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宠妃她不干了》
1. 第001章 逃宫
丑时三刻,太安门周遭幽静森严。
正逢梅雨季,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珠冲刷着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潮之气,以及干涸血渍洇开的腥甜。
小太监福禄儿窝在墙角眯盹。前日新帝下了诏书,册立兵部尚书之女为后,命钦天监择了吉日,不日迎娶。
帝后大婚,皇后仪驾需从皇宫正门太安门入,经由御道过各中门,直至奉迎入坤宁宫。
这是元和帝驾崩停柩丧期过后,延熙帝御临天下的顶天喜事。
也昭示着旧朝那场腥风血雨的宫变彻底成了过去,阖宫上下忙开了锅,与天同庆。
福禄儿是在新帝登基后新进宫的,由于家中贫困,没有银钱孝敬管事太监,只领到了洒扫太安门的苦差事。
他没有亲眼瞧见那场宫变,听宫里老人闲谈时说,叛军和新帝麾下禁军连日昏天黑地厮杀,宫里尸山血海,到处都是死人。
血泥肉屑嵌在石板缝里,腥气数月才消散掉。
未曾想,一转眼从严冬入夏,天儿热了起来,那些雨雪没能冲净的腥臭,又腾腾冒了出来,生生愁坏了统管洒扫庭除的总管太监。唯恐血光不尽,折煞皇后入宫大事。
于是落到福禄儿头上的差事便是,每日以清香花露泡水,晨间午时夤夜,共分三次浇洒太安门广场,彻底腌渍除味。
本来和福禄儿一同当班的还有另两个小太监,但他俩靠着上头有人,常寻由头偷溜。
老实孩子福禄儿只好一个人咬牙埋头苦干,连日下来,着实把他累得够呛。
因而今日顶着细雨洒扫完第三轮,他也懒得费力回那挤人的值班板房了,寻到一处避雨的墙角,直接袖子一拢,打起盹来。
云里梦里中,福禄儿听见一阵马蹄疾驰声。
景朝开国以来,在宫闱禁地策马狂奔者,属蔑视皇威大不敬之罪。轻者杖五十、下诏狱,重者就地格杀、祸累家族。
什么人不要命了,做出这等贻害无穷的事?
福禄儿仓皇爬起,只见宫墙之上猝然燃起火堆,值守宫门的禁军长枪阵立,与马上之人两相对峙。
离得有些远,福禄儿瞧不清马上人的相貌,也听不清守门禁军与那人具体交谈的内容。
空荡的广场上,只有马驹原地踢踏的蹄声,透过湿潮雨雾,嗒嗒不断踏进耳里。
福禄儿爹去世前原是马夫,打小说与他听马儿的种种习性,当下他便察觉那匹马驹行为异常。
大约是受身上骑者情绪影响所致,它不仅在原地摇头晃耳,还大幅度甩着马尾,十分躁动不安。
没多久,马上之人似与守门统领起了冲突,竟气急败坏拉紧缰绳,迫使马驹踢腾前蹄示威,同时亮出一道令牌,高声大喝。
“我奉陛下密旨出宫,见此御令如见陛下,尔等若再阻拦,皆为抗旨不遵!格杀勿论!”
那嗓音清泠掷地,如珠玉噼啪落盘,竟是一道女声!
福禄儿咋舌不已,另一边的禁军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守门统领,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犹记得六个月前,新帝登基御极,汉白玉阶下,旌旗蔽天,礼炮齐鸣,号角响彻穹宇时,群臣命妇莫不垂首伏拜。
而与帝王携手同登玉阶最高处,荣宠至极伴驾身侧的人,便是马上这位尚未敕封位分的发妻......呃,如今该改口尊呼贵妃娘娘了。
也正是那日逾矩的一幕,使得后来诸多言官对她笔诛墨伐,说她越制失仪。
只不过最后所有激烈的声音,都被新帝强行压了下去。
一切问题核心便在于此——
试问这个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不带侍从不带护卫,孤身一人深夜策马离宫,从头到脚想都诡异的很。
他奶奶的谁敢放行啊?
他只有一个脑袋啊。
守门统领对着纪沉星想吐血,纪沉星对着他也想吐血。
盘算那么些天,好不容易让她找到机会,翻进内苑马监偷了匹马,冲破重重宫钥跑到皇宫正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离宫。
天杀的谁知道,要命关头偏偏叫她撞上眼前这个倭瓜脑袋,软硬威逼好说歹说都不放行。
眼看月盘渐落,更鼓楼响起低沉鼓声,皇帝起身的寅时已至。
纪沉星抚着心口,屏息压抑那股止不住地憋闷,目光沉定抽出腰间匕首。
在一众禁军惊骇的目光里,抵住自己雪白纤细的脖子。
说来也可笑。
很多年前,为了去到那人身边,她曾跪在侯府亲族面前决绝以死相逼。
未想今日,为了离开那人身边,又祭出这招苦肉计。
忆及往昔,纪沉星抽了抽鼻子,但很快就昂直下巴,继续演起戏来。
“统领三番四次拦我,我也不多费口舌了。”
“我只数到三,今日若我不能踏出宫门,你就把我的尸身抬到陛下跟前吧。”说着,刃尖刺破肌肤,擦出一道血痕。
守门统领果然上钩,两股颤颤惊道:“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纪沉星不为所动,开始报数。
“一......”
“二......”
守门统领抹了把冷汗,心想宠妃威逼强行离宫,放人跑了,左不过问责受罚。
人要死他跟前,他全家都完了。
权衡不过一瞬,他扭头吩咐手下:“开宫门!”
纪沉星目光熠熠,笑容还未染上唇畔,只听身后传来数道厉喝。
纪沉星控着缰绳惊惶回头,数名雷纹服制潜龙卫,不知何时飞身纵至身侧,动作迅疾打掉她手中匕首。
回过神时,她已经被软纱绡捆住手脚,落于马下。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纪沉星颤着身子,心中压抑数月的郁气,在眼尾扫到远处贵妃仪驾时,翻腾烧灼到极致。
恼恨下,她近乎杜鹃泣血般悲鸣:“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我不——”
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反抗,潜龙卫面目冷肃,和他们的主子一样,全都把她当成一块翻覆不出掌心的砧板鱼肉。
最终,妄图逃宫的贵妃娘娘,蹬掉了鞋子,散乱着鬓发,由潜龙卫押上仪驾,拖回了皇帝的乾元殿。
见证了整场闹剧的守门统领,则被潜龙卫按着肩头,欺身附在耳际,一遍又一遍深切嘱咐,不准泄漏贵妃之事。
守门统领哪敢啊。
皇帝暗卫潜龙卫现身那一刻,他们就立马识趣的低头装瞎了。
奈何忘了堵住一双耳朵,倒霉催还是听见了不该听的,知晓帝妃之间有所龃龉。
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譬如此等秘辛,谁胆敢乱嚼?
怕是隔天就下去见祖宗了。
可惜福禄儿没他们心眼机警。
涉世未深的小太监,没有老人教授宫廷生存智慧,全然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转头就将今夜见到的稀奇事说了出去。
直至后来宫中流言四起,他才知道,那夜胆大妄为策马离宫的女子,是新帝未登位前的妻子。
帝京闻名的宣阳侯嫡女,与皇后同日册封的贵妃。
而他自食其果,深陷诏狱,成为新帝严整内宫风气,杀鸡儆猴第一人。
*
寅时三刻,乾元殿后殿寝宫,烛火通明。
延熙帝景晏盘腿坐在轩窗边的小叶紫檀榻上,垂眸,纪沉星如同一条死鱼,仰在黑曜石砖面上,不住咬唇抽噎。
“疯够了,哭完没?”他语气沉淡,烛光映照下的侧脸,轮廓清挺。
倾身而来时,成年男子修长健硕的身量,仿若罗网将人罩入其中。
压得人喘不过气。
“怎么不说话,还在闹脾气?”年轻的皇帝继续放低姿态拉近两人距离,如同在哄顽劣哭闹的孩童,谆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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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诱,耐心至极。
纪沉星只觉得他吵,别过脸,打定主意当根沉默的棒槌。
延熙帝景晏不由一声轻叹,弯腰把人抱进怀里,一边松开束住她的软纱绡,一边拂开她黏满脸蛋的凌乱发丝。
梅雨时节,暑热湿燥,他只简单穿了件交领单衣。
而纪沉星今夜冒雨纵马逃宫,外衣早就打潮不说,内衫也在挣扎时,出了热汗沁湿不少。
他们已经冷战一个多月,许久不曾亲密。现下两两贴在一起,身体温度透过湿衣薄衫相触,纪沉星哭疼的脑袋更疼了。
自从决定离宫,她就准备好了迎接一切后果。
他雷霆震怒也好,降罚打杀也罢,她只想告诉他,她纪沉星绝不委曲求全,降妻为妾当劳什子贵妃。
可是为什么,他不训斥也不愠怒,从头到尾只是暗着溢满无奈的眼神,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无理取闹啊!
夫妻四载,白云苍狗,他既无法信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那就放她走啊!
为什么要留下她当笑话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延熙帝景晏察觉掌下之人愈发紧绷的抵触,面上划过深深怅然。
原想低头再好好哄一哄,目光却在扫到她领口洇出的血迹时,倏然蹦出寒芒。
虎口掌住女人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婠婠,解释一下你的伤口。”
纪沉星木然望他。
延熙帝钳着她的下巴,力道又重三分,冷冷道:“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朕。说话。”
你不喜欢我的眼神,我还不喜欢你的口气呢!
纪沉星满腔郁气蹭地直冲上头,故意用蜇人的语调轻笑道:“我求过你的,贬为庶人也好,出家为尼也罢。只要让我出宫,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是你对我说死也别想,那我就去死了。”
“纪沉星!”延熙帝沉稳从容的气度,寸寸皲裂,怒不可遏扬起手掌,“仗着朕宠爱,你简直反了天了!”
纪沉星呵呵笑出眼泪,“打吧,打死我最好了,否则下次我还敢。”
“你——”延熙帝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挥掌狠狠扫落身侧檀榻桌案上的东西,把她甩在榻上,起身拂袖而去。
行至寝殿门前,只听女人哽咽呢喃:“景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延熙帝背影一僵,却是没有回头。
和上次吵架的结尾一样,两人不欢而散。
只不过那次针锋相对摔东西的是纪沉星。接着第二日,她就被延熙帝勒令搬出同住了半年之久的乾元殿,开始冷战。
再之后,他下了封后诏书,并且似乎有意折辱她的脸面,一同下了敕封她为贵妃的旨意。
纪沉星盯着满地狼藉,抱臂缩成一团,脑袋里好似有冰锥在扎,一阵阵的刺疼。
恍惚又回到大吵那夜,她追着他离去的身影,一直追着、哭着叫喊:
“景晏!景子钰!你回来!你回来——”
一刹魇迷心窍,纪沉星努力伸手,想要够到爱人的衣角。
腕上常年不离身的佛珠手串,却在此时骤然崩断。
卯时鼓响,天边残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丝鱼肚白。
皇帝大步沉沉从后殿寝宫走到前殿,方才平复下来情绪。
转头吩咐随行而来的大宫女:“让王有福来伺候朕更衣上朝吧。你们回去伺候贵妃梳洗,尔后将她送回吉福宫,静思己过。叫她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素兰、锦书躬身应是。
两人迈着细步,转过镂花屏风进到皇帝寝宫。
满室寂静,贵妃像只受伤的幼兽蜷缩于榻。唤了半天也没回应,两人对视一眼,上前倾身探看。
只见贵妃脸色惨白,唇角一片刺眼鲜红。
尖叫霎时响彻黎明前的宫殿。
2. 第002章 厄邪
皇帝寝宫,随着晨光升起,恼人厌的灼人暑气,透过轩窗无声无息漫了进来。
素兰和锦书领着一帮太监宫女,一伙十步一隔算着距离安置冰鉴,往里添冰窖里刚凿出来的冰块。
另一伙围着窗棂墙柱,一束束悬挂驱暑防蚊的草药。忙作一团。
殿内虽燃着清凉解郁的宜神香,宫人们却个个面带愁云,听着外头一声又一声瓷器碎裂的动静,战战兢兢不已。
没过多久,一众太医蜂拥挤进内殿,经过一番你争我辩、低声探讨,开始轮流为龙床上的贵妃诊脉、施针。
眼见没有起色,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面如死灰,再诊脉、再施针。
素兰和锦书两相对视,摇头叹息。
起初她们发现贵妃吐血晕厥,立刻便通传给了延熙帝。
皇帝听闻大惊失色,很快命人将太医令带到贵妃跟前诊治。
太医令侍奉两朝,医术高超,名满帝京,诊断贵妃昏迷乃受情绪大起大落,郁气攻心,痰血冲窍所致,开了解郁药方,说贵妃不日便能清醒。
听此,上朝折返而回的延熙帝纾解眉头松了口气,令她二人仔细侍奉贵妃汤药,待他解决政务回来看她。
未想整整过了七日,贵妃都没醒来。
一开始,延熙帝每日如常上朝议政,一刻不曾懈怠国事。素兰和锦书只在用膳时分见他匆匆回来探望贵妃一眼。
待三日、五日,时间如水流过,皇帝面色愈发阴沉灰霾,夜夜守着贵妃和衣同卧,盼她早日醒来。
偏这时宫中关于贵妃逃宫的流言,甚嚣尘上。
还有不怕死的,翻出宫变前夕贵妃曾遭逆贼大皇子掳掠而去的旧事,添油加醋,走漏宫外。
登基以来素来宽厚待人的延熙帝大怒,使出雷霆手段一一捉捕涉事宫人。
轻者打入诏狱严加惩诫,重者押至太安门广场杖刑三十,丢出宫门自生自灭。惊动前朝后宫。
对此,文武百官十分默契不置一词。
延熙帝与宣阳侯嫡女跌宕悱恻的少年夫妻故事,帝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怕新帝御极册封的皇后不是她,发妻始终都是发妻。
现在皇帝发妻药石无救形同入土,皇帝心情不好发疯搞人,你凑人跟前嘚吧嘚吧,是嫌命不够长,皇帝留意不到你让你陪葬吗?
此时乾元殿御案后的延熙帝,眼睛血红,确实恨不得杀人止痛。
太医令伏首在地,老泪横流不断苦苦解释:“陛下,臣查看了娘娘以往脉案,未见任何异常以及中毒迹象。”
“娘娘脉象沉缓无力,昏迷不醒,确为情志不舒所致。臣开的都是一等一的良方,实在不知为何......娘娘毫无反应啊!”
延熙帝听言,狠狠将案上笔架砸他身上,斥道:“这不知那不知,什么杏林妙手,朕看你就是无能庸医!”
其他太医从内殿出来撞见这架势,一群人忙乌泱泱跪下。
延熙帝却是急急站起询问:“你们诊治情况如何?贵妃可有苏醒征兆?”
为首的太医丞哆哆嗦嗦膝行上前:“回禀陛下,娘娘病情古怪,臣等医技浅薄,翻阅历朝疑难杂症古书未寻得对症之策,只能以千年血参吊命......”
“一群废物!”延熙帝拍案而起,声嘶力竭吼道:“滚!都给朕滚!”
太医们搀起太医令,当即以百步冲刺的速度鸟作兽散。
延熙帝望着殿外晴好天气,身形踉跄跌进龙椅。
一旁总管太监王有福上前劝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不然娘娘醒来会心疼的。”
“她要心疼朕,早该醒来了。”皇帝讷讷。
王有福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陛下莫怪奴才多嘴,只是奴才忽然想起,当初大皇子宫变失败后,是当着娘娘的面畏罪自裁的。”
“奴才想,会不会是娘娘见了他的血,被他阴魂不散缠住了?”
“无稽之谈。”
延熙帝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不过很快他就自个打脸了。
淑宁妃捧着大肚子,夭夭袅袅在宫女搬来的绣凳上坐定,抬头便问:“陛下可还记得沉星出生时的异象?”
延熙帝皱眉,没想到这女人急着求见,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囫囵话。
他方才朝着太医大发雷霆,心头余火未消,口气十分不耐,“太妃想要说什么?”
淑宁妃后知后觉,皇帝四年前坠马失忆,至今仍未想起往事。
她不由尴尬的抚了抚鬓发,继续说道:“前两日臣妾来看沉星,顾着担忧伤心,未曾注意到她身上不妥之处。”
“今儿宫女不小心弄坏了臣妾的珠花头饰,珠子散了一地。臣妾猛然想起,沉星的长命佛珠不见了。”
“佛珠?”延熙帝眼眸微眯。
纪沉星确实常年戴着一串佛珠,两人欢好时都不曾摘下。
“沉星降世时,帝京霞光满天,侯府彩鸟啾鸣。府上一位方士推演沉星八字,说她福泽深厚,命格极贵,但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厄邪缠身,折寿早夭。”
“姨父姨母本来不信,可沉星不时惊厥啼哭,犹如邪祟侵扰。他们不得已请了归元寺的了尘大师,七七四十九日诵经镇魂祈福。”
“镇魂仪式结束,了尘大师开光赐给沉星一串佛珠,佑她百病无灾,长命无忧。”
“沉星很听话,从小到大戴着不离身,这么些年一直平平安安,没有得过一点小毛小病。现在那串佛珠不见了,她就......她就......”
淑宁妃话说到这,延熙帝已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他记得抓纪沉星回乾元殿那夜,佛珠是好好在她身上的。
至于后来......他让王有福把素兰、锦书唤来,询问二人可曾见过。
两个宫女忙不迭呈上一个木盒。
延熙帝眉头紧锁看着里面七零八落的珠子,“怎么会这样?”
素兰道:“娘娘晕倒时,锦书见这珠子滚在地上,便收了起来,想帮娘娘串个新样式。”
“可换了好些丝线,它总莫名断了,之后我俩忙着侍奉贵妃左右,便忘在脑后了。”
锦书颔首,证明所言非虚。
“哎哟喂,这,这就是大皇子的阴灵在作祟吧?”王有福翘着兰花指心惊乱跳,活像只扼颈的田蛙呱叫。
淑宁妃捧着肚子,乜眼冷冷刮去一记眼刀。
延熙帝却是面光大亮,掌着龙椅扶手,如同抓住救命浮木。
夤夜时分,更深漏静。
男人挥退众人撩开层层纱幔。
纪沉星躺在床上鸳鸯纹锦被里,乌发雪肤,沉静安然,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要真是睡美人就好了,亲亲就能醒来......男人望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忍不住躺下将她冰冷的手贴在颊侧,轻轻细吻。
没事的,潜龙卫已经快马加急去归元寺请了尘大师进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夜里,他絮絮低语,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
延熙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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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晏,不,应该叫他韩昱。
迷信神佛什么的,在韩昱灵魂穿来景朝前,绝无可能。
三十二年人生,他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崇尚的是理性与科学,从小到大靠着冷静果决的头脑,稳坐韩氏集团接班人位置。
但也是一路顺风顺水从没深陷绝境,他到现在才醒觉。
原来世间人嗔痴跪拜虚无神佛,是因为实在没其他路可以走了。
“婠婠,醒过来吧,只要你醒,我什么都答应你。”韩昱眼神幽暗拉过女人的手,十指深深交扣。
*
纪沉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浮在半空,一直下坠。
眼前二十年人生记忆走马灯一样飞速倒退,哗啦啦剥开小时候尘封的记忆碎片。
她看到她的母亲,宣阳侯夫人一脸爱怜抱起难产后的自己,却在听见她清晰吐字哭喊妈妈后,惊恐大叫见鬼了。
她又看到她的父亲,宣阳侯满面红光冲进产房将她高高抱起。
而她的母亲忍惧堆笑,熬到宣阳侯走了,颤颤伸出双手,企图把她掐死。
她还看到,无数僧侣围着婴孩模样的她,双目紧闭念诵经文,直到她从一开始的惊惧啼哭渐渐眼神呆滞没了声响。
纪沉星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潮水般汹涌的诵经声,绵延不绝拖着她沉入无尽深渊。
她害怕的在一片黑暗浑水里挣扎......下坠......
满心绝望时,一双温暖的、女人的手轻轻抱住她,微笑亲吻她的额头:“星星宝贝,妈妈终于和你见面了。”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纪沉星豁然睁眼,在病房一阵阵滴答刺耳的仪器声里,像走失归家的孩子,掩面大哭。
哭着哭着,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妇女开门走进来,她吸溜鼻子冲过去,叫着“妈妈——”想要拥抱中年妇女。
扑了个空才发现,自己处于灵魂出窍状态。
杨青结束工作来看女儿,和往常一样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就开始帮她进行全身护理,鼻饲喂食、导尿排泄、活动关节。
那样的熟练,肯定不是照顾她一朝一夕了。
纪沉星盯着妈妈头顶一层白发,满心愧疚,尝试数次都回不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气得抓头转乱。
都怪她当初死皮赖脸参加妈妈的考古队,跑到深山老林探索揭秘什么传说中失落的景朝。
结果意外踩空碰到机关昏迷,狗血穿成同名同姓的景朝宣阳侯嫡女。
em准确来说是借尸还魂。
真正的纪沉星因为宣阳侯夫人难产,早就胎死腹中了。
而她混混沌沌穿过来,发现自己头朝下被人狂拍后背,哇哇大哭直喊妈妈,直接吓傻了宣阳侯夫人。
难怪宣阳侯夫人从小不喜欢她,什么请佛镇魂,全都当她厄邪上身镇压罢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她被念经催眠失去了现代记忆,乖觉接受三从四德封建规训长大。
也难怪她从小无论身在景朝侯府还是皇宫,一直莫名压抑,一直向往远方。
......原来她是在渴望回到真正的家啊。
所有记忆归拢拼接重组,纪沉星抱膝哭得不能自已,冷不丁又听见开门声,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伯母。”男人熟稔问候。
“是韩总啊,又来看星宝啊,快坐快坐。”杨青抬头扬笑,热情招呼。
纪沉星泪眼朦胧抬头,一脸懵逼。
谁啊他?
3. 第003章 觉醒
纪沉星已经穿回现代一个星期了。
好消息:她每天都能准时见到亲爱的妈妈。
坏消息:她一直处于阿飘状态,进不去自己植物人的身体,也离不开病房半步。
床头信息卡显示她今年23岁,距离变成植物人已经过去五年。
穿越前青春活泼可爱的女大学生,眼睛一睁一闭回来老了5岁......怎么不算鬼故事呢。
纪沉星呈大字型飘在病床上方,用旁观角度上下打量自己原身。
她长得像妈妈,眉眼秀气,标准鹅蛋脸,留着一头黑长直,如果醒着的话,眼睛笑起来像一弯月牙,整体顶多算个小美女,远没有景朝那脸和身段活色生香。
因为长期卧床,她现在的脸颊和身体凹陷了一圈,头发干枯黯淡,皮肤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憔悴的令人难以直视。
妈妈是用怎样的心情照顾了她五年呢?
