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诬陷成魔尊,我掀翻仙界》
1. 第一章
“灵根纯度为四成的木灵根废物也能修仙?”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质疑声如一颗石子投入原本风平浪静的人群,惊起丝丝涟漪。
“我听闻她与观玄宗的修士大多交好,莫不是哪位长老……?”
领队修士耳尖,几乎是听见闲言碎语的同时面色霎时变得铁青,怒斥一声:“肃静!”
“亏你们还是经过问心梯筛选的人!这还没开始正式修炼,反倒一个个先妄议同门上了!若你们自觉天资绝艳,现在就可踏出这正殿,我观玄宗这小庙无能无德,容不下你这尊佛!”
劈头盖脸一通呵斥下来,倒是无人再敢碎语半句。
身为话题中心,衣着青衫,腕佩金镯的女孩儿脸上落寞神色只一闪而过,快到教人难以捕捉。
“若无异议,领了弟子腰牌后速速离去罢。”
领队修士重重叹气,拂袖离去。
那修士前脚刚走,后脚鹌鹑态的人群拿完东西便作鸟兽散,也跟着走得一干二净。
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大殿,如今只剩下三人。
“小令妹妹,你……别把那些烂人的话放在心里。”
发牌修士拿起唯一一块灵憩峰亲传弟子的腰牌,郑重地放入穆辞令的手心。
“谢谢师兄。”穆辞令接过,将它紧紧系在腰间。
“说的在理!”
穆辞令回头,只见身后裹着桃花儿香的粉衣女孩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一双杏眸弯成月牙。
“我叫沈拂婉。”沈拂婉上前一步,收下玄女峰亲传弟子的腰牌,忿忿不平道:“现在这世道就是如此,若你比他人出众,免不了酸言酸语。要是不如他人,更是被冷嘲热讽。”
“正好这届新弟子中我也没有认识的,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
穆辞令见对方一个劲儿地眨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心下一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可以,我叫穆辞令!”
话音刚落,沈拂婉的脑海中便响起了一股冷漠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成功结识目标人物穆辞令,开启最终副本任务:帮助穆辞令悟道。”
沈拂婉没料到最终副本的触发如此简易,不觉喜上眉梢。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也是让她赶上,她定要好好抓住机会,争取早日归家。
思及如此,沈拂婉当机立断,决定先回去思考对策,冲穆辞令摆了摆手道:“这天色也不早了,阿令,那我就先去玄女峰面见峰主,我们明早讲经课见啊!”
穆辞令点点头,看着那袭俏似三月初桃的身影迎着满天霞光渐渐远去,忍不住扯着嗓子嚷道:“路上小心!”
那发牌修士探头探脑,见沈拂婉走远,又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小声喊道:“令师妹!”
穆辞令快步走近:“师兄又有何事?”
发牌修士拉过穆辞令的手,将原本藏在长袖中的小瓷瓶强势地塞到她手心中。
穆辞令一惊,边连连摇头边向后退去,可硬是拗不过那人的好心肠。
“师妹收下这一瓶聚灵丹吧。”
“不行,这一瓶聚灵丹可是抵得上师兄一周的宗门奖励了!”
发牌修士笑笑,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转而抬手轻轻抚了抚穆辞令的脑袋:“师兄并无其他用意,只是想着让小令妹妹高兴些。”
“对了,方才我御剑前来时望见聂师兄领了宗门任务的奖励后便站在树下,应是在等令师妹你,赶些去吧,别让聂师兄等太久。”
“我还要整理新晋弟子们的命牌,就不再相送了。”
说罢,发牌修士便走进观玄宗正殿里间,又怕穆辞令再追上来还物,顺手将里间的门闩上。
穆辞令没有办法,只能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入纳戒中,恭敬地朝着里间的方向行礼后大步跑出正殿。
心有所系,咫尺之途亦如涉千里。
修仙界内光阴如电,及至穆辞令寻得聂寒清时,流霞散绮已化作清规悬霄。
少年一身靛蓝劲装,墨发高绾,玄鬓斜飞,眉横霜刃,目似朗星。群叶筛出的月华游走在他周身,竟教此人化作三更罗浮梦中仙。
聂寒清见穆辞令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扑到他怀中,原本因流言蜚语紧缩的眉毛陡然放松下来,伸手仔细整理她额前跑落的几绺碎发。
“师哥……可是等的不耐烦了?”穆辞令心虚地把头埋入聂寒清怀中,不敢抬眼看他。
聂寒清轻笑,唇边痣嵌入酒窝:“怎么会。”
“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今日师哥会亲自前来接我……”穆辞令抽身,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袖角。
“今日你分峰,此等大事,自是要来。”
聂寒清说罢,从后腰处抽出一柄被布条缠地严严实实的长剑,单看那露出的莹白剑柄,便可料定此剑绝非凡物。
唯一不同的是,那剑柄系着一根翠竹剑穗。
穗子细看针脚稚嫩,不像巧手之人所编,倒是为此剑平添了几分突兀。
聂寒清足尖轻点,翻身上剑,穆辞令紧随其后,自然而然地牵住聂寒清骨节分明的手。
“师哥,这剑穗我昨日才编好,怎么今日就系上了?”
穆辞令眼尖,自是不肯放过这个能调笑到聂寒清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意问道。
聂寒清并未作声,只是那翠竹剑穗在空中摇了摇。
灵憩峰踞观玄宗兑位,与正殿和其他七峰遥隔千里,又不肯布下传送阵,来往如涉大川。
可聂寒清毕竟是观玄宗十四岁就已练就半步金丹的少年天才,体内灵气浩瀚似海,在灵气加速下不出半刻就御剑飞至了灵憩峰境内,足以抬头望见峰顶那棵紫气氤氲的参天古树。
这树自始就长在灵憩峰头,也不知吸收了多少年的天地日月之精华,长势愈发惊人,其每在惊蛰时分盛开的紫色花朵无风即可飘至观玄宗各处,十分奇异。
待二人落至树下时,两道拌嘴声突兀的从树后响起。
“若让师父知道二师兄你在这树下偷偷挖了个酒窖,肯定又要训你三天三夜。”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哎呦,只要大师兄和小师弟你不说出去,再不告诉令妹不就好了嘛。”
另一道清朗的声音义正言辞的反驳。
“哦?小余子你还有什么事非瞒着我不可?”穆辞令绕至二人身后,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我的姑奶奶唉!”一袭烟红衣,正不停刨土的少年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吓得毫无风度地一屁股蹲在地上。
“小师弟,你也不提醒我这祖宗和大师兄来了,真不够意思……”
“我也是刚发觉。”一旁坐于木质轮椅之上的清秀男孩儿不禁扶额,眉心红痣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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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好了,琰珺,听风,不要再吵了。”
聂寒清叹气,手却不老实地用剑将余琰珺刚挖出来的酒坛子悄悄撬开一条缝。
余琰珺爱酒如命,瞅见聂寒清的小动作,赶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抱住酒坛:“这酒人人有份,大师兄你就别想着偷偷喝了。”
聂寒清耳根泛上一层嫩粉色,不自在地连连咳嗽。
“这酒……我就不喝了吧?”
穆辞令平素就不太喜酒,又回想起幼时被余琰珺起哄,喝下烈酒后引得体内火毒发作,又抱着聂寒清吐了一身的壮烈惨景,不由得后撤一步。
孟听风摸着下巴道:“这酒我和二师兄做过改良,叫‘再生春’,用的是专门压制阿姐你体内火毒的‘明心’和这棵老树的花儿,要不要试试?”
“其实不试也可以,阿姐,在你意愿。”孟听风怕穆辞令为难,连忙补充。
“明心”此物是灵憩峰峰主姜怀卿——也就是穆辞令的父亲不知从哪儿寻来压制火毒的奇珍异草。
可这草偏生难养活,整个观玄宗除了在孟听风天天寸步不离的照料下能够发芽,其余人等更是连根都生不出来。
“那我就喝一口,应该没关系!”穆辞令眼睛发亮。
于是乎,三双饱含期盼的眼睛落到了聂寒清的身上。
“你们俩。”聂寒清蹙眉,轻轻点了点穆辞令和孟听风的额头,“只准尝一口。”
“得嘞!”余琰珺见聂寒清准许,连忙揭开坛口,又好似变戏法般从腰间储物袋拿出四只瓷盏,将坛中酒倾倒入内。
不知是不是因那花朵缘故,这酒色泽艳丽似魏紫,与寻常酒大不相同。
穆辞令抬手,盏中酒一饮入喉。
冰凉甘甜的酒液流经五脏六腑,其中蕴含的蓬勃灵气竟缓缓流入穆辞令丹田内,将原本盘踞在丹田的火毒硬生生压缩成一粒红豆大小。
不过等那灵气散尽,火毒又逐渐蔓延开来,只是其速度以肉眼无法觉察。
穆辞令瞪大双眼。
孟听风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有效!”
余琰珺得到肯定,高兴地直接跳起来:“我就说小爷和小师弟这些年的功夫没白费吧!”
“鼻子都翘天上去了。”孟听风忍不住怼他一句,唇边却是挂着浅浅笑意。
聂寒清饮尽,放下瓷盏道:“要不要匀出一坛,让小令送去师父那儿。”
穆辞令连忙说道:“分三瓶吧。”
余琰珺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又掏出三个小瓷瓶,把酒坛中的酒匀出三份。
“今日师父从收徒大殿上回来,面色十分不佳,是不是小令你……”
聂寒清担忧地看向穆辞令,没有再说下去。
穆辞令一顿,从余琰珺手中接过三瓶酒:“我去去就回。”
姜怀卿居住的小屋离这儿不远,穆辞令小跑几步便到了。
可回想起两人收徒大典上的争执,穆辞令还是不敢上前叩门。
“毕竟有错在先的人是我……还是主动请罪吧,想必爹爹不会怪我。”
穆辞令嘴里不自觉咕哝着,鼓起勇气正伸手欲敲之时——姜怀卿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她灵根被换才得以保下性命!此事……我绝不同意!”
2. 第二章
“倔驴。”
柳思深眉心紧锁,重重叹了口气。
“师兄,这不是倔不倔的事啊!”姜怀卿似是想起什么,语调骤然拔高,顺势一掌拍在两人面前的案几之上,杯中茶水飞溅,濡湿了两人外袍。
柳思深抬眸欲要解释,余光却无意中扫到了窗边那抹熟悉的青色,又马上改变口风道:“我知你不愿让小令有一丝入魔的机会,可这不是师弟你强迫她修习无情道的理由。”
姜怀卿痛心,一甩衣袖说:“她是我的亲生骨血,是我和穆白唯一的女儿,若是有别的法子,我又怎会强加意愿于她!可是她有别的选择吗!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啊……师兄!”
柳思深将姜怀卿眼中的哀恸看得真真切切,软言相劝:“辞令打小便是由我与其他六位峰主一齐看大的,她的性子我不敢说知根知底,但也称得上略知一二。”
“你让辞令修无情道,为的不就是让她不执于情,不制于欲。可是怀卿啊怀卿,‘心魔源煞体’又怎么可能因为修无情道而彻底规避!”
“再说辞令这孩子,真心烈性,重情重义,别人待她好上三分,她必还以百倍……你就不怕过犹不及,适得其反吗?”
姜怀卿反驳:“无情道虽难,可千年来仍有成功之人,更何况令儿她……”
吱呀一声,木门被一双瘦小的手推开。
两人顺势看去,借着月光把穆辞令那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进来罢……听到多少了?”
姜怀卿开口,率先打破这潭死水,又暗暗瞪了柳思深一眼。
柳思深自知理亏,只一味埋头喝茶。
“掌门伯伯……‘心魔源煞体’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阿爹因它非要我修无情道?”穆辞令合拢屋门,面色惨白,眼眶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水红色。
“‘心魔源煞体’是一种修炼速度极快的体质——同时也较平常修士更易滋生心魔,化为魔修。”
柳思深耐心解释,看向穆辞令的眸中充满怜惜。
“修无情道不过是一种保险手段……一旦你入魔,且不论观玄宗会因此遭受多大的损失和骂名,天下生灵也会因此……!”
姜怀卿说着,倏地如大梦初醒般住嘴,不再多言半点。
穆辞令曾在观玄宗的藏经阁内偶然见过有关“心魔源煞体”的批注,大体意思跟柳思深所说相差无几,不过柳思深却没告诉她,身怀“心魔源煞体”的修士是全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臭虫罢了。
穆辞令垂头,双腿直直地跪了下去,手上拎着的三瓶酒不停地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阿爹,掌门伯伯,辞令愿意修无情道。”
穆辞令将酒放下,双掌并拢,冲二人缓缓行大礼时泪珠终究还是大颗大颗坠在地上,却没让二人看见。
姜怀卿见状,那只放在案几上的手立刻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唉……”柳思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穆辞令起身,将两瓶酒放下:“这两瓶酒,是余师兄和小风儿亲手酿的,留下给阿爹和掌门伯伯尝一尝吧。”
可穆辞令却没等二人再说些什么,失态地冲出木屋,转身投进溶溶月色中,青色衣角扫落地栿上的几片绛紫花瓣。
姜怀卿伸手欲拦,却只接到几片残瓣。
姜怀卿怔怔望着穆辞令消失的方向,突然抄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下颌在木板上砸出细碎星子,良久才喃喃自语道——
“真苦。”
芥子纳须弥,须臾吞万古,芳菲旋坠三千界,俯仰流年春。
两人的争执悄然已过了三年,在这三年内,穆辞令如姜怀卿所愿专修无情道,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去藏经阁内寻找功法,接取宗门任务,忙到唯有天天跟在穆辞令屁股后面的沈拂婉才得以见到本尊。
如今七十二宗仙门大比已至,姜怀卿却不准穆辞令参加,穆辞令面上乖顺无比,背地里则是偷偷来藏经阁恶补。
沈拂婉偷偷瞥了一眼正镇定自若翻阅古籍的穆辞令,心中却如烈火烹油。
这段时间沈拂婉铆足了劲天天缠着穆辞令,两人关系倒是从一面之缘升级到无话不谈,可沈拂婉的任务却迟迟未能推动半分。
就连系统也好似死猪一般在她脑内销声匿迹,让她好不心焦。
沈拂婉见穆辞令不停地翻页,开口小声问道:“阿令,这次仙门大比你决意要去吗?”
“就凭仙门大比前五名的奖励中有千肌化生蕈,我就一定要去。”
千肌化生蕈,一种可以接骨续筋的仙草,生长环境和成熟条件都极为苛刻,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
沈拂婉知道,灵憩峰众人为了接上孟听风天生筋脉断裂的双腿,寻药数年未果,如今既然有了这次机会,穆辞令定然不会放过。
“可我听姜峰主的意思……”
穆辞令眸光微动,狡黠地笑了笑:“所以要偷偷去啊。”
“那……我帮你向谢远安谢师兄求求情?让他跟柳掌门说说,同意你偷偷跟着。”
沈拂婉灵机一动,又想起什么,懊恼道:“就是可惜我这天生炉鼎体质,没办法陪你一齐去了。”
穆辞令闻言,放下手中书,瞄了沈拂婉一眼。
“就这么决定了!”沈拂婉一改先前懒散态度,从交椅上一跃而起,“等我好消息!”
“好。”穆辞令看着风风火火跑出去的沈拂婉,不禁失笑,又低头仔细翻阅。
这是?
穆辞令挑眉,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这一页宛如稚子戏人的笔迹。
剜天换日阵,可复活死去之人,人数不限,启动其阵眼则需要至阴之物与施阵者的全部灵力……
穆辞令见此页之后被人撕去大片,若有所思。
“我回来了!”
沈拂婉像只兔子似的忽地从穆辞令背后窜出来,却没把穆辞令吓到半分。
穆辞令不慌不忙地合书,将其放在对应架子上,打趣道:“动作这么快,想要什么奖励?”
沈拂婉噘嘴,故作玄机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没要到令牌?”
“我们婉婉是谁啊,根本不用问,她办事肯定教人放心。”
沈拂婉闻言眉开眼笑,显然十分受用:“喏。”
一块令牌被塞入穆辞令手中,穆辞令见状,连忙将其收进腕上手镯。
“谢师兄就没问些什么吗?”
穆辞令仔细抚摸着那形态奇特,玄妙非常的手镯,随口问道。
“其实柳掌门是支持你偷偷去仙门大比的,他一早就吩咐了谢远安,若是我或你来找他说情,就让谢远安把他特意多留下的令牌拿出来。”
沈拂婉洋洋得意,伸出一根食指在穆辞令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本姑娘办事速度吧,酬金也不贵,一瓶再生春就够了。”
“能不能先赊账?婉婉你也不是不知道,从二师兄嘴下取酒就跟虎口夺食一样,难得很。”
“好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是阿令你现在倒是拿到令牌了,到时候又怎么混上飞舟?”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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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山人自有妙计。”
“小令,这就是你说的山人自有妙计?”
聂寒清看着正怡然自得地窝在自己房间内的穆辞令,不住摇头。
“二师兄和婉婉不来,姜意堂姐自幼便一直躲着我,思来想去,只能来师哥这儿避一避了。”
穆辞令也是无奈为自己辩驳道。
“好师哥,求你让我在这儿呆着吧。反正都一起睡了七八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师哥别掐我脸!”
聂寒清见穆辞令“口无遮拦”,整个人宛如蒸熟的虾子,情急之下只能伸出一只手一把掐住穆辞令两颊的软肉:“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一样黏牙。”
“唔!”穆辞令抗议。
“是事实也不行。”
少女的身量如抽条柳枝伸展开来,早已不似当年瘦小,眉眼间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不知何时也浸上了一层成熟。
穆辞令见聂寒清一时怔住,连忙乘胜追击般直勾勾盯着他。
“我打地铺。”聂寒清被穆辞令直白的目光烫到,连忙缩回手,扭头不再看她。
穆辞令不干,皱眉回嘴:“我舍不得师哥睡地铺。”
“你……”聂寒清气急反笑。
“这床榻分明能睡下两人,师哥为什么非要打地铺?”
聂寒清一时竟分不清穆辞令是装傻充愣还是故意为之。
两个犟种对决,自然是更犟的一方获胜——于是乎变成了聂寒清睡床,穆辞令打地铺。
“师哥,明日仙门大比,七十二宗的天才都会到场……万一我比不过怎么办?”
穆辞令睡不着,伸手拽了拽聂寒清的衣角,闷闷说道。
“为了千肌化生蕈?”
“嗯……它要是前三名的奖励到还好说,毕竟有你和堂姐坐镇,可它偏生是第四名。”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聂寒清抻出胳膊,抓住穆辞令那只乱动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它。
聂寒清没有说出实在不行他会止步前四的想法,只软言哄道:“不想了,睡吧。”
穆辞令睫羽轻颤,再睁眼时却已被聂寒清带至比赛场内。
四方旌旗猎猎,高朋满座,唯有那场地中心内矗立的擎天石柱格外夺目。
那石柱名唤凌霄榜,凡七十二宗仙门大比前百名者,名讳皆显示其上。
自观玄宗建宗以来,仙门大比不过举办两次,次次皆被聂寒清夺得魁首,观玄宗也成功从“哪处穷乡僻壤出来的破落宗门”华丽转变成“略有实力的不知名宗门”。
简而言之,就是观玄宗被盯上了。
“呦,这不是那个连本命法宝都没有的小女修吗?怎么也能来参加仙门大比了?不会是浑水摸鱼进来的吧?”
一位衣着华贵,浓眉大眼的男修士冲着穆辞令挑衅道。
“前些日子万器冢好不容易开放一次,人人进去几乎都能取得本命法宝,怎么唯你一个被众器嫌弃,空手回来啊?”
“林逐,别说了。”同行之人眼尖,瞅见一旁的聂寒清,赶忙止住他话头。
“怎么,事实而已,不让我说?谁不知道她观玄宗穆辞令出了名的废物,不仅纯度低下,就连灵器也嫌憎。”
“我不仅要说,我还要说的敞亮痛快!谁知道她怎么能来参加大比的,莫不是偷来的吧!”
林逐双手抱胸,趾高气扬,眼中充满嫌恶之意。
穆辞令本不想理会这无理取闹之人,可下一秒——
一道紫鞭如疾电般从穆辞令背后破空而至。
3. 第三章
那紫鞭又快又准,稳稳擦过林逐的唇边,狠狠地抽在地上,溅起一地尘灰。
林逐摸了摸嘴边擦伤,恶狠狠地瞪向出手之人:“姜意!”
“怎么?”
人群中缓步走出一名衣着月白长袍,气宇轩昂的年轻女修士。
“姜意见林公子尚未漱口便口出狂言,不过好心提醒,免得到时熏得你们无涯阁所有参加大比的修士神志不清上吐下泻,无一人能上台登榜。”
姜意翻腕,将长鞭收回掌中,轻抬下颌,颇为好笑地看着略显狼狈的林逐。
林逐最看不得姜意这人一幅总是眼睛鼻子长到天上去的模样,明知姜意是出了名的嘴比其鞭还毒,仍不肯认输,还要还口道:“少在这趾高气扬了,我今日就看你们观玄宗还能嚣张跋扈到几时!”
