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被娇宠无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发泄 沈太后幽深的目光太过赤裸,刺得谢宁莞极度不适,心口升起一股无名火,想上前,手腕却被谢珩紧攥在手心,那力气大得攥着她的腕骨生疼。 “皇姐你先回华安殿。”谢珩对上沈太后不满的眼神,沉声道。 说罢,手上的力道也顺势松了几分。 可那些证据都在谢宁莞手中,沈太后怎会轻易放她走,看准时机,她提起轻浮的脚步就往前冲。 谢珩一时没拦住,让沈太后扯着了谢宁莞的腕骨。 刺啦一声,那张纸的一角被撕下,另一角被谢宁莞抓在掌心。 气急败坏的沈太后见状,又要去抢剩下的碎纸,还未碰到,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拉力,她被拽住了胳膊。 “母后!”谢珩气得急喊出口,“即日起,母后最好安分待在康宁宫,否则别怪朕不顾念情分!” 毫无束缚的谢宁莞拾起地上的碎纸,把已然不完整的证据塞到宽袖中,对着沈太后嗤笑。 受不住刺激的沈太后一把甩开谢珩的手,身子退后几步,堪堪站稳,又抬起手,用戴了鎏金护甲的长指指着谢珩和谢宁莞,捶胸顿足道:“你,你们当真放肆!” “哀家含辛茹苦的替你谋划这一切,你却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忤逆哀家,甚至还要囚禁哀家!”沈太后恨铁不成钢,怒骂道:“你可知她手上拿的是什么,一旦她将其公之于众,你以为只是哀家身败名裂吗?你这个皇帝之位一样不保!没了哀家的庇佑,你如何能登上皇位!” 谢珩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闪过一个身影,啪地一声,肉与肉相碰的摩擦声响彻殿内。 “这一掌,是替阿珩打的。” 在沈太后还处于怔愣之际,她反手又甩去一巴掌,“这一掌,是太后欠我母妃的。” 谢珩想要拦住之时,巴掌已落在了沈太后脸上,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 顿了片刻,在谢宁莞还想甩下第三掌时,终是带着强硬的力道,握上了她的手摁住拉了下来,“皇姐!够了!” 只是这两个巴掌彻底惹怒了沈太后,她反应过来,捂着红肿的脸颊,紧咬下颌,泄出一声低笑,咬牙切齿道:“早知今日,哀家当年就该将你和你那卑贱的母妃一起处置了。” 此言一出,谢珩立马皱眉喝道:“母后不要再逼朕了!” 提及何人都不能提到高贵妃,此刻,他还不想揭开真相。 只是沈太后这一段话堪比滚滚洪流,瞬间点燃了谢宁莞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怒火。 不仅如此,沈太后还变本加厉,破口讽言道:“要不是当日觉着你还有些用处,你以为哀家这些年如何会对你那般上心。” “但你不知恩图报便罢,还跟你母妃一样,都不知好歹。”说到往事,沈太后逐渐妙语连珠,嘴里的话宛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千里。 “你母妃生前总想抢走哀家的后位,而你,抢走了原本属于珩儿的宠爱。你说说,哀家如何不想除掉你母女二人。” 听着沈太后的狡辩,谢宁莞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刀子越握越紧,刀柄上的花纹硌在柔软的手心,传来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她的心神。 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颤声道:“所以,你就设计杀了我母妃!” “她觊觎我的后位,本就该死。”沈太后轻飘飘地说出这一句话,眼中毫无悔意。 谢珩见状况越来越控制不住,拽紧谢宁莞的臂腕,将她往殿门口的方向带。 抬起的脚还未走出一步,胸口就被一个肘击,他一个侧身,轻轻避开。 手中的力道一松,本是握在掌中的那截皓腕被悄然抽出,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见谢宁莞细长的手臂直直地向沈太后袭去。 谢宁莞攥紧手中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插入沈太后的身上,只来得及躲闪的沈太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尖锐的小刀没入腰腹,沈太后只能看到血窟窿里不断冒出鲜血,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她僵硬地用手去堵冒血的血洞,不消片刻,手缝都沾满了猩红的血渍。 谢宁莞不满这个结果,还想抓起桌边的剪子。 这一意图被谢珩抢先发现,立马夺走了剪子扔得远远的,重新将她控在身前。 指节分明的长指圈住她的细腰,将她禁锢在怀里,谢珩对着她耳畔低声道:“到底她也是我们的母后,皇姐如何能下死手。” 谢珩就是再憎恶沈太后,也从未想过要杀了她,毕竟是这世间唯一的血亲了。 况且弑父之事已成定局,不能再杀母了,不然他就真成了毫无人性的暴君。 可落在谢宁莞的眼中,却不以为然。 “为何不能!莫非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再杀我一次吗。”