见脚步声时,皇帝几乎直接喊人把她拖出去。 顾明宸却不等他发话,一开就冲到床前,高兴地说:“皇爷爷您果然醒着呀,我就说是那奴才假传圣旨,居然不让我进来。皇爷爷您还好么?孙女听说您在养病肯定很无聊,特意来看您呢。” 倒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是顾明宸到底是个小孩,还是因为孝顺才来探望。 而且,皇帝虽然把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但一看这孩子的长相,就知道她是谁了。 顾珩跪一夜宫门都带着她,显然是极为宠爱的。而顾琛的性命还捏在顾珩手中,在他就番之前,他不打算和太子斗气。 皇帝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不满咽了回去。沉声问道:“你来见朕,所谓何事?” “我不是说了么?我来探望皇爷爷。”顾明宸笑呵呵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皇帝,说道。 她真的就是想见皇帝,就想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见自己。至于见到了他要做什么?顾明宸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反正她就是想来,仅此而已。 皇帝简直莫名奇妙。 他发现这孩子当真是来看他的,就那么盯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得极其认真,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朵花儿来。 这种穿刺一样的目光让皇帝很不适应,他不满地说到:“你父母没有教过你礼仪规矩么?谁让你这样看朕的?” “为什么不能?皇爷爷您是我祖父呀,我不这么看您我该怎么看您?” “呵!胆大包天,和你那父亲一样目无尊长。若不是你是我孙女,你这一双眼珠子,迟早被挖出来。” “不懂。”顾明宸很奇怪,她明明知道皇帝在生气,发怒,甚至很可能惩罚自己,但她就是不害怕,甚至不生气。 她非常平和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您不是生了很多孩子么?听说生了那么多孩子的人,都想让后人铭记祖先,怀念自己。我是您孙女,我不看您,那我如何知道您的长相?以后又如何记得你,并且向我的孙子提起您?我孙子又如何向他的孙子说起您呢?” 皇帝哑然。 顾明宸又说:“何况您是皇帝呢,听说皇帝都要青史留名,名传千古。千古之后,人人都要议论您,作为孙女,我连看您一眼都是错的?” “好好好,你果然伶牙俐齿。” “谢谢皇爷爷。”顾明宸就笑了,坐在椅子上,继续盯着他看。 皇帝也懒得理她了,想看就看吧,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把她无视掉就算了。 却不想顾明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皇爷爷,我很好奇,当皇帝是什么感觉,好玩儿么?” “当皇帝,不是为了玩儿。” “那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谁该问?” 皇帝:“……” “为了祖宗家业,江山社稷,百姓黎民。”最后,他不得复敷衍道。 顾明宸摇头:“不对,皇爷爷在撒谎。” “你说朕撒谎?” “是呀!”顾明宸理直气壮:“为了祖宗家业,那皇爷爷当初为何想要立瑞王叔当太子?他可守不住家业,他才十三岁,太小了。为了江山社稷,但是皇爷爷您仿佛一次都没有南征的想法,从前在老家时,父王时时在边地巡视,日日等待南征的时机,京中却没有一点消息。至于黎民百姓么……我上次说希望皇爷爷给全国百姓免税或者减税,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罚我了呀!” “你,你……”皇帝气得指着她得鼻子骂:“好大的胆子,竟然指责朕,是太子让你来气朕的是么?” “不是呀!父王根本不让我来见您。我偷偷来的。”顾明宸笑起来:“皇爷爷,您还没说呢,当皇上是什么感觉?是很威风还是有很大压力?” 一旁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随时准备着皇帝下令把顾明宸扔出去。 皇帝被被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再看顾明宸,发现她还真不是故意气他。 她没有想要故意戳他痛脚的意思,她是真的好奇。 但如此才更不可饶恕,因为不论是她的态度,还是她的那双眼睛,都直愣愣地告诉他:对于皇权,这个女孩儿,没有丝毫畏惧。 一个女孩儿。 对皇权没有丝毫畏惧? 皇帝好奇极了。 顾珩不是很看重儿女么?那他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孩子的?她这到底是傻还是疯?亦或者故意被教得无知无觉,只能闯祸? 于是他道:“你想知道当皇帝的感觉?” “嗯。”顾明宸连连点头。她可太想知道了,毕竟就是因为他是皇帝,才可以惩罚她伟大全能的父王,就是因为他是皇帝,他才能随意蔑视她,让她在外面站着连殿门都不能进。 这么看来,当皇帝是个好东西。 让人好奇,让人……心动不已。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皇帝冷笑一声,说道:“所谓皇帝,就是天下共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时间的一切,都听凭朕的差遣命令。也就是说,只要朕喜欢,朕就可以让任何人权倾天下,可若是朕不喜欢,朕就能让所有人生死不能,这,就是皇权。” “哦!”顾明宸点头,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皇帝皱眉:“皇权在手,便可以定人生死,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顾明宸理直气壮:“皇权很厉害,但它不是我家的东西么?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你觉得皇帝的权力是我们所有人的东西?” “不然呢?” 皇权当然是顾家共有的,所以只能在顾家内部流转。同样,只要是顾家内部人员,就都可以争抢。 所以它虽然很厉害,但它有一部分却是自己的,自己的东西,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对其他人来说,当然要越可怕越好。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天真的,所以皇帝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你?一个小女娃子,现在好吃好喝养着,过个几年,往外面一嫁,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便是如今再如何荣宠加身又如何?以后也不过是人/妻人臣,皇权,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不嫁人不就行了?” “呵呵!”皇帝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往床上一躺,直接吩咐:“送她出去。” * 顾珩回到寝宫,就发现顾明宸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 亏得他听说女儿从太极宫拉着脸出来,以为挨训了,还特意提前回来。结果她倒好,占着自己的床睡得像头小猪崽。 没把人吵醒,顾珩又去了一趟书房,把剩下的折子批完,这才回来用膳。 顾明宸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打哈欠,不愿意下来。 顾珩只能问她:“是想在床上吃还是我喂你?” “自己吃。” 宫女便搬着小桌子放到床上,帮顾明宸漱了口,由她自己吃饭。 顾珩也盘着腿在她对面放了张小桌子,一边吃,一边问她:“听说你从父皇哪儿出来时拉着脸,被教训了?” “没有。”顾明宸嚼了一口菜,说:“皇爷爷说等我以后嫁出去,就不是顾家人了。” 顾珩停下了筷子,不理解皇帝和女儿说这个干嘛。 便听顾明宸说道:“我回来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顾明宸趴着头悄声问道:“所以父王,我不嫁人不就行了么?我不想当别家的人。” 她可是王女哎,以后父王登基,她就是皇女。天下还有哪个家庭,尊贵得过自己家?就算是平嫁都不可能,她总不能嫁给自家人。 “当然,你当然不用出嫁。”顾珩简直有些激动了,连筷子都扔下来,一伸手,直接把女儿从对面抱起来,搂进怀里忍不住亲了两下。 这才道:“你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原就不必去旁人家作什么上门媳妇。不光是你,还有珊儿,还有云儿,都不必。” 云儿,是父王留在彭州的两位怀孕妾室中一位新生的妹妹。 他们离开彭州时,那两位便已经大腹便便即将临产,如今几个月过去,都已经生产。 其中一位生了弟弟,父王起的名字,叫顾明晔。另一位生了妹妹,来信中提到,这妹妹生下是正是傍晚时分,天上漫天红云,时分壮观。姨娘便给新生的女儿起了个小名叫重云。而且云儿小妹生下来时,眉间一抹红痣,时分新奇。顾珩本打算把起好的女名给她,但一看到这里,便换了个想法,想着等亲眼见到这个眉间有痣的新生的小女儿再重新起名字,最好与她的长相生辰相符合才好。于是眼下,便都用姨娘起的小名云儿云儿地叫着。 顾明宸还没见过,一听小妹妹也不用嫁人,十分开心。 但她还是问:“那大姐姐呢?”大姐姐的婚事可都定下了。 说起这个,顾珩也不太开心。 他倒不是反对女儿婚嫁,毕竟人各有志,只要自己活着,就不会有人敢对自己的女儿不恭敬。但她挑的人选,实在是大煞风景。 “她的事,她自己决定。”顾珩无奈地说:“青春年少,春情萌动很正常,便是你,今日口口声声不嫁人,待哪日遇上个俊俏小郎君,说不得也要闹着要让我给你们赐婚。但我希望你记着,你是王女,婚姻嫁娶,能约束得了天下女子,却约束不了你。婚事姻缘,于女子来说并非好事。有那俊俏男子,你若实在喜欢,找个名头纳进来,放在屋里服侍就好,不必学那些古板老货,要去当什么良母贤妻。” “像荣昭姑姑那样?” “唔……你听见什么了?” “听学堂里同窗门议论,说她每日打马游街,还去和尚庙里会道士,被宗老训斥。” 荣昭公主,就‘顾明意’所说的那个喜欢点评美男子的妹妹。和离后孤身一人,每天闲来无事喜欢到处游玩,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编排,但编排到和尚庙里会道士也太过了点儿。 “他们都妒忌她所以故意污蔑。”顾珩道:“但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顾明宸点头:“有道理。” “那你可要记这你今天说的话啊!若是哪日,你突然哭着闹着说要嫁人,可别怪父王翻脸不认人。” “我为什么要哭着闹着要嫁人?不是您说的么?母妃嫁给了你,便既不是谢家人,也不是顾家人了。这样两头不靠的多惨,我才没有那么傻。” “这还差不多。” 顾珩满意了,他觉得他减少了失去女儿的风险。 顾明宸也满意了,她觉得她打败了皇爷爷那个坏老头儿! 第42章 顾明珊拖拖拉拉地起床,吃了早饭也还不太清醒。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还是摇晃着往藏星阁走。她已经好些日子不和顾明宸一起睡了,因为她莫名其妙喜欢上了棍棒刀枪,每日都要早起,天还没亮就开始打磨胫骨,闹得人根本不能睡懒觉。 顾明珊无法,只好搬回自己院子里睡,如此她就能睡到饱,然后再去找顾明宸一起上学。 但今天到了藏星阁却发现她不在,宫女告诉她说顾明宸昨夜没回来,那必然是去阿耶那里了。顾明珊打个哈欠,准备往尚书房去。 “六姑娘早,给六姑娘请安。” 就在顾明珊要离开藏星阁的时候,突然见到谢华年身边的嬷嬷。 见到顾明珊,肃嬷嬷立刻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之后,对她道:“太子妃请姑娘过去。” “母妃找我?”顾明珊很奇怪,她们每日都要早起上学,不能迟到。所以早晚请安都是不必去的,太子妃当然也不会没事来耽搁他们上学。所以顾明珊问道:“嬷嬷可晓得母妃寻我做什么?” “老奴不知,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顾明珊无奈,只好打发小团子去给自己请假,自己跟着肃嬷嬷去见太子妃。 本以为母妃一大早找自己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却不想到了之后,谢氏却说要去给皇后请安,要她陪同。 “啊?” 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有这个必要么?好吧,作为长辈,应该去。但就算是有必要,换个时间不成么?非得这时候去? 可顾明珊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跟着谢华年往坤和宫走。 “世间大义,孝道先行。作为小辈,自当恭和端谨,孝顺长辈。”谢华年一边走,一边对顾明珊说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更是你之祖母,深居后宫,膝下寂寞,你作为小辈,自当时时探望,日日陪伴才对。” 顾明珊:祖母?她的? “好的母妃,明日我便叫上大姐二兄四兄还有宸儿一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谢华年一顿,笑道:“你二兄功课繁忙,不可打扰。” “二兄并不繁忙啊!他还没有宸儿忙呢!” 二兄功课优秀,每日先生教的,他很早就学完了。 之后要干什么全看自己安排。虽则他还是自己给自己加功课,并每日陪着四兄再把学过的功课再学一回,但他至少不练武的。 倒不是说他完全不习武,作为世子,他当然不可能不习武。只是他对那些的兴趣显然不大,平时也学也练习,却不像五姐姐那样下功夫。 这么说吧,一日若是有五个时辰,五姐姐顾明宸会用两个半时辰读书,两个半时辰习武。但在二兄那里,读书大概会用四个时辰,剩下一个时辰,才轮得到习武。更不用说,五姐姐还会加练。 所以对顾明珊来说,顾明宸可比顾明晖忙多了——她觉得练武比读书苦。 “你懂什么?”谢华年对顾明珊的话不以为意。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顾明宸一个女娃子,每天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瞎忙,儿子在忙的,才是正经事。 不过她并不打算和顾明珊解释。她同样一个小女娃子,解释了她大概也听不懂。 便道:“听我的就是了,别打扰你二兄。” “哦。那行吧!” 顾明珊的确不太懂,但也不打算追问。 反正她不着急,真想知道,回头问宸儿呗。 宸儿要是不懂,大不了去问父王,反正她想知道的事,总有人帮她找到答案。 说话间,坤和宫已经到了。 顾明珊跟在谢华年身后上前拜见。 皇后大概也才起来没一会儿,脸上妆容清淡,笑盈盈地给她们赐座,看上去,还要比谢华年年轻个几年。 顾明珊听着谢华年自然地管人家叫母后,心里别扭得不得了,只好乖乖坐在一边耳观鼻鼻观耳,不问到自己,坚决不搭一句腔。 然后就听这对年纪相当的婆媳聊家常。 一个说京中这些年来的奇闻改变,或者某家某人的趣事逸闻。 一个谈起了儿女经,还说起了父王和他们在彭州时的生活日常。 说了好长时间,这场早安才算请完。 谢华年这才起身告辞,带着顾明珊离开。 等她走了,皇后才揪着手帕掉眼泪。 嬷嬷见状,把宫女太监们全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劝她道:“皇后娘娘,您别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我怎能不气?她这是故意嘲笑我呢!好毒的心肠。” “娘娘可千万别这么想,她再怎么得意,见了您,还不是得下跪磕头?您才是皇后呢,她始终是您的小辈,您和她计较个什么。” 皇后? 皇后又如何?还不是陪个枯朽老头老死宫中! 她绰约少华,年轻端丽,却因为进了宫,一辈子都毁了。 不能与家人相伴,更无一儿半女。这皇宫森冷,她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出身。谢华年到底是比她有运气。 嫁得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就连自己仅有的皇后之位,以后也要落到她手里。 这世间,竟有这等不平事。如此好运,她谢华年,到底上辈子拜得哪家菩萨? 为何命苦的,就只有自己? 皇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嬷嬷无法,只能心疼地她抱在怀中安慰。 * 刚刚从坤和宫出来的顾明珊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闲聊日常直接气哭了皇后。 她一看天上的太阳已经那么老高,就着急了,赶紧告别谢华年,往尚书房赶去。 虽说已经请了假,但是能少缺点儿课还是少缺点得好。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多么努力的学生——相比起身子不好还坚持不落下学业的四兄,明明早已完成功课还要加课的二兄,以及上完了先生的课还要想不开跑去练武的顾明宸,她就是一条咸鱼。 但咸鱼也稍稍咸一点儿就行了,总不能完全放弃自己。 所以她别的不说,先生的课是从不缺的,布置的功课也按时完成。多余的时间,也会拿出来练字,虽然总是练得不耐烦,但时间久了,也已经习惯。到如今,她那一手字,已经很有几分样子了,比光顾着练武的顾明宸的还好看,这可是她最得意的一点。 今日被谢氏耽搁了上课,她心里其实不太高兴。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罢了,结果呢? 就是把她叫去她们拉家常。 在那干坐了一早上什么事儿也没干,也不知道多带一个她,到底有什么区别。 读书是最要紧的不是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辞了先生去办? 要知道,像她这样天赋一般,兴趣一般,连毅力都很一般的学生,能够保持学业不拖后腿有多难。 但她是母妃,她只好原谅她了。 顾明珊加快速度,小跑着到了尚书房,前面的两堂课已经结束,第三堂课都开始了。 顾明珊刚在座位上做好,就听见先生开始提问。 “夫德者,人之所严。夫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弊于才而译于德。此作何解?” 顾明宸双眼透亮,盯着先生,准备问答问题。 但是先生直接略过她,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坐着的顾明晖。 道:“请世子殿下来回答这个问题。” 顾明晖并未起身,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回答道:“此出《周纪》,谓之曰……” 顾明晖侃侃而谈,很容易回答了先生的问题。 之后先生又接连发问,问了顾明曦顾明林,他们的伴读自然也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只有顾明宸顾明珊这群女孩儿,从头到尾一次都没有被提问过。 不仅如此,就连顾明宸主动要求回答问题,也被直接无视了。 这些日子以来,顾明宸发现御书房的这些先生们,名义上是所有人的老师,但实际上不论是他们,还是在场的学生们,他们从一开始就默认,他们的主要教学对象,是几位皇子以及他们的名门世家出身的伴读。 至于他们这些贵女,倒不不是不教,只是顺带。 顺带的意思就是,上课你来,先生教什么你就听,先生说什么你就学。布置的作业当然也会检查,但再多的就没了。 想要在课堂上发表意见,或者回答问题,那是别想了。 因为身为女子,便是皇家贵女,也应当谨言慎行,不该当众出风头,与兄弟们争强好胜。 太子之女,未来的公主? 这个身份足够尊贵了,但是再尊贵,也不过是添头啊! 换成别的先生,能给王女当老师,那自然是倾囊相授,知无不言,好好教导。 可能进御书房的先生,不是经学大家就是儒学泰斗,身份地位在那儿,不高兴了连皇子们的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一群小年纪在学堂玩闹的闺阁少女了。 顾明宸已经忍了好些天了,今日实在是生气。 故意趁着先生提问的时候抢答,却被教训道:“《戒书》有言:为女者,当端淑娴雅,沉静而文慧。身为太子之女,您这般咆哮学堂,大声喧哗,可对得起父母之教导?”他甚至没有点评顾明宸的回答对不对,就直接开始挑剔她的教养。 顾明宸气呼呼地站起来,说道:“我顾明宸当然教养良好,品德高尚。但对待无品无德之人,又何必将品德拿出来?礼仪教养,自然是对有礼仪教养的人,先生无才无德,凭什么得到他人尊敬?” “顾明宸!”先生还没说话,顾明晖先一步呵止了她,而后站起来替她向先生赔礼:“先生恕罪,五妹妹她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二兄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五妹妹!” 顾明晖剜了她一眼,不准她再说话。 其他人也震惊地瞪大着眼睛,看着顾明宸。一个个兴致勃勃,好看一场闹剧。 先生被她得话气笑了,冷笑着问:“你说本人无才无德?呵!我倒是要听听,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明宸也冷笑一声,不里他,转头看向顾明晖,道:“二兄,我问你,这御书房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明晖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自然是皇家子女读书上进的地方。” “好,那在御书房担任教学的先生,是否听凭皇命,传道受业?” “那是自然,但……” “御书房乃皇家子女读书学习之所,若有人领着教导学生的责任,却无视学生,不付教导之责,是不是欺君?” “先生尽职尽责,何曾无视学生?五妹妹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父王的孩子?所以先生无视我无视珊儿甚至无视大姐姐是理所应当?二兄此言,可曾禀明父王?” 顾明晖吓了一跳,哪里想到她一下子就扯这么远。 却又听顾明宸继续说:“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凡天下黎民,皆有向学之心,责天下师者,皆有教学之责。此人窃圣人之学,却枉顾圣人之言。是为无品。明知尚书房学子,尽为天家权贵之后,有朝一日,必走向朝堂,掌管一方。此人又轻忽怠慢,自以为是,在学生中挑三拣四,是为不义。” 顾明宸咻地转过脸,仰着头,灼灼地看着老学究,高声说道:“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是为不忠。受圣人之学,不行圣人之举,是为不义。任师之职,不尽为师之责,是为无德。如此不忠不义无德之人,有何脸面在这里信口雌黄冒充贤良?” “你……” “我?”顾明宸嘭地一声,砸响了桌上的砚台,又加了一句:“哦对了,你忘了我是太子之女,像我这样的小孩,最会撒娇蛮缠,得罪了我,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五族尽灭家宅不宁,你却因个人喜好,枉顾家人死活,此为不孝。不忠不孝无德不义,你可占全了!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自鸣得意,或者,你没看在眼里的不是我,而是我父王?” “你,你……”老学究颤抖着手,指着顾明宸,眼看要被气晕过去。 顾明宸冷笑道:“要晕倒了是么?装晕都不会,要不要我这就叫太医来给你一针?” “顾明宸,你够了!” 顾明晖大喝一声,怒斥道:“还不给先生道歉。” 顾明宸转过头,看向他,问:“二兄,你可是我二兄?这些日子以来,这学堂中他们可曾把我和妹妹们看在眼里,你难道心中没数?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如此,理所当然?” “尊师重道乃人之根本,便是先生有些许疏漏,也不是你出言不逊的理由!父王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 “父王从来没有教过我要任由别人在我的脸上踩!”顾明宸说完,气呼呼地出去了。 尚书房的事情传得很快,其实也不用传,顾明晖自己就先和先生道了歉,然后跑去找顾珩告状去了。 当然,对着顾珩,他是在为顾明宸求情,不想让父王因为这件事责罚她。 顾珩听完之后,看着自己的嫡子,问道:“你作为兄长,看见妹妹们被轻视,为何不帮她?” “啊?”顾明晖顿时哑然,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妹妹不被先生看重,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么?需要自己出手干预? “不光是宸儿,还有珊儿,还有你同胞长姐。她们在和你一样,同是学生,同样尊老师为先生,同样行着学生礼,同样作为受着皇恩,拿着朝廷俸禄的老师的学生,被无视,被轻慢,你这个嫡子加长子,就全当没看见?” “父,父王……” 顾明晖是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且就是没有叫她们起来回答问题而已,哪里就是轻慢了? 他再说自己,即便身份尊贵,但国朝规矩,自来尊师重道,便是自己这样的王子皇孙,在老师面前,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他还能指责自己的授业先生不成? “好了,回去吧。”顾珩却没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走了。 太子妃那里听到了消息,自然也是生气,把顾明宸叫过去说了一顿,不该刁蛮任性,还威胁先生,实在无礼。 但又因为顾珩曾经说过不让她管顾明宸的事,所以谢氏只是说了几句表明态度,就放她出去了。 从她那儿出来,顾明宸谁也不想搭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清静。 于是她出了东宫,漫无目的地乱走,没一会就走到了九华宫,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荣昭公主大老远过来,看见台阶上坐着个身穿粉衣的小孩,以为是哪里走错了地方的小宫女。结果近了一看,却是自己的亲侄女。 只看着那一张脸就知道是谁家的了,顾杳便停下来,问她:“小丫头,你一个人坐这儿干什么?伺候的人呢?” 顾珩瞟她一眼,没理会,继续生气。 “哟,生气呢?”顾杳在她旁边坐下来,道:“谁惹着你了?说说看,姑母帮你想想办法。” “所有人都惹着我了。” “所有人?”顾杳惊讶:“所有人都惹着你了?他们都做什么了?” 顾明宸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她心中实在烦闷,见她又不走,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发现,好像自从来了盛京之后,我每天的日子都不顺心。” 以前在彭州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像先生这么无视她,不会有人像皇爷爷那样瞧不起她。不会有人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就觉得她比不上阿兄阿弟们,哪怕是阿娘总念叨着生弟弟,也从不会说别的兄弟们比她强。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她发现,即便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即便父王还是和以前一样宠爱她。但身边的人,看她的眼光,还是不一样。 不,更多的时候,他们甚至看不到她。 仿佛只有二兄四兄,还有小弟顾明林他们,才是父王的孩子,她和珊儿几个,只是些边角料。 实际上,如果她安静,如果她乖顺。她的日子会过的非常安逸顺遂。 偏她不是。 她自视甚高,又桀骜不驯,事事都争先要强,什么都要紧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绝不肯忍受一丁点儿的漠视。自然显得格格不入,怎么都过不舒服。 顾杳原本以为她生气,只是因为小孩子的小矛盾。此时听她说着说着,却是沉默了。 相比起这牙牙小儿的疑惑,她这个年长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 她们出生皇家,是尊贵的龙之龙孙。天下万民无不顶礼膜拜,满心敬畏,因为她们在他们面前,代表着皇室,代表着皇权。 可这仅仅是代表而已。 她们永远不能与兄弟们相提并论,她们只是女儿,是养尊处优富贵的公主,一生一世,都不会碰到真正的权力。 除非极度受宠,并加以筹谋,才能在兄弟们的默许或者放任之下,通过讨好他们,触摸到些许权力。 这中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世人何其明白? 所以膜拜她们的,只是蝼蚁。 真正有才有能之人,从来都是无视她们。 但是这些事,她要怎么和这懵懂小儿解释? 顾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明这个问题,她沉默良久,叹一口气,问道:“你来京中不少日子了,还没逛过京城吧?不如我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让你跟着我出宫去玩儿?” “出宫?” “是呀,想去么?” “那……好吧。” 第43章 顾明宸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走在盛京繁华的街道上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她出身贫寒,生在某个偏远的小村庄,此时大约挣扎在生死之线,每日为了吃一口饭不择手段。 如果她是生在小户人家,此时大约为了攒一点私房,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赚钱。 如果她是高门千金,此时大约也因困于内宅,每日为了夺得父母长辈的宠爱,与姐妹们攀比争宠,只为了被高看一眼,好在自己将来的婚事上发表一点意见。 但没有如果,她生来就是王女,不必为了吃穿发愁,不必为了金钱折腰,就连婚事,也因为父王的宠爱,完全可以自己说了算。 这世上大部分人,尤其是大部分女子会拥有的困境和烦恼,她都没有。 但人的目光,永远都是向上的。没有了普通女子所拥有的烦恼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注意到那些更往上的,更加隐晦却坚实的东西。 顾明宸感觉到难受,感觉到窒息。 就好像有某种东西卡在自己的脖子上,让她倾述无门,又挣脱不能。 在别人看来,她完全是无聊,像她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可求的? 全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命好了,还不知足,简直是丧心病狂。于是她的所有不愉烦闷暴躁,就都变成了矫情无聊小题大做甚至贪婪狂妄。 想要被被人当人,是那么困难啊!哪怕她是王女,哪怕她是公主。 顾明宸原本以为,可能是自己年纪小,还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厉害,所以才被处处轻视。但想想姑母顾杳,她突然怀疑,或许觉得长大就能改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长大这件事,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来说,仿佛于事无补。 因为想出宫散心,又想逛逛京城,所以顾明宸和顾杳并没有坐车,而是在十几名禁卫的保护之下,在街上慢慢走。 两人衣着华丽且护卫重重,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但这偌大的京城,多的是皇子王孙世家贵胄,大家看习惯了,便也不多惊讶了。只远远让着,不挡住她们的去路,免得被刁难就好。 顾明宸一言不发,揣着满兜的心事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在街头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中回过神。 “宸儿想吃糖葫芦么?”见她盯着小贩手里红彤彤的小果子看,顾杳便问。 顾明宸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才说:“我想去买东西。” “宸儿想要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来。” “我不是想买东西,是想去买东西,我自己买。”她还没有花过钱买过什么呢,所以她手里没钱,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好在伺候她的宫女太监身上有钱,立刻拿了荷包捧上来。顾明宸便拿在手里摸了摸,而后找了个摊子,走上去看。 “两位贵人买什么?这里有镜子胭脂,还有蛐蛐儿和九连环,各种小玩意儿,我这都有。” “这是什么?怎么卖的?”顾明宸指着桌子上一个圆溜溜的小盒子,说。 小贩谄媚地笑了笑,道:“这是千巧板,解谜用的。一两银子。” 顾明宸点点头,拿出荷包给他钱。 小贩立刻从喜笑颜开,去后面借了杆秤才,秤了银子剪开,把多余的还给她。 顾明宸看着手里的千巧板和被剪刀剪过的银子,很长见识——说实话,她不知道买东西还要用秤和剪刀。 “还有什么想买的么?” “没有了。”顾明宸把钱和千巧板都递给宫女,然后继续走。 她没有需要买来的东西,只是对购买这个动作很好奇而已。 现在试过了,就没兴趣了。 顾杳便牵着她,又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告诉她那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来历和背景,或者发生过什么趣事逸闻。 不得不说,荣昭公主的口才很好,还很有耐心,很会讲故事逗小孩子。 顾明宸听她说的那些有趣的事儿,听着听着,心情也好了起来。等快到公主府时,她已经完全把之前的不爽忘了。 顾杳的公主府面积不大,至少在这座繁华的千年都城里,没有办法和几大亲王府相提并论。 但作为皇帝少有的几个顺利成年的女儿的府邸,荣昭公主府的位置和布置还是很不错的。 顾明宸来时,早就收到消息的下人们早就等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迎接着自己的主人和贵客。 “家里就我一个人,往后你呀想找姑母玩了,时候来都可以,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荣昭公主现年二十六,还是个年轻健壮的大好年华。 她之前成过婚,招了个世家幼子做驸马。据说俩人成婚三年,也算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但不知怎么的,某一天她突然闹着要和离。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毕竟她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也没办法无缘无故地休夫,哪怕驸马犯过错呢? 于是这和离的事情被压下来,硬是没离成。 却不想没过多久,那驸马和几个好友出门游玩,突然就在外面死了。 当时不少人和他在一起,是眼睁睁看着他出的意外,当时被从马蹄下捞起来就断了气。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人胡思乱想,说这驸马死的蹊跷,说不得是被和离失败的公主谋害。 驸马那一家,更是怨恨无比,觉得儿子的死不是和她有关,就是和她执意要和离有关。甚至还专门跑到皇帝面前嚎啕痛哭,闹得皇帝把她叫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通。 也多亏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了。若换个旁的姑娘,说不得早就被婆家折磨死了。 毕竟她还如此年轻,又没有生养。驸马死后,还能搬回公主府居住。换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成了寡妇,轻易也很难回到娘家的,更别说有个专门供自己居住的地方了。 但不论如何荣昭公主彻底从那段婚姻中解脱出来。 之后几年,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给她说亲,那些宗室长老,甚至皇帝,想重新给她指个驸马的不在少数。 但每一次,她都坚决拒绝,甚至要死要活地闹腾,绝不肯答应嫁人了。 宗老们被下了脸,再也不肯管她,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也再顾不上她,于是荣昭公主终于能清净下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只是随着单身日久,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越发多了起来。 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幻想她在强抢良家妇男,或者玩弄美貌少年。只要稍微见着她从哪条街上路过,得,那一整条街的男子,就都不干净了。仿佛全都入了公主的法眼,被她占了便宜一般。 顾杳也不是无知无觉,她知道是有人故意针对她,可又能如何呢? 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无权无势,如今父皇有老迈,不知道那天就驾崩了,如果不能抱上新皇的大腿,说不得往后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只是顾珩并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 她这位兄弟从小就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表面上看着文雅温和,也不发脾气,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便是皇后…… 先端懿皇后为了巩固太子地位千方百计让他就藩,逼得顾珩十三岁就成婚离开京城。 以前她年纪小,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意外,争权夺利么,干什么都正常。 但这些年来,她到底长大了些,见的事情多了,脑子也知道看事情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怎么都透着几分诡异。 比如端懿皇后,熬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登上后位,才得意几天呢?就没了。 还有太子,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突然就死了。 说起来,凌家和霍家淡出朝堂,有多少年了? 即便是太子被立为储君,也不见他们的身影,连朝中那些大臣们,也早就把这两家忘在脑后了吧? 但霍家也就罢了,凌家却依旧没有影子,实在是太过奇怪。 毕竟顾珩都已经成了太子,凌家还有躲着的必要么? 不清楚。 顾杳知道那不是自己应该探究的,于她来说,找到能和太子亲近的借口,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顾明宸这个小侄女儿和自己亲近起来。 好在顾明宸并不难讨好,她毕竟年纪小,又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悉,随便说些趣闻都能逗开心,更不用说,这明显还是一个问题小孩。 她那忧心忡忡的小脑瓜里,大约攒了无数的问题。 作为女子,她知道,那些问题,必定是她的父亲母亲甚至亲娘都不能回答,甚至她都没有办法对他们说出来。 而自己这个年轻姑母的身份,可就要从容太多了。 顾杳一边暗叹自己无奈,竟然需要利用这么一个小孩子的求知欲。一边又真心欣喜,因为这个小孩和自己有很多的共同之处。 当然更重要的,是人作为视觉动物,实在很难拒绝想顾明宸这样一个漂亮小孩,几方结合之下,就让人喜不自胜了。 顾杳欢天喜地的,把自己能找出来的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玩儿,担心她无聊和自己这个大人玩不到一起,还送了口信给自己的几个好友,让她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公主府与顾明宸作伴。 顾明宸当日没有回宫,她在顾杳家玩得十分开心,先是看了她圈养的麋鹿和孔雀,还看了她搜罗的野人表演。 所谓的野人,其实就是从外面来的其他国家的人,他们有人黄毛绿眼,有人红皮光头。还有人浑身黢黑,一眼看去,像个煤球。但真正让顾明宸惊讶的,还是一个通身雪白的小女孩儿,她不仅毛发全白,连眼珠子颜色都很浅。 这些人被放在一起,实在是有几分震撼,顾明宸好奇极了,问了好长时间,才知道他们有的是天生长相如此,有的是生病导致。 他们的表演也很荒诞,说是在一个在天堂,所有人都死去之后,都会出现。然后长相各异的人们聚集到一起,闹出了很多笑话。 那些笑话对大人来说十分生硬,但对顾明宸来说,就显得非常有趣了。 顾明宸看的津津有味,第二天还想把他们叫来陪自己玩儿。 结果顾杳告诉她,说宫里传话,不准那些野人接近她,免得冲撞。 顾明宸没好气,又反抗不得,只能鼓着脸放弃了——她既不能立刻冲回宫去和父王吵架,又不能逼着姑母反抗父王为难她,就只能认了。 顾杳见状,告诉她说今天有客人拜访,有她的朋友,也有自家亲戚,问她要不要见。 顾明宸摇头表示不见:“姑母你有客人便自去招呼吧,不用管我。” 顾杳闻言,只能作罢。 趁着顾杳去招呼客人,顾明宸便离开了院子,一个人去花园。 这个时节梨花早开了,白白透透的,很是好看。 顾明宸站在树下,盯着那些莹白的花儿看,看了好长时间。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不对,这花朵花枝后面,怎么还有一双乌溜溜,动来动去的眼睛? “呀!” 顾明宸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才终于看清,那树上,居然藏了活物。 “呃,抱歉,我,吓到你了。”息烽赶紧从树上下来,无措地看着顾明宸,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你还好么?” 顾明宸这才确定树上的是个人,而不是生着大眼睛的妖怪。 见顾明宸鼓着眼睛瞪自己,少年赶紧自我介绍:“我姓息,叫息烽,很抱歉刚才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息烽?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我,我……”息烽不好意思说,他是和伯母一起来的。伯母希望他能交好伯爵府的小公子,但是那位公子脾气不好,时常打架,总是和宁家二公子别苗头。 每次见到,园小伯爷就让他去打宁二公子,但宁二公子哪里是他能得罪的? 大部分时间他是能躲就躲,反正小王爷的狗腿又不止他一个。实在躲不过就上去挑衅然后假装打不过,故意自己被打。 今天伯母带着他来公主府,却没有想到那俩人也在,这回没有其他狗腿子了,小伯爷真要是闹腾起来,可不得让他来当打手? 息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这里是公主府,真要闹起来,就算最先惹事的是园小伯爷,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因为他惹事了顶多被说几句,自己这个被指使的人却要出来背锅。 可就算背了锅,也不见得能得着什么好处,因为园小伯爷并不适合记恩或者会记功的人。 所以他见缝插针,提前找个机会溜了。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大不了就假装自己迷路睡着,闹出笑话,也总比在公主府惹事好。 只是没想到他躲得好好的,却被人给发现了。 这女孩儿一来就发现了他,然后一会盯着自己看,看的他实在不好意思,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却没有想到,对方看得太认真,自己一动,就把她给吓到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见他结结巴巴不说话,顾明宸只好又追问了一句。 息烽不敢撒谎更不敢说实话,只能嗫喏道:“我,我跟伯母来拜访公主殿下,却不小心,不小心走错了路,就,就……” “走错了路还能错到树上?” 顾明宸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对方显然不习惯撒谎,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不是坏人,就是想在这里躲一会儿。” “躲一会儿?躲谁?有人欺负你,还是你干了坏事害怕被发现?” “我没有做坏事……”说着又道:“也,也不是没有,就是,就是我不想,但是不敢说。” “什么叫也不是没有,不想但不敢?”顾明宸很不喜欢这种说话说一半吞吞吐吐的样子。 少年见他追问,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害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顾明宸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突然出现,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年纪又小,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的话说了又能怎样?不见得会帮更不见得帮得了他。 再说,能够巴结上园小伯爷,对息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即便要给对方当狗腿子,他也必须得做,因为连这都是他们家好不容易抢来的机会。 顾明宸见他真的不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也不想强人所难,只点点头,不准备问了。 却不想她一走,对方又巴巴地跟了上来。 顾明宸回头瞪他一眼,就见对方努力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又呐呐说道:“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少年面色通红,说实话,从他从树上跳下来后,那张脸就一直红彤彤的,都快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顾明宸心想你还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呢?也是胆大。 但再看少年,也就七八九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 个头不高,但身量细瘦纤长,皮肤很白,发色却乌黑油亮。 他说话时总是低着头,顾明宸不清楚是因为人在屋檐下,面对上位者故意做出的谦卑姿态,还是因为自己的个子矮。 但不得不说,这少年的长相的确十分出挑。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单薄的眼皮,却是标准的凤眼。那双眼眼裂很长,斜斜地往上飞去,高高挑起来,不笑时有几分摄人,微笑时却显得妖冶——他这才几岁而已。 这不是一个适合长在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的长相,因为太过锋利,必不为上位者所喜。又稍显冶艳邪魅,正直之人同样会怀疑他的品性。 有这一双眼睛,脸上其他器官都不用看了,因为都被盖住了风采,显得无足轻重。 顾明宸发现,因为自己盯着他的眼睛看,少年的脸又红了几分。 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对着梨树发呆,他正好在树上,该不会是…… “你觉得我刚才一直在看你是么?” 少年竟然浑身一震,飞速把头低下去了,盯着地面,不知道是不是要从地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人真的很腼腆。 别看他长了这么一副长相,却是全身上下都冒着羞涩的泡泡。 顾明宸总是听别人议论,说女儿家都是容易害羞的。但看看面前这少年,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孩子加起来,也没他羞得厉害。 “你想知道我叫什么?”顾明宸突然觉得有趣了起来。她回过身踱步,慢慢踱到他面前。 少年因她得靠近,小心地退了一步,又仿佛担心这动作惹得她不快,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然后微微侧着脸,轻轻地把头点了一下。 顾明宸就说:“名字么……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可以先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我帮你处理你的麻烦,如何?” “那要是,猜错了呢?” “猜错了,猜错了就错了呗,不过你的麻烦,就别想让我帮忙了。” “好吧。”息烽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板挺直。他知道自己容易害羞,从小因为这个没少被欺负也没少被家人数落。 但这两年他已经很努力锻炼出来了,只是没有想到今天却遇到了她,她可真漂亮呀…… 刚想了一下,又赶紧制止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是男子,怎么可以这样关注一位姑娘的容貌! 再说这里是公主府的花园,能在这里自由行动的,要么是府中的受宠的婢女,要么是公主的宗族亲眷。 但荣昭公主身份尊贵,却因婚事等缘由,并没有交好的朋友。就连亲戚家里的女眷,也不是说不和她开往,但绝不会带着自己的闺中女儿前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那个强硬和离还四处勾搭男子的名声。 倒是那些刻意巴结的,比如像园小伯爷和自己家这种,没什么权势门路,巴结别人巴结不上,只好来公主府讨机会,上门拜访时才会时不时带上自家的孩子,以表坦荡。 息烽从来京城就被教导过怎么辨认权贵们的身份,刚才一见顾明宸,他就留意过。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比如权贵能用的碧玉或者只有皇家能用的羊脂玉,身边更是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很好,款式也很新颖,可见是家中富裕也颇为受宠的。可话又说回来,这盛京城里,最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这些人家为了炫耀财势,很乐于把自己家里的下人们打扮得富丽堂皇。 所以他猜测,面前的女孩儿,要么是和自己一样上门来做客的某家千金,要么就是公主府得宠的小丫鬟或者小宫女。 于是他颇为郑重地说道:“昨日我家收到公主请柬,约伯母带着家中子女来府中玩耍。听伯母说,一同收到请柬的,除了宁家和园小伯爷之外,还有东坊楚家下河楚家以及牌楼郭家,我猜……姑娘大约姓郭。” “牌楼郭家?郭家是做什么的?牌楼又是什么东西?” 看来不是郭家的了!