纪沉星沉沉闭眼,默数墙上时钟走针声响,等待杨青到来。
没想到先等来那谁韩总。
她双手抱臂飘到男人跟前,怎么看都觉得他心怀鬼胎,两人明明不认识,他却骗她妈妈说他是她的好朋友。
拜托,她一个青春女大去哪里认识他个老男人啊。
也就她妈妈信了他的鬼话。
午后的阳光灿烂而温暖,男人一身剪裁考究深灰色西装,眉眼锋锐,五官如雕刻般立体,步伐稳健有力走向床边。
硬生生在病房走出了男模T台炸场的气势。
纪沉星毫无闲心欣赏,严重怀疑这人专门挑了四下无人的时间,偷溜进来准备对她上下其手......em好像是她被害妄想多心了。
微风吹动白色纱帘,男人静静停在距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脸上斑驳光影晃动,带着淡笑低声告别。
“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要走了。走之前,想了想还是来和你说声再见。”
“这段时间,如果不是你听我倾吐那些懊糟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谢谢你星宝。祝你早日康复,我的朋友。”
纪沉星头顶十万个问号:?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你做的朋友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我们有熟到你可以随便叫我小名的程度吗我请问?
纪沉星飘上飘下围着男人大眼瞪小眼,转念一悚,等等......他说的“走”和“再见”怎么听起来像要去狗带啊?
她下意识伸手想拦住他。
结局自然徒劳,男人像一阵风,停驻不过片刻,就匆匆离去了。
走之前,他悄悄从她病枕下摸走了一样东西,令纪沉星如遭雷劈。
那是一串佛珠。
一串小时候杨青帮她从寺庙求来,长大后她嫌戴着不方便,丢在书桌深处遗忘了很多年的佛珠。
一串和她在景朝戴了二十年的佛珠,一模一样的佛珠。
巧合?还是和她穿到景朝有关系?那男人拿它干什么?
纪沉星心里腾腾冒出无数问题。
不知何时窗外起了风,晴天骤然转阴,落叶哗啦啦卷进窗檐,夹杂一阵急雨。
杨青拍着身上尘灰推门进来,一边关窗拉帘一边咕哝:“什么七星连珠,说变天就变天。”
纪沉星看到妈妈来了,愁眉思考半天,登时松展开来,像只欢快的小燕子飘过去。
忽然,天空电闪雷鸣黑云密布,四面八方滚滚传来诵经声浪,顷刻空间扭曲,世界颠倒。
纪沉星看着这诡异一幕,惶然无措躲在杨青身后,脚底却好像有深渊张开巨口,迸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缠住她飞速下坠。
纪沉星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再次掉进了茫茫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如潮水般褪去。
女人徐徐睁眼,熟悉的明黄色龙凤吉祥如意纹床幔映入眼帘。
她猛地僵尸挺身,开口一句国际著名问候语:“shit!”
*
“啊啊啊娘娘醒了!快快快去叫陛下!”
“啊啊啊娘娘又倒下了!快快快把太医也叫来!”
一阵混乱嘈杂过后,床帐高高撩起,急冲冲进来一个男人。纪沉星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但她实在没心思睬他。
她快难受死了,整个人从天灵盖到脚底板哪哪都不舒服。
尤其她的喉咙,活像吞了火炭,一句shit直接炸开满嘴干涩血腥味,想哭都哭不出来。
延熙帝的嗓音低涩而暗哑,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婠婠,你终于醒了。”他俯身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急切询问道,“能听见我说话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沉星:......谢谢,我特么全身都不舒服,被你勒的更不舒服了。
纪沉星很想翻他一个白眼,可惜之前的暴起仿佛回光返照,耗光了她所有力气,两个眼皮重逾千斤,只能疯狂嚅动嘴唇表达不满。
延熙帝以为她还魇着,不由将她抱的更紧,厉声传召太医。
纪沉星:......明人不做暗事你特么直接勒死我算了。
好在太医及时赶来救她于水火,说她刚刚醒来十分脆弱,还需悉心静养。皇帝因此只敢远观不敢近触。
正好纪沉星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每天乐得喝药扎针睡觉,一心把自己当猪养,蓄养亏损的气血精神。
等能用汤水有力气下地走动了,她急吼吼第一件事,便是回吉福宫。
晚膳时分,皇帝正喂纪沉星喝粥,冷不丁听怀里的她这么一说,深深挑眉,“为何?”
你说为毛?纪沉星僵在男人大腿上如坐针毡人都麻了,吃嘛嘛不香,“我......哦不臣妾已经待在乾元殿太久了,不合祖宗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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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是陛下体恤臣妾病体沉疴,现在臣妾好得差不多了,自然没理由再待了。”
纪沉星自问话说的在情在理,延熙帝却擎起她巴掌大瘦脱相的脸,拧眉左看右看,“婠婠,生了场大病,你好像换了个人。”
不是吧,我演技这么挫?纪沉星眼神游移,低头捂住脸蛋,泫然欲泣,“陛下是说臣妾丑的变了个人样么。”
延熙帝像给猫儿顺毛一样,抚着女人发顶低笑:“你要说自己丑,帝京其他女人还有脸活么。”
纪沉星听着他哄人的情话,脑海止不住涌上逃宫那夜他的决绝冷然。
那时和她吵的那样凶,语气凶冷的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啖了。
现在又满腔爱怜将她高高捧回手掌心,和她言笑晏晏如初。
......景晏,我知道你在愧疚。可是这份愧疚,你能持续到几时呢?
纪沉星无意识摩挲腕上佛珠,潜心养病这些天,乾元殿的大宫女素兰、锦书见她无聊,绘声绘色把她昏迷后发生的事,一通倒豆子讲了个遍。
她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快一个月,能够活着醒来,堪称医学奇迹,不,神迹。
而这必须得归功于延熙帝,精诚所至,诚感动天。
具体怎么个精诚,两个宫女答不上来,只说延熙帝为她请了归元寺了尘大师除灾解厄,没想到那了尘大师竟抗旨不遵,皇帝不得不快马亲身求上归元寺,求了三日才把人请出关。
之后宫里举行了半个多月声势浩大的法事,可她仍然没有反应,了尘大师劝皇帝天意不可违。延熙帝不愿,急召刚从千里之外归京的宣阳侯夫妇入宫,命他们一同剜了心头血填寿契,为她焚烧续命。
两个宫女话里话外都是皇帝对她情深似海,生死不渝。
纪沉星听完,只想一口老血喷死延熙帝。
穿回现代恢复记忆后,景朝二十年的过往人生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大梦。
她没想过再回到景朝,即使在现代只能以灵魂状态陪在妈妈身边,她也甘之如饴,只要她们不再分开。
偏偏命运喜欢开玩笑,前脚她刚被延熙帝气得吐血脱离景朝回归正轨人生。
哦豁,后脚就被他一顿逆天操作,又气得吐血搞了回来。
纪沉星心里那个郁卒啊,特么你都准备好当烂黄瓜了,救我干嘛!
延熙帝好半晌见女人呆呆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婠婠,不舒服吗?”
“嗯,脑袋有点晕。”纪沉星鼻音闷闷,随口回道。
延熙帝当即命宫人传召太医,被纪沉星拦下了,“不用不用,我好得很。”要命的喝药扎针这两天才消停,她可不想那么快再来一轮。
延熙帝揉了揉她的头,沉默片刻,俯首深深望进怀里女人那双清澈星眸。
“婠婠,你说实话,是不是还在和我闹脾气?”
4. 第004章 急色
闹脾气?纪沉星眼睛眨巴:“臣妾没有啊。”想捶死你倒是真的,不过这可不兴说。
“婠婠,没人告诉你,你说谎的时候,眼珠会骨碌碌乱转吗?”
延熙帝不轻不重捏了一记她的脸蛋,声线玩味,接着犹如牢卒拷问犯人,继续逼问。
“我问你,边关养病两年,洛陵求医两年,你我相伴至今,你有唤过我一声殿下和夫君吗?”
“不,你从未。”他摇头替她答道。
纪沉星揪着裙摆抿紧唇瓣,被他一语道破拙劣的伪装。
“你不喜欢那些疏离冷冰冰的称谓,习惯你我相称,从前如是,在我登基后亦如是。”
“某些情况之下,你甚至敢‘大呼小叫’我的名讳,比如生气耍泼的时候,又比如......”延熙帝话音一顿。
一字字呼吸灼热道:“......床帏情动的时候。”
纪沉星几乎秒懂他的话外之音,脸颊腾地爆红,扒着延熙帝肩头,环顾四周心虚瞄来瞄去。
延熙帝见她狗狗祟祟的样子,差点没憋住笑,纪沉星孰不可忍,恨恨瞪了他一眼,抡起拳头就捶。
放在往日,她的沙包拳头对男人来说顶多算挠痒痒。
但延熙帝为她取心头血填寿契,伤口时至今日仍未完全愈合,胸膛生生受了一下,衣袍当即洇出鲜血。
这下换成纪沉星惊惶失色命宫人传太医了。
延熙帝倒还算淡定,按住腿上慌张扭动的女人,“小伤罢了,没什么大碍。”
“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纪沉星说着,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自从穿回景朝,她一直在刻意忽略他的种种求和示好,听见他为自己取血续命的第一想法,都是活该、报应、咎由自取。
可她再怎么假装看不见他的清减憔悴,和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心里叫嚣着绝不低头,绝不让步,终究无法自欺欺人。
相识相知十二年,情是真的,爱是真的。
即使有时候看不清他,她依然可耻的,怀恋着这个带她偷偷爬宫墙放纸鸢的少年。
怀恋着这个围场兽袭舍身相救的少年。
怀恋着这个决然奔赴苦寒杀戮之地——
求她等他的少年。
“你是傻瓜吗?捅心窝子救人这种方法也信,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活过来也被天下人戳脊梁骨骂死了。”
心随意动,关心则乱,纪沉星哽咽着,眼泪越掉越凶。
延熙帝盯着变成哭包的女人,故作骄矜道:“怎么,心疼我了,不记得尊称陛下了,也不自称臣妾了?”
纪沉星吸了吸鼻水,揉着眼别过头,“要你管!”
延熙帝倾身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处,含笑道:“虽然你恼羞成怒油瓶挂嘴的样子,嗯,一如既难以入眼,不过啊,这才是我熟悉的婠婠。”
得寸进尺,没完了是吧?
纪沉星使劲挠箍在腰上的手臂:“我要下去!立刻!马上!”
延熙帝忍俊不禁,知道再逗她要翻脸了,正色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你乖点把粥喝完,我就听你的,放你下去。”
早说嘛!
纪沉星抢过碗,仰头一口闷那什么皇室独门养颜固元粥,不给皇帝留一点继续喂食的机会。
延熙帝果真金口玉言卸了臂力,纪沉星抹着嘴一溜烟蹦起来,柔软臀肉与坚实腿骨分离那刻,两人俱松了口气。
纪沉星雀跃,终于结束了每日磨人的膳刑。
延熙帝则感慨,比起伤口有些酷刑更难忍。
没一会儿,太医扛着药箱赶来了,纪沉星也没心情继续填饱肚子,跟着皇帝一路移到榻上,督促太医给他重新包扎。
延熙帝却态度强硬把她撵到一边不准看,说她病气还没好全,不能沾染血光。
纪沉星对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说法嗤之以鼻。
延熙帝:“不走是吧,不走,我叫太医待会给你神门穴扎几针,晚上睡沉一些,省得半夜翻来覆去,扰人不得清静。”
纪沉星:......
我为什么翻来覆去你心里没AC数吗?
嘴上说着让我慢慢静养,没过几天就偷偷爬床,腆着脸非要和我一起睡。
我静养个鬼啊!没把你一脚踹下床谢天谢地了!
和纪沉星做了四年夫妻,延熙帝对她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深知她娇气的很,受不了丁点痛。
别看这次醒来硬气的很,太医扎针一声不吭,不过是怕长痛不如短痛。但凡身体好转些,一听要吃痛,她跑的比谁都快。
如他所料,纪沉星起身下榻跺了两脚,高贵冷艳丢给他一声轻哼,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太医垂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皇帝叫他处理伤口,卷起染血纱布,一道狰狞创口赫然映入眼帘。
他蹙眉道:“陛下刀伤剜刺入骨,起码月余才能愈合,切忌再受外力崩裂了。”
延熙帝点头应是。
本来他是慎重计算好了用刀的角度和深度,安抚了一众贴身臣下,才开始取血填契的。
只不过,当刀尖刺进胸膛那刻,他脑海里的理性瞬间抛诸天外,满心想着,也许再刺进一分,心诚一分,老天多垂怜一分。
纪沉星醒来的可能性就能多一分。
韩昱站在现代名利场金字塔顶端三十二年,作为绝对的上位者,金钱,权势,地位,女人,他呼吸的每一秒都在“得到”。
“失去”是什么?韩昱没尝过这种滋味。
他本能掌控所有局面,决不允许自己被任何失控风险牵鼻子走。
即使穿到景朝,穿到陌生的身体里,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审时度势,极尽伪装谋算求生,在这个古代封建王朝一步步向上爬。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只有纪沉星。
以往时常让他头疼不已不说,现在更成了悬在他头上的温柔刀。
捧在手里鲜血淋漓,见不着又摧肝裂胆。
但韩昱奇异的不排斥为她渐渐失控的感觉,也许是那些惊醒的夜里,她一直都在吧。
他想,纵容自己疯一次,也没什么。
她既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皇后之位,他多费些心力想办法与朝堂势力周旋就是了。
太医这厢正帮皇帝撒止血药粉,冷不丁头顶传来夸赞,“你们的固元秘方委实不错,贵妃很受用,精气神瞧着明艳了许多。”
“承蒙圣心称扬,臣等不过恪尽职守,惟愿陛下与娘娘鸾凤谐翔,麟趾呈祥!”太医谦逊谢恩。
皇帝取心头血救妻,真命天龙求得神凤还巢,神迹临朝一说,已经传遍整个帝京,马屁往哪拍,不用明说了。
延熙帝颔首,话锋转道:“那贵妃何时能侍寝?”
太医老脸一红,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急色。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气耗神损三十旬,贵妃元气大伤,按她这半年来的承宠频率和情况来看,绝对无福消受帝恩。
但他也能理解皇帝,后宫三千,只有一瓢,急着问这档事,必然是积欲忍无可忍,憋不住了。
太医支吾纠结着措辞,又听皇帝道:“侍寝以后,贵妃原来服的避子药不用再配了,多给她补些暖宫调经的助孕药膳。”
哎哟喂,皇帝这哪是急色啊,这是急着要元嗣啊!
景朝皇室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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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能力不凡,元和帝膝下十一子十六女,无一不瓜瓞绵绵,子嗣昌隆。
唯独延熙帝成婚四载没有一儿半女。
彼时延熙帝还是六皇子,皇族宗室私下都传他坠马伤了根本,耻笑纷纷。
若六皇子没登上帝位,这顶多算一桩隐秘丑闻,无人放在心上。
当他成了延熙帝,问题可就大了。
皇帝身体康健与否,事关国祚延续,太医们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提前搜刮历朝不孕不育疑难秘方,做好万全准备请脉。
然后尴尬的发现,延熙帝龙精虎猛好得很,没有孩子是因为一直严格避孕。
眼下帝后大婚在即,他突然想要贵妃怀子,太医冷汗涔涔想,朝堂上约莫要变天了。
“陛下,贵妃的身子目前还经不起折腾。”他思忖再三,实话回道。
延熙帝目露叹怅,“也罢,是朕操之过急了。”
“你们照常给贵妃请平安脉吧,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朕。”
良久,延熙帝回到后殿寝宫,抬眸便见窗前月下,纪沉星托腮望着巍巍朱红宫阙,眼神飘在半空,不知在想什么。
素兰、锦书正用干布为贵妃擦拭沐浴后的湿发,回头发现皇帝递来的眼神,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身体还没好全,也不怕吹风着凉了。”
纪沉星懵懵回神,延熙帝支腿坐在榻侧,有一下没一下撩着她的长发,缠在指尖,亲密把玩。
银色月光宛如柔纱落在两人面上,朦朦胧胧,一时间互相都看不真切。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延熙帝率先打破沉默。
“我在想家。”纪沉星无限怅惘道。
延熙帝一愣,语含歉意,“是我疏忽了,自从宣阳侯夫妇带着你妹妹离京祭祖,你们已经分别许久未见。他们千里归京之后,你又被我一直拘在乾元殿,一定憋坏了。”
“明天我就宣他们进宫陪你好不好?”
纪沉星红着眼直摇头,“不是的,景晏,我在想家,我想回家。”
眼看人又要掉眼泪了,延熙帝连忙抻臂将人揽进怀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爱哭鬼呢。”话毕,拍了一记额头,状似无可奈何道:“好了输给你了,明天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赶巧千灯节快到了,我陪你回侯府,一起过个节如何?”
他不知自己会错了意,纪沉星倒是清醒了,皇帝如此纵容宠爱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景晏,谢谢你对我的好。”她仰头亲了男人一口,浑然不知那般顾盼含羞,自带风情,足以火烧燎原。
延熙帝心头火热刚起,下一秒,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纪沉星睁着一汪盈盈水眸,咬唇道:
“景晏,大病之后我想通了,人生苦短,我们应当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知道你的报负,知道你想当个好皇帝,可是当好皇帝,需要妥协平衡很多事。”
“之前是我不懂事,纠结妻子的名分,怨你另娶他人为后,为难你也为难我自己。明明你已发誓只爱我一人,我却不知餍足。”
“现在我想明白了,景晏,我只想我们往后好好的,不再吵不再闹,你能答应我吗?”
纪沉星穿回景朝至今,时刻在想回到现代的办法,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她腕上的佛珠。
据说它断的诡异,了尘大师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恢复原样。
纪沉星想去归元寺探查,那就得把皇帝先哄开心了,获得自由出入宫廷的恩准。
于是有了这场半真半假的戏。
可惜延熙帝不吃这套,翻身将她压在榻上,目光如炬。
“婠婠,你这是在耍什么心眼?”
5. 第005章 折花
刀锋般锐利的视线,来回在脸上逡巡。
纪沉星强自镇定,暗暗掐了一把腿肉,眼含泪雾哀婉道:“我不认错,你说我闹脾气,我认错了,你说我耍心眼。我都已经低头,对你另娶封后释怀了,你还要我怎样?”
“你是觉得我不可能放弃皇后之位吗?景子钰我告诉你,我纪沉星要是稀罕后位,当年折花宴,那朵玉露芍药,我丢给景旻、景晟、景易,甚至景昊,都不会给你!”
元和帝在时,二皇子景旻与四皇子景晟,聪颖博秀,最得圣宠。
两人母族均出身显赫高门,势均力敌,是前朝后宫拥趸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
宣阳侯在其中摇摆不定,将年仅六岁的纪沉星送入宫中,借着陪伴淑宁妃的由头,打小和诸位皇子一同顽闹学习,以作观察。
宣阳侯夫人与淑宁妃母亲是血亲姐妹,两人皆以美貌闻名帝京。
淑宁妃兰霖铃更甚,娇颜媚骨夭袅妍丽,及笄进宫便独霸圣宠,特敕封号宠冠后宫。
那时候宫里最热闹的就是淑宁妃的毓秀宫,元和帝几乎每日都来,请安的皇子公主,低位妃嫔络绎不绝。
年幼的纪沉星沾着表姐的风头,走哪都有人捧着,连同她父亲宣阳侯属意的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有意无意和她攀近。
六皇子是谁?
一个元和帝弃置废殿不闻不问的儿子,一个生母血统卑贱没有倚仗的皇子,一个绝无可能立为储君的人。
纪沉星高高飘在云端,身边花团锦簇,富贵迷眼,和六皇子景晏天上地下,八竿子也打不着。
未曾想,元和二十一年的折花宴上,舞袖翩飞达到极境之时,一众参宴贵女翩翩起身,踩着鼓点,依着景朝旧俗,含羞折花赠予倾慕的郎君。
谁都知道这是暗中为宗亲皇族择妃的宴席。
贵女们卯足劲期盼天潢贵胄们的垂青。
天潢贵胄们浅斟酌饮,眸光互相角力,都在暗看谁能折取场中那朵最美的娇花。
十四岁如新荷出水的纪沉星,笑容灿烂将花掷给了静坐末席一隅的少年。满座哗然。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人的心却不似当年赤诚热烫了。
“景晏,我从未改变选择你的初心,是你变了当初心性,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纪沉星阖眼疲累道。
“你既不相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让我去歇息吧,我累了。”
纪沉星嘴上恳求,上半身已然支起,径直朝延熙帝臂弯外钻,就差把疏离写在脸上了。
延熙帝慌忙按住她的肩头,能说会辩的舌头,却一个劲打结,“婠婠......我......”
他并没有她所说的折花宴记忆,也不知她指的初心是什么,但他真真切切听出了她嗓音里的倦怠失望。
有多失望,就有多喜欢曾经的少年郎。
韩昱从未如此刻厌恨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他低头埋进纪沉星的颈窝,忍着妒嫉沙哑道:“婠婠,我确实不信你。”
“你爱我至深,忽然要把我推向别的女人,你让我怎么相信?”
纪沉星无语,拜托,是你先默不吭声决定奔向其他女人怀抱的好吧。
心下吐槽着,男人按在肩头的大掌一路下滑,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掰开她僵硬的指,深深交扣。
“婠婠,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曾说过,只要你醒,我什么都答应你。”
“所以,你不用委屈自己,说任何违心之言。”延熙帝一步步诱陷道:“你可以告诉我心底的真实想法,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纪沉星暗淡的眼,闻言燃起光亮。
次日天刚黑,一辆马车悠悠驶入太安门广场。
守门禁军照规矩拦停,车帘卷起,伸出一只莹白藕臂,“陛下御令在此,叫你们统领过来查验。”
隐在帘后的女声,清泠动听,削葱般的指尖勾着金玉镶边的令牌吊穗,带着几分俏皮之意晃来晃去。
那禁军十分听话,火速把头子拉来,眼神示意马车有异。
守门统领见他比划来人持有皇帝御令,心想他奶奶的不可能是那谁梅开二度吧?
剑柄扣了三下车壁,一张芙蓉面笑盈盈探出来。
不是那活祖宗又是谁?
守门统领眼睛一翻仰了个撅倒,小弟们心想贵人面前失仪可大可小,蜂拥而上搀扶头子,场面顿时乱成锅粥。
纪沉星没想到整出乌龙,慌忙探身倾出车窗,“统领大人你没事吧?”