谢宁莞双眸直视着谢珩,嘴角扬起嘲讽的笑。 谢宁莞那逼人的目光盯得谢珩哑口无言,这个不争的事实就像是刺入心底的一根针,牢牢地稳扎不倒。 陷入自责的漩涡中的谢珩失去了任何的行动,只静静地站着。 忽而,沈太后的嘴里溢出一道呻吟声,谢珩猛然回神,瞥了眼不知何时倒地的沈太后,而后扯着谢宁莞大步向外走去。 走出殿外,径直越过守在宫门口的李广平,只留下一句话。 “传太医。” 把人带到承乾宫后,谢珩既不说话,也不走,就站在软榻前垂眸望着背对着他的娇躯。 噼里啪啦作响的银炭似乎也察觉出了殿内凝重的氛围,越渐减弱爆裂的声响,而燃起的火苗则相反,越渐变大。 “莞儿……” 无人应答。 “皇姐!” 殿内依旧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殿外有人喊道:“陛下,长春宫送来了炖汤。” 心底的躁意顿时蹿上心头,谢珩朝殿外吼道:“滚!” 怒吼过后,殿外没有再传来声音,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我去看看母后。”谢珩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谢宁莞的身上,掌心随之滑到瘦削的肩头上,“我很快就回来。” 谢宁莞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身躯抖了一抖,可仍然没有转过身子,也并未给出回应。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随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是厚重的黑靴踩在毛垫子上发出的沙沙声。 直至殿门阖上,谢宁莞才翻身坐起。 走到窗台前,望着渐行渐远,沐浴在暖阳之下的背影,她拢紧身上明黄的衣袍,轻轻地笑了。 片刻,她收回目光,转身之际,脚上踩到了一物,低头看去,是不知为何会掉落在地的碎屑。 明亮的白光下,纸上的字更显清晰,落入眼中如芒针尖。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为何下毒 淡淡的药草香萦绕在内殿,飘散至空气中,伴着呼吸钻入谢宁莞的鼻腔。 谢宁莞循味找去,掀开珠帘走出外殿,在桌案上看到了一碗墨黑浓稠的药膳。 味道是从这儿散出去的,谢宁莞端起凑近闻了闻,心中大骇。 里面加了迷魂草,还有看似安神,实则带有毒性的蓝信子。 依稀听闻方才小太监说是从长春宫送来的炖汤,若小太监没有说错,那她可要见一见苏慕卿了。 吩咐下去着人去请苏慕卿后,不到一炷香的时辰,殿外的小太监就通报长春宫的莞贵人来了。 苏慕卿走进殿内,一瞧见谢宁莞,整个人就警惕起来,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沈太后。 她原本想要推了去,但一想到或许能从她口中打探到些谢琰的事来,这才吊着心神来与她一见。 谢宁莞背对着她,手上拿着一把剪子,正悠闲地给花树剪枝,看到铺陈在地面的影子,鼻间轻哼,皓腕一动,剪子利落地剪下一根细枝。 “这花树的茎看着长得很粗壮,怎料枝叶如此细弱,要不仔细修剪,定然要被它这树干迷惑了过去。” 苏慕卿听着她莫名其妙地说这一段话,警惕的神色变得蹊跷起来。 依照谢宁莞的性子,她可不会找自己过来就为了闲聊,但她为何要扯到花树呢? 苏慕卿还在思索谢宁莞背后的意图,谢宁莞已走到软榻上坐下,描得龙飞凤舞的黛眉轻蹙,“莞贵人怎的不坐?” 苏慕卿站着不动,防备地道:“谢公主好意,只是不知公主将本宫唤来可有何要事?” 她最是不喜宫中之人那躲躲藏藏的行径,聊了半晌也不说出真实目的,平白耽误工夫。 谢宁莞倒是有些惊讶于苏慕卿主动进击的态度,端正起姿态,收起好脸色,愠怒道:“莞贵人的脸皮倒是比本公主想的要厚些,做了那么多腌臢事,还能这般镇定自如,没有一丝羞愧之意。” 话音落下,谢宁莞的视线掠过沐浴在暖阳之下的花树。 日光一晒,花树的叶儿比初见时还要软绵,低垂着枝头,萎靡不振的状态似曾见过。 苏慕卿幡然醒悟,这才明了谢宁莞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何意。 只是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想到的办法竟被谢宁莞一招识破,心中的警铃立马大震。 看来沈太后并非是老了,而是她从前小瞧了这永泰公主。 但尽管被识破,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要她抵死不认,谢宁莞就奈她不何,就算闹到谢珩跟前,她一样有法子脱身。 再者说谢珩也活不久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也回天乏术了。 算准了谢宁莞手里没有证据,苏慕卿丝毫不惧,就连警惕之心也卸下了,微微高昂着头,走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装傻充愣问道:“本宫都有些听不懂公主的话了,莫不是公主在康宁宫受到的刺激这会还没缓过神来,可要唤御医来瞧瞧?” 苏慕卿说的装模作样,表情语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压根瞧不出一点毛病,要不是谢宁莞能拍着胸脯肯定自己没认错药草,怕是也要被苏慕卿这幅面孔骗倒了。 “不知所谓!”谢宁莞冷笑道:“究竟为何要在汤里下毒!” 谢宁莞语气又加重了几分,狠戾的目光与谢珩如出一辙,苏慕卿触及她森冷的眼眸,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几下。 “公主何出此言,莫不是陛下的汤药叫人下了毒?”苏慕卿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露出惊讶的神情。 可她却不知,正是这一句话将自己暴露无遗。 谢宁莞并未说毒下在了何处,也未说给谁下的,她反倒自投罗网了。 “本宫可未说是陛下的汤药被下了毒,莞贵人是如何得知的?”语气霎时冷了下来,逼问道:“莞贵人还要装模作样到何时!” 苏慕卿轻眨眼眸,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眼瞳立马慌张抖动,视线左右乱飘,想要找出一个借口来解释。 飘忽的余光瞥见八珍桌上的金玉碗,里头装着黑糊糊的半碗浓汤,心中一喜,她想到了一个好借口。 “本宫不过是瞧见了桌上的汤碗,能出现在这殿内的,除了陛下再无旁人能用上。”苏慕卿信誓旦旦地解释,单从表情看,难以发觉她的漏洞。 但恰巧,这碗汤药是谢宁莞着人端进来的,与谢珩的那碗毫无关联。 碗中装的还是迷魂草加蓝信子熬成的药,二者只要不与人参,小珍鸡的肉一起炖,那就只是单纯的补药。 桌面上的这碗看起来像毒药,实则只是一碗滋补的药膳。 谢宁莞听完苏慕卿的狡辩,轻笑道:“既然莞贵人担忧陛下会误喝了这毒药,不然莞贵人喝下它,以此自证清白。” 料定了苏慕卿不敢一赌,谢宁莞如看戏一般冷眼旁观,看她如何自露马脚。 苏慕卿紧盯闪着金光的金玉碗,双手扣紧扶手,长长的护甲在她的动作下,陷进了红木椅里。 静默许久,谢宁莞见苏慕卿还没有动作,决定帮一帮她。 轻拍手,将门外的小太监召进来,“伺候莞贵人喝汤。” 一声令下,小太监上前抓住想要起身逃走的苏慕卿,反手控制住她,另一个小宫女端起碗,毫不犹豫地掰开咬紧牙关的嘴,强行灌进去。 “咕噜咕噜……本宫……咕,你,敢欺辱……本宫……” 谢宁莞转过身来,背对着苏慕卿,眺望殿外的景色,轻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把鼻翼间的药味冲散。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滴着雪水的树枝上收回,回转身来。 这时,苏慕卿已经被灌完了一碗药,正趴在地上怒目瞪着谢宁莞。 她的衣襟上沾了不少黑色的药渍,浑身散发着苦涩的药味,与那一张耸拉仇视的表情相得益彰。 轻咳几下,还未咽下的药气被她吐回到了空气中,但于事无补,汤药已全部落肚。 “谢宁莞!你个生性残暴的毒妇,如此之人怎可贵为一国公主!” “只怪本宫心地太善良,早知如此,便也在你的吃食里下毒,一绝永患!” “……” 苏慕卿不停地骂,直到骂不动了才停下。 谢宁莞就站着一直听她的污言秽语,对此毫无任何情绪,既不还口,也不气恼。 待她骂完,这才上前几步,停在她三步之遥睥睨着她。 第二百一十六章 倒打一耙 “再不如实回话,待到毒性发作,你可就没机会了。” 苏慕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惊恐地瞪大双眸,嘴皮子上下蠕动,可到嘴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要是再激怒谢宁莞,怕是别想拿到解药了。 想到这一后果,苏慕卿咬牙切齿,话从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 “公主以为本宫何故要下毒!” “本宫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因着你姐弟二人!若真要论起来,你才是导致谢珩被下毒的始作俑者!” 苏慕卿说得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是不留余力地嘶喊出来。 那些话,谢宁莞一个字都听不懂,反复嚼了好几遍还是没能理解这其中的关系。 她皱起眉头,半眯起眼看着跪在下首,面目狰狞的女子再度开口。 “如果不是你,王爷又怎么会看上我那个一无是处的庶姐!燕王妃明明本该是本宫呀!” 苏慕卿双目通红,忿忿不平地高举起手,指着一步之遥的谢宁莞破口大骂,“可是,就因为你,因为你的出现,破坏了一切,抢走了属于我的王妃之位!”尖锐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听到这儿,谢宁莞算是听明白了,可是她实在无法理解苏慕卿的想法。 且不说她与谢琰两情相悦,只论原先,谢琰也只会迎娶那个素未谋面的苏慕婉,而非眼前这个妒妇,眉宇间的不解又加深了几分。 然而,怒骂声渐歇后,喘起了粗气的苏慕卿只是垂下了手,殷红的小嘴却还不肯停下。 她微歪着头,失神地看着琉璃柱子映出的那张姣好的长脸,轻声道:“这样也就罢了,既进了宫,我原也想好好侍君,但是你知道吗!谢珩只是把我当作你的替身,这样的奇耻大辱为何要落在我的身上!” 苏慕卿蓦地伸手拂上白皙的脸颊,“我曾为之骄傲的容貌却成了对我的羞辱,哈哈哈哈,你说我能不恨吗?” 