“林逐!”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并未理会这场闹剧的无涯阁掌门方应痕厉声训斥道:“大比之际,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方应痕深深看了一眼林逐,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林逐本是个给台阶就下的主,又得了掌门眼色,自己从善如流地默默缩回无涯阁队伍中去。
“柳掌门,我无涯阁弟子不懂事,多有得罪了。”
方应痕不想在大比前和观玄宗直接撕破脸,只能主动拉下脸冲着一旁还在轻摇折扇,笑呵呵看戏的柳思深求和。
柳思深闻言,笑意更甚:“无碍无碍,若林小友实在不服气,等台上一试便知。”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方应痕竟忽略了柳思深这近乎挑衅的话语,而是转身带着无涯阁一众弟子离开了这里,临走之前,还冲着柳思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穆辞令过于敏感,见方应痕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她心下莫名慌张不安。
穆辞令紧抿双唇,试图甩掉那种像是被无形大手攥住心脏,无法自由跳动的感觉。
“堂……”
穆辞令身形微动,本想要拉住姜意以表谢意,却反而被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好似方才替她出气的那人不是她一样。
罢了,反正也不是三番五次被拒绝了。
穆辞令止住自己藏在翠虬长袖下的手,慢慢纳息吐浊,气沉丹田,终是压下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诡异感,跟聂寒清随着观玄宗一众弟子就坐。
晷针垂影,亭午方至,凌霄榜嗡鸣震天,榜上百位名讳逐渐泛起点点荧光,一呼一吸间便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众人皆知,这是仙门大比正式开始的讯号。
青石擂台之上,一位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人凭空而现。
“今年倒是比往年热闹了不少哇。”
白发老人扫视了一圈人山人海的看台,满意地点头。
“今年的大比和往常一样,还是由我先宣布前五名的奖赏。”
老人话音刚落,身后便凭空出现五件奇珍。
“这第一名的赏头,就是这具有隐匿气息,修缮体质的蜃雾盲蝉。”
此物一出,满座哗然。
“这届大比终于肯下血本了?居然连这种能修缮体质的奇珍都肯拿的出来。”
“那又怎样,反正有观玄宗的那小子在,谁也占不到这次榜首,能闻见这宝物的味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肃静!老人声如洪钟,震得台上不少新瓜蛋子应声而止。
“这件能够提纯血脉精华的太虚游麟果和至阴之物冥泉匿幽参,便是第二三名的赏头。”
老人手持两件异宝,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展示了一圈,以正其真伪。
“第四第五名的添头,乃千肌化生蕈和玄衡业秤。”
千肌化生蕈一出,穆辞令眼中再容不下它物,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那老者手中生机盎然的碧色伞菌。
许是穆辞令的视线太过直白,丝毫不加以掩饰,老者精准捕捉到穆辞令炽热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不过今日,需要换些比法。”
老人捋着自己的白色胡须,缓缓开口道:“总是从第一名开始先比,未免太过无聊,于是本尊与七十二宗位居前列的掌门们商议,决定抽签从前五名名额中选出一名率先开始比较。”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老者便已掏出签筒,用灵力将签筒中的木签充分打乱,在伸手随随便便选出一签。
老头盯着签文看了半晌,等到众人皆如油锅上的蚂蚱急不可耐之时,才肯慢悠悠地说道:“第四名。”
青色身影应声踏栏而出,稳稳落在较练台中心。
“观玄宗,穆辞令。”
穆辞令行礼,报出宗门与名讳。
“观玄宗这是何意,急急忙忙上赶着白送名额?”
“我看这小丫头片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色厉内荏罢了。但凡它观玄宗出的是聂寒清或是姜意其中一人,我都不会再肖想这千肌化生蕈半分。”
“白捡的机会,真是不要白不要啊。”
喧哗声中,一柄长剑冲向穆辞令,狠狠插入其身前石砖。
“穆辞令,你不就仗着姜意护着你吗,敢不敢让小爷亲自试试你的真本事!”
林逐其人紧随而至,轻轻松松地将已入石七分的佩剑抽出,收入鞘中。
“无涯阁,林逐。”林逐转身,客客气气地向白发老者行礼。
“年轻就是好啊,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老者瞅着二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失笑着摇了摇头,纵身一跃,定定盘坐在凌霄榜顶。
“礼成,可以开始切磋比试了。”老者幽幽宣布道。
一时间,看台上所有修士全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较练台上二人的一举一动。
“就算你是废物,我林逐也有自己的规矩,我不欺负手无寸铁之人。”
林逐见穆辞令手中空无一物,正打算将自己的本命灵器收进储物空间内。
“不必,林道友全力发挥即可。”
穆辞令抬手,制止了林逐的动作,随后御气为绳,折下较练台旁一支初春新柳。
“你这是在嘲讽我?就凭这一只柔柔弱弱的柳芽儿,敢和金石硬碰硬?”
林逐咬牙切齿,面色不虞。
“请。”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搓一搓你这自视甚高的废物的锐气了!”
林逐双足轻点,抽剑而出,剑锋寒芒直指穆辞令胸口。
穆辞令迎风而立,丝毫不惧,右手持枝,势要与林逐硬碰硬。
“铛!”
穆辞令手中柳枝不知何时竟化作一柄修长木剑与林逐的灵器剧烈碰撞在一起,二人周身灵气不住翻滚,皆染上两人灵根属性之色。
“林逐虽为土灵根,在属性之上被穆辞令的木灵根所克,可林逐毕竟是在场年轻修士内修为不亚于聂寒清和姜意的佼佼者,此场胜算还是林逐为大啊。”有人感叹道。
“你的修为已至金丹境?”
林逐在与穆辞令对招中虽觉对方略处下风,但仍被其形态千变万化,格外难缠的初春柳搅得火气上涌。
“半步金丹罢了。”
“三年半步金丹?”林逐大惊,使出一掌将穆辞令逼退半步。
“三年半步金丹?”姜意目光如炬,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了一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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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长立的聂寒清。
聂寒清见穆辞令半步金丹对上金丹前期的林逐仍旧打的有来有回,喃喃自语道:“这三年苦楚,她受得又比谁少了半分……”
林逐凝眸,见与穆辞令久久僵持不下,逐渐使出全力。
可惜半步金丹终究还只是停留在筑基,即使处于属性克制的优势下,也不足以具有硬接金丹前期的全力一击。
林逐一拳打出后立即将体内灵气全部注入剑中,誓要一击击败穆辞令。
“此一击,必决胜负!”
有修士看出林逐剑中端倪,自信断定道。
林逐跃起,自空中斩下数道磅礴剑气,颇具开天辟地之势。
“化育无形。”
穆辞令将丹田内汹涌灵气悉数注入柳枝,柳枝疯狂生长,刹那间已有遮天蔽日之姿,将林逐已斩出的三十八道剑气全部挡下。
“这不是纯粹的化育无形术,你对它做了改良!”
林逐眼尖,清楚看到自己劈出的夹杂浑厚土元素灵气的三十六剑在触碰到藤网的顷刻间逐渐向木元素灵气转化,不仅没能破开穆辞令固若金汤的防御,反而为其反哺灵气。
藤网与剑气的激烈对冲形成了一股巨大气旋,卷得看台上众修士的衣襟狂舞。
身处漩涡中心的穆辞令并不好受,藤网在林逐一再加码的剑气下裂开一道道口子,化育无形的转化碍于穆辞令与对方天差地别的修为,逐渐赶不上对方输出灵气的速度,给了林逐可乘之机。
九十九道剑气尽数使出,穆辞令的藤网已然崩溃,可林逐也尽显疲态,从空中坠下,挥出最后一道剑气。
穆辞令灵气几近枯竭,双腿更是沉重似铁,无力再运转轻功,欲用手中孤枝再挡下林逐最后一道剑气。
聂寒清瞧的分明,持剑的手逐渐用力,晃得柄上翠竹剑穗摇摇欲坠。
失去生机的柳枝自然不是金丹修士的敌手,在剑气到来之前就被其袭来的气浪簌簌碾成尘灰,穆辞令凭借肉身,硬生生接下了这道剑气。
“辞令!”姜意惊呼,抓着木制栏杆的双手猛然使力,就是可怜那无辜的栏杆,突然被姜意碎成了一节节的木块,结束了它作为栏杆的使命。
穆辞令似断线的风筝那般从较练台中心滚向边缘,胸口处道道鲜血流出,染红了穆辞令一路滚过的青石板。
林逐脱力,被手中剑带倒,双膝跪地。
“较练台上,不可伤及对方性命。穆辞令,你可认输?”
老者威严的声音自上空响起。
“嗬……”
穆辞令自血泊中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双手撑地,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慢慢直起身子,吐出口中含的那口鲜血。
“千肌化生蕈……我穆辞令非拿不可。”
林逐被穆辞令双眸中的坚定烫得大骇,看着那被血浸透的青色身影吼道:“你不要命了!”
穆辞令自林逐被姜意击退那刻起,便有预料林逐会来找自己麻烦,可仙门大比不仅限制年龄,还限制参赛修士修为。
所有参赛修士中,唯有聂寒清,姜意,林逐三人步入金丹境,就算自己被林逐打残,有筑基修士想要趁人之危,自己也仍有余力对付。
半步金丹对金丹前期,虽胜算渺茫,可仍有希望,所以穆辞令在下场的那一刻,就是奔着消耗林逐,搏命去的。
“你怎么可能有余力再战下去!”林逐劝道。
“林道友,兔子搏鹰,亦使全力啊……你又怎知我有无后手。”
穆辞令笑言,鲜血顺着朱唇一张一翕如泉水般汩汩流出。
一簇火苗自穆辞令丹田内燃起。
4. 第四章
穆辞令自打决意参加仙门大比时就已想好,这从她娘胎里带的火毒,便是她最大的底牌。
她火毒焚身与小风儿能够续腿的希望,终归是后者更胜一筹。
穆辞令也顾不上大比后柳思深和聂寒清对她不爱惜自个儿身体的责怪,不要命般疯狂吸纳天地灵气,拼尽全力催化她丹田内早就被三年再生春压制成红豆大小的火毒。
火毒遇到灵气登时如火上浇油,在穆辞令体内爆开,沿其经脉一路灼烧,直至穆辞令毫无血色的皮肤之上冒出骇人赤焰。
林逐哪里见过有修士在他眼前自焚,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噬人烈火逐渐将穆辞令全身覆盖,其胸前剑伤被烧焦到没有办法再冒出鲜血,挂在青衣上的血珠也化汽散逸开来。
唯有穆辞令腕上镯丝毫不受热炎影响,在火光中闪烁着。
“这是……焚魂燎魄昙的火毒?”
有人识出穆辞令周身烈火上诡异的金色纹路,惊诧道。
“简直胡闹!”柳思深气极,直接将原本还在把玩的折扇扔在地上,“我默许她来参加大比,不是让她在这儿玩命的!”
柳思深转头,本想好好训斥聂寒清这个大师兄是怎么当的,连自家师妹都没能看住,却在看见聂寒清眉心“川”字,抱剑欲冲时怒极反笑,只得先拦住眼前这个更莽的。
无涯阁座席距观玄宗不远,方应痕自然将观玄宗的骚乱扫的一清二楚,又凝神盯住穆辞令那火上金纹中夹杂的微乎其微的黑气,眼神阴翳。
“疯子!”
林逐见穆辞令玩命,双脚连连后撤,可又想起方应痕在临上场之前特意嘱咐他的话,牙关紧咬,提起长剑作迎敌之态。
穆辞令抬手凝出焰刀,缓步朝林逐走去。
较练台上,一时竟攻守易形。
穆辞令一刀斩下,炽浪轻轻松松将林逐挥出的剑诀轰的稀碎,余下的焰火毫不留情的扑在较练台边的防护罩上。
林逐恼极,又不知为何始终不肯认输,仍顽强地凭借丹田内为数不多的灵气与穆辞令周旋。
可穆辞令并不想与林逐再过多纠缠。
穆辞令深知林逐看出她强行操纵焚魂燎魄昙毒的勉强,有意与她强打消耗战,可穆辞令毕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手中烈火聚成的刀在不知不觉间透出带着一丝邪性的墨色。
林逐将最后一击使出,眼见拦不下穆辞令最后一刀,抬头大叫道:“我认输!”
焰刀已至,一簇黑炎将林逐鬓边发烫掉一绺。
“胜者,观玄宗穆辞令。”
在老者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林逐便由两三个无涯阁弟子飞快地抬下台去。
“还有人上前来挑战吗?”
看台内鸦雀无声,方才还跃跃欲试的筑基修士此时竟好似都被穆辞令唬住,无人上前半分,独留青石板上那个周身还在熊熊燃烧的少女。
原本插在铜炉内的计时香此刻也已燃尽,白发老者手持千肌化生蕈,纵身从凌霄榜上一跃而下。
“凌霄榜第四名,穆辞令。”
随着老者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凌霄榜上发着强烈金光的“穆辞令”这三个字。
“这千肌化生蕈,归你了。”
穆辞令怔怔看着朝她飘过来的那株小到还没有她一只手掌大的菌状灵草,浑身气力仿佛被抽空般,周身炎火四散,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千肌化生蕈入镯,穆辞令如着魔般不顾体内余炎,嘴里翻来倒去只有一句话——
小风儿的腿可以接上了。
“慢着!”
就在此时,方应痕这颗顽石一语激起千层浪,惹得众人纷纷朝他看来,就连一直在台上傻傻跪着,七窍流血的穆辞令也懵懵望向方应痕。
“诸位,就在此时,我无涯阁弟子发现观玄宗与魔道勾结之秘辛,并被观玄宗内窝藏的人妖混血的脏人发狂夺取性命!”
方应痕掩面,句句泣血,声泪俱下,那幅悲痛姿态逼真不似作假。
柳思深怒目而视:“血口喷人!你无涯阁证据何在!”
“柳掌门莫慌,我堂堂无涯阁一宗之主,怎能当着在场七十一宗的面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方应痕脸上满是悲痛之色。
白发老者皱眉:“方掌门,还是先拿出证据来罢。”
“莫老勿急,证据……就在这儿呢!”
方应痕从袖中掏出投影石,将灵力注入投影石中。
投影石得了灵力,发出强烈白光后,方应痕便将投影石抛至较练台中央,正好悬至穆辞令头顶,能教看台上七十二宗所有修士看的一清二楚。
穆辞令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影石映出的画面。
画中身穿烟红衣的少年持枪右手上覆盖着一层耀眼的金色鳞片,正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长枪捅穿之人。在他身后,赫然是一群群魔气缭绕的观玄宗弟子正对无涯阁弟子大开杀戒。
“这不可能!投影石中不过片段而已,没有前因后果,不能断言!”
“好哇,好一个不能断言。”
方应痕嗤笑:“若是我说,台上那个观玄宗的女娃娃便是传说中的心魔源煞体呢?”
“什么?”
莫老闻言色变,不顾众人哗然,一双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盯住一旁的穆辞令。
未待莫老发话,一阵刚猛有力的掌力已然冲着穆辞令打出。
“至于是不是,让方某的祛魔掌一试便知。”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系着翠竹剑穗,被布条紧紧裹住的长剑竟比那要人命的掌力先一步而至,横挡在穆辞令身前。
掌力与长剑相撞,那长剑屹然不动,掌力却在撞上长剑的刹那便被卸势,化作轻柔春风,没有一分一毫打在穆辞令身上。
穆辞令怔怔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抬起被烈火燎已无一块好肉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棵稻草那般抓住聂寒清的一片衣角。
“哼,若不是做贼心虚,又怎么会挡下老夫这一掌。”
方应痕见聂寒清严严实实将穆辞令护在身后,冷笑道。
聂寒清行礼,不卑不亢道:“莫老,我师妹先前大比伤势过重,实在不宜接下方掌门这一掌。”
聂寒清虽为小辈,可毕竟是蝉联了凌霄榜魁首的少年英才,更何况说话有理有据,礼数俱全,莫老自然肯给他三分薄面。
“莫老,既然观玄宗不愿让我用祛魔掌,那便劳烦您对这丫头的神魂探视一番,看看有无心魔源煞体的烙痕便是。”
莫老思索再三,终是点了点头。
无他,只是心魔源煞体对修仙界危害太大,即便穆辞令不是心魔源煞体,就凭方应痕放出的投影石,也足够七十一宗对观玄宗起围杀之欲。
修真者与魔道勾结,是大忌,窝藏人妖混血和心魔源煞体,更是大罪。
柳思深见包括无涯阁修士在内的所有修士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较练台上,连忙用神识传音给姜意,让她告知观玄宗其余弟子即刻返宗。
姜意照做,又捏了块传音石在湿润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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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试图联络自己师父询问宗门到底发生何事。
可传音石毫无动静。
“聂寒清,还不速速让开。”
莫老见聂寒清一直站在穆辞令身前,即使自己步步逼近仍不肯挪动半分,语气不悦。
“……恕晚辈不能从命。”
聂寒清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一手执剑,一手揽过穆辞令的腰,将奄奄一息的人扶起,牢牢圈在自己怀中。
莫老皱眉,不愿再与聂寒清纠缠,直接伸手向穆辞令抓去——
“姜意,带寒清和辞令快走!”
柳思深飞扇而下,大吼一声。
事已至此,他柳思深又怎会不知这次仙门大比是有人故意为观玄宗下的套,但怕就怕宗门内部出了叛徒,勾结魔道和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冲观玄宗下死手。
方应痕面目狰狞,不再掩饰道:“追!”
七十一宗在场修士近三分之二倾巢而出,如饿虎扑食,铺天盖地地朝二人涌去。
姜意莽足了劲将手中天声雷鞭甩出,万钧雷光爆开,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聂寒清趁机连忙把穆辞令打横抱起,率先冲了出去。
幸而高于聂姜两人修为之上的修士被柳思深一人全力拦下,才让聂寒清和姜意不至于逃的如此吃力。
冷风如刃,一刀刀不停剐在穆辞令脸上,霎时让穆辞令灵台清明些许。
穆辞令强忍经脉焚烧之痛,颤颤巍巍地将手镯内先前发牌师兄赠与的聚灵丹与孟听风临大比前给她炼了一整个通宵的丹药一股脑的送进嘴里。
满口铁锈味登时被杂七杂八的丹药清香冲淡许多,穆辞令运转药力,慢慢逼退已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火毒。
一道铺天盖地的阵法倏地出现,自三人头顶重重砸下。
“哈,这迷魂阵盘可是我压箱底的灵宝,看我不把你三人生擒,回去好拿赏!”
眼见三人入阵,追击人群中一名修士十分得意,放声大笑。
“滚!”
姜意双瞳转为银色,立刻便锁定了破阵之点,将天声鞭舞的虎虎生威,一抽便将足足有金丹后期威力的阵法完全打碎。
“怎么可能……”
“她的眼睛估计是浸了烛幽兽的灵血,大家不要再对他们使用幻术了!”
穆辞令透过聂寒清的臂膀,清楚看到后面的姜意开始流出鲜红血泪。
“堂姐……”
“不要说话,我们快到了……就快到家了!”
聂寒清见姜意体力不支,终究还是不顾姜怀卿警告,用灵气将剑上布条悉数轰烂,露出此剑原本面目。
此剑薄如蝉翼,通体莹白,近似透明,剑柄处还刻着“寸心”二字。
寸心剑出,天下兵器皆惧三分。
聂寒清借寸心剑全力劈出一记“千山重雪”,将三人身后追兵大半变为冰雕,手中本命法器被寸心剑威压碾作烂泥。
两人压力骤然减轻不少,将余下气力全部灌于双腿,全速疾行。
穆辞令体内火毒平息后,经脉修复便如离弦之箭,待三人逃至观玄宗山门时已好了十之八九。
可还未等三人心下稍安,便已瞧见青山之上的冲天火光。
一片烧焦半边的紫色花瓣带着观玄宗弟子的鲜血,哀嚎和充盈的魔气从空中坠下,轻轻地打在穆辞令额头上。
刻有“观玄宗”三字的金色牌匾此时虽已被烧的焦黑难以分辨,但被五马分尸死死钉在其上的人却能够清晰辨认。
那人就是姜怀卿。
5. 第五章
“别看。”
聂寒清率先反应过来,原本还温热的双手盖在穆辞令眼上后瞬时变得冰凉无比。
“我要看……师哥,我求求你了师哥,让我看吧……”
穆辞令张口欲要哭喊之际,只觉胸腔像是人用石头填满,使出浑身解数才不过发出“嗬嗬”两声。
“小令!”
穆辞令发疯一般挣开聂寒清,奔向那早已失去昔日光泽,摇摇欲坠的乌黑牌匾。
穆辞令满心满眼全是牌匾上钉着的那人,跑着跑着,一个不留神竟被地上观玄宗弟子的残肢绊倒,重重向前摔去,嘴里吃了一大口已被无数鲜血润湿到变了色的泥土。
聂寒清心焦,可余光中又瞧见山头上正与魔修浴血厮杀的其余弟子,握着寸心剑的手抖了再抖,终是选择和姜意一道飞身前去助阵,独留穆辞令一人在此。
“阿爹!阿爹!”
穆辞令每膝行一步,越能看清姜怀卿一分,双臂高高举起,好似襁褓中寻求父亲庇护的婴儿般,只是穆辞令此刻却无法做到和婴儿一样啼哭——因为她不知何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过能够哭喊又有什么用呢?心疼她的唯一血亲已经被削成一块一块,再也听不见了。
牌匾似乎听到了可怜人的乞求,轰的一声如天崩地陷般砸下,在穆辞令面前崩裂成无数碎块,匾上人的肢体也随之七零八落散落在一旁。
一颗人头慢慢滚至穆辞令膝前。
穆辞令不敢整理它糟乱披在面前的头发,只丢了魂似的将其抱起,哆哆嗦嗦地去捡那余下的其他部位。
“令……师妹……”
一只裸露在尸堆外的手朝她张开。
穆辞令耳尖,听见尸山血海中微如蚊蚋的声音,也顾不上整理怀中父亲的遗体,将它们放入母亲留给她的储物手镯后便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爬去。
人太多,穆辞令费了好些力气才堪堪把呼救者从中拽出。
定睛一看,正是那日收徒大典后递给她腰牌的修士。
“魔修……和,和无涯阁弟子勾结……”
修士全然不顾身上被扇子刺穿的致命伤,瞪大双眼,伸手紧紧抓住穆辞令的袖角,一字一句说道。
“师兄……师兄……不要再说话了,我先给师兄治伤。”
穆辞令紧闭双唇,哭着催动体内灵气,却在施术那刻顿住。
她此前修炼一味追求技之攻伐,刻意避开了木灵根具有得天独厚优势的治愈类术法,因此她所翻阅的无数古籍上记载的全部是伤人自保的手段,未有任何能够疗伤的术诀。
她以为只要她的剑够快,够利,就能够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就能够保护自己和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宗内……出了叛徒,长老们……全部战死……”
没事的,就算她没有办法施术,可她还有丹药……她还有丹药!