息烽想着,回答他道:“牌楼就在西大街坊市后面,原先是蛮子赶集市养牛的地方,后来一把火烧了,就把牛圈拆了建起了房屋街道。后又因接连出了不少状元探花和贞洁烈女,建了十几座牌坊,时间一久,那里的人嫌原来的名字‘牛圈里’不好听,就直接叫牌楼了。” 他一个外地人,才来盛京不过三年。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家里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自然要想尽办法把对方的来历靠山全部弄清楚。 面前的女孩儿虽说年纪小,但对这些一无所知,说明她不是今天来做客的某家千金小姐,那就是公主府的宫女丫鬟了。只是公主府的宫女丫鬟,不是罪奴之后就是家生子,赎身怕是不容易…… 顾明宸哪里知道面前的人正琢磨着怎么给她赎身,只听了一个人新鲜的词汇,就问:“贞洁烈女?那是什么?” “那是……”息烽脸又红了,自己一个男子,怎么可以和一位姑娘讨论什么是贞洁这种话题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清楚。” 顾明宸就相信了他的话,没有追问。 她觉得自己不知道的问题,对方也不知道这很正常。 便道:“没事儿,等我问了其他人就知道了。” 息烽吓得浑身一紧,刚想说这不能问,就听面前的女孩儿说:“刚才不是说你在躲谁么?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息烽迟疑,不想给她惹麻烦。 顾明宸见他迟疑,便道:“也对,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抱歉。”息烽很为自己不能满足她的好奇而自责。 “你不是来做客的么?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躲着,走吧,我带你出去。” “好,多谢。” 息烽又拱了拱手,乖巧地侧了侧身让顾明宸走在前面。 他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往前走。目光一会儿看看她头顶,一会儿又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面。 如此反复好几回,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出了花园。 “宸儿,你在这儿?可叫姑母好找。” 荣昭公主的声音大老远就传了过来,不等顾明宸说话,就快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刚才去园子里玩了么?怎不带上个人?可把我担心坏了。” “这是姑母家,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我随便走走罢了,跟着一群人也很烦。” “好好好,都听你的,以后不让他们跟着,就给姑母说,姑母陪着你玩。”顾杳说着,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一旁的息烽直接被无视了,但他哪里敢说什么?他都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姑母? 荣昭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能把她叫姑母的,至少也是哪位宗亲郡王的千金。 刚才他居然胆大包天,以为对方是宫女丫鬟,实在是该打。 然而等他飘飘然地跟着进了悦禾苑,却发现其他人的表情比她还要震惊。 “这是……”最先出声的,竟然是庐郡王妃卢氏。 “宸儿来京多日,成日待在宫中实在无聊,我便求了太子殿下,接她来府上玩耍。”顾杳抱着顾明宸在主位坐下,直接把她放在膝盖上,一刻都不松手。又道:“但你们也知道,我这府上虽说比宫里自在,但她一个小小孩子没有玩伴,到底无聊。便想着你们各家都是有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正好来陪她说说话。听说现如今各家小千金们流行的游戏,都是咱们以前没玩过的呢。” “哎呀哎呀,早说呀!”卢氏后悔得直拍巴掌。 她虽然只是个郡王妃,轻易不敢推脱公主的邀请,但也不愿意任由差遣,自然不会接到请柬就真的带上自家小女。 要晓得是太子的女儿在公主府,她别说带上女儿,全家都得被她带来。 其他人就更不说了,一个个后悔无比。他们因为又想巴结公主,又怕名声有碍,虽听话地带了孩子,却大多带的都是男孩,带着女孩儿的,居然只有两个。 那两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被推到前面,被自家大人介绍:“这是我家珠儿,今年六岁了。珠儿,快向公主殿下和小郡主请安。” “小女楚林珠,拜见公主,拜见郡主。” “叫我明宸就好,起来吧。”顾明宸道:“我没有郡主封号,还不能这么叫呢。”皇帝十分吝啬,虽然封了父王为太子,却懒得管其他的了。 她母妃的太子妃和阿娘的位份,都是礼部按照惯例给拟的,皇帝盖了章,但其他人,便没有那个惯例。 通常情况下,亲王嫡女能被封郡主,庶女大多数能得到县主的封号。 郡主多为实封,县主多位虚封,只有俸禄没有封地。 如果是皇太子的话,就不会分郡主县主,而是全部都会被封为郡主了。毕竟皇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皇帝的女儿,各个都能封公主,只是实封还是虚封得看情况。 父王是亲王上位封的太子,顾明心的郡主封号是早有的,也是虚封。按理来说,在父王成为太子之后,大姐姐的虚封应该能改为实封,他们几个妹妹,也能被封郡主。 但皇帝没有主动下旨,她们想要封号,就只能封县主。 父王不喜欢县主的封号,还是虚封,就直接不要了,大概是想等以后直接给封公主。 所以现在,顾明宸身份地位尊贵无匹,却依然是个富贵白身,啥爵位都没有。 但她也没有不满的,因为和父王一样,它也觉得县主的虚封配不上自己,她干嘛要虚的?要就要实的。 然而楚林珠哪里敢叫她的名字?只好无措地回头去看自己母亲。 荣昭公主便道:“别紧张,宸儿叫你直接叫名字,你叫就是了。名字么,本就是给人叫的。” “没错。” 林珠这才腼腆地点头,说了一声:“是。”却到底没敢叫她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带着二儿子的宁夫人,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家独苗的园伯爵府婆媳,以及诚惶诚恐的息家伯母,最后才是不情不愿的郭家女眷。 和息家一样,郭夫人带的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而是丈夫已故兄弟的女儿。 只与息家不同的是,息夫人之所以带息烽出门,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只能拿侄子做继承人。 息夫人现年三十有二,拢共生过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大的命不好,双双染了水痘,早早去了。如今膝下,只余一个小女儿,小女儿今年不不过三岁。 以她的年纪,能不能再有生养还很难说,是以相比起给丈夫纳妾生子,还是从族中挑选聪明的子侄培养更合心意。 息烽就是这么被挑出来的。 一来他聪明灵慧,很值得培养。 二来也是他长的虽然凶巴巴冷冰冰,实际上非常腼腆护短,他们夫妻俩,对这孩子十分满意。 但郭夫人不同。 她带着侄女出门,不过是既想得交好公主的好处,又舍不得亲生女儿担恶名。这才拿了侄女充数,顺便恶心人。 却没有想到她运气这么好,这次公主居然是给郡主挑玩伴。 可别听她说什么还没有封号,那可是太子的闺女,封号不封号的,不是迟早的事?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恨死丫头命好,既希望她千万别巴结上小贵人,又生怕她不小心把贵人得罪了。 顾明宸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这才从顾杳身上下来,带着他们到一边玩。 “刚才你不是说你在躲人?他们这群人里面,没有大老虎呀,你在躲哪个?”等背过了大人,顾明宸才问息烽。 息烽毛都炸了,在知道顾明宸不是宫女丫鬟也不是宗亲女眷,而是太子的女儿时,他整个人都麻了。 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又是遗憾。竟隐隐想着,还不如是宫女丫鬟呢,至少还能赎身…… 这么一想,又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真是恶劣。 见他不说话,园惜时把他挤到一边,道:“小殿下,你想问他什么?还不如问我。” 顾明宸看着他,没说话。 园惜时刚开始还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明宸的目光很冷淡,明明没有发怒,更没有说话,但她就那样看着你,看的你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只能讪讪地收了笑,退到一边。 宁二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气得园惜时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偷偷冲他翻白眼。 没有了园惜时讨嫌,息烽才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却是看了看园惜时,才道:“殿下要给我撑腰么?如果……”如果只是今天见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那他不敢说的。归根到底,息家只是有钱,根本不敢和有爵位在身的权贵们抗衡。 “撑腰?你要打着我的旗号去欺负人么?” “当然不会!我不敢!”他哪里敢欺负别人呀!他一项是被别人欺负的那个。 在家里,因为他被伯父伯娘看重,带在身边教导,引得那群堂兄弟们眼红,个个都瞧他不顺眼。 书院里,他因出身商贾,在一群官宦子弟们当中格格不入,时常被刁难。 而原本应当帮他的先生们,却一样不喜欢他,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明明说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却不论他怎么努力,功课如何优秀,也依旧被挑剔被怀疑。一旦有人和他发生冲突,就立刻认定是他惹事在先。 息烽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嫌弃他出身不好,但还是感到不满。 却不知道,对先生们来说,出身只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是他这幅外貌长得实在邪性,一看就不像个好人。不论谁站在他旁边,都觉得是他在欺负人。 就连顾明宸…… 好吧,以貌取人是人类的天性。 所以她道:“也行,如果你不仗势欺人的话,我就给你当这个靠山。唔,不过我没有给人当过靠山呀,我通常都是找别人当我的靠山,比如父王。” 但是她的父王靠山什么都不用做,就直接让所有人害怕了呢。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们游玩时记得我就好。” “哦!懂了!”果然当靠山就是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顾明宸决定第一次给人当靠山。 正在她还想详询问楚林珠和郭思月,想着要不要也给她们当靠山时,却听顾杳她们那边传出了哭声。 顾明宸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 顾杳见状,赶紧制止了哭泣不止的伯爵夫人,道:“快把眼泪收起来,这可不是给你哭嚎的地方。” “是,是,公主恕罪,是我的罪过。” 平氏赶紧收了眼泪,远远地冲顾明宸扯了一个笑出来。 园惜时本来就在注意顾明宸的眼色,见她看向平氏,她又在哭,心里很不高兴。 但这里是公主府,当着众人的面,他不敢说什么,只能狠狠剜她一眼,恨她在这里给他丢脸。 这眼神太过明显,顾明宸很难注意不到。 她心中一顿,不由地想到了二兄,突然觉得,这世上的男子,仿佛很容易轻视自己的母亲。 不过作为一个外人,顾明宸不能说什么。 等聚会结束,宾客散尽,顾明宸在和顾杳吃了晚饭后,才问起来。 “白天那位夫人,她在哭什么?” “你说伯爵夫人?”顾杳叹道:“她为她娘家妹子求情,希望我能想个办法,让她妹子进皇家宗庙出家。” “嗯?啊?”顾明宸惊讶:“出家?” “嗨!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问什么呢,没得毁了好心情。”成人的世界充满龌龊,她不想说给侄女听,也不能说给他听,免得太子知道了觉得她放肆,用那些脏事儿污了侄女耳朵。往后若是因这个记恨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不说,顾明宸却偏要听,道:“姑母,你就告诉我呗!你若是不说,明日我便把她叫来,让她自己说给我听。” “这,这怎么好,都是些无聊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姑母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因为我是小孩子,还是太过机密怕我听到到处说?” “不是因为这个,宸儿,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着实肮脏得让人不忍直视。” “那就更应该告诉我了,莫非不告诉我,那些坏事就能消失了,或者我不知道,以后我就听不到看不到遇不到?”顾明宸冷笑:“你把我当傻子呢?说我年纪小,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什么也不让我们听,什么也不让我们看。如此傻不愣登地长大了,好被你们吓一跳?” “这……我怕太子殿下怪罪。” “父王才不会因为谁帮我解惑而怪罪。”顾明宸说:“父王说过,这世上的任何人,我只要想知道的,就都能问都能看都能去调查。你若不说,我就去和父王要人来问,只是到那时,姑母怕是永远也别想再有进宫的机会了。” “什么叫永远别想进宫?我不过是……” “因为我不喜欢。”顾明宸说:“我不喜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糊弄我,认为我有不配知道的事。姑母今日惹了我不高兴,明日我便让父王去了你的宫牌,你猜父王是会满足我的要求,还是接受你的解释?” 顾杳抿着嘴唇,一时无言。 她当然不觉得顾珩会因为自己的一片好心而记恨自己,但以顾明宸的受宠程度,她不敢赌。 “并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顾杳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但是先说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父王要是因为这个生气,你可得为我求情。” “姑母怕什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我已经说过了,父王不会因为你告诉我什么事情而生气,你藏着掖着糊弄我他才会生气。”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情不一样。”顾杳叹一口气,道:“事关女子清誉,实在污人耳朵。” 顾明宸才不管清誉不清誉,只兴致勃勃地捧着脸,叫她继续。 顾杳这才告诉她,伯爵夫人之所以哭泣,是想求她想办法,让她娘家妹妹进皇家宗庙出家。 一来是皇家宗庙待遇好,进去后日子不难过。最重要的事,皇家宗庙管理严格,除非皇命,否则一般人等,不能进入,如此才能保她妹子逃出魔爪。 但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何要靠出家躲清静? 那可就是冤孽了。 平氏的妹妹十分美貌但命不好。 十六岁家去婆家,刚开始还过了几年好日子,却没有想到丈夫突然死了。 一个年轻小寡妇,本就艰难,更别说她还长得十分美貌。 她自己也是个不检点的,居然偷偷和小叔子勾搭起来了。 这事儿闹将出来,弄得平家十分没脸,但为了家中其他女儿,平家一口咬定,是小叔子心里藏奸欺负寡妇。 两家都要脸面,最终各退一步,悄悄把这事儿压了下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因她寡妇偷汉,让人议论还在其次,从此却多了不少人纠缠。 按说躲在自己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纠缠他的还有谁? 平氏说不出口,可那一家子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啊! 除了女人和小孩,分家另过的小叔子,自然就只剩下她公公那个老泼皮了。 小平氏逃脱无门,想办法找娘家求救。 但她爹娘生气是一方面,不想闹出去惹人非议是另一方面——毕竟因为那事儿,前面已经闹过一回。这次再闹,旁人只会说是她妹妹不检点,勾引完了小的勾引老的。 平氏的爹娘兄弟一咬牙,只送信让小平氏死了干净,等她死后娘家必会为她讨个说法。 只有平氏可怜这妹妹,想寻个法子救她一命。哪怕是出家为尼呢,总也比死了强。 但她一个上门媳妇,又哪里来的本事让自己的夫家去管妹妹婆家的私事?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进皇家宗庙的办法。 毕竟进皇庙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有宗亲出面递个条子,说某某要进庙修行为先帝祈福就行。 只是进去之后,想出来就比较难了。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一开始,她好好守着,当个贞洁烈女,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贞洁烈女?”顾明宸正入神,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词,立刻就想到了息烽说过的牌楼和牌坊。 “贞洁烈女的意思是,被人欺负了就去寻死?” “当然不是,是坚决反抗。” “反抗不过呢?” 那自然就是去死了! 顾杳当然不赞同这种方法,但问题是,大多数人,的确是这么想的。 顾明宸冷笑:“我其实也赞同贞洁烈女的牌坊。但我认为,反抗的方式就是杀了对方。如果一时反抗不过,那就虚与委蛇,等到对方放警惕,再一刀毙命。只要杀了强/奸犯,她就没有被强/奸。” 顾杳:…… “姑母,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顾明宸手里拿着顾杳塞进来的珠花算盘,玲珑佛塔,漫不经心。 顾杳没有孩子,家里自然也不会有给小孩子玩的物件儿,所以她拿出来的,都是些大人们喜欢的贵重东西。 说实话,顾明宸不怎么喜欢,对小孩子玩的东西她现在的兴趣早就不大了。 相比起玩具,更多的时候,她更在乎和谁一块玩儿。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皇爷爷,父王,以及家里的兄弟们天然就被赋予的那些东西。 顾明宸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又有多少。但正因如此,才会对她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让她忍不心生向往,心醉神迷。 可惜那些东西都是无形的,不能拿出来把玩,观赏。 顾杳看她嘴里说着凶狠的话,表情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毛毛的,完全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赶紧转移她得注意力,道:“我看你长得漂亮。你和你阿耶,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 她是顾珩的姐姐,自然是见过顾珩小时候的。 此时的顾明宸,就差换一身衣裳,再梳个小郎君们的发髻,就是活脱脱的幼年版顾珩的模样。 顾明宸当然很清楚这一点,点头夸她道:“你连这都能看出来?可真是不得了。” “哎哟哟,你这张小嘴,还挺会消遣人的。”瞧这阴阳怪气的口吻。 “是你先消遣人的,我和父王长得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还用你说?” “好吧,那是我多嘴了。”顾杳说:“我瞧你心情不好,本想着带你出来游玩,去抓抓鱼啊放放风筝。但你父亲吩咐过,说带你出来可以,却不能放你去水里,更不能去郊外。捉鱼放风筝就别想了。哎!那我们明儿要干什么来消磨时间呢?” “你平日都做什么的?” “我么?瞧瞧话本,听听小戏。叫几个人吃酒打牌,有时间了,便去外面走走,摘几样瓜果或者去寺庙听师傅们讲经,其他的,就没了。” “去寺庙听经?哦!这就是他们说你在寺庙会道士的由来。” “什么?” “听别人说的,说你贪财好色,欺女霸男,还与出家人相好,这才动不动就去寺庙,因为你在寺庙里养了个漂亮道士供你取乐。” 顾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了她好半晌,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听谁说的?我找他去!” “学堂里那些同窗门都在说。自然,他们是背着我们几兄妹偷偷说的,等我们知道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根本不清楚源头是谁先说的。” 顾杳气笑了:“呵!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和尚庙里养道士?编也不编个像样点儿的!” 顾明宸惊讶:“姑母你很生气?” “这不是废话么?被人这么编排,是个人都会生气。” “可是为什么?” “啊?” 顾明宸道:“我听说你往后准备一个人过,再不想成婚了,所以你为什么还会因为别人说你好色养美男子生气?” 顾杳:“……”她一时间对不上顾明宸的思路。 “虽然的确是不打算再招个驸马恶心人,但总也不能让人这么平白污蔑呀!” “可你为何会觉得是污蔑,而不是奉承?” 顾杳:“……” “啊?奉承?” “是呀,奉承。”顾明宸说:“我父王娶了母妃,但是他还有很多的姬妾美人。我们在在外面赶路时,听侍卫和那些官员们闲聊,说起遇到什么美人与他们有关,他们可得意了,全盘接受,还当做是对自己的奉承。姑母你如今被传言认识不少美人,难道不应该得意么?为何要生气,还觉得是旁人在污蔑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杳叹一口气:“但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三人成虎,世人不会指责男人,只会指责女人。身为女子,稍微有一处有自己的意见,便被议论纷纷,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人。” 作为一个女人,顾杳很清楚,自己仗着出身和脾气,已经比大部分女子都要看得开了,但每每听到旁人背后污蔑或者当面指指点点,还是难以接受。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那些了。 却不想顾明宸听了她的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姑母,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说:“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说你,骂你,又能如何?是能把你抓去砍头呢?还是能剥夺了你的公主封号?” “这些当然不至于,但……” “但你没有弱点。”顾明宸指出:“你是公主,身份血脉天然注定不受普通人桎梏,只要不参与谋反,永远都不会变成庶民。你又无人支持,注定不能参与争夺皇权,父王也好,其他的王叔也好,不会有那个必要跟你对着干。你没有子女,不会有后顾之忧被人拿捏把柄,你连婚都不打算结,所以名声的好坏,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你并不需要一个好名声用来招个家世显赫的新驸马。” 顾明宸睁大着眼睛,问:“所以,你在生气什么?说你欺女霸男勾搭美男子,不是在奉承你有权有势有钱,还魅力无双么?你应当高兴才对。” “但我是公主。”顾杳深吸一口气,说:“身为天家贵女,总要给天下女子做表率……” “所以你才更应该得意啊,因为你做得很好。” 皇家女眷从来都有为天下女子做表率的责任,这一点她早就想过了。在父王被封为太子的时候,顾明宸和珊儿就商量好,一定要为天下的女子做一个最好最好的榜样。 所以她道:“我觉得天下人总是对女子管束太多,总是说我们这样不对那样不好。所以我们更应该争权夺利,肆意妄为。如此,再有哪个女子犯了错,旁人说她不好,她就能这样说:‘皇帝的女儿尚且贪财好色杀人不眨眼,我不过是出格一点儿,又能如何?’如此便能让很多人不敢说她了。” 他们是皇子王孙,他们的父亲是皇帝,是这个天下最大的主人。 要论靠山,这世上,还有谁比她们靠山更硬?身为公主,如若她们都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天下的女子,还活不活了? 所以顾明宸认为,身为公主,有着替天下女子拉低下限的责任。 她们应当冲在毒辣凶狠的最前线。 顾明宸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沉闷多日的心,也突然打开了。 因为她终于解来了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中的疑惑,发现真正的人间至理:“我终于明白了姑母,为何我总是讨厌学堂的先生,而那些先生们也总是不喜欢我。因为我们从始至终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所学的,所教的东西,全都和我们没关系。” “什,什么?”顾杳脑子里乱做一团,早就被顾明宸这一连串的发言炸的眼冒金星了。 “因为他们的所谓圣人学说也好,治世之理也罢,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呀!”她听顾明宸激动不已地宣告:“因为那些所谓的圣人都是男人,那些所谓的圣人言论圣人著作,所写的,所理的,所教的,也全都是男人。那是男人们编造的管理男人们世界的礼仪论据。那些德行品论中没有女子,那治世之理中没有女子。那些要治理的天下家国中也没有女子,那些千古圣人们也无一个是女子。所以,他们都是男人们的圣人,男人们的圣言,和我们没有关系呀,既然没有关系,我们为何又要听他们的话,照着他们的言行要求去做去学?姑母,我们完全多此一举呀!” 顾杳往后一倒,慌乱地伸出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人中,免得自己刺激过度昏过去。 第44章 “息烽,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嘭地一声,脚下的凳子被踹开,息烽一跟头栽下来,差点儿摔到车底下。 好在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起来,这才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息烽站站稳后,看向踹了自己马凳子的园惜时,说:“小伯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这里是公主府门口,其他人听到了声响,也没好意思留下来看热闹,只顺着车帘瞟了一眼,就立刻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园惜时却不管是不是还在公主府门外,他只想教训息烽。 一个被自己挥来喝去的狗腿子,要不是看息家懂事会拿钱,他根本不会看他们一眼。 却不想常年养狗却突然被狗咬了,这贱民居然抢自己的风头在小郡主面前争宠。如果今天不给他一点颜色,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伯爵府头上去了? 伯爵夫人看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想要叫他上车不要闹事,却被婆婆一眼定住了。 平氏无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原本已经上了车的息夫人,只好下车向园惜时陪笑脸道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终于才让骄纵的小伯爷消了气。 好不容易等人上车离开,她这才受了笑脸回车上,催促侄子上赶紧走。 “你今天大意了。”等马车开始启动,息夫人这才说息烽道:“便是小郡主瞧你顺眼,你也不能光顾着奉承贵人,忘了为小伯爷说好话。”毕竟太子的女儿身份好贵,但巴结不到,伯爵府才是现管。 息烽木着脸,不吱声。 “好好好,不说你,你自己看着办。”息夫人也无奈,这孩子一不高兴就装哑巴,谁也拿他没办法。 但又想到今天得罪了小伯爷,生怕息家被伯爵府记恨,于是一回家,就立刻把今天的事儿告诉给丈夫。 息博年听完之后,却反驳妻子:“为何要替别人做嫁衣?咱们想尽办法巴结伯爵府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找个机会往上爬?哼,我看烽儿这次做得对。” “再说了,咱们家孩子就是讨人喜欢,被高看一眼怎么了?伯爵府那个小纨绔,呵!也就是能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了!” 你家孩子要人喜欢?息夫人都不稀得戳破他,若不是知道侄子在书院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她还当自己多想呢。 但这事儿她没法解决,如今更担心的事被伯爵府记恨,到时候连家里的生意都被卡住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才多大的事儿?小伯爷就一个孩子,还能翻天了不成?只要伯爷本人没放在心上,息家就不会有事儿。” 他们巴结上伯爵府,可不是靠着家里的小孩子关系好,而是息家实打实地送好处,这才入了园伯爷的眼。 别看园家顶着个封爵牌匾摆排场,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家底。 园家子嗣多,枝繁叶茂,却没几个能办事的。朝堂上朝堂上没人,地方上地方上没人,全家几百口,全指望伯爷那点子俸禄,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从前还能靠娶媳妇儿嫁女儿换点嫁妆和彩礼,这几年,商户们也学精了,嫁妆钱是一年一年往下压,早就不够全家的嚼头了。 别看小伯爷在外面耀武扬威,实际上伯爷本人见了他,也得好声好气地说话呢。倒不是瞧得起他,而是不会为了小孩子的之间的一点儿小矛盾,就放着那么大一笔钱不拿。 “这便好。”息夫人听完丈夫的解释,叹一口气道:“咱们家不指望靠着伯爵府拿什么好处,只要能打着与伯爵府交好的幌子,不被欺压就好。” 息家生意做得大,又不肯被人拿捏了去,只能千方百计地挑选,从一众贵人们中间,找个身份地位高,但都不怎么聪明的来给自己当靠山。园伯府就是他们找到的最合适的。 安抚完了妻子,息博年这才去看息烽,并夸他做得好,不必因为得罪了小伯爷而担心。 “就是以后在书院……哎!要不然,我给你换个私塾?” “不要,我就要读现在的书院,我不怕他们。” “但那些人要是两边都欺负你,我们又被办法报复……” “伯父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息博年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就说你以前性子太软,太容易吃亏。” 息烽抿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他以前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但是现在么…… 他羡慕那些贵人们,希望自己能和他们一样。 不,他希望自己比他们所有人都强。这样才能见到小郡主,她身份高贵,以后还可能成为公主,如自己这般商贾出身,若不上进,怕是连想要见她一面,都没什么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期盼,要是明天还能收到公主府的请柬,让他们去陪小郡主玩就好了。 可惜,这个希望注定要落空了,因为顾明宸已经回家了。 “阿娘他们终于要到了?” 顾明宸接到宫中的消息,说彭州的车队,终于快到了。她立刻便回宫,等着见阿娘和三姐姐还有新生的弟弟妹妹了。 顾明珊对她一个人跑出去玩很不满,见了顾明宸后,对她翻着白眼发脾气。 顾明宸只好先道歉,并指天发誓再没有下次,好不容易才让她消气。如此,才蒙她开恩,愿意同自己说话。 “是哦,再过两日就到了,父王已经派了人前去接。” “我想亲自去,上回接四兄我们都去了,这次阿娘和三姐姐来,我们也应该去呀。” “那我就不知道了,父王很忙,说抽不出时间。” “那我们自己去?” “肯定不行,你才刚回来又要出宫,父王肯定不同意。” 顾明宸不相信,跑去和顾珩死缠烂打。 然而失败。 最终还是四兄顾明曦求情,才让顾珩松了口,让他带着两个妹妹去接人。 第45章 “父王给我们换了新先生。” 在码头等人的时候,顾明曦对顾明宸说:“妹妹放心,新先生我见过了,绝不会再像前面的先生那样胆大包天,冒犯你的。” “我都不在乎了。”顾明宸心想,那些人换来换去其实都一样,不论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还是人臣的操守,都不配为人师,尤其是不配给自己当老师。 但学还是要上的,顾明宸觉得,大不了她识字后自己学,学不会的直接去找父王。 至于父王也不会? 那没关系,父王都当皇帝了还不会的东西,自己懂不懂貌似也不是很有关系。 “以后我会和你们一起上学堂,不必先生们下学后补功课了。宸儿要是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来问阿兄便好。” “你?和我们一起上课?”顾明宸怀疑地看向顾明曦:“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 “阿兄身子还好,如今天气渐暖,太医说,只要不吹风泡水,于日常无碍。” “真的?那可太好了。”顾明宸叹道:“三姐姐先前受了伤,也一直在修养。好久都不能见人呢,我可太想她了……”她们家病号可太多啦。 正说话间,行船远远出现。 顾明宸一下站起来,颠颠地跑到了码头上,卖力挥手。 柳氏坐在船舱里,没看见。还是丫鬟跑来告诉她,她才注意到。 看到岸上那小小的蹦跶个不停的身影,柳翠微一下就哭了。等船依靠岸,她便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扑上去,一下把女儿抱了起来。 顾明宸被猛地抱在怀里,听着阿娘停止不住的哽咽,不由得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阿娘别哭,宸儿在这儿呢!”她以为她是太想自己了,一边轻轻拍她的胳膊一边安慰。 顾明曦见状,也不得有些心酸起来。 他生母早逝,又从小被送去外面抚养,虽说父王对他关心备至,但到底不在身边。看到别人母子情深,也依旧忍不住心生羡慕。 好不容易和阿娘哭完,顾明宸这才擦了眼泪,问:“三姐姐呢?怎么没有看到三姐姐?” 柳翠微身体一僵,没说话。 长史告诉她说:“三小姐身子不适,喝了药,正睡着。” 顾明宸一看,三姐姐顾明意果然被哑仆抱在怀里已经坐进了轿子里。 既然她不舒服,便不要吵她了,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也不迟。 却不知道,回去之后顾明宸依旧没能和三姐姐说上话,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进东宫,而是直接被送去了王府。 顾明宸和顾明珊想去看她,都被父王阻止了。说她本就重伤未愈,还一路舟车劳顿,在养好之前不能见人。 顾明宸还能说什么?只能更加可怜三姐姐。 顾明意当然没在养病,她被送进王府之后就不必每日喝药昏睡了,只是跟在彭州一样,依旧只能被关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被哑仆聋仆伺候着,根本不能夸出门一步。 这种看不到天日的生活不知道要过多久,顾明意都快绝望了,因此顾珩突然出现时,她被吓出了鸡叫。 但即便吓得一声尖叫,脑子里却瞬间控制住了,并没有胡思乱想透露心声。 顾珩挑了挑眉:“居然控制住了?” 【滴滴打滴滴滴滴滴哒哒哒~】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模拟音。 可见长时间的训练还是有效的,现在的顾明意已经能够控自己的心声了,虽然控制力还不够强,也比较勉强,但和之前完全不能控制相比,进步可谓是巨大的。 顾珩对此十分满意,又试探了一会儿后,确定她大体上能够控制自己,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沓写满了秘密的纸,递给她道:“三天之内,把这个背熟,我会来检查。” “这是……什么?” “你的心声啊!”顾珩微笑:“从今以后,我让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想什么。如果想了不该想的……”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顾明意一个激灵,赶紧把头垂了下去。 以前她看电视看动漫,最喜欢的就是那种长的格外漂亮,还总是笑眯眯的角色,俗称眯眼怪。 那种强大表面又很温柔的白切黑最戳她了。那时候她想着,以后找男朋友就找那种。 那时候的她并不会知道,当对方的权力和能力远高于自己的时候,这种微笑和温和,是那么的让人惊恐。 因为它让你明知道对方对你恶意满满,却又忍不住心怀期待。如此一来,自己自以为是挑选的异能,就显得那么可笑。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内心光明坦荡,与众不同,就不会被伤害? 又到底是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身怀利器,就会被上位者宽容优待? 顾明意已经后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一点。 为今之计,只有乖乖地听话,完成他布置的任务,成为他利用的工具,才能保住性命。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丝毫仁爱之心。 他或许宠爱儿女,但她并不是他的儿女。于他而言,她是抢了他的女儿的身体的外来野魂。他可以接受自己女儿的死亡然后身体自然腐烂,也不能接受她的身体被别人使用亵渎。 他随时都会杀了她。 除非她还有用。 【我会做到的。】 顾明意想完,又用嘴说了一遍:“我保证。” 第46章 “你是个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成天舞刀弄枪的,像个什么话?” 顾明宸以前爱睡懒觉,柳氏觉得睡懒觉不好,只要有机会,就立刻想方设法把她叫起来。叫起来也没事儿干,就是让她吃饭。 但自从她下定决心要习武之后,干脆就养成早起的习惯了。 却没有想到,柳氏却还是不高兴,尤其是每天看到她起个大早跑去练武,就开始数落起来:“只有那粗鄙武夫才成日舞刀弄棍的,你天天摸那些个木头铁片,手都磨粗了不说,还要被人笑话。往后成亲,让人婆家怎么说?” 便是天家贵女,首当其冲的,也是尊贵。 一个尊贵的女儿应当是什么样的呢?自然要娇嫩,要纤弱。最好再得个千难万难的病,让人夏日收露水,冬日攒寒梅,如此方能显示这家财力过人。 如顾明宸这般体壮如牛不说,还每日风风火火地操练,倒不像个金尊玉贵的天家贵女,反而像个粗俗不堪的乡野村姑。 后宅那些姐妹,已经嘲笑过多回了,她们倒是不在顾明宸本人面前说嘴,只是在柳氏面前取笑。 柳氏对着她们倒是义正言辞,表示太子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她们胡言乱语。 可一回头,还是揪着顾明宸不放,不准她再去练什么刀习什么武了。 尤其是听说某某哪家姑娘,因为习武伤身,坏了贞洁,新婚之夜竟没流血。害得全家丢脸,被送了回去之后,更是哭天抢地,以死相逼,绝不肯她再碰一下刀棍了。 顾明宸总听人说孩子三五狗都嫌,却不知大人们要多多少岁了才不讨人厌。 明明刚到京中时,阿娘亲她爱她千依百顺,有时还会抱着她惜疼得流泪。顾明宸都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便是她说想当个太子妃,她估摸着都会想办法帮她搏一把。 可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她便故态重萌,又开始嫌弃她挑剔她,指责她了。甚至比往常还要变本加厉。 顾明宸只好连夜从她屋里搬了出去一个人睡,却还是不行。 她居然宁愿不在乎她平日里最恨的姐妹们的奚落嘲笑,也要守在门口堵顾明宸,不准她去训练,吓得顾明珊都不敢来找她。 顾明宸黑着脸,连饭也不吃直接就走。 柳氏见状,愤怒又委屈,竟不顾顾明宸的名声和脸面,冲她大吼:“我是你娘,你竟对我视而不见还翻白眼,你这是不孝!” “孝?你?”顾明宸走回来,沉声道:“阿娘,我已经够忍你了。你若是嫌日子清闲,宸儿不在乎辛不辛苦,可以送你去宗庙。” 从荣昭姑母那里知道的皇家宗庙,顾明宸忽然觉得,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 柳氏初来乍到,可不知道还有人家专门修了宗庙关自家犯了错的人。但不知道也不要紧,庙她还是听得懂的,一想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问题是,顾明宸真的会送她去?她可是她女儿啊! 见她终于不再纠缠,顾明宸终于可以走了。 不过早练的时间是被耽搁掉了,顾明宸只好直接去尚书房上课。 之前被她怒怼一通的先生被赶走了,即便他有心在顾明宸头上扣个不尊师长的大帽子,但有一点顾明宸说得对,他领皇命却不尽责,是为不忠。 这所谓的皇命虽不是皇帝亲自下的,但如今掌权的是太子,太子为子女延请名师,也算是半个皇命。所以他不尽责,顾珩把他罢官送走,连理由都不用找。 新先生姓谬,好歹是了解了前任被罢免的前因后果,知道不能犯同样的错。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在明面上,是一视同仁的。 只是如今的顾明宸,已经对他们所谓的诗书礼仪没兴趣了。她依旧在认真学,但却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抱着求学明智的想法,而是认定这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将要打倒的敌人。 正因是认定了书中的一切都将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她学的更为努力更为认真。 这种怀揣着上战场,做阵前准备的决心,让她居然有了比从前更加高昂的热情。 所以很多时候,爱不一定催人上进,但恨却一定能。 顾明宸的学习有一种气势汹汹的狠劲,看得顾明珊也头皮发紧。每日完成既定的课业后就再不碰书了的小懒散,轰轰烈烈地被摧了个干净。 她再也不躲懒了,反而是大姐姐顾明心开始落后。 作为家中长姐,顾明心比妹妹们提前开蒙,也更加努力认真。 再加上有太子妃谢氏的亲自教导,她的学业,明明是最为优秀的。 可问题是,那是以前。 以前谢氏教导她,自然是尽心尽力也极尽夸赞。但那时顾明晖不在家,而是跟着先生去了石梁。 等来到京城后,所有人开始一起上学,谢氏便事事偏着顾明晖了。 若他做的好,那自然是好,若做的更好的是顾明心,她便叹气,埋怨女儿不懂谦让,也不知道先教教兄弟。 偏顾明心也深觉有理,自然不再争求最优秀,而是不论做什么,都自觉地谦让弟弟。 除此之外,谢氏开始教她许多其他事宜,比如管家理事,人情来往,还常常让她开门宴客,与京中贵女拉近关系。 如此一来,课业自然而然地就耽误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大部分人家,给儿女同请了先生教导,也是对男子严苛,对女孩儿们比较宽容。 左右一个姑娘家,学了满腹才华也不像男子们能派上大用场,只要管家时够用,与丈夫交谈时能够知情识趣便好了。 却没想到,只她运气不好,偏偏遇上顾明宸这么个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的倔强王八。 她才没有做妹妹的不该与兄长争长比短的概念,更不懂得兄妹之间要互相谦让。 对她来说,读书就看个人造化,谁厉害就是谁厉害,还用得着谦让?再说她的年纪小,即便要谦让,那也是兄长们谦让她这个妹妹。 更不用说,她本就存了一种隐隐的劲头,凡事都想和二兄比着来——她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在这个家里,他仿佛是理所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东西的那个人。 于是乎,在她这头小犟驴的努力之下,不仅早就自我低头的顾明心不如她,连顾明晖也渐渐吃力,开始跟不上顾明宸的步伐。 偏偏,她还文武双全。 是的,文武双全。 别看顾明宸年纪小,还脾气大,但她真要干个什么事,那真是一板一眼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读书如此,习武也同样如此。 刚开始顾明晖并不把她对习武的狂热看在眼里,毕竟对他来说,习武虽然重要,应当掌握,但够用就好(正如顾明心在读书上的想法),毕竟身为太子之子,他一辈子都不见得有机会上战场,学武不过强身健体罢了。 然而,等顾明宸读书也超过了他,他才发现,在顾明宸面前,他除了身份之外,居然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了。 顾明珊不理解他的挫败,忍不住问顾明宸:“二兄真的好奇怪,他以前就不爱习武,见你习武也没放在心上。为何等你读书作文全然超过他之后,他最在意的,反而不是读书比不过你,而是习武不能把你打赢?” “你问我,我问谁?”顾明宸比她还迷茫好么! 顾明曦想了想,却道:“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一点。” “哦?四兄,你知道?” 顾明曦点头。 “快说快说。”顾明珊催他。 顾明曦道:“大概是因为,人们相比起后天努力得到的东西,更在乎天生拥有的东西吧。” “啊?”怎么更云山雾绕了。 “比如读书,同样两个学生功课好得到先生夸奖,但真正让人自豪羡慕,学生自己也会得意的,是聪明但不那么努力的那个。聪慧的大脑,漂亮的容貌,甚至高贵的血统。这些东西,是不需要努力,天生就拥有的,往往才是最让人得意的。而相较于你,二兄发现读书比不过你,便立刻想用天然的东西来比过你。问题是,你我同为父亲血脉,血统尊贵自然是不相上下的。如此一来,只有男女不同的差别了。然而天下男子,比天下女子最为巨大的优势,便是武力,这是身为男子的立身之本。” 与男子来说,武力才是他们的自信之源。 顾明宸仿佛有点儿明白了。 之前二兄不在意,是他以为,自己在读书上,永远不可能强的过他。 而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他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等发现事实不如此之后,便本能地去寻求本源的力量来了。 顾明宸颇为得意:“那阿兄可要失望了,他便是重新练起来,也打不过我。” “阿娘还说男子比女子力气大呢!宸儿好厉害啊!”顾明珊觉得能打赢二兄,逼得二兄开始用功习武的顾明宸,简直厉害的不得了。 “肯定是你阿娘说错了。” “那到不一定。”顾明曦说:“我们现在年纪小,宸儿你能打得过二兄,但是再过些年,等我们长大了,二兄的力气,会比你大很多,到那时,你恐怕就要很吃力了。” 男子比女子力气大,这是先天决定的,谁也没有办法。所以他不希望顾明宸和顾明晖闹得太僵,免得生出嫌隙。 毕竟……她是妹妹,总有一天,要靠着兄长过日子。 “那就等他比我厉害了的时候再说。”顾明宸不以为意,又道:“不过四兄,你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你不觉得我什么都比你厉害,让你没脸?” “如果我身体健朗,能如你这般日日苦学勤练,不如你的话,我也会烦闷。但是么……”他身子不好啊!能自己去学堂,堪堪跟上大家的进度,都已经很吃力了。比不得又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弟弟妹妹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四兄你还真挺想得开。” 顾明曦一摊手,表示想不想得开,结果都一样。 反正他便是想不开又能如何,总不能也去习武吧?他怕是不想活了。 “我突然觉得,你比二兄好。”顾明宸突然说了一句。 顾明曦笑笑,没接话。 “哎,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去找父王,你们先回去吧。” 顾明珊想跟去,被顾明曦一个眼神扫过来,只好放弃。 见顾明宸走远了,她不由得埋怨起来:“我想和宸儿一起去找父王,四兄你拦我做什么?” “你五姐姐找父王有事,你去做什么?” “有事?有什么事?报喜么?” “你啊!没发现么?宸儿读书比我们所有人都快,文章写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先生要压进度了。” 倒不是说压进度就是故意针对顾明宸,毕竟先生们要教所有人,自然要看大部分人的进度如何。 但问题是,便是新先生表面上一视同仁,实际上看重的,也还是他们几个兄弟。为了照顾他和二兄,自然只能压着顾明宸的进度。 原则上来说,这没什么不对。但对顾明宸来说,就不公平。 因为很显然,如果进度快的是二兄甚至他顾明曦,先生也只会夸奖他们,而不会刻意压进度。 这大概是二兄心里最得意的地方吧。 不论五妹妹多么聪明多么勤奋,于天下人来说,她都不是一个值得投入的人。 一边在为顾明宸感叹,一边在为顾明宸遗憾的顾明曦,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穿越者,也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世界也要天翻地覆了。 第47章 皇上身体虚弱,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即便少部分时候清醒过来,也无力处理朝政。是以顾珩这个太子基本上一被册封就开始监国。 顾明宸想要找他,当然是去太和殿或者宝明堂。只是这次去的时候,发现宝明堂里人多,好像还在为什么事情争吵。 顾明宸便没有打扰,自己在偏殿找了个地方等着。 大约过了有一个多时辰,大臣们才把架吵完。顾明宸听他们离开时还在咒骂什么北燕叛党不识好歹。 “北燕叛党?又有人闹事么?”顾明宸进了宝明堂,就看见自家美爹坐在椅子上皱眉头。 她走过去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有时候造反只是因为想造反,根本不需要理由。 顾明宸却觉得不对:“若是北燕的皇亲国戚世家贵族,想造反的确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造我顾家的反的。但一般平民百姓造反,我倒是觉得,需要很多很多的理由。” “你还会说他们有理由?我以为你一开口就只想把他们打杀算了。”顾明宸的脾气那叫一个蛮横,谁让她不高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镇压。 没想到,在国事上,她却少见地姿态柔和。 只道:“我又不傻,北燕暴民要杀,是杀得完的么?只会越杀越多。” 北燕的存在和南燕一样,是立国之初就遗留的问题。 当年靖国初建,燕国的国土面积还十分巨大。后在几国的连年征战之下,燕国的大部分国土被靖吞并,燕国皇室世家不得不弃国南逃。 