话音落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掐住她的纤腰,将她拉回车内。
车帘晃动,隐约可见一对男女纠缠的身影,以及男子轻声斥责的声音。
守门统领窥见男人的轮廓天都塌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朝着马车挽尊行礼道:“卑职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禁军们听闻跪倒一片,皇帝隔着车帘沉声道:“平身吧,无需多礼,速开宫门放行便可。”
在陛下万岁娘娘千岁的高呼声里,车轱辘重新动起来,朝着帝京最繁华的御街而去。
守门统领目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狂抹额头冷汗。
太安门前那群宫人受刑的惨叫,犹在耳畔,他不禁默念阿弥陀佛,恳切祈求祖宗保佑,别再让他碰见贵妃这座瘟神了。
另一边车内,延熙帝和纪沉星正在拌嘴。
“你几岁了,还逗人家大老爷们玩,幼不幼稚?”皇帝想到她方才攀着车窗摇摇欲坠的模样,一阵心有余悸,又对她孩子气的行为,哭笑不得。
“那可得叩谢陛下了,害我上次在禁军面前被逮洋相出尽,不得不想法子挽回点贵妃的面子。”纪沉星撇嘴道。
延熙帝顾左右而言他:“说来你倒提醒了我,若非禁军尽责将你拦下,我不知要孤衾难眠多久呢,回头我得好好想想嘉奖他们什么。”
纪沉星两根中指差点没怼皇帝脸上。
瞪了他一眼,她继续道:“唔,其实,我不过想着以后经常出宫,免不了和他打照面,提前混个脸熟罢了,谁知道那统领反应那么大。”
“不应该啊,我有那么可怕吗?”纪沉星捧着脸蛋睇向延熙帝,扑棱眨巴蝶翅般的长睫,唇瓣鲜润的好似春日夭桃,缀着花露,袅袅坠在枝头,诱人采撷。
延熙帝也确实那么做了。
纪沉星原本坐他旁侧,见男人忽然倾身而来,身形一闪,脊背直直撞上车壁,“你干嘛!”
延熙帝眼疾手快将一掌垫在她脑后,另一掌覆住她的眼,眸光幽暗吐出两字:“折花。”
马车行到御街街口停了半晌,延熙帝终于施施然下车,纪沉星说什么也不肯他抱,径直跳下马车。
动作一大,松乱的鬓发就险些倾颓崩散,得亏天黑了,否则她顶着这幅仪容不整的样子,逛特么个头的街。
纪沉星翻手挽着长发,乜眼见延熙帝靠来,两道秀眉皱成山字,“不许过来!”嗓音却跟浸了蜜似的绵糯,毫无威慑力。
她显然也被自己软乎的声线惊到,双颊消退的粉云又飘飞起来,不禁羞恼地瞪圆了眸子。
殊不知,这般经过搓捻的夭夭桃花色,最为动人。
纪沉星兀自生气,延熙帝低笑一声,仗着颀长身量,将她步步逼至车厢与背墙的夹角缝里。
其表情之恶劣,气势之凌人,和八点档狗血剧里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没什么两样。
纪沉星懵了,这人怎么反客为主了还?想骂人,忽然想起,那种时候他的表情大多就是这样的......
纪沉星瞬间僵在原地。
延熙帝趁机弯腰凑近她耳畔,一边揉着耳珠一边谑道:“亲了亲就害羞,害羞了就凶人,婠婠,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亲的不够,让你还有力气凶呢?”
灼热的气息溢满耳际,纪沉星人都傻了,牙齿磕碰道:“不、不是说陪我逛街的么,还不快走,晚点还要去侯府呢?”
“嗯,也是。”男人见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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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面纱,指了指她的唇,“今晚都遮着吧,否则旁人见了,不知怎么笑我们夫妻恩爱孟浪呢。”
纪沉星呼了口气,她的唇确实干涩刺疼,可以想象被吮的有多红,再联想延熙帝随身备着女子用的面纱,白痴都看出来他早打定主意对她使坏了。
混蛋!
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她见识过他混不吝的样子,他是真干得出继续按着亲的事。
纪沉星赶忙戴上面纱,想着熬到街上就解脱了。
抬头,延熙帝扫了一眼臂弯,丢给她一个你懂得眼神。
纪沉星:em。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肉麻了一秒,乖乖认命上前挽住他。
潜龙卫已经蛰伏护卫在周遭,延熙帝和纪沉星如同寻常夫妻出游,徐徐步入十里灯火长街。
久违获得自由,纪沉星仿佛天下最开心的小女孩,不知不觉和从前一样偎在延熙帝肩头,观赏着沿街稀奇事物,呀呀叫唤。
韩昱但笑不语,只时不时观察纪沉星脸上的表情,越看,心头的重石越发松落。
昨日他问她想要什么,纪沉星说,她想要被他收回的那块御令,想要自由出入禁宫。
他当即皱了眉头,没想到她真的不屑讨要皇后之位,更没想到她还残存离宫的妄想。
可纪沉星摇头说她只是厌倦无聊的宫廷生活,怀念他们在边关和洛陵的日子,渴求一个自由呼吸的机会,仅此而已。
此刻纪沉星脸上明媚灿烂的笑容,恰如彼时那般鲜妍快意,亦如昨日他答应她所愿时,眼中盛满漫天星光。
他的婠婠真乖真好哄。
“子钰,快看,这里居然有洛陵的花神面具欸!”纪沉星拽着延熙帝走到一个面具摊前,兴冲冲递给他一枚兰草样式的花神面具。
转身又择了芙蓉花样式的花神面具,边戴边道:“前两年花神节,每次都是别的姑娘抢去你面具上的兰蕊,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摘一回。”
洛陵有水,名为洛水,相传为百花神降诞处,灵气馥郁,乃花草姻缘天成之地。
每年仲春时节洛水河畔都会举行盛大的花神节,男女佩戴花神面具,不管哪方摘下另一方的花蕊,若两人揭下面具情投意合,便是百花娘娘显灵,天命姻缘,世间又多一对佳偶。
那时延熙帝坠马的腿疾还没好全,两人成婚尚未圆房,纪沉星玩心大起,便推着轮椅带他去凑热闹。
两人是隐藏皇子夫妇身份入洛陵求医的,身边护卫本就不多,好家伙,一到洛水河畔就被人群挤得走不动道。
混乱中,两人面具掉落,瞬间就跟羊掉进了狼窝似的,女的扑向延熙帝,男的追着纪沉星跑。
第一年花神节刚开始,他们的花蕊就被人抢走了。
第二年纪沉星不死心,赶巧延熙帝的腿恢复了正常,她求他再陪她玩一次,结果两人刚跑到洛水河畔,就撞见有女子意外落水。
他俩急忙搭手救起落水女子,那女子千恩万谢,万分感激,然后当场报恩摘走了延熙帝的花。
两次回忆太衰了,纪沉星说要摘花,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弥补遗憾。
延熙帝却在旁说,他也没摘到过她的芙蓉花蕊。
纪沉星这才想起,救那女子时,她的花松脱掉进洛水飘走了。
“我俩缘分也太浅了吧,连个花都摘不到。”她脱口道。
延熙帝低笑:“花神节是帮未婚男女促姻缘的,你我早就成婚定了夫妻缘,你若迷信求缘,也该是求骨肉缘。”
纪沉星没有说话,视线越过他肩头,落在远处荧荧灯火光影里。
男人青衫落拓,利落的短发不知何时蓄成长发,和她遥遥对望。
纪沉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猛地扯下花神面具。
男人没有消失,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身疾步离去。
纪沉星面纱之下的呼吸惊喘到极致,没错,她没看错,是他!
那谁韩总!
6. 第006章 擦身
千灯节在即,十里御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逆着人流狂奔不停,锦衣华贵的男子紧追其后,险些与迎面而来挑担吆喝的卖货郎相撞。
不过闪身避开的工夫,女子纤细的身影便与男子错开,如游鱼入海,没入喧闹人潮。
尔后不知从哪蹿出数道暗影,护着锦衣男子拨开人群,朝女子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去。
路边卖货的摊贩和游人侧目张望,不懂两人在搞哪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哥哥,那是陛下吧?”天香楼上,十六扇轩窗大开,一男一女临窗分席而坐,女子侧首问询兄长,脸上一片阴霾。
此处观赏御街夜景视野极佳,可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是帝京有名的风雅食肆,从日暮起至深夜,名伶戏乐,满堂喝彩不绝。
郭氏兄妹是这的常客,郭凤嬛行将出阁入主中宫,往后高坐凤座万人之上,再无可能游走大街小巷,于是今夜央着兄长来天香楼,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谁知叫她撞见一出绝顶好戏,大好心情荡然无存。
“皇帝肆行无忌和她出现在街上,真是不怕折辱身份,若让那些言官知道,呵呵。”郭凤嬛忍不住讥笑道。
郭越麟淡淡收回视线,仰头饮酒,“阿嬛,大婚在即,不要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哥哥放心,我和纪沉星争了二十年,如今胜负已定,犯不着自降身段对付她。”
郭凤嬛执起纨扇,掩面桀桀笑道:“一想到她不顾廉耻跪求赐婚的男人,兜兜转转最后弃她择我为后,我就畅快的不行。”
郭越麟垂首盯着酒盏不语,皇帝最近有些针对他们的异动,但愿他不是犯糊涂,位子还没坐稳就开始过河拆桥。
不然,他唇角勾起凛冽弧度,眼前浮现方才戴着面纱的女子身影,挑眉狞笑,仰头将辛辣酒水吞入腹中。
与人头攒动喧嚣的街市不同,御街四通八达的巷陌尽头,或是富丽堂皇的高门户,或是灰瓦泥墙的百姓家。
巷深曲折,人影稀少。纪沉星使出800米冲刺的速度,眼睁睁追进胡同死角,还是追丢了人,瞬间脱力摔在地上。
正扶墙喘着,一双大掌抄过肋窝将她提起,揽进怀里怒斥道:“你瞎跑什么!”尾音同样带着气喘之声。
两侧高墙阔立,月色薄薄打在地上,两人狼狈一览无余。
纪沉星哆嗦着唇,上气不接下气,一身热汗将香影纱制成的淡紫色罗裙全部打湿,雪白的额头和颈黏满发丝,一双水眸满是惶然。
延熙帝喉头滚了滚,咽下翻涌到唇边的斥责,转头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没事婠婠,你先冷静下来,再告诉我怎么了。”
纪沉星无法解释自己看见了一个不属于景朝的现代人,瑟缩偎在延熙帝怀里,咬唇喘着气,绞尽脑汁寻思说辞。
一边想,一边不忘咬牙腹诽那谁韩总。
搞乜啊,她就是老乡见老乡激动了点,他干嘛像见了吃人的女鬼一样,跑得比鬼还快啊!
黑夜深巷狭长僻静,夜风刮过墙角枝丫,在月光下扭出一地嶙峋怪影,纪沉星眼珠一转,有了。
延熙帝抚了纪沉星良久,见她逐渐平复呼吸,追问道:“好了婠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只听怀里细若蚊蝇的女声,磕磕绊绊道:“景晏,我......我方才好像看见了景昊。”寥寥数语,悚然入骨,“他朝着我一直招手,一直招手......然后我就追着他跑了起来,一直跑,一直跑......”
潜龙卫候在皇帝十步开外,循着风声听得此话,纵然胆识过人也浑身竖起了寒毛。
延熙帝却没有被她的话吓住,面容镇定道:“婠婠,你是不是岔眼了,景昊宫变失败刎颈自裁死后,按景朝国律挫骨扬灰撒在了皇陵之外的荒山,怎会出现在这?”
纪沉星揪着他衣服,秀眉皱道:“他是死了,可他......他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咒过我不得好死,死也缠着我,不肯放过我。”
“你为我请归元寺的了尘大师,不就是因为我被景昊阴魂缠身吗?”
延熙帝额角青筋暴突,“他咒过你不得好死?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纪沉星拉着大皇子当背锅侠,疯狂添油加醋,不小心说漏嘴,有些讪讪道:“你要听实话吗?”
延熙帝眼底几乎喷出黑焰,纪沉星不好意思道:“当时我挺纳闷的,我想冤有头债有主,他要咒也是咒你,咒我能有什么用,我还帮他求情免死来着呢。就......压根没当回事。”
延熙帝:......
纪沉星眼看话题跑歪了,赶紧拉回正题:“景晏,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夜所见......鬼魅之事,我心里觉得不踏实,过两天想亲自去归元寺上香敬一下神灵,求一个心安。”
“你不用陪我,不放心的话,多派点护卫跟着我就是了。”
都铺垫到这了,纪沉星可怜巴巴望着延熙帝,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延熙帝沉默半晌,抚了抚她发顶,“你想去便去吧。只是婠婠,我想告诉你,为了让你醒来,我早命人做法将景昊阴契镇碑,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他勾唇浅笑,安慰道:“今夜,你应该是看到了和他长得相似的人,自己吓到了自己。”
纪沉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她清楚的知道,景昊和她昏迷没有任何关系,今夜的鬼魅之说也只是为了探查归元寺编造的谎言。
景昊的恶咒虽是真的,但她也真没当回事,毕竟帝京那么多人看她不顺眼,恶咒要是有用,她早投胎重来了。
可她自作聪明借景昊当幌子,殊不知,景昊早因她一死再“死”,死无轮回之地。
若景昊尸身还在,景晏会为她怎么做?若景昊苟且活着,景晏会为她怎么做?纪沉星不敢想。
思绪纷纷到最后,纪沉星举头仰望明月,人一生的命运纠葛千奇百怪,但愿她要走的路,一路顺遂,不要再生无端牵绊。
“你瞧你浑身都汗湿了,多吹了风得着凉了,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启程回宫吧。”延熙帝接过潜龙卫递来的薄披风,兜头罩住怀里女人。
纪沉星不置可否,两人往外走时,她随口一问:“我这是跑到了哪儿?”
护卫在两人身旁的潜龙卫答道:“回禀娘娘,这里是皇城御街东面的杏花胡同。”
“杏花胡同?景晏,你赐给章嬷嬷的宅邸就在这吧。”
章嬷嬷是延熙帝景晏的奶姆,一主一仆半生扶持,恩重情深似海,延熙帝登基后顾念章嬷嬷年事已高,特赐给她一座宅邸和奴仆若干,伺候她颐养天年。
章嬷嬷还是那根牵引他俩姻缘的红线。
元和十五年冬,章嬷嬷病重,六皇子景晏一路求到毓秀宫门口,像个浑然没有痛觉的怪物,发疯似的磕头。
那时淑宁妃不小心被猫挠了脸,所有太医都聚在毓秀宫围着淑宁妃团团转,根本无人搭理一个落魄皇子的奶姆。
八岁的纪沉星啃着山楂酥,透过搭起的门帘,望见雪地上越来越多的晕红,“啪”把山楂酥砸在身旁太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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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连拉带拽将他带到六皇子景晏跟前。
一眨眼,十二年白驹过隙。
“景晏,好久没见章嬷嬷了,都到这了,我们去看看她吧。正好让我擦下身子,省得回宫路上湿衣黏着难受。”
纪沉星歪头摇晃延熙帝的手臂,一张芙蓉面三分娇嗲七分撒痴,延熙帝哪舍得不依她。
章嬷嬷见到帝妃到访时,满脸不可置信,忙引两人穿过垂花门入内院,奉于正厅上座。
“嬷嬷,我们在宫里用过了饭来的,不用准备吃食。”纪沉星刚坐下,听章嬷嬷唤小丫头烧水做饭,起身又叫停道。
“陛下和娘娘莅临寒舍来看我老婆子,我也就这点家常小菜招呼您两位了,无碍无碍。”章嬷嬷摇手又招来一个小丫头敬茶。
纪沉星环顾四周,有些疑惑:“嬷嬷,景晏不是赐了你好些奴仆吗,怎么只见两个小丫头?”
“老婆子是伺候惯主子的粗人,哪当得了主子让旁人伺候我呐。那些人我给了银子遣散走了,留下这俩小丫头,是因为她们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放出去就活不成了。”
章嬷嬷指着倒茶的小丫头,“这是橙黄,耳朵听不见。烧饭的那个叫橘绿,说不了话。”
“橙黄橘绿,真是好名字。”纪沉星赞道,招来橙黄,抬肘捅延熙帝,朝他张开手心,“给我。”
延熙帝挑眉不明所以,她摇了摇头,一把拽下他袍服内侧的荷包,倒出一把金瓜子给橙黄,扭头对延熙帝一顿嘲,“多能干可爱的孩子,你也不知道赏个见面礼。”
“合着你掏我的兜做好人,我还里外不是人了?正好,我没当冤种的癖好,钱袋还我。”延熙帝伸手要钱。
“小气鬼。”纪沉星暗骂,将钱袋收到身后,“这袋算我借你的,回宫还你。”
章嬷嬷见两人拌嘴,表情古怪不已,忽然橘绿从门外跑进来,大叫告状:“韩六家的瓜婆娘闻见我小厨房烧菜的味,端着盘子跑了!”
“这个混账瓜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去给我把盘子掀她脸上,叫她老实待在屋子里不准出来冲撞贵人!”
章嬷嬷老脸涨得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行。
纪沉星八卦道:“嬷嬷,这韩六家的瓜婆娘是谁啊?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章嬷嬷痛心疾首道:“那是我远亲侄子的婆娘,寄住于此只知好吃懒做,靠着啃她丈夫那点月钱过活,哎,家门不幸啊,娘娘莫再问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纪沉星了然,转头问章嬷嬷有没有多的热水,给她擦身子用。
章嬷嬷连声应有,带着她来到一间无人客房。
没一会儿,橙黄、橘绿端来铜盆和干布巾,纪沉星赏了两把金瓜子,让她们不用伺候到外头守着就行。
等屋内恢复寂静,纪沉星呼了口气转到屏风后,一寸寸剥开繁复罗裙,如雨后新荷露出修长皙白的秀颈,莹润透粉的肩头。
接着是蕊雪摇漾的荷尖,不堪一握的纤腰。
再下面是......
一墙之隔,男人倏地阖上贪婪渴求的目光,不忍再肮脏亵渎他美好无瑕的天上星。
而当视觉消去,人的听觉便会敏锐数倍。
黑暗里男人耳廓微动,捕捉到房门吱呀打开的细微声响。来人步幅均匀沉稳,徐徐朝他......不,她的方向而来!
纪沉星也发现了来人,抱过衣裙惊呼:“你进来做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景晏豁然睁眼,透过壁上铜钱大小的暗孔,见到那个和他灵魂互换,鸠占鹊巢的男人,将纪沉星折入身下。
7. 第007章 失守
“忸怩什么,我又不是没帮你擦过身。”延熙帝大掌按住身下女人漂亮的蝴蝶骨,迫她撑着墙边的案桌,轻笑。
纪沉星发觉他进来,第一时间堆拢衣服,掩住胸口春光。
没想到给了他可趁之机,肆无忌惮把她翻了个面,脊背之下全部失守。
纪沉星脸颊火烧一样发烫,屈臂挡在胸前死死遮住蕊雪,“用不着你来!我又没有断手断脚,不能自理!”
一边急切捞过垂坠在地的裙摆,意欲掩住另一半流泻的景色。
可她单臂撑着案桌,本就摇摇欲坠,这般动作带来的后果便是,整个人骤然失重,只能用肘尖抵住桌案,支撑上身重量。
落到延熙帝眼里,纪沉星冰肌半褪,薄裙虚虚衬着羊脂峰壑,骤然下伏的曲线,宛若一副写意山水渲染纸上。
媚而不自知,朝他折出了邀请姿态。
纪沉星也意识到她的样子有多危险,强撑气势,扭头大骂延熙帝,“章嬷嬷和你许久未见,你不待在前厅和她老人家多叙叙旧,跑过来做什么啊!”
延熙帝喉咙滚咽,卷起袖口,捞出铜盆里的湿布拧干,“你我成婚至今,章嬷嬷一直盼你早日生个大胖小子,等了四年都没结果,一个劲叨问我,你让我怎么回,又怎么待得住?”
纪沉星咬唇默然,这个问题可不好回。
没觉醒现代记忆前,他坠马失忆忘了很多事情,认知也出现了问题,甚至因为腿疾,生活不能自理。
两个人无法圆房,更别提生孩子了。
期间,元和帝曾派太医赴边关为六皇子诊治,太医却对他的腿伤顽疾束手无策,但也没将话说死。
纪沉星不愿放弃希望,之后两年,他们四方求医辗转来到洛陵。
寄住于当地杏林世家时,某日一群人急急抬着一名难产孕妇闯入前堂诊厅,跪求正为六皇子望诊的老大夫施救。
纪沉星猝不及防和那难产妇人打了个照面。
妇人脸庞稚嫩未开,身下血涌如注,攥着痉挛的五指,喉间不断挤出非人哀嚎。
那哀嚎声,纪沉星缩在景晏怀里听了一夜。
直到许久之后两人初夜,得到景晏的保证,愿意等她做好准备,纪沉星惶然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现在么,她更不想,也不可能在景朝贸然留下骨血羁绊了。
却不知延熙帝心下暗自打定主意,准备让她尽快怀上孩子。
简陋空寂的客房内室,灯火如豆摇曳。
延熙帝如同捧着世间最宝贵的珍玩,帮纪沉星擦身。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她,掌着布巾,从女人颈间寸寸滑到蝴蝶骨,细细擦拭。
墙后暗孔,一双眼如修罗恶鬼,杀意滔天翻涌。
景晏握着尖刀,眼底猩红,恨不能冲出去挖了男人的眼,将他剜肉剔骨,碎尸万段!
可当那道清泠嗓音响在耳畔,他心底压抑叫嚣的杀戮恶念,瞬间将他拉回无间地狱。
“景子钰,你少拿章嬷嬷当挡箭牌,白痴都看出来,你是借机来吃我豆腐的了!”
纪沉星察觉身上的布巾,不断往下再往下,整个人崩成一根弦,反手将衣裙攥地更紧,守着底线丝毫不让。
明明眉峰皱成山字,气得要命,全身莹白的肌肤,也因为不忿染上恼怒的薄粉色。
她声线里抖着的羞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景晏全身如钝刀刮骨,十指深深嵌进墙壁,指节擦着粗粝的墙体,一下,又一下,簌簌擦出蜿蜒血痕。
他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又回到十三岁跪在毓秀宫前不知疲倦麻木磕头的那刻。
满腔绝望,只能靠血肉痛楚来磨钝。
她对着“他”叫他的名字,只是以为“他”是他,把“他”当做了他......
可是阿星你知道吗,真正的景晏,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如此轻慢、欺侮、狎昵于你。
此刻暗室若有烛火,抬眼便能看见满墙血色抓痕,和男人仿若抽走了灵魂的佝偻背影。
另一边,延熙帝面对纪沉星的控诉,十分好笑。
“婠婠,我要真想吃你豆腐,你俩细胳膊细腿能顶什么用。”说着,抬手解开她面纱系带,将她翻转过来。
“不过我们已近两个月没欢好了,你说,我要不要如你所说,择日不如撞日,就地把你办了,让章嬷嬷如了愿呢?”
他噙着笑欺身压近,吓得纪沉星浑身激灵,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禽兽!混蛋!登徒子!下流鬼!”
延熙帝就喜欢她这幅样子,羞极怒极伸出爪子,挠得人心尖发痒,骨头缝里填满快慰。
纪沉星望着吃痛依然不改面色的延熙帝,人都麻了,屈膝准备来个狠的。
门外突然传来章嬷嬷的声音。
“娘娘,老身听你在房内惊呼,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要不要老奴进来伺候你?”
纪沉星喜上眉梢,章嬷嬷真乃老天救命,天降来的救兵啊!