穆辞令下意识摸向手镯,可镯内所有疗伤丹药早已被她吃完,就是连药渣滓也不剩了。
穆辞令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发牌修士的血越流越干,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把他从牙关中挤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烙在脑中。
“你好好的……活……活下去……”
修士没了气息。
穆辞令行尸走肉般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叛徒。
叛徒,叛徒。
穆辞令想着,头顶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冰水,理智登时回笼,立刻站起朝着存放着观玄宗所有弟子命牌的正殿便奔了过去。
幸而火势还没有完全蔓延进正殿,穆辞令撞开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白玉碎片。
穆辞令蹲下,在碎玉堆中不停翻找,直至双手被划的鲜血淋漓,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发现了三块完整以及四块布满裂纹的命牌。
完整的自然不用多说,穆辞令将它们连同地上一堆碎片悉数收进镯子内,开始仔细查看手中四块命牌。
这四块命牌上刻着的名字除了二师兄和小师弟外,便只剩下沈拂婉和谢远安了。
穆辞令遍体生寒,不待她细细思考,一支布满魔气的箭矢突然飞来,箭镞直直地冲向她心口处。
“铛——”
聂寒清不顾燎天火势冲进正殿,出剑砍断箭矢。
“师哥,堂姐呢?堂姐她怎么样了!”
穆辞令见聂寒清一袭靛蓝劲装被血染成深黑色的狼狈模样,不免担心。
聂寒清擦了擦脸上血污,反手扣住穆辞令手腕,将她带出正殿,奔向雷光方向,气喘吁吁道:“姜意与我本欲支援其余弟子,可魔修人数太多,没能护住他们,姜意也受了重伤。”
还没等两人跑出几步,魔修又如饿犬扑食蜂拥而至,从四面八方将二人团团围住。
“哈,什么名门正派,最后不还是灭在我们这些……”
穆辞令趁其中一无名小卒说话之际立刻出手操纵藤蔓,一击致命,将他捅了个对穿。
这是穆辞令自修炼以来,第一次动手夺去人的性命。
可她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之情,只有滔天恨意中夹杂的丝丝快意。
一条纤细如发丝的黑气悄然自穆辞令眉心冒出。
聂寒清抓住敌人愣神刹那,顺势出剑将二人面前三两魔修斩杀,拽着穆辞令突出重围。
“堂姐!”
两人疾行至方才雷光满天处,只见姜意双目落下血泪,手攥无数铜钱与面前身穿玄衣的魔修缠斗。
聂寒清祭出寸心剑,替姜意迎上那魔修一击。
那魔修抬手欲抓寸心剑尖,却被剑身三尺寒气侵入,手臂血液簌簌凝结成冰,在肌肤之上炸开片片血色冰花。
姜意自是不肯放过能够重创这魔修的大好机会,连忙将丹田内最后灵气灌注进手中最后一把铜钱,飞掷出去精准打中魔修身上各个穴位,令那魔修动弹不得。
“天生剑骨烛幽目……想不到这弹丸之地倒是人才辈出啊。”
那魔修已失一臂却也不恼,只好奇地打量着面前三人。
至于这个……魔修微眯双眸,在看清穆辞令身上若有若无的魔气后不禁嗤笑一声。
不过是心智不定,不成气候的普通小修士罢了,和另外两人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他在观玄宗布下的所有幻阵已经被我破开,你快和聂寒清一起走!”
姜意呕出一口鲜血,扭头两眼无神地看向穆辞令所在方位,全然不顾还在滴血的指尖,伸手摸索着紧紧抓住穆辞令双肩。
“堂姐。”穆辞令反手抓住姜意,语速飞快,“你听我说,魔修此次灭宗缘由在我,一会儿我会把魔修全部引开,你借机跟着师哥赶快逃出去!”
还没等姜意反应过来,穆辞令已上前与聂寒清联手抗敌。
“找死。”
魔修被缠磨的不耐烦,右手持金刚铁伞,狠狠刺向两人。
穆辞令借力打力,左手拦下魔修铁伞,右手控制力道拍向聂寒清腹部,将聂寒清击飞至姜意身旁。
“师哥,带堂姐走啊!”
穆辞令大吼。
“啰里吧嗦,你们三人一个也走不掉。”
魔修撑伞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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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诡异魔气连同煞气一同汇聚在铁伞伞尖,其骇人气势令天地也为之色变。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聂寒清看向身后已然逼近的追兵,心中犹如钝刀割肉,纵有千般万般不愿,也只能扛起无力再战的姜意遁走。
魔修伞尖气团倏地开裂,宛如瓣瓣飞花扎向三人。
穆辞令长吸一口气,魔修所有招式全部吸入丹田内。
丹田内猛然被魔气煞气侵入,再混合着本就与二者相冲的灵气与火毒作用下,丹田一时竟出现无数裂痕,像是要被四股力量生生撕扯开来。
好在穆辞令本就是心魔源煞体,对于魔气的接受程度远远超过了一般修士,这才得以忍受钻心剜骨之痛,仍然站立在这儿。
不过体内魔气为引,倒是诱的穆辞令心魔源煞体烙印在眉心若隐若现。
“心魔源煞体?”
魔修凝眸看向穆辞令眉心,顿感诧异,即刻便放弃了追击聂寒清与姜意两人。
穆辞令掏出手镯内仅剩的灵宝追云靴,御气向灵憩峰顶那棵还在燃烧的古树飞去。
心魔源煞体体质特殊,若是将她吞噬,那么本就开裂的魔界封印便会不攻自破,届时魔尊实力彻底恢复,天下,也只会是魔修人的天下。
宋星袭身为魔尊麾下四大护法之一,见到心魔源煞体这块肥的流油的肉当然是选择吃掉,无他,不吃留着给正道杀着玩吗?
还不如给他们魔道回收利用了,也不枉费身怀心魔源煞体之人来人间走这一遭不是?
思及如此,宋星袭运伞紧随其后。
亏得追云靴具有隐蔽气息的效果,再加上穆辞令全力运转,其速度不仅令宋星袭未能及时赶上,还隐隐约约跟丢了。
宋星袭眼见到嘴的鸭子飞走,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要不是他刚刚苏醒,修为一下跌至和那个拿寸心剑的小子同等境界的金丹后期,哪里还能让心魔源煞体逃的了半步。
穆辞令一边维持丹田稳定,一边向追云靴灌输灵力,本来就没好上多久的身体转头又已是强弩之末。
可穆辞令与宋星袭之间不过才拉开百来丈距离,又万幸穆辞令已借着追云靴尚未消逝的隐蔽之力跌落在熊熊燃烧的古树之下,吃力搬开树根处的青色石板,潜入从前他们四人挖的酒窖。
最初,余琰珺建酒窖时曾一不小心将树下挖穿,发现个中暗流,后来又不知为何并没有用石砖填严实,留下了足以让穆辞令撬开的小小缝隙。
这件事,余琰珺只告诉了穆辞令一人。
穆辞令绕过地上无数再生春酒坛,拖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躯,扣开了那一线生机。
“还想往哪里藏?”
鬼魅般的声音自穆辞令头顶响起,穆辞令面色惨白,紧咬下唇,吊着最后一口气把余琰珺珍藏的再生春全部倒出。
穆辞令嗅着酒香,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幼时记忆里的观玄宗。
那时候多好啊,爹爹和师兄弟们都在,掌门伯伯和其他峰主还会任她在观玄宗内闹得鸡飞狗跳,陪着她一起傻笑,其他师兄姐也都由着她胡作非为,还封她为“混世魔王”……
穆辞令倒着倒着,眼眶在不知不觉噙满泪水。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一坛倒尽,酒中美梦也已清醒,穆辞令攒出最后的火苗,点燃了整个酒窖,同时一头扎入汩汩暗流,仍凭流水裹挟着将她带走。
至此,年少的修士失去了所有她所珍视的人和事物,这一片焦土,即是她无法回到的过去,亦是她修仙之路的真正起点。
6. 第六章
穆辞令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缠满了白布条,又单单只披着一件与她身形毫不相配明黄长袍,像具尸体一样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类似灵兽居住的山洞内,身旁还有一堆噼里啪啦烧着的柴火。
好痛。
经脉与丹田随着穆辞令起身传来一阵阵撕扯感,不过其损伤再没有先前严重,反到是像被人用了灵植丹药仔细温养,唯一没有好转迹象的,还是她体内那根深蒂固的火毒。
哦,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的一颗圆润的黑纹金丹。
穆辞令两肘抵地,不顾身上骨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强撑着直起身,下意识朝透着幽幽天光的洞口望去。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你醒了?”
一个颀长,手中拿着不知名物什的模糊人影兀地出现在洞口,见穆辞令半坐着,一时竟踟蹰犹豫着不敢上前。
“我原是路过此地,又碰巧瞧见你伤痕累累满身血痂,被这山洞前的激流冲到岸边。”
人影重重叹了口气,慢慢向穆辞令走来,穆辞令借着一旁火堆发出的亮光,看清了那人面目。
来人身穿一层单薄白色里衬,双手捧着貌似刚被洗净的青绿长衫,一身正气地站定在距穆辞令三步远处。
他那乱蓬蓬的乌黑长发堪堪被云锦抹额固定住,柳眉入鬓,一双狐狸眼七分含情,三分凌厉,正不知所措地看着穆辞令。
眼神清澈细皮嫩肉,白白长了一张机灵相,一看就是哪家不知名的富贵公子偷跑出来耍了。
穆辞令挑眉。
“姑娘放心,我赵逑曦除了给姑娘服药换药,又帮姑娘将这身外衣冲了冲,再没对姑娘做什么逾矩之事。”
赵逑曦颇为紧张,生怕被眼前人误会,赶紧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多谢。”
赵逑曦一愣,他刚才分明见穆辞令没有开口,却又听见她干脆利落的道谢声,有些疑惑问道:“千里传音术?”
穆辞令点点头,身上明黄长袍随之滑落一些,正巧能让穆辞令看见其绣在领口处的金色蟒纹。
穆辞令从袍下探出一只手,示意赵逑曦将外衣递给她。
赵逑曦皱眉道:“这外衣还未晒干,不能穿……”
穆辞令不等赵逑曦说完,接过外衣后利落地掐了一个净身诀,那本来还在向下滴水的青衣当即变得干燥。
赵逑曦沉默不语。
他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还傻乎乎的跟从前似的用水洗衣裳。
虽在这修仙界待久了,可仍是改不来一些习惯。
穆辞令穿好自己的外衣,又把明黄外袍稳稳抛向赵逑曦,赵逑曦接过,顺势整理好自己的衣物。
“我昏睡了几天?”
“嗯……从我把你捞上来的那天起,大概有三四天了吧。”
赵逑曦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一边的木棍拨了拨火堆。
“这洞有没有灵兽居住?”
赵逑曦一脸茫然:“灵兽?什么灵兽?”
“事发突然,我也没顾上太多,忘记排查这洞有没有灵兽居住的痕迹了。”
“不过我们都在这儿呆了两三天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赵逑曦试图给自己喂颗定心丸。
穆辞令不语,象征性地冲他笑了笑,可一味抽搐的右眼皮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该不该告诉赵逑曦其实一般灵兽外出觅食大概也只需要两三天就能回来这件事呢。
“吼——”
一阵威风凛凛的兽吼自洞口传来,其声浪力破千钧,震得整个山洞都在轻轻摇晃,掉下孩童拳头大小的石块。
二人面前火堆受不了这威势,于是灰溜溜地把自己扑灭,化作一股白烟在空中逃走,留下穆辞令和赵逑曦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咕噜。”
赵逑曦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
好似大型兽类的爪垫与石头相触摩挲出的细细碎碎声一步一步逼近两人,在空旷昏暗的洞穴中慢慢放大。
沙沙,沙沙。
穆辞令察觉到赵逑曦逐渐加重的呼吸声,连忙无声在两人周身布下隐匿术,又小心翼翼地将赵逑曦扯到自己身后,把赵逑曦整个人护的严严实实。
一对荧荧如鬼火的兽瞳几乎是贴着穆辞令的脸亮起。
穆辞令哪管三七二十一,抬手搓出一个火球便朝那双眼睛丢去。
眼睛的主人抬腿轻跳,机灵地躲开了穆辞令的攻击。
虽然火球扔空,打到了方才兽瞳亮起的位置上,可是那一瞬的光亮足以让穆辞令和赵逑曦得见此“凶兽”的全貌。
头顶犄角,背生四翼,四肢短粗,身材矮小,分明是只幼兽。
“别动!这是凶兽‘魖敕’!”
穆辞令感到身后之人骤然放松,神情严肃,厉声与魖敕对峙道。
“凶兽凶兽,又是凶兽……”
魖敕冷哼说道,细长似豹尾的尾巴率性一甩,不屑地瞪了穆辞令一眼。
“人小倒是见识不少,不过也就是个只信书本的呆子罢了。”
魖敕吐出一团小火苗,重新点燃了赵逑曦先前准备的柴火堆后原地窝下,蜷成一团。
“凶兽难道不吃人吗?”
赵逑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连忙闭嘴。
“要吃也不吃你,这么蠢的修士吾真是头一次见。”
魖敕冷不丁嘲讽一句,双瞳却一直盯着穆辞令的眉心。
直到视线下移,看清了穆辞令眸中浓重的戒备之意后,魖敕眼珠子开始不停滴溜溜地转。
穆辞令暗叫不妙,却也不肯在魖敕面前露怯,只能虚张声势地从火堆中拿起一根烧的正旺的木棍。
方才换上的长袖青衫也不知何时又牢牢地黏在了穆辞令后背上,汗珠打湿了衫上凸起的小小毛刺,弄得穆辞令心如猫抓。
“小修士,你身上这火毒若是再不化开,恐怕就要早早暴毙喽。”
魖敕俨然一幅老江湖的模样,试图忽悠穆辞令。
穆辞令秀眉微动:“你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魖敕边说边笑着瞄了一眼赵逑曦,前爪抻出,伸了个懒腰,又道:“你让吾吞噬你身上的魔气,吾助你炼化焚魂燎魄昙之毒,压制你那……体质,如何?”
“一举三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穆辞令有些好笑地看着装作胜算在握,慢悠悠舔爪却又不停向她这儿瞟的魖敕。
凶兽魖敕,专以魔气煞气怨气为食,因此身上常年散逸此三气,连名声也跟着在正道和邪修,乃至妖界都臭不可当。按理来说,魖敕的话她不能信半分。
穆辞令持木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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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动摇。
“好,我答应你。”
赵逑曦跟着全程听的云里雾里,但好歹是抓住了最后一句的要点——这位青衣修士似乎与那凶兽做了什么交易。
魖敕满意点头:“世上只有两种与焚魂燎魄昙药性相克的灵株可解其毒,第一种就是几十年前被一毛头小子连祖宗带孙子给人拔走,现已绝迹的明心草。”
魖敕话音刚落,穆辞令低垂的头猛然抬了起来,正放松的左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把掌心掐出道道红痕。
“这第二种便是唯有‘山外山’才能种出的忘忧祛炽莲。”
“山外山?”
赵逑曦难得捕捉到一个自己耳熟的名字,开口打断道:“我知道山外山在哪儿。”
“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儿?”魖敕眯眼,脸上堆满“不可能”三字,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山外山的地势每隔两年就会变化一次,其阵之玄妙令吾也没能找到过几次,你个黄毛小儿怎么可能……”
“我有山外山的舆图。”
“不可能!”
穆辞令不忍直视一旁破防跳起来大吼的魖敕,扭头向赵逑曦问道:“你这舆图,真是我们所说的山外山的舆图吗。”
赵逑曦点头:“自然,若是你们不信,我可将它拿出来供二位鉴别真假。”
“不过……”赵逑曦话风一转,“你们要带着我去山外山。”
“带你这个傻子作甚?”
“不行,太危险了!”
还没等赵逑曦说完,穆辞令和魖敕毫不犹豫异口同声打断道。
“可是这舆图唯有我才能将其打开,二位着急也没用。”
赵逑曦轻笑,两眼弯成一对月牙,与长相相匹配的狐狸般狡黠劲儿竟在此刻若隐若现。
“我去是为了续命,报血海深仇,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血海深仇?和魔修吗?”
穆辞令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后重重叹气:“是,但也不止。”
“那感情好,我此行就是为了除魔卫道。道友,我们同行正好哇!”
穆辞令被赵逑曦用手肘一下一下戳得开始动摇。
“行啊,可以带上你。”魖敕答应道。
穆辞令欲言又止。
魖敕受不了穆辞令瞻前顾后的模样,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身上有灵石没?”
穆辞令摇头。
“认识路不?”
摇头。
“有疗伤的药吗?”
还是摇头。
“这不就得了!你个女娃娃现在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想着为他人考虑啥呢?”
“大家不过都是纯洁的互惠互利关系,别搞得这么肉麻。”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穆辞令被魖敕哇啦哇啦一通讲的震天响的大道理说的脑子直发蒙,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赵逑曦的请求。
赵逑曦见状,即刻从腰间拴着的宝囊中掏出一件古朴的木匣。
那木匣上拴着一块龙型铁锁,赵逑曦用两指将锁提起看了看,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铜钥匙。
“咔哒”一声,匣中舆图暴露在三人视野里。
“的确是真货。”
魖敕只看了一眼便笃定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穆辞令手指抚过纸上记载的一方天地,出神喃喃道:“即刻。”
7. 第七章
“那群人散了没?”
穆辞令无视背后赵逑曦小心翼翼的气音,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一行正围在通缉令旁锦衣华服,交头接耳的修士。
“走。”
穆辞令眼见无人注意,当机立断朝赵逑曦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兽就这么凭借赵逑曦手中的舆图,绕开那群修士,偷偷摸摸地摸进了山外山。
“辞令,这一路走过来,追杀你的人可真是如过江之鲫啊。”
赵逑曦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与杂草,不禁感慨道。
躲在穆辞令墨发后的魖敕听罢,嗤笑道:“不过尔尔,若是小子你见过十几年前那副场面……”
像是碰触到什么忌讳般,魖敕倏地不再言语,只是重重叹息。
颇具惋惜之意的温热呼吸拍打在穆辞令后颈处,刺得穆辞令不由缩了缩脖颈。
此时的穆辞令早已换下女装,满头青丝用木簪粗粗绾起,随意散乱在肩头。面如凝脂,眸如点漆,一身玄色直襟长袍更是平添了八分英气,身姿挺拔,步履稳健,活脱脱成了个风神秀逸,气宇不凡的少年郎。
穆辞令迎着路旁一众小摊贩试图迎客的热情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这面皮可防元婴及以下修为修士的窥伺,用起来感觉如何?”
穆辞令无奈展颜,受了赵逑曦这一番调笑:“着实不错。”
赵逑曦刚笑了笑,又转瞬被右手边一个卖着冰糖葫芦,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伯勾去了目光。
“馋嘴。”
魖敕看着嘴上不饶人,实际却也在暗暗咽着口水。
一路为他们催熟灵果充饥的穆辞令虽对这一人一兽的贪吃程度早就有所了解,可仍忍不住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有修士对口腹之欲这么在乎。
穆辞令定定看着正和老伯讲价的赵逑曦,恍惚中竟从他身上看见了那个烟红色的张扬身影。
罢了,随他去吧。
穆辞令心忽得一软,可又在赵逑曦掏出钱袋时用余光瞥见六七个留着络腮胡,面色不善,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慢慢向他们围来。
穆辞令装作若无其事,唇上仍噙着微笑,长袖下的手却紧紧抓住腰间别挂着的偶然顺来的铁剑。
“嘿!”
一个头顶破烂虎头帽,身上裹着粗布麻衣,脸蛋黢黑的小乞儿趁众人不注意时窜出,抢了赵逑曦手中钱袋后拔腿便跑,待穆辞令和赵逑曦反应过来后,那小乞儿早已跑出好远,马上就要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小贼!还我钱袋!”
赵逑曦大叫一声,两条腿使得如风火轮般,一溜烟竟跑出老远。
穆辞令瞟见那些彪形大汉自知没趣众鸟兽散,这才肯放心使出一套名唤冯虚御风的轻功加诸足尖,微微点地后轻松追上赵逑曦。
戴虎头帽的乞儿看穆辞令踏风而来,瞪起两只溜圆的眼睛,毫不犹豫扭身冲着闹市深处的小巷子钻去。
“哎哎!干甚往我摊子底下钻?”
“走路小心点呀!”
小儿机敏,在人群夹缝中如游鱼一般滑溜,还专挑百姓摊位底下或犄角旮旯处游走,时不时将人家摊位上的东西磕碰撞下。
闹市不宜再施展轻功,而穆辞令又当然不能似她这般打扰人家生意,只能边大喊“借过!借过!”边侧身逆着如潮人流,破开吆喝砍价声,满头大汗地挤进小巷。
待穆辞令赶到时,那孩童正巧当着穆辞令的面推开一块石板,纵身跳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别跳!”
穆辞令见赵逑曦跃跃欲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冲他说:“你不知这里面是何情况就敢下去跳吗?万一是故意为之钓鱼执法专欺你老实憨厚怎么办!”