有一瞬间,谢宁莞觉得苏慕卿有些可怜,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干涸的嗓子眼缓缓滑下,那股横亘在心间的怜悯之情也被茶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陡然从苏慕卿无端的指责中反应过来,想到她做过的事,捏着杯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虽说谢珩的举止固然有错,但苏慕卿这样的女子又怎配指摘一国之君。 谢宁莞上前一步走到苏慕卿面前,像是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睥睨着她,抬起缀满珍珠的绣鞋踩上铺展迤地的宫装下摆,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留下污秽的印子。 “莞贵人这张嘴当真是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把过错推到本公主和陛下身上。” “但是!” 谢宁莞停下脚步,蹲在苏慕卿跟前,掐住她那张如花似玉的瓜子脸,长长的护甲从下颌线一路滑至尖挺的下巴,在娇嫩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红的划痕。 “莞贵人怕是忘了,要没有这张脸,你连长春宫的宫门都不配踏足。更遑论这深宫是莞贵人自愿踏入的,莞贵人也是自愿受下的。既享受了陛下给予的恩宠,就该做好一个妃子的本分!” 脸颊传来细密的痛,苏慕卿也在这阵疼痛中清醒过来,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想要摆脱谢宁莞的掌心。 感受到掌中的小脸左右乱动,绷得紧皱,谢宁莞眸中的狠戾又加深了些,指尖微微用力,使出十成的力道收紧五指。 “别挣扎了,就算你逃得出承乾宫的大门,本公主一样能让人把你抓回来。” 苏慕卿身子颤了颤,谢宁莞说的这句话她是信的。 无力感从身下蔓延,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任由掐着双颊的手慢慢收紧。 没想到苏慕卿就这般轻易缴械了,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谢宁莞无心再与苏慕卿耗,一把甩开了手。 “看在你也曾用心伴君的份上,本公主姑且放你一马,只要你说出解药在何处,今日之事,本公主过往不咎。” 谢宁莞伸手接过宫婢递来的巾帕,轻轻擦拭指尖,力道不大,但从上到下都擦了个遍,就好像摸过什么腌臢,不吉利之物。 擦拭完的巾帕飘在了苏慕卿眼前,落在她的脚边,低头一看,竟发现巾帕上绣的那朵梅花的做工比她的衣裙还要精细,甚至还用的是金线。 那抹明黄的金线曾经有多喜爱,如今就有多刺眼。 谢宁莞还在等着苏慕卿开口,可就在转身之际,身后响起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哈——” 苏慕卿仰头大笑,笑过后抬头看向谢宁莞的方向,紧咬下唇握紧双拳,哪怕指甲陷进肉里也不松手。 “公主想要解药,好啊,拿解药来换。” 倒是没想到苏慕卿会威胁于她,她回转身子,朝钳制住苏慕卿的奴才轻抬下颌,“本公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进在殿内伺候的所有宫婢耳内,给人一种谢宁莞只是在说笑的错觉。 然而,下一瞬,谢宁莞脸色倏地阴沉下来,闪着白光的视线打在苏慕卿身上,“解药,拿出来!” 苏慕卿不知从何处积攒来的底气,直面迎上谢宁莞的深眸,裂开嘴角,粲然一笑,“我的解药,先拿来。” 话音落下,谢宁莞毫不留情地转身,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随之,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承乾宫。 “啊——谢宁莞,你不得……好死!” 谢宁莞充耳不闻,大步走进内殿,低声留下一句话,“下手轻些,别叫人说不出话来,陛下还等着解药呢。”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恨不得让苏慕卿立刻消失在世上。 上下起伏的胸腔昭示着她此刻很气恼,这些年来,她可从未见过有与她叫板的女子。 就连沈太后她都能毫不手软地刺下那一刀,一个苏慕卿算得了什么。 要不是还需要从她口中得到解药的下落,只怕方才在她开口的下一刻,她就要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尖叫声持续了一刻钟终是停了下来,侧躺在软榻上的谢宁莞,听着宫婢的回禀,摆了摆手,“按照她说的地儿去取吧。” 宫婢去了许久,临近午膳时分才带着解药回来。 谢宁莞尝了一口取回来的解药,确认无误后,命人把苏慕卿绑了关在偏殿里。 宫婢得到旨意才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 “等等——”想了想这几个时辰来做的事,谢宁莞自觉戾气太重了些,她才回宫,如此行事怕是有损威望。 “把莞贵人送回长春宫,另外再去找春桃要一颗参丹喂她吃下。” 