延熙帝掐着她的腰,蜻蜓点水亲了亲她的唇,提醒道:“婠婠,你确定要让章嬷嬷进来?”视线往下,掠过欲遮还掩的惹眼山峦。
一道雷劈在头上,纪沉星扬起的笑颜,瞬间垮塌。
立马嚼碎到了嘴边的话,讪讪吐出违心之言,“嬷嬷,我、我没事,就是刚刚墙角溜过去一只老鼠,一时惊吓出了声。”
“娘娘进去已久,水怕是要凉了,可需要添些热水?”章嬷嬷默了一瞬,又问。
“不用,我们很快就好了。”延熙帝答道。
听见皇帝开口发话,章嬷嬷连声应是,门外又恢复了安静。
纪沉星立马收回小心张望的眼神,朝着延熙帝一顿怼。
“你胡吱什么声啊,什么很快就好了,搞得我们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延熙帝但笑不语,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确实有些凉了。
“好了不逗你了,你也别扭捏了,你昏迷时我都不知帮你擦了多少次身,我比你还熟悉你的身体,你怕被我看什么?”
昏迷的时候六感全无,和醒着的时候能一样么!
纪沉星坚持己见,“我自己来!”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滚出......啊啾!”
话音戛然而止,纪沉星水灵灵一个喷嚏打在延熙帝脸上,后者两道秀逸的剑眉,登时拧巴成结。
em估计当她蓄意报复了,纪沉星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下一秒又打了一个喷嚏。
好了,别说延熙帝了,猪都看出来她伤风了。
夏日暑热交蒸,体虚之人正气不足就容易风邪侵身。
偏偏纪沉星不是一般的体虚,乱跑之后又出了不少虚汗,加上赤着身子被延熙帝闹了一通。
几重因素叠加,病势来得又凶又快,人很快倒在延熙帝怀里,迷迷糊糊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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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北了。
“婠婠!”延熙帝大惊失色,赶紧帮她擦拭一番,胡乱套上衣裙,大步奔出门外。
廊下,章嬷嬷见皇帝慌慌张张抱着纪沉星出来,连声呼喝潜龙卫备车疾驰回宫,心下知道发生了不妙之事。
但她没有跟上去,转头直直冲回客房,关上房门,沉声拦住另一个拔足往外狂奔的男人。
“殿下,不可冲动!”
章嬷嬷如老僧入定,老脸沉着挡在门前,任凭面前的男人如何拉扯,始终不为所动。
“阿姆,她不知为何晕倒了,求你让开,让我看她一眼!”景晏赤红着眼,苦苦哀求奶姆。
章嬷嬷恨铁不成钢,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皇帝周遭都是暗卫,你冲去叫他们乱刀砍死,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叫纪姑娘一辈子不明不白,你才痛快!是不是!”
“阿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景晏浑噩回神,无助捂住双眼。
章嬷嬷望着他血肉模糊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生生在脸上抓出狰狞血印,内心悲怆不已。
“殿下,你小时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被一时的困苦煎熬打败,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命运转折处,人定胜天,还看今朝。”
“人定胜天,还看今朝......”景晏反复嚼着这八个字。
再抬头时,方才混沌癫狂的眼,逐渐沉定下来,恢复清明。
“对不起阿姆,刚才是子钰冲动了。”一声哽咽,咽下焚心灼痛。
章嬷嬷闻言,颤颤抚上他肿起的脸颊:“今日老身这巴掌,是教殿下记住,忍字头上一把刀。”
“前路还有千万重难关,殿下可只有一条性命,可以去到纪姑娘身边啊。”
景晏抬手握住章嬷嬷布满沧桑褶皱的手掌,含泪点头。
章嬷嬷看着他从襁褓里啼哭的婴孩,长成有棱有角的少年,打他身上那十分力,百倍千倍,痛在她心里。
她的小皇子从小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遇见了厮守一生的姑娘,却叫老天摧心剖肝捉弄,失去所有。
两人近在眼前,形同陌路,甚至横亘天堑,无法相认。
个贼老天要磋磨人,就磋磨她这把老骨头啊,为什么磋磨可怜的殿下啊!
章嬷嬷老泪潸然,心中暗骂狗日老天,抬袖想要擦泪,外头传来一道女声和两个小丫头纠缠的动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道坏了。
院子里,宋婠双手叉腰,对着挂在她腿上的两个人形挂件,大眼瞪小眼。
章嬷嬷沉着脸匆匆出现,见四下皇帝的人马早没了踪影,心下松了口气。
“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有外人在不许出来么!”
宋婠没好气道:“我听见有人大呼小叫,吓人得很,以为发生了命案,出来吃个瓜都不行啊。”
“你都看见了什么?”章嬷嬷蹙眉逼问。
宋婠翻了个白眼,“这俩丫头拖着我,我能看见什么。”
“婠婠。”
“干嘛?”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嗓音,用熟稔的口气叫她,宋婠条件反射回应道。
景晏不知何时,立在院门口台阶上,抹去狰狞血印的成熟俊脸,带着岁月沉淀的傲慢。
那双居高临下望人的琥珀色眼眸,此刻蓄满冰冷讥嘲。
指骨更是捏的劈啪作响,一字字啐道:“他真该死。”
8. 第008章 幻梦
宋婠不知道这老六又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用韩昱的口吻叫她。
又听他冷冷道:“他平日都是这么叫你的么。”
“对啊,有问题吗,你想叫我婠婠,你也可以叫啊。”
“你不配。”景晏面无表情丢下一句,留下宋婠原地骂X,转身离去。
章嬷嬷跟着景晏的步伐折身而去,冷冷回头警告道:“宋姑娘,下次你若再不守规矩,别怪老婆子把你扫地出门。”
“韩六心善,愿意给你个身份赏你碗饭吃,我老婆子可不是良善人,有那闲心,日日庇护于你。”
宋婠头顶冒烟,“我靠,你当我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美艳火辣三线小明星宋婠被人捧惯了,受不得一点窝囊气,当下撸起袖子,要和章嬷嬷嘴战三百回合。
腿上两个人形挂件,使着吃奶的力,将她拦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婠眼睁睁望着章嬷嬷离去,抓心挠肝不已,转移炮火对准老天破口大骂。
橙黄耳朵听不见,倒还无碍,橘绿惨遭魔音摧耳,忍了忍没忍住,松开抱着宋婠大腿的手,连忙堵住耳朵。
宋婠逮住机会,放倒另一边的橙黄,一溜烟冲到韩六房门外,气喘吁吁正要推开房门。
一柄尖刀扎破门板,停在她面门三指远的地方。
漂亮的杏眼对上冰冷刀锋,宋婠呼吸骤然凝固。
“滚!”门内随之而来的恫吓,吓得她幡然回神,抱头落荒而逃。
客房里,章嬷嬷和景晏分坐木桌两侧,桌上横七杂八摆着金疮药等包扎用品,章嬷嬷将染血纱布撂在铜盆里,面露忧愁。
“殿下,这宋姑娘行事莽撞,不安本分,留着她日后恐成大患啊。”嘴上说着,动作未停,打开金疮药粉撒在景晏惨不忍睹的十指上。
“忍一忍,很快就好。”听着耳边隐忍压抑的痛嘶,章嬷嬷像被霜打蔫的蓑草,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安慰。
景晏望着奶姆银白的发顶,知道老人家在心疼,努力放松表情,故作轻松笑道:“阿姆也知道,宋婠是韩昱的外室,子钰不过以她为质,筹谋可用之处,阿姆不必多虑担心。”
宋婠原话说的是地下情人,景晏心想章嬷嬷应该无法理解其意,一直用着外室说辞。
章嬷嬷点了点头,他既有主意,她也不再多嘴了,蹙眉问出心底疑惑:“殿下,今夜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前脚匆匆回来,皇帝跟纪姑娘后脚就来了?”
景晏也不知缘由,今夜种种好似幻梦,兜兜转转无法解释。
他先是做了一场美梦。
“今夜我本欲横穿御街,夜探皇城御河暗道,却在街上迎面撞见阿星,即使她戴着面具,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阿姆,那一刻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痴痴地望着她,生怕她如梦幻泡影,下一秒就碎了散了。”
“可她没有消失,她甚至认出了我!隔着遥遥灯火,一瞬不瞬望着我!”
接着他开始陷入噩梦。
“可是,''我''就在她身边啊,她怎么可能认出,于她而言,陌生人一样的''我''呢。”
“之后阿星的眼神逐渐惊恐,像看见了可怕的怪物,我根本不敢想她是否因为认出了陌生的我而惊恐。”
“因为在那之前,阿姆,我像个胆小鬼一样逃开了。”
景晏惨然一笑,琥珀色的瞳孔,满是灰色阴霾,泛着沉沉死气。
章嬷嬷起身,抚着他的头按在怀里,长叹道:“近情者怯,此乃人之常情,何况殿下遇见的是比命都在乎的纪姑娘。”
“纪姑娘刚重病醒来不久,受不得刺激,殿下若不管不顾和她相认,那就不是殿下了。”
章嬷嬷一语道出景晏压抑所在。
方才他正是害怕纪沉星无法接受荒诞的真相,明明握着尖刀,冲出暗室就能斩杀没有护卫的假皇帝。
可到最后,他都没敢冲出去。
犹记得元和二十三年,他们在帝京城门依依分别。
时值严冬,漫天大雪,十六岁的纪沉星一袭石榴红织金夹袄,裹在貂绒领子的芙蓉面,丰润秾艳,笑盈盈和他挥别。
物是人非再相见,景晏第一眼便察觉她脸颊凹陷,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仿佛风中枯荷一折就断。
天知道他从洛陵奔至帝京,刚与章嬷嬷相认不久,宫中就传出纪沉星昏迷不醒的消息。
若非章嬷嬷以死相逼,景晏早就舍得一身剐擅闯禁宫了。
那一个月,他几乎失去活下去的意义,卧榻之侧日夜放着那把尖刀,想着,最终若是噩耗,便与她同日死。
可他的阿星坚强的挺了过来,景晏哪能当着她的面大行杀戮,做出吓坏她的事呢?
所以,到头来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缩在暗室一角,阴暗窥视本应属于他的幸福,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只能通过自惩自毁,不断麻痹自己。
景晏垂眸,盯着十根鲜血涔涔的指节,眼神晦暗变化。
“阿姆,探查御河暗道所需时间不知还要多久,也不知能否顺利进入宫中。”
“阿星的身体情况您也看见了,子钰无法坐以待毙,有一险招,望您支持。”
章嬷嬷老脸紧皱:“殿下想要如何行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姆,我想以韩六的身份,直接进宫。”
吉福宫位于乾元殿东北角,相距不过数百米,从寿安宫后头的夹道过去,脚程还能再快些。
素兰端着食盒站在乾元殿的丹墀上,望见日光下吉福宫碎金流动的孔雀蓝釉琉璃瓦,开始例行跑腿。
只是两处距离再近,素兰顶着炎炎夏日路过夹道,仍不免出了身热汗。
直至踏入吉福宫的地盘,得了树影遮蔽灼人烈日,方才惬意舒了口气。
守门的小宫女见素兰来了,忙掀开珠帘,迎她进去。
素兰睇给小宫女一个谦和赞赏的眼神,敛了敛神色,转进东次间,小心翼翼凑近紫檀木拔步床上的贵妃。
一旁念话本的吉福宫大宫女颂雪见了,眼抽筋似的使眼色,让她哪边凉快哪待着去。
素兰也不想啊,但她是奉延熙帝的意思来探风的,硬着头皮也得上。
“娘娘,陛下今日命御厨备了您爱吃的琥珀桂花糕,您要尝尝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素兰脸都快笑僵了,五官乱飞示意颂雪:帮个忙呐,姐们。
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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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服了她的膏药脸皮,将话本搁在凳上,撩开双层百蝶戏花床帐,轻声唤里头侧卧的人。
“娘娘,您不是天天念叨嘴里没味么,这不,陛下又给您送糕点来了,您已经拂了陛下好几日心意了,好歹用个一块吧。”
里头的人吸了吸鼻水,不耐烦道:“不吃,要吃你吃。”
颂雪哀呼:“不要啊娘娘,颂雪已经帮您连着吃了五六日了,真的吃不下了。”
素兰忍不住向颂雪投去同情的目光,下一秒,贵妃的恩宠大棒当头打下。
“那让素兰吃,吃完连人带盘子退下,明天后天,不,往后都别再来了。”
纪沉星嘟囔说完,便脑袋昏昏涨涨睡了过去,任凭颂雪怎么叫都唤不醒。
素兰:......
两个大宫女无可奈何退出东次间,行至廊下话起贵妃日常。
“娘娘今日身子可还好?”
“早晨起来咳了一阵,吃了药好多了,中午用过饭后一直歇在床上,你也瞧见了。”颂雪答道。
“都十来日了,陛下的风寒都好了,娘娘怎么就不见好转呢。”想到今儿又交不了差,素兰一阵摇头。
颂雪瞧出她的忧虑,捂嘴笑道:“陛下好了,怕是比你跑得还勤,马上就没你的事了,你该偷着乐呢,皱什么眉。”
见廊下四周无人,她举起两根指,勾缠在一道儿,“我要是你,早想法子撺掇陛下亲临吉福宫了。”
“老实巴交夹在两个主子中间当棒槌,傻啊你,不知道床头打架床尾和么。”
素兰醍醐灌顶,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啊颂雪。”
延熙帝带着贵妃微服出宫,出宫前活蹦乱跳的贵妃,转眼神志不清被皇帝抱回来,乾元殿好日子没过几天,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要命的是,贵妃风邪入体,恶风发热好些天,延熙帝不顾太医劝阻,执意近身陪伴贵妃,没过多久便出现胸闷咳嗽的症状,也倒下了。
好在皇帝年轻,身体强健,吃了几副药很快恢复了精神。
贵妃却被病痛折磨的又憔悴了一圈,退热醒来,哑着嗓子直骂皇帝,说什么也不肯待在乾元殿养病。
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不过延熙帝好似有些理亏,竟由着贵妃回了吉福宫。
一出戏闹腾完,素兰不知扶额多少次,比起寻常百姓夫妻,皇帝和贵妃这对天家帝妃,实在不能用一般的折腾来形容。
日轮西坠,彤云似火,纪沉星醒过来时,已近黄昏。
大片碎金光芒穿过窗棂,斜斜洒在她侧躺的腰肢曲线上,恍若披上一袭浮光羽衣,裹着她幻作飞仙,轻灵缥缈腾云而去。
一觉好梦,她揉着眼翻了个身,浑然不觉寝衣领口松垮,堪堪露出锁骨处一粒朱砂小痣。
一道身影忽然逆着霞光挡住浓烈夕照。
纪沉星懵着水眸,一时以为还在梦里畅快纵马,“景晏,抱我......”她娇气的朝少年伸出双手,央他抱她下马。
少年粗粝温热的指腹触上她的脸颊,刮了刮颊上压红的睡痕。
“婠婠,瞧你睡成什么猪样了。”他轻笑。
纪沉星咯噔瞪大眸子,特么这哪是十五岁的纯情小狗六皇子,分明是二十五岁的蔫坏臭狗延熙帝。
9. 第009章 泥娃
纪沉星一爪子拍掉脸上作恶的手,没好气嘟囔道:“你怎么来了?”
延熙帝迎着她的目光,径直坐上床榻,将一张清隽卓然的脸凑到她眼前,“想见你就来了,你不也在想我?”
“谁想你了,你少自作多情!”纪沉星拥紧被子,嘴角狂抽往床里挪。
延熙帝挑眉:“不是要我抱你?”
纪沉星吸着鼻水,咬牙回嘴:“那是我梦见被条狗追着咬,口不择言喊人救命呢,你当什么真。”
“婠婠,你嘴里那条狗,不是在说我吧。”
望着女人眼神游移的心虚模样,延熙帝啧了一声,拽住她薄罗丝被下的小腿胫骨,作势往身前拖。
纪沉星要能乖乖就范就不叫纪沉星了。
拽我是吧?
她心里本就烧着一撮火,这下火气蹭蹭四射,当即曲臂半撑起身,迅速滑出被里另一条腿,朝男人铁钳似的手臂,毫无章法一阵乱蹬。
主打百分百命中率。
延熙帝顾着她的身体,倒没真想来什么,一直收着力道,结果便是节节败退,差点翻下紫檀木拔步床。
听见百蝶戏花床帐里头,传来纪沉星得意的鼻孔哼哼声。
他踩着脚踏稳住身形,撩开帐子屈膝抵在床沿,“婠婠,你恼我害你光身子着凉,一直不肯接受我的道歉,是嫌我赔罪诚意不够么?”
“既如此,我来帮你多出出汗,好快一点。”
“身体好了,心情也就好了,你也不会再恼我了。”说着扑向纪沉星,吓得她蒙头躲进被子,翻壳乌龟似的翻来滚去,企图抵挡男人汹汹反攻之势。
可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呢。
紫檀木拔步床遭受不住两人闹腾的动静,发出吱嘎晃动的声响。
如枯枝覆雪不断劈折,又似车轴不停轮转,听得宫人面红耳赤。
东次间门外头,颂雪算准皇帝会来,但没想到他会来那么快。
转头瞥向素兰,翻了个白眼:你回去给陛下灌了什么汤啊,我家娘娘快被折腾死了。
素兰无辜眨巴眼睛:不关我事啊,是皇帝发现贵妃又没动食盒,坐不住了自己跑来的,我复命嘴都没来得及张呢。
两个大宫女你来我往无声交流,御前总管王有福翘着兰花指跑进来,气喘如牛问:“陛下呢?”
颂雪和素兰一致朝东次间努了努嘴。
王有福听见门里动静,自然不敢擅闯,但也怕耽误事情,壮着胆子朝门缝内叫了一嗓子,“陛下,潜龙卫有密报上呈!”咬字虽急,却很清晰。
延熙帝闻声,停下挠在纪沉星腰窝上的十指,散去嬉笑之色,拍了拍铆足劲躲在被下的女人,“出汗了吧,我叫颂雪帮你梳洗一下,你乖乖的,等我回头处理完事,晚点再来看你。”
被子里的人没好气踢了一脚被子,延熙帝知道她在叫他别废话赶紧走。
真是越宠越蹬鼻子上脸爱耍性子了。
不过现在不是收拾她的时候,延熙帝起身理了理石青缎绣海水江崖纹衣袍,大步匆匆离去。
恭送皇帝一行走后,颂雪进屋就听床帐里头的贵妃窸窸窣窣爬起身来要水喝。
她忙过去支起床帐,递上一盏青花色莲瓣杯。
纪沉星咕咚咕咚喝掉一杯水,依然焦渴,喘气叫道:“把,把水壶给我。”
天杀的蔫坏臭狗延熙帝,卑鄙无耻专攻她痒痒肉,搞得她笑岔气嘴都冒烟了!
颂雪依言捧来案头上摆着的青釉刻花凤首瓷壶,纪沉星豪气冲天举壶一顿牛饮,惊得颂雪眼都直了,哎唷叫唤:“娘娘慢点,小心别呛着了。”
纪沉星毫无贵女端庄文雅的模样,喝完喟叹一声,抱着凤首瓷壶,脱力又倒回了床上。
颂雪趁着这光景打量了一眼贵妃,脸蛋虽然红扑扑的,寝衣也有些松乱,但其他都还算齐整,不像承了宠的样子。
素兰和锦书要在这,白眼估计双双翻到天边了。
皇帝宠幸贵妃起码一个时辰起,进去东次间统共一刻钟,能做什么,“小打小闹”的时间都不够。
颂雪哪知道那么多,她没近身伺候过帝妃二人同房,经验不足,只能依靠彤史授过的理论来判断贵妃承宠与否。
纪沉星抬眸见颂雪滴溜眼珠觑着床榻,欲言又止,丈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踢开薄罗丝被,床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颂雪迎着贵妃不解的目光,红着脸道:“陛下方才闹了娘娘一通,出门嘱咐颂雪伺候娘娘梳洗,颂雪以为,娘娘承了宠,该,该帮娘娘换洗床单了。”
支支吾吾说着,脑袋越来越低,“不过应是颂雪想岔了,娘娘床单并无湿乱痕迹,陛下并未......并未......”
纪沉星险些被口水呛死,什么跟什么啊!怎么扯到那档子事上去了!
叫主子听了笑话,颂雪也是尬的无地自容,见贵妃反应那么大,赶忙转移话题,“娘娘睡了一下午,可要用膳?御膳房一直温着粥,就等娘娘传膳呢。”
听见粥这个字,纪沉星的脸比凉了的黄花菜还蔫吧。
特么天热的像锅粥,还要天天喝热粥,吃完一阵粘嘴糊牙的固元粥,接着又是寡淡无味的大白粥。夭寿啊!