“可那袋里的灵石和铜钱全是为了……”
赵逑曦冷不丁遭人一通呵斥,鼻尖顿觉一阵酸楚,面色也跟着变得苍白,十分委屈地盯着穆辞令。
“你……”
“你们跳下来吧,我把这钱袋还给你们。”
小乞儿闷闷的声音突然从洞口冒出,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浸在洞口处撒下的日光显得无比晶亮。
穆辞令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拍了拍赵逑曦的左臂示意他先不要下来,自己却是干脆利落地跃下。
“喏。”
小孩儿说话算话,在穆辞令落地的那刻便毫不犹豫地将赵逑曦的钱袋抛给她。
穆辞令眼疾手快接住后顺手向上抛了抛钱袋。
“这袋里的钱怕是少了十来枚吧。”
穆辞令察觉到钱袋重量与先前不符,轻抬下巴,有些玩味地上下扫视面前不敢与她对视,小手不停绞着衣角的女童。
“若不是我,你们两个外乡人的钱袋指不定又早被谁偷去了呢!这点子钱,就全当是你们给我的酬劳了。”
女孩不服气地嘟囔着,转身顺着地道向前走去,小嘴高高撅起,足足能挂两三个打油瓶。
“你这娃娃,算账算的倒是够精明。”
赵逑曦担心穆辞令在下面出事,还是跟着跳了下来。可未曾料想听到这般无赖的说辞,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把本就因六个月的心惊胆颤东躲西藏而憋了一肚子气冲女孩小小地发了一下。
“我们修士的钱就有那么好抢吗?”言下之意,是怪女孩横插一脚。
“呵。”
穆辞令听出女孩语气中的冷漠与厌恶之意,一丝疑虑从胸口升起。
“你们来山外山,也是为了忘忧祛炽莲?”女孩话锋一转,将二人问了个猝不及防。
穆辞令一惊,回答道:“你怎么……”
“哼,就是因为忘忧祛炽莲,这一阵子山外山一下涌来好些外人,隔壁李叔前几天还刚救下一个正逃命的蒙眼修士。”女孩突然原地站住,掀开头顶上一块松动的木板,顺着梯子熟练地爬了上去。
“阿元……阿元?”
穆辞令和赵逑曦前脚刚跟着女孩爬了上去,后脚便听见不远处的厢房内传来一阵女子呼喊声。
“娘!阿元在这呢!阿元在庖屋里烧火煮饭哩!”
名唤阿元的女孩连忙扯着嗓子回答道。
“城主几个星期前就让闯进来的魔修杀害了,看在你们俩这么傻乎乎的份儿上,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吧。”阿元边从快要见底的米缸里挖出三勺,边拿了个陶碗打了些井水来淘米。
“不要再去找那劳什子莲花了。”
穆辞令瞧见阿元两只手上裂伤颇多,连忙接过盛米的碗,替她细细淘米。
阿元一愣:“你会做饭?”
“……在宗门的时候,我师哥经常会下厨给我们几个馋嘴的家伙吃,时间一久,也就慢慢看会了。”
穆辞令淘洗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似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紧抿。
阿元听了穆辞令的一番说辞,又见她手下动作熟练,不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才肯放心交给她。
阿元转身欲要生火时,却发现赵逑曦已然点好了灶台的火,正向里面弯腰吹气。
“说说吧,为什么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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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找那灵草?”穆辞令淘好,将碗倾斜把里面浑水倒入一旁窗沿上的绿植盆内,又转身取了几瓢井水倒入大锅内,盖上锅盖静待水开。
“因为前去找那东西的修士,全部都被杀掉了。”
阿元明白这两人许是好人,放下了先前的警惕与戒备,安心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凡是进入城主府找东西的,我只听说过一个盲眼修士从那魔头手下逃出来……就在隔壁李叔家暂住。”
水已沸腾,穆辞令将米下入锅内,用长勺反复轻推,清香甘甜的米油慢慢熬出,一锅米粥逐渐变得浓稠软烂。
穆辞令瞥了一眼乖巧坐着的阿元,忍不住问道:“收留这些修士……不会连累你们吗?”
“当然会了!可是一想到像你们这样的修士能帮我们修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我们就高兴!”阿元眼巴巴地望着那一锅少的不能再少的米粥,悄悄咽了口口水,又道:“我娘就是为了救治受伤的修士,被那群王八蛋挑断了手筋脚筋……哎哎哎!不要放盐巴!阿娘还在病中,吃不了味重的……”
米粥熬好,穆辞令用长勺将铁锅几近刮光,才堪堪盛够一碗。一旁的赵逑曦熄火,看着穆辞令手上的一小碗粥,眸光微动。
“粥烫,我来就好。”
穆辞令避开阿元伸得高高的手,眼底温柔笑意分明。
阿元双颊绯红,冲穆辞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像只雀儿一样飞出庖厨,跑向她娘的厢房,高兴说道:“娘!粥熬好嘞!”
“咳咳……”
穆辞令见床榻上肤色苍白,宛如活死人一般的女子,暗暗吃了一惊。
那女子虽看起来行动不便,疾病缠身,可两只极好看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正满腔柔情地盯着阿元。
“这两位是阿元的朋友!娘!看阿元厉不厉害,都有修仙的朋友了呢!”
穆辞令趁阿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空档,与赵逑曦对视。
赵逑曦早有此意,把本该用来给穆辞令疗伤的所剩无几的灵草捏碎成粉末状,悄悄递给穆辞令,穆辞令接过,借着长袖遮掩,将粉末混进粥中,递给阿元。
“多谢……咳咳,多谢两位公子照顾我们家阿元了。”
女子被阿元扶起,艰难喝下阿元一勺勺喂过来的粥,突然皱眉,语气中带了些严厉:“阿元,这粥里的草药你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去采了!”
“夫人莫怪,这药是我们自己的,阿元并不知情。”
穆辞令连忙为阿元辩解。
“哎……”女子叹气,面带愁容道:“小公子,山外山原本是盛产珍稀灵草之处,可自从城主被奸邪之人杀害,任何草药的流出都被那年轻的魔修头子严格管控……”
女子将穆辞令仔细端详了一番:“这药现在是来之不易,用一分,便少一分,我见少侠也是需要用药温养之人,还是少些给别人用罢。”
说罢,女子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只是紧锁的眉心还未解开。
“娘累了,我们出去说。”
阿元心疼不已,将碗放在一边,把母亲慢慢调整至平躺,又拽了拽一旁的棉被,给母亲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领了二人出去。
“你们一定要忘忧祛炽莲吗?”
“忘忧祛炽莲,是为了救我同伴性命。”
赵逑曦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阿元不再动摇,扬起脸冲穆辞令说道:“我可以帮你们。”
“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
8. 第八章
“第一,我既然帮了你们,那自然就要取点报酬。”
阿元扬起下巴,朝赵逑曦腰间的钱袋努嘴。
“那——说说第二?”
穆辞令双手抱臂,哭笑不得地看着算盘珠子打的噼啪作响的阿元。
这孩子,鬼精鬼精的,真是一点儿亏也吃不到。
“嘿嘿,第二个要求就没有第一个那么高了……”
阿元害羞地拽了拽从虎头帽内落下来的碎发道:“我想让你们教我修仙!”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穆辞令缓缓下蹲,直至和阿元平视,能够看清她眼中的自己。
“我想像你们修仙人一样,除恶扬善,行侠仗义!”
阿元双手叉腰,语气笃定,夹杂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孩童的目光如此纯粹赤诚,刺得穆辞令微微偏头,垂眸避开了阿元的视线。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阿元迟迟不得穆辞令回答,由最初的兴高采烈转而失落地盯着穆辞令俊秀的面容。
“好,我答应你。”
穆辞令不忍拒绝阿元直白热切又滚烫的心意,抬手用灵力结出一块与观玄宗外门弟子腰牌有几分形似的木质令牌。
那令牌花纹繁复,中央规规矩矩刻着一个“穆”字。
“以后到了一个叫观玄宗的地方,就把这个令牌亮给里面的修士看。”
穆辞令郑重地将它放在阿元伸过来的双手之上,又将阿元的十指握住,收紧内扣,半开玩笑地说道:“宗门内,我说了算,到了那时,不论是六峰亲传弟子,亦或是掌门亲传,都任你挑。”
穆辞令缓缓说道,忽得抬眸,定定看着阿元,扬唇一笑。
赵逑曦在旁默不作声,将穆辞令一直紧拧的双眉与眼角那一抹水光看得真切。
“这么爽快!”阿元得此宝贝,高兴地蹦起来。
“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三人身后本静如磐石的茂密植丛在阿元话音刚落那刻沙沙作响,只是其声音微弱,三人并无察觉。
日影斜下,清规如钩,片片似浩荡人群般的乌云自夜空坠下,距大地仅有一指距离,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哎呦!”阿元话还没咕哝完,就被赵逑曦不轻不重地敲了额头。
“怎么竟说些这样的话,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
三人全身上下被黑色粗布裹得严严实实,一身寻常小贼打扮,此刻正从阿元家中地道偷偷摸摸地朝着城主府的方向摸。
“这暗道本来是打算救那些被魔修残害的无辜的百姓和修士的,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阿元打头,像只幼鼠熟练地在四通八达又阴暗无比的暗道内钻来钻去,若不是穆辞令全神贯注牢牢盯住阿元,恐怕她和赵逑曦早已迷失方向。
“这暗道最多只能通到城主府外围,再靠里便进不去了。”
阿元估摸着,凭借记忆在左手边的石壁上仔细摸索,找到一个隐秘槽位后伸手按了下去。
阿元抖抖耳朵,捕捉到那细微的咔哒一声,悄悄掀开头顶松动的石砖,露出一条缝隙。
城主府外竟与往常大不相同。
平常遮天蔽日的围墙外总有那么二三十浑身上下冒着浓郁魔气的修士巡逻,今日居然只有五六人。
阿元自觉这正是个好机会,蹑手蹑脚地合拢石砖。
“状况如何?”
穆辞令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阿元拍了拍脏兮兮的手,冲穆辞令点点头道:“好时机。”
“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阿元怕他们误会,又补充道:“这密道机关你们找不到的,我会在上面接应你们。”
“得手了就吹这只阿爹给我雕的鸟哨,它够响,我能听到。”
阿元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鸟形竹哨,塞到穆辞令手中。
“万事小心。”
穆辞令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将在阿元家画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一打隐匿符悉数给了阿元。
穆辞令和赵逑曦一前一后从密道爬出,双脚蹬地,轻轻松松地跃至红砖围墙之上。
“……巡防魔修的人数太少了,不对劲。”
赵逑曦放眼望去,默默在心中轻点人头数量,双眉几乎皱成一团,面上渐渐蒙上一层冷意。
“鸿门宴。”
穆辞令嗤笑,从进暗道起就一直握住剑柄的右手缓缓加重了力道,直至整个手掌的素白指尖全部胀起,泛着殷红的血色。
“小崽子,这些玩意儿怕是一早就寻来此地蹲你了。”
见四下终于再没了生人,一直缩在穆辞令发内的快要憋坏了的魖敕将脑袋艰难的从一堆发丝中探出。
“哦,是吗?”
穆辞令笑笑,眼底杀意毕现,拇指下意识轻搓剑柄,一点剑身出鞘,在高悬明月下发着冷冷幽光。
“既然对方煞费苦心想引我入瓮……”
穆辞令眯眼,盯着明显是故意为之的布防,淡淡说道:“那不陪他们演好这出烂戏,岂不可惜?”
“和往常一样,全部斩了?”
“怎么,不杀难道还留着余下的畜牲祸害山外山的平民吗?”
“哎。”赵逑曦摇头。
跟着穆辞令边逃边寻的这些日子里,他可算看清了她与魔修之间有多大仇多大怨——杀得掉的不留活路,勉强杀得掉的拼尽全力也得杀了,实在杀不掉的就跑路,但还是得坑两下子。
完全不顾自己那实存名亡的无情道心和定时炸弹一样的心魔体质,简直就是走火入魔,跟半个疯子似的。
“好,还是老规矩?”
赵逑曦话音刚落,穆辞令便已消失在墙头,只留下一个嗯字在赵逑曦耳根旁晃晃悠悠地飘着。
赵逑曦:……
穆辞令在空中把城主府主殿正门处的十三名和偏门的七八个筑基魔修的身位望得一览无余,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嗯……?哪儿来的草籽?”
正门处一名魔修忽得感觉领口间掉进了什么刺挠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把草籽。
“天上下草籽了?”
其余魔修亦不免其害,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率先发现异常的那名魔修将掌上草籽对准皎若银盘的孤月,仔细端详。
“不,不对……她来——”
草籽倏地发出微弱绿芒,那名魔修话还没说干净,一根碧草便已从他的眼球处穿过他的脑袋,让他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十三名筑基魔修如砍瓜切菜,片刻过后再无生机。
穆辞令坐在主殿朱瓦之上漠然地看着,而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屋顶一跃而下,也不嫌晦气地把地上横七竖八死状恐怖的魔修全都摸了个遍,身上的储物袋通通被顺走。
“速度倒是比之前快上不少。”
穆辞令刚把缴获的东西扔进镯子里,赵逑曦就已站至她身后,身上脸上同样没有沾染半分血迹。
“还不是被你带出来的好徒弟。”
赵逑曦同样熟稔地把搜刮来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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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模有样地往兜里一揣。
“两位真是越混越不像正派修士。”
魖敕对于二人宛如江洋大盗“贼”不走空的行径表示鄙夷。
“正派修士?现在还有哪门子的正派修士?若是有,也让披着道貌岸然皮的鬼和明目张胆的魔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穆辞令咬牙切齿,双手抚上主殿的大门。
“他们要杀我,要残害这里的百姓,那就要做好被我杀绝的准备。”
“害人者,人恒诛之。”
大门被徐徐推开,不过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主殿内的装饰竟十分干净整洁。
成山书卷按照一定规律摆放在两边黄梨木制成的书架中,案几之上的香炉内升起的丝丝白烟成直线缓缓没入房梁。
总觉得这桃花香从哪儿闻到过。
穆辞令蹙眉。
“这里的魔气变得愈发浓烈了。”
在穆辞令一只脚踏进殿内那刻,魖敕便抬起头,仔细嗅闻着屋内留下的浓郁魔气。
“居然还怕我找不到寒潭入口,特地摆好了其破解之法……”
穆辞令气极反笑,照着魖敕的指引直直走向那面绣着笼中囚鸟图案的精致屏风后。
“这后面藏了不少。”
“约莫多少?”
魖敕闭眼,鼻翼一翕一张道:“里面的甬道内,藏着三四十名魔修左右。”
“不过修为不算怎样,以你金丹境大圆满来说,这一群小虫还不够塞牙缝的。”
魖敕睁眼,边抖抖双耳边用自己软乎乎的爪垫像幼兽踩奶似的推了推穆辞令。
穆辞令眼皮一掀,将铁剑慢慢从鞘内抽出,漫不经心地将其抵在自己的皮制护腕上擦了擦。
“螳臂当车。”
子时已至,万云退散,月华自窗棂钻进屋内,尽数投在那铜制香炉之上。
香炉将光束打散,又分成整整五小束,反射到一旁的书架之上。
屏风后的金制机关锁上,赫然出现了七十二星宿的投影,正正好好与锁中凹槽相契合。
“咔嚓”一声,星宿图移位校准完成,机关锁自行飞速转动,传来的一阵阵齿轮卡合之音在寂静的主殿内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穆辞令半边俊朗面容隐匿在阴影下,身体微微紧绷,目光锐利较掌中兵器更胜三分,整个人犹如一只蛰伏的野兽,时刻便要破笼而出。
其剑拔弩张之势连带着赵逑曦也不免心跳如擂鼓,握剑的手内沁出颗颗汗珠。
好比催命符般要命的转动声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砸在地上,锁后石壁即刻一分为二,缓缓打开。
在铺天盖地的魔气朝二人一兽涌来的电光火石间,穆辞令手腕轻翻,借剑花之力将铁剑笔直掷出,身形微动,眨眼间已随剑一同站在了甬道下坡口处。
“跟上。”
穆辞令用指腹嫌弃地擦去不小心溅到脸上的血珠,提着殷红的铁剑,头也不回地向下走去。
赵逑曦在后面只来得及看清朵朵血花爆开的场景,回过神来的时候甬道地上就已躺满了一动不动的人。
赵逑曦钦佩于穆辞令出招之狠辣,不禁咂了咂嘴,迅速踩着这群人的尸体跟上。
越往下深入,刺骨寒气便愈发强烈,就连铁剑之上尚有余温的血也攀附着剑身簌簌结成冰花。
穆辞令一顿。
“怎么了?”
地下正冒着乳白色雾气的巨大寒潭中心,正站着一花一人。
那人撑着一把颜色艳丽的铁伞,冲穆辞令勾起唇角。
“别来无恙。”
9. 第九章
是他,是他。
穆辞令仅凭那一柄常常出现在她无边梦魇中的铁伞,便已认出了此人身份。
“哈,哈哈……”
心中积压已久的仇恨与怒火竟悉数狂涛凶海在此刻全部迸发,穆辞令只觉眼前眩晕,四肢百骸冰凉无比如遭雷击,头顶一阵阵气血上涌,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被体内疯狂叫嚣的滚烫血液彻底割断崩裂。
穆辞令额间本已看不出的心魔源煞体的烙痕开始散发出浓郁黑气,自上而下似蟒蛇缠身,将穆辞令整个人牢牢绞住,映得早已双目猩红,面上挂满毛骨悚然笑意的穆辞令癫狂之态更甚。
“辞令!”
赵逑曦被此陡生的异变吓得心惊肉跳——自他与穆辞令相识起,哪里见过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于是赵逑曦慌了神地大吼一声,试图唤醒穆辞令的神智。
可是满门京观,至亲肢解,友人生离,道心蚀骨之仇又怎是一句话可以冲淡平息的?
更何况穆辞令被困在血色弥天,伏尸百万的那夜已然好久,久到她如今但凡看到一张与此事相关的面孔,耳畔都会响起阵阵嗡鸣声,咽喉也一同发痒,下意识地想要干呕,呕到把她的五脏六腑连带元神一同从口中吐出。
所以穆辞令出剑了,没有半分犹豫地刺出了她从始至终所练剑诀中,最快的一剑。
剑声嗡嗡,如有龙吟。
“!”
宋星袭本以为穆辞令会像此前其他可笑的,自诩光明磊落,善心泛滥之人对他进行一番说教,美名其曰什么迷途知返,什么回头是岸。
天生的魔头,哪懂这些个道理,所以宋星袭嫌他们吵嚷,用伞封了这些名门正派的口。
反倒是这心魔源煞体,还算清醒。
宋星袭不以为意,抬伞欲要卸去穆辞令声势浩大的一招,却在剑尖抵住伞头之时脸色大变。
“你……”
修仙界仅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羽化七重境界,如今宋星袭时隔六月已然恢复到金丹大圆满,可他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穆辞令竟也同他一样。
但就算是修炼速度奇快的心魔源煞体,也不可能在六月之内能将修为跃升一个大阶层。
宋星袭眼神阴鸷,连忙用双手撑伞,可还是不免被剑气余威震出一身汗水。
穆辞令长剑颤动,瞬时便已挥出七七四十九道灵气魔气夹杂的招式,招招凶猛,全然是奔着宋星袭各处死穴去的。
“咯嚓。”
铁伞已呈开裂之态,宋星袭暗叫不妙,只能借切掌之势朝一旁避开。
魖敕见掌风挥来的魔气如此精纯,连忙张大吞天之口,将魔气吸入腹中。
宋星袭狼狈避开,阴狠说道:“没想到你竟和魖敕沆瀣一气。”
赵逑曦见穆辞令几乎是压着那魔修打,赶紧趁着这大好时机蹑手蹑脚地朝寒潭中心靠近。
“今日,尔命当绝!”
穆辞令余光瞥见赵逑曦的小动作,故意怒喝一声,调动丹田内那颗诡异非常的黑纹金丹。
虽那金丹之上的黑纹开始生长的霎那间,寒潭内风云大变,就连宋星袭身上澎湃的魔气也被穆辞令抽去部分,全部汇聚于那一点剑尖。
随后金黑赤三色剑气若千军万马,直向宋星袭心房奔去。
宋星袭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举伞抵挡,眼睁睁看着二者相击,伞面裂纹逐渐蔓延到伞柄,成蛛网状。
“哎……”
一声女子的幽幽叹息传入两人耳中。
“来之前便同你说过,切莫轻敌。”
清脆铃音突兀响起,带来此前铜制香炉内那浓郁惑人的桃花香。
穆辞令闻言,骤然瞪大双眼,在踏入城主府主殿时脑中所留下的疑窦终于拨云见日。
是了,是了,她此前怎么没能想到,这桃花香分明与她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阿令……若你剑身再往前一寸,你同伴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女子笑意吟吟,声音婉转若珠落玉盘,可其内容却让穆辞令彻骨生寒。
话音落下刹那,穆辞令浑身力气仿佛被人抽干,只不甘地用剑抵住跪在地上的宋星袭的心口,使其流下一股鲜血。
就差一毫,就差一毫。
身着桃红罗裙的娇妍女子见穆辞令仍不打算停手,不由得拧眉,掐住赵逑曦脖子的右手也跟着缓缓加力。
“咳——”
赵逑曦如同鸡崽儿般被女子单手拎起,脸色青紫,手中已摘下的忘忧祛炽莲却仍是不肯服输般被紧紧攥住,拼劲全力收进腰间储物袋。
穆辞令不再犹豫,转身收剑,双眸直直盯向来人,一字一句道:“沈拂婉。”
一点光阴,竟叫故人变为敌。
穆辞令顿觉眼前模糊好许,自嘲地笑了笑。
沈拂婉点头应下,嫣然一笑道:“我们做个交易,怎样?”
“你放了宋星袭,我便放过这位道友,并且率领其他小魔修一同退出山外山,如何?”
开出的条件倒和之前无数次沈拂婉同她讲过的条件一样简单诱人。
穆辞令冷哼:“若是我说不呢?”
且不论沈拂婉与她多少日夜不见,就算是几月前与她交过手的宋星袭尚且低估了她的修为。
更何况,若沈拂婉修为够高,那又为何只捡她穆辞令软肋处下手,却不与宋星袭联合,一同将她拿下?