被送回长春宫的苏慕卿,感觉吃下解药后也没有任何变化,细想起来才发觉被蒙骗了,躺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现在没法,只得先忍下这口气,静待谢琰的归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最美的一片雪 这事过去一个时辰了,宫中也没有任何的动静,就连到了午膳时分,谢珩也不见曾出现。 直至临近申时,谢珩才裹挟着一身风雪踏入。 他一进来,谢宁莞就着人给他递上一颗药丸。 他把药丸捏在指尖,挑眉看向撑着下巴望着他的谢宁莞,内心慢慢升起警惕感。 “这药可是有何功效?” 谢宁莞掩下在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笑着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挪到他手边,“阿珩明明都清楚,还明知故问。” 嘴角的浅笑似真似假,谢珩扫过杯盏中的热茶,圈圈白雾飘渺如烟,转瞬既逝,就像眼前女子脸上的笑。 谢宁莞做了什么事他确实知晓,无非就是教训了一下后宫中不听话的人。 虽说下手是重了些,但听李广平说还是因为自个的缘故,她才把人打成那样。 只是他也没想到,苏慕卿竟然敢在他身上下毒,还当真小瞧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捏着杯盏的指节泛白,白玉瓷杯在谢珩手中颤抖不止,大有下一秒就碎裂的迹象。 谢宁莞伸手覆上去,“喝完了就把杯放下,仔细别伤着。” 柔软的掌心轻轻搭在他的大掌上,谢珩在谢宁莞抽中他手里的杯盏前,反手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取走白玉瓷杯。 “多亏了皇姐,要不然我怕是命不久矣。” “又在胡说些什么,阿珩乃一国之君,皇姐又岂会看着他人伤害了你去。” 谢宁莞将谢珩拉起,抬步往殿外走去,“只要皇姐在一日,阿珩就只管安心做好大辽的皇。” 说这些话时,她的双眼落在了殿外的落雪上。 稀稀疏疏的雪花一片接一片飘下,今儿是谢琰出使之日,也不知道他这会可是出了城,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马车。 路远地滑,他身上还有未痊愈的伤,若是骑马伤口可会再裂开…… 想到谢琰,思绪越飘越远,谢珩一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回应,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莞儿在想什么!” 冰凉的气息缠绕在颈侧,谢宁莞打了个冷颤,心中的担忧顿时飘散。 捏着她指尖的力道正一点点收紧,她似乎还听到了指骨发出的清脆声。 “阿珩松手,弄痛我了。”谢宁莞抽了几次都没能把那只被他紧紧攥着的手解救出来。 一双如墨的黑眸锁住她的每一寸视线,谢宁莞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手上动作不自觉变得迟缓。 僵持了片刻,谢珩松了几分力道,拉着她走入雪地。 “皇姐当真这样想?” 回想了好一会谢宁莞才反应过来谢珩话中的意思,点头应道:“自然,皇姐答应过父皇,要守好大辽江山。” “原来只是这样。”谢珩放慢脚步,语气低声而落寞,“看来皇姐并非全然为了我。” 微弯的颈线落在谢宁莞眼中显得格外地细小,看着面前单薄的背影,心口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从前确实如此,但如今却不可能了。 她没有忘记此番进宫的用意,是为了夺回帝位,更是为了杀他。 “皇姐这不是在你身边了吗,怎的又胡思乱想起来。” 谢宁莞拉住他的手,让他停在原地,缓缓往他走近,又在一步之遥时站稳,抬起手从他颈侧穿过,接住一片完整的六棱雪花。 “皇姐答应过你的事何曾又食言过?”她把雪花递到他眼前。 垂眸瞥向薄如蝉翼的雪花,谢珩想起了去岁的晚冬。 谢宁莞就站在御花园的秋千架下,接住最漂亮的一朵雪花,告诉他,“就算皇姐之后出嫁了,每年都会回宫陪阿珩看一场雪。” 这些事他都记得,但他以为她记不得了,或是不想记起。 雪花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掌心,透明的棱角在光影流动下一闪一闪的。 这片雪花是他见过最美,最真的,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高举的手一直悬在半空,渐渐有冻红的迹象,就在谢宁莞打算放下时,另一只冰凉的掌心覆了上来。 他握住整只手掌拉下,牵在手心里,带着她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谢宁莞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迈大的步子深陷在雪地里,艰难地拔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他们突然走得快了起来,把不远不近跟着的侍从甩得看不见踪迹。 直至下得越来越密的雪花落满她的发顶,他们才停下步履。 谢宁莞喘着粗气正想开口,越过谢珩的肩头,余光瞥见前方的秋千架,微张的嘴说出的话却变了样,“雪下大了,待雪停了我们再玩可好?” 视线从秋千架上收回,低头一看,谢宁莞的发顶不知何时也铺满雪白,颇有白发苍苍的意味。 脑海中闪过白头偕老四个字,谢珩忽地蹲下身子,从地面捡了些雪递给谢宁莞,“皇姐帮我抹上去。”