只是吐槽归吐槽,入夜梳洗完,纪沉星照旧硬着头皮喝了两大碗粥,没办法,她要尽快养好身体才能出宫探查归元寺。
二更天的时候,外殿太监小安子依次将吉福宫正殿、侧门落锁,转头告知颂雪,“乾元殿那边刚稍人来话了,陛下今夜不会过来,吩咐主子早些歇息。”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颂雪收好禁钥,望了一眼星月辉映的穹宇,转身回殿。
纪沉星坐在南轩窗的矮几前,正执笔给一对泥塑娃娃上色,听见这个消息喜笑颜开。
大笔一挥,粗糙的泥娃脸上多了两个旋,神采鲜活,竟也笑了起来。
“娘娘,颂雪以前侍奉的虞嫔,每次听见先帝歇在淑宁太妃的毓秀宫,嘴角都要耷拉好久。怎地换了您,得知陛下不来,这般如释重负,嘴角翘得都飞起了。”
“陛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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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洪水猛兽,您避之不及什么呢?”颂雪端着药碗进门,轻手轻脚搁上矮几,朝闷头作画的贵妃打趣道。
倘若眼前之人还是虞嫔,借颂雪八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说话。
以往她随侍时,恨不能低头埋进脚下砖缝,生怕虞嫔注意到她,一个不顺心又唤至跟前,掐她泄愤撒气。
叫苦不迭的日子,直到先帝驾崩,虞嫔和一众无子妃嫔,出宫入了净慈寺,落发为皇朝祈福修行,方才告终。
颂雪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新帝登基,百忙之中命内务府呈了宫女子名单,亲自为尚未册封的六皇子妃挑选贴身宫女。
那时宫人皆以为,新帝中宫皇后必是他的正室嫡妻,宣阳侯之女纪沉星。
毕竟当初六皇子边关坠马昏迷不醒,宣阳侯之女夜叩宫门求旨赐婚冲喜的事儿,一直都是禁宫中人津津乐道的八卦榜首。
皇帝躬身下场择人,说明什么?两人伉俪情深,情深意笃,跟了六皇子妃,步步高升绝对不在话下。
为此,宫女子们争相表现,都想攀上意想之中,新后贴身大宫女的位置。
除了颂雪,叫前头的贵人主子虞嫔折磨怕了,压根没有心理准备趟浑水,结果因为面圣表现平平,反而入了延熙帝眼。
之后颂雪默默候在吉福宫,等了数月,忐忑迎来她主子搬出乾元殿的消息。
皇帝好似一直在等这一刻,再三嘱咐于她,贵妃如有任何异常,立马呈报。
是的,新帝降妻为妾,封发妻纪沉星做了贵妃,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颂雪。
想来皇帝在登基之初就打定了这个注意,不然遣她去的就应是坤宁宫了。颂雪后知后觉,却也恪守吩咐,做一枚合格的棋子。
是以那晚梅雨夜,当她发现贵妃寝殿空空,消失无踪的时候,连夜密报给了延熙帝。
但其中更多是担心贵妃之故。
颂雪见识过贵女出身的虞嫔的厉害,改头又撞上纪沉星这个帝京闻名的贵女,说不憷是假的。
同毓秀宫小时候伺候过她的姑姑打听,直说这位主不好伺候,时常顽闹跑丢人影,害她们被淑宁妃罚。
没见到贵妃前,颂雪呜呼哀哉。见到贵妃之后,颂雪瞠目结舌,就没见过像她这样不端架子不摆谱的主。
尤其贵妃十分好说话,只要宫人守好本分做好差事,她绝对懒得苛责挑刺一分,赏赐也很大方。
正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人心都是肉长的,吉福宫上下遇上这么个大喇喇的主,别提有多松快,大家都十分尽心伺候贵妃。
颂雪也是,她虽是延熙帝的暗棋,却由衷希望贵妃同皇帝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可惜纪沉星明显没那心思,对皇帝的话题充耳不闻,一根筋捣鼓她的泥塑娃娃,勾线、涂色、着染。
“好啦!”颂雪顺着她清甜的嗓音歪头望去,发出惊疑之声,“娘娘,您做的不是和陛下一对儿的娃娃啊。”
两个泥娃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并非寓意姻缘和合的男女偶,而是一对相依相偎的母女。
10. 第010章 邪火
泥塑娃娃材料易得,烧制简单,景朝民间十分流行将其用作祈福辟邪的吉祥玩偶,以及祷告四季丰收、姻缘美满与子嗣兴旺。
宫中的贵人甚少有玩泥偶的。一则是这玩意大多粗制滥造,俗气廉价,贵人们不屑和平头百姓把玩一样的东西,有失身份。
二则是这玩意千奇百怪什么形状都有,倘若是猫儿狗儿这种动物形的,倒也没大问题。
可若是人形泥偶,被有心人知晓,往巫蛊之类的方向大做文章,泰半是没好果子吃的。
因而当颂雪见贵妃用完晚膳,兴致冲冲翻箱倒柜捧出一对人形泥偶的时候,险些把碗碟摔了。
纪沉星注意到她的反应,老神在在解释道:“不用大惊小怪,这是陛下在边关养伤的时候,我们一起烧制的。”
颂雪才知,延熙帝刚登基的时候,日理万机忙碌不堪,纪沉星待在皇帝寝宫百无聊赖,时常靠勾绘宫外带进来的泥偶打发时间。
素兰和锦书一开始见这玩意也是惊了一跳,但见延熙帝没当回事,甚至命人精心烧制了一批泥胎供她玩耍,便习以为常了。
颂雪一颗心由此落回肚子里,打量那对泥偶的眼神也变了味。心下窃笑认定,其中一个泥偶必然是延熙帝,伴着的则是贵妃。
也别怪她浮想联翩,天底下成双成对的物件,除却寄托眷侣相思情意,还能是什么?
事实证明颂雪想太多了。
纪沉星宝贝似的捧着两个泥娃娃,踮脚放在西侧墙边的多宝架上,声线平静割开不堪往事:“和陛下一对的泥偶我早做过了,也早被我摔得稀巴烂,不会再有了。”
颂雪望着贵妃骤然蒙上萧瑟之意的背影,心里掀起骇浪。贵妃从未在吉福宫发脾气摔东西,口中所言想来是发生在乾元殿的事。
不顾大不敬之罪,摔碎和皇帝一对的泥偶,是被降妻为妾的消息打击的心碎零落了吧?
颂雪忽然有些可怜贵妃,很多事,仅凭蛛丝马迹,就能拼凑出真相了。也惊觉,自己被延熙帝爱重贵妃的表象迷了眼。
恩宠再多又如何,自古以来最是无常帝王心,生死宠辱皆在他一念之间。
六皇子或许有一颗纯粹热烈的真心,但当他成为延熙帝,真心里掺杂考量的东西就太多了。
贵妃不待见皇帝也是情有可原......不,简直干得漂亮!她家娘娘又没有错,为何要忍辱低头跪舔皇帝!
女孩子终究更心疼女孩子,颂雪只比纪沉星小三岁,内里天真赤诚,代入贵妃角度回首皇帝所为,心下也越发不待见他。
于是,跳过关于皇帝的扫兴话茬,踱到纪沉星身后,同她一道望着母女偶中,眉眼蓄满岁月痕迹的泥偶,笑道:
“娘娘,您这泥偶勾勒得惟妙惟肖,宣阳侯夫人慈蔼的福相都教您给画出来了,此间心意,依颂雪看,换了金玉宝石也比不得。”
纪沉星笑了笑,有些怅惘道:“可惜母亲她看不到。”
颂雪俏皮的眨了眨眼,提醒道:“娘娘忘了,千灯节快到了,届时三品以上朝臣命妇都将进宫参加千灯大典,您马上就能觐亲了,想同宣阳侯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使得。”
平日除非重大节日,以及皇帝特许,后宫家眷是不得随意进宫探望嫔妃的。
颂雪说的千灯节,乃景朝开国太祖皇帝定下的大节。
传闻由于前朝末世昏君,沉迷极乐升仙之术,某日服食五石散后发疯纵火,致使皇城焚毁大半,王朝命数彻底飘摇,群雄混战,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四方征战,救黎民百姓于血火倾轧之后,登基便拟定七月小暑之后第七日为千灯节,以万千明灯祈太平,希冀景朝君臣百姓永享盛世。
纪沉星自然知晓千灯节快到了,可她心心念念想见的母亲,却不是颂雪以为的宣阳侯夫人。
再想下去,又要忍不住掉眼泪了。纪沉星拍了拍脸,拍掉涩痛的情绪,扶额叹道:“瞧我,来来回回倒下生病,脑袋都糊涂了,千灯节都忘了。”
“这药真是不能停啊。”说着,回身端起矮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之后纪沉星又喝了五六日粥和药,折磨了她半个月的伤风总算翻篇过去了。
奇怪的是,期间延熙帝竟一日都没来,素兰倒每日还往吉福宫跑,但也就探看一眼她的情况回去复命,便匆匆走了。
显然延熙帝朝堂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脱不开身。
纪沉星还在犹豫要不要知会延熙帝一声,她准备即日出宫去归元寺的事,前些日子说的曹操忽然出现在了吉福宫。
小安子通传宣阳侯夫人觐见的时候,纪沉星挖了挖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内务府没差人来提前通知她,她也没有核准下发觐见贴,哪来的宣阳侯夫人啊?
“是陛下特召臣妇进宫探视娘娘的,说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因而未按宫里规矩奏请。”宣阳侯夫人郑氏雍容尔雅进入主殿,解释完来龙去脉,欲行三跪九叩大礼。
纪沉星忙从贵妃鸾座上跳起,拉着郑氏往鸾座左下侧大椅上坐,同行进来的女官见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制止,“娘娘,这不合规矩。”
“陛下怜我病体大痊,特许母亲进宫与我开怀相聚,不会计较我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
纪沉星笑盈盈道。
延熙帝这尊大佛搬出来,女官嘴角抽了抽,识相闭嘴退到一旁,焚香计时。后妃家眷探视时间限制一个时辰,这个规矩却是必须守的。
纪沉星下巴轻点,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转头,直直撞进郑氏微沉的眸底,上扬的弧度顿时僵在唇畔。
郑氏不满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但凡她小时候德容言功有所失范,或者琴棋书画女红考核退步,郑氏就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若在宣阳侯府,此时郑氏身边的掌事嬷嬷,已经持着戒尺过来打她手心了。
若在淑宁妃的毓秀宫,郑氏顾忌宫里的耳目,会让淑宁妃停了她晚饭,让她饿一晚上肚子睡觉,美其名曰教她辟谷养生,打熬筋骨。
可她现在是在吉福宫,而且,也不是无法反抗的小孩子了。
“娘娘,夫人,请用茶。”颂雪端着漆盘八宝绘彩卷云纹漆盘,低眉敛目行上前来。
宫裙广袖拂动,借着颂雪上前奉茶的工夫,纪沉星回到鸾座上位,接过茶盏,吹拂热烫水汽。
“早知母亲要来,我便命人备您喜爱的碧螺春了,可惜时间仓促,我平日也不饮茶,这湖州贡茶是底下人匆忙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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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但愿母亲喜欢。”纪沉星笑着,小指微翘托捧茶盏,不疾不徐饮了一口茶水。
仪态万方,犹如一副工笔重彩美人图,应了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陛下御极至今六宫空置,娘娘独得圣宠爱眷,目空仪制,人前人后谦称敬称率性而为,确然不负''声名在外''的宠妃名头。”
郑氏恨铁不成钢,直言不讳道:“待到九月秋来,帝后大婚,皇后入主中宫,娘娘该当如何?”
“母亲想说什么?”纪沉星容色淡然,慢条斯理拨弄腕间的佛珠手串,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真真急煞宣阳侯夫人。
但她也知道这个女儿,你好说歹说越激她,她越和你反着来。
郑氏不由收敛语气里的焦躁,温声笑道:“陛下登基,良政四海升平,新朝万事更新。侯爷如今兼任礼部尚书,大郎荫补官职外放为都尉,统兵镇守西北边境,淮月明年行将及笄,崇晔也入了弘文馆就读。”
“府内事宜一切安好,臣妇这个做母亲的,眼下只盼娘娘身体康健,同陛下日日如新,恩爱两不疑。”
然后早日生个皇子固宠带飞全族是吧?纪沉星看破不说破,点头表示知道了,扭转话头,“母亲伤口可还好?”问的自然是宣阳侯夫人为她取血填契的心口刀伤。
郑氏说完肺腑之言,正细细打量纪沉星的神情,望她知心伶俐明白其中深意。
但见纪沉星一身粉紫软烟罗宫裙,姿态散漫搁了茶盏,如荷亭亭清挺,无动于衷摇曳风中,就知这魔障没把她的话,不,从没把家族荣辱放在心上!
元和二十三年,不知羞耻以命相逼下嫁六皇子如是,此刻亦如是!
郑氏瞬间冷下嗓音里的热忱,“臣妇身体无碍,多谢娘娘关心。”冷冰冰几个字,视若无睹女儿的关心。
饶是纪沉星习惯了郑氏的严厉冷淡,还是被刺的愣了愣,干巴巴回道:“嗯,那就好。”一双漂亮水眸眨了又眨,才把泪雾憋回去。
她忽然很想延熙帝。
那晚他带她出宫游玩御街,若非那场意外,本来他们是要顺路去一趟宣阳侯府的。
从她昏迷醒来后,延熙帝一直想法设法讨她欢心,更把她说的话一一放在心上,包括“回家”。
纪沉星心底是不想回侯府的,觉醒承载两个世界的记忆,对她而言,解脱了枷锁,也担上了负累。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世界二十年的血亲,一直用鸵鸟心态躲避。为什么最后点头答应去侯府呢?
纪沉星原以为是拗不过他,现在想想,是她习惯了他陪在身边。只要他在,她就敢大步朝前头铁莽。这可真是个坏习惯。
宣阳侯夫人探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告退了。
母女两个你说一句我回一句,彼此僵硬敷衍熬到最后,互相松了口气。
颂雪和计时女官也觉得解脱了,没办法,两位贵人说话的氛围,实在跟人便秘一样,叫人煎熬。
宣阳侯夫人走后,纪沉星揉了揉脸,噔噔噔跑回东次间,一言不发换了寝衣躺上床,颂雪当她累了要休息,正要关门退下。
纪沉星蹭蹭蹭又从床上爬起来,实在是心头那股憋屈的邪火难以消去,“走,去乾元殿。”她朝颂雪道。
11. 第011章 刺探
纪沉星一爪子拍掉脸上作恶的手,没好气嘟囔道:“你怎么来了?”
延熙帝迎着她的目光,径直坐上床榻,将一张清隽卓然的脸凑到她眼前,“想见你就来了,你不也在想我?”
“谁想你了,你少自作多情!”纪沉星拥紧被子,嘴角狂抽往床里挪。
延熙帝挑眉:“不是要我抱你?”
纪沉星吸着鼻水,咬牙回嘴:“那是我梦见被条狗追着咬,口不择言喊人救命呢,你当什么真。”
“婠婠,你嘴里那条狗,不是在说我吧。”
望着女人眼神游移的心虚模样,延熙帝啧了一声,拽住她薄罗丝被下的小腿胫骨,作势往身前拖。
纪沉星要能乖乖就范就不叫纪沉星了。
拽我是吧?
她心里本就烧着一撮火,这下火气蹭蹭四射,当即曲臂半撑起身,迅速滑出被里另一条腿,朝男人铁钳似的手臂,毫无章法一阵乱蹬。
主打百分百命中率。
延熙帝顾着她的身体,倒没真想来什么,一直收着力道,结果便是节节败退,差点翻下紫檀木拔步床。
听见百蝶戏花床帐里头,传来纪沉星得意的鼻孔哼哼声。
他踩着脚踏稳住身形,撩开帐子屈膝抵在床沿,“婠婠,你恼我害你光身子着凉,一直不肯接受我的道歉,是嫌我赔罪诚意不够么?”
“既如此,我来帮你多出出汗,好快一点。”
“身体好了,心情也就好了,你也不会再恼我了。”说着扑向纪沉星,吓得她蒙头躲进被子,翻壳乌龟似的翻来滚去,企图抵挡男人汹汹反攻之势。
可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呢。
紫檀木拔步床遭受不住两人闹腾的动静,发出吱嘎晃动的声响。
如枯枝覆雪不断劈折,又似车轴不停轮转,听得宫人面红耳赤。
东次间门外头,颂雪算准皇帝会来,但没想到他会来那么快。
转头瞥向素兰,翻了个白眼:你回去给陛下灌了什么汤啊,我家娘娘快被折腾死了。
素兰无辜眨巴眼睛:不关我事啊,是皇帝发现贵妃又没动食盒,坐不住了自己跑来的,我复命嘴都没来得及张呢。
两个大宫女你来我往无声交流,御前总管王有福翘着兰花指跑进来,气喘如牛问:“陛下呢?”
颂雪和素兰一致朝东次间努了努嘴。
王有福听见门里动静,自然不敢擅闯,但也怕耽误事情,壮着胆子朝门缝内叫了一嗓子,“陛下,潜龙卫有密报上呈!”咬字虽急,却很清晰。
延熙帝闻声,停下挠在纪沉星腰窝上的十指,散去嬉笑之色,拍了拍铆足劲躲在被下的女人,“出汗了吧,我叫颂雪帮你梳洗一下,你乖乖的,等我回头处理完事,晚点再来看你。”
被子里的人没好气踢了一脚被子,延熙帝知道她在叫他别废话赶紧走。
真是越宠越蹬鼻子上脸爱耍性子了。
不过现在不是收拾她的时候,延熙帝起身理了理石青缎绣海水江崖纹衣袍,大步匆匆离去。
恭送皇帝一行走后,颂雪进屋就听床帐里头的贵妃窸窸窣窣爬起身来要水喝。
她忙过去支起床帐,递上一盏青花色莲瓣杯。
纪沉星咕咚咕咚喝掉一杯水,依然焦渴,喘气叫道:“把,把水壶给我。”
天杀的蔫坏臭狗延熙帝,卑鄙无耻专攻她痒痒肉,搞得她笑岔气嘴都冒烟了!
颂雪依言捧来案头上摆着的青釉刻花凤首瓷壶,纪沉星豪气冲天举壶一顿牛饮,惊得颂雪眼都直了,哎唷叫唤:“娘娘慢点,小心别呛着了。”
纪沉星毫无贵女端庄文雅的模样,喝完喟叹一声,抱着凤首瓷壶,脱力又倒回了床上。
颂雪趁着这光景打量了一眼贵妃,脸蛋虽然红扑扑的,寝衣也有些松乱,但其他都还算齐整,不像承了宠的样子。
素兰和锦书要在这,白眼估计双双翻到天边了。
皇帝宠幸贵妃起码一个时辰起,进去东次间统共一刻钟,能做什么,“小打小闹”的时间都不够。
颂雪哪知道那么多,她没近身伺候过帝妃二人同房,经验不足,只能依靠彤史授过的理论来判断贵妃承宠与否。
纪沉星抬眸见颂雪滴溜眼珠觑着床榻,欲言又止,丈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踢开薄罗丝被,床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颂雪迎着贵妃不解的目光,红着脸道:“陛下方才闹了娘娘一通,出门嘱咐颂雪伺候娘娘梳洗,颂雪以为,娘娘承了宠,该,该帮娘娘换洗床单了。”
支支吾吾说着,脑袋越来越低,“不过应是颂雪想岔了,娘娘床单并无湿乱痕迹,陛下并未......并未......”
纪沉星险些被口水呛死,什么跟什么啊!怎么扯到那档子事上去了!
叫主子听了笑话,颂雪也是尬的无地自容,见贵妃反应那么大,赶忙转移话题,“娘娘睡了一下午,可要用膳?御膳房一直温着粥,就等娘娘传膳呢。”
听见粥这个字,纪沉星的脸比凉了的黄花菜还蔫吧。
特么天热的像锅粥,还要天天喝热粥,吃完一阵粘嘴糊牙的固元粥,接着又是寡淡无味的大白粥。夭寿啊!
只是吐槽归吐槽,入夜梳洗完,纪沉星照旧硬着头皮喝了两大碗粥,没办法,她要尽快养好身体才能出宫探查归元寺。
二更天的时候,外殿太监小安子依次将吉福宫正殿、侧门落锁,转头告知颂雪,“乾元殿那边刚稍人来话了,陛下今夜不会过来,吩咐主子早些歇息。”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颂雪收好禁钥,望了一眼星月辉映的穹宇,转身回殿。
纪沉星坐在南轩窗的矮几前,正执笔给一对泥塑娃娃上色,听见这个消息喜笑颜开。
大笔一挥,粗糙的泥娃脸上多了两个旋,神采鲜活,竟也笑了起来。
“娘娘,颂雪以前侍奉的虞嫔,每次听见先帝歇在淑宁太妃的毓秀宫,嘴角都要耷拉好久。怎地换了您,得知陛下不来,这般如释重负,嘴角翘得都飞起了。”
“陛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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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洪水猛兽,您避之不及什么呢?”颂雪端着药碗进门,轻手轻脚搁上矮几,朝闷头作画的贵妃打趣道。
倘若眼前之人还是虞嫔,借颂雪八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说话。
以往她随侍时,恨不能低头埋进脚下砖缝,生怕虞嫔注意到她,一个不顺心又唤至跟前,掐她泄愤撒气。
叫苦不迭的日子,直到先帝驾崩,虞嫔和一众无子妃嫔,出宫入了净慈寺,落发为皇朝祈福修行,方才告终。
颂雪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新帝登基,百忙之中命内务府呈了宫女子名单,亲自为尚未册封的六皇子妃挑选贴身宫女。
那时宫人皆以为,新帝中宫皇后必是他的正室嫡妻,宣阳侯之女纪沉星。
毕竟当初六皇子边关坠马昏迷不醒,宣阳侯之女夜叩宫门求旨赐婚冲喜的事儿,一直都是禁宫中人津津乐道的八卦榜首。
皇帝躬身下场择人,说明什么?两人伉俪情深,情深意笃,跟了六皇子妃,步步高升绝对不在话下。
为此,宫女子们争相表现,都想攀上意想之中,新后贴身大宫女的位置。
除了颂雪,叫前头的贵人主子虞嫔折磨怕了,压根没有心理准备趟浑水,结果因为面圣表现平平,反而入了延熙帝眼。
之后颂雪默默候在吉福宫,等了数月,忐忑迎来她主子搬出乾元殿的消息。
皇帝好似一直在等这一刻,再三嘱咐于她,贵妃如有任何异常,立马呈报。
是的,新帝降妻为妾,封发妻纪沉星做了贵妃,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颂雪。
想来皇帝在登基之初就打定了这个注意,不然遣她去的就应是坤宁宫了。颂雪后知后觉,却也恪守吩咐,做一枚合格的棋子。
是以那晚梅雨夜,当她发现贵妃寝殿空空,消失无踪的时候,连夜密报给了延熙帝。
但其中更多是担心贵妃之故。
颂雪见识过贵女出身的虞嫔的厉害,改头又撞上纪沉星这个帝京闻名的贵女,说不憷是假的。
同毓秀宫小时候伺候过她的姑姑打听,直说这位主不好伺候,时常顽闹跑丢人影,害她们被淑宁妃罚。
没见到贵妃前,颂雪呜呼哀哉。见到贵妃之后,颂雪瞠目结舌,就没见过像她这样不端架子不摆谱的主。
尤其贵妃十分好说话,只要宫人守好本分做好差事,她绝对懒得苛责挑刺一分,赏赐也很大方。
正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人心都是肉长的,吉福宫上下遇上这么个大喇喇的主,别提有多松快,大家都十分尽心伺候贵妃。
颂雪也是,她虽是延熙帝的暗棋,却由衷希望贵妃同皇帝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可惜纪沉星明显没那心思,对皇帝的话题充耳不闻,一根筋捣鼓她的泥塑娃娃,勾线、涂色、着染。
“好啦!”颂雪顺着她清甜的嗓音歪头望去,发出惊疑之声,“娘娘,您做的不是和陛下一对儿的娃娃啊。”
两个泥娃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并非寓意姻缘和合的男女偶,而是一对相依相偎的母女。
12. 第012章 爱称
一瞬天旋地转,纪沉星被迫面对面跨坐在延熙帝身上,惊觉自己落入无法挣脱的桎梏,忙撑直小臂抵住他的胸膛,防止身体因为惯性前倾,落进男人怀里。
披在脑后的墨发,在她骤然旋身那刻,如同扇面折开铺陈空中,又随着戛然而止的动作,如柔润绸缎滑过肩头,荡漾在两人中间。
其中一缕,调皮的黏住了纪沉星微张的粉唇,因为她下意识的慌张,丝丝翕动,惹人眼热。
纪沉星一颗心怦怦跳,迅速抻直小臂,换用双手攀上男人宽阔的肩头,借力后仰身体,拉开溢满浓烈沉水香气的危险距离。
她是真佩服延熙帝。上一秒还在朝大臣发火,下一秒就能掉转枪头朝她“发火”,还特么厚颜无耻往她头上扣“心急吃热豆腐”的高帽。
她忍不住凑到延熙帝颈侧作嗅闻状,阴阳道:“哪来的热豆腐啊,我明明只闻到一块臭豆腐,苍蝇闻了都绕道飞的那种。”一边说一边捏鼻,啧啧摇头嫌弃。
延熙帝挑眉,不怀好意压低声线:“你确定?臭豆腐闻着臭,吃着可香了。”得,又被他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了。
纪沉星急流勇退,不敢再继续豆腐的话题,注意力转移到挂在延熙帝臂弯里的右腿上,她不是没尝试把腿抽出来,只不过一使力,延熙帝就掐着她的腰往硌人的地方按。
明晃晃挑逗,暗戳戳“威胁”,纪沉星两面夹击,欲哭无泪。
特么她是什么品种的蠢猪啊,在宣阳侯夫人那伤了心,为什么要跑来找他求安慰啊?吃吃喝喝不香吗,多巴胺一下就能high起来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未免擦枪走火,纪沉星僵在延熙帝身上不敢妄动半分,延熙帝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踩着猪尾巴得寸进尺。
他竟然学她方才嗅闻的样子,倾身凑近她颈窝,语气嘶沉,仿佛食肉的财狼虎豹,叼住了心仪的猎物,行将生吞活咽。
“婠婠,你身上好香啊,沐浴后来得么?”延熙帝揉着粉紫纱裙下那把细腰,作恶的掌逐渐向上,猛地压住她的背心,使力扣向他的胸膛。
纪沉星咬牙切齿奋力抵抗,“你鼻子有、有问题吧,我跑、跑来的,流了很多汗,臭的要、要命呢。”
“跑来的?”延熙帝十分擅长抓关键词,然后加以歪曲,“我就知道婠婠一惯口是心非,嘴上弃我如敝履,其实心里想我想的要命。”
纪沉星张嘴要辩,却见他抬起头,眼神深邃认真道:“不管你想不想我,这些天,我很想你。”
六皇子景晏的生母宁氏,来自江南婉约之地,骨里天生沁着烟雨水乡的风华。
而这份温润灵蕴,连同皮囊,经由血缘纽带,又一脉传承给了她唯一的孩子。
不过,纪沉星初见的六皇子是没有这般气韵的。
十三岁的少年,瘦骨嶙峋跪在雪地里,嵌在凹陷眼窝里的双眼,黑得骇人,大冬天身上空荡荡挂着半旧青衫,整个人如同深井里凝冻的冰,硬冷倔强的叩首,叩首,再叩首。
纪沉星最难忘怀的却非这幕,而是八岁的她拽着太医跑到少年跟前,他抬眸时那一抹笑。
那笑意自他眼底漫开,层层漾至唇畔,一霎春风化冻,雪水漫过冻石冰河,泠泠濯净人间尘垢。
明明是经霜的少年,却似稚子清澈澄明。总角之年什么都不懂的纪沉星,偷偷将那抹笑藏在心底深处。
或许是一晃经年,太久没见过他澄澈的眼神和笑容了,又或许是想到以后,他们命运最终的走向,纪沉星忽然泪雾迷眼。
穿回景朝醒来之后,她曾说过,想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这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他们的感情无论如何,结局已经注定了。摆在纪沉星面前的两道多选题,答案都是一样的。
如果最终,她找到了回家的路穿回现代。纪沉星会毫不犹豫放弃景朝的一切,包括他。
如果最终,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纪沉星也会毫不犹豫放弃他。
时间是考验感情、初心、人性最残酷的刻刀,纪沉星能感受到她的少年变了模样,不再和她一样向往自由的天地。
也许这不妨碍他喜欢她,但他们已经背道而驰,早晚所有都会面目全非。
所以,就这样吧,就当跟着倒计时的走针,进行末日狂奔一样,能贪恋一刻美好是一刻吧。
这样想着,纪沉星不再抗拒男人的怀抱,一边红着眼睛簌簌淌泪,一边心跳悸动,用他最喜欢摆弄她的,双腿大开的羞耻姿势,如他所愿,软软扑进他怀里。
可惜某人一句话让人幻灭的本事,太过强大。
“才说两句就感动的哭鼻子了?还没到你哭的时候呢。”延熙帝望着她鸦黑的发顶,面无表情,却轻佻道。
纪沉星内心深处干净澄澈清风朗月的少年“啪”的破灭,恨没有洗洁精能滋延熙帝一脸。
安安静静让我抱一会要你命啊!她一个没忍住,蹭蹭蹭支起身,捂住延熙帝的狗嘴,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煞风景的话。
闪着泪光的水眸对上深不见底的黑眸,时间好像被瞬间拉长了,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细看延熙帝的神情,浓黑的眼里黑雾翻涌,像有困兽在挣扎,想要撕碎什么冲出来。纪沉星读不懂他的情绪,是因为她的放肆吗?可是比这更放肆的事情她都做过啊。
纪沉星被那眼神盯得寒毛倒竖,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对不起他的事。她心里惊疑不定,瑟缩垂下覆在皇帝唇上的双手。
延熙帝脸色微霁,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应是满意她的动作,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纪沉星察觉自己被钳制了半天的腿,忽然从延熙帝的臂弯里滑了出来,因为长时间腿失力挂着,姿势不当,小腿肌肉筋络酸麻胀刺,麻痹感从脚心蔓延了整个腿肚。
纪沉星难受的想要跳下龙椅,狠狠踩两脚地,消释这股蚂蚁在皮肤下窸窣爬行的酥麻。延熙帝双手猛然扣住她的后颈,凶狠叼住她的唇。
“唔!”纪沉星如一朵被狂风暴雨吹弯压折的粉荷,被迫仰着头,承受男人攻城略地的摧残。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抽离,纪沉星不知道延熙帝发什么疯,只知道她再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人就要交代在这了。于是张唇狠狠咬上那张逞凶的嘴。
延熙帝沉浸在失控的暴虐里,孟浪的碾着清荷香气泛滥的唇瓣,感受身下之人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扫过他脸颊时的颤动。
冷不丁唇上剧痛,齿间弥漫的血腥气,瞬间将他的神智拉回。睁眼,垂眸,纪沉星瞳孔惊惧望着他,每眨一下眼,里面积蓄的水雾便浓一分。
唇瓣上晕了一抹猩红,像失手点歪的口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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狈又艳丽。
延熙帝忙抬手帮她擦血痕,却被一把挥开,“不要碰我!”