所以她赌,赌山外山魔修内,除了宋星袭,无一人能高过她。
“宿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无异于从老虎嘴里拔牙……”
久违的系统音自沈拂婉脑海中响起。
“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要让她恨我,恨魔修,恨天下袖手旁观之人。”
“毕竟,杀生道易走,苍生道难求啊。”
沈拂婉自然明白穆辞令作何打算,朗声道:“香炉散出的桃花香内,我掺了一味足以让筑基修士身亡的毒药。”
“你当初救不了观玄宗的所有人……现在总不能再救不下他吧?”
“这次,你明明有办法了呀。”
穆辞令看着昔日挚友未曾改变的面容,那颗本就一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的硕大泪珠终究还是掉了下来,轻轻砸在剑上。
复仇机会难得,可她不该因为一己私欲再牵连无辜之人,更何况赵逑曦于她有救命之恩,给她舆图,陪她逃亡。
此恩绵绵,她绝不会负。
穆辞令垂眸,唇瓣不停颤抖着,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好,这个交易,我做。”
沈拂婉弯眸,将被掐了个半死不活的赵逑曦毫不留情地向穆辞令丢去。
穆辞令见状,急忙收剑入鞘,将飞来的赵逑曦牢牢接在怀中,单手抱住。
“下次见面……我不会留情。”
“好啊,我等着。”
沈拂婉盯着穆辞令消失在寒潭前的最后一片衣角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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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臂环胸,轻声答道。
“你就让她这么带着忘忧祛炽莲白白地走了?”
宋星袭面目狰狞,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住石壁,好似落水狗般从地上爬起来。
“不让她走,难道要让她留下来把我们俩砍死吗?蠢货。”
沈拂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漠地回了一句。
“不过心魔源煞体而已,当今最主要的不是找到‘關’者一脉,身负无相之人么,只要把这人找到杀了,到那时封印裂隙破碎,多少魔气不够你吃的?”
“哼……”
另一边,穆辞令已抱着昏迷不醒的赵逑曦出了甬道,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了分别前阿元给她的鸟形竹哨,抵住双唇,按照她记忆中孟听风教给她的吹萧的方法,照猫画虎地吹了起来。
竹哨声音清脆,语调欢快,真好似一只正振动双翅,恣意翱翔在天上的鹰隼发出唳声。
可穆辞令在约定之处足足吹了三遍,仍旧没能看到那个头戴虎头帽的机灵少女,心下开始慌乱。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快来救火啊!”
“好烫——好烫啊!爹!娘!我好痛哇!我好痛——”
“铺子,铺子着了!家,家也没了……”
一阵阵分不清男女老少,从城主府外传来的呼救掩盖了竹哨发出的讯号,穆辞令透过城主府的围墙,又看见了满天的火光,看见了一场,和灭宗那次,毫不逊色的熊熊烈火。
不,不要。
穆辞令心急如焚,将赵逑曦由单手抱换为背在背上的姿势,一脚踹开城主府的正门,疯了魔地向火光处跑去。
“这边!快!水灵根的修士呢!快掐诀灭火啊!”
“那边没有修水系术法的修士也别闲着,快跟百姓们一起提着水桶去灭火啊!快!”
大道处,一位紫衣蒙眼修士正拼了命的大吼,手中水桶仍不忘一桶桶地泼向烧着的建筑。
穆辞令闻声,双手托住赵逑曦,沿着两人刚到山外山时那热闹繁华,现在化为一片焦土的大街,艰难地穿过灭火的人群,像只掉了向的无头苍蝇般奔向阿元所住的那一栋木制房屋。
“阿元,你们——”
穆辞令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阿元家的木门。
一方窄小的院内无声无息地躺着两人,一个是阿元亲娘,被人一刀划开了喉管,还在呼呼向外流着温热的血,两只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辞令,仿佛在说:“救救我。”
另一个是腹腔上插着一柄长剑,身下聚成小小血泊,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阿元亲爹。
阿元的右臂也被人削下,双目无神,宛如行尸走肉般愣愣站在两人中央,呆呆地凝视着来人。
冲天红光竟衬得本就瘦小的阿元,此刻更好似一只无力抵抗的蝼蚁,只能像之前的穆辞令一样,无奈的接受上天在头顶处降下的宿命。
“哥哥……”
阿元仿佛认出了穆辞令,缓慢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得不到好报,而坏人总是能大摇大摆地,肆无忌惮地在好人身上加诸苦难?”
“为什么苦果皆由好人吃,苦海皆由好人渡?”
“为什么,为什么天公无眼不垂泪,偏要挑麻绳细处断,独梁根处裂?”
阿元笑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笑,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哥哥,你又究竟是人是鬼,是仙是魔?”
10. 第十章
“我是谁?”
穆辞令被阿元问的一怔,脑内霎时空白一片,眼中疯狂身上魔气散去大半。
“我是人,是修仙者,不是魔,我不能,不能……”
穆辞令不禁喃喃自语,额间心魔源煞体烙痕散发的浓重墨光随之渐渐隐下。
灵台开始变得清明,穆辞令用力地甩甩脑袋,成功让自己回过神来,再将背上的赵逑曦轻柔放下,一只手抚上阿元仍挂着泪痕,沾满血污的脸蛋,坚定说道:“阿元,我有办法的,我不会让山外山的百姓们为我死去……我有办法的!”
经宗门被屠一事,穆辞令又怎会不知疗伤术法的重要?
所以她在逃亡途中,凭赵逑曦那不知道藏了多少好宝贝的储物袋和她脑内隐约留下一些印象的术法,倒是补上不少。
人吃一堑,就要长一智。
穆辞令收回抚上阿元脸颊的手,将其重重按在阿元双亲所流出的鲜血聚成的血泊中。
一瞬之间,一株散发着耀眼绿芒的小苗自土中,自无辜者鲜血中倔强而出,迎风挺立。
“星移斗转。”
穆辞令紧闭双眸,口中振振有词,身上灵力自心口处发出,流经手臂,直直输向那株还隐隐露出几分柔弱的小苗儿。
仅需片刻,原本充满血气的院内被大片大片柔和且充满生机的新草组成的碧浪笼罩,引得因专注吸收体内大量精纯魔气而一时顾不上帮忙的魖敕也被此刻这幅景象所惊诧道:“斗转星移?你不要命了!”
“我和那臭小子一路上这么辛辛苦苦为你寻死觅活地找药,你倒好,一路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数次,我念你赤子心肠,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用如此大型的术法,非要将俺俩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是不是!”
魖敕急得直在穆辞令肩头蹦跶,不顾体内魔气有无炼化完全,也忘了自己的身躯已然缩小,直接用那毫无威慑力的爪垫气愤地连连踹了穆辞令几脚。
穆辞令展眉大笑道:“放心放心,我自有把握。”
“倒是你这嘴硬心软的性子,和凶兽身份半点不符啊。”
接天连叶的碧浪随风而舞,以离弦箭之势飞速漾开,一层一层,一波一波地浩荡冲向山外山各处,直至将整个山外山全部纳入浪中方才罢休。
许是未见此等壮观施法之态,阿元眼中迷雾被这茫茫绿海彻底吹散,直勾勾地盯着阵法中心,正浑身发着点点如天上星子般闪烁的荧光的穆辞令。
“阿爹,阿娘……”
阿元本还在流血的手臂断口处开始结出血痂。
周围跟着率先有了变化的,是身负重伤,只留有一口气的阿元爹娘和地上昏迷不醒的赵逑曦。
阿元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猝然回头,见娘亲喉间骇人伤口缓缓愈合,父亲腹上大刀化作灰烟散匿,全身的刀伤也同时渐渐消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又回头丢了魂地凝视着身上开始长出道道血痕的穆辞令。
簇簇新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连同阵阵轻柔,夹杂着清新草香的和煦轻风吸引了匆忙救火的紫衣盲眼修士的注意,似有所感地望向穆辞令所在方位。
远处北邙山之上,最后迟迟不走的沈拂婉注视着徐徐恢复生机的山外山,轻抬双手,点点水珠汇聚成汪洋百川,裹着她一身桃花香,欢声笑语地朝山外山跑去。
“水!水来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那自天上来的救命水,连忙振臂高呼,吸引了无数人目光。
那潺潺流水一哄而下,浇灭了余下大火,且似有灵性般,非但没有浇湿帮助救火的每一位修士,就连毫无修为的百姓,衣角也没能沾湿分毫。
沈拂婉见状,又从袖中抛出一瓣桃花瓣,见其隐秘地钻入穆辞令衣裳下摆中,这才放心地跟着魔修离去。
水花草浪汇聚一处,滔天噬人山火已灭,万千生灵心火重燃。
“快停下,哥哥,你快停下!”
不同于街上仰天痛哭的百姓和喜极而泣的修士,阿元泪眼模糊地看着已成血人的穆辞令,伸出她仅有的一只手臂,死死拽住穆辞令的衣袖,边哭喊着,边跪地摇晃手中逐渐被血晕染透底的布料。
“够了,山外山的百姓都没事了!大火也已经扑灭了!”
紫衣修士突然闯入,气喘吁吁地冲穆辞令吼道。
“辞令,快停下!”
穆辞令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信任地停下施法的手,碧浪跟着缓缓化为虚无。
一口鲜血突然从穆辞令嘴中喷出。
“阿,阿元……对不起……”
穆辞令被血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
“星移斗转术只能修复人身上的伤口,对断肢则无法接续……我害你,害你独臂,你还这这么小……怎么受得了呢……”
穆辞令说罢,终于脱力,摇摇晃晃欲倒下之际,被一旁苏醒的赵逑曦稳稳接住。
“山外山不能再待了。”
“堂姐……”
穆辞令抬眸,望着盲眼修士被目上布条遮住大半,却仍难掩英气的面容,轻声唤道。
姜意说着,接过赵逑曦怀中的穆辞令,将她打横抱起后又冲赵逑曦说道:“那魔头自恃甚高,又是个记仇的,所谓撤退指不定是诈我们,兴许立刻就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
赵逑曦歇过神来,眉心紧锁,双唇不知不觉被咬出血珠,尽管心中天人交战,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将山外山舆图从袋拿出。
“你——”
阿元被赵逑曦把舆图强硬塞给她的动作吃了一惊。
“这舆图流落在外多年,应该物归原主了。”
赵逑曦解释道。
“有这舆图,即使你们没有修为,但仍可以自行操控山外山地势,或许可以延缓此后卷土重来的魔修的速度。”
“阿元切记,这舆图一定要交给可靠之人。”
赵逑曦顿了顿,满怀愧疚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千万珍重。”
姜意见赵逑曦已嘱托好那女孩,伸手果断掐诀,三人身形顿时消失在阿元面前,徒留阿元一人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地方。
“你打算带着辞令逃到哪儿去?”
赵逑曦见姜意把三人传送至城外便驭鞭飞行,也从袋中掏出一把长刀急忙跟上。
“不知道,逃到哪儿算哪儿。”
“去找至阴之物……”
方才把头安心地枕在姜意怀中的穆辞令听到这话,忙要挣扎起身,却被姜意牢牢圈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边自行疗伤,边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疑问全部抛出来。
“阿姐,你怎么认出来是我的?”
“阿姐,师哥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他现在在哪?你又有没有大碍?”
“阿姐,你……”
姜意耐心听着,本来平缓的眉头却逐渐隆起,听到最后甚至颇为嫌弃地说道:“看来还是没累着。”
“先去安全的地方把你体内的火毒炼化了再说吧。”
姜意故作轻松地应着,隐下面上那一抹悲痛神色,抱着穆辞令的双手又不自觉紧了紧。
“这位道友……你看的清路吗,要不要我来带路?”
赵逑曦欲言又止,怕戳到姜意痛处,可又实在不放心,只能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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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姜意闻言挑眉,沉吟了好一会道:“好,麻烦你了。”
该说不说,赵逑曦其他方面真的称得上是三角猫功夫,但唯独在逃跑一事上天赋异禀,几乎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便已找到一处暂可容身之地。
“你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停在哭魂沼泽这儿……?”
姜意前脚刚着地,后脚便被迎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冷颤,将身上单薄的衣服又向穆辞令拽了拽。
“结合了一下两位的要求,只能找到这看起来还算比较符合的地方了。”
赵逑曦收刀,愧疚地回答道。
“这是忘忧祛炽莲。”
赵逑曦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来之不易的通体晶蓝的奇异莲花,将它郑重交到姜意手上。
“道友,我对一些事情实在不通,只能恳请你帮助辞令她成功炼化。”
赵逑曦顿了顿,再道:“我去周围帮你们望风,有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穆辞令方被姜意稳稳放下,又被说完这番话便一溜烟不知跑到哪儿去的赵逑曦逗笑,身上痛楚即刻消减三分。
“别愣着,赶快把那莲花拿过来。”
魖敕从穆辞令肩头上跳下,落地时自然而然地将身形恢复到猫狗大小,转身忙不迭指挥道。
姜意不由得瞥了这传说中的“凶兽”几眼,嘴角不住抽搐。
“先把你体内火毒引出几股。”
穆辞令盘腿坐下,轻合双眼,调动自身灵力充为饵食,聚精会神地将自己那黑纹占了半颗金丹旁的火毒诱出头来。
这火毒无脑,一心只想偷吃,穆辞令没费多大功夫就轻松的让其一路流着口水地跟着灵气跑到忘忧祛炽莲面前。
“噫,这玩意儿居然是个傻的,正好正好,辞令,你直接把忘忧祛炽莲砸它身上!”
穆辞令听得满头大汗不明所以,直到火毒与忘忧祛炽莲散逸的寒气相互纠缠在一块儿,形成了红蓝双色气旋,体内余下火毒被这不住转动的气旋吸走,方才明白魖敕用意。
火毒像被揪住线头的毛线团,一旦被忘忧祛炽莲吸住就再反抗不得。
忘忧祛炽莲的效力太过强大,穆辞令经脉中十余年积累的灼伤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其修复,连同肌肤上因星移斗转阵多出的伤口也以惊人速度愈合。
红蓝双色水乳交融,聚成一团紫色火焰。
丹田深处,一直沉默如石的黑纹金丹兀地振动起来,激起层层灵气波浪。
“不好,这是要渡雷劫了!”
魖敕话音刚落,哭魂沼泽内传来阵阵兽吼,连着外围也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有一波修士带着暴动的兽潮朝哭魂沼泽外围冲来了!”
赵逑曦身处苍天大树树冠之上,将远处动乱一览无余,有些慌乱地冲着姜意和魖敕吼道。
魖敕立即回道:“不能撤!这混丫头要渡劫!”
金丹化为元婴的雷劫本就凶猛无比,若是贸然转移,扰乱了此刻穆辞令难得的状态,就算她九死一生逃过天雷,也会对根基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往后若再想突破,怕是难上加难。
九色祥云可不挑时间,一群一群逐渐在穆辞令头顶聚拢,其连天之势竟直接将哭魂沼泽与其方圆百里全部笼罩。
雷声嗡鸣,云层之上,开始蹦出金色电花。
“那群王八蛋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魖敕呲牙,浑身长毛炸起,整只兽成伏地之态,两只黑色竖瞳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那一小群直直朝它们奔来的狼狈不堪的修士。
姜意横眉,抽出腰间天声鞭。
“既然不退,那就战!”
11. 第十一章
“灵妙快看!前方有人!”
一群正被暴乱兽群撵着跑的修士中的一位瞅见前方不远处的三人一兽,两只本已开始透出绝望死气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
不顾形象狂奔的领队蓝衣女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岸边上唯一一株救命稻草,立即朝着穆辞令的方向边跑边哭喊道——
“道友!救命啊!”
方灵妙此言刚出,天声鞭便带着滚滚电气似灵蛇一般游至身旁,仅一击就贯穿了距他们最近的一头灵兽。
“退后!”
姜意为配合魖敕猛冲撕咬,双手持天声鞭,将其舞得威风凛凛,又害怕这群横冲直撞没点眼力劲儿的愣头青不仅耽误了穆辞令渡劫,自己也会被天雷劈个半死,急忙厉声呵斥那群人离穆辞令远些。
“什么?”
方灵妙此刻脑子里只有逃跑二字,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姜意这又救人又让他们别靠近的态度到底是为何。
直到一道金色天雷重重从方灵妙面前劈下,将她额前青丝烧掉,方灵妙这才大梦初醒般放慢脚步,开始带着其余同伴借姜意和魖敕之力转身回击。
身处雷暴中心的穆辞令更是好受不到哪儿去,两三道天雷下来,径直将她劈成焦炭,不过好在焚魂燎魄昙火毒已被炼化为紫焱,有它和赵逑曦在旁不停扔法宝护体,穆辞令的经脉和丹田在道道天雷轰炸下毫发无损。
只不过面上看着确实狼狈无比。
穆辞令顶着新做的鸡窝头,缓缓张嘴,吐出一口黑烟,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贼老天下雷怎么跟窜了一样,稀里哗啦连汤带水的。
眨眼间八道天雷已过,老天爷似乎对穆辞令这皮伤骨不伤的结果非常不满意,又操纵着方圆百里内所有的九色祥云拧在一起,将苍穹之上那轮红日轻松挤走,像个便秘已久的人正努力蓄力,试图给穆辞令拉个大的。
“臭小子,还呆在她身边作甚!快躲开!”
魖敕凭一己之力护在方灵妙等一众修士身前,趁姜意替它厮杀出的空档中观察穆辞令渡劫到何等地步。
可没料想转头就看到赵逑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穆辞令最后一道天雷的范围内,仍在旁傻呵呵地看热闹时火冒三丈。
九色祥云飞速旋转,组成一片巨大漩涡,那漩涡中央的金色雷弧则不停跳跃,毫无征兆地以气吞山河之势降下,就连其余威也轰得兽潮全然化作齑粉,在场修士眼前一白,耳内嗡鸣不止。
贯天雷柱中,穆辞令和赵逑曦的身影被金色光芒完全吞噬。
“辞令!”
姜意心如擂鼓,失态喊道。
这雷劫来势汹汹,走的却莫名其妙,喘息之间便已没了光景,那被层层浓云挤走的烈阳此刻也跑了回来,安安稳稳地呆在它的位置上。
“啊——”
方灵妙待气浪消散,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名墨发飞扬,眸若星子,唇若丹砂的男修盘腿而坐,周身金色气晕缭绕,灵气蓬勃,当真是神仙中人,俊美非凡。
“逑曦……你竟然没有被这雷劫轰到?”
穆辞令感受着丹田内那同她金丹一般颜色,布满裂纹的小小婴儿,压下不安情绪,扭头冲赵逑曦问道。
赵逑曦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能乱掉。
“我这个人……也不知为何,天生就要比旁人幸运得多。”
魖敕撇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道:“还不是你小子身负紫薇……”
“多谢几位救下我等无涯阁弟子,灵妙在此谢过!”
方灵妙突然开口,嘴上说着感谢众人,可双眼却是亮晶晶,直勾勾盯着穆辞令。
“无涯阁?”
听到“无涯阁”三字时,穆辞令胃中便开始翻江倒海,浑身血液倏地凝结,一字一句慢慢咀嚼道。
“你是……?”
“在下是无涯阁宗主之女,方灵妙!”
方灵妙脸颊染上一抹绯色,兴奋地注视着脸上错愕无比的穆辞令。
姜意皱眉,从旁走出,挡住了方灵妙不加掩饰的目光。
方灵妙队中一人对姜意明显转变的不善态度惹恼,双手叉腰骂道:“怎么,一听到我大名鼎鼎无涯阁的名讳脸就黑得跟锅底似的,莫不是我无涯阁得罪你了?”
“哈。”
姜意没恼,穆辞令倒是被无涯阁这群狗东西一贯没脸没皮的死态度气得大笑,一双凤眸眯起,唇上挂着讽刺的笑意,看着对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林逐!”
方灵妙见气氛不妙,连忙止住林逐话头。
没想到还能碰上“老朋友”啊。
穆辞令眼珠一转,明白方灵妙对她皮相十分中意,又似乎想到什么,笑得更加灿烂,一旁的赵逑曦和魖敕倒是敏锐地嗅到个中不对,识相的躲到别处,生怕这战火伤及无辜。
“方小姐。”
穆辞令笑意盈盈地起身,缓步朝着方灵妙走去。
“你们此行前去哭魂沼泽是为了……?”
方灵妙闻到穆辞令身上那独特的酒香,又因两人过近的距离羞得耳根红得直要滴血,身体里的魂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想都没想便张口回答道:“我们此番前去,是为了取鬼哭沼泽内那十年一结的至阴之物——鬼哭果。”
穆辞令恍然大悟,浮夸地点了点头,又俯身凑近方灵妙,轻声开口道:“我与同伴正好也要一同前往鬼哭沼泽。”
“不如,我们同往?”
“灵妙,万万不可!”
林逐如临大敌地从队伍中跳出来,又一把将穆辞令推开,连连摇头道:“这人虽救了我们,可实在太过可疑,不宜轻信!”
“若有元婴修士助阵,想必方小姐定能安安全全地将鬼哭沼泽踏个七进七出。”
穆辞令完全不理会这跳梁小丑,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叩在腰间剑鞘处,发出的清脆声音竟与方灵妙咚咚心跳声相合在一起。
“口气倒是不小,区区元婴——”
“我看方小姐队内,修为最高的,也就是金丹后期的方小姐本人罢。”
穆辞令凉凉地瞟了林逐一眼,刺得林逐那张本白净清秀的脸唰得涨成猪肝色。
方灵妙虽花痴,可也不是没长脑子,自然懂得穆辞令有意与她套近乎。
对方年纪轻轻便已修至元婴,自己就算婉拒了,可若是对方非要强求,怕也是拗不过的。
倒不如爽快答应,给对方留个无害的印象来的好些。
“好。”
方灵妙点头应下,话锋一转,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是这沼泽内毒瘴浓烈浸骨,我们的草药早已消耗光了……”
赵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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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眨眼,突然出声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们还有。”
方灵妙大喜过望道:“那我们即刻出发。”
方灵妙一行毕竟已探过鬼哭沼泽,再加上方灵妙本人自告奋勇打头阵,穆辞令三人便带着悄悄缩小的魖敕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方。
“……辞令。”
姜意趁前方那一队人不注意,悄悄扯了扯穆辞令的衣袖,轻声唤道。
穆辞令挑眉,指尖轻掐,碧色灵气流转间化作淡淡屏障,悄悄将他们与无涯阁众人隔开。
“怎么了,阿姐?”