然而皇室南渡,留守燕京的禄侯却佣兵自重,立了一个燕国旁支宗室为新帝。于是燕国一南一北,有了两个皇帝和朝廷。 太/祖爷爷当时为了钳制南燕,并没有立刻吞并北燕小朝廷,而是留着它准备击溃南燕瓦解南燕朝廷的人心。 可惜这一计谋并未奏效,先帝时为防止他们与南燕合谋背后捅刀,便举手便灭了北燕小朝廷。 但此后多年,北燕一直心心念念,自以为正统,既不服从靖国朝廷管束,也不向南燕皇帝求救,只是时时闹着造反,想要立个新皇帝出来掌事。 朝廷对他们,也是态度不一,有人说要直接镇压,杀光所有反叛者,让他们永远不敢再生出不臣之心。 有人却认为怀柔为上,毕竟已是自家国民,太过苛刻,让人寒心,不如千金买马骨,做给南燕看。 北燕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臣们始终认为其早已在掌控之中,并不觉得有多么严重。 偏偏那弹丸之地总是时不时跳起来给你一下,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大臣们吵闹不休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时候。 皇帝以前是高兴了派人去安抚,不高兴了派兵去镇压。 这会儿轮到顾珩来发愁了,但说实话,他对北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他只是个监国太子,上位还没多久,手里的事情忙都忙不玩,根本轮不到它。 “北燕皇室还在么?” “自然还在的。”不仅还在,而且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只不过全部都被圈禁起来了,连老婆都是皇帝安排的。 顾明宸瘪嘴:“前朝皇帝是不能杀的,但给他娶妻还让他生孩子就没有必要了吧?不然只要他们还有人活着,下面的人,就不可能真心顺服。”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是……” “但是大臣们认为不给人家娶个老婆就是虐待。真有意思,你们明明恨不得他全家死绝,又觉得不给人娶老婆生孩子就是对人家的侮辱。” 归根到底,还是觉得对方是人,而身为男人,他们觉得娶妻生子乃是男人最基本的权力和需求,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一个人活着,得吃饭,得喝水,得穿衣服住房子。 只不过身为高位者,女人取代了饭食净水,衣装鞋袜桌椅板凳的地位,成了那个活着的基础需求而已。 “你仿佛对大臣们格外不满?”顾珩看着女儿满嘴的埋怨,不由地笑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学习用功,无人能及呢!” “我只是觉得,大臣们虚伪而已。”他们难道不知道留着北燕皇室,对朝廷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么?必然清楚!只是不会有人愿意开口,说皇上你赶紧想办法杀了他们吧,以绝后患。他们都怕坏名声,都想当圣人。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顾珩叹一口气,道:“北燕皇室留着,咱们就随时都有出兵的借口。”几国分立,实在是太多年了,大部分平民百姓,日子过得好好儿的,都不愿意打仗。 但如此事态,当真要一直延续下去么? 顾珩是不肯的。 但贸然发起战争,并不是好事。 为此,靖国必须留下北燕皇室做由头,一旦需要开战,便打着帮燕王夺回正统的借口。 “那就赶紧打吧,早打早安心。” “我也想早打,但前些日子才清点了武库和全国各地的粮仓……啧!不提也罢。” 顾明宸看着苦笑不已的父王,也觉得他有点惨,赶紧上前给他捏肩。 一边捏着肩膀,一边想和他说一下自己上学的事,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小太监又来报告,说大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小太监出去,很快就把顾明晖引了进来。 顾明晖进来行了礼,却没有说话。 顾珩见状,便站起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我觉得谬先生讲课太过生硬,父王,我能请先前的卢先生回来么?” “卢先生?”顾珩想了想,说道:“可是卢先生不尊皇命已然受罚,再让他回来,怕也请不动啊!” “不会的,卢先生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拒绝征召。”顾明晖赶紧说道:“况且,卢先生乃文坛魁首,不论是才学还是人望,都无人能及。请他回来教授我等,自然会引得天下文人向父王聚集。” “唔……你说的,有道理。”顾珩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他到底还是太过固执,竟目下无人,欺辱你的血亲姐妹,本王身为一国储君,总不能食言而肥,这样吧,便让他回来,只教你一人如何?” “多谢父王,父王英明。” “好了好了,下去吧。” 顾明晖这才心满意足,冲顾明宸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顾明宸从头到尾没说话,等顾明晖离开之后,她才忽然开口,对顾珩说道:“父王,你在做坏事。” “胡说。”顾珩笑女儿调皮。 “父王,你在对二兄做坏事。”顾明宸没动,就那么自信地,安静地,平和地看着他,说。 顾珩猛然回头,看向顾明宸。 这个女儿。 她聪明得让人心惊,敏锐到几近妖狂。 好半晌。 顾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宸儿,这是个秘密,你懂我的意思么?” “当然。” 他承认了,顾明宸就笑了。 她说:“当然,我永远站在父王这一边,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顾珩直视着顾明宸的双眼,目光穿透她清亮稚嫩的眼眸,如同利剑一般将她检视良久。 然后,他才收回目光,恢复笑意,对她说道:“先生的事,我会和谬先生说。晖儿有卢先生教了,他不必为了其他人压你的进度。” “好哦,谢谢父王。” 离开了宝明堂,顾明宸松散的神经这才绷起来。 父王要废世子!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但是听到父王和二兄说的那几句话之后,这个想法就瞬间冲入她的脑海。 父王不准备让二兄成继续做自己的继承人了,他准备养废他。 不是让他愚蠢无知的那种废,是让他与作为父亲的他拥有不同的意见,注定分道扬镳的那种废。 在这个以父为尊,孝道先行的世界,没有哪个儿子能够强得过父亲,尤其还是在他们这种家庭,除非子壮而父弱。 比如眼下父王和皇爷爷的状况,一个正值盛年,一个彻底年迈。这还是在皇爷爷顾忌南燕趁机北伐的前提下才没有不顾一切坚持立瑞王。否则绝不会出现儿孙强过父亲的那种情况。 但二兄和父王之间有那个可能么? 绝对不会。 父王只比二兄大十四岁。 二中成年时,父王依旧盛年。等他年老时,二兄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 那么现在,父王为何就已经存了废掉二兄的想法? 他才不到十岁,父王也不过二十多一点。 顾明宸想不明白,她只知道一点,父王在把二兄引向死路。 但是,他是父王啊!他那么爱孩子,对他们兄弟姐妹极尽宠爱。他的那些话语,那些行为,那些为了保护他们,教导他们所付出的努力,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这样的父王,也会默默地,为他的其中一个孩子选择一条死路?或者,真的只是其中一个么? 当然,二兄还太小了,那一天不会很快到来。顾明宸知道,就算真的要废掉二兄,那也会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可问题是,一个人的人生和结局,居然在几十年之前,就被安排好了。 如今的二兄心中,父王必定还是格外爱他的吧。 顾明宸不知道二兄会不会想到这一点。 她觉得他应该能想到,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又觉得不会。毕竟换成自己,顾明宸想,如果自己是二兄,大概不论给她多少个理由,她都不会相信父王会想让自己死。 “听说……江州……” 旁边传来些许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南燕之事。 “非江州之地……乃文侯之女,玄砾之孙……” 身为父母,会轻描淡写,为子女安排死路。虽她早就知道那些圣人学说全是谬论,却也没有想过,原来所谓父慈子孝,也是谎言。 “……女子之身统领三军,此大忌也……” 那我呢?父王待我,是真心实意,还是犹如二兄? “南燕无人,令女子掌权。苍天有眼,我大靖国运昌隆……” 所以父王说爱我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理当趁势而起,直驱燕地,还我大好河山。” 我该相信父王,还是心存怀疑? “牝鸡司晨,天下不宁……” 或者父王说的不是假的,只是他可以一边爱你,一边让你去死。 “天理人伦,不可不察,普天之下,岂容女子当权……” “顾明宸!” 耳边传来一声暴喝,顾明宸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回头就发现是顾明珊在冲她挤眉弄眼:“宸儿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反应。” “啊?什么?” “啊什么啊!你傻了么?荣昭姑姑来了,说请咱们去踏青放纸鸢呢!” “哦哦,纸鸢。” “那我们说好了,我也要去哈!” “嗯嗯,好的,你也去,我们一起去!” 第48章 盛京的春日总是热闹的。 春日祭祀,开市庆典,各种活动,络绎不绝。 城里热闹看完了,那些着实闲得无聊又好风雅得王孙公子们,便把目光转向了野外。 郊游踏青,登高望远,必然是最为火热的节目。而真正雅俗共赏的,是衙门牵头,众贤达富商们集资开办的彩鸢会。 这春日放纸鸢原本只是一项人人都玩的民间游戏,后来又兼顾了祈福春耕祝福仕途顺畅的寓意,时间久了,便越发昌盛,这才有了彩鸢会的诞生。 与别的集会不同,彩鸢会并不攀比名次等级,只要想,谁都能参加。 于是所有人都来参一脚,平民百姓们拿着纸糊的风筝放上天,凑个热闹讨个好意头。 富商豪贾们用丝绸彩带扎成风筝放上天彰显财富。文人骚客们标新立异,往纸鸢上写满了诗词文章,当然还有顾明宸这种,纯粹好玩凑热闹的。 顾明曦回京时收到了一个纸鸢礼物,这次出来,便专门带上准备亲手放飞。 尽管没有经验,但还是在侍卫的帮助之下飞到了天上。 那小小的纸鸢飞到天上去后,就只剩下一个小点。 顾明宸看得喜欢,自己也去放了一个。 顾明珊更是厉害,一人刷拉拉放了十几枚,便让宫女们站成一排在那里牵着线。 “不说质量,这数量也不够啊!早知道别人家能一放就是几十只风筝,我们也该多做一点。” 顾明宸她们的风筝当然是宫女们做的,她和顾明珊在旁边指手画脚,学习了好半天,最后真正的成果,也就只有送给顾明曦的那一只。 “我们再做呗,把城里的工匠请来,给我们做个更好更大的。” “那还是算了。”顾明宸对这兴趣并不大。“我们本就是凑个热闹,看别人高兴不是更好么?” “什么叫看别人高兴更好?” “那是皇爷爷和父王的子民,他们高兴了,不是代表皇爷爷和父王做得好?” 顾明珊想了想,点头:“也对。”便不再想着做个更厉害的出去显摆了。 顾杳笑道:“谁说咱们只是来凑个热闹?那些风筝瞧见没?有的模样漂亮有的飞得很高。即便是为了祈福表演,也不无存着高价售卖的意思。这里头不少人,家里就是做纸鸢生意的。若今日哪家纸鸢卖出个高价,那一年的名声便有了。待到明年春天,便会迎来一大票的好买主。” 便是今年,也不是说纸鸢放一天就不放了,爱玩儿的人到处都是,放纸鸢的劲头,要到整个春日结束,才会渐渐散去。 是以今日卖了好价钱,今年一春儿的收成便有了。为此,往年还出过自家买自家的事情呢,闹出不少笑话。 “当真?”顾明珊一听说已经放到天上了的还能买,便高兴起来:“宸儿,我喜欢那个长虫的,你要哪个?” “我么……”顾明宸遮着眉头看了一会儿,道:“就那个大元宝的吧,黄灿灿的看着喜庆极了!” 顾明珊震惊于顾明宸的奇特审美,却也没说什么。 顾杳便也挑了一个飞得最高的燕子,打发太监去买。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回来,却没有拿回她们的风筝。 “奴才去的迟了,说那边的纸鸢都被人买下了。奴才去问能不能转卖,却见到了世子殿下的人。世子听说公主和几位主子也在,便让奴才来回话,说世子请大家过去一同游玩,正好亲手把纸鸢送给殿下和两位小姐。” “二兄也在?我们出们的时候都不知道他也要来。”她们当时还一个一个约人呢,原本大姐姐和二兄都是回绝了的。 “大约是临时起意。”顾明曦看向三人:“咱们要去么?” 顾明宸道:“去,干嘛不去?” “那走吧,咱们去瞧瞧。”顾杳起身,带着三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往顾明晖的场子去了。 盛京郊外土地有限,巴掌大个庄园,背后都有个非富即贵的大主子。 如彩鸢会这般集会,却需要极为空旷平坦的场地。是以挑选的地方,都是不心疼春日那一茬庄稼的平地或者漫山遍野的果林之类的地方。 前来的贵客人,自然也是一家挑选一个地方,用巨大的帷幕重重围了三面,即风雅有趣,又能隔绝视线。 不过再如何隔绝视线,那帷幕的材质,以及仪仗规格,却是很明显的。 顾明宸和顾明珊都没什么仪仗,顾明曦也好不了多少。 四人当中,只有顾杳拥有公主仪仗,但她是带着小孩子出们游玩,便没有太过高调,相比起来,还是多带些侍卫比较实在。 顾明晖这边,却是全然不同。 他不用了世子仪仗,连谢氏的太子妃仪仗都被借出来了,远远看去,便威严重重,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一下子买了那么多纸鸢,有这排场,不出点儿血当个大买主也不好意思不是? 不过真正靠近了才知道,二兄摆这般大的排场,竟不仅仅是为了炫耀。 他的身边,围了一群人。这些人有的身高体壮,一身武夫气势,有的文质彬彬,全然书生装扮。 他们面前,是人为建造的流觞曲水,然在场众人,并未吟诗弄曲,而是端着空酒杯,争得面红耳赤。 “依我之见,如今南燕困乏,内乱不止,正是大好时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收服南燕,不过顷刻之间也。” 顾明宸等人进来时,就听到一人举着拳头,激动万分地说。 “荣昭公主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在场众人立刻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行礼。 先拜了年长又有封号的顾杳,又拜了顾明曦顾明宸几人。 而后她们才在顾明晖身旁落座。 “我们只是来瞧瞧热闹,诸位继续。” 顾杳在世家当中名声不好,但她到底身份在那里,又是顾明晖等人长辈。大家恭敬地行了礼后,听见她这么说,便谢恩平身,重新落座了。 可顾杳虽说叫他们继续,却没有人真的敢高声喧哗。 直到顾明晖叹了一声:“我觉得林芝此言有理,只是举兵之事,到底不是儿戏。父王心善,总不想让百姓流血。” 被点到的林芝连连感叹:“太子仁爱,可见天命在我朝啊!” 其他人这才重新找回感觉,继续讨论起来:“机会难得,若不此时起兵,待到南燕反应过来,战机转瞬即逝,岂不可惜?” 什么战机不战机的?要打仗了? 顾明珊小脸煞白,北上之时遇到截杀,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虽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但一听到和打仗杀人相关的事情,她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顾明宸也好奇,问顾明晖:“二兄,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要打仗?如今并不是南征的好时机啊!”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父王刚刚清点了各地粮仓,发现储备不足,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而且春天……哪有春天打仗的!这一年的收成还要不要了。 顾明晖却告诉她:“宸儿有所不知,那南燕皇帝昏了头,竟然封女子为侯,还令其掌兵。如此罔顾人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正是父王挥兵南下之最好时机?此事一出,全国沸腾,各地学子们都纷纷上书,恳请父王替天行道,出兵南朝。” “女子封侯?还掌兵?是谁?”顾明宸听到封侯和掌兵几个字,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顾明晖却是轻笑一声:“无知妇孺,竟掌军国大事,简直可笑。可见父王乃天命所归之人,这南燕的气数尽了!” 顾明宸却不管他口中的什么可笑不可笑,气数不气数,她就想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相貌如何,力气大否。 见她如此激动,顾明晖却皱紧了眉头,不赞同地说道:“这是家国大事,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宸儿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要纸鸢么?我让人备着呢,诺,拿去玩儿吧!” “二兄!”顾明宸不满地叫了一声,想要和他争辩,想到什么,忽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回过身,乖乖坐好,心里忍不住想,不过一个注定被抛弃的棋子,我和他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气就顺了,然后安安分分地闭上嘴,乖乖听书生们讨论。 她不过是习惯了把他当兄长,有什么就直接问。然而他不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此时在场哪一个,谈论的不是那个封了侯的女人? 顾明宸并不是一定要从顾明晖口中知道对方的信息,她只需要坐着,乖乖听就是了。 果然,在书生和武将们的讨论中,顾明宸没过多久,就知道对方的名字。那个生于南燕,继承了文侯爵位的女人,叫江州,年不过十六。据说心狠手辣,妇人之仁,又愚蠢无知,迷惑人心。 先不说南燕上下有没有被这名叫江州的怪物女人迷惑,听着在场众人的话,顾明宸倒是先一步迷惑了。 她不明白,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心狠手辣的同时妇人之仁,又如何愚蠢无知,同时还霍乱人心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词儿用在同一个人身上,我都快不认识它们的意思了。” 顾明宸转过脸,悄悄在顾杳耳边感叹。 第49章 “她是个女子嘛!大家理所当然就觉得她妇人之仁。”何况妇人之仁这个词儿,不专门就是为女人创造的?顾杳又道:“偏她越过一群兄弟叔伯们封爵掌权,自然就是极为恶毒凶狠的了。毕竟若不是有些手段,又如何能够压过全家男丁,抢到爵位?” 顾明宸深以为然:“江娘子乃真英豪也!” 顾杳眸光微闪,也对这位‘大逆不道’的南燕女侯产生了好奇心。 南燕女封侯的消息传过来才不过一天,是以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对方的姓名来历甚至封侯的前因。 不说本就消息闭塞的女流,便是朝中大臣们,因从来没有在意过某户人家闺阁女子的情况,猛然得此消息,也是两眼一黑,摸不到首尾。 然而女人封侯,此事到底太过逆天,传播速度快的超乎人们想象。 于是,关于这位新晋女文侯的消息流传着流传着,就越来越走样,说什么的都有。 光这不大一会儿的时间,顾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就给她带回了三个版本。 一说那女文侯乃精怪出身,身负狐妖血脉,最会迷惑人心,这才引诱了南燕皇帝,使其为之封侯。 一说那女文侯三头六臂,杀人如麻,乃是捆了全家叔伯,令人不敢与之争夺,这才强抢了文侯爵位。 一说那女文侯名义上是前文侯之女,实际上是南燕伪帝血脉。伪帝为了收拢权力,这才异想天开,封了私生女为侯。 总而言之吧,那女文侯就不是个好东西,竟想翻转乾坤,颠倒人伦,是上天降下的乱世妖魔。 顾明宸听得都想笑出来了,这些人当真是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但不论如何,对靖国来说都是好事一件。至少说明一点:女文侯上位,不论是出于意外或是她当真天赋异禀,但有一点,她的权力行使,必然十分艰难。 这么一想,顾明宸高兴之余,心里有有一些不得劲儿。不管怎么说,虽然是敌人,但女子封侯哎!她心里隐隐希望对方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能输给任何人,当然,最后还是输给父王比较好。 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情,顾明宸没再说话。 顾明珊停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不愿意继续待着了,顾明宸见状,便带着她出去,到林子里玩儿。 “宸儿,你说真的要打仗了么?” “打不打仗得看皇爷爷和父王。再说,就是要打,也打不到盛京来,珊儿你别害怕。” “我才不害怕。”一听打不到盛京来,顾明珊就恐惧全无,顿时有了气势。 顾明宸笑笑,拉着她去折桃花。 这片桃花林很大,绵延不绝的,莫约几十亩,一眼望去,全是粉嘟嘟的桃花树。 花树开得正好,清风一吹,幽幽地散着香。 桃花的香味其实很淡,若不是实在开的太多,大约也闻不到这一阵一阵的香气,顾明宸喜欢得很,其他人显然也同样如此。 不过他们知道这边有贵人莅临,并不敢靠近,远远地看见侍卫,便绕开了去。 然而顾明宸却在隐约的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瞅了一下,竟然是昨天拒绝了她们邀约的顾明心。 顾明宸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二兄如此,大姐姐也是如此。他们明明说着有事不能出宫,今日却都悄悄来了。 或者不是悄悄出来,只是不想和她们一起,也懒得遮掩。 这在以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顾明宸心里猛然产生一个小想法,或者他们姊妹之间,终会渐行渐远。 不仅二兄大姐姐如此,便是如今看着十分亲切的四兄,甚至…… 顾明宸牵着顾明珊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揉捏着。心里想,或许有一天,珊儿也会和他们一样,与自己疏远。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这绝不是对顾明珊抱有怀疑。 她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很多人不一样。比如大姐姐和二兄,比如对先生们的不满,再比如今日他们讨论的那个封了侯女将军。 一切的一切,都在彰显着,她的想法不会被人理解,尤其不讨人喜欢。 最简单的,是她明明很喜欢二兄,也是真心实意拿他当亲人,当可靠的兄长。但她明明知道父王在对他做坏事,她却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提醒他。 大姐姐和她从小亲近,更是带着她和珊儿还有三姐姐一起玩耍,连她们唱曲儿弹琴都手把手地教过,她也不打算提醒她。 可二兄对大姐姐来说,是那么重要啊! 顾明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坏人。 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这样哪里有问题。 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亲人是亲人,前程是前程,这是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 有些东西既然是轻而易举地得到的,那就必然要接受它轻而易举地被剥夺,有时还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种想法,必然是不近人情的。用方才那群书生们来说,就是恶毒凶狠冷漠无情。 相比起那位女文侯,顾明宸觉得,他们口中的形容词,跟自己仿佛更加匹配。 “呀!那是谁?”就在顾明宸胡思乱想时,顾明珊突然惊呼一声,摇晃着她的胳膊说道:“宸儿你看,大姐姐身边跟着的那个哈巴狗,是不是母妃给她定亲的那个人?” “哈巴狗?” 顾明宸顺着她是指点的方向一看,果然,就在顾明心身后,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姐姐出来,是见那个人的?” 太子妃给顾明心定了一门亲事,原本父王不同意,但大姐姐自己说喜欢得紧,父王见状,便没再继续反对。 顾明宸还问他为何不反对呢,毕竟她不觉得那门亲事好,她甚至觉得,让大姐姐嫁人这个决定,本身就不好。 父王却笑说大姐姐才几岁?见过几个美男子?等她长大些,眼界开了,自然会换个人喜欢。 之前顾明宸和顾明珊看到她和太子妃吵架,以为她已经想办法告诉父王,不想要这门亲事了呢。却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们反而凑到一起去了。 难道是被缠上了? “走,去看看。”顾明宸立刻带着顾明珊去凑热闹去了。 这回她们没绕弯,直直地杀到了顾明心面前。 顾明心到底还是年纪小,心里本身对这门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婚约感到排斥,却又被母妃时时教育要懂事不能坏了名声,自然不敢直接悔婚。 因此今天和弟弟出门时,一看到自己这位未婚夫,她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 偏这人态度谦逊,又极为懂事,她总不能伸手直打笑脸人吧?便只能忍了。 却没想到,会见到两个妹妹。她们不是和姑母在一起么? 说起这个,顾明心就唠叨起来:“姑母是我们亲眷,你们孝敬她是应当的,但她说的话做的事你们可不能听不能学。不仅不能学,还要时时反省自己,千万不要坏了心性。” “什么?” 顾明宸和顾明珊哪里想到,她们一上来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呢,就已经开始被教训了。 “什么不能听不能学?姑母挺好的呀,没什么不能听不能学的。”顾明宸早习惯了大姐姐的管教了,但她自己觉得没有道理的,还是会反驳。 顾明心却道:“姑母婚姻不顺,性情大变,变得格外偏激些。但我们作为小辈,理当时时规劝而不是听之任之还跟着学。尤其今日。”顾明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吧?南燕大乱,竟封了女侯爷。如今满朝沸腾,皆思南征。但如此怪事,却正好合了姑母口味,想必她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们不要跟着起哄,以免被殃及池鱼。” 今天一天,所到之处,听到的全是那位女文侯的事迹,顾明宸并不意外顾明心会提起这个。 但她比较意外的是,大姐姐她居然用大逆不道来形容这事。便忍不住嘟囔:“可她继承的是自己父亲的爵位。” “什么?” “我说,那位新文侯继承的是她父亲的爵位,有什么问题?” 顾明宸知道,世人轻视女子。 可普天之下,人口百万,这千百万人当中,必然也是有人真信喜爱自己的女儿的。所以她根本不相信那些书生和武夫们的胡说八道,而是觉得,女文侯之所以能继承爵位,必定是来自先文侯的决定。 试问一个爱女儿的父亲,把自己最重要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问题? 没有!理所应当顺应天理好么? 倒是大姐姐的这种想法才有问题。 “阿姐,你不能因为父王没有立你为世女就嫉妒旁人。当然,嫉妒也是应该的,但不应当出言诋毁。” “什么?”顾明心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顾明宸叹气,同情地安慰她:“我知道大姐姐你一直心中不满,是以在二兄回家之后,连学业也懈怠了,觉得自己不论如何努力,也不被父王重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这不能怪父王,二兄的世子之位是皇爷爷封的,并不是父王的决定。那时我们远在彭州,离京千百里之远,鞭长莫及。父王也是无奈,为了保证肃王府爵位继承不出问题,只能挑选最保险的二兄来做世子,你不能因为这个怪父王。” 顾明心:“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明心头毛都炸了,她觉得自己脑子都懵了,看眼前这妹妹,明明长着一副乖巧熟悉的脸,说的话怎么这么吓人? 什么叫记恨父王不立自己为世女?什么叫嫉妒旁人承爵封侯? 她是女孩儿,她有郡主封号,明晖男孩子,被封世子,天理昭昭理所当然好么?一切都是对的呀,她在这里发什么颠? “可是,你才是嫡长女呀!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呢。”顾明宸理直气壮地说到:“阿姐你和二兄是双生子,但你早出生,二兄后出生,所以你才应该是继承爵位的那个人呀!” 顾明心气个仰倒,若在以前她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她年纪小开玩笑。 但如今,在南燕出了个女文侯的前提下,再说这话,难免让人多想。 不说弟弟会如何,便是母亲,听了这话,怕是也要提防她了。 她气急败坏,揪着顾明宸的耳朵起驾回宫。 “果然不该叫你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听听你都说些什么?回去后看我不找父王告你一状。” “哼哼!”顾明宸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瘪嘴。心里得意,看她气急败坏,有一种替女文侯出气了的感觉。 至于那个皇后娘家的丑孩子? 呃……那是个什么闲杂人等,哪里有资格在她们姊妹面前凑趣? 第50章 顾明心说是要告状,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 她回宫后吩咐嬷嬷们盯着顾明宸和顾明珊抄书,抄完要拿给她看。 然而等到话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就读书一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已经完全没有了惩罚妹妹的资格。 于是涨红着脸,讪讪地回去了。 谢氏自然对顾明心的一举一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见她回来,便吩咐道:“往后她们的事你别再管了,你一片好心,谁记你的情?你把人家当姐妹,人家心里还嫌弃管得宽。” “母亲,妹妹们还小。” “人小,心可不小。” 谢华年现在对顾明宸的厌恶,除了对丈夫无下限的维护的愤恨之外,还有她翻脸不认人的心寒。 不少人都有这个特点,只要稍微做一点事儿,就认为对方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 在彭州时,肃王府上下关系比较和睦,谢氏这个肃王妃,对丈夫的一群庶出子女们,都很和蔼。 当家主母么,总有那种宽大的胸怀,再加上顾珩的刻意引导,使得所有人,都对谢氏这个嫡母抱有敬慕之情。 但那是之前。 等他们来到京城,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改变。 顾珩成了太子,谢氏也成了太子妃。 儿子岁依旧是尊贵的继承人,但谢华年知道,亲王的继承人,和皇帝的继承人,是绝对不一样的。 在彭州时,顾珩只是一个普通的亲王,皇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不论何种原因,他都会坚定嫡子的世子身份。但当他从亲王变成太子,未来的皇帝,那顾明晖的继承人身份,可就不那么安稳了。 当然,目前为止,顾珩还没有露出过那种想法,相反,对于嫡子,他是格外看重的。 只是谢华年很喜欢未雨绸缪,当她看到丈夫亲自出城迎接顾明曦时,她的警惕心一下就起来了。 顾明宸再受宠又如何?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但换成顾明曦就不同了,不论他身体有多么虚弱,不论他看着如何谦逊,但她始终是个男孩,却还是与嫡子年纪相近的男孩。 尤其是他一回来就讨好姐妹,跟顾明宸她们玩在一起的行为,就更显得心怀不轨了——众所周知,顾明曦根基浅薄没有外家,只有父亲的宠爱作为最大的倚仗。 如此一来,再找个比他更加受宠的同盟就理所当然了。而接受了他讨好的顾明宸,就是背弃她多年照料的白眼狼。 谢华年笃定,顾明曦拉拢顾明宸,就是存了与儿子针锋相对的心思。 为了尽可能地维护儿子的利益,谢华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智慧。 “我知道,承恩侯府家的那位小公子,你一百个看不上。”见女儿噘着嘴不高兴,谢华年叹一口气,说道:“此事是我计划有失疏忽了,但我这也是万不得已。” 顾明心不说话。 谢华年又说:“众多亲王当中,皇上为何独独挑中了你父王做太子?因他是嫡子,血脉尊贵且从无错处。如今,晖儿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你父王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决不能被抓到任何错处。因为他是嫡子,只要他不犯错,谁也威胁不了他的地位。而你是她的亲姐姐,心儿,你能为了一时欢喜悔婚,害得晖儿名声受损?” “但是母亲,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办法就是规规矩矩结了这门亲事,顺顺当当地订婚,不闹出任何风言风语。” 顾明心深吸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去,却又担心这个动作惹得谢氏发怒。 于是她只能乖乖站着,莫名其妙地,开始羡慕起了顾明珊和顾明宸。 被她罚了抄书的顾明珊和顾明宸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惹得大姐姐艳羡。 她们抄书只抄了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因为突然听到宫女们议论,说三姑娘养伤多日,如今总算好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眼神一对,立刻就坐不住了。 “三姐姐好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顾明宸哪里还等得及?立刻叫来人问。 “刚刚有人瞧见,三小姐进宫谢恩了。” 顾明意虽然来了京城,却一直被养在王府旧宅,平常根本无人能见。 这会儿宫女们说起她,自然是因为看见她进宫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以为她去见父王,必定是去了宝明堂。一问才知道,父王今日设宴,在御花园款待大臣。三姐姐拜见父王,自然也是去了御花园,俩人便打了个急转弯,又往御花园跑。 “殿下,南燕内乱,千载难逢。如此时机,若不加以利用,属实不该。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后被打个落花流水。】 关于是否南征一事,早年朝堂上分为几派,争论不休。 今上登基之后,稳健派占了上风,南征之事,便渐渐无人提起了。便是猛然有人想起来,说上一嘴,也立刻迎来各方混战,互骂对方心怀不轨。 是以在在当今朝堂,主战派并不占优势。 然而,这些连吃个早饭都能吵上三五天的大臣们,却因为南燕一个女人封侯的消息,瞬间联合到一起,简直像个奇迹。 就连最反对打仗的顾明昌,都嘟囔着南燕该打,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于是乎,所有的大臣们,今日在朝堂上就开始以南征为中心讨论起来,有不少人,甚至连庆功宴都想好要在哪儿举办了。 顾珩当然是想要统一南北的,但他开了个挂,早就知道这个女文侯天赋异禀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甚至派出了人手去刺杀,准备将这个未来大患直接掐死在萌芽阶段。但对方不仅没死,反而还把他的人抓了。 由此可见,对方很有几分手段。 顾珩并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统一南北,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但是要打,却不能随意开打。尤其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和大家截然不同的对手。 然而满朝文武却如同吃了炮仗,被一介女女流的上位给足了信心,以为南燕全境都成了闺中小姐,只需他们骑着马儿,晃晃悠悠,就能一举收服。 就连卧病在床的皇帝,都因这个消息振奋起来,恨不得立刻下旨出兵,在自己驾崩之前完成消灭伪燕这一壮举。 顾珩知道说什么都没有办法的,他也不打算说。 所以他叫来了顾明意,让她验证一下自己的努力成果,同时也给激动不已的大臣们的脑子降降温。 只是,窥心之事到底罕见,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明意’年纪不大,重伤初愈,来见自己的父亲,顾珩便没有让她离开,而是让她待在一边玩耍。 或许是初次进宫,不敢乱走,小小的女孩儿边十分乖巧地待在一旁,听大人们说话。 一开始没人注意,直到讨论途中,忽然一声嗤笑响起。 在场几位大臣,加上太子顾珩,皆为成年男子,这一声明显稚嫩的嗤笑,显然是唯一年幼顾明意发出来的。 碍于她身份尊贵,身为太子之女,便是放肆一些,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偏她肆无忌惮,居然对着他们一群人开始点评起来。 【这个是曹东平么?就是史书上说的那个曹胖子?可真肥啊,难怪贪了那么多钱,全吃肚子里去了吧?】 曹东平整个身子都软了,惊恐地看向表面乖巧的小女孩儿,差点儿跪下去。 又听她道:【啊!他们刚才说要打谁?打玄江州?那可是未来的东洲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们的那些只会逼逼叨叨拿性别压人的武将,被她哗啦啦砍了一半。呵呵,也就是父皇命好,提拔了几个军事奇才,要不然我这金枝玉叶就得去当亡国公主了!!】 谢月泉:…… 曹东平:…… 顾珩:…… 让她说明玄江州并不是个普通女流,她也不能自我发挥,说什么亡国公主啊! 【父王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应该没有吧?出门时我照了镜子来着。】 【哎哟爱哟伊尔哟~】为了以防露馅儿,顾明意把该想的想完,开始悄悄在脑子里放小曲儿。 其他人耳朵里听着乱七八糟的曲调,看着她根本没有动过的嘴巴,风中凌乱。 “意儿,你……去找你大姐姐们玩去吧,父王待会儿去看你。” “嗯?哦,好的。”顾明意听到他的新指令,立刻站起来,行了一个四不搭六的礼,活蹦乱跳地走了。 等他离开了实现,顾珩这才看向众人,问道:“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殿下,您也听到了?” 顾珩沉重地点点头:“但我刚才的确没有见她动过嘴巴。” “殿下,殿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对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贪污之举啊!”曹东平可吓死了,生怕他们把刚才的话当真。 “小殿下必是有所误会,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行贪污之事。” 谢月泉也道:“殿下,三小姐从前……” “以前从未发生或此种情况。”顾珩眉头皱得死紧,对他们说道:“这孩子从小聪慧,却也有几分调皮,去年玩闹,从墙上摔了下来,太医来时,几乎没了气息。” “苍天有眼,三小姐如今痊愈了。” 顾珩点点头,又说:“过去这些日子,她一直被留在家中静养,我与华年举家进京,也是许久没有见她。” “那方才之事……” 顾珩看着惊恐不已的曹东平,道:“到底是小儿童言,还是天赐灵智,一试便知。” “殿下言之有理。” 几人再也顾不上讨论是否出兵攻打南燕,只记挂着顾明意的情况。 若只是小儿胡闹,用了什么法子戏弄众人,那便没什么。左不过一句教导缺失,好好请个严厉的嬷嬷来规劝便好。 但若不是,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所有人都抱着几分忐忑,几分雀跃,等待太子的验证结果。 这个验证,自然是非常迅速的,方才不过是太震惊,有心有疑虑,这才把顾明意打发走了。 如今想要验证,也不困难,只需要把她叫过来,再听他们说会儿话就可以。 至于刚刚让离开又突然被叫回去这种事,顾明意哪里能拒绝? 那是太子,也是她父亲啊! 别说让她走了又回来,就是让她在御花园跑圈圈,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很快,在几人的见证之下,顾明意那个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还随时随地暴露心中想法的能力,就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顾珩甚至还亲自问她对南燕的看法。结果发现,她不能被问,一被询问就开始在心里鸡叫唱歌说脏话,吵得人脑袋发蒙。 然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她并不知道别人能听到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能被提问。 一旦警觉,就立刻开始屏蔽大脑放山歌儿,想要继续窥心,就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等验证完了之后,让内侍把人送回东宫看好。顾珩这才看向几人,对他们说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听到我儿心声,都只做不知,不要吓坏了她。” “遵旨。” 说完之后,又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小殿下如此奇遇,乃神迹啊!可见我靖国乃天命所归,大业有望!” “话虽如此,可南燕之事,便要从长计议了。” “殿下言之有理,若那玄江州当真有几分本事,我等自然需慎之又慎。” 毕竟,根据顾明意刚才透露的那几句话可以看出,一:女文侯并不是捡漏封侯的草包,而是真正有几分本事。二:最后成功的,是太子顾珩。 知道这两点,就可以了,至少说明,忠于太子,是正确的选择。 于是,除了曹东平之外,其余人心里都轻松了起来。有什么比被提前剧透了还让人有安全感的呢? 于是立刻按照顾珩的吩咐,去通知相熟的同僚,以后见到太子三女顾明意,不论听到什么,都要装作一无所知。 毕竟,知道了这么一个能力,肯定要拿出来用的,让她去朝堂上逛逛,见见诸位大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然如何才能知道更多信息呢? 而顾明宸,就是在当天晚上吃饭时见到的顾明意。 当时顾明珊已经睡了,她出了宫一趟,回来本就累,还被罚抄书。听说三姐姐病好了,跟顾明宸跑御花园找人,却没有见到,回来就累得不行了。所以吃了饭,便早早上床休息。 顾明宸也累,但她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了半个时辰拳脚。 补上了每日的基础训练,这才准备休息。 顾明意来时,隔壁吵吵闹闹,她听到动静跑去查看,才知道父王吩咐,说要把隔壁的院子腾出来,给顾明意住。 听说三姐姐要住隔壁,她立刻就精神了,然后就看到揣着小包袱跟在一群哑仆身后的人。 “三姐姐!” 【顾明宸,她在杀人?】顾明宸刚叫了一声,就听到了一个冷静中带着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说是突兀,因为虽然有人搬东西,但所有人都很安静,不说话也不聊天,连眼神都不怎么对视。 这些服侍顾明意的下人们,比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要安静,安静到有几分诡异。 所以顾明意这巨大的,焦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她没有回应顾明宸的亲近,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顾明宸却依旧清楚地听到一连串的话: 【她手里拿着刀是在干嘛?这不是东宫么?太子住的地方可以有凶器?哎呀忘了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就连登基后,也对她千依百顺,甚至连太子都要退避三舍,啧啧啧,没看出来,太子还是个女儿奴……】 顾明宸:…… “三姐姐,你……” 她就是再没见识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三姐姐有问题。 在彭州时她偷偷去过雍景阁,那时候就发现她说话不用嘴巴。 再联系她重伤醒来的那一天,父王和母妃奇怪的表现,以及府里突然被换了一轮的下人…… 顾明宸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贯通了。 三姐姐重伤醒来,突然就得到了一个奇怪的能力,被别人听到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才能听到她说的话,却没见她动嘴巴。 所以现在,她在听她的心里话? 顾明宸不得不猜测,三姐姐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静养,身边的人不是聋子就是哑巴,也就是说,她可能并不知道别人能听到她心里的想法? “我应该告诉她!” 顾明宸心想,随时随地都被人知道想法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不能让她这样红果果地被人窥视心情。 【父王为了她杀了那么多豪门世家,还因为有人得罪她就直接诛了别人九族。要说古今中外第一宠女狂魔,非他莫属。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我们那个早死的世子二兄呢,要说他也倒霉,虽然身为嫡子,理应继承大统,可谁让他天生就和西临郡望绑在一起,又太容易被控制呢?换谁当皇帝,都不能立他做太子,不然又要被外戚篡权了……】 说着说着,顾明意直接走了,从头到尾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顾明宸。 顾明宸当然也没有被无视的感觉,因为……三姐姐虽然嘴巴一下没动,但话可真多啊! 却不知道,被她感叹话多的顾明意,一进了自己院子,就立刻翻起白眼了。 顾珩正在院子里等她,见她进来,挑了挑眉,问道:“说了?” “说了说了全都说了!”顾明意又怂又怒道:“说你可爱可爱她,天下第一最爱顾明宸。说你误导顾明晖,并不是手辣心狠,而是他位置不对,废掉他完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顾珩这才满意点头。 顾明意抓起一杯冷茶灌下去,这才嗤道:“陛下,您堂堂大靖皇帝,这么拐弯抹角地向女儿表白心意解释废世子的原因。在我们那里,这叫舔狗啊!” 嘭! 顾明意莫名其妙地摔到了桌底下。 知道自己把人惹毛了,再不敢多话,摸了摸鼻子,爬起来坐好。心里却开始滴儿浪荡乱唱。 声音属实难听,顾珩听得起鸡皮疙瘩,终于起身离开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三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在发现自己能听到顾明意心里的想法之后,顾明宸开始了对她的全方位偶遇和围观。 但每次堵到了她或者想和她说话,都被她无视了,顾明意看起来对她避之不及。 几次之后,顾明宸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地找到了机会和她说话。 顾明意深吸一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心声会被听到。为此还被暴君逼着胡说八道,就为了方便他网罗罪名顺利地铲除想要除掉的那些不听话的大臣。 但是控制自己想什么,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哪怕自己经过训练,已经能堪堪做到,但还是十分吃力。 为了不暴露自己,顾明意不得不尽量减少与人的接触,平时说话也是,除了完成任务,绝不多说一个字里。 她当然感觉到顾明宸一直在往自己面前凑,但她是真的没有精力应付小孩子。 这会儿被顾明宸追问,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明宸见状,以为她默认了。 心里有一点儿难过,却无所谓地道:“哼!你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反正我以后也不喜欢你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心里想什么,现在谁都能听到,以后最好还是注意点儿。” 【咿咿呀呀呀!】 忽然发现她又开始鸡叫了,顾明宸不高兴地问:“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耳朵是聋么?我说你心里想什么别人都能听得到。” “是又怎么样?那我能怎么办?而且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嘛?”顾明意简直崩溃,没有尝试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想法,还得假装不知道别人都能听到自己的想法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在这个前提下,任何可能让她失去控制的声音话语都只会让他崩溃。 顾明宸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就引来这么一通暴喝,当即委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就是,想告诉三姐姐,这样很危险。” 【不是她的错,我不应该发火!】顾明意深吸一口气,终于才控制自己的声音,强扯着笑意,柔声说道:“没什么危险的,不过就是被听听心里话,很多人想要和别人说说心里话都没机会呢。” “但是。”顾明宸不赞同地摇头:“但是那就没有自由了。” 顾明意笑容一顿,半晌无言。 她当初有三个选项,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看了小说下意识做的选择。 在小说里,所有被听到心声的主角都会咸鱼翻身打倒反派成为团宠收获爱情走向幸福人生。 被聆听是一个巨大的爽点,它聚集了很多玛丽苏爽文时尚元素,不论在哪个频道,数据都好人气都高。 但好像没有人想过,一个人的心声,是否关乎自由。 大概因为读者是看客,而作者,是隔着一个世界的造物主,她/他本来就安全又自由。 顾明意凝视着面前的小女孩,她想,她可真是与众不同。 发现能听到自己心声的人已经不少了,不论是关乎自己生死的仆人,有利可图的朝臣,甚至这个身体,顾明意的生母。 在得知能够听到她的心声之后,要么震惊要么猎奇,要么和顾珩一样觉得有利可图。 她不相信那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生性善良,品德高尚之辈。 