“对不起婠婠,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延熙帝神色懊悔,见她抗拒,也不敢再将她束在怀里,圈住她的腰肢,轻轻将人放在身侧位置。
纪沉星被他莫名其妙的粗暴,吓得梅开二度簌簌流泪,肺都要气炸了,“你觉得我捂你的嘴,对你不敬,你不开心,告诉我就是了,犯得着这样教训我吗?”
延熙帝讷讷:“我没有因为你捂我嘴不开心。”
“那你发什么疯啊!”纪沉星狠狠瞪他,不给她个心服口服的理由,今天他俩没完了。
发疯?韩昱听她的话,仔细回忆自己为什么发疯。
哦,想起来了。刚刚,他对她说,他很想她。可是她呢,脸色迷惘变幻,眼神飘忽,他动动脚趾就知道,她又在透过他,想失忆前那个“他”。
那一刻,韩昱浑身热切的欲,瞬间冰封冻结。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装“他”装的那么像,宠着她惯着她,她还是总想起他?
韩昱心底怒不可遏,很想大力摇晃她,把“他”从她脑子里甩出去,眼里看着他,只有他。
可那样做,他跟疯子有什么两样?韩昱自认他还是理智冷静的。
但当她想着她的“他”,掉着眼泪扑进他怀里,韩昱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这个情形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第一次相见,和今天的情形差不多。
当时,他刚穿到景朝,睁开眼,她一袭嫁衣灼艳如火,眉眼通红扑进他怀里,比现在哭得惨多了。
那会他不是还暗嘲她眼瞎白痴,连喜欢的人换了芯都看不出么?
现在呢,嫉妒发疯难受失控,算什么?回旋镖,还是天道轮回?
纪沉星见延熙帝许久不说话,更气呼了,“景子钰,你装什么哑巴呢,我咬破的是你的嘴又不是你的喉咙,说话呀。”
延熙帝良久回道:“最近帝京发生一起官员灭门案,我心里积郁难舒,刚才不知怎么就犯浑了。”
“很抱歉吓到你,婠婠。”他再次诚恳致歉。
纪沉星双眼圆瞪,“你意思是,因为你心情不好所以把我当成杀千刀的凶手啃吗?我招你惹你了?”这番反问,代表她信了延熙帝的说辞。
“你不是狠狠啃回来了么。”延熙帝倾身,抽出她袖里的帕子擦拭嘴上血痕,一边道:“你下嘴咬的时候,都没想过我破相了,上朝怎么整吗?”
“你一副吃人凶相,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啊。”纪沉星撇嘴抱怨完毕,焦急追问:“那你接下来上朝怎么办啊?”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延熙帝幽幽道:“还能怎么办,挂帘听政呗。”
“对哦,可以挂帘。”纪沉星眉开眼笑,能把皇帝咬成这样的嫌疑人,纵观景朝也就她了。帝王破相,涉及天命信仰,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朝堂必定爆发事端,届时她和宣阳侯府都将难辞其咎。
思及此,纪沉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还好延熙帝机智,嗯,还不计较,有心包庇。
她的愤怒瞬间见鬼去了,带着些许讨好神色,接过延熙帝手里的帕子,展颜笑道:“你擦的不仔细,还是换我来吧。”
延熙帝默了半晌,捉住她抚在唇畔的指,隔着帕子细细吻道:“你要帮我,能不能换个地方?”他乜斜望她,喑哑祈求。
13. 第013章 贵主
延熙帝的吻很轻,执着她的指节,像捧着春日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万分呵护怜惜。
若他低头专注还好,纪沉星还能盯着别的地方,平复微乱的呼吸,忽视薄唇贴着指骨关节,来回刻印的温热气息。
偏偏他抬着眸,眼尾微挑望她,似试探,又似流连,无声荡漾渴求的涟漪。
四目相对,抛却所有言语,明明四周摆着凉气四溢的冰鉴,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被炭火忽然炙烤得灼人起来。
“可以吗,婠婠?”延熙帝步步紧逼火上浇油道。
可以你大爷啊!纪沉星嘴角一顿抽,惊叹延熙帝内心之强大,兜兜转转对她兴致不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死赖皮呢?
纪沉星内心清风朗月干净澄澈的少年又塌了一角。
空旷无人的殿宇,暧昧焦灼,落针可闻。忽然一阵玎玲声响起,纪沉星环顾四周,发现是从御案下传来的,好奇伸出脚尖,撩开垂落在地的明黄锦帷。
锦帷下,悬挂着一串赤金铃铛,叮铃作响。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呀?”她扭头问延熙帝。
延熙帝原本松弛的面容,染上几许凌厉之色,声线沉得像冻石落在山涧冰面上,“有急报传入禁中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纪沉星心下窃喜,面上装着乖巧懂事的模样,收起帕子,急急起身,“哦哦,那我先回去了,你忙政事要紧。”
延熙帝一把将她拽回龙椅,似笑非笑上下打量,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看出了她的司马昭之心。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再坐一会。”延熙帝看了她一眼,按下左边扶手机关,大殿内一霎恢复安静。
纪沉星不安的在龙椅上调整坐姿,一边扭,一边忍不住吐槽:“坐这儿又冷又硬又硌屁股,你坐一天不难受吗?”
没坐上来前,纪沉星以为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又宽又阔,视野极佳,坐起来一定有feel倍儿爽。
谁知道鎏金錾刻金龙的椅子,到处布满暗凸的纹饰,薄薄的坐褥形同摆设,硌的人坐立不安。
对比之下,延熙帝着实担得起定力非凡四字。但在那档事上,他的意志力怎么就跟豆腐渣一样稀烂呢?
“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位置哪有那么好坐。”延熙帝轻笑着掐了掐她的脸蛋,接着秀逸剑眉微拢,颇有些感慨道:“登基前,我也没想到这龙椅会如此硌人。”
我也没想到你会忘记誓言选择这条曾经厌恶至极的路,纪沉星望着延熙帝的眼睛,感慨万千。
她不知道自己凝着两汪水眸,清艳柔妩的模样,落在他人眼里有多蛊人。尤其生气哭过之后,眉眼鼻头红通通的,像极圆房以来,日日被他往死里欺负的可怜样。
延熙帝难耐的滚咽口水,“坐着龙椅,目视君王,婠婠,普天之下也就你能享受这等天大殊荣了。”
纪沉星眨巴眼睛,今天的九五之尊VIP体验确实挺够本的,还有,em出乎意料的战果。
她目光下移,落在延熙帝唇上,那儿的血迹已经擦净,结了暗红血痂,正因如此,衬得那道突兀齿痕,格外触目惊心。
纪沉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然后视线很不巧的,直直撞上某个刺人长针眼的玩意。
她着急忙慌抬眼乱瞟,生动形象的印证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延熙帝逮准时机,恶劣的往她身边挤了挤,一直把她挤进椅背和扶手夹角里,“婠婠,别装了,我知道你早看见了。”他摊牌道。
“可是有些事,不是装作不知道,就可以当不知道的。”一语戳破纪沉星在他面前打小九九的小心思,同时,拽出荡在她臂弯里的粉紫色披帛,蒙上她的眼睛。
本来没有急报,他是想逗着她慢慢来的,可惜事不由人,只能速战速决了。
纪沉星躲了半天没躲过即将到来的大棒槌,慌不择言,使力拍打那双绕在她脑后系结的手,“你疯了,这里是乾元殿!而且太医说了我虚得很,还不能侍寝呢!你要胡来弄死我啊!”
“我知道。”延熙帝老神在在道。大掌灵活翻转,帮她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死结。
“你知道你还蒙我眼睛!”纪沉星尖着嗓子大叫,延熙帝准备不干人事的时候,就喜欢整这一出。纪沉星吃了N次教训,很难不对他这个特殊癖好应激。
“乖,帮我,很快就好。”延熙帝捉住那双不死心扒拉眼上纱帛的小手,彻底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具。
放在现代,韩昱根本不需要这样费心诱哄一个女人,大把新鲜漂亮的女人,围着他转。至于被他挑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施展浑身解数,伺候的他舒舒服服的。
不像她。
韩昱倾身压住犹自挣扎的纪沉星,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那肌肤里若有若无的清荷香气,抓着她的小手,闷哼喟叹不断。
他的心底烧着两股矛盾的火,一半是暗爽的热焰,一半是暗恼的怒焰,全部来自纪沉星。
以前她虽然害羞又娇气,但只要他甜言蜜语哄几句,最后她都会依着他,摆成他喜欢的样子,乖乖的任他予取予求。
变化发生在她昏迷醒来之后,不,也可能是从乾元殿两人第一次大吵之后就开始了。
韩昱敏锐的察觉到,纪沉星隐隐抗拒他的靠近,变得不情愿不主动不配合,这让韩昱极其不爽。
而立之后,韩昱全面接手集团事务,严于律己修身养性,不再放任自己纵情,身边只养了一个固定的地下情人。
平日操控金融股票市场的涨跌,足够他肾上腺素爆炸,浑身战栗。因此,床事对他来说,就像普通人无聊时收看的娱乐节目,偶尔用来调剂一下生活而已。
但这只是说明,他会约束自己拒绝女人,不代表他能容忍起兴的时候,被女人拒绝。
“你怎么还不好啊!”听,这女人不仅敷衍他,还很不耐烦,那他还要留什么情呢?
韩昱按捺吞咬纪沉星嫣粉唇瓣的冲动,贴近她的耳畔,低声诱哄,“想要我好还不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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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
“婠婠,你知道怎样能让我快点出来的。”他满意的欣赏她两颊浮上粉霞,唇瓣几度轻启又抿住,犹犹豫豫进退两难。
满意的欣赏她,最终无奈认命,含羞低头,为他娇滴盛放。
“钰。”听见这声久违的甜腻腻的叫唤,韩昱的尾椎骨刹那全部酥透。之后寂静的殿宇内,满满都是这个单字音节。
挨到结束的时候,纪沉星人都麻了。
她不知道嗲嗲叫了多少遍延熙帝给自己整的“钰”的单名,也不知道她用他给她取的“婠婠”的爱称,嗲嗲叫了多少遍“婠婠”喜欢“钰”这样那样她的话。
强烈的羞耻感几乎将她整个人烹熟,她的脸颊,颈间,手心,全都沁出了汗。
至于混蛋延熙帝,他是交代的很快,但他无耻的,很快又压着她逞了一遍凶。
眼上披帛松解掉下那刻,纪沉星直直撞开延熙帝起身,准备速度整理衣裙离开,特么一摊手,满手好家伙。
延熙帝趁着她愣神的工夫,将她拉回怀里,“我帮你擦干净。”
他捡过纪沉星掉在龙椅一侧的帕子,专注而细致的帮她一根根擦拭手指,餍足后的嗓音,像浸过陈年酒酿,带着淋漓醉意。
事后惺惺作态,我呸!纪沉星狠狠夺过帕子,囫囵擦手,就着坐姿,她发觉肚腹那处的纱裙异常揉结一团,仔细一辨,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弄脏了我裙子,我怎么回吉福宫啊!”纪沉星“啪”将脏帕甩在延熙帝脸上。
延熙帝嫌弃至极将那帕子丢开,“你都来乾元殿了,还回什么吉福宫。”这是默示她在他地盘住下的意思。
纪沉星没好气道:“我不能回吉福宫吗?”
“你别装傻充愣装听不懂我的意思!”纪沉星被延熙帝忽然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有脸凶她啊?
“后殿寝宫小衣橱里都是你的衣服,你走两步路过去就能换一身,哪用得着回吉福宫?不要跟我说你没想到,你就是不想待在乾元殿,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对不对!”延熙帝越说越激动,一身沉稳气度全喂了狗。
纪沉星呆住,延熙帝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股脑吐出了她的真实想法。但他怎么好意思恶人先告状的?
特么你在前殿都快把我整死了,进到后殿寝宫我还有命活吗?
纪沉星又委屈又生气,但是鉴于延熙帝的表情太过凶恶,大有她敢说出那个“对”字,就大发雷霆的架势,em纪沉星很没骨气的怂了。
“我没有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啊。”她干巴辩驳道。
延熙帝眯了眯眼,冷笑,“行,那你现在就回后殿,等我解决政务回来。”
“等你是没问题,一起用晚膳也可以。但是,明天我想出宫去归元寺,我怕在这睡不好,拜佛祖不灵验。所以晚上,我想回吉福宫睡觉。”纪沉星努力讨价还价。
延熙帝面露讥刺,“说了一堆,不就是怕我碰你?”
14. 第014章 重演
纪沉星被延熙帝倨傲凉薄的神情刺得心口一疼。
“女子出嫁从夫,侍奉丈夫,嫔妾承恩从君,侍奉君王。为夫为君,我宠幸你,天经地义。”
延熙帝搭着龙椅扶手,缓缓靠向椅背,宽肩两团金线绣制的如意云纹,随着他的动作,在光线下寒芒四射,“而你,理应谨守礼教纲常,遵行妾妇之道,唯自己夫君是从。”
他姿态看似慵懒闲适,实则全身帝王威压迸发。
纪沉星仿佛被人抡圆了膀子,按在地上狂扇耳光,瞳孔失神放大,懵懵地听着他,字字句句杀人诛心。
延熙帝端着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微抬下颌,继续不留情面敲打,“婠婠,我是疼你,但不代表你能顺杆往上爬,爬到我的头上,无法无天,忤逆拒绝!”
纪沉星面上的血色寸寸褪去,此时此刻,像极了他们在乾元殿第一次大吵时的情形。
确切来说是,那日往事重演。
大吵之前,芙蓉帐暖,一切都好好的。延熙帝如往日极尽温柔吻着她的指,迫着她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单字名,情热厮磨。
当时,禁中四处流传宫变前夕,她遭大皇子景昊掳走清白不再的蜚语。延熙帝对此漠然置之,给予了她绝对的信任和温存安抚。
纪沉星身正不怕影子斜,眼见皇帝站她这边,全然没把风言风语放在心上。心上人百分百的信任,足够熨平她所有的不安情绪,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淑宁妃却告诫她,禁宫之中轻易不会空穴来风,又拐弯抹角暗示她,大皇子的事多多少少对她名声有影响,新帝登基久不封后,君心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纪沉星毫无危机感,情到深处,一叶障目。再者,延熙帝逾越祖制,和她夜夜相拥而眠同住乾元殿,胜似从前夫妻。他迟迟不立后,是因为登基后太忙了。
延熙帝的勤勉辛苦,纪沉星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疑心自己的爱人。
更何况,他曾对她立过死誓,这辈子都不会负她,否则不得好死。
因此纪沉星傻呵呵的,即使不喜欢困在百无聊赖的宫中,也渐渐收束起这份难受,尝试接受往后钉死的人生,陪着他,努力扫去旧朝沉疴,迎接新朝万象。
直到延熙帝在她攀上云端那刻,将她打入地狱。
纪沉星愣怔抬起有些擦红的掌心,脑海深处刻意封锁遗忘的缱绻记忆,猝不及防狂涌而出,扎得她千疮百孔,五内俱焚。
那夜,酣畅淋漓之后,她陷在情浓意浓里,不知身在何处,延熙帝伏上身来,捉过她雪白的指,意犹未尽炽热盟誓。
他一遍遍说:“婠婠,朕之所爱,唯你一人。”
纪沉星攀着他的宽肩,昏昏点头,这些情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她侧过艳粉的脸,想就此昏睡过去,延熙帝却恶劣的将她揉醒。
她恼怒至极睁眸瞪他,却见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深吸一口气,薄唇吐出,他要立兵部尚书之女为后的话。
纪沉星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她的两条腿甚至还无力的挂在他的臂弯里,他在开什么玩笑呢?
等她从窒息的五感尽失的空白里反应过来,一巴掌已经挟着风声,狠狠掴在延熙帝的脸上。
彼时延熙帝也同此刻面露讥刺,骂她恃宠骄横,狂悖犯上,根本没有执掌凤印,当天下女子表率的淑德品格。
纪沉星同时领教男人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冷酷,和爱人背誓的打击,肝肠寸断,把皇帝寝宫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这份痛苦,如同曾经盛满甜蜜的酒杯,沉重倾倒之后,无论怎样粘合,都无法改变它破碎杯具的本质。
灵魂撕裂重组之后,回想起来,只剩恶心。
“陛下说的不错,我是怕你碰我。”纪沉星学着延熙帝的样子,眯眼勾唇冷笑,回应皇帝高高在上的傲慢。
“陛下可知为何?”延熙帝直觉她不会吐出什么好话,黑沉眸光,暗闪威慑。
纪沉星视若无睹,如风雨肆虐过后的芙蓉花,倔强迎风招展,缓缓站起身子,俯视九五至尊,“那是因为我嫌你脏,只要想到你,准备去宠幸别的女人,完了再来碰我,我就觉得胃里恶心想吐。”
延熙帝没想到她敢这样顶嘴,“纪沉星,你!”
纪沉星脱下粉紫色宫裙,露出素纱里衬,雪白的肌肤莹润生光,“但陛下是玺绶之主,要人生便让人生,要人死便让人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惶恐,不敢不从。”
延熙帝被她戳得肺管子快炸了,“你发什么疯!”
纪沉星上前攀住延熙帝的宽肩,像条水蛇勾缠住他,吐气如兰,“臣妾如陛下所愿,侍奉你呀。”一副娇嗲柔妩模样,却不是延熙帝想要的。
纪沉星仰着顺从的脸蛋,柔弱无骨的手顺着男人结实的胸膛下移,捉过他微蜷的指,张开柔软唇瓣,模仿他的恶劣,搅得涎水肆流,“陛下喜欢臣妾这样伺候你么?”