他弯下身子,把头向谢宁莞拱去。 手心一阵冰凉,看着被塞了一团雪的掌心,还有手边的那颗脑袋,谢宁莞心里柔软一片,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幼时。 一时兴致大起,她把微微抬起一点的头摁到适合的高度,瞄准他有些松散的衣领,一把将手中的雪扔进去。 “哈哈哈哈——” 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全身,谢珩皱眉扫掉领子上残留的雪粒,咬牙看向跑到了亭子里的那道身影,抬起步子,缓缓靠近。 眼瞅着谢珩带着一身怒气越走越近,谢宁莞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伸出通红的掌心,坐等他过来。 原本还气炸呼呼的谢珩在触及谢宁莞泪眼朦胧的表情后,堵在胸腔的闷气一下就消了。 “李广平,拿两个汤婆子过来,再热一壶酒。” “可要备些桃花酥?”李广平察言观色,目光扫过坐在一侧的谢宁莞。 “一并备些拿来。” 李广平领命走后,谢珩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谢宁莞身上,又掏出帕子擦掉沾在青丝上的白雪。 “仔细别着凉了。” 比她掌心还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额角,谢宁莞扯了扯身上的斗篷。 “我不冷,皇姐快穿好。”谢珩摁住她的手,重新给她披好。 “手这般凉,还逞强说不冷。”谢宁莞嗔怒道。 意识到有可能会冻到她,谢珩极快地抽出手,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就算染上了风寒也不打紧,有皇姐照顾我。” “胡闹!”谢宁莞拉他往一侧坐下,蹙眉道:“明儿是冬至,可不能病了。” “好,我答应皇姐。”想了想,谢珩看向谢宁莞,正色道:“既是冬至,合该要一家人齐整用膳,明儿与我一道去康宁宫用膳吧,顺道看看母后。” 提起沈太后,谢宁莞沉默不语。 一直到李广平拿着汤婆子回来,她都没再说过一个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清醒自知 今岁的雪似乎怎么下都下不够,下了一夜的雪此时还在下。 自他们从御花园离开后,雪就开始零零散散地下起来,像是老天在暗示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 谢宁莞伴着月色慢慢登上高台,靴子踩在雪上的咯吱声打破了浓浓黑夜的宁静。 今晨她醒得格外早,寅时一刻便梳洗更衣完毕。不过与其说是醒来,倒不如说是睁眼来得更贴切。 就算一夜未合眼也丝毫感觉不到困意,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她如何也坐不住。 风雪太大,越往上走视线越模糊,待到登上高台时,天已然蒙蒙亮起。 “早朝应该开始了吧。”谢宁莞遥遥看着亮起一撮火光的城外,缓缓合上双眼。 呼呼的风雪中,她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有人正披荆斩棘,穿越风雪朝着自己奔来。 刮过脸颊的风雪慢慢变得柔和许多,可灌进衣襟的冷风却依旧不带一丝温度,轻拂过每一寸肌肤。 再睁眼,眼前一片雪白,漫天的白雪覆在砖瓦之间,像是一座冰雪之城。 谢宁莞伸出手,接住一片剔透的雪花,“这雪何时才能停……” 话音落下,老天像是听到了她的哀叹,空中的雪花就此随风飘散。 隐约间,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不轻不重,摸不准可是当真有人上来了。 狂怒的风卷起她身上的裘皮大衣,感觉到下身微凉,她伸手压下裘衣的一角,手掌却蓦地叫人握住。 不容抗拒的力道轻压在手背上,她的五指被分开,一只干爽温热的大手强硬地穿梭在指缝里,把她的掌心牢牢包裹在他构造的温暖里。 他贴得她极近,呼吸被满是龙涎香的气息包围,这一瞬,冰凉的空气都变得异常稀薄。 “若是想出宫,晚膳过后朕陪皇姐去城楼看花灯。”喷洒的气息落在颈侧,引起阵阵酥麻感。 谢宁莞微微侧过头,想要躲开缠绕在她肌肤上的呼吸,但下一刻,身子却叫人转了个方向。 冰冷的指尖沿着脖颈攀至两颊,尖削的下巴被他轻轻捏在指腹间细细摩挲,“皇姐的脸都冻红了,先行回宫吧。”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可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甚至那双炙热的眼眸只让她感到寒凉。 覆在脸颊上的手还在不断游移,谢宁莞忍住身体的颤栗,缓慢地抬手覆上,轻笑道:“就依阿珩的。” 她拉下那只大掌,虚握在掌心,牵着他走下高台,就像以往的每一回,她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 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忽然不动了,正要回过头去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谢宁莞发觉自己已然被谢珩抱在了怀中。 “路滑阶多,照皇姐这速度走下去,怕是等用完午膳了还未能回到华安殿。” 