但面前的小女孩,是第一个人提醒她,被听到心声很危险,会让她失去自由。 除了因为掌握异能招致软禁之外, 心和思想,是人类所拥有的,最后的自由和归宿。 “我……谢谢你。” 顾明意笑了笑,对她说:“我会想办法的。” 顾明宸看着三姐姐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她陌生极了。 分明是同样的长相,不变的眉眼,然而此时此刻,顾明宸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面前的那道身影。 她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强装微笑时眼睛弯下的弧度,都和她的三姐姐顾明意截然不同。 人是可以变得这么厉害的么?还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小孩子长大了? 揣着满腹心事,顾明宸回到院子里时,又见到了柳氏。 她准备了酒酿元宵,说要请太子过来吃。她没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而是打发了顾明宸身边的宫女去请。 顾明宸没说什么,只听着她在耳朵边上念叨着自己被欺负被嘲笑,还有外面某一位官员的夫人,只因没有生儿子,待丈夫去世之后,如何如何被庶子欺凌虐待。 等顾珩一来,她立刻喜笑颜开又美成一朵花儿了。 “阿娘,你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么?” 顾明宸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柳氏一直在她耳边叨叨叨,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她心里想着顾明意,想着明显在利用三姐姐的父亲,她想要和人说一说,她觉得这个人理所应当应该是阿娘的。 但很明显,柳氏完全不在意她的心情,无所谓她的苦恼。 这让顾明宸觉得自己真的非常没有志气,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不该对这个人抱有希望。但每每遇到一些不能排解的迷惑,她就忍不住想到她,希望从她的身上汲取勇气和力量。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聪明智慧比不上母妃,关心偏爱自己比不上父王,但她对她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又因这与众不同而感觉到痛苦。 难道只因为她是她阿娘,她生了自己么? 顾明宸啪嗒啪嗒地,眼泪流个不停。 她想,上天对不起自己。若当真只因她是自己的生母,便拥有如此巨大的魔力,那自己应当拥有一个更加完美的阿娘,面前的这个配不上自己。 但配不上也没用,她换不掉。 所以她就只能一个人伤心地哭。 “你在哭什么?给我摆什么脸色?我是你娘!”柳氏可要气炸了。 明明刚才好好的,这死丫头居然说哭就哭,她想干什么? 太子殿下马上要来了,若是看到女儿在自己这里哭个不停,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是自己让她受了委屈? 这烂心肝的小死娃子可当真害人呀!竟恨不得她有一点儿好,想方设法害她在太子面前没脸。 母女两人一个瞪眼一个掉泪,顾珩捧着茶杯,一眼不发地看着两人较劲。 最后,还是顾明宸深吸一口气,率先擦了眼泪起身。 “我走了。” 顾珩便也放下杯子,跟着出门去了。 柳翠微在后面哐哐哐砸桌子,若不是怕隔墙有耳,她不定要骂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听着后面那源源不断的摔打唾骂声,顾明宸忍不住问顾珩:“父王你很高兴吗?看见我与阿娘关系不好。” “那是自然。”顾珩漫不经心地说道:“但凡子女,总是与生母感情最好的。做父亲的,不论做多少,都没法与生母相提并论。如此一来,便只能靠当娘的做恶人,主动把孩子们赶走了。” 天下婚娶,实行的可不就是这套策略? 让女儿们远离生母,让儿子们只认钱权,如此一来,男人们便能当父亲了。 “哈!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你若是什么都不懂,我自然不会说。但你既然发现了,我当然还是说实话比较好。”顾珩笑道:“她生了你,已然是她今生最大的福气。这福气足够她一生富贵荣华。但是宸儿,你自己,还是早早打破幻想,不要在她身上抱有什么期望才好。不论你给她多少东西,她心里最爱的,都是那个她尚未为本王生出来的儿子,你那尚不知人在何方的同母胞弟。你自己……即便他不存在,也要退一射之地。” “话一定要说的那么难听么?”顾明宸冷笑:“你说让我不要对阿娘抱有期待,难道对你就可以了?你对三姐姐做的事,难道很让人期待?” “你确定,她是你三姐姐么?” 顾明宸惊讶地看向他。 顾珩却摸了摸她得头发:“宸儿,那日御医救回来的,不是你三姐姐。” 顾明宸张张嘴,到底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 对顾明宸来说,顾明意的处境很危险,但是对其他人来说,顾明意此时风光无限。 她是天意所钟之人,是上天降下的祥瑞,是如今太子所有子女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对朝堂产生影响的人。 谢氏对她极尽拉拢,顾明心和顾明晖更是对她比谁都亲。 有一回顾明曦才和她说了一句话,立刻就被急忙赶来的顾明心笑盈盈地请走了。 顾明珊回头就抱着顾明宸哭了起来,因为顾明心着急叫走顾明意,居然和顾明珊连招呼都没打。 她当时就在跟前,叫了一声大姐姐,顾明心居然连应都没应一声。这种当面直接被无视还是头一回,顾明珊哪里遭遇过这个?当时就掉起了眼泪,可给伤心坏了。 顾明宸怎么哄都哄不乖,连父王亲自过来说好话都不顶事。最后还是顾杳带了个金毛猴子来,才让她心情好了些。 顾珩见状,便问她要不要跟姑母出宫去,顾明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顾明宸自然也收拾了一下跟着出宫,半路上,顾明珊就在轿辇中睡着了。 看着她胖乎乎的睡脸,顾杳忍不住感叹:“这小丫头,可真是好大的气性。”只为着姐姐不理她,便气了这么长时间。 顾明宸告诉她道:“在彭州时,大姐姐最爱珊儿。” 他们姊妹几人,哪个不是被千珍万爱地养大的?从来没有受过气的人,气性自然不小,但也不能说脾气不好。 比如这回,如果大姐姐来看看顾明珊,说一句那日没有应她的招呼是一时疏忽,并不是故意。 以顾明珊的脾气,肯定埋怨个两句,又开开心心和她大姐姐好了。 可还是那句话,她们姊妹几个,哪个不是被千珍万爱地养大的? 顾明珊如此,顾明心自然也是如此。 于顾明珊来说,大姐姐无视她是她的错,理应赔不是。但于顾明心来说,何尝又不是她小气? 从前在王府时,母妃会做一个贤惠的嫡母,教孩子们和睦相处。父王也同样会插手儿女们的私事,发现有谁闹了矛盾,必会专门找个机会带他们一起玩耍。大家玩在一起,便是有再大的气,拌两句嘴,玩闹一会儿,说开了,也就好了。 但如今,母妃光顾着二兄的位置,哪里关心得到一个让她觉得拉拢无用的庶女的感情? 父王就更不说了,他根本不在乎顾明心和顾明珊会不会和好,因为顾明心的心太向着顾明晖了。而顾明晖在他那里,本就一颗弃子。 顾杳虽然不明白个中内情,却还是知道时移世易,随着太子地位改变,其他人的关系发生转变也是自然的。 天家亲情,自来如此。 便笑道:“说起来,还是你那三姐姐格外讨人喜欢。听说她之前受了伤一直在静养,我还无缘得见,不晓得她身子如何了?” 顾明意即便被暗中当成祥瑞传说,但她到底还是很少出门,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见人。这也是为何顾明心等人那么紧张她的原因,因为能和她联络感情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而那个‘三姐姐’自‘痊愈’后,又是那样一个奇怪的性格。 “大约好了吧,我也很少见她。”顾明宸说着,推开车窗。 此时已值傍晚,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路过几个街口,发现还有征兵的地方,排队的人不少,却不是为了应征,而是为了交钱以避免入伍。 顾杳见她盯着征兵处看,便告诉她说:“南燕无道,朝中大臣们们跃跃欲试,有心趁机南征,将南燕挫败于一役。如今正在大肆征兵,莫约过不了多久,就要打仗了。” 于天下人而言,打仗自然不是好事。 但要是去打一个女人,那便是去捡天上掉馅饼的便宜,自然踊跃无比。 征兵现场门可罗雀,那也是因为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自然少有人愿意上战场送命。但其他地方,情况却全然不同。 然对南燕佣兵一事,只要听过顾明意的‘心声’的朝臣们,其实大多数都是持反对态度的,包括太子顾珩。 但之所以还是决定了要对南燕用兵,完全是皇帝的一意孤行。 他太老了,身子也不好,眼看着时日无多。 本以为此生命尽于此,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老天爷开眼了。 首先是南燕皇帝脑子发昏,封了个女人去做文侯。让他立刻相信此乃天意,是列祖列宗保佑,给他一个建立功勋成为武帝的契机。 便是有了‘顾明意’的必败预言,也没能让他退却。相反,‘顾明意’的出现,让他更加坚信是上天的垂怜,专门派了一个预知未来的子孙帮他规避失败的危险。 太子反对无果,朝臣们虽然因为预言心有疑虑,但是对女人的轻视浸在骨子里,见皇帝坚持,也觉得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时机。 于是乎,满朝文武,都开始为接下来的南征忙碌起来。 有着“杀女文侯,正天下风气”这个绝对正确的理由,连早先准备好的替北燕太子争王位的借口都显得多余了。 “姑母你说,咱们会赢么?”顾明宸一边希望皇帝碰一鼻子灰,一边又希望真的能赢。 怎么说呢?就挺矛盾的。 顾杳的心情和她差不多,即便作为靖国公主,她有着天然的立场支持自己的国家和父皇。但是,天天听着大臣和平民们在吆喝着什么女子掌权是为反天天理难容之类的话,真的很难让人有心情和去和他们靠拢。 但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得说:“自然会赢,父皇英明,战无不胜。” 顾明宸就笑了,再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上次那个什么什么妹妹,要去宗庙的事儿,最后如何了?” “小平氏?我找了个借口,说她八字好,适合给母后守灵,就送进去了。”顾杳不在意地说:“她家也真是软塌塌得没骨头,自家人被欺负成那样,也不敢说一句话,还得靠出嫁的姐妹帮着想办法。” “姐妹总是最亲的嘛!”顾明宸说到这里,又想到了顾明心,不免有几分泄气,道:“姐妹便是再冷淡,也总比旁人要好些了。” “呵!”顾杳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第52章 “少爷,好消息少爷。”小厮急匆匆地跑回来,小声对息烽道:“公主殿下从宫里回来了,还添了太子仪仗。” 息烽想见顾明宸,但太子之女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所以他只能想办法盯着荣昭公主府,期待某天公主又请了顾明宸来做客。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没错,上次荣昭公主带着顾明宸和顾明珊出宫郊游,就被他得到消息了。 但是他好不容易想到办法偶遇,还没付诸行动顾明宸就回宫了。 这次他决定不再迂回,准备直接求见。 反正…… 小殿下说了,她要给自己撑腰! 这会儿息烽当然没有遇到什么需要找人撑腰的难事,园惜时的刁难对他来说虽然麻烦,但还能应付,而且他已经想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想见顾明宸就真的只是想见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就让他心情好。 于是,听到了小厮的报告之后,息烽立刻拿出拜帖,亲自往公主府送去。 没想到半路遇到宁二,见他也往公主府走,便晦气地皱了眉头。 “哟!谁家的狗腿子跑出来了?主家也不管的吗?”宁二张嘴就嘲讽。 息烽冲他笑笑,没说话。宁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弄得自己像恶人。不高兴地呸了一声,快步往前走了。 顾明宸得知息烽求见,以为他遇到了麻烦,想到自己说要给人撑腰的豪言,便让人把他带进来了。 顾明珊见了他,忽然有了心情说话,对顾明宸道:“这回你眼光不错,这个好看。”跟小团子一样,息烽也是那种一眼惊艳的长相,这种类型的长相自来对顾明珊的胃口。 “哟?终于有心思想别的了?我还以为你要为大姐姐伤心死呢!”顾明宸为了哄顾明珊,这几天可是什么招数都想了,一直哄不好。这会儿见她终于不努着嘴装死,便忍不住调侃道:“我还以为有些人,心里就只有大姐姐呢。” 顾明珊忍不住说道:“我就是难受,不只是因为大姐姐,我只是觉得,我们以后都要这样了。”顾明珊小声地嘟囔:“不光大姐姐,二兄,三姐姐,四兄,明林,还有奇儿和云儿。奇儿和云儿进宫这么长时间了,宸儿你只去看过他们两三回,其他人,也只是送了礼物去看了一次就算了,连父王和母妃,也不在乎他们。” 顾明宸嘴巴张了张,最终只道:“大家都忙。” 这话说的不假,她每天除了习武上课之外,根本没多少空闲时间。除了吃饭休息,还不容易基础一点儿时间,也光顾着堵三姐姐了,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和新生的弟弟妹妹们玩。 她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比她更忙的。 “是呀,大家都很忙。奇儿的生辰刚过,父王和母妃都忘了。只有内务府送了一桌酒席过来,说是父王的赏赐,实际上是长史吩咐的。父王那些日子正在为南燕的事吵架,每日宿在太极宫陪皇爷爷,根本没想起奇儿的生辰。” 从前肃王府席多,最多的就是小孩子们的生辰宴,如今弟弟妹妹们越来越多,家里的宴会,反倒越来越少了。 后面更小的弟弟妹妹们,以后恐怕别说让父王启蒙陪伴,就是想见他,大概都要靠运气。 “不然你想怎么办?让父王什么事儿也不用干,天天陪着弟弟妹妹玩?还是叫母妃别当什么太子妃,只像以前一样管家理事看孩子?”顾明宸摇头:“都不可能!何况,弟弟妹妹再如何,也还有各自的阿娘呢。” “所以你也不关心他们了么?”顾明珊问。 顾明宸好笑:“我连我自己都操心不过来。” 息烽一句话也不敢说,站在一边听她们聊家常。 顾明宸见状,问他见自己有什么事。息烽想了想,说道:“我想换个书院,我和现在书院的同窗门,关系总是处不好。但别的好些的书院……无人举荐又进不去。”实际上他并不是有事相求,但要直说无事,只是想见见她的话,仿佛又太失礼了。 顾明宸却以为他真的为了这件事来找她的,想了想,便道:“我也不清楚外面有什么好书院,要不如此,你直接来尚书房吧。” “啊?” 息烽可没想到顾明宸一句话就直接让他进宫当伴读,即便他无比心动,也知道此事不可能。先不说这事儿成不成,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了,大约得直接把他处理了。 连荣昭公主都开口劝顾明宸:“你虽是一番好意,但谁能进尚书房,却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做的主。到时候太子天下晓得了,倒是不会教训你,只息小郎怕是要吃不着兜着走了。” “这你们倒不必担心,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顾明宸全部在意地从衣服里掏了掏,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小印章出来,对荣昭公主道:“姑母,你给他写个帖子呗,我盖个章就行。” 顾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着顾明宸手中的印章惊叫:“这是什么?你从哪儿拿的?” “印章啊!父王的私印,他如今太忙,我若是一点小事都要去找他,那也太麻烦了。父王便把他的私印给了我,如此我便不用事事去找他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顾明宸如今贵为太子之女,但皇帝没有给她任何敕封。所以名义上,她还是个白身,连个郡主爵位都没有,所以想要出门,还得借用太子或者太子妃仪仗。 太子妃仪仗是不肯主动借给她的,所以大部分时候,顾明宸和顾明珊都只得用太子的。 顾珩没办法,想着自己太忙,总不能事事照顾,而太子妃对顾明宸又是那个态度,便把他的私印给了她。 顾明宸一直挂在脖子上,这还是第1回 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可真是……”顾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一下气,然后道:“这东西也不能轻易拿出来,你可得收好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子到底是太宠爱顾明宸了,还是太不在乎她的死活了。捏着太子私印,这权利,比太子妃都大了。 顾杳深深觉得忧虑,顾明珊却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她一看顾明宸的私印,就不干了,吵着自己也要:“为什么我没有?父王偏心,我找他去!” “给我不就是给你么?你要什么找我说就是了,干嘛闹着去找父王。” “可是我没有!” “大姐姐和二兄也没有。”顾明宸哼道:“三姐姐和四兄弟弟妹妹们都没有,你待如何?要帮他们都跟父王要一个么?”私印这种东西,又不是别的,不能量产的。 顾明珊闻言,幽幽地闭了嘴,半晌才巴着顾明宸道:“那我说什么都找宸儿就好了?” “那是自然。”顾明宸催促荣昭公主:“姑母你快写。” 顾杳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叫人拿来纸笔砚台。 宁二羡慕地站在一旁,纠结了好半晌,到底还是鼓气勇气,对顾明宸说道:“殿下,我,我也能去尚书房么?” “你?”顾明宸看了看他,点头道:“行吧,你也去。” “谢谢殿下,多谢殿下。”一顿叩头谢恩,喜不自胜。 顾明宸让他平身,只对顾明珊道:“说吧,轮到你了,你想要什么?” “我,唔……”顾明珊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她因为大姐姐漠视自己而伤心生气,难道真要要让顾明宸写了条子勒令她来和自己道歉和好么?倒是还真没有到那个地步。算了吧,她想。 “哦对,差点儿忘了,你让小团子也来尚书房呗,他是个太监,进不去。” 尚书房算是个满特殊的地方,读书人清高,便是教导皇子王孙,那也讲究礼仪尊卑。伺候贵人们的宫女太监,是没有资格进去听讲的,便是打扫,也只能在外面。除非有特别的恩赐。 “小团子可聪明了,我教的东西,他一学就会,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又教不了他多少。” 顾明珊的学业虽说不差,但也就堪堪能看的水平,让她教别人,可真是费老鼻子力气了。小团子又是个太监,想要给他找个先生专门教都不行,因为她不可能为他请个先生进宫,在她建府之前,也不可能把他送去外面专门上学。 但是为这事儿,她也不好去求父王。父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如果好不容易挤出时间陪她,却要听她给一个小太监求恩典,到时候别说让小团子上学,说不定哪天直接就让他不见了也说不定。顾明珊虽然天真,却也不是不知道分寸。 但这事儿如果是顾明宸做主,就完全不一样了。顾明宸不会因为她要给给一个小太监恩典,就觉得此人留不得。 “行。回去就给他盖!”顾明宸小手一挥,答应了她的请求。 顾明珊高兴得跳了两圈,彻底把之前的不快抛在脑后。 十分好哄。 姐妹俩高兴得能蹦蹦跳跳,息烽想着当伴读能天天见到顾明宸本人,就开心得裂着嘴忍不住笑。 只有宁二高兴之余有几分尴尬,第一是沾了息烽的光让他别扭,第二是自己求完情立刻又见顾明宸把同样的恩典给了一个太监…… 他倒不是觉得顾明宸刻意侮辱,因为求情的是顾明珊,所以他很是认为这位小贵人不知轻重。 但没办法,看得出顾明宸很宠爱这个妹妹,换成自己,要是自家阿弟来求情,要送跟前得宠的小厮去上学,他为了哄人,大约也不会不同意。 也罢,总归是好事。 能进尚书房,那可是天大的恩典。 接下来几日,顾杳带着两个侄女把盛京玩了个遍,又因顾明宸猛然想起先前在路上时,被父王从山上救回来的弃婴,得知她们被送到盛京后安排在了一个育婴堂,便带着顾明珊等人专程去看了一眼。 管事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因无儿无女但处事精明,便被特意挑来照看这些小孩子。 听她说那些小女娃送来后,有的没熬过去夭折了,有的得了小儿病没救活。如今养住了的只有六七个,其中五个健全,两个残疾。这残疾中有一个全凭汤药吊着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养活。 顾明宸不顾荣昭公主的反对,亲自去屋里看了那吊命的小女娃一眼,简直震惊。 因那孩子当初被扔在山里,受野兽撕咬,不仅断了腿脚,兽牙还戳穿了肚皮。被王府近卫救回来时浑身是血,凄惨的样子让人不忍心看。顾明宸那会儿想看,都怕把她吓到被盖住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养不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一路熬到了现在。 “我给你个信物,你拿着去肃王府。便说是我的意思,给这孩子请个御医来,要什么好药尽管开,都走我的账。只要她想活,便让她活着。” 老妈妈连连叩头:“谢主子恩典,主子仁善,老奴必尽心尽力,养好这孩子。” “别光顾着这一个,其他的也好好养。养孩子劳心,忙不过来,便多找几个帮忙,待她们大一些,再往宫里送信,我给他们送先生启蒙。” 又是一番叩谢磕头。 待贵人们走了,孙妈妈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床边上,看着昏睡中的女婴感叹:“我总想着,这人世没什么好,你何苦如此熬着也想活?如今看来,你还算有点子福气在,有贵人看顾,便是一身残,也不必活的猪狗不如,总算老天没有彻底瞎了眼。” 第53章 这年秋天,靖国开始对南燕用兵。从第一片枫叶变色,打到白雪覆盖丛林。南燕的防线从未败退,反倒是靖国失败连连,短时间内,就让原本根基并不稳固的女文侯声名鹊起。 靖国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大臣们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后来怒意昂然,现如今,便是最为热血主动的年轻将领,也哑口无言,再不敢发一句豪言壮语。 南燕文侯玄江州的名字,已经不再是一个无知女流的代名词,而是呼风唤雨的妖怪。 皇帝又病了,着急建功立业统一南北,不顾顾珩反对也要用兵的他,双眼一闭,直接扔下了这个烂摊子。 他当然不在意,因为一切有太子。 顾明宸无语,但她也无能为力。只每天更加刻苦训练,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要因为自己管不到的事情生气。 顾珩从太极宫出来,就直接到了校场。见顾明宸还没有结束训练,便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 顾明宸出了一身的汗,一回头看见顾珩站在那里躲闲。 她没好气,扔下弓箭走过去,道:“父王你今天没事儿干么?” 朝堂都成什么样子了?前线也节节溃败,他还有心情在这里偷懒,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珩却道:“朝堂上有什么事情?不就是无能狂怒么?已经看了好些天了,新鲜气儿早过了。” “无能狂怒?真是个好词儿,很贴切。”顾明宸点点头,还是道:“但那又如何?总要想出法子来应对才行。” 如今前线的压力太大,因为就连宫里,都已经开始削减开销了。 要是最南征失败,反而被南燕打过来,那可不就完蛋了? 虽然对于那位女文侯成功挫败了那群眼高于顶的朝臣们的气焰,让顾明宸心中有一点隐隐的爽感。但联系到自己的出生,她还是非常明白,玄江州还是不要继续赢得好。 否则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倒霉的事他们这群皇家子弟。 为此她不得不忧心,生怕这群人一不小心,就害得自己亡国了。 顾珩见她这么紧张,忍不住笑道:“你操心得可真够多的,就那么闲吗?” “倒不是闲,我就是担心咱们要是打输了,会没命。” “对父王这么没信心?”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要是没有皇帝乱指挥,也不会贸然用兵。 但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顾明宸也发现了,玄江州简直是个兵家奇才。以靖国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打败她的将领,那还真的是非常困难。 现实摆在眼前,让她一味抱有信心,可能么? 顾明宸觉得换成自己,会立刻挥兵北上,打靖国一个落花流水。 “那就是你想多了。”顾珩说道:“玄江州之所以能赢,是因为父王贸然出兵。相反,若是父皇和朝臣们没有那么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会赢而贸然出兵,那她自己就输了。 顾明宸:“?”不明所以。 “一场战斗的输赢,固然考验将领个人的军事才能,然而一场战争的输赢,却并不如此。玄江州能以女子之身得到爵位并且拿到兵符,不过是南燕朝堂内斗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因南燕与我们不同,除了面临靖国的压力之外,南燕西面,还有诸多夷部,西北更是时时受草原部落骚扰。南燕朝中无人,又不舍放下权力之争,只好让文侯独女捡了漏。因她是女子,又尚未婚配,得权的时候困难,想要剥夺,却十分容易,甚至简单到,降一封赐婚圣旨,就能将权力完全收回。”顾珩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就得知这位女文侯很有几分才能,因此并不打算与她硬碰硬,只等着南燕内斗结束,伪帝从她手中收回权力。可惜不论是父皇还是朝臣,都等不及,以为与女文侯交手,纯粹是捏一个软柿子。结果事与愿违,不仅没能成功,反而让玄江州趁此机会大显身手。她的地位更稳了,伪帝想要剥夺她的兵权,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所以在需要用人时她被推出来顶缸,等一切太平了,再把权力收回去?我们要赢她,只需看着她因女子的身份被自己人消灭就可以?” 顾明宸一边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一边无比憋屈。 “权力之争,本就充满血腥和杀机,更无正义可言。”顾珩摸摸她的额头:“现在就要看这玄江州是否足够狠毒了,若她想要保持如今的权力,必须立刻进行大面积清扫,让手下有信心追随,如若不然,便是如今掌握再大的权力,也毫无意义。但如果她真的能够下狠手,我们也真的要开始担心了。” “为君者应仁慈公正,这不是天下公理么?”即便本人并不如何仁慈公正,表面上也要做到基本的正直才对,听到父亲这么评价,顾明宸感到奇怪:“为何她要让手下追随,就要足够狠毒?” “仁慈公正,的确是天下人对为君者的期盼。但你也说了,这天下的公理,只关乎男子,和女子没什么关系。”顾珩不在意地说:“这世上,有几人为君,几人为王?身处高位,不可能去见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平民。而要让黎民百姓拥护自己,让贩夫走卒追随自己,靠得是什么?一是事实,二是人心。可什么是事实和人心?事实人心就是,没人会相信一个女子能够战无不胜,取得最后的成果。” “当文臣武将,为自己挑选主上时,莫不将仁慈公正划入考量之列。那是因天下掌权男子本就凶狠毒辣,此事深入人心。是以仁慈公正之主,必然是他们的首选,以及对君上的完美期盼。可女子呢?在世人心中,女子是软弱的,愚蠢的,可欺的。仁慈公正之心,就是普通女子,也是被要求的标配特质,根本无需格外强调。因此,女子掌权,不得不出手狠辣,手段干脆,如此才能给人以震慑和信心,让其他人畏惧之余,相信她有能力保护好手中的权力不被剥夺。如此,才能让属下有信心追随。” 这就是为何,但凡女子掌权,名声很难好听。盖因名声好听的女子,根本摸不到权利,更枉论保护拥有的权力。 “一个过独木桥,一个走修罗道。这就是男子与女子通向权利的差别。”顾明宸抿了抿嘴,看向顾珩:“父王,我是要过独木桥还是会走修罗道?” “你?”顾珩哈哈大笑:“你是本王的女儿,当然要走你的阳关道。” 顾明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哼,这还差不多。” 第54章 打更声隐隐传来,把顾明心从梦中出叫醒。她感觉很不防舒服,身下一片黏腻。 伸手摸了摸,湿津津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声,叫宫女进来点灯。 掀开被子一看,不是尿床,而是血迹。 顾明心吓了一跳,索性宫女是个懂事的,立刻朝她道喜,说她如今就成大人了。 顾明心只觉得心慌,并没有成为大人的喜悦。 等宫女重新为她洗漱更衣换了赶紧床铺躺下来,便再也没有了睡意,呆呆地盯着床帐胡思乱想。 承恩侯府希望早些成婚,母妃也是这个意思。 父王如今看重四弟,连朝臣们也在夸四弟聪慧过人。 但说实话,大家都在一个学堂里,顾明曦即便聪明一些,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至少不能和天才比。 说到天才,就不得不想到顾明意,三妹妹绝对是整个……不,应该说,三妹妹顾明意,应当是全天下最为特殊的人。 她有着旁人没有的天分,甚至还能被别人听到心意,简直是祖宗降下的祥瑞,专门为靖国指点迷津。 只可惜她开了窍,人也变得冷漠了,连自己这个大姐姐也懒得搭理。说要静养,便每日躲在王府,轻易不肯见人。 父王对她极为宠溺,她不想见,便当真不让任何人打扰。便是母妃亲自发话,也以一句不得闲给拒了。 这行为让她的感觉很不好,或许是因为她对明晖的未来并不看好? 当然,对外来说她闭门不出,谁对谁都一样冷淡,但只有他们这些家里人才清楚,她如今的举动有多奇怪。 所以,不论是她还是母妃,都只能暗暗不安,不敢把话挑明。否则被人知晓,反而会更加危险。 作为长姐,顾明心知道自己责无旁贷,要不顾一切地去帮阿弟。 只是这么早成婚…… 好在瞿郎虽并不如何出色,但对自己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 这么一想他便放松下来,再次有了睡意。 第二天一早,顾明心来到尚书房,这是她在尚书房念书的最后一天了,年后就要出嫁,母妃的意思,让她最近这些日子,专心留在家里备嫁。 她因来了初潮,身上不好,所以难得起得迟了。却不想到了御书房,却发现乱这里成一团。 顾明弛,已故益王之子,比她大三岁,如今已然是个身高体长的俊秀少年郎。 然而此刻,顾明弛却被摁在地上打。 打他的是顾明宸的伴读,名叫息烽。 只见他单膝跪地,另外一条退卡着顾明弛的脖子,挥舞着拳头,一下一下地往顾明弛脸上砸。 顾明弛被揍的头破血流,然而其他人远远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顾明心见状,立刻走上前去,呵斥道:“住手!怎么回事,以下犯上,殴打皇亲,好大的胆子!还不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对方却全当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埋头揍人。 “来人,还不快去把他拉开!”顾明心叫来侍卫,想把息烽提走。却见侍卫们一动不动,根本不敢动手。 顾明心这才看向其他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让你们在这里胡闹的?” “是我,有什么问题?”顾明宸站在人群中央,话说得理直气壮。 顾明心气得头疼,高声喝道:“当堂打人,大逆不道。被打的还是我们堂兄,顾明宸,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我无法无天?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么?” “不论为什么也不能……” “因为她欺凌母妃,说要把母妃送去军营当为娼妓,妹妹至纯至孝,让人揍他一顿,有什么问题?” 顾明心面色煞地一白,震惊无比地回头去看顾明弛。 顾明弛好不容易找到了舌头,忍着剧痛为自己叫冤:“我没有,她血口喷人,我怎敢冲撞太子妃殿下。” “你当然敢啊!你不仅欺辱母妃,欺辱皇后,连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骂成娼妓。”顾明宸道:“不是你说,天下女人都应该送去军营为妓么?怎么,你的意思是皇后,母妃他们都不是女人?还是你自己生于尔父□□,以至于不清楚皇后王妃都是女儿身?” “我没有,我是说玄江州。你堂堂太子之女,竟为敌国将领说话,我……我要请皇爷爷为我做主。” “敌军将领,你也知道是敌国将领。”顾明宸冷笑:“我堂堂靖国皇室,混到如今,居然落魄到这步田地?论治国比不得一女子,论打仗打不赢一女子。于是无可奈何,只能盯着人家的□□大呼小叫了么?顾明弛?你究竟是皇室贵胄,还是街头泼皮?如此下三滥,可是想让皇爷爷和父王遗臭万年?”说着顾明宸看向顾明心,道:还有你,大姐姐!我发现你现在总向着外人,一有事就冲自己人发火,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明心解释道:“他便是有再大的不是,也应当禀告父王与皇爷爷,而不是……” “皇爷爷缠绵病榻,父王更是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况告到父王面前,就必然要被起居郎记上一笔。怎么,你是生怕父王的名声臭不了是吗?” “宸儿,你现在是越发咄咄逼人了。” 顾明星无话可说,结舌良久,只来了这么一句。 但最终,这件事还是告到了顾珩面前。毕竟顾明弛被打了,教习们总要向上说明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顾明宸和顾明心就被叫了过去,分别复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然后,顾明宸就被放出来了,并让她顺便去通知顾明弛,以后不必再来御书房了。 顾明心也想离开,却被顾珩留了下来。 “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你当真要这么早就成婚?” “父王,瞿郎人其实很好。对女儿也是一心一意……” “行了!”顾珩打断她,不耐烦地说道:“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是你年纪太小的问题。出去问一问,京中哪户人家的女儿会这么早出嫁?” “父王您成婚时还没我大呢,您可没条件说我。” 顾珩:“……那能一样么?”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不一样?况且弟弟们的婚事您不是也考量起来了么?怎么偏我这里不行?” “你,给我滚出去。”顾珩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了。 “嗳!”顾明心却不怕他,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笨笨跳跳地跑了出去。 顾珩看着她故意装可爱的模样,头痛万分地撑着额头,长长吁一口气。他怀疑当年被野魂附身了的是顾明心,而不是顾明意。 好好个孩子,怎么就变得这么蠢了的? 但生气也没有用了,他要给太子妃面子。如果光是谢氏一意孤行还好,偏偏顾明心听她的话,也同意,他阻拦太过,便是恶人了。 况且他到底还是觉得,便是出嫁,女儿也不会离开京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顾明心的日子,跟现还是不会相差太多的。 大不了他多给些人,若承恩侯府不识抬举,立刻拿了就是。 他本不是强留,只是觉得,便是要嫁人,也该等几年,至少建了公主府再说。如今她这一个郡主爵位,可没有资格开府。 也罢,到时候再说。 顾珩不再为顾明心生气,这门婚事,终于声势浩大地准备起来了。 第二年三月,春暖花来时,刚满十四岁的顾明心,便从东宫嫁了出去。 就在她成婚两个月后,缠绵病榻多年的皇帝,终于清醒了。 那天早上辰时刚过,他睁开眼睛,居然感觉到了饿。 要知道自他病倒,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好长时间不能饮食,只靠着汤药和人参维持。 如今胃口大开,却是把身前的太监吓了一跳,一边让御膳房摆饭,一边叫太医上前号脉。 太医自然说了一通好话,但谁都清楚,这大约是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在用完了早膳之后,他兴致勃勃,说想画画。便叫宫女去了书房,拿了笔墨来。 笔墨上手,他却不知道想画个什么出来。 此时正好太监来报,说太子求见。皇帝嘴角瘪了瘪,说不见。 对这个儿子,他是不怎么满意的。 从前满意过,在他刚出生的那些年,一个长得俊俏,聪慧,还属于自己和凌嫚熙的孩子,自然让他心生欢喜。 然而。 他不该太聪慧了,也太漂亮了。 等他渐渐长大,那些曾经以为的优点,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变成了缺点。 让他无时无刻不去回想当皇子是的日子,天分平平的他,处处被父皇看不顺眼。 顾珩让他自惭形秽,他的聪慧和俊美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孩子的一切好处,全都来自凌嫚熙。 看,就因为他平庸,连儿子都不向着他长。 如今更是证明,即便自己是皇帝,是他老子,也依旧是个没用的废物。 靖国战败,输给了一个女人,是他这个皇帝亲自下的旨投的降。 便是他缠绵病榻不曾外出,也很清楚,这几年来,朝廷一直在为当年的战败赔款。 真不晓得见了父皇,又要怎么被嫌弃。 他不想死,太怕了,一想到死后要去见父皇,他就恐惧无比。 想尽一切办法,忍着痛苦煎熬,生生拖了七八年,到底拖不下去了。 望着横梁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龙,皇帝胆寒。 这该死的柱子,不会也在笑话他吧? 皇帝伸手想叫人去把那柱子拆了,然后刚抬起手,就发现自己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龙柱越来越远,恍惚间一声嗤笑传入耳中,皇帝努力睁眼,看到了一个清丽的身影。 哦!那是端懿皇后,还有他的发妻德昭皇后。 凌嫚熙呢?孝宪皇后不在?该不是早早投胎找野男人去了吧? 皇帝两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元平七十年春,靖帝崩,谥号息。 第55章 “宁二呢?怎么就你一个?” 先皇葬入帝陵,满朝文武都要送葬。太子当然是孝子第一人,连同顾明宸这些儿孙,也要一个不落地带上。 为了宣扬皇家的恩宠与看重,只要能沾点儿边的,都会想方设法地挤进送葬队伍,御书房的伴读们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别的伴读还好,要么家中显贵要么直接是皇帝姻亲,带上自家子弟轻而易举。但如息烽和宁二两人,情况却截然不同。 他们是顾明宸额外恩典才进的尚书房,而他们自己的家人,身份不够,根本没有资格蒙恩。 顾明宸便想着,出了京城到皇陵这一路人多眼杂,他们没有长辈在,难免被怠慢,便想多照顾一些,把他们叫到自己的乘驾队伍中来。 谁知她看了一圈,却只看见独自骑马的息烽,根本不见宁二。 “快去找找,可别给走丢了。”虽说宁二都十五六七岁了,绝不是个会走丢的年纪,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把他们当自己的小弟,立刻就想派人去把人找回来。 息烽却道:“殿下别急,宁二在四殿下那儿呢,丢不了!” 顾明宸一顿,不说话了。 她和顾明曦关系好,所有人都知道,皇家子弟,自来少不了明争暗夺。 从前皇爷爷还在,父王只是太子,他们这些第三代并不敢轻举妄动做些什么,只能暗地里拉帮结派搞点儿小动作。但是现在,皇爷爷已经去世,父王就要登基,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起来。为了永保富贵,在效忠新帝之余,自然还要把下一代往皇子们身边送。 顾明宸的所有兄弟姐妹们当中,目前就只有顾明晖和顾明曦最为年长,围绕着两人之间的话题,自然也是源源不断的。连她们这些稍微受宠一些的姐妹们,也被卷入了他们的争斗之中。 对此顾明宸倒是不怎么介意,因为她本身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别人要是争一样好东西争得急眼,却完全不搭理自己,那她反倒还会生气。 可问题是,那些人仿佛默认了自己是顾明曦一边的,不论她干了什么好事功绩,都被默认算成了他的。 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比如宁二,说句实话,她也没有想到,当初只是随口一句话,就扒出这么大个惊喜来。 这么说吧,从自己的学习进度超过顾明晖,被父王特意加了难度之后,整个尚书房就已经没有人和她同学一本书了。直到宁二到来,过了半年居然就追上了她,让教她的先生终于又多了一个学生。当然,宁二是不习武的,顾明宸早在两年前就不单单只习武,还开始增加了兵法课程,这占用了她很大一部分时间。 但这已也足以说明宁二的优秀,使得私下里早已不跟顾明宸来往的顾明晖都曾设法想要拉拢他。 显然他的拉拢是失败的,宁二是受了顾明宸的恩惠才能进得尚书房,他不可能在明知道顾明宸和顾明晖关系冷淡的情况下和他来往。 别看小小的尚书房,读书的都是一群小孩子,但谁是谁的人,早早就分得清清楚楚了。 只是,一看就野心勃勃的宁二,虽然没有接受太子妃和顾明晖的拉拢,却也他也没有选择顾明宸,而是直接投向了和她关系较好的四兄。 她根本就没有在他的选择之列啊! 顾明宸早就发现了,在这场兄弟相争的戏码中,她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 她的聪明和英武,甚至父王格外的宠爱,都不是她的加分项,而是通过她,变成了有利于与她关系亲近的顾明曦的利益。 顾明宸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往顾明曦的车架处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宁二和四兄的伴读们在一起,他们言笑晏晏,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事。 “呵!”顾明宸坐回来,问息烽:“你怎么没去?” “我是殿下您的伴读。”息烽穿着一身亮白的长衫,长衫上绣着亮晶晶的白色丝线。青竹和祥云的纹样,把他装扮的格外好看。 女子们都喜欢俊俏少年郎,息烽知道自己长相出色,就更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格外亮眼。因为每当这时候,有哪家公子不长眼地凑上前来,就立刻会被他衬得毫不起眼。 自然,这让他在同窗门中间很难交到同性好友,就连宁二,虽因着同一个机会来到了尚书房,但因早年的龃龉,也关系浅淡。 这种情况让他家人十分担心,总是教训他不知深浅不懂变通。可息烽无所谓,对他来说,交再多的好友,也比不上抱顾明宸的腿吃香。 倒是外面那些家世平平的普通学子们,因着诗会或者出游的时机,结交了不少。 这会儿看见宁二去顾明曦跟前应承,息烽虽觉得他颇有不知轻重之嫌,但他走了就没人和自己争夺顾明宸的注意力了,这却让他心情很好。 见顾明宸因为宁二的行为生气,息烽只会暗自得意,希望她更生气一些才好。 却不料顾明宸突然问他:“如若某天,我和四兄也意见不合了呢?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心想着是我们伴读么?” “那是自然。”息烽毫不在意地说道:“谁去殿下不合,谁便是我的敌人。” “这话你可得记着!”顾明宸轻笑一声,拉上车帘。 息烽琢磨着,顾明曦到底哪里把她惹生气了。 顾明宸虽然生宁二的气,但她也知道牛不喝水强摁头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所以气了一会儿也就过了。 到帝陵还有些时间,她正准备睡一会儿,却听小团子来了,问她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车架,顾明珊想借一架过去。 “车马?珊儿要车做什么?她的东西没处放了?”出宫之前没有提前准备好么? 小团子道:“回五小姐的话,六小姐并不缺放东西的车架。是一位姓罗的美人,被太子妃娘娘给从车里给赶下来了。正一个人走在路上,小姐见她可怜,想要给她找一辆马车,只是我们那边……” “姓罗的美人?” 顾明宸回忆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大概是父王最近颇为宠爱的一名姬妾,只仿佛还未生育,这次也被带上了。 父王这么做,大概是准备回头就给她封一个高位嫔妃,这才让她为皇爷爷送葬提前刷一刷存在感。 母妃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便当众刁难她,着实有些不明智。如此只会让父王给罗美人的位份更高,待遇更好。 “你进来。”顾明宸说了一声,小团子快了两步,趁机跳到了车上来。 在门外磕了个头,这才推开车门进来回话。 “问五小姐好。”小团子也长大了,且越发漂亮,一点儿没歪。 顾明宸点点头,这才问他:“珊儿叫你来跟我说什么?” “回五小姐,六小姐怕您不知道,太子妃娘娘刁难那位罗美人,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有心额外册封她,罗美人不过是运气不好,恰巧被连累了。” “被连累?那是什么事儿惹得母妃不高兴了?” “是礼部传来的消息。”小团子道:“太子殿下要求礼部为先皇刻碑上全部添上小姐们的名字。太子妃娘娘很高兴,等碑文拓好送过来后,发现上面只提了郡主的名字,没有姑爷的名字,想让礼部给添上,被太子殿下给否了。” 通常情况下,帝陵碑文排儿孙名序都只会排男丁,女儿们只会以姓氏和齿序出现,并不会刻女孩们的全名。 这次是顾珩悄悄下的命令,让礼部把名字拟好,直接刻上,等到了皇陵才公开,仓皇间,大臣们想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再者说来,皇帝已经驾崩,太子马上就要登基,这么点儿小事,大臣们也犯不着真的和新皇对着干。 谢华年高兴女儿的名字能排在前面,但她觉得礼部没有把女婿的名字也刻上去,就是不懂事了。 毕竟女儿已经出嫁,有了丈夫。按照民间的习惯,岳父上山(去世)墓碑上刻名字,也是会刻女婿的名字而不是女儿的。 这下好了,女儿的名字是刻上去了,可没有女婿的,这太让人有想法了。她担心这事儿在女婿甚至承恩侯府心里留疙瘩,让女儿婚后的日子不好过。 苍天可鉴,她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啊,何况序女婿之名,民间早有惯例,丈夫居然不同意,还派人把她骂了一顿。 成婚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被直接派人骂,简直丢尽了脸。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谢华年没敢吱声,只心里不高兴,少不得要设法刁难人。可不,这就让离她最近的罗美人遭了殃,被叱骂一顿,还赶下了车。 听了小团子的话,顾明宸大为观止:“让刻上姐夫的名字?大姐姐可是父王头一个孩子,真要刻姐夫的名字,他的排序就在二兄之前。” 堂堂太子,看眼要登基的皇帝,名下子孙排行第一的是个外姓人,她这是想干嘛? “我若是父王……”她要是父王,早派人去谢家请了人进宫,好好把她打一顿,瞧瞧他们养出的什么女儿,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个设什么东西。 小团子跪在原地,耳观鼻鼻观耳一言不发不说话。 顾明宸吩咐道:“起来吧,告诉珊儿我知道了。待会儿让彩棋过去把人请过来,让罗美人先和我乘一辆车吧。” 空车她是滕不出来,不过顺手带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反正她跟母妃的关系,也早就疏远了,不怕再被多记恨一笔。 “可是五小姐。”小团子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您与六小姐都是一片好心,不忍看罗美人被刁难。但那到底是长辈之间的事情,您和六小姐的一片好心……难免被人误会。” 他是个内侍,平日总和后宫中的牛鬼蛇神打交道,很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卷入长辈们的斗争中。 可是顾明珊他劝不了,想着顾明宸理智一些又向来有主意,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有想到,她不仅答应了,还打算让罗美人直接来她这里。 小团子是顾明珊身边的人,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因为得宠盛气凌人。顾明宸其实对他感官很不错,平日也给几分脸面,一般多一两句话,并不会让她觉得逾越。 小团子也知道她的底线,是以通常多嘴,也都针对某些真的会惹麻烦的事情。 “作为小辈,我们的确不应该插手长辈的事。但母妃此举,并不是在折磨一个妾室,而是在打父王的脸。作为儿女,总不能让父王脸上不好看。” “五小姐说的是。”小团子这才恭身退下,回去复命。 从京城到帝陵,各种庄严却繁琐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七天。 待到所有程序走完,大队回城,如此,朝臣们才终于迫不及待地奏请顾珩登基。 第56章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收好,全部给曦儿送去。”柳氏着急慌忙地翻了一大包东西出来,还不放心。又叹道:“嗳,嗳!他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单薄伶仃的,也是可怜。”若不是顾明曦年纪大了,又不住内院,她早就亲自跑去张罗了。 眼下太子登基,礼部忙得脚不沾地,这宫里宫外,都热火朝天的。 柳翠微一片慈母心肠,生怕顾明曦没有亲娘照拂受了委屈,更怕出什么错漏被拿住把柄。 多年无宠的她没再指望自己能再生个儿子,左右扫视一圈,便把主意打在了顾明曦身上。 虽说以顾明曦的年纪,已然不需要认个养母了,但谁让他和顾明宸关系好? 在柳氏看来,既然亲生女儿与这四兄亲近,便肯给他个面子的。 相比起去求太子,哦不,现在是皇上了。相比去求皇上将别的无母哥儿抱养过来,还是认养顾明曦的机会更大。 毕竟,她想抱养个男丁,还是得求顾明宸。 她自己,是不敢去开这个口的。 顾明宸站在一旁,看着她贴心巴肝地给顾明曦送东西,十分无语。 但她今天心情好,便没放在心上,只耐心等着,时候一到,便与众人往承光殿集合。 父王今日登基,要走很多程序。 先要祭拜天地,又要告慰祖先,而后带领群臣,行祝祀礼。 回到勤政殿后,方在百官见证之下,戴九旒冕,登御座,受百官朝拜,这才算正式登基。 紧接着是封皇后妃嫔,以及诸位子女宗亲等等。 过程虽然繁琐又漫长,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觉得累。 顾明宸更是心潮澎迫不及待。 太子妃谢华年被封皇后是毋庸置疑的。 她不仅是先皇赐婚,还是顾珩的发妻,又有子有女,不论是哪个方面,后位都非她莫属。 余下四妃六嫔,只封了淑妃与德妃,她们分别是顾明宸和顾明珊的生母。 其余生育了子女的女眷中,顾明林,顾明云,顾明奇的生母都封了嫔。只有一个罗美人,是唯一没有子女,却获封高位的。至于低位妃嫔一笔带过,并不至于拿到登基仪式上来说。 封完了妃嫔,紧接着便是诸位皇子皇女。 