“你……”姜意顿了顿,“当真要利用那丫头?”
穆辞令斩钉截铁道:“当然。”
“白捡来的垫脚石,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我恐怕你与她牵扯过多,到时一不小心承了她恩情,等到与无涯阁秋后算账,她若求情,你又当如何?”
姜意叹气。
她不是不知道堂妹遗传小叔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性,可她不知为何心乱如麻,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穆辞令冷哼:“不管如何,观玄宗与无涯阁的血海深仇,我穆辞令报定了。就是神仙来给我跪下磕头,也难求他们不死。”
魖敕本老老实实地趴在赵逑曦肩头上,听见穆辞令这一番话,不住斜眼看她,嘿嘿直笑:“这性子,我喜欢。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有时候杀性过重,可不是件好事哇。”
言下之意,是提醒她早就不稳的道心与根基了。
不过她穆辞令不在乎,无情道本就是被迫走上,这心碎了就碎了,只是不要在她大仇得报之前碎,省得碍事。
“噤声!”
方灵妙耳尖微动,神情严肃,本放松垂下的右手骤地抓向腰间灵器。
队伍中本夹杂的细碎交谈声猛地止住。
众人如今正处于鬼哭沼泽腹地,方灵妙一声提醒,个个全都如临大敌地看向瘴气迷眼不见底的四周。
鬼哭沼泽原本并不叫鬼哭之名,反而是由一被屠戮而尽的村庄化就,至于这村庄为何被屠,百年来无一人知晓。
此刻穆辞令脚下所踩的每一处发着森森寒气怨气的淤泥地,皆是村民血肉堆积而成。
赵逑曦修为过低,穆辞令怕他受不了这自碧土中钻出的怨气,伸手扣住他手腕,向他四肢百骸内源源不断地输送温热灵气。
“鬼哭沼泽有三物极为凶险,一为毒瘴,二则怨魂,三乃……”
“三乃吞神鹫。”
方灵妙接上穆辞令的话,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
“我们方才便是被那神出鬼没且狡诈非常的吞神鹫坑了一把,把鬼哭沼泽内的一部分灵兽惹怒,撵着跑了出来。”
方灵妙余音未绝,一声凄厉骇人似小儿夜啼的鸟叫声自瘴气深处传来,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汗毛耸立,生怕被吞神鹫发现抓走,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连同元神一并吃掉。
吞神鹫修为相当于元婴修士,毫不夸张地说,在场所有人,一旦与吞神鹫迎面撞上,除了穆辞令和魖敕,其余人都会折在这儿。
想要在吞神鹫爪下护住姜意与赵逑曦,就已十分困难了。
穆辞令面带寒霜,皱眉思考着。
一只漆黑羽毛翩然落至穆辞令与无涯阁众人中央。
12. 第十二章
穆辞令反应极快,抢先一步将丹田内独特的黑金色灵气调动而出,化作一层似水薄膜把众人裹得密不透风,再反手轻勾把瘴气一同拢来,层层叠叠地将人圈在一起。
一串腥臭粘稠的涎水拖拖拉拉地滴到穆辞令头上,在触碰到她周身屏障时倏地滋滋冒出白烟。
“屏气!”
穆辞令面不改色,通过神识向众人脑内传音。
巨大黑影自上空猛然投下,穆辞令抬头,赫然与一双铜铃般大小,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对视。
若是旁人,说不定便被这满肚子坏水的鸟吓得气息紊乱,撒腿就跑了。
可惜,它选的人偏偏是心智最为坚定的穆辞令。
穆辞令眼神如刃,内心毫无波澜,坦坦荡荡地直视吞神鹫。只是在感知到赵逑曦右手逐渐黏湿时加重了握紧他的力道,将手心温度毫无保留地传给赵逑曦。
赵逑曦知穆辞令用意,胸腔内激起一阵阵暖流,手紧紧抓着不放,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她偏靠过去。
吞神鹫就这么跟穆辞令玩起了木头人游戏,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足足互看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
万幸赵逑曦和方灵妙准备好的草药不仅可以为他们抵御瘴气影响,甚至有些还具有隐藏气味的作用。
否则就吞神鹫这么个疑心深重的试探法,这群人但凡放个屁让它听到了个响,那估计接着就得被抓住,一口闷进肚里。
这不,方灵妙虽与姜意同为众人中穆辞令之下修为最高的,可仍是被吞神鹫身上持续提供的直钻鼻孔的热乎乎臭烘烘的腥臊味熏得胃中酸水不停上涌。
就在方灵妙咽喉紧缩,欲要呕吐那瞬,吞神鹫终是没能察觉到异常之处,转动那双瘆人鸟目,放弃了与穆辞令面面相觑,随后双翅一振,刮起一阵狂风,转身投入沼泽深处。
“呼——”
其余人等后怕无比,见吞神鹫离去,慌忙地张口喘气,生怕再迟一会儿就把自己给憋死。
穆辞令瞥了一眼脸吓得青白交接的方灵妙,淡淡说道:“方小姐,继续带路吧。”
“好。”
方灵妙自储物空间中捉出一只泛着奇异花色的彩蝶,彩蝶刚被拿出,就晃晃悠悠地飞起。
“这毒蝶喜食至阴之物,不会受哭魂沼泽瘴气影响,我们先前便是靠它引路。”
方灵妙怕穆辞令不放心,特地解释道。
这彩蝶飞得不快,足以让队中修为最低的赵逑曦跟上,只是还没能飞出几里地远时就已停在一扇腐朽不堪的破落木门前停住,围在方灵妙身边打转。
方灵妙见状,熟练地将它收回储物空间:“这蝶不知为何,每每飞至此地就不肯再进一步,可若我退到沼泽外围重新再来,它又会原封不动地将我们再次引到这儿。”
穆辞令仔细听着,整个人的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面前木门上的牌匾。
那匾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喜乐村。
穆辞令突然回想起,她此前在宗内翻阅古籍时,曾偶然见到过关于这“喜乐村”的记述。
喜乐村,原是修仙界第一批自凡界而来,在此地定居之人建起的一座小村落。
据传,喜乐村村民虽同一些入了修仙界但无法修炼的凡人一样,却在最初的那场仙魔大战中创下赫赫战功,可无一人知晓这些普通凡人究竟使了什么法子。
就连那修仙界飞升第一人,也曾受过喜乐村的恩情。
没想到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惨淡光景,落得个满村英魂烈骨,人嫌狗憎的下场。
穆辞令颇觉可惜地伸手抓住木门之上唯一显着鲜亮点儿的铁制门环,缓缓将门推开。
“道友,我们的草药恐怕不足以……”
“还能撑多长时辰?”
方灵妙掂了掂药囊,估量再三,开口回答道:“一个。”
穆辞令跨进门内,忽地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们先前探查过这村子吗?”
方灵妙紧随其后,摇头道:“未曾。”
穆辞令闻言,眉梢微沉道:“鬼哭果只生长于至阴至怨之地,你们之所以从腹地找寻不到,恐怕是这村子的缘故。”
穆辞令体内灵气并不精纯,自金丹开始就混杂进的魔气使她五感对于邪念之物变得更加敏锐,能够将喜乐村内遮天盖日的怨气看为实质。
“这——”
一直跟在穆辞令身旁的赵逑曦顺着穆辞令所看之处望去,不由得被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吓了一跳。
随处可见的腐朽尸体之上,成堆的乌鸦正贪婪地吞吃腐肉,时不时还从尸堆之中抬头,用一对殷红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难得一见的活人。
“呕——”
无涯阁弟子中,有人见其中一只乌鸦将死人眼睛叨出,像吃香甜糕点似的细嚼慢咽,一时承受不住,竟在原地干呕起来。
“哎……”
魖敕沉重无比的叹息乍然在穆辞令识海响起,穆辞令偏过头,瞄了眼一直沉默地藏在她发中的魖敕。
“怎么了?这村子的人……难不成你认识?”
穆辞令与赵逑曦,姜意二人并肩向着喜乐村深处走去,方灵妙则带着无涯阁众弟子先从外围摸索起。
魖敕顿了顿,语气中竟含着与穆辞令交谈时从未有过的歉疚:“说来话长,你也知道,我可是三界臭名远扬的凶兽。”
“我之前于一人有恩,为了助他赢得最初的那场仙魔大战曾身负重伤,还是喜乐村的村民们将命悬一线的我与他救下。”
“再后来,九州之内的仁人志士以自身血肉白骨助他画就魔界封印,我却因在喜乐村养伤来迟一步,没能救下他。”
“余留在外逃过一劫的魔界中人为了泄愤,开始对喜乐村大肆屠宰。”
“凡夫俗子,又怎能抵御魔修的故意报复?”
“可我没能想到,这些人竟善良至此……他们害怕牵连我,在魔修赶来的前夜,匆匆忙忙把还未恢复完全的我藏至附近一处隐秘之地。”
穆辞令沉默半晌,又追问道:“后来……没再来看过他们吗?”
“我不敢。”三字一出,魖敕竟被自己这混蛋言论逗笑,自嘲道:“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害怕,害怕看到他们的惨状,也无法原谅那时贪生怕死的自己。”
“穆辞令,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我会的。”
穆辞令知道魖敕要求她什么,不待它说完便轻声答道:“我会的。”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这个道理,她明白的。
魖敕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面带疲惫之色道:“前方右手边,便是喜乐村的祠堂了。”
“祠堂内,有他们祭奠逝者的长明灯,我想,你也许能用上。”
穆辞令跟着魖敕的指引,一路走到喜乐村的祠堂前,轻轻推开了完好的祠堂大门。
“谁!”
一连串淬了毒的金针在穆辞令开门的瞬间自祠堂内飞出,姜意耳尖,听到金针破空之声,右手手腕轻颤,铜钱飞出,将金针悉数打落在地。
“滚开!别靠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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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缩在供桌之下,怀中抱着一古朴铜灯,骨瘦如柴如孩童大小的男人面露凶煞之气的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三人。
“小平安?”
名唤平安的男人听到这熟悉不过的声音,浑身如遭雷击般颤抖,愣了一下,眼泪霎时如决堤之水般从眼眶冲出。
“你,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
此言一出,魖敕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之意,从穆辞令肩头干脆跳下,放大体型成老虎大小,慢慢朝平安走近。
郑平安几乎是在看清魖敕的瞬间便跌跌撞撞地从阴暗的供桌底下爬出,下意识地想像从前那样跑过去,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便双腿无力,摇摇晃晃地倒下,又倔强地直起身爬向魖敕。
“喜乐村,喜乐村没嘞……阿爹阿娘,村长村民,都没了,都没了……”
郑平安一头扎进魖敕怀中,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将魖敕胸前茂密的毛发打湿成一撮一撮。
“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呀……”
“俺刻,刻了所有乡亲的灵位,俺一个人在这儿,不知道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可俺跟你约好了,约好了等你养好伤回来,为俺们报仇。”
“俺只好等,村里余粮没了,就去摘外面的野果,果子没了,就捉活物吃,活物吃完了……就吃从乡亲们身上掉下来的腐肉。”
“俺一直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为了等你回来嘞——”
魖敕伸出自己的一只前爪,将郑平安轻轻搂住,硕大的头颅严丝合缝的贴着这个本该中年,却仍是稚子身材的人的头皮。
“你给俺的长明灯,要用灵力催动,俺没有,又怕它让别人抢跑,只能把它抱在怀里,日日夜夜地藏在祠堂中。”
“长明灯,完好无损嘞,你也回来了,求求你,帮帮俺,帮俺把乡亲们,好生地送走吧——”
郑平安哭着哭着,突然开始给魖敕不停磕头。
“小平安,我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食言了。”
“真的?”
郑平安抬头,泪眼朦胧的盯着魖敕。
“我找来了能渡乡亲们的人,乡亲们……不用再囚于此地,无法往生了。”
话音刚落,静默已久的穆辞令向前迈出一步,真挚地凝视着这个同她一样失去了家乡的可怜人:“我可以帮你。”
“你……”
郑平安扭头,用自己灰白色的眼珠死死地,全神贯注地咬住穆辞令清亮的双眼,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楚她的灵魂。
瞅着瞅着,郑平安开始抱着长明灯仰天大笑,笑得泪水变作泪花方才罢休。
“俺信你,俺信你嘞……不是因为它,是因为,我看见了。”
郑平安兀地凑近穆辞令的脸庞,好像真的确认了什么,破涕而笑道:“你和俺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只有没有家的人,才会有那种东西扎在眼睛里。”
一句话,伤了三个人本就破碎的心。
姜意双手成拳,死死咬住下唇,眼上布条也逐渐洇湿,贴住布条下空空荡荡的眼眶。
穆辞令却不似姜意和郑平安那般,她眸中无泪,像只木偶一样沉默地与郑平安相视。
“我守了一辈子的长明灯,终于等到了能用它的人。”
郑平安面带希冀,双手捧起那光滑的铜灯,虔诚如信徒般递给穆辞令。
就在穆辞令双手伸出,欲接过长明灯之时,一阵带着惊喜之意似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三人一兽的耳边炸响。
“道友,我们找到了一个地下入口!”
13. 第十三章
“你们这是——?”
方灵妙的视线在落到郑平安身上时,不由得被他那皮包骨头的非人外貌惊了一下。
郑平安本已落下的戒备之心被方灵妙这么一断,又重新悬回喉咙,面目狰狞呲牙咧嘴地瞪着方灵妙,把快要交出的长明灯往他身上破破烂烂只能遮住重点部位的衣服内使劲塞了塞。
穆辞令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愠怒,没有理会方灵妙,反而将一只手柔柔地搭在郑平安肩上,安慰道:“她并非恶人,只是需要鬼哭果……我亦是如此。”
“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发誓,可好?”
郑平安不信,撇嘴,耸了耸鼻头,眼睛频频瞟向魖敕道:“誓言,是最不顶用的东西。”
穆辞令笑了笑,将手从郑平安肩上移走,四指蜷起,独留下一只小拇指,郑重地放在郑平安面前道:“我跟魖敕发的誓可不一样,它那空口无凭,自然存着唬人之心。”
“我穆辞令在此发誓,一定会帮助郑平安渡魂,如有违誓,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穆辞令轻启双唇,一根金色丝线随声音自她心窝处钻出,攀附着她冲郑平安伸出的那只手臂,朝郑平安扭了扭。
不知是不是在这茫茫死气的喜乐村中金色丝线太过于突兀,郑平安在看到它的刹那,漆黑无比的瞳孔中也映出了同这根丝线一样的耀眼闪烁的光点。
“天道誓言……违者必死,弃者永失。”
纵使魖敕对穆辞令这烂好人的性子了解的十之八九,可还是挤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她竟如此决绝。
若不是真心实意,就算有意要发此等誓言,也是无法催动那根象征着起誓成功的金色丝线显现的。
这丫头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言都敢发。
“你……没有什么要求么?”
郑平安听见了魖敕的喃喃自语,有些呆愣地望着穆辞令。
“我——”
“俺懂了,你想要鬼哭果。你放心,就算你不开口,俺也会带你去找那个什么……鬼哭果的。”
郑平安下定了决心,出手牢牢勾住穆辞令的小拇指。
“俺不想,也不会让好人吃亏,这是俺们喜乐村的规矩。”
“如遇身怀赤子心之人,当无从欺瞒坑骗,免寒其心,凉其长志。”
金色丝线在两人手指勾住瞬间便灵巧地滑进郑平安心口,腾得郑平安整个人暖洋洋的,似有什么在身体深处扎下了根。
“拿好。”
誓约已成,郑平安把长明灯交到穆辞令手中,双手扒拉住魖敕的兽首,把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魖敕身上才得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那个,你方才说,你找到个地下入口?”
一直没有再出声打扰的方灵妙见郑平安肯与她搭话,连忙回道:“是的!”
魖敕为了让郑平安舒服些,甩了甩自己的头颅,让郑平安伏在它的脊背之上。
郑平安有了可以依靠的东西,一下子轻松不少,话也说的流利起来:“跟我来吧。”
“灵妙,怎么样——呃!”
姗姗跑来的林逐见魖敕背上有个骨瘦嶙峋,看不出究竟是孩童还是少年青年的人,又被他身上散发的剧烈尸臭味熏的刹住双脚,连连回退了几步。
方灵妙见林逐有些失态,使劲扯了扯他的衣袖,挤挤眉道:“师兄,这位……大哥,是本就住这儿的生民,是助我们寻鬼哭果的。”
无涯阁弟子们跟着得知了前因后果,皆收起了眸中惊惧之意,向旁退却,为魖敕让开一条路。
“你们要找的果子长啥样……不对,俺把附近能吃的果子都吃完了,这儿只剩下大鸟窝里长着的一种果子。”
郑平安绞尽脑汁,反复咀嚼着从口中蹦出来的一字一句。
“你你你,我瞧你在这儿待日子的也不短,你不会是靠吃鬼哭果裹腹续命的……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林逐抱胸,把郑平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不可置信地问道。
方灵妙见她这呆子师兄说话也没个把门的,一记眼刀二话不说杀过去,让林逐老老实实地扇了自己几个不响亮的巴掌。
穆辞令将这二人接连不断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持着的还未亮起的长明灯一霎间竟重如千斤,坠得她手微微颤抖。
若一个人体内的阴阳之气长久失衡,那这人也便离死期不远了。
“俺们村只有一个密道,那密道原先是为了帮仙人们忙的。后来,俺看着这地儿是大鸟唯一进不来的地方,就拿它来葬尸了。你们没有俺的钥匙,打不开那密道。”
郑平安见魖敕已行至密道入口处,刚想从魖敕身上爬下,却率先被一只纤细有力的胳膊从腋下穿过,环住了他没挂多少肉的腰,将他无力的脊背直直地撑了起来。
郑平安偏过头,看见了那双离自己仅有咫尺距离,烧着燎原之火的眼眸。
“我撑着你打开它。”
穆辞令笑笑。
郑平安绷紧双唇,右腿抬起,用力地把烂的露出他五根脚趾头的布鞋甩下来。一声脆响,一枚金制的钥匙被甩了出来。
方灵妙抢先一步,上前先捡了那只破鞋,又拾起钥匙,亲自替郑平安穿好鞋后将钥匙放在他手中。
郑平安抖了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向方灵妙道了谢,随后颤颤巍巍地将钥匙插进地上木板处的锁孔。
咔嚓一声,郑平安有些费力地打开了那张脆如薄纸的木板。
穆辞令和郑平安首当其冲地进入密室,众人见此,也如下饺子一般一个个跟着迈入。
可众人万万没有料到,映入眼帘的不是光滑的石壁,不是亮如白昼的狭小隧道,而是勉强能够视物的宽阔空间,群群嗡鸣的绿豆苍蝇,和怎么数也数不清的座座石头坟包。
“天上的大鸟什么都吃,最喜欢吃的就是腐肉,我抢不过它,因此把这条小道挖出了一方天地。”
自入村来再无发言的赵逑曦此刻不免掉泪,强忍住鼻尖酸意,悄悄施了一个能够照明的术法。
点点萤火似碎块星子在空中漂浮,令众人得以清楚窥见此地玄机。
“那是俺爹俺娘的坟……这个是村长嘞,远点儿的那个小坟是狗蛋弟弟的,右边一群是李叔王姨和张爷几口子的……”
郑平安一踏入密道,便好似打开了打开话匣子般,开始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地掰扯着手指为其他人介绍他亲手堆砌起来的全村坟堆。
“这个坑……是俺为自个儿挖的。”
郑平安在一处堆着新鲜翻出的泥土的小坑前站住。
“仙人,俺要是最后,没能撑到亲眼看见你渡完乡亲们,一定要记得把俺埋进去呀……”
郑平安张开已经掉光牙齿的嘴,冲穆辞令灿烂地笑。
“辞令,分出你的一缕神魂点燃长明灯,沿着前方的路,一直走,不要回头。其余人等切勿私语,惊扰亡魂。”
魖敕轻声提醒道。
长明灯唯有以修士神魂作芯方可重燃,但其实这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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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只是听着唬人罢了,并不会真正损伤使用者的神魂。
穆辞令抬起右手,将长明灯举过头顶,再从元神中分出一丝投入长明灯内。
铜灯有了灯芯,登时便发出了堪比那天上金轮耀眼的光华。
七色虹带徐徐自灯炉内飘出,喘息之间便已充斥了整个空间。
赵逑曦见虹带直直朝众人身后飘去,似有所感般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可就这么一回头,赵逑曦便与一通体缭绕着怨气,满身魔痕,双目无神的魂魄对上了眼。
就在赵逑曦身边的姜意自失了双目后剩余四感变得异常敏锐,一下捕捉到了赵逑曦紧张的吞咽声,忙伸手一把将人的头扭回来。
“乡亲们——”
穆辞令张口便破了音,语调中也跟着浸了六分悲痛之情。
这杜鹃啼血的一喊,喊出了无数苦求解脱已久的迷途幽魂。
那些早已神志不清的魂魄自郑平安所砌之坟内破土而出,听到这声迟了近百年的呼喊之音,皆下意识泪眼滂沱,像是被母亲找到牵住手的走失孩童般以穆辞令为中心,慢慢向她靠拢。
“我们回家呦嘞——”
穆辞令左手使劲揽住郑平安,右手托举着指引众魂归家的长明灯,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魖敕缩小身形,跳至穆辞令肩上,其他修士也自觉排成一字长龙,默默跟在穆辞令身后。
“乡亲们——俺是平安呀——俺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等到了长明灯重燃的这天——”
郑平安被穆辞令搀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连带着穆辞令也一步一踉跄。
“乡亲们——后世安享太平之辈从来没有忘记你们——没有忘记你们的付出啊——”
众人心头千般滋味难以言表,只能同穆辞令与郑平安那般齐齐振臂高呼,以泄满腔郁结之气。
“乡亲们——今日以我神魂为幡,愿为苦魂斩无妄灾锁,破彷徨迷途!”