谢珩说这话时未看她,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宁莞也未拆穿,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装作很享受的模样。 “那阿珩半道可不能把我放下哦。”说话间,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谢宁莞突然的亲昵反倒令谢珩愣了一瞬,垂眸望向怀中的人,盯了片刻才又继续抬起步子。 谢珩也是说到做到,将谢宁莞一路抱下高台,直至上了辇轿才放下。 “去承乾宫。” “皇姐若无事便陪朕去批奏折。” 谢珩虽是以询问的口吻,可丝毫不给谢宁莞说话的机会,辇轿直接往承乾宫的方向抬。 想了想,谢宁莞推脱道:“我虽无事做,但也不可陪你一道批奏折。你先将我送回华安殿,待到午膳时分再过来亦是一样的。” 谢珩不语,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谢宁莞,如炬的眼神似乎要把她心底的想法看破。 趁谢珩犹豫之际,她拍了拍放在膝盖上的手,劝诱道:“政务要紧,我让膳房做你爱吃的等你。” 谢宁莞一套连哄带骗的小招数下来,谢珩成功被说服。 “绕道,去华安殿。” 从高台改道去华安殿又得多花上一刻钟,在送谢宁莞回华安殿的路上,摇晃的辇轿让谢珩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谢宁莞在认真地盘算赵靖瑄进宫的时辰,肩上忽而一沉,侧眸看去,谢珩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靠在肩上的头一晃一晃的,看得谢宁莞微微露出笑颜。 柔和的眉眼没了帝王的孤冷气息,谢珩这张恬静的睡颜和从前一样惹人爱怜。 谢宁莞不知不觉地伸手探向他的额间,替他抚平散乱的发丝。 凑得近了,他眼底的青黑更显,收起的指尖停顿了片刻,而后轻轻落在他的下眼睑处。 看到他疲倦的神色,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心疼定是有的。 仔细算起来,谢珩今岁不过才十六,一个刚成家的小郎君就要肩负起一国的重任。 “皇姐,不许走。” 谢宁莞的手指蓦然被抓住,没有章法的手捏得她的指尖生疼,她猛地回过神来,一边抽出被紧握的手,一边安抚道:“不走,就在这陪着你,哪也不去。” 镇定下来的谢珩这才放松手上的力道,谢宁莞见势快速抽出自己的手,把他扶正靠在辇轿上,自己则挪到另一个角落坐好。 被他一搅合,她那点微乎其微的疼惜,怜爱瞬间化作虚无。 更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那点仅剩的姐弟情也即将被蹉跎得一文不值。 谢珩是被李广平的叫声喊醒的,他睡眼惺忪地看谢宁莞从他眼前走下辇轿,下意识伸出手攥住她。 腕上一紧,谢宁莞垂眸看向握着她手的谢珩,短暂的沉默后,浅笑着握上覆在腕间的手背,“等你来用午膳。” 反应过来的谢珩放松了力道,随之手上一松,先前还被他握着的那截皓腕悄悄从掌心抽走了。 望着谢宁莞踏入殿门的那道单薄的背影,谢珩哑声唤道:“皇姐,在殿内等着我。”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也不在意,吩咐起轿,往承乾宫的方向去了。 谢宁莞听到辇轿起驾的动静后,才又重新挪动脚步走进主殿。 她唤来宫婢,把午膳的一应准备吩咐下去,直到确认无甚大碍,她才进到内殿窝到床上补充精气神。 一会等待她的就是一场硬仗,她必须要有清醒的判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前夕 歇了不到半个时辰,谢宁莞就被外头的大雪惊醒了。 半支起身子透过微开的窗缝,看着不停飘下的雪花都快要将院子里的桃枝压倒,她披衣起身,一路冲着院子外去。 在旁伺候的宫婢没成想谢宁莞会突然醒来,连忙拿上毛貂披风跟出去。 “这雪怎下得那样大!” 眼见着谢宁莞不管不顾踏出正殿门口,宫婢招来人拿来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公主,这天寒地冻的,您要做何事吩咐奴才们去做吧,仔细风寒入体。” 谢宁莞皱起眉头,素指指向院子里那摇摇欲坠的细桃枝,“让人把桃树上的雪都铲走,再找东西来挡住,别再叫本公主瞧见有一丁点雪压在上头。” 眼前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就只剩下几朵迎风盛开的红梅,这肃静萧条的景色看得她就差眼冒金星了。 瞅见谢宁莞气急的模样,奴才们一刻也不敢怠慢,拿上工具鱼贯而出。 谢宁莞瞧见他们动作还算利索,看了片刻后,遂打算返身回到殿内。堪堪跨出一步,身后便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你去,叫内务府的人来想法子护住这华安殿内的桃树,要是开春有一株桃树死了,就给朕把内务的人全换了。” 谢珩的一番话听得李广平一阵心惊,止不住替内务府的奴才们揪心。 这事说来可大可小,左右不过一株桃树的事,但偏偏永泰长公主就素爱桃花,而华安殿内的每一株桃花都是名贵不凡的品种,他们的陛下又是个无条件宠溺永泰长公主的君主,一来二去的,这护好桃树的活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就在李广平挠头抓腮时,谢珩已然走到了谢宁莞的身后。 