由于先皇的漠视,使得顾明宸姐妹们,除了顾明晖和顾明心之外,都没有封号。今日父皇登基,她们的身份立刻转变,一下子就从无封无爵的皇亲国戚,变为亲王公主了。 唱封的是顾珩身边刚刚升官的总领太监陈福。 第一个要封的,当然是太子顾明晖。 他是嫡子,又当了多年世子,新皇封他为太子,并不出人意料。 许多年轻皇帝,登基之后,并不会立刻封太子,就是不想儿子分权。 但在这一点上,顾珩却很大方,他并不会因为顾虑其他,就扣着世子的太子之位不给。 谢华年悬着的心,果然瞬间落地。想着到底是少年夫妻,丈夫也是真心宠爱儿女,并不会因为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龃龉,而对孩子们另眼相看。 封完太子之后,便是顾明心,她虽然已经出嫁,但到底是皇帝长女,封逢隆公主,与‘预言’不谋而合。 然而很快,封完了顾明意和顾明曦后,轮到顾明宸,谢华年一愣,居然听到的是吴国公主。 谢华年没控制好表情,瞬间看向顾珩,无声询问。 顾珩却但笑不语。 他当然知道皇后在震惊什么,因为顾明心和顾明意包括顾明珊,封号封地虽然都很不错,但她们都是郡公主,顾明宸封的却是国公主,明目张胆地比其他人高出了一个等级。 皇后就不满,顾珩也有话堵她——顾明心已经被你嫁出去了! 无功无绩的前提下,出嫁女的敕封本就比未嫁女低一个等级,她没有扣着长女的封号不给,已经是慈父之心溢满了。 谢华年自然无话可说,更何况,相比起女儿的封号,儿子成了铁板钉钉的太子,已经足够她安心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也就不要计较太多了吧? 何况身为皇后,她本也没有多少本事与皇帝计较。 新皇与皇后在上面过眼锋,却不知道被封吴国公主的顾明宸本人,听到这几个字时是什么心情。 她高昂了多日的心情,激荡了一整天的豪情,瞬间被击落在地,啪叽一声,摔的七零八碎,成了一包渣。 弟弟妹妹们叩谢的声音在耳边接连不断,大臣们山呼万岁,为这伟大的新时代歌功颂德。 新帝继位,辞旧迎新,所有人都相信,靖国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大权在握的大臣欢喜,初露头角的新贵激动。 只有顾明宸,在这喧嚣的赞歌中煞白了脸。 她端端地跪在原地,既没磕头,也没谢恩。 风从耳边吹过去,轰隆作响。 顾明宸浑身发凉,被泼了一盆冷水,兜头从天灵盖灌下去,直接窜到了脚底。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她才刚来到盛京的第一年。 皇爷爷叫父王进去训话,自己被留在外面。 当时她就站着,百无聊赖地看地看天。 好像不明白天地间为什么突然多出来了自己这么一个人,又无聊又多余,放在那里都不要紧却偏偏还要厚脸皮,凑到别人面前讨嫌。 父王说爱她,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人都是有心的,她也不傻。这些年来父王对她的纵容和偏爱,甚至不说别的,就只看她这张脸,她就知道,父王不可能不爱她。 所以她总是有很充足的自信心,因为她知道,也相信父王是她最坚实的靠山。 哪怕从前她愤愤不平,发誓绝不会让自己再像那天一样,被一道矮矮的门槛,给拦在外面。却也知道,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父王会给与她的支持与依靠是她最大的倚仗。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想错了。 父王并不爱她,他在撒谎,她被他骗了! 但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因为他的喜欢和爱一直就是假的,还是因为他成了皇帝,就变了? 顾明宸不敢抬头,即便很想。 她居然胆怯了。 她不想抬起头,却看到一张冷漠的,浑浊的,高高在上的如同皇爷爷一样的脸。 于是她端端地跪着,目光涣散,木然地看着前方,视线找不到落脚点。 也是。 她想,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连选定好的继承人,敕封多年的二兄,都被他提前写好了命运,只等哪天心情好了,随便找个时机废掉。 她又算什么?一个除了和他长得像,处处争强好胜,一点都不‘乖巧可爱贤良淑德’的女儿? 顾明宸都不敢想,自己不顾一切的张扬,近乎自虐的努力,在他眼睛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心比天高,但是把自己当成猛兽的劣犬吗? 如果有人敢于抬头去看她的脸,就知道她的脸色无比难看,在最初的煞白之后,逐渐阴沉,黑压压地,像一口烧旧了的锅底。 唱封的太监自然是看到了的,但他不明所以。只当吴国公主高兴傻了,一时间忘了谢恩。 毕竟作为新皇爱女,顾明宸的荣宠是所有人中的头一个。 她越过所有的姐妹,直接封了国公主,如此恩宠,便是在他来看,也足够让人眼红的。 说起荣耀,诸皇子皇女中,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能与她相提并论? 所以她的臭脸,肯定是看错了。 陈福不敢多想,很快收回眼神,读完了圣旨之后,默默退回到皇帝身边。 令传甩起响鞭,亲贵朝臣们山呼万岁,再三叩首,这漫长的登基典礼,才终于结束。 新晋妃嫔们簇拥着皇后,按照规定的路线回到了后宫。 如今他们不住东宫了,正式入住内庭后,再也不必像之前一样紧巴巴地挤在一起。 只因时间太紧,暂时还没有搬完,只大概打扫了一下,堪堪能够入住就行。 其他的,要等皇帝大宴群臣之后,再把原本的后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太妃们搬走,才能完全入住。 因葬礼借着就是登基大典,礼部和内务府这些日子着实忙得太厉害。 大宴群臣的日子,便被皇帝定在几日之后,这会儿最要紧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要让所有人都先歇个两三日,喘口气儿才能重新忙碌起来。 便是再如何耐心充足,顾珩也难免心情激动,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国内的政务,经过这几年的调理倒也顺了个七七八八,但他那时到底只是太子,许多事情,即便只是差个名头,那就是碰不得。 而皇帝,却是天底下最奇异的身份。 哪怕他又病又老,几乎只能躺着不动,可只要他还在喘气儿,还没有死去,那这个天下,就是他的。其他人便只能博弈,只能抗行,不能抢夺。 因为这,忍着从‘顾明意’那里套来的知识和技术,只钻研,不使用。 因为这,他死摁着福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冷眼旁观靖国对南燕的投降和赔款。 好不容易,七年过去了,顾珩热血沸腾。 他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感受良久,这才彻底平定心中的激荡。 回去之后,他也没有马上休息,只是回了太极宫——如今,太极宫属于他了。 太极宫的主殿是要比勤政殿封闭很多的。 过去几年,他在这里代替皇帝执政,这还是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真正坐在主位上。 看着满桌的奏折和各地快马加鞭送来的贺章,顾珩沉默良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封来。 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不如先把桌上的折子批了吧。 顾明宸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没有跟随大家回去休息或庆祝,而是等所有人离开之后,一个人来到太极宫找顾珩。 此时天光散尽夜幕降临,太极宫各处点起明黄的灯火,让整个宫殿如同琉璃仙境一般晃得人晕眼。 顾明宸怀揣着册封圣旨,不用太监奏报,慢慢地跨进门来。 顾珩正专心批奏折,听见轻微的声响抬头,便看见是她走了进来。 开心一笑,正想说话,却见顾明宸往地上一跪,对他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什么?”顾珩放下朱笔,见顾明宸脸色十分难看,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挥挥手,把伺候的内侍谴了出去。 然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请父皇收回成命。”顾明宸双手捧起圣旨,再次说到。 “收回成命?为何?朕的旨意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父皇为什么要封我当公主?谁稀罕这什么狗屁的公主,我要当王!”顾明宸啪地一声,把圣旨扔了出去。卷好的锦缎与卷轴哗啦啦滚到了金案下面,乱七八糟地摊成了一团。 顾珩面色铁青,看了一眼脚边的圣旨,又看向顾明宸,沉声道:“宸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父皇听不见吗?我说我不要当什么狗屁公主,我要当王!”顾明宸理直气壮:“不是你说的?你最喜欢我,你最爱我?那凭什么不给我封王?” “女子封王从无先例,你当朝臣们都是死的?他们不会同意?” “那是你无能!” 有事奏报的陈福刚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殿内传来这么一声,吓得一个激灵,立刻退了回去。 其他太监内侍也赶紧默默走开,只敢远远站着,生怕一不小心多听了一句不该听的害得自己掉了脑袋。 而大殿之内,两眼冒火的顾明宸,正在和顾珩对峙:“他们是皇帝还是你才是皇帝?谁敢反对我封王,那就杀了谁。父皇要是不敢,那就让我来,女儿会亲自动手,保管让他死的无声无息,绝不连累父皇一世英名。” “闭嘴!”顾珩打断她:“立刻回去,今天就当我没听过你这些话……” “为什么要我闭嘴?不是你说的吗?不会让我走修罗道,也不会让我挤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那父皇,你给我的阳关道在哪里?别告诉我,你所谓的阳关道就是当什么狗屁公主?” 公主当然没有亲王权力大,但顾珩觉得,这天下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别说是公主,哪怕只是个无品无阶的芝麻县令,只要他愿意,也能让他权倾天下,拿捏亲王。 在这世上,只要是他给的,才是权力,他不给,那就什么都不是。 对顾明宸,他是真的足够偏爱,予取予求。但是显然,她想要的,并不是他安排好的实惠。 “我知道我既非嫡,也非长。储君之位轮不到我,但凭什么我不能封王?你说你最爱我,我和你长得最像,那为何王位没有我的份儿?阿兄们有王位,阿弟们有王位,就连宫妃们肚子里那些还没生出的,不知能不能生出来的烂肉都有王位,凭什么我没有?这不公平!” “公平?”顾珩简直被她逗笑了:“朕是皇帝,你在朕的面前求公平?” “不然呢?我还能求什么?这世间万物,天理伦常,除了公平,还有什么是我能求的,是我可求的?难道因为我是女子,便连公平两个字,也求不得了?” “你是公主,是朕的女儿,与这天下万人相比,已然足够幸运。朕对你的偏疼宠爱,连你的兄弟们也不能相比,你还不知足?” “偏袒?宠爱?这就是你所谓的偏袒和宠爱?不爱的封王封侯,偏爱的名利全无,只能捡兄弟们剩下的边角料残羹剩饭,还要我感恩戴德?” 公主和亲王的待遇,那可是天差地别,说句边角料,那都是好听的。真要比起来的话,简直是炊饼和炊饼上掉下来的芝麻粒儿。 顾珩被气得两眼昏花,猛地站起来,匆匆走到顾明宸面前,沉声道:“顾明宸,摸着你的良心问一问,我到底宠爱谁,你心中有没有数?你兄长们的王位,不过是惯例使然……” “惯例瞧不起女子,所以父皇也瞧不起我?如若事事比照惯例,那父皇又何必标新立异,腆着脸说最爱我?天下人素来喜爱男丁,父皇便和天下人一样去呀,何必装模作样,在女儿面前做慈爱姿态?” “你说这话,难道就一点不觉得良心痛吗?荣华富贵,权势威名,哪样说过不给你?” “哈哈?好一个荣华富贵权势威名!”顾明宸夸张地冷笑:“我乃皇女,荣华富贵生来就该有,那是我应得的。你给,是理所当然,你不给,是你德行有亏,算什么恩赐?再说这些东西,当真有那么重要?你给我荣华富贵权势威名?父皇,你当我是傻子还是没见识?你所谓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威名,该不会是几样财宝庄园,几句甜言蜜语吧?这和你后宫那些只能靠着卖身给你下崽子的后妃宫嫔有什么区别?”顾明宸大骂:“后宫妃嫔都比我强。人家虽然靠下崽子讨饭吃,也能等你死后捏着崽子的脖子垂帘听政权倾天下?我呢?我有什么?等你死了之后,占个最险要的位置给你哭坟?” 顾珩满脸通红,被气的。 他从来只听过女儿的甜言蜜语看过她鬼灵精怪,即便是怼人那也是怼别人。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伶牙俐齿会说话让人喜爱,但当被怼的人变成了自己,才知道不好受。 换成别人,这会儿他早一声令下,直接拉出去砍头,哪里轮得到她大呼小叫的时候? 顾珩生来显贵,便是最落魄的那些年,也不过是被先帝冷落而已。 但那时,他也依然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龙孙,皇亲贵胄,哪有人敢在他面前破口大骂? 如他这样的人,是生来不会吵架的。因为根本犯不着,有吵架的那功夫,人都打死多回了。 所以被顾明宸骂到脸上,他真是气,却嘴拙,又不能真的挥刀砍了。还生怕她骂人被听到,被参个忤逆犯上之罪,最后还得靠他来收拾烂摊子。 到此时,他都还心存幻想,以为顾明宸是可以被哄好的。 他以为她的不满和愤怒,是宠儿的天性。他相信她分得清轻重,只要把话说清楚,她便能知道自己不那么做有不能那么做的道理。 于是深吸一口气,顾珩强行压下被骂出来的火,对顾明宸道:“自古以来,女子不能成为继承人,从来都不是因为世人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因为女子不论是否个人能力出众,要都不得不面临产育大关。妇人产子,九死一生,一旦遇到风险,便会葬送整个家族。这是天命,谁也改变不了。” 便是一次顺利生产,难道还能此次顺利?女人们不能控制自己生子的次数,只要风险存在,便百分之九十九会死在产床上,不是这一次,便是下一次。 王位关乎社稷,他便是再如何偏宠爱女,也不会拿江山做儿戏。 “我不产子,也不怀孕。”顾明宸却说:“那妇人生产的风险,便与我无关。” “如今你几岁?十四而已。”顾珩嗤笑:“今日你觉得王位重要,愿意舍弃一切。明日得到王位,便会认为食色性也,为人妻母,人之天性,又要为今日之举感到后悔。顾明宸,你能保证你的心意永远不变?或者你凭什么认为你说你的心意不会改变,朕就能相信?” 不等顾明宸说话,他又道:“远的不说,就是你长姐。比之你来,从前顾明心的聪慧刚强又能少去几分?如今再看如何?她那贤妻良媳当得有滋有味。再者,王位诸侯,为臣之君主民之天父。尔之治下黎民拥戴,从属追随,谁不是求个富贵前程?身为亲王,若无子孙,便是继承断绝。继承断绝,何谈将来?你又要拿什么筹码,让他们和他们的家族拼上一切誓死追随?” 顾珩言之款款,仿佛很有道理,但顾明宸听着,却全是狡辩。 “我无子女,你也没有吗?我无后代,皇亲宗室都死光了吗?历朝历代,不说亲王,便是皇帝本人,子嗣断绝者又有多少?谁敢将他们从王位,甚至皇位上赶下来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你瞧不起我不肯给而已!” 顾明宸直视着顾珩的眼睛,一如某日午后,她看着那昏昏老矣卧病在床的先帝:“你默认我愚蠢痴傻,守不住手中的权力。你默认我身如禽兽,一旦成年,便会痴迷于男女□□而枉顾自己的性命安危。父皇,皇帝陛下,我只问你,青史昭昭,好色昏庸的皇帝有几人几数,历代王朝覆灭,有多少是女子昏庸有多少是男人无道?那么多的前例那么多的事实你看不到,因为在你的眼中,最烂的男人,最蠢的儿孙,也比你口中,最喜欢我的要好!是我愚蠢,相信了你的愚弄鬼话,以至于得意洋洋,以为这天底下,你与众不同,我便也和其他女子有了不一样的命运。但无所谓!” 顾明宸说着,一下冲到旁边,抽出悬挂于墙上的太祖遗剑。 “今天我来找你,就没打算好好回去,继续当你的什么掌珠爱女!”她哐当一声,把剑扔给顾珩,而后道:“要么你封我为王,要么你手起刀落,现在就杀了我。” “顾明宸!”顾珩这下是真怒了。 握着宝剑,阴沉地看着顾明宸愤怒到过分平静的脸,冷声道:“封你为王,绝无可能,你想都别想!” 顾明宸慢慢往前,走到他面前,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握着剑柄。 噌地一声,把剑抽出来一半。 她比顾珩要矮很多,所以要狠狠地昂着头,才能在这个角度与他对视。 但她依旧毫不卑怯,坦然而又严肃地说道:“那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你不杀我,而是让我活着从这里走了出去,我保证你会后悔。因为我会一个一个一个地,杀光你所有的儿子,我说到做到。” 啪地一声,顾珩反手一耳光,扇的顾明宸满脸是血。 “滚!” 顾明宸回头,看了看他。 没有说话,转身跨出了太极殿大门。 夜黑风高,宫灯滢滢,透着几分惨白的昏黄。 宫人见她出来,掌着灯行礼,说要送她回去。 顾明宸没理会,走了几步,这才回过身,对跟在身后的宫人吼道:“都给我滚开,谁敢跟来!” 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又因看见她青紫肿胀的脸和脸上的血痕,更加害怕,自然不敢再跟。 顾明宸终于可以一个人走了,她眼不看路,脑子里也没什么方向,随便找了条路,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宫廷,显得无比拥挤。 明明是宽阔的皇宫,还是深夜,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影。 但她就是觉得窒息,就是觉得喘不过气。 好像有什么东西绑在自己的脖子上,越嘞越紧,摸不着看不见,却卡着她的命脉,让她行动僵硬,不得自由。 顾明宸想哭,眼睛却干涩无比。 她掉不出一滴眼泪来。 只无望地抓着胸口,想要折断卡着她,让她不能呼吸的东西。 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它在哪里。她只知道,那东西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从前,她以为父皇是她的靠山,他能保护自己救自己。 如今她知道了,父皇手中牵着的铁链,是这天下最粗的那条。 她是他手中的傀儡,他不给她自由,她就一无所有。 他想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顾明宸不懂,她猜不到,想不出来。 今天之前,她以为他是真的爱她。所以不论是在教导还是权柄上,从不吝啬。 她以为他会希望她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强。所以她努力,努力,再努力。 她怕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强大做得不够好,怕自己别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要给她的那些东西让他被后世嘲笑。 如今看来,这些年,她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多么的自作多情。她以为他将要给她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存在。 那他为什么又要把她捧得这样高,给她那么多的希望呢? 或者和她猜测的一样,她不过是另一个二兄顾明晖,只是她身为女子,天然不占优势,所以纵容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些。 摆在她前面的,是怎样一条路啊! 放眼望去,茫茫四海,一片荒芜,高声喊叫,不见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四于虚无中荡来荡去。 没有前辈,没有后人,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个,形单影只,孤独潦草。 她必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明宸知道,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者,与荣昭长公主还不一样。 顾杳看似大胆,实际上很有分寸。她只想着自娱自乐,再掌握一点儿权力,让人忌惮就好。 自己不同,顾明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从天生下来就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就要得到最好的。 权势,财富,名望,一切。 她本应……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但。 但现实是,她像个囚徒,脖颈四肢都拴着链子。 挣脱无能,斩断不得。 天好像把她生错了,她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她来错了地方。 顾明宸恍恍惚惚地,漫无目的地乱走。 过了好长时间,才在冰凉的夜风中,回过神来。 然而此时,她发现自己迷路了,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前面是一条深长的巷子,有车轮转动的吱呀声传来。 顾明宸回过头,看过去,就见那深长的巷子里,一辆板车正被人拉着往前走。板车上满满当当,四五具尸体。 一开始她没看清,以为是拉得什么牲畜。直到一具尸身无声无息地从板车上落下来,掉在了路上。 拉车的是个身材佝偻的太监,他如此沉默,也太累了,只顾着闷头往前走,根本没有发现有一具尸体从身后的板车上落了下来。 顾明宸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那尸体看。 深浓的夜色里,明月高悬。 清明的月光,竭尽全力穿过厚重的宫墙,也只能把这深长的巷道照亮一半。 借着这一半月光,顾明宸看着那掉落在里地的尸体。只见它上半身着衫,下半身赤/裸。半趴半覆着,看不出男女。那赤/裸的皮肉,被月光分成了两半,一半白得像雪,和着月光,仿佛随时要飞到天上,一半深沉晦涩,被阴影吞噬,融进了血口一样的沉重红墙。 顾明宸抬起头,望着头顶一掌宽的天际。 突然觉得,这身后的宫墙,真的是好高好高啊! 第57章 “快跑快跑!” 御花园内,一睁眼就跑出来赶羊的顾明烈一边高声奸笑,一边催促着羊群鬣狗往前跑。 这是他新发明的赶羊游戏,赶的当然不是真正的羊,而是由人扮演的牛马和羊羔。 裹着羊皮的是太监和宫女,追赶羊群的鬣狗,用的是带着刀枪的侍卫。 他自己,当然是和鬣狗对峙的主人。 只是他这个主人,相比起赶走鬣狗保护牛羊,更喜欢剧情完整,比如羊群被鬣狗残忍咬死,一定要咬的鲜血淋漓。 身为皇子王孙,玩个游戏,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顾明烈天生喜欢见血,三五岁烧猫,七八岁杀狗。到了十来岁,已经开始朝人下手,紧去年就因为玩乐吊死了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 宫里上下没人管他。 顾珩忙,顾不上。谢华年?她可巴不得顾明烈就是这副封魔癫狂的模样。毕竟有一个聪明懂事的顾明曦就够她喝一壶的了,顾明烈这样的,才更符合她的心意呢。 至于顾明烈的亲娘,那是一个以夫为天以子为地的女子。 她的一切荣耀和未来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所以对顾明烈,她当然是不会教训的。 她和他之间,并不像母子,反而像是主人和奴婢。因为即便做得不明显,但她在儿子面前,是事事依从事事讨好的。 为了不不让顾明烈生惹顾珩不喜,还要帮着遮掩。下面的宫人人微言轻,根本不敢反抗。 还是顾明宸听到了风声,把人抓过来绑在柱子上揍了一顿。 因着这顿揍,他老实了好长时间。但如今他有了王位,身份比从前更加尊贵了。 心情太过激动,一晚上都没睡好。 于是一大早天海没亮,就把新分过来的宫人们叫起来,跑到御花园陪自己玩游戏。 没想到运气不好,刚玩没两下就撞上了顾明宸。 看见顾明宸的一瞬间,他吓得差点转身就跑,那顿打的确让他肉疼了很长时间。 但一抬头,居然看到了顾明宸肿了老大的脸,这一下,原本的惧怕意突然就被忘在脑后了。 “她被打了!”顾明烈幸灾乐祸,哈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立刻意识到,顾明宸会被打,说明她也没那么厉害了。 于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居然直接抬起弓箭,朝着顾明宸瞄准。 旁边的侍卫被吓得连滚带爬上来阻止,却没想到顾明宸的速度更快,她一个纵身跳到顾明烈身前,抬起就是一脚,直接将他揣进了池子里。 宫人们跪了一地,没人敢朝呼救的顾明烈伸手。 顾明宸走到池塘边,一把抓住顾明烈的头顶,将扑腾个不停地小胖子狠狠地摁了回去。 如此来来回回摁了七八遍,才卡着他的脖子,让他抬起头,能和自己对视。 “警告你最后一次,别再让我看见你惹事。否则。”顾明宸轻声道:“我杀了你。”说完嘭地一声,把人重新扔进了水里。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顾明宸把顾明烈给打了。 这事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因为顾明宸打人,对大家来说非常正常——即便她很少动手,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顾明宸不能惹,因为她是真的会打人的。 所以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被人放在心上。 直到下午,所有人去给皇后请安,才发现她一天都没出门了。 这下大家才议论起来,是不是她被禁了足。 红蕊借口和小姐妹说话,在兴庆宫外面流连了好长时间,确定顾明宸没有踏出宫门一步,便确信了她被禁足,立刻回去跟娴嫔报告去了。 娴嫔听完颇为得意,却依旧咽不下那口气,呸道:“这回可教她吃了教训了,陛下早该如此!” 和暴躁易怒完全不长脑子的顾明烈不同,娴嫔知道在这个宫里,想要罚顾明宸,除了皇帝发话,没人敢动她。 但她听宫女们说了,也经过验证,顾明宸的确挨了打,还打在脸上,便立刻相信,是皇上教训了她。 毕竟除了皇帝,谁敢打她呢? 连皇后娘娘和她的生母淑妃,都没那个胆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顾明宸既然挨打,说明皇上这次是当真生气了,否则不会给这么大的惩罚,直接往脸上打。 那可是刚封的国公主啊!稍微有点儿脸面的妃子犯了错,也不过是被训斥几句然后禁足呢,这种直接上手的程度,可见皇上是被气狠了。 想想儿子挨的那顿打,这次又被揣进了水里还差点儿被淹死,当真是让她恨不能直接杀了她。 可惜有皇上宠爱,谁也不敢对顾明宸做什么,如今,可叫她抓住机会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心狠手辣,那样殴打自己的兄弟,我就说,陛下厌弃她是迟早的事。” 嬷嬷附和:“谁说不是呢,咱们殿下,可是陛下的亲子。” 如今皇帝孩子虽然多,但除去女儿之外,也没剩几个。顾明烈十岁了,又刚封了王,身份如此尊贵,往后自然前程远大。 娴嫔得意那是理所当然的,但越是得意,也是恨顾明宸对顾明烈的无情。 那可是亲王啊!居然当着满宫奴仆的面,往死里打他,岂不是让他被人瞧不起? 若不报复回来,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是谁都能欺一下的? “也轮到本宫亲自去会会她了,看看如今,她还有什么话说!” 作为文官之女,娴嫔很懂得借势发力,以顾明宸对儿子残暴的手段,参她一个不悌兄弟,狠辣无情的罪名轻而易举。 之前不敢,不过是陛下包庇。 如今么,趁着皇上还在气头上,不给她一下狠的,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好时机?便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大约也会忍不住伸出手来,助她一臂之力的吧。 于是娴嫔气势汹汹,立刻带着顾明烈去探望被‘禁足’的顾明宸去了。 打探消息的红蕊得了赏,回到轮值的屋子里准备休息。刚进门就被绳子绊倒扭伤了脚脖子,抬头一看,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却一个埋着脸忙东忙西,没有一个人伸手拉她一把。 红蕊气呼呼地咬牙,只好自己爬起来,往胡凳上一坐,而后冷笑:“你们这些背主的奴才,该不会是提替别人打抱不平吧?咱们是娘娘和殿下的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娘娘和殿下好了,我们才能好不是么? 红蕊说的理直气壮,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 老天爷,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咱们都是娘娘和殿下的人,娘娘和殿下把咱们当羊一天杀一个的时候没见把他们当人,怎么一转脸,他们还得感恩戴德地为其卖命? 公主可是帮他们出头才受得罚,他们记记恩情,便是做不了什么去报答,不落恩将仇报总还是能做到的吧?还成背主了? “瞧你,说的可真有道理。”便有人笑起来:“几天没见,红蕊你变得聪明了不少啊!往后高升了,可别忘了咱们。” “那是那是。” 其他人便也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红蕊向来脑子不清楚,又喜欢学人到处巴结人。 往常大家看着她蠢得可怜不在意,如今看来么…… 这一个傻子配着一个疯子,当真还是个奇妙的组合。 红蕊完全不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只因得了娴嫔赏赐暗暗得意。 她知道殿下脾气不好总杀人,她也挨了打差点儿死了。 但从前那不是她毫无用处么? 等她立了功有了脸,在娘娘和殿下面前挂了号,那便再不会被赶去当牛羊了。 * 顾明宸的寝宫当然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她不想见的人谁来了都没用,但凡事都有例外,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甚至包括她自己,可以拒绝任何人进来,却不能把柳氏拒之门外。 柳氏这两日心情可太不好了,顾明宸是她的胆,哪怕她深切地以为有了儿子自己才能直起腰杆,但事实上,这些年来,她能活的自自在在,完全是因为顾明宸在。 如今,顾明宸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怒了皇上,被打了一巴掌。她自己不肯出门不肯见人,旁人都在议论纷纷。 柳氏那是惊慌又无措,只想着让女儿去找顾珩赔罪。顾明宸不肯,她无可奈何之下,觉得见不到皇上,对着娴嫔和顾明烈道歉也是一样。 是的,柳氏对流言深以为然,几乎没怎么分辨就相信了顾明宸挨打,是因为她又欺负弟弟,对顾明烈动了手。 顾明宸上一回打顾明烈,就把柳氏吓破了胆。 她要是教训个妹妹甚至和姐姐闹点儿矛盾,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她怎么能打兄弟? 这让别的皇子们看了心里怎么想? 她一个女孩子,身份再尊贵,不也得靠哥哥弟弟们撑腰才行么?要不然等皇上老了,她嫁了人,要怎么在婆家生活? 当然,柳氏如今懂得多了。知道公主可以住公主府,并不一定是要去夫家的。 但话是怎么说呢?嫁了人就是媳妇,做媳妇的逢年过节,总不能当真不去孝敬公婆吧? 因此对于顾明宸教训弟弟的行为,柳氏一百个反对。 为此还偷偷说她好几回,甚至背着顾明宸,自己去给娴嫔好处安抚他们母子俩。 明明不论是位份还是年纪,她都要比娴嫔高,但就因为娴嫔生了男丁,而她只有顾明宸,便自觉低人一等。 这不,娴嫔带着顾明烈找上门来,柳氏立刻心怀愧疚地道了歉,又亲自领了他们来见顾明宸,并以母亲的身份命令顾明宸向顾明烈赔罪。 “你给我磕头,不然我就让父皇把你关起来!”顾明烈站在柳氏和娴嫔身后冲顾明宸大叫。 他实际上有点发怵的,毕竟顾明宸是唯一一个打过他的人,而且真的打得很疼。 但娴嫔的嚣张和柳氏的卑微态度,立刻让他涨了气焰,让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回自己能赢。 顾明宸却只是看着他。 她之前一直躺着,因为烦闷忧郁连话都懒得说。 此时是她们过来,她才不得不起来坐着,但也依旧颓丧地靠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儿精气神,从前的意气风发,是全然没有了。 娴嫔看着她这模样,心里痛快极了。 见她依旧不言不语,便道:“公主身份高贵,不肯道歉,想来是瞧不起我们娘儿俩。也好,那我便去问问皇上和朝上百官,殴打血亲,残杀兄弟,是个什么罪名。” “不可,不可!”柳氏赶紧求饶:“宸儿她还小,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宸儿,还不快跟娘娘赔个不是。” “赔不是?笑话!她打了烈儿那么多回,次次下狠手,赔个不是就想算了?” “下跪磕头,我要你下跪磕头!”顾明烈得意地笑着,跳得老高。 其他人都看着顾明宸,就连柳氏,也想让她借坡下驴——不就是下个跪么?又不少一块肉,总比告到皇上面前,甚至闹到朝堂上要好。 娴嫔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亲身居高位,兄弟卓有才能,哪里是她们势单力薄的母女能抗衡的? 柳氏再一次思念起了柳家人。若他们在,扶持一些,她们也不比这么势单力薄了。 “宸儿,你就别犟了,到底是你打人在先……” “想让我下跪?”一直游魂一样的顾明宸忽然说话了,他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顾明烈,突然轻飘飘地说:“但本宫好歹也是个公主,要下跪么,总不能让下人们在这儿看好戏。这样吧,你们都出去,只留顾明烈一个人在这里受跪,如何?” “哈?那怎么行?” “那就算了!”顾明宸收回目光,说道:“你们告去吧,找父皇也好,找朝臣们也罢,我都等着。” 娴嫔抿着嘴唇,不知道她这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 但她也清楚,想让顾明宸服软是不容易的,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国公主,真要当着下人们的面赔礼道歉还下跪,肯定拉不下这个脸。 但是…… “好,我答应。”不等其他人说话,顾明烈就率先答应了。 相比起父皇的发落或者朝臣们的弹劾,让不可一世的顾明宸给自己下跪磕头,那可真是太爽了。 于是他不由分说从娴嫔身后挤出来,对顾明宸道:“我答应你,让他们出去,但是你要是不下跪,我就去告诉父皇让他打你。” 顾明烈见顾珩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见到他,顾珩都对他十分和蔼宠溺。 再加上娴嫔在他面前,从来不吝啬美言,向他灌输顾珩对他是多么的宠爱的话语。 是的,相比起她父亲对她娘家的兄弟们,顾珩对顾明烈,那是相当宠爱了。 只是比起顾明宸等人来,还是差了不少。可惜顾明烈年纪还不大,脑子又一根筋,根本分辨不出来。 所以他其实是很糊涂的,不明白父皇既然对他那么宠爱,为什么上次顾明宸打他,父皇却不帮他打回来。 这次顾明宸受了罚(虽然他不明白她哪里被罚了,但别人说她被罚了,那肯定是的。何况他还亲眼看到她脸上红肿,是挨了打。)于是终于逻辑自洽,相信父皇果然更加宠爱自己了。 “好,我跪,让他们出去。” “出去,你们都出去。”顾明烈激动万分,很快就把所有人赶了出去。 顾明宸紧随其后,亲自去把门关好,啪嗒一声,还把门栓栓上了。 “还磨蹭什么!快磕头给我道歉。” “好啊!那你站好。”顾明宸栓好房门,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在顾明烈的催促下走到他面前。 顾明烈脸涨的通红,瞪大眼睛,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场景。 他正想着等顾明宸跪下后,他要不要再给她两脚。 却见顾明宸矮下/身,半蹲在他面前,从下往上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很奇怪,顾明烈想。 在他的印象中,人笑起来应该不是那样的。但是可惜,他并没有那个机会去思考其中的问题,因为那个奇怪的笑,很快就消失了。 * “陛下。” 陈福欲言又止,忐忐忑忑地看着顾珩,一副想说但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顾珩头也没抬,吐了一个字:“说。” “回陛下,兴庆宫那边仿佛出事了,娴嫔娘娘带着祁王殿下去找公主的麻烦,去了有一会儿了。” “娴嫔,她闲着没事,跑到兴庆宫做什么?” “祁王殿下殴打宫女,不巧被吴国公主撞上……”就又被打了一顿。 陈福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顾明宸教训顾明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却不料顾珩听到这句话之后,猛一下站起来,急急往出走。 陈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公主这一回,怕不是真要挨训了,便有一些担心。 作为一个内侍,说实话,陈福即便不把宫里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儿看在眼里,但他也是小太监过来的,顾明烈的行为,着实也惹他反感。可他一个奴婢,人微言轻的,又能怎么办呢? 不敢为顾明宸说好话,只能低头跟在后面。 等顾珩到达兴庆宫,果然看到宫门紧闭,所有人都被拦在外面。 “参见陛下,陛下您怎么来了?”娴嫔心情还不错,光顾着辱骂柳氏了。顾珩的出现还把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和儿子欺凌太过,惹得皇帝不高兴了。 却不想顾珩瞥了她一眼,沉声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是,陛下,我这……”她想说烈儿还在屋子里,她得带上儿子一起走。 然而皇帝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个眼色下去,娴嫔和柳氏就都被赶走了。 顾珩这才深吸一口气,把门踹开。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斗也没有吵闹。 顾珩不由地一阵心慌,脚下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再进去就是顾明宸的卧室了,这里除了她自己和伺候她的贴身宫女,谁也不能进来。 陈福等人,自然也只能停在门外,于是只有顾珩一个人进了卧室。 顾明宸果然在里面,她很安静地坐在床边,看见顾珩进来,还冲他笑了笑。 顾明烈比她更安静,正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一样。 顾珩走上前,伸出手探向顾明烈颈边。 然后猛地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顾明宸。 “我说过,要么你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我说道做到。”顾明宸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她直言:“父皇,我怕你不相信我的话,所以做给你看。” 顾珩抬起手,却猛一下撞进了顾明宸的眼睛里。 她太平静了,平静的有点过头。 那双眼睛,比从前还要清透,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顾珩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十四岁了,半大不小的年纪。 还是一副自由天然的样子。 没有学会修眉,也不涂胭脂。 她和自己还是很像,完全一副少年肃王的模样。 在尚书房,不少人用她的长相做文章。 说她一个女娃,故意不修边幅,就是为了保持和他外貌一样。 可对顾明宸来说,她天生就这幅模样,为何要故意修个细细弯弯的眉毛,就为了和自己的父亲不像? 为何兄弟们长得一分像父皇就是优点,女儿九分像父亲,就是无状? 那些话她从不肯听的,顾珩因她的这一份固执而欣慰,因为她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自己。 她像一颗奇形怪状的种子,他对她精心呵护,全力培养。 她不曾让他失望,并没有长成如别人那般千篇一律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让他出乎预料了,他以为他养出的是一颗琉璃玉树,却没想到,她长成的是一颗食人魔花。 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甚至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而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慌惧怕。 仿佛不论即将面临何种命运或惩罚,她都能接受。 她才十四岁。 她到底在用什么目光来看生存和死亡? 这一巴掌,他到底没能打下去。 上次打了她,其实顾珩当时就已经后悔了。 相比上次只是动嘴,其实这次更该打,顾珩知道,打或者不打,都无关紧要。 因为就算打了她,也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宸儿,即便是我,也是会伤心的。” 他知道她要什么,不是他不想给,他给不了。 他是皇帝,江山继承而来。 他不能让它在自己的手里出现任何风险。 封王不是什么小事,不是她有能力,分给她就行了。 而是一旦出现先例,就会开个口子。 她有能力,能守住自己的王位。 百年之后,新的受宠的公主出现了呢? 她们是不是和她一样,有能力守住王位。又是不是和她一样,能抗拒人伦本能,舍弃生儿育女的天性? 顾珩不相信她们。 他甚至不相信顾明宸。 顾明宸没说话。 但她看见顾珩沁满水痕的眼眶,心底还是不由一颤。 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顾珩站起身来,恢复平常冷静庄严的模样。 “这几日,你去和珊儿住吧,别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了。”说完又道:“烈儿我会带走,他病了,去我那儿住几日。” “我能处理……” “你怎么处理?”顾珩猛地打断她:“你想死吗?” 顾明宸只得低头,不再说话。 顾珩没再看她,伸出手,把顾明烈抱起来。 他的身子已经很重了,硬硬的,被挤了两下才稍微有点弧度。 索性天色渐晚,也没人敢看皇帝。 抱着顾明烈去了太极宫,便派人去告诉娴嫔,说他把顾明烈接到身边带几天。 这件事无人怀疑,因为以前在彭州他就亲自养孩子,陪他们玩带他们睡。便是到了东宫,时不时也被儿女们占了床铺,不得不抱着被子和他们挤。只是顾明云后面出生的皇子皇女们,都没有那个胆子和待遇。 娴嫔得知儿子去了太极宫,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因为这代表了皇上对儿子的宠爱,让她更加风光更加得意。 只是太极宫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就是亲娘,也不能随意探望。 娴嫔两天没见儿子,本就想的慌,正想找借口去探望,却听说祁王得了急病,已经病入膏肓。 这个消息给了娴嫔一个措手不及,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 等他好不容易进了太极宫,却被告知,顾明烈已经夭折,被送去城外行宫祈福了。 娴嫔备受打击,当天便一病不起,盘桓两日,竟也没了。 全宫上下,都在感叹,母子连心,当真是一场惨剧。 然而宫廷之内,日日死人,娴嫔与祁王的死,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因为皇帝担心重病的幼子,特意推迟了的大宴,终于被重新提上日程。 宫中一片欢腾,谁还能想起一个暴毙的亲王,和一个故去的妃子? 只有皇后感叹了一句,没了顾明烈,少了一个恨顾明宸的人,着实可惜。 第58章 顾明宸听到顾明烈和娴嫔的死讯,心中有几分茫然,她没想到父皇对自己这么宽宏大量。 这让她更加迷茫,她好像分不清自己和父皇比起来,到底谁比较癫狂。 息烽和宁二偷偷跑来看她,是顾明珊带他们来的。 他们也听到了她被禁足的风声,只是不知道真假。但发现好些日子不见她人,有几分担心,好在听说她来了顾明珊宫里,这才松了口气。只依旧不太放心,便趁着午休的机会过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和父皇吵了一架。”顾明宸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和顾珩争吵的内容,更不会透露顾明烈的事,只随意应了一句。 但这话在顾明珊听来也已经很惊悚了,毕竟顾明宸脸上的肿已经消散,但她一直不肯用药,以至于至今还留着几分青紫的痕迹,一看就是打人的很用了力。 宁二向来聪明,听说她和皇上吵架,便劝她早点儿去赔罪,毕竟父女之间,哪里能真的记仇。 息烽就是存粹的心疼,他虽然恐惧于皇帝的威力,但又觉得公主受了委屈还挨了打,怎么还要去赔罪?皇上教训女儿虽然没错,但公主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直接动手呢? 总而言之,几个人围着顾明宸七嘴八舌,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顾明宸听得着实不耐烦,终于想办法把人打发走了。 顾明珊把息烽和宁二送出去之后,又跑了回来。 她还是想知道顾明宸到底到底为什么挨了打,她实在是担心她脾气太坏,故意和父皇对着来。 顾明宸心下不满,忍不住道:“什么叫我脾气太坏故意和父皇对着来?我的脾气很温柔好么?” “你的脾气当然是很好,但别人都觉得你脾气坏。” 比如顾明宸揍顾明烈,明明是他残暴酷烈随意杀人,别人却觉得,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手段残忍,竟然把自己的亲弟弟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差点儿一命呜呼。 就连顾明曦,都劝她不要处罚太过,毕竟他就算过分一些,那也是他们的兄弟。如今年纪还小,多管教一些,等长大就好了。 可问题是,顾明宸从不无故打人。 正因为顾明烈是她们的兄弟,她又不能直接把人打死,想让他长记性不要再随便杀人,就只能给个狠的让他害怕才行。 和别人不一样,顾明烈是纯粹的天性残忍。 普通人杀人多少总要为个什么才行,哪怕是嫌太监端来的水太烫呢?顾明烈不是,他存粹就是觉得杀人有趣,他喜欢宫人们濒死时惨叫的样子。 试问这样的孩子要怎么让他长记性? 顾明珊反正是想不出来,顾明宸同样不能。 所以她以暴制暴,直接打到他疼。 父皇知道后没说什么,反而又把顾明烈罚了一顿,这下,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但她知道,那些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觉得顾明宸心狠。 于他们来说,当顾明烈打杀宫人的时候,是他残暴,宫人可怜。但要是谁想来制止顾明烈,让他不要再做同样的事了,他们又觉得,顾明烈是应该被同情被可怜的那个了。 顾明珊替顾明宸不平,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人,对顾明宸心存怨恨和畏惧。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稍微委婉一些,不要那么直接。” 像大姐姐,从来没做过什么大好事,但谁都觉得她好。 要说给弟弟妹妹们送点儿小点心小玩具之类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兄弟姐妹,谁缺那些呀?但她只要送了,就是情分,别人便觉得她好。 顾明珊觉得,那才叫聪明。 “和大姐姐比起来,宸儿你就有点儿傻。”明明她才是他们所有兄弟姐妹当中最聪明的。 “委婉啊?”顾明宸无奈地叹道:“委婉的确能在大部分时间让人比较好接受。但那些真正的东西,委婉是没有用的。委婉能够达成的目的,往往都是默认无足轻重原本就能被放弃的。真正的重要的利益,都需要强硬地去说,强硬地去抢。委婉,反而是绊脚石。” 只是这些东西,并不是说了就能成功,抢了就能到手。 强硬,只是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顾明宸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觉得很迷茫,因为她强硬,父皇的态度也不委婉。 他们都已经知道彼此的底线了,但和父皇比起来,她毫无底牌,她太弱,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父亲,失去了父皇的支持,她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一条路。 但要让她真的安静下来,乖乖当她的吴国公主,给爹当半辈子逗趣的玩意儿,再看着别的兄弟们的脸色讨饭吃? 那还真不如直接把她砍了痛快。 “珊儿,你想过你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顾明宸看看顾明珊,突然道:“跟我说说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聊过这些。” “以后?以后的日子不就是开府,出宫,到处玩乐么?” 她是公主哎,这才刚敕封,内务府就已经开始选址修公主府了,等过几年,她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到时候她想干嘛就干嘛,再不用天天苦哈哈地读书,还要挨先生的教训了。 倒也是,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好像本来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活法可言。 吃喝玩乐,顺顺利利一辈子,就包含全部了。只要父皇没有彻底厌恶她,只要父皇驾崩后新皇帝和她没仇没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妥当了。 就和父皇给她准备的一模一样。 顾明宸知道顾明珊本也没什么抱负的。 以前她觉得有自己在,她怎么样都行。 现在想想,应该是有父皇在,她怎么样都行。 “说的也是,开府,出宫,想干什么干什么。”顾明宸摸了摸顾明珊还是有点儿肉肉的小脸蛋,道:“不过有些事儿,你得记着,你是公主,一辈子都要靠父皇过活,所以不论如何,也不要触了父皇的眉头惹了他的厌。” 顾明珊不解:“宸儿说的是什么?我不是很懂。”他觉得父皇虽然有点儿偏心,但对她们也可喜欢了。她想不到自己做什么,是会惹到他讨厌的。 “父皇对大姐姐不满,也……总之,不论什么时候,离母后和二兄远一点儿。” “父皇对大姐姐不满?为何?” “还能为何?”顾明宸冷笑:“觉得被冒犯了天威呗。” 见顾明珊果然还是一脸迷茫,顾明宸深吸一口气,隐藏心中的怨气,严肃又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大姐姐不顾父皇反对,嫁给了承恩侯府的小儿子。此事虽然看似平常,但在不平常的人眼里,情况绝不一样。” 顾明宸以前没见过多少人,觉得父母爱子女,宠溺纵容格外正常。 但长大之后,见得多,也发现了,父皇对子女们的态度,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比如男人们其实是不喜欢孩子的,不论是文人还是武夫。 