“生者当归,逝者——当息!”
长明灯得令,忙踩着风火轮似的开始不停旋转,七色虹光也随之被晕头转向地拧成一张大网,无孔不入地从密室钻出,笼罩住整个喜乐村。
最靠近长明灯的魂魄身上的魔气烙印一下让网子粘上,连同怨气一齐被连根拔起。
那些乌若点漆的魂魄自然而然地褪了色,又接连不断地被金色覆盖,直到完全化作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小人儿跟在队尾。
“接着走!”
魖敕悄声在穆辞令耳根处咬道。
穆辞令领着众人如走通天之路般庄重虔诚,凡是金色长龙所至之处,怨魂皆已被渡,而后转身又结为长龙中的一片金鳞。
穆辞令朝渗透进密室的白光处逐步前行,同时低声吟诵脑内倏地显现出的返生咒语,紧跟在她身后的赵逑曦听到,也跟着沉声吟唱起来。
返生咒一传十,十传百,传至人声渐渐鼎沸之时,无形咒语显化为金色符文从每个人的口中飘出,若霡霂倒流回哭魂沼泽上这片暗沉苍穹。
金色游龙自下腾冲而现,沿着连绵峻岭边仅容一人的石阶盘旋飞上,直奔那鬼哭沼泽中最高的山巅。
这浩浩汤汤的阵仗勾起徘徊在重霄中寻觅猎物,饥肠辘辘的吞神鹫的注意,急忙呼朋唤友如黑色星孛疾速俯冲。
饿昏了头的畜牲倒还算是留有一丝理智,在双双巨爪猛地抓向龙身时,对对鸟喙也吐出团团石青气团袭向龙首。
“小心——!”
14. 第十四章
穆辞令精瘦的身架子杵在石阶之上俨然似一座巍巍云巘,她高举长明灯,借其发出的澎湃虹色气浪,为身后众生顶下山腰处那猎猎长风和吞神鹫吐出的无数带有腐蚀黏液的气团。
“阿姐,方小姐,助我!”
姜意与方灵妙得了穆辞令传音,即刻便互相调换了身位。方灵妙顾及姜意目盲,特意请缨护住已经渡化过半的魂魄,将无涯阁弟子安危全然交托给姜意。
“魂归故里,众生屏退!”
穆辞令怒目圆睁,铿锵有力地吼道。
长明灯也如开了灵智,配合着穆辞令将结出的七色光网根根裂开,化为婴儿手臂大小的针刺,朝还在得意地嘎嘎乱叫的畜牲们攮去。
领头的贱畜倒是聪明,见穆辞令攻来,不徐不疾地发出一声难听的啸叫,把其余吞神鹫招来排成“人”字队列,紧接着双翼猛振,聚出一片厚实屏障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与其他部下。
无色屏障与七色针刺撞在一起,发出刺耳滋滋声,针上纯净的金色灵力与屏障上的深重怨气纠缠不清,绞得有来有回有商有量,一时也分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穆辞令趁这搏得的可乘之机,忙领着身后的金色长龙拾级而上。
吞神鹫首领见穆辞令还敢加快速度登山,两只凸出来的眼珠气地骨碌碌直转,没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带头的修士似乎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于是将目光又投向了方灵妙及喜乐村民的魂魄上。
“一群馋虫入脑的狗东西……觉得我跟面人似的好捏吗!”
方灵妙见七八只吞神鹫边叫嚣着边朝她俯冲而来,怒极反笑,单手抽出系在腰间的一根平平无奇的竹棍,手腕轻挑,竹棍乍然伸长,一下捅穿了飞得最低的一只。
姜意那边同样不好受,剩下的修士中除了她能与这群死鸟过个两三招,其余人等更是活生生成了还手不得的靶子。
“难缠……”
姜意双耳微动,捕捉到四面八方的破空之声,十指指缝中早已攥好的八枚铜钱坠着霹雳电尾飞出,风驰电掣准确无比地自鸟喙通通滑进鸟腹。
姜意左拳倏地紧握,那些铜钱自鸟腹中哔哩啪啦地爆开,炸得吞神鹫们上吐血下窜稀,好不狼狈。
“哎呦!哎呦!”
一些不太走运屎到淋头的无涯阁弟子敢怒不敢言,浑身颤抖,强忍着身上屎血混合物散逸的恶臭继续从嘴里倒腾着临时学会的那几句往生咒。
有姜意与方灵妙分去好些压力,穆辞令索性将揽人的手从腰窝自下而上直接摸向郑平安右肩,加重力道,把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郑平安用单臂撑起来,结结实实地固在怀中。
这一下见效甚快,原本萎靡不振的金龙登时像干了几海碗白米饭变得精神抖擞,穿云破雾如鱼得水般紧贴着峭壁游走,一呼一吸内就已越过这山大半,甚至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那山顶上一坨坨状似鸟窝的黑影。
“那儿就是大鸟的鸟窝了!”
郑平安从穆辞令怀中挤出两只眼睛使劲儿望去,本就虚弱的声音叫风一刮更是剩不下成个的音调。
众人也心有所感般纷纷抬头,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山巅处,眼睛个个亮的比还在馋他们身上肉的吞神鹫更甚。
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这个词再一次自穆辞令身上显灵,她手中的长明灯在距山顶仅有十步之遥处猛地一闪,随即以惊人之势变得黯淡无光。
那本有力牵制吞神鹫群的七色针雨也追随其主,散为满天光点乘风而去。
好在队尾处已然被往生咒渡化完全的金色魂魄此时也开始变淡,簌簌化作一缕金光投向穹宇,走上了它迟迟未能涉足的轮回道。
吞神鹫首领终于等到金龙从龙尾向龙首崩塌的时机,大喜过望,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不受控制地被揉卷在一块儿,配合着硬挤出的公鸭嗓嘎嘎叫起来,本就其貌不扬的鸟脸变得更加猥琐不堪。
首领一声令下,其余小弟二话不说锁定住明显被众人刻意保护的软柿子郑平安,又仗着它们鸟多势众,呼啦啦全朝穆辞令一人扑去。
“吼——!”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中气十足的兽吼若平地惊雷,在人鸟两派中猝然炸响。
穆辞令顿觉肩头轻松不少,撇头回望,只见魖敕伸展体型,全无保留地将脊背上足以遮天蔽日的四翼打开,腾空而起,张口便咬住三四只吞神鹫纤长的脖子,全力一拧,鸟头便随着鸟身扑棱棱接二连三地掉下万丈深渊,消失不见。
“快带着平安去摘鬼哭果!”
魖敕说完,转身又与其他吞神鹫扭打在一起。
长明灯此刻彻底变回了最初郑平安交到穆辞令手上的样子,充为灯芯的神魂也飘飘悠悠地飞出,没入穆辞令额间。
最后一只魂魄却凝成金蝶迟迟不肯飞走,在穆辞令与郑平安二人周身翩然转了几圈后,停在了郑平安面前。
郑平安好似知道这是乡亲们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颤颤巍巍地伸出他最干净的一根手指,唇角下扯,两汪清泉便从眼眶中如决堤洪水般涌出。
金蝶仅停驻在郑平安手指片刻,又飞向穆辞令,在她鼻尖处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谢谢!”
这句混杂着天真烂漫的稚子,朝气蓬勃的青年,精神矍铄的老者之声的道谢在穆辞令识海内响起后,金蝶就已挥舞双翅,跟随先行者的脚步,彻底消失在这片广阔的哭魂沼泽内。
而金蝶则借助那抹点水之吻,悄然在穆辞令识海中留下了处浅显金色的烙痕,竟让此刻注意全部集中在吞神鹫攻势上的穆辞令未能及时留意,任由它如鱼得水般匆匆与紫焱融为一体。
“神仙,你听俺说!”
穆辞令闻言,左手护住郑平安,急忙朝天打出右手,驭使体内紫焱在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簇火花,随即指尖轻颤,凭空写出满天符文。
那道道晦涩难懂的符文迅速组成一个足有百尺高楼大的“破”字,惊得领头的吞神鹫连连如杀猪似的尖啸,命令小弟们火速回防。
“天地借路,万法皆烬——破!”
这张最为常见的爆破符被穆辞令以火为墨,以骨为笔画出,硬生生将哭魂沼泽上方终日灰蒙无比天撕开了一道骇人的口子。
块块如足以让海沸山崩的火球自裂口轰然倾泻而下,一群坐井观天的吞神鹫终于是被面前这瘦条条无比的“蝼蚁”吓到,在首领的强硬指使下颤颤巍巍列成盾形防御阵,把首领密不透风地护在中心。
据理而言,这群吞神鹫的修为大致皆在元婴上下,不该与这么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爆破符对抗的如此吃力。
可穆辞令偏生是上一位“修仙界第一天才”柳思深亲口盖了章的全才,即便是寻常那些劳什子剑法心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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箓阵言,只要经她出手,威力必较普通修士高上三四倍不止。
那些泛着一股子酸味的古籍上所记述的百招千技,于穆辞令而言,不过落花流水,过眼云烟,只是她分解重组,自创功法的助力罢了。所以穆辞令此刻使的爆破符,乃是她精心雕琢改良后的版本,当然不能以平常符咒来看。
不然穆辞令观玄宗内,“混世魔王”的称呼又岂是空穴来风。
“辞……她,她,打架一直都是这么惊天地泣鬼神,非得拉足气势先把人吓个半死才肯动手吗……?”
赵逑曦本欲举刀与众人一同抗敌,没料想穆辞令看似随手画出一个爆破咒就已能够与吞神鹫杀个七八来回,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姜意闻言,面上闪过一线落寞,竟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又好似喃喃自语,在旁低声补充道:“同阶之内,她无敌手。”
毕竟是真凰,岂是她这个假凤能与之相匹。
姜意眉梢渐沉,咬牙将手中铜钱镖攥得更紧了些。
“平安,你继续说。”
穆辞令一肩挑之,为众人赢下片刻喘息的机会,顺势询问郑平安。
郑平安被穆辞令抱得太紧,艰难抬头道:“鬼哭果……你们碰不得,碰了它,它便会立刻腐烂发臭,只有俺能摘下它。”
鬼哭果,顾名思义,离了阴气怨气无法使用,穆辞令此前曾想过凭她体内集阴怨煞三气集大成的精纯魔气摘下,但对于鬼哭果究竟是否能用此法子摘下还不得而知,毕竟前人皆是使用一些由阴怨两气制成的器物,来收集储存这至阴之物。
“方小姐!你们有无准备收集和存放鬼哭果的阴器?”
方灵妙顾着调整先前同吞神鹫恶斗留下的伤势,而穆辞令又问的太急太快,她刚想张口回答却被喉间还未来得及咽下的丹药卡了一下,咳嗽连连:“我记得是带……”
“不好了方师姐!我们带的能用上的宝器全被那群死鸟打坏了!”
队中负责保管阴器的无涯阁弟子不停地在腰间系着的破烂布袋内翻找,直到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只发现了被吞神鹫唾液腐蚀成一半一半的阴器后,抬头自责哭喊道。
林逐正好好的运气疗伤,一回神就听到这令人火大的发言,气的连伤都顾不上,跳起来就照着那蠢货脑袋上攮了一拳。
“都让你把阴器塞储物空间里了,你这蠢猪偏不听,口口声声说什么用不着,这下好了,全是白用功!不仅差点赔了夫人还折兵!”
“我……我……”
穆辞令蹙眉,眸中显出一股嫌恶之色。
眼瞧着爆破符即将失效,吞神鹫就要缓过神来,无涯阁的那群苍蝇还在旁嗡嗡作响叽里咕噜闹得不可开交,穆辞令简直一个头堪比两个大。
“让俺去。”
穆辞令几乎是没经思量,脱口而出:“不行。”
“没事的,神仙……”
郑平安不知从哪儿爆发出的一股蛮力,强硬挣开穆辞令的臂弯,死死盯着穆辞令的双眼,双手合十,急促哀求道:“俺活不长了,俺明白,俺天天吃那难吃的果子,早就吃的人不人,鬼不鬼……”
“夙愿已了,趁着俺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应当是还了这重若泰山的恩情。俺不想违了村规,临死还不能闭上眼睛安心的走。”
“神仙,求你。”
15. 第十五章
“道友,小心!”
穆辞令迟迟未肯狠下心答应郑平安之际,那吞神鹫首领便已指挥其余杂兵将爆破符化解,布满血丝铜铃大小的两颗眼珠中全是对穆辞令的憎恨与愤怒。
一颗黑色彗星卷着腥臭难闻的罡风砸向穆辞令。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不仅让一直在天上同吞神鹫对峙的魖敕未能及时拦住,就连穆辞令也被打了个始料不及,脑中闪过一片空白,连足下轻功也未能施展,全凭本能把毫无修为的郑平安一掌推开。
“咳!咳咳!”
方灵妙眨眼间已移动至穆辞令身前,手中竹棍绽放灼灼荧光,拼尽全力横扫出棍,那竹棍便带着破空响声狠狠打在吞神鹫爪上。
竹棍与钢爪相撞,轻轻松松地被怦然弹开,但冰雪聪明如方灵妙又怎能不会料到这番以卵击石的场景,她出的那一棍,其意不在重创,而是借力打力让吞神鹫的攻击扭转方向。
不过吞神鹫首领的脑子也非实实在在的核桃仁大小,见区区一个金丹修为的小蚂蚱也敢在它面前抖威风,朦朦胧胧也能猜出五六分。
纵使一只爪子被打偏,可它还有一只爪子。
那剩下的漆黑鸟爪迅疾如风地扫向方灵妙腹部,硬生生在方灵妙腰间抓出三道血痕。
吞神鹫眼见得手,非常识相地振翅,扶摇直上,唯有那爪尖淅淅沥沥流下的一连串殷红血珠全然溅在穆辞令脸上,昭示着奸计得逞。
方灵妙被其力道震得连连后退,倒在脑后人穆辞令的怀中,喉头顿感一阵甜意,竹棍也险些被震脱出手。
穆辞令见方灵妙如此奋不顾身,舍身为人,一双狠厉的桃花眼陡然放大,眸中错愕情绪更是不加掩饰地暴露在明面上。
就在此时,郑平安趁双方已然乱成一锅粥,早已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峭壁边缘处那个巨型鸟窝。
那鸟窝中还留着几只堪比两个年轻人大的,还未睁开眼睛,张着粉嫩鸟喙嗷嗷乞食,光秃秃的雏鸟。
雏鸟们可怜兮兮地挤成一个空心环状,而鸟环中央,正是散发着森然阴气,外表狰狞恐怖似扭曲人脸的鬼哭果。
本在专心轮流攻击姜意,赵逑曦与林逐等一众无涯阁弟子的年轻吞神鹫们恰好瞥见郑平安这一鬼鬼祟祟的举动,立刻停下攻势,向较为年长的首领发出警报叫声。
首领接到讯息的刹那突然暴起,强行叨住紧紧粘在身边的魖敕脊背之上的一块嫩肉,撕开一道从头到尾的修长伤口,就连内里粉肉也被翻出,被唾液腐蚀地紫一块黑一块,不堪入目。
魖敕才凭借吸食穆辞令体内魔气,堪堪恢复到人类金丹修士的地步,这一下重创几乎是抽去了它一半魂,疼得它呲牙咧嘴。
饶是如此,魖敕也不肯松开咬住吞神鹫左半边翅膀的口,将整只兽挂在吞神鹫翅膀上,坠得它只能歪歪斜斜地冲向郑平安。
“平安,停下!”
穆辞令将方灵妙原地安置,足尖轻点,宛若离弦之箭般奔向还在执拗地朝着鸟窝方向奔跑的郑平安。
赵逑曦见势不妙,剑眉一凛,目光冷如数九寒冬,指尖轻颤,一柄黑色的修长横刀在右手悄然无声地现形,横刀刀柄处正刻着被龙纹缠绕的“钧宸”二字。
横刀带着金灵根刀气同铜钱镖齐齐杀向吞神鹫,姜意同时敏锐捕捉到身旁灵气非比寻常的扭曲度,不着声色地朝赵逑曦的方位微微转头。
这一刀绝对不是一个仅有筑基修为的修士能够斩的出来的。
有姜意与赵逑曦助力,一些杂碎吞神鹫冲向郑平安的速度骤然减慢些许,可红了眼的吞神鹫首领仍是不要命地拖着魖敕在空中飞行,速度不减反增。
不为其它,只为了它窝内嗷嗷待哺的脆弱骨肉不受那该死的人类杀害。
所以,切记永远不要低估一位母亲保护自己骨血的决心。
穆辞令心急如焚,脚下生风,紧赶快赶,终究还是比怒火中烧的母亲慢了一步。
而此刻,郑平安也借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形从那群肥头大耳白白胖胖的雏鸟中挤进去,哆哆嗦嗦地成功摘下了穆辞令和无涯阁弟子心心念念的鬼哭果,用身上破布兜住。
鬼哭果自被郑平安摘下那刻,直到用衣物包裹的过程中,果真没有出现任何腐烂的迹象。
郑平安无视将他牢牢罩住,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阴影,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神情,唇角勾起,露出满意的微笑。
“给我滚!”
穆辞令怒从心边起,终于是抽出了腰间那把凡铁之躯的破剑,将体内滂沱灵气尽数释放,压得在场所有活物,除了吞神鹫首领外呼吸皆滞,惊恐地看向穆辞令。
一点寒芒微动,那铁剑化作游龙,带着悚然杀意如惊涛骇浪般层层铺开,剑式内九重余力气势汹汹,直接没入吞神鹫庞大血肉之躯内,再化为藤蔓自肌肉内钻出,生根发芽。
此招,为姜怀卿此前亲身教授的剑诀《四时青》中,最毒辣的一式——蚕生。
蚕生蚕生,生机蚕尽,中蚕生者,性命尽熄。
吞神鹫结结实实地承了穆辞令一招,下一刻藤蔓便自其体内长出,将它活脱脱穿成一只刺猬。
不过吞神鹫临死前双翼舞出的翼刃,也已穿透了郑平安的胸膛。
一命,抵一命。
吞神鹫双眼瞪大,含恨而死坠向鬼哭沼泽深处,其他喽啰瞧大势已去,连忙呼啦啦散开,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位狼狈逃走,生怕慢上一步再被穆辞令抓住宰了泄愤。
“平安,平安!”
穆辞令丢下已经变成齑粉的铁剑,抱住奄奄一息的郑平安,伏在他耳边大声呼喊道。
“神仙……”
郑平安艰难地将一个完好无损的小布包交到穆辞令手中。
“俺太累,太累了……终于,能歇歇,能和乡亲们团聚,这一天,俺已经盼了不知道多久了……”
原本死死咬住吞神鹫的魖敕此刻也拖着着已是强弩之末的身躯,安安静静的趴在郑平安身边,两只兽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俺其实,从来没,没怪过你。”
“只是……”
郑平安说着说着,全身猝然剧烈颤抖起来,眼珠凸起,整个人直挺挺呆愣愣地望向鬼哭沼泽之上,那金光闪闪的高穹。
“俺们,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救下他,没能帮你养好伤,没能……”
郑平安恍惚中,看见了天上乡亲们正冲他兴高采烈地招手,个个嘴里都在嚷嚷着让他回家。
平安,快来呀,我们等你好久了!
平安,大家都等着你呢!
平安!
平安!
“啊,回家了——!”
郑平安幸福地发出最后一声喟叹,那只高高举起的手,最终还是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泥土上。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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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郑平安的尸体簌簌化为一抔灰土,被穆辞令颤抖地捧着。
你说,生前那么大个人,死后怎么就变得这么小了呢。
魖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见郑平安最后是笑着走的,疲惫的双瞳放心合上,壮硕似虎犊的躯干也如泄了气的皮鞠,变回巴掌大小。
赵逑曦与姜意见状,忙一前一后朝穆辞令跑来。
姜意把穆辞令从地上慢慢搀扶起来,赵逑曦也顺势接过穆辞令手中的小布包,放进腰间储物袋。
然而此时,姗姗来迟的林逐领着其余同门见了这一幕,皱眉不满叫唤道:“那鬼哭果不能全归你!我们也是出了力的,怎么着也得对半分!”
赵逑曦嗤笑,一记眼刀扎过去,那双本就带着些魅气的狐狸眼竟令林逐不寒而栗,像是被巨蟒缠住般不得动弹,身后紧紧跟着的乌合之众被林逐突然站住的脚步打了个始料不及,止不住纷纷撞在一起。
“这鬼哭果绝大功劳不在我们无涯阁……方才若不是平安大哥舍生取义,我们甚至碰都碰不得这至阴之物。”
方灵妙单手撑地,缓缓起身站起来,同时将一些药粉倒在掌心中,狠狠按在腰间。
药粉被人粗鲁地填补在伤口处,疼得方灵妙不由自主地倒吸几口凉气,可目光仍是牢牢锁定赵逑曦的储物袋。
似是下定了决心般,方灵妙本垂着的眼皮最终还是抬起,视线中最后一丝纠结与不舍烟消云散,一双漆黑的眸子亮若繁星,冲着穆辞令轻启双唇道:“鬼哭果,无涯阁不会同道友争抢。”
林逐不满,又要反驳:“师妹——”
“无涯阁弟子如有争议者,可向长老们——或者掌门提出异议。若长老或掌门责备,惩戒会由灵妙一人担下,与在场诸位皆无干系。”
“此外,未能保护好阴物的那名弟子,返宗后记得自行领罚。”方灵妙坚定地说道。
“此番处理,诸位可满意?”