延熙帝额头青筋狂跳,帝王狷狂之色尽敛,脸上满是无措的滑稽,“婠婠,你别这样。”
纪沉星抿唇,撩起颊侧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有些遗憾道:“陛下瞧着兴致不佳啊,那臣妾留在乾元殿也无所用处了。”
只见她一霎收束艳色,面无表情退后,捡起裙裳重新套上,“等陛下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宣召臣妾便是,臣妾一定焚香沐浴,恭领圣泽,敬谢天恩。”
“站住!”延熙帝气急败坏阻挠那道旋身离去的粉紫色身影。
纪沉星擦着唇疾步走到踏跺边,管他天王老子叫得吆五喝六,只想快点离开这座金堆玉砌令人森寒的殿宇。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么!”延熙帝身形高大,两步便奔至纪沉星身侧,强硬拽住她臂弯。
纪沉星奋力甩开他的手,两人都用了十足力拉扯,力道交锋处轻薄华贵的衣料,嗤啦一声,应声撕裂。
“婠婠!”延熙帝双目睖睁,修长的手指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惊惧地望着那道粉紫色身影,滚下海水江崖踏跺。
乾元殿门口,王有福同小德顺并排侍立两侧,举着拂尘嘴巴笑咧,心想贵妃来了,延熙帝乐了,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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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日子可以好点了。
殿内猛然传来皇帝焦急的声音,“王有福,传太医!”八面玲珑的御前总管脚下趔趄,咋啦又?
乾元殿后殿寝宫,素兰、锦书往鎏金狻猊炉里燃了宜神香,领着太医,在延熙帝沉冷的注视下,齐齐退了下去。
“很疼?”延熙帝卷起纱帐挂在如意纹帐钩上,床上的人揉着额头上的包,龇牙咧嘴痛嘶,听见他的声音,翻身转向龙床内侧。
“别闹,你身上摔了好几处淤青,得上药。”延熙帝掰过女人的肩膀,不容她拒绝,抠了一团活血化瘀的薄荷膏,细细抹在她额头上,温柔打圈。
纪沉星一点也不想看他,干脆闭眼装死。
“我真是修了八辈子福,娶了你这要命的小妒妇。”纪沉星听着diss嘴角一抽,悠悠吸气缓缓吐气,誓将沉默是金进行到底。
延熙帝缄默了一会,开口,“婠婠,我在努力转圜一些事情,你给我些时间,我向你保证,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人,你还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纪沉星眉头拧了拧,皇帝朱笔御批的立后诏书已经昭告天下,她也授了贵妃宝印,她还能怎么做回他的妻子?
但这又关她P事呢,这已经不是她在乎的事了。
纪沉星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如老僧入定,继续闻风不动闭眼躺在床上。
下一秒她豁然睁开水眸,对上延熙帝清隽持重的俊脸,“你要不要脸啊!”使力抽手,咬牙怒骂。
延熙帝扣着她的小手,死死覆在她的“幸福”上,神色认真道:“婠婠,我发誓,不止我的心会永远属于你,它也会永远属于你。”
他三指立于耳侧,对纪沉星嫌他脏,恶心他的言辞,郑重给予回应。
纪沉星:......她的语言系统卡BUG完全当机。
之后纪沉星被他按着半褪衣裙,仔仔细细给手肘、腰背及膝盖上的淤青处抹了化瘀药。
延熙帝倒是没再暗示她待在乾元殿,甚至贴心的帮她收拾穿戴齐整,将她抱上贵妃仪驾,亲自送回了吉福宫。
除了叮嘱让她睡个好觉,明天出宫玩得开心点,其他延熙帝什么也没多说。
哦不对,他离开前带着讨好的眼神,无声等她有所表示,但纪沉星没搭理。
吵了一架,这样就想轻飘飘翻篇?
纪沉星挥退跟上来的颂雪和其他伺候的宫女,一个人泡在净室的浴桶里,揉捻着花瓣,在氤氲热气里,憋气沉入水中。
次日天刚大亮,纪沉星兴冲冲爬起床,吩咐颂雪拾掇妆容,准备出宫。
颂雪对自家娘娘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知昨儿帝妃发生了什么冲突,一个破了嘴,一个满身伤,一个闷闷不乐回来,一个脸色阴沉拂袖而去。
颂雪忧心忡忡一夜没睡好觉,但见贵妃精神饱满没事人似的,想来两人不管发生什么,皇帝是让步的那个,也就咽下满肚担忧。
两个人有说有笑上了马车,高兴地像幼稚园手挽手去春游的小朋友,赶了一上午车程终于抵达帝京郊外的归元寺。
15. 第015章
归元寺位于帝京城郊青岚山半山腰处,沿途林雾缭绕,山道崎岖,向上攀行的马车和香客却是络绎不绝。
越往上走,山风越急,苍松古柏沙沙作响,满目苍翠氤氲幽然,徐徐送风,好不清凉。
纪沉星透过薄纱帷帽,深深吸了一口车外送来的新鲜空气,心头的忐忑紧张,仿佛都吹散了去。
随着豪华马车晃悠悠转过最后一道山崖,天光骤然驱散林雾,显露其中依山而筑的百年古刹。
朱红庙宇,远看空悬千仞绝壁之间,金顶在日照下闪闪泛光,直指苍穹,极尽壮观。
行至驻马坪,下车抬眼近看,庙门前一条青石阶蜿蜒深长,仰着脖子才能望到尽头。
刚搀着贵妃下马车的颂雪眉头一皱,环顾四周,小声嘟囔,“这石阶如此高耸陡长,猿猱蹦上去都得喘三喘,怎地底下连个竹骄都没有,叫贵人如何登临啊?”
权贵显赫驾临佛门圣地,一般都有特殊通道,方便贵人隐蔽行踪出入。
万万不会像归元寺这般,只有一条直进直出的道,不开任何方便之门。
纪沉星却是一刹领悟其中深意,“佛陀座前,众生平等。无论贫富贵贱,心有祈愿之时,纵使帝王也与乞儿无异。诸相既无别,又谈何例外。”
她双手合十,姿态虔诚道:“大家同为赤子,所求不过心诚,入得慈悲法眼,福慧圆满罢了。”
路过主仆身旁的胖妇人,听得二人言谈,回首投来一眼,“娘子是第一次到访归元寺吧,这石梯名为涤心阶,入寺必需亲身踏过,洗涤尘垢明见本心,方可敬香礼拜佛前。”
“娘子若求佛光显灵垂照,效仿他们那般便是,可灵验哩。”胖妇人指了指阶上三步一叩首的香客,含笑离去。
纪沉星自然望见阶上远眺如渺小蝼蚁匍匐的人,绫罗与布衣,形形色色都有。
她做不到那样心诚。
一来身份不许。二是拜延熙帝所赐的淤伤还在隐隐刺疼,能爬进归元寺就谢天谢地了。
“走吧。”纪沉星理了理帷帽,吱声招呼颂雪和八个人高马大的潜龙卫,跟上她的步伐。
一炷香后,纪沉星和颂雪抖着腿跨进朱红庙门。
颂雪指着门口挂满祈愿红绸的老槐树,气吁道:“夫人,咱们坐那荫头歇歇脚吧。”
纪沉星抚着如雷鼓跳的心口,点头应允。
颂雪忙扶贵妃在树凳上坐下,一摸腰间,摸了个空。一双粗糙大手将她的纨扇递过来,“给你。”
颂雪连连道谢,“多谢雷首领。”方才爬石梯时,她一边搀扶贵妃一边打扇,手忙脚乱。幸亏这人夺过她的纨扇,替主子扇风,解了她的围。
潜龙卫首领雷远点了点头,取来两袋水囊递给二人。
颂雪见她竟然也有份,红着脸蛋,扭捏接过水囊,纪沉星隔着帷帽瞅见她那副情态,窃窃偷笑。
几人修整片刻,随后辗转经过数座香火鼎盛的宝殿,来到归元寺最高处的大雄宝殿。
纪沉星心知潜龙卫会将她的行踪事无巨细回禀延熙帝,于是装模作样上香、敬神、求签、解谶。
没想到,随手摇了三支签,个个都是下下签。
第一签,求亲缘,大凶。
第二签,求姻缘,大凶。
第三签,求子缘,大凶。
解谶的老和尚盯着并排摆在面前的三张签文,沉默半天,手捻佛珠,缓缓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纪沉星虽然相信科学,但也挡不住玄学那一套,唬得人一愣一愣的,惴惴问:“敢问大师,此等不祥之兆,我该如何化解?”
老和尚抬起须白悲悯的面容,“签文如镜,照见施主种种因缘,逆境遍生,处处凶险。”
“然,吉凶更迭如四季流转,其中机缘千变万化,皆在施主一念之间。”他语调玄深道。
纪沉星额头滑下三条黑线,大师说话的艺术就是不一样,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不过纪沉星并未过多纠结签文结果,甚至觉得这仨凶签来的好,来的妙,来的呱呱叫。
哦吼她正愁找不到理由,和归元寺CEO了尘大师秘谈一番呢!眨眼就来了,巧了不是!
解签桌前端坐的华服女子打着算盘暗笑,背后的侍女及护卫无一不面色凝重。三张凶签,千丝万缕牵连帝王......
决计不能外传!
颂雪是个胆大的,当机立断,抓了签文就要撕,“夫人福泽深厚,岂能因为一纸签文而定吉凶?”
不想有道劲气比她速度更快,掀翻桌上烛台。
倾落的烛焰触及签纸,立马卷起一抹火舌,将大凶二字吞没在青烟里。
老和尚见状低眉默念阿弥陀佛。
颂雪垂首退后三步,颤声请罪,“奴婢莽撞,让夫人受惊了,请夫人责罚。”眼尾却悄悄瞥向身旁的潜龙卫首领雷远。
纪沉星侧转薄纱帷帽,她看得很清楚,那烛台是忽然倒下的,像是穿堂风所致,和颂雪并无关系。
颂雪意图撕毁签文的失礼举动却是无法辩驳的,因而轻斥:“佛门净地,喧叫毛躁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向大师赔不是。”
颂雪闻言赶忙欠身认错。
纪沉星点了点头,合十起身,恭敬告辞,“今日承蒙大师开示运数,妾身不胜感激。他日若有机缘再会,还望大师不吝慈悲,指点迷津。”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便要往大雄宝殿外走。
“施主可是要去寻主持师兄?”
归元寺的主持正是了尘大师,纪沉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回首。
老和尚隐在大殿熄了灯烛的解签处,须白的面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且去吧,他已经等你很久了。”他古井无波道。头顶经幡忽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似千钧因果撞煞纪沉星。
归元寺西隅,小沙弥领着纪沉星一行人,一路曲折穿过月洞门,停在主持禅院的篱笆墙前。
“多谢小师父带路。”纪沉星温声向小沙弥致谢,旋即喝停身后人等,“你们全部候在此处,我要独谒了尘大师。”
颂雪被贵妃陡然凌厉的气势逼停脚步,潜龙卫首领雷远抱拳上前一步,“夫人,郎君吩咐......”
“少拿郎君压我。”帷帽之下的女声清泠沉冷,“了尘大师乃方外之人,两度解我灾厄救我性命。如今我命数凶恶不明,来询大师秘授禳解之法。事关天机,你也敢近前窥伺?”
“若打扰大师参悟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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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担得起我的因果么!”
雷远自然承担不起。
小沙弥静心等待二人对峙完毕,打开篱笆门,做了个邀请的作动,“施主,请随我来。”
纪沉星拂袖转身踏入禅院,一袭素色百蝶穿花云锦裙,亭亭翩然,仪态极秀。
无人知她坚挺的脊背,在进入了尘大师禅房的那刻,如玉山倾颓,紧张垮塌。
禅房四壁萧然,了尘双手结印置于腿上,盘坐在蒲团上闭目禅修。
“大师......”纪沉星摘下帷帽,缓步朝他走去。
了尘徐徐睁眼,指了指面前的蒲团,"坐吧。"声音枯朽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大雄宝殿解签处的师父说,说您一直在等我,为何?”纪沉星开门见山,其实心里隐隐已经明了。是了尘把自己拽回的景朝,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了尘嘴唇微微翕动,“因为施主非此间中人。”
纪沉星狂喜晕眩,果然!她眼里溢出热泪,“不瞒大师,我却非此间中人。因为意外困于此间多年,犹如失群之雁,日夜思乡。还请大师指引我归去之路!我将尽我所能相报!”
纪沉星虔诚伏在了尘脚边,咚咚磕头。
了尘眼睑低垂,哀怜叹息,“施主所求,请恕老衲无能为力。”
“怎么会!”纪沉星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前不久我离魂归去,不是大师作法将我唤醒的么?大师若能将我召回,为何不能送我归去!”
了尘瞥向纪沉星腕间的佛珠,“老衲二十年前介入施主三死缘劫,误种恶因,无意再造恶果。是施主的缘劫变化,造就了新的因果,让你魂兮归来的。”他目光悠远道。
“什么缘劫?什么因果?我听不明白,请大师明示。”纪沉星云里雾里追问。
了尘双手合十阖上眸子,“三死缘劫,浮生若梦。施主今日前来,缘劫已如花开花落,冥冥浮现,又湮灭其中了。”
今日?纪沉星蹙眉思来想去,一双水眸蓦地睁大,了尘是说她抽的那三张凶签!
可那都是她为了迷惑潜龙卫的盯视,生怕纰漏此行目的,按人之常理求的签啊。
来庙里祈愿的信徒,记挂家族之人最多。纪沉星想也没想就给宣阳侯府求了支亲缘签。
至于第二支姻缘签,纯属做给背后那帮潜龙卫的主子延熙帝看的。
没办法,前路未明之前,她还得吊着他。
第三支子缘签,则是因为前两支抽出来都是大凶,纪沉星不信邪,见有妇人求子脑抽筋也跟着求了一支。
亲缘姻缘子缘......三死缘劫......
纪沉星对号入座了缘劫的数量,速度接受这荒诞的事实,拧眉正想询问了尘大师“三死”的含义。
面前眉发须白双眸紧闭的老僧,脸色不知何时寸寸灰败下去,通身充满油尽灯枯之气。
纪沉星慌张喊了几声他的法号,了尘似是回光返照,挣扎破开一丝混沌眼缝。
他定定望着她,吐出八个字:
“子缘寂灭......大梦归真......”
纪沉星在了尘圆寂前最后的目光里,恍惚见到另一个自己,面色煞白如鬼,一霎坠落阿鼻,随他而去。
16. 第016章
住持圆寂的无常钟响起时,宛如巨石掉进深潭,激起泼天水花。归元寺内的沙弥和香客俱是一惊。
昨日尚为信徒讲经说法的人,今日竟转瞬毫无征兆往生了?
众人暗叹幻灭无常,纷纷朝着住持禅房所在的方向,合掌鞠躬,以示肃敬。
纪沉星靠在了尘禅房门口,迷茫望着內间不断涌入的灰衣僧徒,围住得道涅槃的住持,低沉诵念往生咒。
禅房之外,艳阳依然明媚。
纪沉星眼中那片灰色僧服,却似无尽涌动的乌云,渐渐将了尘枯朽的脸,隔绝在她视野之外。
连带她那份枯朽的希望,一并埋进未知黑暗。
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她?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出口,等着了尘指明自己回家的路呢!
纪沉星指节绷紧到极致,死死抓着门板才勉强保持住身形,没有跌滑下去。
而她此刻映在地上的影子,像极迷途孤魂,幽幽飘在人间,不知何去何从。
“阿弥陀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佛号,女人转过迷惘的眼。
是大雄宝殿解签处的老和尚。
“住持师兄窥探天机,自折福寿修为,静候于此点化施主,早知大限将至。施主不必哀恸。”他淡淡道。
哀恸?纪沉星惨然一笑,“大师含笑归寂,实乃佛门殊胜之事,当以法喜相送,我并没有因为俗情伤感。”她将了尘圆寂时嘴角那抹笑,解读为功行圆满。
只是有人圆满如皓月临空,便会有人缺憾如孤星坠野。
人之命运得失,一向此消彼长。
“我是在为自己哀恸。”纪沉星双手合十,遥遥敬拜了尘,自嘲般诉说心底的凄迷之情。
老和尚捻着佛珠,目光也转向了尘坐寂的地方。在那上方,悬着一幅字,铁画银钩书着一个“了”字。
可他何曾“了”啊。
老和尚古井无波的眼,忽地流露一丝叹怅,“主持师兄以命为灯,为施主照得一线生机。贫僧无能相助,只能默默祝愿施主,早日堪破因果,花开见佛,让师兄在极乐之地,也能如愿了却未竟尘缘。”
说罢,他朝纪沉星躬了躬身,低头送客。“主持涅槃,我等将依寺规,闭门谢客措置法体。施主请回吧。”
纪沉星望着老和尚步入内室的背影,脑海里灵光飞闪。但因为心情太乱,一时之间理不出关键脉络,她戴上帷帽,疾步往外走。
颂雪雷远等人望见贵妃步出禅院篱笆门,齐齐迎上去。
“夫人,您没事吧?”今日凶异之事频发,先是凶签,再是了尘大师圆寂。颂雪生怕贵妃忧思受惊有所意外,焦急扶住自家主子。
纪沉星摇了摇头,拔步吩咐潜龙卫速速离开归元寺。却不想颂雪颤颤执起她的手,倒吸冷气,“雷护卫,快,快拿止血散来。夫人的指甲断了,在流血。”
雷远闻言一惊,迅速低头翻找随身包裹。
这趟出宫,延熙帝给贵妃置备了不少路上解闷的小玩意,出发前,雷远特地献宝似的,打开包裹让贵妃挑拣则个。
却不想贵妃淡淡瞥了一眼,便别过头视若无睹。颂雪则是因为好奇多瞅了几眼,眼尖发现包裹里头贴心备了许多应急药品,包括止血散。
两人心下明了,皇帝精心准备这些,暗藏眷爱关怀之意。
贵妃不理不睬,终归是帝妃二人之间的拉扯,皇帝再生气也八竿子打不着他们。
但若让他知晓贵妃受伤,是否会迁怒他们看护主子不力,这就说不准了。
相较颂雪和雷远的惊忧,纪沉星淡定瞥了一眼原本光润齐整,现在血珠滴渗的指尖。
虽然方才因为了尘圆寂,心神震荡,太过用力抓着门板,劈折了好些个指甲,她却并不觉得疼。
“我没什么大碍,皮肉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她开口,嗓音清泠,像一泓静水。
“夫人......”颂雪傻眼,贵妃不是怕疼的很吗?
雷远眉头微皱,主子不把伤口当回事,他们却不可以,“夫人断甲受损,创口需及时清创修剪。为保无虞,属下斗胆请夫人速回府中,召府医诊治处理。”
“不必那么麻烦,下了山去回春堂诊治就行。”回春堂是帝京颇有名气的医馆。纪沉星曾重金延请回春堂馆主,远赴边关,为延熙帝诊治失忆和腿疾。只可惜,和宫里的太医一样,未有任何起色。
雷远见她态度坚决,掏了帕子绕缠沁血指尖,也不敢再多言。一行人匆匆顺着来时路折返而回。
走到庙门口,纪沉星望见涤心阶上,三步一跪的香客,全部凝滞在原地。或低啜,或嚎啕,或默哀,或叩首。
明明他们不是她,又好像都是她。追着一灯萤火而来,妄想飞渡茫茫黑暗,却迷失在彼岸黎明前。
纪沉星百感交集,甩了甩脑袋,穿过众生万相,逆着人流下山离开。
回到城中,前往回春堂包扎完伤口,已近黄昏。
长街渐次亮起灯火,算算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
纪沉星满腹心事,想到回宫烦不胜烦,沿着回春堂所在的长明街,正往街口方向走着,肚子忽然叫了两下。
今日往返归元寺,泰半时间都在赶路,他们一行人的午餐是在路上啃的干粮。苦了一天的胃咕噜噜和大脑交战抗议,纪沉星想了想,吩咐潜龙卫驾车去天香楼。
天香楼是帝京有名的风雅食肆,临十里繁华御街而建,延请名家大厨掌勺,环境清幽别致,是个松快的好地方。
纪沉星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逢年过节出宫归家那几日,她大哥纪承禹带着她来天香楼吃好吃的。
却不想她出了街口,正要登上马车前往故地,一个女人忽然喊着救命,朝她狂速奔来。
“救命啊!狗日的恶霸仗势欺人!光天化日强抢美女,啊不对,良家妇女啊!”
宋婠像只被人追着拔毛的尖叫鸡,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向衣着华贵带着八个人高马大护卫的纪沉星。
雷远等人见状迅速围拢护主,将人拦停在一米外,“姑娘请止步,莫要惊扰我家夫人。”
纪沉星摆手让他们散开,“无碍。这位姑娘只是遇险求助而已。”她示意颂雪安抚宋婠,将她带上马车。随后,抬眸目视前方。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厮,簇拥着一名身着绛紫锦袍的少年,横冲直撞推开街上挡道的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疾步而来。
那紫袍少年满面戾气,瞥见宋婠躲进马车的身影,招了两个魁梧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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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便要冲来抓人。
态度之嚣张,气焰之跋扈,压根没把纪沉星一行人放在眼里。可见平日鼻孔朝天横着走,目中无人惯了。
雷远认出少年身份,心下犹疑,不敢贸然出手。
纪沉星抓过车夫的鞭子丢进他怀里,帷帽晃动,扫视一干护卫,“如此猖狂凶仆,胆敢犯到我的头上,都愣着做什么,给我往狠里收拾他们。”
主子发话,几个潜龙卫眨眼蹿至那俩魁梧小厮跟前,不消三两下,就将人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竟敢......啊!”俩小厮作威作福惯了,哪被人摁着头当落水狗痛打过。
二人眼神凶恶抬出主家身份,企图仗势恫吓潜龙卫。雷远欻欻两记鞭子,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嘴巴开花。
这无异于狠狠打在远处主人脸上。
纪沉星望着怒发冲冠的紫袍少年,太阳穴突突狂跳。小小年纪,当街欺男霸女还敢乘势使气是吧?
她目光冷凝,直指少年:“刁奴放肆至此,与主人昏暴脱不了干系。雷远,请他们主子过来,我要好好教他一番......做人的道理。”
宋婠听那贵夫人指挥猛男保镖准备吊打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暗暗比了个耶。庆幸自己眼光毒辣,抱准强龙大腿压地头蛇。又一阵后怕,差点在这个X度搜不到的王朝领盒饭。
因着这场闹剧,街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都只敢背着紫袍少年窃窃私语,生怕惹火上身。
纪崇晔听着路人议论纷纷,骄矜颜面尽失,捋了袖子呼喝身边小厮,作势要找回场子,“你们这些个软脚虾!小爷养你们吃白饭的么!都给小爷上啊!”
未想几个小厮一脸惊恐瞪着前方,护到主子身前,“你,你要干什么!我们是宣阳......啊!”