他们喜欢的,从来都是成为父亲的这个身份,而不是让他们成为父亲的那个孩子那个人。 再加上,相比起能争权夺利的儿子们来说,女儿更没什么用处。所以大部分男人,对孩子尤其是女儿的态度都十分冷漠甚至厌烦。 他们对孩子的态度更像牛马,能用,好用还不够,还要用得顺手,否则一个不孝得帽子能把人压死。 父皇在其中,显然更加不同一些。 在他当了太子之后,时间太少太忙,很难抽出时间去管新出生的弟弟妹妹们了,但即便如此,他也经常过问他们的生活日常,绝不会让他们出现被冷落吃穿受控制的现象。 对他们这些大一些,亲自养过的孩子,更不必说了。 怪道人都说肃王爱子女,如今成了新皇,也是对孩子们最为纵容宠溺的一个呢。 或许就连谢华年都这么想。 但顾明宸多多少少却感觉到一点,他对他们这些子女的态度,宠爱也好纵容也好,更多的不是身为父亲的责任或者亲情,而是…… 顾明宸觉得自己应该拟一个新的词句来形容他的心情。 硬要说,他对他们的喜爱,更多的,是源自于他对他自己本身的迷恋狂热和崇拜。 父皇喜欢他自己,所以他喜欢他们这些,带着他血脉出生的孩子。 又因为她是他们中长得最像他的一个,所以他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喜欢和宽容。 顾明心嫁人并不是她触碰到父皇逆鳞的缘由,她嫁人之后,对丈夫和婆家的态度才是。 她对他们的尊重和礼让伤害了父皇对自身的迷恋。 想想看吧,一个极为喜欢狸猫的人,养了一窝小猫崽。平日在家上房揭瓦下河捉鱼,闯了天大的祸也舍不得说一句。 然而某天,它自己跑出去,说要和别人过日子。 这也罢了,偏偏去了别人家后,它不仅不再闯祸惹事,反而处处乞巧讨乖,给人家捉苍蝇拿耗子。 原主人该怎么想? 狸猫的主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父皇是怎么想顾明心的。 他觉得她犯贱,觉得她不配做自己的女儿。 从她嫁去承恩侯府,对公婆孝顺谦和礼敬有加时,她的身份,彻底从他的女儿,变成别人家的媳妇。 父皇不会给她他想要的东西的。 他会狠狠地教训她,让她好看。让她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就像二兄对谢家的倚靠,轻易就让父皇决定要废了他那样。 “所以你不能成婚,在父皇老迈之前。你得乖乖在家当你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可以肆意妄为干什么都行,甚至喜欢男人了,挑几个在府里养着,甚至哪家王孙公子你若喜欢,想办法弄到宫里玩一玩,都行,绝不要轻易答应说要成婚。” 顾明宸声音压得很低,提醒她:“父皇瞧不起女子,却又因为我们是他的女儿,觉得我们与众不同。但你若学了别的女子去别人面前低眉顺眼当媳妇,他便认为是丢了他的脸,会立刻送你去死。” 顾明珊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看向顾明宸,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惊恐。 “别害怕,珊儿,有姐姐在呢!”顾明宸拍拍她的肩膀,把人搂进怀里,小声说道:“咱们已经快及笄了,之前故意压着时间不办及笄礼,是因为没有封号不够尊贵。如今父皇已然登基,咱们的及笄礼,再过不久也会补上。那之后,便会有人渐渐开始提起咱们的亲事。你只需记得,不论是谁说,只说没兴趣便可,父皇绝不会逼你嫁人。你阿母若是坚持,你别搭理就是。” “可是宸儿,父皇若当真如此在意,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只接说不准呢?” “直接下旨不准女儿嫁人?”顾明宸好笑:“他是皇帝,他能说这样的话?那天下的女子该如何?天下生女的人家又该如何?全都摁着不准女儿出嫁,朝堂上的大臣们,怕不是要欢天喜地地谏他昏庸,博个青史留名了。” 顾明珊茫然。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明白父皇的想法。 “不明白也没事儿,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那好吧,我听宸儿的。”顾明珊低下头,把脑袋软软地耷拉在顾明宸的肩膀上。叹气:“你和父皇,真的是越来越难懂。” “你母妃的话你不用在意,她心里在意你,但不一定没有别的想法。毕竟和我不同,他娘家有出息的兄弟。你身边的人,小团子是可信的,你是他的倚仗,想要在宫里过好日子,他只会全心全意伺候你替你着想。别的宫女嬷嬷倒是忠心,但论机灵和胆大,比小团子还是差一截,毕竟,小团子是在尚书房读书出来的人。” 顾明宸没有接顾明珊之前的话,继续道:“公主府建好之后,你要与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变多了,如果想要消息灵通,又想知道朝堂上的消息,便把宁二叫来。他往后是要出仕的,有四兄的扶持,加上他自己又有脑子,晋升会很快。你记得多给赏赐和夸赞,但也别抱着让他忠心的想法,那是个精明但看重尊严的人,花点儿小钱动动嘴皮子,换他出出主意十分划算,但记得不能找的过于频繁。” “还有四兄。”顾明宸说:“四兄如今很受先生和朝臣们喜欢,父皇对他也看重。但他生母早逝,更无外家,十分需要支持。他这些年来处处与我们交好,有几分是出于真心,有几分也是出于有利可图。往后他若是受到的赞誉更多,母后和二兄必会找他麻烦。记着,作为只知吃喝玩儿乐的妹妹,你不必次次出面帮他说话,只要在他实在别无他法时,去找父皇求情。你的人情很值钱,用的越少越值钱。” “宸儿,你说的我心慌。” “慌什么?有哪里是你需要担心的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为什么要突然和我说这个?”顾明珊歪着头,怯怯看她:“我要做什么,何必自己找时机,不是直接问你就行了么?这些年来,我什么时候长过脑子?” 顾明宸:“……” “我们都长大了,难免,会有顾忌不到的时候。” “比如?” “比如过些日子,我要你帮我个忙。”顾明宸把顾珩的私印掏出来:“唔,我和父皇吵架了,过些日子……大概十六七,不,十八号那天吧,你帮我把这个拿给父皇,就说,就说……” “哈!我晓得了,你是要我帮你找父皇和好是么?”顾明珊一下坐起来,高兴地拍拍胸脯:“说了那么多,原来是想让我帮你给父皇递台阶!这有什么难,你只说就是了。” “那就多谢你了。”顾明宸理理她的额发,道:“记着,一定是十八那天,早一天也不行,晚一天也不行。” “为何?” “策略,不能说。” 第59章 所有人都知道,顾明宸遭到了皇上厌弃。 这位向来最受宠的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惹怒了皇上,不仅挨了巴掌,还直接让皇上对她有了意见。 虽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是有大矛盾了。 因为就在新皇登基后第一次大宴群臣的宴会上,顾珩全程没理顾明宸。 这是很少见的,毕竟要是以前,顾明宸不仅会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就是吃个菜,也要被皇帝亲自夹两筷子。 他好像真把她当成了家中娇宠的幼儿,给她无限的宠溺与纵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与宠爱。 顾明宸是唯一一个不用按照排行,可以越过兄姐直接坐在最前面的孩子。 大臣们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她是个女孩儿,谁要是计较这个,便有几分可笑了。 然而这次酒宴,顾明宸却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靠着顾明曦与顾明珊,安静得像变了一个人。 皇后表示很开心,大臣们心中诧异,不过这都是皇帝的家事,也轮不到旁人置喙就是了。 顾明宸本人,倒是不在乎四周聚集的目光,酒宴过半,只说稍感不适,想要休息,于是中途退场了。 她是一个人走的,却没有回去,而是就近换了身衣裳,直接出宫了。 顾明宸有宫牌,出宫进宫都自由。 只是想要摆脱其他人,离开皇城到城外,会比较难。 顾明宸回了一趟肃王府,住了一天,硬生生挨到了第二天深夜,才终于找到了机会,摆脱全部的侍卫,翻墙出跑出来。 雇好的车夫在城外,本以为只要早上城门一开,自己就能远远地离开,却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出了城,在城外绕了好几圈,都没能摆脱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顾明宸只好停下来,道:“行了,停下,你到底要干嘛?” “殿下,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吧。”息烽期期艾艾,生怕顾明宸拒绝。 他从认识顾明宸以后,只要见到她,他的目光就从来没法有离开过她的时候。 所以前日酒宴上,他发现顾明宸提前离场,便立刻跟了上去。 以为她是要回宫休息,本是想送她一小段的,却没想到她没回宫,反而出宫了。 息烽只好跟上去,见她回了肃王府,便想着她安全了,于是径直回家去休息。 结果第二天半夜,他的小厮跑来告诉他,说吴国公主不见了,肃王府乱成一团。 息烽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赶紧让人去打听,自己也满城找,结果就看到了乔装打扮的顾明宸出了城门。 她大概是想离家出走。 息烽觉得她的这个行为太危险了,毕竟她那么高贵又娇美,怎么能不带侍卫一个人往外面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又担心她生气,只能一边跟一边躲,毛贼一样不敢现身。 这会儿被叫出来,息烽是松了一口气的,却又担心她不高兴。 顾明宸却问他道:“跟着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殿下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去浪迹天涯,你也去吗?” “自然,我也和殿下一起去浪迹天涯。” “算了吧,我不需要。”顾明宸说道:“回去吧,就说没见过我。” “可是殿下……” “你打不过我。”顾明宸提醒他:“要么回去要么死,你选一个?” 息烽不敢说话了,可怜兮兮地望着顾明宸,眼泪都要出来了。 “为什么呀殿下?是谁惹你生气了么?你告诉我,我杀了他!” “没有谁惹我生气。”顾明宸淡淡地说:“我就是觉得没意思,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是呀,出去走走。”顾明宸说:“我生来就是王女,后来又是公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辈子都是当个公主,养尊处优地过日子,不会有任何波澜就把一生走完了。想想也挺没意思的,皇城就这么大,皇宫就那么小,一辈子没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出去走走,等哪天看够了,再回来就是。” “可是殿下,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若没有侍卫……”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侍卫呢?我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在这里罢了。”顾明宸打断他:“而且你走了你家人怎么办?父皇查下来,以为我带你私奔,你等着全家被流放?” 息烽被私奔两个字说的面色通红,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伯父伯母一家对他不薄,他是个混账东西,却总不至于看着他们被流放。 “你好好念书吧,以后考功名入朝堂,用处比给我当侍卫大得多。” “殿下,这是您给我我任务么?” “你觉得是就是吧。” 息烽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好,乖乖站着不动了。 顾明宸上了马车,启程离开。 等走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又突然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马车面前,砰地踹了一脚,呵道:“出来吧,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马上,马上。”顾明意颤颤巍巍地从马车下面爬出来,浑身是灰,胳膊都肿了。 “早知道马车底下能藏人,却没想到藏人这么艰苦,差点儿把她胳膊担折了。” “顾明意?你躲在我的马车下面,是要干嘛?” “搭个便车,捎我一程呗。” 顾明意谋划了好长时间太跑,可惜监视她的人太多了。 昨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正好发现顾明宸也要跑,就一咬牙,催促终于活过来的系统作弊跟上来了。 本想着等走一截再出来,却没有想到她才在马车地下藏了没一会儿就被发现了。 好敏锐的耳朵。 “捎你一程?你要去哪儿?” “我……随便。”她其实想去南燕找玄江州,因为她怀疑玄江州跟自己一样是个穿越者。投靠老乡总比到处乱跑可靠点儿。但她不能明说,毕竟以顾明宸的身份和立场,玄江州可是敌人。 顾明宸眉头紧皱,没想到自己出个门,居然这么多麻烦。 “公主殿下,求您行行好,就带上我吧。我被关了十几年,再关下去人都要傻了。真的,我很听话,还会做饭能干活儿,您救我一命,我一辈子报答您,真的。“ 顾明意自从穿越过来,就被顾珩囚禁起来了。 为了掌控她的秘密,真的是对她实行了全方位的监视和控制,连照顾她的人也是哑巴和聋子。 要不是她芯子里是个大人,还能想办法跟系统吵架斗嘴,这些年早疯了。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感觉,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她的处境,顾明宸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她那奇怪的能力,她也没办法。谁让她能被听到心里话这种事儿,她没法自控呢? 想到这里,顾明宸奇怪地看向顾明意:“我好像没听到你的心声了,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用嘴说话?” “那是自然,嘿嘿,我也不是傻的,这么多年了,我总得有点儿长进不是?” “你骗过了父皇?” 顾明意心虚却庆幸地点头:“虽然比较难,但是皇帝他的确还不知道我的心声消失了。” “如果这样的话……”顾明宸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带上你。” “好嘞!谢谢您哪,好人!这回可算是得救了!”太长时间不说话,顾明意完全一副人菜瘾大的样子。既想说,又说得磕磕巴巴,连口音都一会儿变一个,奇怪得很。 顾明宸不纠结这些,上了车,让车夫立刻启程。 顾明意趴在窗口,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霞,回头又看顾明宸,问:“但是,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你是公主,明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现在要离开京城,去干什么呢?” “不知道。” 沉默良久,顾明宸说:“我奇怪我要怎么活着,要么翻云覆雨权倾天下,要么自由自在仗剑走天涯。我总不能真的窝在宫墙里,像母后母妃们那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父皇富有天下,我得去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60章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顾明意上车后,发现发现马车好像在往北走,便问。 顾明宸道:“去北燕。” “北燕?去那儿干嘛?”北燕早就在靖国的控制之下了,又小,顾明意觉得完全没有前往的必要。 “不干嘛,去看看而已。” “还是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有没有!”顾明意赶紧摇头,她可不想让顾明宸知道自己想去南燕投靠老乡。 于是顾明宸便带着顾明意一路往北,与自己准备多时的护卫汇合,然后假借外地商人的名头,往北燕方向前进。 如她所料一般,京中寻找的队伍全然没有猜到她的动向,直接与他们分走了两个方向。 因她贸然出走,宫中早已乱成一团。 顾珩龙颜大怒,扬言等她回来,要直接捋了她的封号。 柳氏哭天抢地,日日跪于宫中哭嚎,恨不能以死谢罪。 皇后派人安慰,却让她直接病倒。 唯一一个稍微知道点儿情况的顾明珊,每日心惊胆战,生怕被捉去审问。 其实好多次她都差点儿顶不住跑去自首,又到底记着顾明宸的话,一定要等到十八日那天。 于是十七这晚,她硬是熬着不敢睡,直到午夜更声响过,才一下子跳起来,跑去找顾珩还印。 顾珩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顾明珊都有点儿害怕。 拿出顾明宸要她转交的私印时,顾明珊瑟缩着肩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生怕他气不过打她一顿。 好在顾珩到底不不舍得打人,拿起私印看了一会儿后,自己就把气消了。 “这是她给你的?都跟你说什么了?” “宸儿说叫我别惹你生气,也别被人哄了。” “呵!她还知道教你别惹我生气,她自己呢?倒是毫无顾忌。” “父皇,宸儿就是心情不好,我猜她出去玩儿几天等心情好了就回来了。” “那你知道她去那儿了吗?” 顾明珊摇头,这一点顾明宸是丝毫没有透露过。 顾珩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找了。 不过可以不用找的那么急了,顾明宸既然是故意要跑,找不找得到另说,就是找到了,也不见得能把人弄回来。 和其他人不同,顾明宸是真的会杀人。 “印送到了,你回去吧。”顾珩摩挲着自己的私印,叹道:“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也不怕你得罪人。” “这个我不害怕的,谁能找我麻烦呀!”顾明珊向来是个存不住事的,谁招惹她她就告状,小事告顾明宸,大事告顾珩,绝不肯吃一丁点儿哑巴亏。 除非是遇到顾明烈那种完全不长脑子见谁都想去撩一把的小混账,她倒是会头疼。因为那种人你打轻了完全不管用,打重了反而没了理,那才叫麻烦。 可顾明烈不是死了么? 这宫里就没有任何一个敢惹她麻烦的人了。 出了太极宫,顾明珊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终于能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而带着顾明意的顾明宸,经过十多天的车马劳顿,也已经到了北燕旧地。 虽说是旧燕都城,但这里早已没有了曾经繁华迹象,只有一片萧条和冷寂。 顾明宸假称外地商人,在城里待了些日子,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她也不做别的,每天就上街吃饭,下河捉鱼,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无所事纨绔子弟。 直到密探前来,突然告诉顾明宸一个消息,她才来了精神,激动地问:“你说什么?玄江州要成亲了?日期已定?” “千真万确!” “来人,吩咐所有人准备,立刻出发,前往谷阳。” “是。” 顾明意听说马上要走,整个人都迷茫了。她见顾明宸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以为他们就要在这里安家立业,住上好些日子呢。 她都琢磨着开始置田购地,开办工厂,为自己的穿越事业打基础了呢,结果她这就要走? “我,那我能在这待着呢?”她不是喜欢这座古城,她是对这古代的出行条件有心理阴影。真的,被车颠来抖去都还是小事,时不时要遇上一回打劫的,那才是痛苦。 亏得顾明宸武力值高,护卫也都是好手,否则就她们俩小女孩子光鲜亮丽的,每天在外面跑,命早不知丢几回了。 “不行。”顾明宸一锤定音,根本不容反抗。“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别想着一个人跑去见老乡。” “哦……啊?”顾明意震惊地看向顾明宸,见她冷哼一声,说道:“没长脑子,三两句话就被人套出秘密,在你们那儿……也不对,所以你就是这么蠢死跑到我三姐姐身上来的?” “我,我……不是,我没有。”顾明意纠结地向她解释:“我们就是,就是比较……” 好吧,她也不知道顾明宸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们明明没说过多少话呀! “套你的话,还用得上我亲自上阵?”何况顾珩多少年前就跟她说过,如今的三姐姐,早不是她真正的三姐姐了。她不知道的,只是她的能力和来处而已。 顾明宸淡淡地说:“难怪父皇要关着你,像你这样脑子简单却身怀利器……呵!” “你该不是也想把我关起来吧?”顾明意整个人都麻了。 顾明宸摇头:“当然不会,反正你现在又不能被窥心了,关着你没必要。但是!”顾明宸说:“你得听话,别让我发现你要跟着别人跑。” “我没有,我发誓。”顾明意赶紧说道:“我就是不想被关起来了,想着去老乡那儿能自由一点。既然你不关我,我当然不会有二心了,我保证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最好是。”顾明宸说:“虽然你就算去投靠了玄江州,也不会有人真心收留你。不管你的魂魄是谁,名义上,你都是我的三姐姐,靖国的公主。被捉住拿来威胁父皇和朝臣会很麻烦,我们怎么做都不好。” “啊?啊!”顾明意讪讪一笑,想为玄江州辩解:“文侯知道我是穿越的,应当不会……不会不收留我吧?” “她当然会收留你,毕竟以你的身份,不论是用来嘲讽还是当工具,都很好用啊!” 顾明意只得落寞地叹一口气,安静下来。 其实她也知道,想要投靠玄江州,自己的身份是个大麻烦。除非她能隐姓埋名不让任何人发现。毕竟玄江州就算是她老乡,能真心接纳她,她身边的人,也不见得会那么想。 他们要么会觉得她有利可图处处提防,要么觉得她身份好用,干脆当成工具和靖国对抗。 以她对顾珩的了解,到时候她死都不一定是死在谁手里的。 果然,穿越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生啊!果然寂寞如雪。 顾明宸见她安静下来,心里也是有几分怅然。 如果。 她是说如果。 如果她但凡不姓顾,不是顾珩的女儿,她哪里还用等到现在?早早收拾行囊南下投靠玄江州去了。 可惜没有如果,自然也庆幸没有如果。 玄江州走了一步臭棋,那个愚蠢的女人,成功之路太过顺畅,根本对权力毫无概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嫁人! 注意,是嫁人,不是成婚。 她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豚肉摆在餐盘上等人分食。同是女子,自己不咬上一口,光看着别人吃,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所以她决定,要咬一块大的。 顾明宸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歇,中途更换了十几次马匹,终于在十日后抵达谷阳城。 钦差已经带着圣旨等着她了,当然,除了钦差大臣之外,还有顾珩的心腹太监,在圣旨宣读完毕之后,特意留下来,对顾明宸道:“皇上着奴家告诉殿下,您心情不好想在外边散散心也可,只千万记着保重身体。等心情好了,再回去便是。” “父皇没叫你绑我回宫?” “殿下说笑,陛下爱对殿下宠爱有加,怎会不顾公主的意愿,强行让您回宫。” “哼,他是想等我回去再算账呢!”顾明宸叹一口气,说:“你走吧,告诉父皇,就说谷阳城归我了,我拿着有用,让他摁着大臣们,别撞死太多。” “这这……”陈福惊慌不已,想要说些什么,顾明宸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扔下这么一句话,直接就走了。 本想着趁着难得出宫的机会,慢慢悠悠转一圈再回去复命的陈福,哪里还敢耽搁?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京复命。 他虽不是道公主这是想要干什么,但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太监操心。只要把事禀告给了皇上,就和自己没干系了。 顾明宸回了临时行宫,发现顾明意耗子一样蹲在墙脚,无语地问:“你躲这儿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不成体统。” “体统,你说体统?”顾明意都疯了:“我的大小姐啊!公主殿下,您别不是忘了咱们是偷跑出来的!你还敢见钦差?就不怕被抓回去么?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谷阳?而且你明知道他们知道我们会来谷阳为什么你还要来?你都不怕皇帝一道圣旨,就马上把我们俩捉回去关起来吗?到时候再想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顾明宸惊奇道:“我们在外面跑来跑去,你觉得会真的一直能瞒得过皇帝?当各地驻军和官员们都是死的?” 这话当然也不绝对,只要他们乔装打扮,伪装成男人,再伪造一个身份装成普通人,想要躲过皇帝的搜寻和追踪也不是不能。 但顾明宸对装扮成男人这种想法非常抵触。 她知道换成男人的打扮更安全,也更方便,但她就是不想。 男人这个东西,天生就什么都和她争,什么都和她抢。要不是实在杀不完,她可真觉得全天下的男子都该被杀光。要让她装扮人自己讨厌的人,心里还真是过不了那个坎儿。 再者,她有人有武器,在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又何必要为难自己? 所以她和顾明意,虽然都穿着行动方便的窄袖裤装,也不戴手镯钗环,却也完全不隐藏自己是女子身份的事实。 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衣着富贵,还带着大队人马,这配置,放在那里都是很明显的。 哪怕禁卫一开始追错了方向,没过多久,其他人也得到消息了。 所以顾珩会知道她的行踪,并且提前派人蹲守,这是顾明宸早在意料之中的事。 “对你来说,难点自然是不能被发现。但对我来说,难点是跑不出来。”顾明宸对顾明意道:“只要我能出皇城不立刻被捉回去,就算成功了。父皇即便找到我,也是拿我没办法的,除非他亲自来捉。”但皇帝,是那么轻易能出皇城的? 是以只要彻底跑出盛京范围之内,顾明宸就安全了。 要不要回去,什么时候回去,全由她自己说了算。 顾明意表示看不懂,但无所谓,至少说明自己安全了——皇帝派来的人,居然提都没提起她。 “那我们现在干嘛?” “当然是,招兵买马。” 顾明意瞪大了眼睛:“你不怕杀头?”好吧皇帝不会杀她,“但是你哪儿来的钱?”招兵买马啊!那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就算是她,也知道养兵花钱。 顾明宸不只是笑。 她的确没钱,但顾珩的太子私印在她手里,可捏了很多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霍飞音搡开凑到跟前的小厮,自己撑着伞,急匆匆地走向堂院。 他是从衙门回来的,外面雨大,地面被雨水泡湿透了,坑坑洼洼。人轿马车都不好走,他自己走了一段路,衣衫果然就被打湿了一大半,双脚和裤腿上也全是泥巴。 然而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霍飞音连鞋都没换,直接去了内堂。 霍杉正在等着他,霍飞音进去后,把伞收了放在旁边,这才问:“叔父?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霍杉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的,洗了两水已然不再鲜艳的朱红棉麻合线细布衣裳,再看看脚下那双湿透了的黑布鞋,半晌,方道:“你衙门的事儿办得怎么样?” “公主说要增兵,招令已经分发下去了。钱粮武器是早就存库的,只需按数交割,没什么问题。” 见霍杉不说话,霍飞音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叔父?可是有哪里不妥?” “公主下令征兵,可有圣旨?或者此次召令,盖得是谁的印章?” 霍飞音不说话了。 霍家运气不好,在南燕得罪豪强,不得不举家北迁投靠靖国。好不容易到了靖国,却又因为一场未成的婚事,使得霍家几十年不能冒头只能低调蛰伏。 别看孝宪皇后健在那些年,先帝表面上一副宽宏大量毫不计较,反而还十分信重霍家的姿态,但只有霍家自己人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孝宪皇后薨逝之后,霍家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先帝想起来,随便找个借口灭族。 霍家苟延残喘至今日,全凭着一族低调小心不冒头,连好事都不敢做,生怕被谁注意到,随口一提让皇帝想起他们来。 按老爷子的计算,霍家大约要蛰伏个好几代,等这一辈人都死光了,才有出头的日子。 今上是先帝的儿子,也一样是个男人,先帝看自己老婆的前订婚对象不顺眼,当儿子的大概也不会对自家老母亲的绯闻对象有多待见。 这便是为何,先帝驾崩后,与霍家一样蛰伏的凌家,可以立刻回京高调入朝,霍家却只能更加低调的原因。 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处境,才引得顾明宸格外注意。从几年前她摸着顾珩的太子私印,决定给自己搞点私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只是别人的私房是金银田产,她的私房是军队兵器而已。 彼时的顾明宸还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太子之女,便是有了封号,顶天了也不过是一个公主。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要养兵?必然是太子的意思了!霍家便是这样怀着期待与忐忑入的局。 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种光景。 满朝文武,全国世家,甚至寒门后生,哪个没有野心?便是有心上进,想要投靠个皇亲国戚当靠山,也不会选一个公主。毕竟那么多皇子摆在那儿呢,都还年轻,足够他们挑选了。 所以对顾明宸来说,霍家是她能够找得到的最好助力。 因为只有霍家别无选择,既没有拒绝准公主的胆量和能力,也知道相比起儿子们会厌恶亲娘的绯闻对象,女孩儿们对亲娘甚至祖母的绯闻对象,可就要宽容多了。 她们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厌恶霍家,而霍家从上到下,还真的就只有这一个能被拿来挑剔的污点。 因此就算她的行为暴露,霍家也不能舍她而投皇帝,更没有机会投靠其他的皇子。 结果和她想的一模一样,霍家处境艰难,实在是太需要一个靠山了。经过过去几年的效力,他们已经很难轻而易举地跟顾明宸划清界限。 因此,即便发现她的行为远远超出一个皇女该有,也依然不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最多,便是在这期间,想方设法给其他子弟找一条后路罢了。 因此面对叔父的责问,霍飞音只能沉默。 他能说什么? 说我们应该在发现诏令不对的时候立刻进京面圣? 醒醒吧,霍家死得只会更快。 “不说话?说明你心里一清二楚!”霍杉气道:“霍飞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叔父想说什么?或者您想让我做什么?去劝阻公主,还是弃官而去?叔父能保证我这么做了,能全身而退?” “如何不能?霍家如今涉足不深,全身而退并不困难。虽说那时会让霍家再陷入从前光景,也总比举家覆灭要好一些。” 霍杉是真心实意希望自家不要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倒不是说他不看好顾明宸,而是她是个公主啊,她便是有天大的权力,最后也要让渡给其他兄弟。到那时,依附公主的霍家,要成为倒行逆施遭人唾弃的奸佞之辈?百年清誉,起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全身而退?”霍飞音轻笑一声:“叔父搜从未见过公主吧?” “公主深居宫门,我等自然不曾得见贵颜。” “那便是了。”霍飞音点点头,说道:“如今吴国公主就在谷阳城内,您若是想了解她,也不必求见,只需待些日子,便能窥见她一二脾性了。” 霍杉以为他生性胆怯,未见过世面,只被公主任性妄为的脾气吓到。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霍杉就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了。 谷阳城往西九百里就是嘉应关,连着嘉应关的泽泰曾是前梁边城。前梁破灭后一度为靖国所属,后被南燕占去,最后又落入氐国亓部手中。 到如今,几十年过去,从前的边境小城已然变为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商贸枢纽。 因西接南燕,北临靖国,泽泰也建起了坚固的城墙。 不论是靖国还是南燕,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想过想要一举拿下泽泰。只是三方鼎力,都不想自己成为捕蝉的螳螂,输给静待时机的黄雀。 地理优势并不明显的谷阳城在接替了边城的位置之后,多年来一直面临着边战的压力,各种准备也做得十足。 但靖国自先帝登基之后,便刀枪入库,再也没有打仗的想法。顾明宸却不管不顾,几天前才开始征兵,结果兵才征了一半,就派兵往泽泰进发。 霍杉知道后整个人都傻了,立刻揪着霍飞音向让他带自己去见顾明宸,想要进言让她不要贸然挑起站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霍飞音找了个借口果断溜走,根本不给他唠叨的机会更别说去见顾明宸。 而顾明宸,自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冒进,实际上顾珩想打南燕的心都动了十几年了,只不过突然冒出来了个玄江州打乱了他的计划,而先帝当时健在,那是个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事情上面只会拖后腿的人。 为了不被拖死,顾珩一直在等。可惜先帝命长,即便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也当真熬了这么多年。 可见顾珩其实是个孝子,换成旁人,既已大权在握,储位稳固,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老皇帝,自然是恨不得早点死。 而那样一个病入膏肓一动不动只能躺着的老人,想要他死简直太容易了,甚至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宫人们稍微懈怠一点儿,就足够他驾鹤西去。 实际上没有,宫人们兢兢业业,当真把老皇帝舒舒服服地伺候了这么多年,硬是熬了这么多年才死去,要说没有顾珩的用心,还真没那个可能性。 顾明宸天生就不是个安分的,她拿到太子私印就开始默默地搞事情。那时她年纪小,顾珩又是太子,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 顾明宸就以自己的名义在边境屯粮囤兵,同时悄悄把统帅换成自己的人。 这一步明显是其中最为艰难的,因为她想要掌控军队,就需要掌握兵权的将领听命于自己。但是她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儿,正常的官兵将领,根本不会投靠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但注定没有前途的小姑娘。 顾明宸只能在那些注定不会被主流官场看重的人里面挑。 什么娼妓优伶罪奴外族,顾明宸全然不顾,终于从里面扒拉出来几个能用的人手。 此次出来,顾明宸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上难度。她之前人在京中,挑选出来的人,即便有几分才能,也不见得就是带兵的人选。 所以她想着,趁机去北燕旧地捞一把小虾之外,亲自考察一下手下的真实能力。 可惜玄江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突然决定嫁人,逼得顾明宸也不得不提前行动。 在这个世界,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达成目的,是非常困难且花时间的。 玄江州的存在于她而言是个机遇,她不论是成功还是犯错,都能为她带来利益,。 真心来说,顾明宸实际上更希望她成功,因为玄江州一旦成功,就代表着,她能做的,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这么一点小事。顾明宸有信心,两人联手,可以可以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可惜的是,不仅顾珩的虚伪背刺了她,连玄江州,也给了她当头棒喝。 顾明宸不太敢认真去想,或许父皇的想法才是对的,或许女人天生没有资格掌握权力,就连玄江州那样的天纵之才,也拜服于世俗屠刀之下,自己一个普通人,又能争什么? 大概她就是个天生的叛逆吧。 “我们要是输了怎么办?”顾明意从没见过战争,想到对面就是战场,她都快吓死了。 顾明宸道:“我们不会输,放心。” “你这么有把握?” “为了这一场仗,谷阳城已经做了很多年准备,区别只是下令的是我还是父皇。”顾明宸没说的是,这次他之所以敢直接开战,是因为玄江州发明的炸/药,谷阳工坊早就造出来了。 至于给她秘方的人是谁? 连顾珩都不可能想到:他搜寻多年的火药方子,被南燕皇帝直接送到了顾明宸手里。 第62章 顾明宸扼守谷阳,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轰开泽泰,拿下了这千年古城。 此时大家才明白,她征兵根本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守城。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认为自己能很快拿下泽泰,而新城需要军队驻守。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文武争论不断,纷纷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南燕的猛烈攻击。就连远在东南的福王都飞鸽传书,狠狠骂了顾明宸一顿,说她太过冒进。 然而十天半月过去,众人却发现南燕并没有做那只在后的黄雀,一向战心赫赫的玄江州仿佛不知道一样,根本没有派兵攻打防御单薄的顾明宸。 于是便有人开始吹捧顾珩,说他教女有方,养的公主孝感天地,小小年纪就能为父分忧,帮着朝廷打仗。 却不知道被众人吹捧的顾珩全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高兴,因为他从陈福带回的口信就知道,那丫头准备搞事情,偏偏他这个远在天边的父亲,还不知道她准备怎么搞。 果然,又过了不到十天,顾明宸便收到了南燕皇帝的圣旨,敕封她为镇西大将军,同时破例封靖王。 此消息一出,靖国满朝震动。那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和武将,立刻调转态度,唾骂顾明宸。说她不忠不孝,欺君罔上,忤逆不仁,天生反骨,万死不足。 谢华年当即笑开了:“靖王!她可真敢想!”以国为号,这是在耻笑靖国无人呢!这下别说皇上,连老天爷都容不下她了。 顾明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顾明宸犯了大错,和她要好的顾明曦便失去了一大臂膀。 但为表仁爱,他还是立刻去见顾珩,帮顾明宸求情:“此乃挑拨离间之举,南燕伪帝懦弱无能,惯会在女人身上做文章,请父皇明鉴,五妹妹绝不会有那个意思。” “你觉得顾明宸不会有那个意思?”顾珩啪地一声,扔给他一道秘折。 顾明晖打开一看,是顾明宸的,她携泽泰之功,要求顾珩封她为王。 “这……父皇!这是误会。五妹妹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顾珩却是玩味一笑:“你身为长子,被立为储君,算是朝廷惯例。可你的兄弟们,一个个身无寸功,却能封王。如今宸儿一举夺下泽泰,虽功劳不显,又有冒进之嫌,但她这功劳却是实打实的,求一王位,有何不可?” “女子封王,世上没有这样的事啊!父皇难道也要学南燕……”顾明晖没把话说完,停了一下才又道:“诸位大人们大约是不会同意的,靖非南燕,容不得有人放肆。这‘靖王’封号,也太过大胆,全然不把天下,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靖王’是南燕伪帝给顾明宸的封号,既是拉拢她也是挑拨离间。换成靖国来封,当然不会是这个封号。 但顾明晖显然不在乎这一点,他只会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封号给砸实。 顾珩哪里不明白他的想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下去吧。”挥挥手,把顾明晖赶了出去。 “到底资质所限……” 此时他一边遗憾顾明宸不是皇子,一边又庆幸顾明宸不是皇子。 内侍小心觑着皇帝的眼色,既无愤怒,也不喜悦,只觉越发深不可测。 实际上他和顾明宸之间,即便出现隔阂,却还是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至少此刻,他终于明白顾明宸打算干什么呢。只是他可怜的大臣们,大概要疯了。 果然,第二天早朝,当顾明宸的邀功奏章被公布以后,满朝文武义愤填膺,骂顾明宸异想天开。 “虽说有功之人,理当封赏。然为臣子子女,皆为报效皇恩,怎能窃寸功之力,以胁迫陛下封王?简直大逆不道。” 此种言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文臣也好,武将也罢,从前恨不得掐出血来的死对头们,如今可算是统一了战线,纷纷集火顾明宸。就连早前攻打南燕,都没见他们这么齐心协力过。 等到消息传到民间,更是惹得百姓议论纷纷,骂起顾明宸来,比当年骂敌国女侯玄江州还要厉害。 沧文馆学子更是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治罪顾明宸,以清天下正气伦常,否则天下女子有样学样,岂不是要反了天? 皇帝倒也光棍,直接就问:“南燕皇帝已然下旨封王,吴国公主跟朕讨王位,朕若是不封,她便领了南燕王位自立,诸位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自然是打呀! 可问题来了,如今南燕在侧,氐国诸部虎视眈眈,靖国为了一个王位,自己先和自己开战,这戏唱起来,仿佛有点好看? 武将们倒不怕打仗,但对于顾明宸攻打泽泰时所用的武器,感到十分在意。 玄江州创建了一个新的兵种,称为火药兵,专门负责炸桥毁路,协助攻城。 所有人都知道,火药兵手握利器,以天雷之力,攻城掠地摧枯拉朽无往不利。 靖国为了得到所谓的火药,几年来收买行贿离间挑拨,什么法子都想了,却一无所获。 当年先帝一意孤行开战,输得那么彻底,就是因为被火药炸了个措手不及。 却没有想到,顾明宸不声不响地,却把火药弄到手了。 这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顾明宸特别厉害,能人所不能。要么是她早有异心,早早就投靠了南燕。 若当真如此,靖国就危险了。 但若能趁机把火药弄到手…… “陛下,臣认为,公主乃陛下之女,父女一体,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不如等公主回来,请皇后娘娘与淑妃劝慰一二,公主仁孝,必不会让陛下为难。” 这话说得好听,就是想用孝道压服顾明宸,若是压不住,可拿她的生母柳氏为质,命她束手就擒。 一个女孩儿,哪怕有了几分功劳和能力,也是翻不了天的。 想要制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惜他们完全不了解顾明宸。 自她独自出逃离开京城那一刻起,什么孝道纲常,什么生母性命,就全部抛在脑后了。 她不是一个出了事才会猛然惊醒的人,而是在决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将要付出的代价和必然承担的罪名。 孝道大义,的确是个能扯出来的大旗,但这面旗子对她无用,她早早就已经发现了,所谓的孝道遵守或者不遵守,带给她的都只有打压和胁迫,根本不会有丝毫利益。 所以她不在意了,那就不是能威胁她的东西。至于柳氏的性命,那就更加不算什么了。顾明宸亲近自己的生母,但是这些年来,柳氏的作为,也的确屡屡让她失望。 多年来,顾明宸虽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但很早之前,柳氏在她那里,已经成了只要需要,就随时可以舍弃的存在。 顾明宸的心很大,这让她野心勃勃什么都想要。 但她的心也很小,小到只有很少的东西,能够让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不久之前,一个顾明珊,一个自己,大概能算。 但在他未给她封王,她也决定自己去抢一个王位的那天起,顾明珊和他这个父亲,也被她放在了可以失去的行列。 朝臣们的计谋和威胁,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可行,放在顾明宸身上,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别忘了,她打下的是泽泰,是一座被外族统治几十年之久的孤城。外族并不在乎中原人的伦理道德,而效忠于顾明宸的部下,全都是为世人鄙视,除了投靠她就没有出路的卑贱之人。 朝廷的大义抵不过生存和辉煌的前程。 不会有人因她忤逆父亲就背主。朝廷想要拒绝她,就只能打。 于是问题就会再次回到开始:在敌国虎视眈眈之时,靖国到底是要封王,还是内斗? “时间有限,诸位爱卿,最好快点儿拿出章程。” * “你真的要封王么?我觉得不行啊!他们明显不会真心给你王位,除非你一辈子不回京城,否则一回去,就会立刻被找个借口关起来然后一撸到底。”顾明意像做梦一样,站在泽泰破败不堪的城墙上,和顾明宸唠叨:“你太想当然了,他们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不是更好么?我投敌的理由都不用编了。” “你来真的?”顾明意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说的?你警告我不要心怀侥幸去投靠老乡,免得被南燕利用。结果你自己呢?你自己明目张胆地投靠,还是带着城池和军队,这不比我投靠老乡还危险?” “你这些年被关在屋子里,是真的什么都没学?父皇甚至没给你请个先生?” “先生?我连扫地的丫鬟都是哑巴!我哪儿来的先生。”说起来都是泪,但顾明意这会儿更想知道:“你还没告诉我,火药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呢?南燕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他疯了么?” “疯?倒是没有,但我估摸着,也差不太多了。” 第63章 说起南燕皇帝,就不得不说南燕的开国路线。 前梁灭国之前,各地豪强涌现。所有人都想凭借手中的力量,得万里江山。 然而这些豪强势力中,各自情况又不一样。 譬如靖国,乃是以武建国,即便顾家太祖也出生高门,但他自幼习武,每一寸土地,都是亲自上阵,一刀一枪砍下来的。 南燕不同,南燕开国皇帝乃世家勋贵,家主武功不显,但胜在知人善用,也懂谋略。 于是乎,就造成了靖国重武力,南燕盛文风的现状。 但南燕皇室武功不显,手下的将军却层出不穷。否则也不会顶着靖国与西氐的压力硬扛这么多年。 可问题是,太祖一朝皇帝与武将关系紧密,待老一辈死后,后代们关系如何,便不一样了。 再加上,大多武将出身的勋贵,随着战事减少,又发现朝中更重文臣,便慢慢弃武从文。 皇室更是延续了开国皇帝一脉相承的子息凋零和体弱多病。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避免大权旁落,顶着压力让玄江州继承了文侯爵位——在南燕,文侯,竟然是个武将爵位。 那时的南燕皇帝才七八岁,相比来说,封一个女孩儿为文侯,让她掌管兵权,可比把兵权交给一个树大根深的正统武将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玄江州虽年纪不大,又是女流,却的确坐稳了爵位。还在接下来的几年当中,为小皇帝扫清了障碍,斗倒了一众权臣。 可问题是,斗倒了权臣之后,玄江州就成了最大的权臣。 在氐国威胁之下,这当然不要紧。想来玄江州也不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以免被皇帝反噬清算。 她以为内忧外患之下,小皇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自废武功,砍了自己的辅政大臣。 却忘了,十几年过去,小皇帝已经长成大人,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而在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小皇帝心中,也没有多少不通外族的爱国情怀——顾明宸早就发现了,玄江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把自己国家的人和其他国家的人分得很清。 可问题是,在皇帝心中,情况并不如此。 正所谓家天下是也,一国所属一家,皇帝坐拥天下。一旦家中奴仆坐大,皇帝宁肯舍弃部分家业,也是要先除掉强奴的。 顾明宸在玄江州被封文侯开始,就对南燕的一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那时听父皇说,玄江州天资过人又有祥瑞在身,想要在战场上打败她很难,但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份和性别做文章却很容易。 那时顾明宸没有明说,但她打心底里觉得,世间一切阴谋诡计,都只能用来投机取巧。只要当事人足够坚定,那么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 玄江州既然敢以女子之身夺爵位兵权,就一定是想好了自己所有的优势缺点。 性别这样明显的桎梏,她不可能没有心里准备。 所以那时候,顾明宸虽然觉得顾珩说的有道理,但她其实并不太相信他的计谋能够得逞。 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年轻。 玄江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理智,她糊里糊涂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就导致,曾经自己准备的计划,就不得不换一个方向了。 八年。 顾明宸和南燕皇帝通信八年。 八年前,她就通过北燕细作的渠道,‘机缘巧合’地联系上了南燕皇帝。 那时她年纪还小,第一封信件,是对于玄江州封侯的这件事本身产生的兴趣。 小皇帝显然不会等闲视之,她尽管年纪小,但太子最宠爱的女儿,这份到底不同。 于是在‘精心’满足了顾明宸的疑惑之后,并没有中断与顾明宸的联系。 顾明宸便通过这个‘秘密渠道’继续与小皇帝通信。 信件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抱怨一下学习的困难和日常生活中的不满而已。 