方灵妙面上说给无涯阁一派人,双眸却是定定地盯着林逐。
林逐被方灵妙这一席话噎的不好开口,怎么也无法对着自己平日最疼爱的师妹的这张脸说出半句反驳的言论,只能气极反笑,将沾了吞神鹫鲜血的手中剑入鞘。
其他弟子见林逐都闭口不谈,也开始跟着装成人畜无害的孙子。
“方小姐,我欠你一个人情。”
方灵妙闻言,朝穆辞令看去,只看到一双晦暗不明,意味深长的桃花眼。
穆辞令话毕,抬手拍了拍姜意一直搀着她的小臂,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姜意收回,穆辞令的右手得以解放,她五指微拢,一个由藤蔓编制的密不透风的袋子呈现在众人面前,随后穆辞令将左手小心翼翼捧着的那堆灰土放进了藤袋之中。
“各位草药药效恐怕马上就要过了,还是先出鬼哭沼泽调整为好。”
穆辞令又转头冲着姜意特意嘱咐道:“阿姐,你和逑曦也一并跟着。”
“那你……”
“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绝不多加停留。”
“好。”
姜意应声,跟着赵逑曦同无涯阁要走之际,又被穆辞令叫住。
“等等。”
穆辞令待无涯阁众人走的够远,先是撇了一眼赵逑曦的储物袋,紧跟着再与赵逑曦四目对视。
“我会的。”
赵逑曦冲穆辞令点点头。
16. 第十六章
“平安,一路走好。”
穆辞令左手搂着方才已被施法治愈完全,现在仍在昏迷的魖敕,将右手一直持着的藤袋放进了郑平安生前为自己挖的那个小的可怜的土坑。
家乡的土是这世上再温暖,厚实不过的棉被。
穆辞令右手轻抬,坑旁新鲜翻出的泥土将其填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人为翻动的痕迹。
这辈子受过的苦太多,下辈子便一定会幸福快乐。
穆辞令在郑平安的坟前静默伫立良久后,转身抱着魖敕,缓步走向密道入口。
穆辞令照着郑平安生前为他们这一干人领的路慢慢返回,而她身后踏过的每一寸荒芜,死气沉沉的土地不知何时竟开始纷纷冒出新芽儿,把那些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也全然覆盖住。
就连那些个倒塌,破败不堪的废墟也漂浮在空中,被翠绿的灵气包裹着重组,恢复如初后又被小心安置在原处,好似这一场浩劫从未在喜乐村发生过。
行至村口,穆辞令抬头仰视着已失去光泽,蒙尘已久的牌匾,口中念了个净洁咒,那牌匾便眨眼间好似让人重新上了色,再次变得光鲜亮丽。
终日沉默的寂静沼泽地,终于迎来了本该属于它的明媚春景。
与无涯阁分席而坐的赵逑曦不免出神地凝视着那抹孤寂的玄色身影,一时连眼中人走到面前时还未能反应过来,仍是嘴巴微张,呆愣愣地看着穆辞令。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作甚?”
穆辞令难得见赵逑曦失态模样,忙盘腿坐下,一只手托在脸颊下方,眸中的疑惑神色怎么兜也兜不住。
赵逑曦被一张骤然放大的俊脸吓到,忙扭过头去,耳根处浮起一层淡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没,我只是在想,我们拿了鬼哭果后该去哪儿。”
穆辞令听了这话,抚着魖敕柔顺皮毛的手忽地一顿,并未直接回答赵逑曦,反倒是轻声给姜意抛了个先前就已经问过的问题:“阿姐,我师哥他……你清楚他的下落么?”
正一旁调整气息的姜意闻言,眉头高高隆起,丹唇开开合合,还是小声说出了穆辞令最不想听见的答案。
“那日你替我们引开魔头后,我们没日没夜的逃,聂寒清一人全力迎战……奈何那群修士跟见了血的蚂蟥似的,撼天攻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逼不得已,将我藏至一处较为隐蔽之处,自己则是冒着性命之危冲了出去。”
“待我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与追杀的修士早已尽数消失。我一时不知应该去哪儿,便误打误撞闯进山外山,被那里的好心百姓所救。又碰巧听得忘忧祛炽莲下落,想着你应该会寻来此地炼化火毒,于是便在山外山守株待兔,小住了一段时间。”
这一大通话,穆辞令几乎只听进去了“冒着性命之危”与“尽数消失”两个词眼。
“啊……”
穆辞令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闭上双眼,心中顿觉如雪崩般轰然塌陷,喧哗一片,震得穆辞令双耳嗡鸣之声不断,仿佛茫茫天地皆白,徒留她一人独坐于此。
姜意抿唇,又道:“我……对不住。”
偏生此刻本安静如鼠的无涯阁那片又叫嚷起来,引得姜意与赵逑曦分神一二。
“妙儿,鬼哭果是否取到?”
方灵妙自袖中拿出块闪着白芒的莹润玉石,欢喜唤道:“阿爹!”
“是灵妙无能,未能护住阴器,鬼哭果自然也没能摘下。“
方灵妙话音刚落,玉石那头又紧接着响起带着满腔关怀之意的声音:“可曾受伤?果子没摘便没摘罢,我的女儿只要没有受伤,阿爹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方灵妙下意识摇头,余光又瞥见穆辞令三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鬼哭果一事向方应痕全盘托出,“阿爹传音给我,除了询问鬼哭果外,可还有什么要紧事?”
“可曾记得几月前被我无涯阁覆灭的观玄宗?”
“当然记得,就是那勾结魔道,窝藏人妖混血的宗门吧。”
方灵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这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观玄宗扣上屎盆子的妄言自然便被穆辞令听了进去。
穆辞令下意识睁开双眼,眼底滚上一层浓郁的黑雾,连带着体内丹破合化而成的元婴命胎那本就有的三分乌色又添上两分,形成半乌半金的诡异之象。
“这观玄宗曾坐拥地下灵脉,纵使我七十一仙门联手将其覆灭后,那断裂灵脉仍旧日夜不停地吸收天地灵气。现如今观玄宗旧址灵气覆地,煞气翻天,已然形成了凶险万分,孕育着无限机遇的秘境。”
“其余仙门得知此消息,皆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我儿与你林师兄此番领着我无涯阁年轻翘楚也一并前去,分上那一杯羹。”
无涯阁弟子听得掌门此言,一个个又变得生龙活虎,摩拳擦掌。看那架势,若不是刚与吞神鹫一顿恶战,恐怕又要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驭器赶往。
方灵妙见众人兴致如此高涨,本欲吐出的拒绝字眼在口中滚了两三圈,被硬生生咽回腹中。
“好。”
“万事小心,如遇不测便立即折返归宗。天材地宝和机遇数不胜数,可你们的性命终归只有一条,我只要我的女儿与弟子们平安归来,明白否?”
“阿爹,妙儿会的。”
方灵妙应声刹那,玉石本闪烁的强烈白光黯淡下来,变回一块从外表上看与寻常石头并无不同的玉石。
穆辞令突然出声道:“方小姐。”
“方小姐是要去那几月前就灭门的观玄宗么?”
还未等方灵妙开口,还在生着闷气的林逐却一下站起来,仿佛一只嗅到阴谋诡计的肮脏气味的野狗,面带不虞地死死盯住穆辞令,道:“怎么,难不成你这位高手还想领着你这两个小跟班,跟在无涯阁屁股后面捡残羹剩饭吃哇?”
穆辞令皱眉叹息摇头一气呵成,故作无奈道:“只是顺道而已,道友恐怕是误会了。”
“我们三人曾与观玄宗内的修士结下深仇大恨,一直未能亲手报仇。且我三人消息闭塞,没想到观玄宗竟被正道覆灭,如今等到这大好机会,自然是要亲眼见证其惨状,以消心头未平之恨了。”
林逐眉心紧锁,显然没能相信穆辞令刚想好的一套说辞,狐疑反问道:“哦?是吗?你们瞧着同我们一样年纪,修为也算同龄俊彦之人,怎会消息闭塞至如此地步?另外——我看你三人面上平静无波,不像是听到仇家灭门该有的样子啊。”
还有……林逐把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细细的缝,上下将姜意仔细打量了几个来回。
他怎么觉得,这蒙眼紫衣女修竟没来由的让他觉得眼熟?
穆辞令看见林逐对姜意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连忙张口打断林逐思绪:“道友,修为高不代表人缘好,更何况秘境之中,一日可抵外界十日光阴,倘若我一直身处秘境增进修为,又上哪儿去听得这些风风雨雨?”
“至于为何面上平静……难不成非要我狂喜狂笑,才能泄出堵在心口已久的怨气?”
方灵妙怕二人要吵起来,忙打圆场道:“一齐去便是了,目的相同又何必在乎方法两样?”
林逐见方灵妙出面调和,才歇了嘴皮子,又用自己那核桃仁大小的光滑无褶皱的脑子仔细想了想,觉得穆辞令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在,索性直接闭口,长袖一挥,自认为不再跟这头蠢猪继续较量下去。
“真的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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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姜意嘴唇微张,咬着牙齿,含含糊糊地从喉管中冲穆辞令挤出气音。
她实在担忧穆辞令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
姜意忍不住想,若是聂寒清或姜怀卿在场,必能劝得穆辞令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穆辞令最高不过元婴修为,又不是修仙界内无敌手,万一碰上比她高上不少的修士又该如何?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过,再落上一个“修仙界共诛之人”的名号……姜意是真不知道,除了化神期的大能,天下还有谁能护得住穆辞令。
“不是说秘境凶险万分么?”
姜意脑海中突然响起穆辞令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
“在秘境中意外‘丧生’的修士,这个理由有理有据,合情合理,阿姐觉得如何?”
姜意双手紧攥成拳,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
穆辞令忽地想起什么,将怀中魖敕搂紧,又淡淡地瞥了一眼方才与林逐对峙时,一直在她身后狐假虎威的赵逑曦,神识传音道:“逑曦,此事乃是我与无涯阁私人恩怨,你……尽量不要牵扯过多,加重身上因果。”
赵逑曦被穆辞令话中尽显的赶人态度气笑,双眉几乎在额上扭成一股绳:“我们什么过命交情?这一路上的刀山火海我赵逑曦都陪你趟过了,还差这丁点儿?”
“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当真心好友看?”
赵逑曦此话一出,穆辞令脸上血色尽数消失,变得苍白无比,似是被梦魇缠身久久不得美梦的可怜人般垂眸说道:“……因果缠身,到时候想要从修仙界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你修为浅显,就算去了……”
“是,我是修为不高,可是你忘了我这天生好运体质吗?我若是把这福分能多少分给你些,说不定能助你更加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赵逑曦苦口婆心的轻声劝说:“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可是你个傻瓜,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以为是的为别人着想,反而是伤害了别人,将他越推越远呢!”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好友,对你……这个朋友,我是诚心诚意,我是心甘情愿让你利用的。”
“你有时候要学会对人狠一些……因为满腹柔肠,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赵逑曦说着说着,脑中闪过些许片段,心脏也仿佛被人用锥子狠狠捅了几下,滚烫的血也随之哗哗流出,化作冷雾消弭。
穆辞令目光闪烁,被赵逑曦叽里咕噜一通怼得哑口无言,跟老牛哞哞叫似的连连叹了三声又长又重的粗气。
这厢穆辞令方被说动,不知道吞了多少观玄宗油水的无涯阁众人人手掏出一两瓶疗伤用的上品丹药,跟小孩儿吃糖豆似的眼都不眨一下框框向口中倒。
那隐约透着些杏花香气的丹药效果奇佳无比,无涯阁众人吃下去没有几息便都已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内伤外伤皆被治好。
穆辞令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灵妙手中瓶身纹着杏花样式,瓶口刻着“孟”字的白净瓷瓶,面色不免再沉下几分。
“道友——”
“我名姜白。”
穆辞令眸中并无一丝笑意地冲方灵妙笑道。
方灵妙见穆辞令终于肯亲口告知真名,自认为她已卸下对无涯阁众人的心防,真心实意邀请道:“姜兄可是收整好了?”
穆辞令瞟向气息由紊乱变为稳定的姜意,收回视线道:“灵妙可是决定赶路了?”
方灵妙羞赧一笑:“是,毕竟早去一分,受益便多一分。”
“好。”
穆辞令起身,拍了拍长袍上沾染的泥点草屑:“那便动身罢。”
17. 第十七章
“呦!林逐,灵妙,你们难不成也是被自家宗门拉过来凑热闹的?”
一位身着赭石长衫,褐带束发,五官周正的年轻修士正左拥林逐,右揽方灵妙,肆无忌惮地朗声大笑。
林逐嫌弃地推了推肩上沉重的手臂,一路被迫和穆辞令相处而天天摆着的臭脸此刻竟难得的和缓放松下来:“哼,我倒想知道,是哪尊佛能把久久闭关不出的千机宗第一人王亦知请来啊?”
王亦知方止住见到挚友的满腔欣喜之情,又被林逐这句揶揄话逗得笑出泪花,连连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不闹了。”
“这个问题,你还问我过来做甚,难道不是在场各位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么。”
王亦知朝四周努努嘴。
林逐心想:确实,这距观玄宗少说还有百里地,但四面八方却已经被各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就连天上飞的鸟雀见了这场面也能吓得掉头逃窜。
扫视一圈,甚至还能见到几位熟人。
林逐收回视线,用胳膊肘捣了捣王亦知的腰窝,问道:“闭关出来,修为可有长进?”
王亦知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一双眼睛仿佛插了对翅膀似的向周遭乱飞,嘴上还不忘回答道:“说来惭愧,闭关多月仍是停留在金丹后期,毫无长进。”
林逐自知友人这心比天高的气儿,不再多言,只顺着王亦知忽地举起的一只手臂方向一同望去。
“唉?”
王亦知瞅见坐在大树下,与无涯阁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气度非凡的穆辞令三人,心生疑惑道:“那三人看着很是面生,难不成是你们新招来的弟子?”
王亦知边说边回头去看林逐,却被友人极快的变脸速度唬了一下,身体不住后仰,挑眉上下扫视了林逐几遍:“怎么这幅臭脸,他们抢你东西了?”
一直含笑看王亦知和林逐嬉笑打闹的方灵妙见林逐双手抱胸,黑着脸迟迟不肯作答,无奈叹道:“亦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兄的脾性,无非是在路上跟人拌了几句嘴——”
“哦——原来如此啊。”
王亦知眯眼,嗤嗤笑起来:“又没吵过人家?气狠了吧,活该。”
修仙之人,五感是敏锐非常,林逐和王亦知的调笑又没有刻意避开旁人,这些玩笑话自然一字不落地全钻入穆辞令耳中。
穆辞令抱着已修养好了大半,又不知何等原因仍在沉睡不醒的魖敕,掀起眼皮面色凝重地将目光施舍给林逐三人一缕。
自从她踏入这片旧土,便有两道似是窥探的视线如吸血蚂蝗般,在她身上牢牢叮着,怎么甩都甩不掉。
穆辞令绷着脸,伸出手揉了揉一直紧锁的眉心,暗自庆幸想:亏得她又悄然服下了改颜丹。如今就算是元婴以上,化神之下的修士来了也要费些功夫才能将她瞧出来。
可是这两道视线说来也怪,竟无半点敌意,其中一道甚至还带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穆辞令也曾尝试过顺着视线将这两人揪出,可他们藏的太好,一时半会没能揪出,只堪堪锁定了其大致方位。
弄得她倒像是虎穴里的干着急的肥羊,上蹿下跳,毫无还击之力,直叫人心里窝火的很。
王亦知紧紧盯住穆辞令的侧脸,发现自己竟看不破对方修为究竟如何,眼眸一瞬便亮了起来:“这位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姓姜,单字一个白。”
方灵妙答道。
“姜白,姜白……”
王亦知嘴里不住咕哝着,身体则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朝穆辞令走去。
林逐见状,即刻便晓得王亦知这武痴怕是见猎心喜,想要同穆辞令切磋一二。
呆子。
林逐小声骂道:从前缠着聂寒清和姜意二人整日打来打去的也就罢了,如今这是什么时候……周围群狼环伺虎视眈眈暗流涌动,但凡有一点儿火星子冒出来都能点燃。
也就只有王亦知这般“张弛有度”之人能干出此等事。
林逐“唰”地一下从地上跳起,右手作势要捉住王亦知的臂膀。
“姜道友,我们来比试一二!”
此言一出便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修士皆忍不住摸向腰间的本命法宝,侧目而视,却又在看到王亦知的一刹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
毕竟王亦知的痴劲修仙界人尽皆知。
穆辞令皱眉,方要婉言拒绝,可王亦知这么多年的经验之谈,已经让他预料到对方会拒绝,所以王亦知早已用拇指顶开了一寸剑身出鞘。
一道刚猛有力,穿云裂帛的剑气直冲穆辞令面门而去。
“亦知哥!”方灵妙没想到王亦知这么轴,飞快地握住腰间竹棍,转念一想穆辞令已是元婴,才松开竹棍,略带不满道。
穆辞令也确实没有把王亦知这道小小剑气当回事,毫不在乎地随手一挥。
嗯?不对!
穆辞令抬手调动丹田内浩瀚灵气之际,一串粘稠的黑气猛地自命胎中喷涌而出,硬生生将已被调动的灵气逼回丹田。
穆辞令措手不及,脑袋一下仿佛被灌满了浆糊,本想再次发力,可那黑气愣是双手叉腰,撅着屁股又将灵气崩得打道回府。
剑风呼啸已至,穆辞令脸色铁青,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连忙自地上一跃而起,咬牙在心中愤愤骂道:我靠你大爷!把我当无涯阁的人整啊!
“哦?”
王亦知见穆辞令行动诡谲,丝毫不在他的预计当中,脑海内倏地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原来道友前手起势是假意诈我,其实意在仅凭身法躲过我的剑气!高!实在是高!”
我高你个腿儿!
穆辞令在心中疯狂吼叫,一个鲤鱼打挺刚站稳身形,就见那剑气近在咫尺,同她乐呵呵地打招呼。
本想着姜意与赵逑曦两人能替她解围一二,但扭头一瞅发现这两人一个对她很是放心地照旧打坐,一个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她,穆辞令的一颗碰碰直跳的心好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冷了下来。
穆辞令认命叹气,正打算细腰一弓将自己弯成虾米状,无半点修仙之人该有的翩翩风度躲过。
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裹着熟悉的皂角气味,陡然从穆辞令背后飞出。
这长剑带着烙有“千秋”二字的剑鞘不住嗡鸣,来势汹汹,奇快无比,所经之处尘土飞扬,掠起大片草叶,迷了正津津有味看戏的修士们的双眼。
“叮!”
长剑从穆辞令墨发中钻出,鞘身擦过脑后木制发簪上缀着的翠绿玉珠,二者相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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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辞令耳根处发出清脆声响。只消一下,那响声便奇妙地在穆辞令心中生了根,将平澜无波的心湖惹起阵阵涟漪。
皂角的清香蓦地钻入穆辞令鼻中,沁入穆辞令五脏六腑,带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穆辞令下意识地放松身体,抱着魖敕的手也跟着一软。
就在那失神片刻,王亦知的罡正剑气被长剑鞘尖轻点,簌簌化作满天飞雪,与穆辞令扑了个满怀。
那晶莹冰花有神般蜻蜓点水地吻向她身形各处,其中一片最为瑰丽的冰花则是吻上穆辞令眉心,转瞬间又化作一滴水珠,没入她的额头。而这冰花融化带来的细微凉意,也将穆辞令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魂拉了回来。
王亦知目光闪烁,惊呼道:“四两拨千斤……好剑法!”
此刻一直安静打坐的姜意感受到那熟悉的骇人寒气,仰头精准地看向穆辞令背后那个风姿绰约的影子。
长剑将剑气全然化解后便原路返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勾起穆辞令一缕青丝,迫使她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身后蒙面人逆光迎风而立,一身黑衣劲装,领口那抹靛蓝却亮得穆辞令心慌。
一根翠色欲流的细绳将他如瀑长发束成麻花辫,发尾缀着的半株竹子在光下显得足够坚硬,但又能够清楚地看清其炸起的毛刺,应是被人日日夜夜攥在手心中,否则不会变为此状。
而那竹子下串着的一颗青冥石珠,分明刻着一个的“清”字,清字上方,又别出心裁地雕着一个深而小的“令”字。
师哥。
穆辞令鼻尖一酸,终是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石珠上移开,转而一头撞进蒙面人那双深邃的眼睛。
这双眼睛生的格外好看,如凛冬寒潭之水般清冽纯净,摄人心魂,可穆辞令却从这双眼睛看见了从前的观玄宗。
她的家。
穆辞令嘴唇不住颤抖,向前虚虚探出一步,手微微扬起,想要拽住那人衣角。
蒙面人白皙的眼角顷刻染上嫣红色,眸中泛起水光,睫毛微抖,冲穆辞令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穆辞令大梦初醒,急忙缩回右手,探出的半步也随之匆匆收回,眼尾才要掉下的泪珠被长剑带起的发丝触碰,沿着发丝轮廓变成一层水膜,飞快地隐入穆辞令的脸颊内。
“你们……认识?”
王亦知皱眉,歪头仔细打量着二人。
“不认识。”
穆辞令转身,面向王亦知的瞬息就已换上了她往日一贯淡漠的表情:“想必这位道友只是好心相帮罢了。”
方灵妙见穆辞令有些愠怒,抓住王亦知的袖口摇了摇,劝道:“亦知哥,比试不急于逞这一时之快,我们等闯了秘境后再比,好不好?”
王亦知心想也是,于是十分爽利地点点头,将剑完全收回鞘中,顺手揉了揉方灵妙的头后又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其余看戏的修士见王亦知三人安生下来,颇觉无趣地收回视线,自行吞吐吸纳灵气去了。
片刻喧嚣哗然的风也终于转为沉寂,独留高可蔽日的古木窸窣作响。
“小令,我回来了。”
听了十几年的温润声音曾中断数月,可终究还是如那天边的离巢之燕,衔起新枝,再一次飞回穆辞令脑海中,重新筑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