迎面提纵而来的人,欻欻两鞭,打烂他们口无遮拦的嘴。接着挥鞭转向,卷住见势不好扭头就跑的少年,摁着他的脑袋,将其押进马车旁的暗巷。
纪崇晔对上硬茬依然嚣张,“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小爷!”他扭头恨恨瞪视雷远,小腿倏地被人猛踢一脚。
来自倚墙而立的帷帽女人。
纪崇晔疼得龇牙咧嘴,“你......你是哪家的女眷,行径竟这般粗野。”
他扫了一眼她的妆扮,素净无华,端庄凝秀,不似未婚女子模样。
“也罢,刚才一脚算小爷倒霉。”他气极反笑道。
“他日待小爷探得贵府高堂和尊夫身份......”纪崇晔眨了眨漂亮的眼,宛如毒蛇嘶嘶吐信。“小爷一定登门请教,他们是如何教养出你这般''贤良淑德''的奇女子。”
暗巷外,潜龙卫井然有序疏散人群,收拾残局。
纪沉星扶了扶额,朝着眼前24K纯金二世祖的小腿,又是一记猛蹬。
“想拜谒我爹娘和夫君啊,等什么他日啊,姐姐现在就带你去。”纪崇晔抱着小腿金鸡独立嗷嗷痛叫,听见那声清泠嗓音,不可置信抬头。
纪沉星撩开帷帽薄纱,盈盈微笑露出一张芙蓉面,“你想先见姐姐的爹娘?还是夫君?”
纪崇晔脸上五彩斑斓五雷轰顶,“大......大姐......”
17. 第 17 章
女人清妩乍现的脸,犹如暗室明珠,璀璨熠熠辉光流转。
笑着的时候,水濛濛的眼睛深处漾满波光,像春风吹皱一池春水那般动人。
美则美矣......
但要是那张笑盈盈的芙蓉面,嘴角咧得没那么大,没那么可怖就好了。
纪崇晔单脚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这一母同胞的大姐及笄前大多住在宫里,姐弟之情,有,但远没有和他打小一起长大,孪生的二姐纪淮月那般亲厚好说话。
更比不得他娘宣阳侯夫人郑氏,犯了错事,可以容他撒娇耍痴蒙混过关。
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纪崇晔倒不怕她带他回家见爹娘,左不过一顿痛骂数落,禁足思过几天就翻篇了。
带他见她夫君,闹到皇帝跟前?
纪崇晔不敢想象他老爹老娘会如何祭出家法混合双打,最轻可能都会打烂他的屁股。
平日不可一世的宣阳侯小公子纪崇晔,再没脑子也知赶紧求饶了,“大姐,事情不是你见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纪崇晔觉得自己相当倒霉。
今儿弘文馆策论模拟考核结果出来,同期高官子弟明里暗里嘲他又摘了倒数第一的桂冠。
其中以工部尚书赵家幺孙赵长淮为首的几人,耻笑最为尖刻。
面对不争的事实,纪崇晔既恼火又憋屈,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想去斗鸡坊找些乐子玩。
路上,纪崇晔瞅见赵长淮和他的随从堵着一个女人和俩小丫头,双方争执不休。
问路人打听得知,原是赵长淮打马穿街差点撞倒她们。
这本没什么,以赵长淮的身份,若真撞了人,给些钱财了事便可。
问题是,赵长淮及时勒住缰绳,根本没碰到女人丝毫。那女人却不依不挠叫赵长淮道歉。纪崇晔挖了挖耳朵,怀疑路人在说笑话。
寻常百姓撞上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抱头鼠窜都来不及。一介无名女流,敢叫他们低头道歉?
纪崇晔鄙夷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却又乐得见赵长淮当街吃瘪,摇着折扇,同赵长淮打了招呼,一脸坏笑上前吃瓜。
赵长淮同纪崇晔都是众星捧月,见惯别人出糗的主。轮到自己被看笑话,当即恼羞成怒,反诬女人冲撞于他,要抓她去报官。
那女人见势不好,赶忙掩护俩小丫头跑路,转头和赵长淮的小厮互撕起来。那场面宛如真人斗鸡,精彩纷呈,纪崇晔哈哈大笑,捧腹不止。
也不知是因为他和赵长淮相识,女人当他俩是一伙的,还是他笑得太促狭,惹得那泼妇恨屋及乌。
那女人躲过赵家小厮的围捕,猛地调转方向,毫不留情一记窝心脚蹬翻纪崇晔,夺路而逃。
之后嚷嚷着要抓女人的贵公子,就从工部尚书家的幺孙换成了宣阳侯家的小公子。
不过不是抓她报官,而是当街打死。
平民凶袭贵族,按犯上罪名就地处置并不为过。因而街上无人敢向女人施以援手,都躲得远远的。
纪崇晔虽然见了纪沉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收了气焰。但他自认占理,嘴上叫着求饶,眉宇间的凶戾之色一点也没收敛。
杀个犯上的民女怎么了,皇帝也没少为他大姐杀嚼舌根犯上的奴才不是?
他姐弟二人情分再疏离,那也是亲姐弟。胳膊肘往外拐,能拐到哪里去?
纪崇晔吨吨吨给自己喂定心丸,眼尾天真上挑。
他生得很漂亮,承袭于母亲郑氏的容貌,轮廓殊绝,精致如画。
可惜人比小时候长开了许多,稚子心性却歪到了阴沟里。
“解释?”纪沉星敛了笑靥,上下扫视纪崇晔,眼神飕飕。
“母亲日前入宫说你进了弘文馆读书,我当你饱读圣贤书,熟习仁义礼智信。你倒好,状若犬彘,当街欺逐践踏良家女子。弘文馆的学士就是这样教你的?”
纪崇晔心呼那女人是个狗屁良家妇女,刁蛮泼妇还差不多!他急急倒苦水,说与纪沉星听来龙去脉,声线委屈极了。
“大姐,那女人大庭广众伤我,打我们宣阳侯府的脸面,是她咎由自取,自招杀身之祸!她该死!”
十四岁蜜罐里金尊玉贵长大的少年,轻蔑而残忍,视他人性命为草芥。
纪沉星捏了捏眉心,“你举止失度,有辱侯府门楣,还敢冲撞陛下予我的人,言行放肆蔑视天颜,是不是也该死啊。”
纪崇晔咋舌,“啊?”怎么扯到皇帝头上去了?
纪沉星掠过傻眼的弟弟,抬眸望向他身后的冷面男人,“雷首领。”
雷远得令,应了声是。
纪沉星叹声道:“陛下仁厚,怀柔御宇。我这幼弟却凉薄不仁,意图当街暴虐打杀陛下子民,实乃宣阳侯府家风不肃之过,令人羞惭。”
“还请雷首领代陛下和我教训一番这个悖逆混账,将他送回侯府,如实禀明今日之事,命我父母严加管教。”
纪崇晔解释来解释去,招来两眼一黑的结局,人都傻了,惊叫:“大姐!”
纪沉星懒得看他,抬头望了眼悄然暗下来的天,残阳已敛尽最后一缕夕光。天香楼怕是来不及去了。
不过她也已经气饱了。
见女人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纪崇晔忙不迭追过去,可惜扑腾了两步,就被雷远提溜住衣领。
“四公子请放心,我会注意避开你的脸,动手惩戒的。”冷峻的潜龙卫首领,如是安慰纪小公子。
纪崇晔:......
“大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啊——”
少年的号叫陡然变成杀猪般的呼嚎,响彻耳畔。
纪沉星脚步一顿,她借潜龙卫教训纪崇晔也是不得已。
纪崇晔长成这个歪把子样,绝对少不了郑氏的溺爱。而她父亲宣阳侯又素来疼宠郑氏,万事纵着她来。
四舍五入等于大王吃小王,变相纵宠纪崇晔。
若用她的名头出面叫他们好生管教纪崇晔,只怕这臭小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两人一个比一个心软得快。
纪沉星曾经见过糯米团子样的纪崇晔,在郑氏怀里打滚撒泼吵着要出门玩,一帮人围着他哄的场景。
该场景在她以往年节归家的时候,次次隆重上演。
要不是人小鬼大的纪淮月笑嘻嘻说纪崇晔天天都是那死样,纪沉星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那时纪沉星嫉妒又艳羡,闹一闹就有糖吃的纪崇晔。不像她和记在郑氏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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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庶出大哥纪承禹,担了长子长女的责,即使新年也得保持勤学,严禁耽迷嬉戏。
现在么,纪沉星对这弟弟既无语又无奈。放任他的心性我行我素下去,宣阳侯府迟早惹一身虱。
但纪沉星无法时时盯着纪崇晔,也信不过溺子的宣阳侯夫妇。
有潜龙卫上门震慑就不一样了。隶属于皇帝的暗卫,一举一动皆代天威。
宣阳侯夫妇顾忌佛面,从今往后应当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管束这歪把子。
纪沉星转出暗巷,视线对上抱头蹲在墙边的小厮,太阳穴又突突跳了两下。
这些助纣为虐的刺头,留在纪崇晔身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也得拔干净。
纪沉星招来候命的潜龙卫,细细吩咐了几句,登上马车。
名贵楠木打造的宽敞车厢内,四壁皆以云锦软缎包覆。宋婠和颂雪分坐两侧,见她进来,纷纷起身。
宋婠见到救命恩人,赶忙抱拳作揖道谢,“今日承蒙夫人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在此向您拜谢。”
颂雪引着贵妃往中间主位落座,瞥见她的动作噗嗤笑道,“姑娘,咱们女子行揖礼,是左手在内,右手在外。你做成男子的模样去了。”
“是吗?”宋婠讪讪。
这些年她被韩昱养在身边,日子过得非常舒服,已经很久没进组了。出道之初拍戏学的仪态举止,也早还给了礼仪指导。
“叫夫人看笑话了。”宋婠暗骂自己被资本主义的糖衣腐蚀了演员的专业素养。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重新行礼。
纪沉星止住她欲弯腰下躬的头,“姑娘的拜礼,我受之不起。”
宋婠抬起做了伪装的雀斑脸,大而晶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纪沉星顿了顿,语气有些不齿,“方才率小厮追逐姑娘的混小子,是我弟弟。”
此话一出,宋婠颂雪俱是一惊。
主要是纪沉星命潜龙卫吊打纪崇晔那帮人的样子,像极电视剧和话本子里,天潢贵胄下察民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做派。
谁也没想到,搞了半天她整的竟然是大义灭亲。
宋婠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了明显的消化不良、呆滞、语塞症状。
纪沉星打开左侧紫檀小几上的箱笼,挑了一个沉甸甸粉紫色的荷包,递到她的眼前。
“夫人这是?”宋婠一秒回神,瞅了瞅荷包,又瞅了瞅面前一袭素色云锦裙,姿态翩然的女人。哦不,散财天女。
纪沉星道:“舍弟桀骜顽劣,惊吓了姑娘,此乃家风不严之过,我已命人狠狠打罚他了。这些银两,全当替我那不懂事的弟弟,给姑娘压惊了。”
宋婠虽然很缺钱很想收钱,但是吧,摸着良心讲,她踹人家弟弟那一脚,好像也不是无辜的。
她推拒道:“夫人言重了,今日之事,我也有错处。小公子既受罚了,就当它过去了吧。”
“小小心意,姑娘不必介怀。”纪沉星一把将荷包塞到她怀里,转移话题道:“天色已晚,姑娘独自归家恐不妥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送你一程吧?”
宋婠揣着盛情难却的银子,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借驴下坡道:“我家住在杏花胡同,过了三条街就是。”
“杏花胡同?”纪沉星语带讶然。
18. 第018章
提起杏花胡同,纪沉星不免想到章嬷嬷,以及上次出宫,延熙帝在章嬷嬷宅邸闹病她的混账事。
其他纪沉星倒没想太多。
主要是宋婠一身云英未嫁的姑娘装扮,让她先入为主,排除了章嬷嬷宅邸里有这么号人物,觉得宋婠不过是和章嬷嬷同住一条巷子,赶巧罢了。
直到宋婠吆喝驾车的潜龙卫在章嬷嬷的宅邸前停下,“到啦!到啦!停这就行,这儿就是我家。”
熟悉的高墙大宅映入眼帘,纪沉星的水眸有一瞬间忘了眨巴,“你说这是你家?”
“是啊。”宋婠一脸灿烂跳下马车,跃上门前石阶,回首笑道:“承蒙夫人照顾,一路送我平安到家。”
纪沉星遇上这芝麻掉进针眼里,巧到家的事,哭笑不得。心想这帝京城也太小了吧?
两人隔帘说话的工夫,紧闭的黑漆大门“吱嘎”漏出一条缝,一左一右探出两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
此时暮夜天色已暗,悬挂于门檐两侧的灯笼,曳了一地烛影。
一个小丫头指着宋婠脆声大叫,“瓜婆娘回来了!”正是橙黄。
另一侧的橘绿,咬着指头瞥了眼宋婠,又瞅了眼马车上的纪沉星,和一旁黑衣冷肃的潜龙卫,搞不懂眼前什么情况,扭头跑回内院。
因为宅邸平日少有人来,俩小丫头见到外客,都不免稀奇,印象深刻。
对于潜龙卫这种面无表情可止小儿夜啼的门神,印象自然就更深刻了。
橘绿便是认出了来过宅子的这帮外客,匆匆叫人去了。
橙黄虽然也搞不明白宋婠怎么和这帮外客一道回的家,但见她活着回来,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宋婠大腿。
“瓜婆娘你命真大呀,嬷嬷说你惹了麻烦死定了,都叫我们折元宝给你烧纸了。”
我X,老巫婆那么狠?一点也不care她死活,直接半场开香槟啊?
宋婠柳眉倒竖,当即要用精华国粹问候没人情的老巫婆。
马车里,颂雪噗嗤一声笑,警醒了小宇宙要爆发的宋婠,还有一堆外人在呢!
宋婠咕咚猛咽口水,吞下那堆可能把自己送上火刑架当妖怪烧了的奇言怪语。
一秒换脸,捂住橙黄的嘴,嘿嘿尬笑,“小孩子家家,嘴没个遮拦,让大家伙见笑了。”
纪沉星见橙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鼓着腮帮子不住呜呜,觑了颂雪一眼,抿唇笑道:“这孩子童言率真,可爱的紧,我们怎会见笑。”
“夫人说的是极。”当事人颂雪会意,狂点脑袋找补道:“方才,我是见姑娘和这孩子亲昵非常,好的跟娘俩儿似的,忍俊不禁呢。”
娘俩?我?她?宋婠和橙黄大眼瞪小眼,沉默震耳欲聋。
忽然一道高大身影奔至门前,纪沉星戴着薄纱帷帽,只见一抹三月新柳般的青衫,冷硬拂过眼前。
这一幕发生的突然,来人动作也极快。
纪沉星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拽过宋婠和橙黄,转头绕过影壁,消失在深宅夜色里。
下一瞬,章嬷嬷领着橘绿出现在门口,一张老脸比上次她和延熙帝到访时还震惊。
纪沉星眨巴两下眼睛,扶额笑了笑,心想来都来了,索性下了马车,同章嬷嬷入了正厅坐下,仔细说与她听今日之事。
她已经猜到宋婠就是章嬷嬷提及过的远房侄媳。
而那青衫男子,带走宋婠时,通身冷怒,寒浸浸迫人,想必是她的夫君韩六,得知妻子惹了祸事差点一命呼呜,将人带回房教训去了。
本来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纪沉星不应该置喙的。但要因为已经化小的事,再起波澜......怎么能不算纪崇晔的罪过呢?
纪沉星少不得送佛送到西,替宋婠转圜说好话。
“嬷嬷这远房侄媳虽然行事胆大出格了些,为人心性却比我那锦衣玉食的弟弟,胜了不止一筹。”
“崇晔差点要她性命,我想给她银两补偿,她都谦敬推拒不要。最后还是我强塞给她,她才收下的呢。”
“能娶到这般通达真诚的姑娘,嬷嬷的远侄真是好福气。还望他二人,不要受今日之事搅扰。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章嬷嬷听罢来因去果,嘴角还在抽抽,听了纪沉星这番话,嘴角不禁抽得更厉害了。
她神色不自然道:“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粗妇,可当不起娘娘这般夸赞。”
话里话外难掩对宋婠的嫌恶,“这蠢婆娘要不是有娘娘及时相助,她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我说,我那侄儿是祖坟冒了黑烟,才碰见这不省心的冤家哩。”
纪沉星失笑,“嬷嬷严重了。”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章嬷嬷板直的面孔柔软下来,扫了眼一旁默立的潜龙卫,拍胸脯道:“娘娘身子骨弱,上回在老婆子这晕倒,差点没把老婆子吓死。”
“您不在宫里头好生将养,怎地又出宫了?”
纪沉星道:“这趟生病,我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身子大好,就想着出来透透气,松快松快。”
“这......”章嬷嬷面露惊愕。
“这自然是经过陛下特许的。”纪沉星接话道。
章嬷嬷默了半晌,望着她意味深长道:“陛下待娘娘,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拖长的尾音里,满含打趣之意。
纪沉星汗颜干笑,延熙帝这独一份的“恩宠”,确实匪夷所思。
要知道,历朝历代,宫妃通常只能在后宫范围活动,不得擅自踏出宫门。
即便在祭祀、避暑、省亲或随驾巡游等情况下,可以得到许可出宫,也需带着宫女、太监、仪驾严密出行。
像纪沉星这样,一会儿有皇帝作陪出宫玩闹,一会儿一个人出宫溜达的情况,属实上天入地,绝无仅有。
但她得了便宜,一点也没有卖乖的想法。
囚鸟踏出这宫门,振翅片刻又如何?左不过是皇帝暂时将她放出金丝笼,逗她罢了。
时间一到,他扯一扯链子,她这只翅膀光秃的鸟还不是得认命,立马飞回他的掌心?
呵呵,恩宠,去特么的“恩宠”。
想到未明的前路和到点回宫的限制,纪沉星胃部忽然一阵收缩,喉口涌起一股烧灼感,猛地捂住嘴巴干呕。
“娘娘!”颂雪惊呼一声,忙帮她摘了帷帽,轻拍她的脊背,“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潜龙卫闻声全部围拢过来,其中擅医理者,速度将绢帕覆上纪沉星手腕,为她诊脉。
章嬷嬷瞳孔惊缩站起,想倒茶递给纪沉星漱口,一双手却叫某个可能吓得抖了又抖。
好在,纪沉星压下喉头那股酸水,缓过来的时候,潜龙卫也诊出了结果。
“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体弱,空腹久未进膳,胃气上逆所致。”
“久未进膳?”章嬷嬷一口气刚松下,差点又被另一口气噎死。
“娘娘这个点还没用晚膳?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老嬷嬷板直脸拍了记桌子,她是宫里的老人,又顶着皇帝奶姆的身份,颂雪等人只有挨训的份。
纪沉星掏出帕子轻拭嘴角,“嬷嬷,不怪他们,是我方才一直没有胃口,不想用饭。”
“不过现在,我感觉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纪沉星干呕一遭,吐完那股恶心劲儿,胃口倒诡异的好了起来,肚子咕噜冒响。
“嬷嬷可以叫人弄些饭菜来么?我想吃.....”
门外一道低冷声音突兀横插进来,“娘娘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男人青衫落拓沉步踏进室内,紧束在腰身的玄色革带,劲瘦分明勾勒出流畅的宽肩窄腰轮廓,不带半分冗余。
那般不疾不徐而来的姿态,既似孤绝修竹,清峻挺拔卓然,又叫人无端想起收在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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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寒剑。
状似沉寂,实则暗藏削金断玉的锋芒。
可惜脸长得有些寒碜,皮肤黝黑粗糙,胡须稀疏杂乱,白瞎了通身的好气质。
“韩六,你不在屋里教训你婆娘,来这做什么。”章嬷嬷横身挡住纪沉星的视线,语气凌厉。
“一介外男怎可随意靠近主子娘娘,没规矩的东西。”
“出去!”
景晏觑了怒意勃发的章嬷嬷一眼,面色沉定作揖道:“鄙人从大碗那得知娘娘救命之恩,特来告谢。”
纪沉星:“大碗是......你妻子的名字?”
男人道:“回娘娘,正是拙荆的名字。”
章嬷嬷见他倔硬矗在纪沉星跟前走也不走,还心大聊上了。
褶子脸抖了抖,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婆娘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饕餮货,一顿能喝她娘三碗奶,从小贪嘴又爱偷懒,她娘老子便给她取了大碗这个名儿。”
这当然是他们给宋婠设定的假身份背景。
一个好吃懒做的乡野村妇,搭配一个粗犷老实的丈夫,如此泯然众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是精心伪装的一对假夫妻。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自从在御街和章宅接连意外撞见韩昱和纪沉星,景晏便终日覆着韩六的人皮面具,不敢再以韩昱的面貌和声音出现在任何地方,惹来祸端。
宋婠自然也是。
只不过要让宋婠这种自恋又爱漂亮的作精天天扮丑婆娘,并不不易。
景晏不得已用三日一次出门放风的机会和她谈妥了条件。
当然,为防意外,景晏再三警告过宋婠不准在外头招惹麻烦暴露身份。
否则,他不仅不会救她,还会快人一步杀了她,以绝后患。
未想饶是如此,宋婠还是捅了娄子。
好在眼前的情况不算太坏。“嬷嬷,莫提大碗了。倒是娘娘......”
景晏垂眸盯着咫尺之外的素色裙裾,“鄙人方才行经屋外,听闻娘娘因未用膳,玉体违和。”
“正巧鄙人早年体弱,精通一些药膳之理。若娘娘不嫌弃,鄙人愿为娘娘执爨烹制药膳,也算是替拙荆致谢了。”
纪沉星眉眼弯弯,十分欣赏他的诚挚,“你有这样的心意,我怎好意思推拒。”
“你且去吧,做些开胃爽口的菜来,叫我尝尝你的手艺。”
“好。”耳畔的嗓音清泠轻快,景晏低垂的眼底,也由蒙上一层动人光芒,粼粼闪耀。
他抱拳退下后,章嬷嬷呈了一些茶果点心给纪沉星,便借口帮忙,扭头也进了厨房。
抬眸只见,半大的灶间,柴火噼啪,炊烟袅袅。
景晏袖口半挽,已经动作神速削了几根山药,准备捣鼓成泥。
“你这莽撞的混小子!”章嬷嬷朝他宽实的背上去就是一巴掌。
景晏自顾自忙活,头也不回地道:“阿姆,您能先别生气给我搭把手么,等她用完饭走了后,您想怎样打我,吊起来打都成。”
章嬷嬷:......
灶膛火舌舔舐,映得两人半明半暗,见拗不过他,且事已至此。章嬷嬷摇头啐了句:“刀尖上翻跟头,也不怕栽跟头。”认命抄起菜刀。
一老一少齐心协力切瓜砍菜,没一会儿,纪沉星面前就摆上了六道小菜,并一碗红枣山药粥。
颂雪捻了银针试毒无误后,将匙箸递给贵妃。
“这菜色香气扑鼻,精致鲜亮,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纪沉星笑盈盈提筷。
素袖滑至欺霜赛雪的腕间,一双指尖缠着绷带略显笨拙的鸡爪手,就这样明晃晃落在暗自注意她的男人眼里。
“你受伤了?!”
在景晏惊呼倾身上前的刹那,寒光纷闪,刺耳铿鸣。
潜龙卫拔刀出鞘架上他颈间,冷然逼停了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