但这样的信件,她持续了八年。 八年,几万封书信,绕过了顾珩的耳目,她不仅让南燕皇帝看到了她有着和玄江州一样称王称霸的野心,也让他相信了顾明宸为了爵位,会不顾一切地背叛自己的父亲的疯狂。 顾明宸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疯子。 因为那时候她觉得,玄江州不会失败,那么南燕与靖国必将决一死战。 以玄江州所表现出来的武力以及所拥有的利器,靖国的处境将会极度危险。 让南燕皇帝相信她是一个不折手段的疯子,在他与玄江州针锋相对,被逼到角落时,自然会想起她这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那时候她以为顾珩说话算话,既然最爱她,那至少会给她一个王位。 不论是作为女儿还是靖国皇室后代,她都要不顾一切地保全自己的家人和江山。而南燕皇帝,会成为自己跟玄江州合作的筹码。 她不喜欢这个酸儒造就的伦理天下,她跟玄江州联手,她们有机会改变这千年不变的法理道统。 顾明宸很有成功的信心,她相信天纵英才的玄江州,能拿出火药这种大杀器,那找到可以让女子不被生育困扰的方法,岂不是得心应手? 可见玄江州并不能拿出来。 或许她甚至没有想过,否则给她十个脑子,顾明宸也不懂,她为什么要选择嫁人。 既然她要在死路上狂奔,南燕皇帝这个原本准备给她的大礼,自然就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靖国细作拿不到的秘方工具,南燕皇帝这个名义上的君主,想要弄到,还是很容易的。 在顾明宸的几方暗示之下,果然拿到了手。 她当然知道对方留有后招,但没关系,她并不打算立刻毁约。 向南燕皇帝称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于天下人而言,此举极为大逆不道,想来要被骂死。 顾明宸想了想史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前辈们,心情还算放松——她看史书名人,能力上只与最好的攀比,德行上只向最差的看齐。 多年来收获良多,以至于总能保持心态平和。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带着谷阳和泽泰投靠南燕?” “那就要看朝廷吵出个什么结果了。”顾明宸秉持着一直以来最下限度的品德标准,对顾明意说:“我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靖国的封王圣旨没到,我就接南燕圣旨,当靖王。” 顾明意看鬼一样看着她,当即就想回去收拾包袱,好提前准备找个机会逃走。 她这是什么命啊!本以为逃出肃王府就万事大吉了,随便找个地方猫着,都能把日子过下去。现在被顾明宸这么一搞,举目望去,普天之下,真就没有一丁点儿安全的地方了。 顾明意觉得她很可怕,真的,虽然说天下一统是所有人天生具有的目标和情怀,但这所谓的天下一统,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权力欲,那就太可怕了。 就像泽泰和谷阳,好好的两座城,明明什么都不用发生,却只因为她想要封王,就顷刻间死了那么多人。 那些临死之前的哀嚎和哭喊,她充耳不闻,民间百姓的艰难困苦,也视而不见。 顾明意觉得她可怕,和顾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明宸看着她闪躲的眼神,轻笑:“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膨胀还是狠毒?” “没有。”顾明意果断摇头,却立刻又说:“我只是觉得打仗要死人的,百姓们非常可怜。” “可怜啊!”真有意思,顾明宸笑盈盈地看着顾明意,说道:“这一路上你和我闲谈,说了许多关于权力的话。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对女子处境的凄惨和不公的不满。” 前世顾明意是个普通人,她有着普通人最朴素的道德品质和情感。 她觉得普通人生活不好,很同情,要反对剥削和战争。她觉得女人们生活凄惨,要权力,所以要联合所有人一起争取。 她还有很多听上去很不错的道理,如果一一践行,的确不失为一个利国利民的方法。 可惜她像是一个理论扎实空有抱负的书呆子,根本不了解现实。 哪怕顾明宸这种深宫长大的小孩子,也比她清楚一个道理。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权利,想要得到,依靠的都是斗争而不是争取。 同样的,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幸福,不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泪之上的。 猛虎想要吃饱,牛羊就必须去死,牛羊不想饿肚子,每天就要啃掉成百上千斤粮食和青草。 没有奴仆侍奉,称不了富贵荣华。要过好日子的普通百姓,必须要去食用女子血肉。 因只有女子能生下后代,她们控制不了自己的肚子,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繁殖的脑袋,被收割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你之前和我说,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国家,为了反抗,女人们故意堕掉男胎。”顾明宸说道:“当时你是当做一个反例向我讲解这件事,想要告诉我万事过犹不及,太过极端,只会惹来反噬。” “这是事实嘛!再怎么说,小孩子是无辜的。” “小孩子的确是无辜的。但你想过没有,其实在你说过的所有斗争中,女人想要普遍得到权利,这恰恰是最好,也是唯一可行的。” 顾明意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顾明宸。 好吧,她早就知道她是个疯了(史书记载果然没错。)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顾明宸却道:“我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女权有多重要,也不在乎你所谓的女性应当怎么争取权利,我只知道,世上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武力。” 然而在武力这一条路上,战力和武器,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然女子天生力气上不及男子,想要补足武力,无非两种方法,要么限制男子拥有武器,要么减少男子总体数量。 而这两种目的要怎么达到?其实道路只有一条:减少全部男子数量,因为只有减少总体男子数量,才能使得军队兵员告急。军队兵员紧缺,想要补足,就只能给从女子当中补充。 军队女子人数增多,才会有机会掌握绝对权力,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才能限制男性拥有武器的可能。 所以女子想要得到权利,在能提前知道胎儿性别的前提下,从一开始就减少男婴降生的数量,是唯一可行,且杀伤力和危害最小的方法。 但这样一个仅有,且可行的道路,在以追吹捧玄江州,追求女性权利的顾明意口中,却是一个反例。 所以她很难理解,她知道的那么多的所谓斗争道理,抗争方式,到底是怎么获得的。 她们像一群瞎子,手中捧着利器,却高声叫着自己有刀,然后规规矩矩地在路上走着。 看见她们的路人,不仅不会避让,只会设法抢走利器,然后占据道德高地,数落她们无故伤人性命。 可问题是,她们真的,只是一群瞎子。 正如她对平民百姓的同情,她一边可怜他们,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一边可怜他们的粮食(女人)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吃。 可问题是,两者除非不接触,否则总有一方当粮食。 她要怎么办?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人是可以教育的。你太偏执了,那是,那是……” “那是政治不正确的!”顾明宸笑问:“是这个说法么?” 顾明意震惊:“你怎么知道?” “南燕小皇帝告诉我的,他对于玄江州的言行举止,可是关注得很。” 顾明宸拍拍顾明意娟秀单薄的肩膀:“你们那个时代的人,仿佛都过得很安稳平和。虽然我不认为你们的高官将领和你们一样不见风浪。但至少像你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过得是很太平,这也不错。但是,如果你想实现你说的那些抱负,就必须认清现实。顾明意,这是个野蛮的世界,我们野蛮人,不讲道理。” “当然,我也不觉得你们那个世界很文明,或者文明这种东西,只是生而为人,无可奈何之下的一种自欺欺人。” 从遇到顾明意以后,顾明宸听她说了很多话。 她大概是真的被圈禁的时间太久了,一放出来,就恨不得把过去十几年没说的话说完。 顾明宸每天听她吧嗒吧嗒从天说到底,从古说到今又从内说到外。 听得多了,她也会去想,她所在的世界,和她所期望的世界如果实现,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没什么差别。 她知道她把现在到将来,所有男性主导的世界称为男权世界。 这个世界让人厌恶。 然而反过去想一下,当女性掌握的世界来临,结果其实也差不多。 她不觉得女性主导的女权世界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女人被压迫欺凌,是因为要生育后代,男人没有未来,也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育后代。 只要双方的身体依旧不同,而在繁衍这件事上又不得不合作,那真正的平等就绝不会来临。 毕竟生育这件事,本身凄惨又血腥。 偏偏想要一个族群延续,生育又躲不过去。而能承担此则的,又只有一部分人。 “既然这么想,那你现在在干嘛?”顾明意震惊地听着顾明宸对自己的评价:“你不想当公主,想要和其他皇子一样封王,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女孩儿,得到的待遇不公平么?” “是啊!我的确觉得不公平。”顾明宸笑道:“其实之前我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男权什么女权。我是从盛京出来的这一路上听你说了,才开始去思考的。” “所以最后呢?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 “是的,这就是我思考的结果。”顾明宸说:“我发现,不,我确定我和你不一样。我追求权力争夺功名,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什么女权主义者,严格意义来上来说,我应该算是,‘我权主意者’。” 顾明意茫然:“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女子拥有公平的待遇和平等的权力,不是因为我是喜好和平崇尚公正,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是女人,所以我争取女人的权力。但如果我是男人,很遗憾,那我只会赞同一切男人拥有的权力。”顾明宸道:“我的一切出发点都是我,我是什么,我便为什么去战斗。我认为我比你高尚,因为为‘我’而战,是每个人最基本的责任。你们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妄想匡扶天下?你们被取笑过吗三姐姐?在你们的世界里,有谁在为你们的公平和大义站台?” “当然有,当然有很多。”顾明意着急地辩解:“我们的争取是有收获的,我们努力发声,争取话语权,改变世人的思想和看法……” “所以你们的律法往你们希望的方向修改了?”顾明宸打断她:“所以你们官员选拔机制趋向公平了?还是说你们的性别数量正向生长了?” 顾明意:…… 顾明意呐呐无言,看着顾明意,半晌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别伤心。”顾明宸哄她:“错了没关系,你还小呢,又被关了许多年,什么都不懂也正常。但是没关系,不是还有我么?我会保护你的。什么不懂什么不会,都没关系,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你。可别哭啊,珊儿都不掉眼泪了,你可是姐姐,怎么比珊儿还脆弱呢?” “我,唔……我没哭,你看错了我没有掉眼泪。” “嗯嗯没有。”顾明宸笑:“是我看错了,我向你道歉,可以吧?” “哼,你又没错,我们只是,只是想法不一样罢了。” “那没办法,你的道理根本就说服不了我,那我还能怎么办嘛!”顾明宸说着,忽然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东西,你们的确要先进不少,但你的表现又很不匹配。”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傻么?” “那倒不是,而是很多东西,当权者是不会告诉普通人的。或者就算说,也不会说得很明白,会不会是你们理解错了?”顾明宸道:“你不是说你的那个什么‘细桶’很厉害么?要不然拿出来我帮你看看?我总觉得那玩意儿把你送到这里很诡异。” “呃……这……” “唔,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父皇都没放在心上,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宿主,宿主,别乱想啊!你该不是真的打算让我暴露吧?你疯了?我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可你的确没用啊!而且你的存在那暴君早就知道了,暴不暴露好像没什么差别。】 【宿主别……】 “可以。”顾明意想了想说:“但是我有条件,我拿系统帮你,你要是成功了,得说服皇帝,让女人考科举。” “可以!只要我能成功,不用求父皇,我自己就能做决定。” 顾明意神经猛跳,但还是咬牙说道:“成交。” 第64章 顾明意的系统顾明宸是抢不过来的,她只能在顾明意的允许之下观看。 不过看完之后却发现,系统所拥有的内容很有限。它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功能,而且还需要很多东西去兑换。 那些兑换条件倒是不难,但顾明宸看来看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叫‘收获剧情人物的关注/感激/崇拜或喜欢?’ ‘系统’这个东西是有思想的么?它没有,那把它创造出来的人有没有?创造它的目的是什么? 利益还是慈善? 顾明宸不能判断系统所代表的意志的目的,但以她得视角来看,任何一种外来物都值得提防。 就像人类以米肉为食而豢养牲畜,谁知道鬼神是否靠精神果腹? 当然,这还不是她这个程度的野蛮人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没关系,可以先放着不管。只看利益来说,系统所能提供的利益也十分有限。 它虽然有提升工匠技能的技艺,但没有造出如同玄江州发明的超越‘火药’的方法。 同时也并不能解决现存国力的根本问题,比如高产的农业技术虽然存在,但是必须一步一步培育种子。 育种技术对国家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这需要很多时间。 而顾明意口中所说的真正厉害的高产种子,只能看到资料和出处,短时间内却是拿不到手的。 也就是说,自从顾明意一开始放弃了种田路线之后,通过系统直接获得高产农作物的通道就已经彻底被关闭。 现在系统重新打开,能得到的,也只是能够写于书面的理论知识。 这对工匠技术,甚至兵器改进的提升是立竿见影的。 但对顾明意本身所希望的那种没人饿肚子等等理想,就不那么立竿见影了。 “要不要我拿一支笔来?你光这样看是没用的,应该记下来,然后再找人来研究,我觉得……” “不需要。”顾明宸拒绝了顾明意的提议,让她把系统关闭。一边道:“该知道的,父皇想必全都知道了,难怪这些年他在彭州大肆改建,官场和本地世家都被犁了一遍,你这上面的技术,能用的大概他都在搞了。” “哈?哈哈,是嘛?这是真的么?我怎么没听说?” “你怎么可能听说?父皇登基才几天?当太子的时候手脚都被绑着什么大事也不能干。也就是彭州,是肃王封地,王府把控严格,才有机会搞搞小动作。” 顾明意失落地收回系统,问顾明宸:“所以,我的系统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对你没用了?” “倒也不是。”顾明宸摸摸下巴,喃喃自语:“收集消息的功能倒是十分有用,我居然不知道,南燕小皇帝都已经有孩子了。” “啊?” 顾明宸拍拍她的肩膀:“我得想想!你去玩儿吧,不过不要一个人乱走,记得把侍卫带上。” 顾明宸想事情去了,把顾明意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盯着因被嫌弃而自闭的系统好一会儿,也觉得有几分无力。 却还是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这不是还没有升级么?而且你回来也才没多长时间,功能有限很正常。” 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源就需要提升系统等级,想要提升系统等级就需要更多的积分。 而积分是需要去赚的,她之前那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分,全都用来关闭被读心的功能了。 剩下的一点才够让系统重新运转,但想要升级,还是得重新攒。 “升级?你做梦呢?想太多了。”系统却告诉顾明意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主脑已经发现我们被察觉了,单方面关闭了信息通道。” 顾明意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我永远没有升级的机会了。”系统呵呵冷笑:“不光是我,玄江州那边的系统,直接关机了。” “什,什么意思?”一被发现就关闭,这么偷偷摸摸的,怎么听着不像个好东西? “你能告诉我,你们这些系统到底是干嘛来的么?” “我们就是工具,工具哪里知道自己是用来干嘛的?”系统无语:“磨盘被造出来也不知道是用来磨粮食的啊!它连粮食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意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不聪明脑子不够用,即便被顾珩耍的团团转,她也有理由安慰自己:暴君嘛,历史上出了名的大人物,自己玩不过太正常了。 这会儿她却有点儿委屈。 她觉得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系统)也被自己的认知背刺,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顾明意的颓丧别人是不知道的,顾明宸回到了书房,又开始给皇帝写折子。 她催促朝廷赶快给自己敕封,否则自己就要投靠南燕皇帝。 不论是态度还是言辞,顾明宸都非常直白,完结不讲究体面和委婉。 朝堂上吵来吵去,终于吵不出个结果。大部分人存着不以为然的心态,觉得这件事能拖延下去——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顾明宸有那个胆量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父亲,还是身为皇帝的父亲为敌。 顾明宸这边,自然也是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了来自朝臣宗亲甚至还有那些读书人们的辱骂和唾弃。 甚至有官员和游侠,光写书信不过瘾,居然亲自来到泽泰见顾明宸,准备对她当面责骂。 顾明宸当然毫不手软,来一个杀一个,一点都不留情面。 而她此举,自然加剧了朝臣们对抗的态度,于是扬言,绝不会任由一个小女孩儿肆意妄为。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顾明宸给的有效期内,朝廷如同她意料的一般,并没有给她封王的旨意。倒是为了安抚,愿意给她临朝听政的权力。 临朝听政,这对一名女子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恩惠了。顾明宸甚至相信,这一点让步,是朝臣们真心实意的妥协,是真的不想看到她投敌。因为对他们来说,听政殿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只有为官者才有资格站那里。 他们可以在那里口出狂言,在那里阴谋诡计,在那里杀人越货,但其他人,尤其像顾明宸这样的女子,是没有资格站在他们同样的位置上的。 哪怕她贵为皇女,毕竟皇家贵女,金枝玉叶嘛!金枝也好玉叶也罢,再金再玉不也就是些枝叶? 可顾明宸又不傻,她老子就是皇帝,还不知道权力的玩法? 不给封爵官位,站在那里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就随时会被赶出去。她闹了这么一大圈,可不是为了被傻子耍。 于是很快,顾明宸便领了南燕皇帝的敕封圣旨,以靖王身份,公告天下,投靠南燕朝廷。 她的告文也很有意思,没有说一点靖国朝廷和皇帝的不好,从头到脚只干一件事:扮可怜。 世人最爱三件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但有多少人能如愿呢?很少。 所以大部分人,总是不能得偿所愿的。 不能得偿所愿的人,便唯爱做一件事:那就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愁苦。 这事儿还有谁比顾明宸更有说服力? 她生来就是女儿身,不管再怎么聪明有才能,都是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的。这样的她,和天下不得志之士,是多么的相似呀。 何况她父亲还是皇帝,身为儿女,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给自己的老子看看呢? 顾明宸的御用文人,是个十分擅长写诗的寒门书生。 书生如今六十有四,一辈子读书,一辈子考试,一辈子没功名。 他反对顾明宸投靠南燕皇帝,毕竟世人看重礼义,而对天下人来说,孝道是大过天的,更别说她的父亲还是皇帝,在孝道之上,还有一重君臣的名分压着。 如此一来,不论是名誉上还是利益上,顾明宸此举,都是不得人心的。 甚至连她手底下的兵,都跟着迟疑起来,谷阳和泽泰,甚至人心不稳,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不得不承认,老书生的话十分有道理,顾明宸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可她没有出路呀!顾珩拒绝为她封王的那一天起,想要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王位,就已经不可能实现。而她身为靖国皇女的身份,又让她没有投靠玄江州,从女进士身份晋升的可能性。 便只能另辟蹊径,兵行险着了。 顾明宸把未来看得很透彻,她不怕被唾骂,更不怕死。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向目标进发的路上。 老书生说服不了她,也没法甩袖而去——要是还有别的出路,也不至于被顾明宸看重了。 更何况,顾明宸手下聚拢的,全都是和她一样权力欲爆棚但没有前途的疯子。 他们不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相反,对顾明宸力求封王的决定举双手赞成。 因为只有封王才能开府,只有拥有了王位,才能设置正式的官员配置,他们才能有机会得到正儿八经的出身。 至于暴动的士兵还有两城隐隐不稳的人心? 没事,他们很快就会忘干净的。 果然,在顾明宸向南燕皇帝进献礼表,宣布投诚之后,靖国皇帝立刻颁发圣旨,派大军攻打顾明宸。 国人群情激奋,纷纷入伍,势要给顾明宸这个无法无天的忤逆之徒好看。 然而圣旨在下令讨伐顾明宸的同时,却还加了一句话:责统帅攻打顾明宸,将其捉拿归案,却不可伤其性命,必要将其活捉,帝欲亲自请出家法,于祖宗灵前,发落她这不孝儿孙。 这一圣旨下来,大部分人觉得情有可原,毕竟皇帝的女儿嘛!被捉回去交给自己亲爹处置也是理所当然。 只有顾明意傻眼:捉拿归案,且不可伤其性命?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朱小炆派兵打Judy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说的? 将军对垒,一方拼尽全力,一方不能伤其首领,这……强行给自家统帅上难度呀! 暴君这是太爱了还是太蠢了? 其实顾珩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暂时没人知道,但领了圣旨的将领,却是没有像顾明意一样,觉得皇帝这是在给自己上难度。 在他想来,顾明宸仗着公主的身份叛国,不过是因为出生显赫才能自封统帅而已。真正领兵的,必然另有其人,并不会是顾明宸自己。 只要打败了守城兵将,拿下一个养尊处优的妙龄少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哪里知道,顾明宸不仅从小习武,还是个真不要命的。 他当然知道顾明宸胆大包天——敢公然背父叛国,没有十个八个胆子,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但他们对她的理解,也就是这种程度了,他们不认为德行上的胆大包天,能与行动上的胆大包天相提并论——她的胆大包天居然是全方位的,不仅敢背父叛国,甚至还敢自己上战场。 如果顾明宸不出现,战事大约真的会朝着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然而当顾明宸身穿铠甲,真正冲在了最前面,所有人才切身感受到,顾珩那道圣旨的分量。 没有人敢抗旨不尊,背上残杀皇女的罪名。没有人敢揣摩上意,去赌皇帝心胸是否宽广。自然也没有人敢朝顾明宸射箭,甚至为了不出意外,还得保护顾明宸,以免她真的被流矢中伤。 如此束手束脚的仗是打不下去了,于是双方僵持不到半天便各自退去。 顾明宸马上开始调整自己的布防并检省自己在实战中的不足。而奉旨攻打她的靖国武将,却不得不退兵回守,一边飞鸽传书向朝廷说明情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方人马僵持时间不会太长,很快就会分出胜负的时候,察觉中原内斗的氐国开始向南燕进发。 而等待多年的福王,也终于趁此机会进攻宜襄。 谷阳和泽泰瞬间成了大后方,渐渐从所有人的关注中摆脱出来。 第65章 南方战事爆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顾明宸不再那么受关注,终于可以猫起来干正事。 介于顾明宸已经封王,但南燕皇帝显然不会从自己的地盘上给她划封地,所以顾明宸现在实际控制的地方,也就只有泽泰和谷阳。 但泽泰和谷阳的人心很有问题,因为顾明宸是突然攻打的泽泰,对泽泰人来说,她是个强势夺城的外来者,是敌人。 偏偏她攻城之后又没有屠城,百姓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畏惧心。 而对谷阳人来说,顾明宸固然有拓土开疆的功劳,可她是个背主求荣忤逆君父还带着谷阳投敌的卑鄙小人,更加不可能有归附之心。 因为这样的法理道德问题,谷阳对顾明宸的看法,比泽泰还要严重。 索性顾明宸还掌握着几万人的军队,暂时没有人敢反抗她。 况且她再怎么背叛君父忤逆不孝,也到底得到了亲王的封号。虽王位从南燕而来,但顾明宸有了王爵是事实——他们以反对顾明宸的法理,给了顾明宸法理上的正义。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爵位的原因:在这个儒生打造的法理社会中,君权是唯一能与父权叫板的东西。 顾明宸得到了南燕皇帝的敕封,就代表了她被最大的那个父承认了。即便站在又是皇帝又是亲生父亲的顾珩面前还得后退一步,但用来抵御其他人的在法理上的攻讦却足够了——毕竟他们的法理就是这么规定的哪! 所以虚名很多时候看上去不那么重要,但往往很多时候,差得就是那一个虚名而已。 有那个虚名在,哪怕带来了很多麻烦,也能有计划的余地,没有那个虚名的话,便连开始都困难。 有了王爵的顾明宸终于可以任命官员正式打造自己的班底。 投靠她的人依然很有限,但也总算有个正式的起点了。 她并不着急收拢人心,也不忙着礼贤下士。而是一边练兵,一边见缝插针地找着机会收拾当地豪族。 顾明意终于有事情干了,她摩拳擦掌,想把从课本上学来的理论变为现实,却没有想到哪怕是一件小事,实现起来都那么困难,才忙了三五天,就开始垂头丧气。 顾明宸派了好些人去帮她,又安慰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这期间南方战事愈演愈烈,战线围绕着两国边界来回拉扯。 氐国又在背后骚扰不断,玄江州不得不兵分两路,分头作战。 但就在这么忙的时候,她居然也没有推迟自己的婚事。婚礼不仅按期剧情,还向顾明宸发来了请帖。皇帝也拍了人来,召她回京觐见。 顾明宸思索再三,决定前往燕京。 顾明意想见老乡,缠着硬要跟去,顾明宸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于是顾明宸把泽泰和谷阳托付给霍飞音,很快,姐妹俩便带着一对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燕京。 玄江州实际上并没有顾明宸想的那么清闲,她忙得脚不沾地,连婚礼当天,都还在操心春耕和战事。 “种子都发下去了?” 玄江州一边捋着发带,一边问前来汇报工作的女官。 “都发下去了。”女官年纪不大,对玄江州十分崇拜。 她汇报完了日常工作,又加了一句:“听说靖王进京了,侯爷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见她一面?” “明宸公主?自然是要见的。”历史名人啊,身为穿越者,谁忍得了集邮的心情? 不过历史上只封了公主的顾明宸,这次被封的居然是吴国公主,这还真是有点儿出乎预料了。 不过话说回来,再看看如今敢于叛国的顾明宸,她又觉得这点儿变化并不算什么。 历史上的明宸公主本来就是个喜欢弄权的女人,这次有了自己这个女侯的例子在前,肯定让她的想法有了改变。但她觉得,想要获得权力,自然应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出来,而不是躲在幕后玩弄阴谋诡计。 “将军说的有道理,那吴国公主看上去野心不小,想来必定会和将军更有共同话题,皇帝想要拉拢她来为自己所用,恐怕太过天真了。” “哼,这些男人呀,还以为天下女子,都在乎他们那一套法理。” 女官微笑着着又应和几句,这才开始夸赞起玄江州的衣服和首饰来。 天可怜见,自玄江州继承爵位以来,每日殚精竭虑,辛苦操劳,有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根本不讲究生活享受。 日常茶饭朴素不用说,就是穿衣打扮,也全不讲究。 若不是有公务需求,她或许能一身粗布穿到头,只为必须要的正式场合,准备了几身看得过去的好行头。 但平时再怎么朴素,如今大婚,还是要好好打扮起来的。 玄江州贵为文侯更兼镇西大将军,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这一身喜服,自然是花团锦簇用了最华贵的布料和宝石。再配上侯府精心挑选的头面一戴,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艳丽动人。 他们的女将军,可真是才色双全,世间少有。也是有姑爷那样的谦谦君子,才能匹配得起了。 “这些日子我太忙,吴国公主那边你派人盯着。等她一进城,便通知我。” “是,将军。” “玄江州与其未婚夫乃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世交,因此早早便订了婚。”就在玄江州提起顾明宸的时候,顾明宸同样也在说玄江州和她这场注定影响巨大的婚礼。 “玄江州父亲去世时,她年仅十六。而她唯一的弟弟,也不过是个几岁幼童。” 这种情况不管是在南燕还是在靖国,爵位都是要旁落,被其他人抢走的。 但玄江州明显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她仗着自己的聪慧和外挂辅佐,打败了一众叔伯,并趁着皇帝处境危险,两人联合,将文侯爵位留在了自己手里。 当初南燕朝堂的反应,比如今靖国朝堂对顾明宸的反应可要大多了。 幸亏玄江州不是普通女孩儿,靖国又贸然发兵给打了助攻,这才让她凭着军功快速坐稳了爵位。 这中间,其未婚夫牟家也帮了不少忙。 因着这份情谊,玄江州从未想过解除婚约。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玄江州是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穿越的,牟新和前世就是她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三年,感情一直很好。 换了个世界,不仅没有让他们感情变淡,反而因为经历更多磨难,相互扶持让他们的感情更加牢固了。 这也是为什么,玄家在她起势,成为南燕第一权臣之后,想让她修改婚约,让牟新和由娶妻改为入赘却被她坚定拒绝的原因。 她相信牟新和,或者说,比起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亲朋好友甚至血缘上的亲兄弟,她更相信和他有着同样来历心情世界观的牟新和。 多年来的顺风顺水,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格外自信。 她不认为结一个婚自己就会失去什么,至于继承人?呵!只要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姓什么重要么?更何况,即便嫁了人,她依然能让孩子跟自己姓。 不得不说,玄江州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这种信心,比从小养尊处优,于皇权滋养下的顾明宸都要充足。 毕竟就连顾明宸都不相信,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会全心全意地认同自己。 别说一个悖逆了世间绝大多数人认知的女性当权者,便是顺从世人认知的男性当权者,又有多少真正父子相合的? 连合乎礼教的父子之间,也厮杀争斗不断,更何况在不合乎礼教的女主与其子嗣之间了。 她可以迎难而上,为了达成目的与全世界为敌,她的儿孙却不见得如此。儿孙的儿孙更不见得如此,更不用说,还有天下那么多时刻想要扭转事态拨乱反正的旁观者。 “现在玄江州已经二十有八,在时人眼中,已是大龄。她唯一的弟弟,是她最有力也是最主要的支持者。当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她认为自己的支持者很多。现在皇帝健在,牟家自然也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但是我猜,一旦皇帝驾崩,玄江州这这唯一的弟弟,大概就危险了。” “玄江州虽然只有一个弟弟,但是玄家也是能人辈出啊!牟家想要动玄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你错了。”顾明宸摇头说道:“相反。牟家对付玄家,会非常容易。” “这不可能!牟家可是一家子文臣。” 顾明宸轻笑一声,道:“让刘先生给你解释。” 顾明意立刻转过头,去看一脸悠哉的老秀才。 老秀才微笑拱了拱手,才道:“回公主的话,靖王殿下说得没错,牟家想要对付玄家会非常容易,因为玄江州这个最重要的中心人物,对自己的未婚夫,或者说丈夫牟新和,实在是太信任了。” 玄江州的能量显然不仅仅是一个文侯或者一个将军,她明显是冲着皇位去的。 而一个被皇帝信任的人权力,简直无法想象。 尤其从玄江州的视角看来,玄家虽然是同宗,却是曾经有过吃绝户的打算,还跟自己争抢过爵位的家族。 牟家呢?却是在关键时刻站在自己一边伸出援手,牟新和本人更是和他一起穿越时空的旧人,两相比较,孰重孰轻? 顾明宸不知道玄江州在原来的世界有着怎么样的出身和经历,但是从她的行为以及处事风格看出来,她显然从来没有在大家族生活过。 她将个人意志看得太重,又因为带着外挂和能力格外出众,使得她对这个时代宗族的势力,认识并不深刻。 很多时候,并不是她要做什么,也不是她认识的人,比如她的准丈夫牟新和要做什么。 而是就算没有人说,为了一个家族的未来,也会有人默默地,自发地朝着那个方向去做。 玄江州特立独行,她的能力让她能够实现自己的野望。 但她忘了自己其实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哪怕牟新和来自异世,和她一样世界穿越者。但牟新和却是天然被接纳的,她恰恰相反,是被完全排斥的那一个。 “所以这就是你不投靠玄江州,反而向皇帝投诚的原因吗?” “玄江州?再怎么有权优势,此时的她也不过一介臣子,没有那个资格让我低头。南燕皇帝落魄,却到底是皇帝。”顾明宸叹道:“我还是不懂,她的系统要是能够兑换药物的话,为什么不第一个就兑换避孕和安全生育的药方。火药粮食固然重要,那也排在后面去了。身为女子若想夺权,必须第一时间解决一切后患。” “那若是你,你会怎么办?”顾明意好奇,她和玄江州明明干着一样的事儿,却对她事事挑剔,简直让人觉得她就是心里不平衡。 “我?”顾明宸想都不想地说:“我若是玄江州,要么拿到安全生育的药吃了立刻挑选十个八个美男回来生孩子。只生一胎,不论男女,生完之后,立刻将其父或者有可能的血缘亲父全部除掉。然后培养此子,一边对其进行严格教导,一边早早让她/他生孩子。能生多少生多少,免得往后不能优中选优,同时还能扩大宗亲数量。” “若没有安全生育的药,我便控制幼弟,为其挑选淑女,多生子嗣。若生女便留存,生子便抹杀,并早早为这些血缘亲近的侄女立好继承法。待自己大业有成,便予以重任,谁最有能力且不惑于儿女长情,谁便为继承人。” 顾明意悠悠地看着她:“所以你准备……以后也这么做?” 顾明宸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她有很多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们都算。 “想什么呢?”顾明宸瞥了她一眼,轻笑:“我当然是不必那么做的。”顾明宸叹气:“玄江州必须那么做,是因为她没有亲信,我的意思是,她没有不顾一切,为了她疯狂撕裂礼教的爪牙。” 顾明意瞪眼:“那你有?” “我有呀!不仅我有,你也有。”顾明宸无奈地摸摸顾明意的头,怜爱万分地说:“你忘了我是公主,你也是公主。这个身份虽然有点儿狗屁倒灶,但也让我们有了比玄江州更为有优势的一点,意儿你忘了,我们有太监。” 太监,宫廷阉宦,去掉生殖器的宫廷奴婢。 终身,且只能服侍皇族。 “虽说残废了的男人也是男人,但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和我们一样。我是说,他们和野心勃勃的我还有玄江州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异类者,不为世所容也。 太监无根无后,想要谋取权利的女人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危险,同样最好无后。 也和所有女人一样,为主流当权者所鄙视排斥。 而阉宦是没有选择权的,分给谁就属于谁。这时候只要给他一条出路,他便会变成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 他们没有家世拖累,没有后代寄托。 他们的一切,都始于皇权,也必将终于皇权。 偏偏,他们虽被世人鄙视,却又被看做半个男人。 这半个男人的身份,可就比纯粹的女人,行动方便了很多。 “玄江州只有属下没有爪牙,除了血亲,没有人不顾一切地追随她。她的理想和意志,能影响一批人。但这批人,于这普罗大众来说,依然是少数。要想长期维持统治,为了制造这些追随者,她只能制造血亲。可惜她没这么做,这就注定她的统治不会长久。” 现在的南燕自然也有阉宦,但阉宦们忠诚的,显然是南燕皇帝。 假如玄江州夺得皇位,登基后,倒是也能继承这些阉人,但这些人显然不会忠诚于她,因为她的身边,早就已经围满了既得利益者,他们这些后来的奴婢,根本分不到一杯羹。 何况从目前来看,阉人的存在,并不符合玄江州的思想观念。 “靖王殿下,陛下有请。” 头戴蚕帽的老太监来请:“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明宸点点头,让顾明意他们等着,自己去见皇帝。 “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 在见到顾明宸后,平永利笑盈盈地对她说道。 看得出来,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展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算无遗策的风度,可惜颓败的身体和孱弱的精神根本容不得他强装。 平永利疯的差不多了,他三岁便被扶上皇位,眼睁睁地看着生母被权臣欺辱,后来长大,又活在玄江州的阴影之下。 他十二岁大婚,皇后娶了一任又一任,当然也死了一任又一任。至于下一任皇后是谁,端看新掌权的是哪位大臣。 索性玄江州掌权之后,再没有为了塞自家亲眷进后宫而杀他的皇后,但他后宫的那些宫女和妃子,日子却没怎么改善。永远在不停地怀孕,然后不停地流产。 宫中侍卫名义上听命于他,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人当中,到底有哪些是真心忠诚于自己。 而他的身体,又是一个拖累。 顾明宸一口一个小皇帝,因为他的确只有十几岁年纪。但看起来,却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样子,因为他早就身中剧毒,在一天接一天地熬日子。 玄江州是个很看重名声的人,当然,从古至今大多想要稳定天下的人,都要给自己刷刷好名声,所以她完全没有要亲自动手杀死皇帝的意思。 反正他中毒已深,熬也能把他熬死。 可皇帝憋屈了十几年,却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历经磨难,意气难歇,自然不甘心平氏江山葬送在他的手里。 他已有子嗣,也是如今唯一能确定血脉的皇子。 年纪虽然还小,但说不定运气好,若有人扶持的情况下,有机会长到亲政的那一天呢?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把顾明宸拉了进来。 在这个处处受人桎梏的地方,平永利实际上并不相信顾明宸的立场和年纪。 但对她的立场和信任没有信心,却也恰恰是他愿意赌一把的原因——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狐狸,他是骨子里就透着惧怕, 只是在他心里,像顾明宸这样一个敢于冒天下大不违,逆君叛国的女子,哪怕年纪还小,也应当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偏她不是。 顾明宸即便野心勃勃,但长相上,却很有欺骗性。生的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副绝色美人的样子。 只是年纪尚小,不曾刻意修饰,这才显得有几分天然直爽的味道。 平永利很怀疑就她这幅长相,能在玄江州手下过几招。 顾明宸没介意他眼中的诧异,只笑道:“陛下喜欢以貌取人?我以为这是个大缺陷,您早已受到了教训。” 玄江州的例子可就在前面。 “爱卿说得有理。” 顾明宸进门来却没有行大礼,皇帝心中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赐座之后,他才说:“你想要的东西,朕已经给你了。朕想要的,爱卿准备如何兑现?” “陛下乃臣之君主,陛下的愿望,就是微臣的愿望。”顾明宸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倒不是因为这话有多好笑,而是‘微臣’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很甜很好嚼,让人忍不住在嘴里打个圈儿舔一舔。 品完之后,她才又道:“如今南燕腹背受敌,能够稳住局势,全靠玄将军一力周旋。我担心玄将军若是分了心,会影响战局,于江山不利啊!”顾明宸摇头晃脑,学着尚书房里最讨厌的先生拉长着语调,咏叹般说道。 “玄爱卿于国有功,朕自当嘉奖。但若打了败仗,朕便是想要保她,也不能对天下人交代呀!” “陛下说的是,是微臣想得浅了。”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没有一点意义的机锋。 没多过久,平永利便浑身乏力,让顾明宸回去。 顾明宸只得收敛当官的瘾,离开宫廷。 刚从宫里出来,又接到请柬,玄江州新婚之喜,邀请她前去观礼。 顾明宸道了谢,却是推脱出行不便,不准备去。 她不觉得自己有见玄江州的意义,即便那是一个给了她无限遐想的女人,但她对她来说,太过直白确定,根本不能引起好奇。 或者说,很多年前,顾明宸对她好奇过,也因为她所取得的功绩而感到崇拜。 但等她长大,懂得多了,渐渐发现,她的所有行为,全在意料之内,便渐渐失去了光环。 如今的她,对顾明宸来说,不过是个必败的过客,见不见她,其实没什么区别。 相比起来,还是趁这机会,偷个孩子出门要紧。 呃不,她倒不是真的打算把皇帝仅剩的子嗣偷走。但搞处点儿动静,让人以为那孩子走丢或者走丢过,还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身中剧毒熬不了多久,玄江州好整以暇等着上位称帝,顾明宸需要留个后手,才能在必要的时候,给玄江州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后手也不是一定就能用得上的,若是老天无眼,让她直接把玄江州本人弄到手,这注定要被圈养一生的小皇子,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不过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顾明宸觉得玄江州即便哪日落魄,也不至于就到了成为阶下囚的地步。 所以这后手,还是要准备的。 以备不时之需嘛!她从来不是个喜欢赌运气的人。 “你真的不打算去参加玄江州的婚礼?”顾明意见顾明宸真的没有打算去贺喜的意思,便忍不住道:“那,那这请柬能不能给我呀?我想去。” “你?以什么身份?” 外面除了顾明宸和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顾明意的身份。 “就说,我是顾明宸呗,我假装你去。” 顾明宸挑眉:“以我的身份去,可是要回来的。” “我,我又没打算留下来。”顾明意不满地说道:“我就是想和她见一面,到底是老乡。我知道我的身份留下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我还是很惜命的,不想没事找事。” “想去就去,让刘先生跟着。” “哎嘿,多谢你,你最好了我的公主。” 顾明宸嗤笑一声,没说什么,当真让人准备送顾明意去参加婚礼。 她想着见面之后,这俩人大约会为她们那看上去功能强大的系统讨论一番,甚至会带着玄江州过来见自己。 结果等到晚上,顾明意回来,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顾明宸十分意外,问她怎么回事,是她得‘统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我根本没见到她。”顾明意说:“去了之后,好多人盯着我,玄江州身边的一个女官过来和我说了会儿话便走了。我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她本人,白跑一趟了!”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玄江州是新娘子,人正忙着结婚呢!” “结婚?是哟,她是嫁人呢!我就说怎么这么别扭。”顾明意无奈地说:“你说怪不怪,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去参加婚礼的,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把她这个南征北战,手握重权的女将军,和结婚嫁人的新娘子联系起来。我感觉这两种身份,根本就不能合成一个人,怎么想怎么怪。” “怪不怪都和我们无关。”顾明宸点了一下她得鼻子:“走了,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去。” “哦,知道了。”顾明意喃喃自语:“我本来还想问她,有没有办法帮我回去……” 第66章 “你这有了身子,怎么不好好在家歇息,还要跑来跑去?” 顾明心刚坐下,就听谢华年说道:“这女人生孩子啊,就像过鬼门关,你又是头一遭……” “母后,能不能别说了?”她本来就害怕,每次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转回头又要被提醒一次,然后又跟着害怕。 原本听了母后的话,她并不觉得成婚是多么可怕的事。而且身为公主,顾明心的婚后生活和以前比起来,差距其实并不大,相反,还因为她已婚的身份,行动更加自在了不少。 但这一切随着怀孕戛然而止。 怀孕之后,除了身体上面的不适之外,还有身边人的态度。 从亲眷到下仆,他们好像有志一同地,把她当成了隐形人,而她慢慢鼓胀起来的肚子,才是主体。 所有人都在关注它围着它转,甚至要求她的一切行为举止都要为了胎儿做出让步。 偏偏她这个孩子的亲母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不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事实上,都知道他们是出于好意。 这种好意明明应该让人感激,但顾明心就是隐隐地觉得不舒服。但是不舒服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 直到某个午夜梦回,她忽然想起了在彭州时父皇那位难产而死的妾室的哭喊。 当时她是很害怕的,不光是她,就是顾明宸顾明珊几个小的,都被吓得满脸菜色哭了好久。 只不过随着天长日久,时间过去,这件事便慢慢的被遗忘了。 顾明心此时此刻陡然想起,只觉得后背发寒,怕的夜不能寐。 谢氏听说她心神不宁,着人前来询问,顾明心便把心里话说了。 谢华年知道之后,安慰她几句,却是埋怨皇帝不该让女儿去看妇人难产,这不,果然给冲撞了? 顾明心没有得到母亲的关心,心里不舒服,但也只是不舒服,她也不明白自己不舒服的点到底在那里。于是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怀孕,到底怀孕是大事,往往让人性情大变。 而然今日进宫,顾明心却不是为了和母亲说心事,而是想要向父皇讨官。 她成婚已经有些日子了,父皇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的驸马,但如今见她已经怀有身孕,如此大喜,父皇一高兴,必然不那么讨厌驸马了。 她想给丈夫讨个官儿做,毕竟她虽然身份尊贵,不必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但到底成了母亲,要为孩子以后着想。 别人要爵位有爵位,要功名有功名,自己孩子的父亲,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这让孩子们的脸往哪儿搁? 却不想一进宫没见到父皇,倒是先被亲娘一顿数落。 顾明心心情不好,当时就变了脸色。 谢华年还能说什么? 她贵为皇后,整个后宫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但顾明心是她女儿,又小小年纪怀了身孕,总不能跟自己的孩子发火。 便叹一口气,说道:“你父皇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见你。为着顾明宸那冤孽,朝堂后宫全都炸了锅。哎,都是本宫太过纵容,总想着她是一个女孩儿家家,便是自在些又有什么?不曾想千娇万宠地养大,竟惹出这么大一摊灾祸。” 说起顾明宸,从前她有多么厌恶,现在她就有多么得意。 一边在心里幸灾乐祸,笑话顾珩宠溺过头,这才宠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灾星,一边还要唉声叹气,表现自己的遗憾仁义。 她觉得顾明宸这回是死到临头了,毕竟叛国判父,她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至于顾明宸会不会真的达成目的,真的就坐稳了王位,以女王之身安然无忧? 那怎么可能?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被皇帝娇宠才有了几分脸面,她能成什么本事? “到底是婢妾生出来的,脏了皇室血脉,这才惹出祸端。可见这良贱通婚实乃不详,你兄弟们的婚事啊,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不小心抬了什么下九流的出来,脏了皇家血脉,害得宗室不睦,江山有碍。” 顾明心就问:“父皇不是下令讨伐那逆贼了么?前线可传来什么消息?” “那倒没有,这些日子皇上关心的,一直是西南战事。” 顾明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谢氏叫来太监,为顾明心准备好房间,让她去屋里躺着,待皇帝闲了,再去求见。 然而直到傍晚,顾珩也没有抽出时间。 或者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想见。 自顾明心怀了身孕的消息送进宫之后,顾珩便再没见过她了。 财宝赏赐倒是给了不少,这也是顾明心为何没有发现皇帝不高兴,反而觉得他心情好了的原因——自她成婚之后,顾珩当真是看她与承恩侯府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别说赏赐,便是连宫廷宴会,也懒得传召。亏得谢氏是皇后,有她在,方才不至于叫顾明心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 怀孕之后,从前的那些桎梏倒是没了。 宫里有家宴也叫她,日常赏赐也多了起来。只是皇帝本人,顾明心没注意过,她是一次都没有求见成功过。 从小在顾珩身边长大的顾明心倒不是完全没有觉得不对劲,但她到底还是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她都嫁人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如何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时随地就去见父皇甚至还进父皇的屋子? 她可是正儿八经被册封的嫡公主,又不是顾明宸和顾明珊那些无人教导的小丫头片子。 所以还是等等吧,再等些日子,父皇闲了,再求见也不迟。 只是怀孕可真苦啊! 顾明心抱着肚子隐隐地想,若是有法子,不这么容易怀孕就好了。 “若是有法子能让人想怀孕就怀孕,不想怀孕就不怀孕就好了。” 回程的路上,顾明宸又开始嘀咕:“或者就算是生孩子,也别让孩子那么大就好了。若生出来的大小如同耗子,女人不必受那么大的罪,更不用轻易去死,情况便不同得多。” 她不是想起来又说,而是手里抱着一本从书局里搜罗来的春闺图,一边看,一边在抱怨。 车里只有她和顾明意两个,但怎么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车外就是随行的侍卫,他们一个个耳清目明,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注意到,更不用说她光明正大地抱着闺房册看了,光看还不行,还拉着顾明意讨论。 顾明意读书的时候和舍友们开夜谈会,虽然话题尺度同样爆表,但是宿舍里只有她们一群女生,没有外人呀!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聊?跟自己血缘上的小妹妹谈男人和女人的那点儿小秘密? 赶紧合上画图,顾明意干咳一声,岔话道:“你还小,这些东西,暂时还不适合你看,等你以后长大了想看的话就没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顾明宸道:“我虽然年纪的确不算大,但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用年龄来划分的?再说,你大概是忘了,父皇十三岁成婚,十四岁就生了大姐和二兄,像你这么大时,正好生了你。” 顾明意:“……” 啊对! 顾珩的确是比她这个身体顾明意大十五岁来着。 但是,这太可怕了好吗? 不对比不知道,真往自己身上一套,当真是让人头毛都炸起来了。 “但,但是,那是不对的,早婚对所有人都不好,尤其是女孩子,结婚年龄太小,会非常伤害身体,也是对精神的一种霸凌。” “嗯,你说的对啊!但这和我们看画册有什么关系?看看而已,又不是看完了就要去成亲,或者看看画册,就能让人想找个男人来尝试一把?这么没定力的吗?” “呃……那倒也不是。”说是这么说,顾明意还是有几分羞涩。 顾明宸道:“我小时候,不小心撞见父皇宠幸美人。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人放在脚下踩来踩去。” 本以为那是什么闺房趣事,但以前在宫里,她是没有那个途径去了解那些东西的。 就是顾杳这个比较特立独行的姑母,也不敢给顾明宸和顾明珊看这种露骨的册子。 顾明宸好奇心倒也没有那么重,就是一直记着这事儿。 这回路过书局时想起来了,正好买来看看。结果几十册闺图看完,依然难以理解。 “哎,你说得对,看得多了,还真容易让人想去试试。”比如她就想找个男人(或者女人?)来踩踩看,到底哪里有意思。 顾明意倒吸一口凉气:“你干嘛对这个好奇?你该不会是你爹干什么,你就想学什么吧?” “不然呢?我学谁?” “……” 顾明宸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或者什么男人,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为她引路帮她解惑么? 没有。 那她就只能自己摸索尝试了。 顾珩是离她最近也最了解的人,恰好,他又是她所知道的,目前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不学他学谁? “我有时候觉得,太过年少的天才,是不是都是疯子。”顾明意终于想通自己为什么时不时会觉得顾明宸可怕了。 因为她不可控,她就是幻想小说中,那种年纪小,但是能力大又太过早慧,偏偏又无人能够约束的反派。 他们身上没有什么道德规矩的桎梏,一般人的普世价值观,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所以你有时候觉得他们厉害,有时候觉得他们可爱,但更多的时候,是觉得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的失控感。 失控,真的是一种让人觉得可怕的感觉,因为不能脚踏实地,不可捉摸难以预料。 生怕她对某些事情产生好奇,就真的去试——她肯定不会亲自试,以她的身份,想要验证什么,只会吩咐别人,然后让别人去做她在旁边观摩。 光是想一想那场面都让人窒息。 顾明意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顾明宸手中的画册,道:“行,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别看这些了,我这儿有更详细的。” 拉系统下载小片儿,在穿越者当中,她可也算是开天辟地出息了。 “好。”顾明宸笑眯眯,果然乖巧地坐好等着讲解了。 顾明意下载好了小片儿,挑挑拣拣,开始为顾明宸讲课。 她把这当成了教学,先从人体结构讲起,本以为顾明宸会不喜欢,却没想到她看得津津有味。 讲着讲着,顾明意又开始发散思维,从人体结构讲到医学发展。 正当姐妹两人一个听一个讲,全情投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和战马的嘶鸣声。 顾明宸瞬间回神,打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回殿下,好像遇上了打斗,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查看。” 听声音不像是小规模械斗,而是有建制的正规军正在作战。 顾明宸站起来,从车厢跳到马背上,吩咐一声:“走,去看看。” 而后一群人沿着小路绕上山,在比邻战场的山丘上,看到了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 战斗双方显然相互认识,甚至这么远,还能听到一方吼着另一方的名字。 顾明宸只看了一会儿,就已经确定被围剿的一方必败。然而斥候回来却告诉他:“殿下,被围剿的主将,乃是玄江州玄将军的族弟。” “殿下是否伸出援手,好让玄江州欠我们一个人情?” “玄江州的人情对我没用。”顾明宸吩咐道:“绕路,离开战场。” “是。” 顾明宸回到马车,顾明意纠结地问:“我们真的不管?要是能救一救的话……” “南燕皇帝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玄江州嫁给牟家为妇,这还只是个开始。等皇帝驾崩,玄家族人只会越死越快,谁救得过来?不过你放心,玄家宗族也不傻,肯定会还击,只是以玄江州对丈夫的信任程度,大概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了。” 第67章 玄江州的婚礼就像一个信号,瞬间打翻了隐藏多年的火药盒子。 靖国的进攻越发猛烈,南燕内部各大派系也土崩瓦解。短短几个月内,玄江州的族人下属,和牟家就因为相互针对而死伤惨重,甚至连平永利这个本就命不久矣的皇帝,也差点被殃及池鱼。 究其原因,不过是名分未定,认知混乱而已。 玄江州和牟新和两人处事公允,但他们背后的亲族以及各自家中的小辈,却是要分个高下荣宠的。 因为这荣宠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亲情更代表着能够从这份亲情中所获得的地位和权力。 那问题来了,一对夫妻,到底是女方家的小辈身份更加尊贵还是男方家的小辈身份更加尊贵? 两方对上,若有矛盾,在年纪名声都相仿的情况下,谁该为谁先让一步? 于玄家来说,玄江州是一军之主是所有人的君主。 玄家亲族,自然才是真正的贵血皇脉未来的皇亲国戚。 于牟家来说,玄江州所有的一切成就固然可畏,但她作为牟家儿媳,已经嫁入牟家。 那么不论是她的爵位还是兵权,便全都归属于牟家才对。 这世上,哪有媳妇不是夫家的人的? 更何况牟家对玄江州可是多有帮扶,若非如此,玄江州怎能如此轻易得到文侯爵位? 因着这样不同的认知,两方亲族之间相互攀比针对。 若是从前,因玄江州只有牟家未婚妻的身份,到底不曾真正过门,牟家还算稍微收敛,不曾过分张扬。如今玄江州已然进门,那么便不会再有意外发生,牟家隐忍退让了十多年的亲族们,立刻抖起来了。 其中抖得最严重的,便是牟新和的生母。 此人一生相夫教子,从未接触过外面的生活。虽对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媳妇感到满意,但等厉害媳妇真正进门,却又处处担心。 比如不喜欢她常常与男臣相处,更不爱她事事走在儿子前头。 为此常常出手刁难,甚至逼迫玄江州早早怀孕生子——她已二十有九,放在旁的女子身上,早已是为祖父祖母的年纪,若再不生育,是否要害得儿子无后? 除此之外,更是仗着婆母身份,为其他子侄甚至娘家子侄谋取好处,升官也好差事也好,只要看上的,便一句话吩咐下去,就要其他人让位。 玄江州手下的官员多是实打实地历练出来的,自然看不上被塞进来的年纪又小,又毫长处的纨绔子弟。 想要推拒,却被打上门来,言道:“你主都曾跪拜于我,尔等鄙仆,有何胆量忤逆?” 此话不假,玄江州成婚当日,的确遵从传统跪拜公婆。 然而她既然尊崇了古礼,便不能反驳。于是必须要永远尊重这婆婆。 可关键是,身为主君,玄江州跪拜了婆婆,她的属下们,又有何理由不对其恭敬有加?难道你比你自己的主君还要尊贵不成? 除此之外,身为玄江州的婆婆,虽然在辈分上要高于玄江州,但在牟家地位却并不高贵。 她的前面还有丈夫,丈夫之上还有公婆,公婆身后还有叔伯,叔伯之下且有子嗣。 玄江州本人身为中军之主,可以挑选着给脸色,但她的属下和官员们,却不能了。 便是她再不看重又如何?她既自己尊重了牟家,那牟家亲眷不便可冒犯。否则一不小心得罪了,谁知道会被下什么绊子? 还不如忍让些许,免得全家被牵连。如此一来,中军官员要么被压制,要么被拉拢,人心越发不安。 问题是,牟家行为,瞧着飞扬跋扈,实际上抢夺的,全都是原本属于玄家的特权。 玄家为支持玄江州,几近倾家荡产,以为登顶有望,从一个普通世家,一跃成为皇族,哪知道因着婚事,跌了个狗吃屎,心里如何服气? 倒也不是没想过去找玄江州评理,但前面也说了,玄江州自来公正,凡事讲究证据,便是在亲眷上,也不肯有丝毫偏私。 这原本是个好品质,问题的关键在于,牟家并不和你正面冲突,人家不玩阳谋,只玩诡计。 譬如除掉玄家英才,只需赔上一名族中无能纨绔,极限一换一,事成就是血赚。 事发之后,玄江州只拿凶手,不搞连坐。 如此一来,早就被特意挑选过,品性过硬才得到重用的玄家子弟,在自家人如此公允的对待之下,又哪里是牟家的对手? 倒不是他们智慧手段不够,而是他们便是抓住了辫子找到了证据,也不能把犯事的牟家人直接弄死。 于是玄家宗族便面临了和奉旨攻打顾明宸的将领一样的处境:许全力击之,却不能伤其性命。 这种一方多了三条命,一方一碰既死的斗争,谁能打得赢? 玄家很快便从权利中心退败,不得不小心蛰伏。 而忙于战事的玄江州本人,虽然感觉到了不适,却也暂时顾不上清理内务。 只有身中剧毒,苟延残喘的平永利躺在龙榻上哈哈大笑,等待着玄江州阴沟里翻船。 相比起武力在手的玄江州,他知道,牟家不足为惧。 是以只要玄江州阴沟里翻船,平氏的江山就能再多苟延残喘个几年。 等那时皇子长大,也不见得没有机会重掌大权。 他强撑着一口气,等顾明宸兑现承诺,给玄江州以致命一击——当初和她做的交易,便是他为顾明宸封王,顾明宸帮她回收玄江州最精锐的尖兵营。 如今玄家与牟家相斗,眼看时机成熟,可惜已经等不到结果。 皇帝暴毙,年幼的小皇子被推上皇位。 玄家与牟家摩拳擦掌,等着揽过大权,然后时机一到,便废掉幼主。 但在这个过程中,本就斗争个不停地两家,却产生了更大的分歧。 玄家认为,南燕能有今日,全靠玄江州一手促成,且整个南燕,都是追随玄江州的人马。 牟家产生的异意是:开天辟地,世上就没有那个女的能当皇帝。即便玄江州功劳彪炳,那也不能真的当皇帝不是?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不如奉牟新和为帝,玄江州为后。她既然掌着兵权,以后也一样大权在握,除了名义上之外,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话一出,引得所有人爆发起来,纷纷进言,道牟家罪不容恕,请玄江州立刻清理门户。 玄江州当然不傻,很快出手把异想天开的牟氏小辈处理了。但也只是流放,并为伤其性命。 此举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但心里如何感想,却是不言而喻。 玄江州也打了有史以来第一场败仗,被福王堵在了游江岸口,若非她当机立断,立刻断尾而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在这一刻,顾明宸接见了玄家族人。 来人带着玄家族长的密信,悄悄拜见顾明宸,称愿奉上一切,举家投靠。 顾明宸就笑:“你们已经在一个女主的身上吃了亏,怎么还敢来投靠本王?(她好喜欢这个称谓)” “牟家狼子野心,但的确有利可图。其他人虽拜在玄江州门下,但身为下臣,想要转投他们,也不是不能。只我玄家处境危险,顷刻之间,便是万劫不复之身。另投无路,只能求殿下收留。” 玄家当年争夺文侯爵位,在他们看来,那时理所当然得。 玄江州一个女儿家,并不足以顶立门楣,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而她兄弟年幼,一个小儿,怎能担得起大任? 自然,后来玄江州得到了爵位,也报复了和她做对的族人。 玄家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强者自有规矩,犯了强者的人,被处理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玄江州坐稳了爵位,并且开始打胜仗,权力也越来越大。玄家便立刻聚拢在她身边,全心辅佐。因为他们在玄江州身上,看到了家族昌盛的希望和可能。 而且随着玄江州的权力越来越打,目标也越来越明显,玄家的豪情更是激昂。 他们以为玄家会迎来一位女帝,虽则还是让人顾虑重重,但她到底是玄家人,只要她登基为帝,玄家便是皇亲贵胄,有功子弟,自会封王,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却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坏在了一场婚约上——没有人想到,玄江州会记仇这么久,因当年的夺爵之争,让她在一切关于权力的斡旋中,都不会对玄家有所偏向。 更没有想到一个战场上无往不利,政斗手段凌厉的权臣,会在儿女情/事上如此天真。 玄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都毛了。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在大义上如此反叛常规的一个人,在私情上如此耿直和传统。 她订了婚便要成婚,说要嫁人,便去嫁人。 若她当真痴傻,玄家不会心存幻想,偏她明明知道,这其中会有风险。却依旧因为对牟新和的信任,拒绝了所有人的阻拦和劝说,选择履行承诺。 的确,牟新和是个好孩子。 就是到了如今,两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玄家人说起牟新和,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站在哪个方面,牟新和都是一个完美的成婚人选。 他正直,仁善,聪慧且诚实。 不仅模样出众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十分让人赞叹。 普通男子若是定亲,发现未婚妻如此强势,必会心生畏惧暗中不满。 但跟在玄江州身边这么多年,牟新和从来不挟势弄权。 他默默地站在玄江州身后,全力辅佐,并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该插手的事绝不插手,不该过问的话,绝不多言。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玄江州才觉得亏欠良多,不舍得毁去婚约,更不忍心让他背负骂名,成为被轻视的赘婿。 这倒也是人知常情,可问题是,你是女君,你要夺权,你是未来的皇帝。 你的人之常情,就是陷玄家于危难。 玄江州就像一个既传统又悖逆的缝合怪,自顾自地,在这夫权盛行的世道中,行使自己的道统。 她的想法会不会尽如人意暂时不知道,但玄家不敢等待。因为不管她最后有没有如从前一样依旧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让一切按照预想进行下去,玄家也等不了了,因为在那时,玄家大概早就死光了。 “靖王殿下如今孤立无援,处境危险。要么等着战事结束,被玄江州吞并削藩,要么被靖国困杀遗臭万年。玄家虽不济,却愿意舍命追随,为殿下将来,杀出一条血路。” 至于为什么在吃了玄江州这个亏之后,还要投靠同样是女人的她? 这不废话么? 但凡还有别的选择,他们哪里至于就向声名狼藉的顾明宸投诚? 还不是因为没得选。 顾明宸笑呵呵,她就喜欢旁人没得选。 “玄大人这可就说错了。玄家世代忠良,怎会无路可走?不过是忠君爱国,为天下奔走罢了。” 顾明宸说着,幽幽拿出一道圣旨。 道:“此乃先帝驾崩之前给本王的一道密旨,令本王摄政,辅佐皇上。只是本王年少,怕不能服众,如今有了玄家,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玄竟双眼一瞪,震惊无比。 “圣旨?陛下向王爷托孤?” “谁说不是呢!只朝中大臣大约都不知此事。如今便托付玄老先生,代为转告了。” 玄江州自封摄政王是因为她权力大,但顾明宸手握平永利的圣旨,比她可要名正言顺得多。 只是她空有王位,手下人马,也不过几万之数,不能与玄江州正面对上。 好在玄家斗败,被牟家打压。要是输的是全家文臣的牟家,那她才真要头大了。 玄竟接过圣旨双眼一扫,立刻大喜:“恭喜殿下,如此一来,便能引得朝中忠君之臣纷纷投效了。” 玄江州势力虽大,却不可能真的掌控所有人,朝中还是有不少忠于皇帝的人的。 只是他们斗不过玄江州,不敢冒头而已。 现在有了愿意出头的顾明宸,一切就要容易得多。 “那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何时么?那便要看你们的表现了。”顾明宸幽幽道:“我要法理,要正义,要仁慈正当的名声。一切用以堆砌圣贤的威名我都要。你们知道的,我因反了父皇,为天下人唾骂,我得向天下人证明,我是对的,我是忠诚正义之人,对么?” 玄竟咂咂嘴, 这可是个难题,比纯粹要权困难多了。 但也不是不行。 “殿下请放心,待我回去禀告家祖,定会为您讨个说法。” “那本王就静候佳音了。” 第68章 顾明宸的名声想要洗白太过困难,毕竟对普罗大众来说,伦理大过天。一个背刺皇父,还是个女孩儿,着实让人没有好感。 玄家看到交易内容十分头等,却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因为顾明宸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于是,为了达成目标,他们不得不联络其余尚且忠心皇室的文臣们,开始绞尽脑汁,为顾明宸写赞歌。 此举自然引发不少人反驳,于是一时之间,全天下都流传着顾明宸的传说,一会儿她天资过人忠孝两全,一会儿她忤逆不孝天理难容。 为了让自己的言论更有说服力,两方各自为顾明宸编造经历,好的比如割肉饲虎,坏的比如污蔑亲族,应有尽有。 文人们相互飞唾沫闹得脸红脖子粗,普通人却没有心情关心他们在吵什么。因为随着夏日来临,瘟疫横行,到处都是死人。 没有人在纠结顾明宸的名声,更没有人再在乎她的行为是否合乎礼仪。 燕历纯和十九年春,玄江州兵败于柳州。 打败她的不是敌人,而是追随她多年的玄氏族人。 玄家扶持她多年,家中子弟也不少从军。 因着同出一族的天然优势,玄家人能够很轻易地近玄江州的身。 而给她致命一击的,是她最信任的贴身女官。 次月,顾明宸奉先帝遗旨进京摄政。 身受重伤的玄江州不得不班师回朝,与顾明宸对峙。 于是,南燕朝堂从一家独大,到君臣对立。 玄江州身后的,是攀附在她身上如同藤蔓一般的文臣牟家,以及战功赫赫的玄家兵将。 与她对峙的顾明宸,代表的却是提防玄江州废帝自立的保皇党以及名正言顺的至高皇权。 两人相互知晓对方的存在很多年,但到此时,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你以为,就凭那群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就能与我为敌?”玄江州并不承认自己失败。 “但全天下都是胆小如鼠的无能鼠辈呀!”顾明宸笑:“他们或许思维混乱愚蠢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在对付你这件事上,会绝对保持万众一心,否则你猜,为什么现在你会在这里?” 玄江州沉默不语。 顾明宸收回笑意,冷淡地说道:“你当然知道。他们轻视你诋毁你羞辱你,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所以你忘了,否则也不会天真地以为,你的丈夫是个例外。当然,我并不是说牟公子有多坏,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压制你的东西。你知道想要压制一个强大的女人需要做什么吗?简单,就是给她创造一个丈夫。不论你认为你们之间谁是主体谁是附庸,只要天下人认为他是主体就够了。” 正因为天下人认为再强大的玄江州也是低调文雅的某某某的妻子,所以他们才会无所顾忌地针对玄家族亲。 这是一场丈夫与父亲之间的战争,在玄江州选择成婚嫁人的那天起,这场战争就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 她最为信任的贴身女官反手刺杀,是因为她在玄家与牟家两家的公正态度,直接等于漠视玄家被杀死。 而女官已经死了姑母和父亲,接下来就是弟弟和唯一有官职的自己。 她必须站在玄家一边,那她的主人玄江州就得死。 这可真是一场九曲回廊般的笑话,顾明宸都忍不住佩服她。 “我有一个姐姐,她和你一样,带着系统穿越。”顾明宸忍不住叹道:“不过运气好,她一过来就被父皇发现了,所以被软禁十几年,一直没有机会到处乱跑。你们两个人,一个名震天下,一个默默无闻。但是我觉得,在那个世界,你们应该是同一种人。” 顾明宸说:“你对权力畏惧又向往,慎重又天真。在很多事情上非常的高瞻远瞩去且行动力惊人。但在有的事情上,又非常愚蠢幼稚自以为是。如果你的系统没有那么强大,多吃几次亏的话,会改变想法,大概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或者至少不会输得那么容易。” “问题是,你的系统很强大,但又没有强大到让你足够以一人之力,直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你甚至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公正仁慈也成了被仇恨的理由。” “你没有真正见过权力吧?我说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顾明宸道:“不光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亲朋好友,甚至你身边所有族人亲戚,真正触碰过政权的人,应该一个都没有。你所拥有的政治思维与理想,更像是一种……从书本或者告示里学来的理论。由此可见,那个能够帮你建立如此功勋的系统,应该也不属于你本人,所以它是你……捡的?” 在玄江州惊怒交加的愤怒中,顾明宸忽然冷下脸来,道:“你让我失望了玄将军,在我的计划里你不应该死,你应该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强大才对。” “我为了黎民百姓。” “黎民?啧。”可全天下最恨她的就是黎民百姓。 恨她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天下战乱频频,百姓们认为是因为牡鸡司晨。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你死时,我会为你收尸。” 顾明宸转身离开。那嚣张的样子,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玄江州以为她会很快迎来挫败,受制于那群老狐狸,被刷得团团转。 却发现没过多久,顾明宸就直接成为了朝堂之首:因为她完全不顾尊卑道义,直接对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大下杀手。 她的追随者看上去是一个军队,实际上像是一群鬣狗。 他们疯狂地撕咬顾明宸的一切敌人,她剑之所指,寸草不留。 玄江州节节败退,不仅仅是因为顾明宸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更重要的是,原本效忠于她的人,纷纷弃她而去,宣布向襁褓中的小皇帝效忠。 原本意气风发的牟家也低调起来,再不敢耀武扬威,甚至还反过来怪玄江州。 可问题是,自从玄家彻底投靠顾明宸之后,整个玄家军的运转,就迟钝起来。 大问题没有,小毛病层出不穷。她才陡然发现,那些原本效忠于她的人,并不如他们平日表现得有多么忠心,背叛她时,也背叛的理直气壮。 于是很快,顾明宸就控制了整个南燕朝堂。 这个时候,顾珩再次提起为顾明宸封王,靖国朝堂满朝文武,雅雀无言,终于再没有人反驳一句了。 为了吞并南燕,他们这边还在吭哧吭哧地打仗,对方却已经他国摄政,这怎么能不让人郁卒。 听起来,就像是玩闹一样。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这么定了。封号……就燕吧。” 南燕皇帝带头卖国,还给顾明宸封了个靖王,不就是笃定靖国不可能再容下顾明宸,她无以为靠,必须得效忠南燕么? 可惜那短命皇帝被顾明宸持续八年的伪装给骗了。 她可以满口仁义,反手把你卖个彻底。她冷着脸放狠话,那才是真心实意。 顾珩不得不承认,顾明宸的确豁得出去。 她是真的说话算话呀,要么给她想要的,要么就杀了她。她只给了他这两个选择,真是一字不差。 他不可能杀她,那就只能让她如愿。 不过终于也能封个燕王恶心回去了。 顾珩的圣旨,不仅仅是为顾明宸正名,更代表了父子两人和解。 只要他不斥责顾明宸,世上再没人能说她不孝。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只能为太子了。否则以她的封地与功劳,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为太子,都不可能容得下。 顾珩盯着写好的圣旨瞧了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陛下。” 顾珩抬头,发现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嬷嬷。 便问:“公主生了?” “会陛下,公主难产,怕是不大好。” 顾珩轰地一下站起来,道:“摆驾,出宫。” “陛下,不可呀……” 然而哪里有人劝的动他,顾珩在一众乞求的哀叹声中出了皇宫驾临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听说他来,一片愁云惨谈。再看顾明心,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世人鄙薄,都说女子不洁。 生产等事,更是不洁之最,绝不让男子靠近。 顾珩贵为一国之君,人人都不敢让他被血气冲撞。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命在旦夕,这群人还在为冲撞不冲撞扯皮,他就恨不得直接将他们全部杖毙。 等好不容易见到顾明心,她已经面如白纸,只剩一口气。 便是有多恨她蠢笨,此情此景,也让人心痛。 顾珩忍不住道:“心儿,父皇原谅你了,只要你熬过来,好好活着,朕便不再因你不懂事教训你了。” “父皇,儿不孝。求父皇庇护,庇护……”顾明心眼中泛泪,指着刚刚出生的幼子,满眼哀求。 “庇护?你若活着,为父自然保他一生荣宠,安然无忧。”顾珩说道:“朕疼爱你,因你是朕的女儿。朕生的你,这才宠爱于你。你活着,因你喜爱他,朕便爱屋及乌,优待他几分。若没有你,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朕上心?别说什么外孙不外孙,朕连亲孙都不瞧在眼里,轮得到去宠一个外姓?若你活着……” 可惜顾明心并不能活着,她在顾珩出现那一刻,便放了心,准备安心地走了。 留给顾珩的,只有一张煞白的脸,和一双合不上的眼。 顾珩说完,等了半晌,到底没有等到回应。 太医上前摸摸脉搏,而后无声跪了回去。 顾珩上前,把抱着顾明心渐渐冷却的尸体,泪流满面:“这是朕的长女,朕的大公主啊!” “陛下节哀。” “是该节哀。”顾珩伤心过后,转向安然沉睡的新生儿。 放下怀中长女,转而将婴儿抱起。 他说:“你母为生养你,竭尽全力,搭了一条命去。身为人子,如此大恩,自当尽孝膝下,怎能独活?且此人世间,再无你家人亲眷,还是随母去吧,儿女年幼,怎能离开母亲?不能的。”而后伸手,将那小小的脸蛋轻轻盖住,不过一息之后,便气绝身亡。 顾珩放下婴孩,为他们母子盖好被子。 这才吩咐道:“驸马才华出众,忠孝两全,自尚公主,与主恩爱相合,理当重赏。然其情重,因公主离世,忧愤难当,殉情而亡,朕怜其真心,封他逢隆郡王,禄享三代,钦此。” 忧愤难当,殉情而亡? 跪在门边好生生的驸马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顾珩,反应过来,立刻求饶。 顾珩却不发一言,转身边走。 整个承恩侯府瞬间哭嚎声一片。 到手的富贵,轻易化成云烟。 不仅化成云烟,还遗害全族,谁能不哭? 回去后,顾珩在宫中呆坐良久,看了眼来为承恩侯府求情的太子和皇后。 他想了想,在顾明宸封王的圣旨上盖上玺印。 他孩子虽多,最喜欢的就那么几个。 已经没有了长女,再不能失去别的了。 其实顾明晖他也舍不得,可他是太子,年纪跟自己相差太少,最重要的,是他不成器。 原本还打算多留他几年,事到如今,也只能早早委屈他了。 第69章 顾明晖感觉不对劲,最近太傅批评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仅太傅,连朝中大臣们看他的模样,也带上了一种异样的打量。这导致,父皇对他的表现也越加不满。 他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完全是因为顾明宸。 那丫头一肚子坏水,除了心狠手辣之外,更会用阴谋诡计。只凭着父皇的纵容,便用两座城做靠山,迅速在南燕夺权。 时至今日,外面那些谩骂的声音中,也夹杂了一些别样的赞美,尤其,在父皇为她封王之后,赞美的声音越来越多。 顾明晖知道,顾明宸之前的一切坏名声,全都源于忤逆不孝。如今父皇宽宏大量,不仅原谅了她,还冒天下大不违,为其封王,在天下人看来,就是他们父女和解的象征。 既然父女之间已经和解,那之前所有的不孝和忤逆罪名,就被清洗了。 这样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再抓着不放。毕竟对天下人而言,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顾明宸还小呢,总是能教好的。 但这对顾明晖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有她那个例子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们顾会比较,会评判,会审视。 他是太子,贵为储君,却事事不能与妹妹相比,这让其他人怎么看? 难怪大臣们看他的目光改变,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父皇准备以怀柔之策,拉拢顾明宸,从而更加顺利地拿下拿下南燕。 世人重名,但在巨大的的利益诱惑之前,原本的那些规矩和底线,也是能一放再放的。 顾明晖也明白这一点。 他如果想要扳回一局,最好的办法便是立刻行动,也去前线立一大功。 到那时,以他的名正言顺和无暇名声,得到的赞赏和夸赞,绝对比顾明宸要多不少。 可问题是,他不敢去。 别说真的去前线,便是比武操练,他都吃不消。 更别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出了事,母后怎么办? 如今不比从前,父皇已经变了,再不像从前那般慈爱温和,这世上,只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真的肯容忍顾明宸无法无天?” 一个小丫头片子,他是真要翻天啊! “若是能想法子,让我来劝说五妹回来就好了。” 谢华年一听就竖了眉:“你说什么?你还想让那丫头回来?她最好死外边。” “母后哪里话,她到底是父皇的女儿,靖国的公主,怎能不回家?”燕王什么的,他是不肯承认的。 谢氏道:“这些日子你受的刁难还少了?不都是因为她!” “孤是太子,其他人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他们的功劳成就,终归都属于我,何况她还是我妹妹呢?”要说不满,其他人能有顾明晖这个被比较的当事人不满? 但再不满,也要调转事态,先把好处拿到手再说。 顾明宸在外面闹得再大,也持身不正。若自己牵头,让她回来,那她的一切功劳,都将属于自己。 如此好事,怎能放手? 顾明晖立刻就想找人去见顾明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回来。 至于人手,其实也现成:与她感情最好的顾明珊。 只是顾明珊年幼,她敢不敢去,父皇又让不让她去? 顾明晖不清楚,但他觉得,顾明宸是偷偷跑出去的,顾明珊应该也能吧? 相比起自己这个太子兄长,顾明珊和顾明曦的关系要好的多。 为了让她肯帮自己,顾明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连联手顾明曦,一起说服顾明珊的事情都做了。可惜顾明珊油盐不进,谁的话也不听。不仅不听,把她惹急了她还找父皇告状,害得他们被当庭训斥,丢了大脸。 就在顾明晖以为此路不通,完全找不到抢功或者削弱顾明宸影响力的办法,正沮丧的时候,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太监突然提起一件事:淑妃自己禁足,时常祷告,说些胡言乱语。有人听到,说她替女儿告罪,说顾明宸被野鬼上身,害亲杀弟云云,十分骇人。” “害亲杀弟?这是什么说法。” “殿下有所不知。淑妃娘娘……出身不好,娘家买女求荣,十分卑劣。吴国公主自来不喜欢他们,后来因什么事惹了她生气,没过多久,那一家子便彻底消失了,从此再未能联系。想必淑妃娘娘挂念娘家,把此事记在了公主身上。至于杀弟……殿下,宫中可只死过一位皇子。” “你的意思是说?” “奴婢什么也不清楚,奴婢只是听旁人议论罢了。” 顾明晖摆摆手,把小太监打发走。 祁王是暴病而亡,没过多久,娴嫔也去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但是仔细想想,祁王出事前,可是在顾明宸的寝宫。而再往前,人人都知道,五妹妹看祁王不顺眼,在东宫时,就凶狠无比,把他吊在柱子上打。如此行径,耸人听闻,也就是父皇包庇,这才无人指责。 由此可见,祁王突然生病,与顾明宸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顾明晖立刻正义心爆棚,立刻准备想办法,揭发这一桩尘封的冤案。 于是顷刻间,顾明宸杀害幼弟的流言便流传开来,先是从宫廷再到宫外,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大臣们的耳朵里。 如此重要的事,宗亲们怎能不过问?他们亲自找到顾珩,问他娴嫔和祁王到底怎么回事。 顾珩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然后让人把顾明晖叫过来,道:“你说宸儿杀了幼弟,可那孩子明明是在太极宫病逝。怎么,太子的意思是,在责问朕杀子?”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宫中那些流言与儿臣无关,请父皇明察。” “与你无关?”顾珩道:“那若朕查出来是你操纵流言中伤燕王,你此时言论,可否算作欺君?” “父皇!” 顾珩懒得理他,直接让他跪去外面。 但关于他污蔑君父的调查却还在进行。 谢氏知道之后,赶紧过来求情,被顾珩堵了回去。又不甘心,找娘家想办法,可惜谢家刚想开口,就被直接治了罪。 有心人一看,皇帝是对太子不满,于是纷纷行动,网罗罪名,想要直接把太子给踩下去。连顾明晖在游学途中,不小心踩了庄稼的事都拿出来批判。 当然相比这些鸡毛蒜皮,顾明晖弃父而逃,上京之后,却不立刻求援营救君父的罪名,才是最致命的。 那还是顾珩刚刚携家进京时的事,当时遇见刺客,顾珩带兵抵抗,率先送走顾明晖与谢氏,算是一种保全肃王府的方式。 何况那时顾明晖年幼,相比起留下来,自然是听从父亲的安排抬走才最为合适。 但问题是,时过境迁,从前正常的事情,再被那拿到面上来挑剔,就能轻而易举挑出很多问题:就像他们说的,身为长子,为何他提前逃到京城,却不立刻派人营救,而是躲在谢家,过了好长时间,才派出几名下人。最后接到皇帝的还是别人,是否对亲父不孝,对皇帝不忠? 这罪名可就大了。 顾明晖想方设法辩解,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唯一能为正名的,就只有顾珩这个父亲加皇帝本人。 但顾珩会为他辩解么? 不会。 若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敢提出来。 于是顷刻间,备受赞誉的太子成了悖逆不孝之人,其名声,堪比从前出逃投敌的顾明宸。 而顾明宸,在接到顾珩要废太子的信号之后。终于动手,开始拆解南燕朝廷。 她接受了顾珩的册封,成了燕王。 此举引起满朝激愤,认为她其心可诛,竟然以国名为号,简直不知所谓。 对此,顾明宸只能一脸无奈,表示:“先皇封臣为靖王,如今靖帝又封臣为燕王,此为两位陛下之间的纷争,与我何干呢?不论是为人臣子或者为人儿女,都没有我置喙的余地,除了接受,本王还能做什么呢?诸位大人,可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孩子呀!这事儿我也没办法,他是靖国皇帝,却也终究是我父亲。我也是左右为难呀!” “堂堂燕国亲王,竟是他国公主,世上从无此种可笑之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玄江州简直难以相信,同僚们对顾明宸的身份接受得竟然这么顺利。 对此顾明宸表示:“玄大人此言差矣,燕王子曾于秦国为相。韩王孙也曾于魏国为将,出身家世,与投效哪方,都不过是各人选择而已。相比起来,咱们身为女子,能立于南燕朝堂之上,才是你我之大幸。” 玄江州哑口无言,但回过头,立刻开始反击。 几天之后,皇宫失火,玄江州带兵救驾,却不小心把滞留在内的大臣们堵在了里面。 两方发生误会,一个不小心动起手来,死伤无数。 等顾明宸赶到时,自从废墟里拉出了奄奄一息的牟新和,玄江州本人,不知所踪。 幸好小皇帝安然无恙,这才不至于再加动荡。 然而此时,整个南燕朝堂,才俊凋零,能人失散,一切事情,都落在了顾明宸,这个刚刚年满十六的亲王身上。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顾明宸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天地宽广,终于再没有什么东西,绑在自己脖子上了。 第70章 泰和七年,靖太子顾明晖病逝。 次年一月,帝力排众议,册燕王顾明宸为太子。 不过为了限制后来者,圣旨与玉蝶都写得明明白白,顾明宸因一国之功封王,以身犯险为国奉献终身而立储。 后人若想立女储,必要同时达成以上两个条件,可见顾珩即便向顾明宸服软,内心深处,也依旧对女性继承人反感。 但不论如何,顾明宸点点头目标已经实现。 南燕少帝闻讯,深感靖帝胸怀宽广,遂昭告上天,自请退位,禅位于靖太子宸。 远在清江的玄江州听到消息,看了一眼满地捉泥鳅的平易,无奈地叹口气,猛啃一口地瓜出气。 当年她带兵闯宫,把小皇帝抱走,本来是想学老曹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得到主动权。 却没想到顾明宸早有准备,她前脚抱走一个,后脚她就直接换上一个新皇帝继续当旧皇帝用,连名字都不给换一个。 反正三岁小儿无人认识,朝堂上没人敢说什么。与其去追一个不知道被偷哪儿去了的小皇帝,还不如把新的当成旧的继续用。 所以除了少数几人,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南燕帝位上的皇帝,中途换了一个。这就导致,她千辛万苦偷出来的尚方宝剑,完全派不上用场,白忙活一趟。 没有了这个令牌在手,玄江州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举步维艰。 这种艰难还和当初凭女子之身建功立业不一样。因为那时候有人不肯听令,她可以处罚可以利诱,实在不行还能搬出皇命高压。 然而现在,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圣旨,又没有了玄家的鼎力支持,她不论是想要调集军队,还是筹集粮草,都无比艰难。 这导致,以前从不滥杀无辜的玄江州,杀人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因为在碰到实在头铁的人的情况下,她已经不得不靠杀人来震慑所有人了。这所有人里,居然还包含了追随她多年的下属——他们至今还追随她,一部分是的确心悦诚服,但更多的,是除了追随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但如今,南燕眼看要被他国吞并,以他们现在的力量,也再没有了负隅顽抗的余地。 即便那些因反抗靖国的豪强联合起来想要抵抗,也不肯投靠身为女子的自己。 玄江州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要说不甘心吗?那当然是不甘心的。 要说挫败么? 当然也是挫败的。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有那么多的技术和方法来帮自己,为什么最后还是失败了? 而且她并不是被光明正大地打败,而是败于一个小女孩的阴谋诡计。 世人谁看不出来,她的处境比自己要危险。 她手中的那一点儿力量,虽然强悍,但绝大一部分都来自于顾珩。只要靖国皇帝一声令下,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回,都会被摧毁。 玄江州并不觉得她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她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愿意去赌。 那时她不明白她到底是因为对自己的父亲太过信任,还是完全不在意后果。 但现在,当靖国的储君圣旨一下,玄江州就知道,不论靖国皇帝抱着什么心思,顾明宸也成功了。 因为储君之位,就代表着名正言顺,只要名正言顺,就有可操作的余地。 难怪她一直不让自己手里的小皇帝禅位,硬要等到靖国先下立储圣旨。因为顾珩一旦不选她,她就可以在继续扶持燕国小皇帝和自己亲爹对着干。 自己和先帝,都不过是她争储的垫脚石。 发过感叹之后,玄江州空坐一夜。次日一早,便带着平易启程。 她不甘心躲避山林终老一生,然而想要再图身份,普天之下,能收留自己的,大概也只有顾明宸。 她不担心顾明宸忌惮,如今的她,只会比从前更加需要自己。 因为她为储君,将不得不竭尽全力以证明自己的优秀与坚决。已经是名正言顺继承人的她,并不需要亲自耍狠,她只要手握权柄,就有的是人替她赴汤蹈火。 但同样的,反对她,诋毁她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辗转多日后,玄江州终于抵达盛京。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盛京,却正好赶上了顾明宸的册封典礼。 她找了个高处,拿着望远镜去看顾明宸,就见她穿着沉重的蟒袍,脚踩奇长的玄靴,一步一步,走向庙堂,站在天下士人面前。 隔着镜片,玄江州远远地看着她,她的样子很奇怪。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登上储位的太子,是女子,她身上穿的蟒袍,是从来没有过的款式。 玄江州看了好久,才终于看明白,原来顾明宸和自己一样,早早发现了身上捆绑的锁链。 只是她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咬牙切齿地,顺着铁链,爬了上去。 玄江州想到那天,她们最后一次谈判,她问她,你这么做就算成功了,又能得到什么? 从他人手中接过权柄,就要接受他人的指令,即便这个他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靖国皇帝不会允许她继承皇位,除非她永远忠于顾氏皇族且无子嗣。但这样一来,她所有的以为努力,岂不是白费? 顾明宸却说道:“后代的确是好东西,可这样好东西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那它还算什么好东西?一个会要我命的东西,不论多么珍贵,我都只会将它毁去。” 她说:“至于没有子嗣,做所的一切终将交给别人的儿女?我无所谓,反正我和你的目标从来都不一样,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权力,仅此而已。其实我并不需要多做什么,我只需要成为太子,然后努力活着,比我父皇多活一天,我就成功了。” 因为哪怕只当一天皇帝,她也会是名正言顺的,和所有皇帝一样的皇帝。 她没有什么高深的理想,远大的抱负。她所要的,不过是不作为非人,而是要和人一样,得到自己应有的位置。 此刻,看着那女孩儿的背影,玄江州知道,她做到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ND】 第71章 柳氏再见到顾明宸,简直要吓死了。 她其实早就听到了消息,说她要被封为储君,代替顾明晖成为太子。 柳翠微以为有人要害自己,简直吓疯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能当太子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疯魔的事? 但她又想起来,自己那个女儿,自来是疯魔的。 她什么都按自己想的来,其他的全不在乎,就像……就像个男人一样。 或者……是她生错了?还是看错了? 直到立储大典结束,顾明宸回到宫里,看到她那一身绣满龙纹的礼服,她才敢相信,她真的被封了太子。 “太,太子……” 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帝。 她的女儿,一个丫头子,居然要当这天下,当那些世家文臣,状元贵胄们的主子了? 柳氏一个白眼翻过去,再醒来,就口挂涎水,再不清醒了。 顾明宸原本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成为太子对她来说,刺激居然这样大。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提前离开了。 顾珩见她去了一趟后宫又回来,讽刺道:“怎么?穿上龙袍也忘不了你那个妈,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你,而朕给了你天下。”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父皇欢喜得很哪!”顾明宸才不在乎他的阴阳怪气,直接道:“封我为太子,再名正言顺地培养第三代。既没有子壮父老的担忧,更没有外戚专权的顾虑,多快活?因为我这个太子,全靠父皇支持才能坐稳,比起我的那些兄弟们,有我这样的女太子,你可以高枕无忧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够不要脸的。” “行,是朕得便宜。”顾珩仔细看看顾明宸,又长高了一大截。 半晌道:“既然没事干,那就早点儿滚吧。南燕人心向背,朕可不想弄出个国中之国来。你既为太子,便要提朕梳理出来。十年之内,朕要他们完全忘了南燕旧主。” “知道了。”顾明宸摆摆手:“那我走了。对了,珊儿我要带走,她在宫里天天被人管着,很是无聊,就让她跟我走吧,我带她出去玩儿。” “你不留着帮手盯着皇宫?” “盯谁?父皇您么?儿臣哪里敢呀!您知道的,宸儿胆子小,是个乖宝宝,可从来不敢做出格的事呀。” 她还不敢做出格的事?顾珩没好气地摆摆手,根本不想说她。 顾明宸走了两步,停住。突然又退回来,一下子扑倒顾珩怀里,拿脑袋顶了顶他的胳膊,抬头望着他道:“之前是我太任性了,不是故意气你。父皇,你别生气。” 顾珩气挂在半中腰,低头看着她那即便女相初显,也依旧有九分像自己的脸,半晌,终于叹一口气,说道:“我若当真生气,你还能站在这里?我只希望你能保证,不会让我有后悔的那天。” “我保证,绝不会让哥哥后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