但这会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谢宁莞没料到谢珩会提前过来。 他裹挟着一身冷气站在她身后,不但未挡成风,后背还滲出了丝丝凉意。 哆嗦了一下,谢宁莞转身正对他,微微踮起脚尖,“弯腰。” 谢珩乖顺地听从她的吩咐,弯下一点身子,把头凑过去。如晚风拂过心尖的柔软在发顶掠过,他闭上眼感受指尖穿过发丝带来的悸动,贪心地祈求这一刻能够变成永恒。 谢宁莞却不想给他机会,匆匆扫掉他身上的薄雪后,往后推开几步,边往殿内走,边道:“御膳房那头怕是还在做,阿珩便先进来喝几口热茶。” 鼻间的沁香只停留了片刻,而后被不知从哪飘来的阵阵妖风吹散了。 说话声渐渐变小,谢珩睁开冷冰冰的眼眸,眼珠子极快地搜索谢宁莞的身影。在谢宁莞掀开珠帘前,他快步跟上去,先一步挥开碍事的珠帘。 噼里啪啦的清脆碰撞声落入谢宁莞的耳畔,她目不斜视,一脸淡然地穿过他打开的缝隙,径直走到小几前的软榻坐下。 她倒了一盏茶,推到跟进来的谢珩面前,“快喝两口驱驱寒。” 随后,唤来宫婢叫把茶点端上来,隔了一会,又张罗起暖炉炭火。 从谢珩进门伊始,她就围着他忙不个不停,然而对他却是正眼都未瞧过一眼。 隐约间,谢珩也注意到了这点,挥手把在一侧伺候的宫婢赶走,起身坐到谢宁莞身侧。 “皇姐可睡好了?”伸手捏上谢宁莞的下巴,轻轻掰起,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可有在梦里见到朕?” 如炬的目光紧锁她的视线,下巴也被牢牢禁锢住,像是故意为之,定要她的眼里出现他的影子。 许是想到今后再无见面的机会了,谢宁莞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揪紧一侧的裙摆。但她并不想答复谢珩,与他干耗着。 直到谢珩脸颊渐渐染上一抹云霞,她垂下眸子扫过干涩的唇瓣,轻声道:“阿珩可是热了,喝口茶润润。” 哗啦啦的水流声混合在啪啪燃响的火星子里,落在谢珩的耳边,耐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温热的物件抵在手边,抬眼望去,能瞧见茶盏里那荡漾的水波,他的心湖也随之飘荡。 接过谢宁莞递来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把杯盏重新塞回她的手里,待她拿稳后,张开五指笼罩在她的小手上,由他牵引着放回桌面。 他撤回身子,正欲与她说话,外头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 “公主,午膳已备好了,还请陛下和公主移步到正殿用膳。” 猝不及防叫人打断了进一步的动作,谢珩悻悻然放下手,转而握住她捏着裙摆的手,将她带离软榻。 “等了这许久,皇姐应当也饿了吧。” 谢宁莞并非很饿,只是想着即将发生的事,便无甚胃口。 不过瞧见谢珩兴致盎然,没有半点疑心,她的紧张感也就缓和了几分。 行至半路,谢宁莞突然停下,“阿珩先去布菜,我簪完发,更衣后就到。” 谢珩本想拒绝,但侧眸一瞧谢宁莞一身素衣,发上也无甚配饰,遂点点头,“着实素了些。” “先头着人送来的金丝点翠簪,应是极配今日的,皇姐可得簪上。” 谢宁莞笑着应下,“好。” 可当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闪着金光的点翠簪却犹疑了。 簪尾泛白,好似沾染上了些许白粉,但拿在手上又并未有任何的白色粉末痕迹。 点翠簪的旁边还有另一支金簪,是谢珩送她的及笄礼,听说是他找了工匠,自己画的样式,着人锻造的。 谢宁莞在两支簪子上犹豫了许久,最后簪了一支在发上,另一支也拿起,放在了袖中。 坐到膳桌前的谢珩等了好半晌,迟迟不见谢宁莞出来,正待起身去寻,叮叮铛铛的佩环声就在殿内响起了。 谢宁莞轻移莲步走至膳桌前正欲坐下,谢珩一把将她拉到了身侧坐下,二人紧挨着窝在膳桌的一头,另一侧略显空旷。 满桌的菜肴摆在她眼前,琳琅满目,将长长的膳桌挤满了。 谢宁莞刚一拿出金簪,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只被装满了的金碗。 握着金簪的手被塞进来一对金筷,金碗在她眼前被放下,她听闻身侧的人说:“这些都是皇姐爱吃的。” 谢珩说这话时,脸上还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谢宁莞忍不住侧眸看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 念他又傻又呆的,竟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 第二百二十章 高估 察觉出谢宁莞的目光,谢珩侧眸对上,笑问道:“皇姐眼里怎蓄了泪。若是欢喜,往后朕都来陪皇姐用膳。” 谢宁莞偏头,努力压下眼中的泪花,回笑道:“好呀。” 她把筷子放下,亮出手上的金簪。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大吵大闹起来。 谢珩蹙眉望向殿外,高声道:“何人在外头吵吵嚷嚷!” “你们这群死奴才敢拦着本宫,是要不命了吗!” “本宫是皇后!” 听到外头的动静,谢宁莞露出玩味的表情,扫了眼谢珩的脸色,慢条斯理地道:“皇后身娇………” “无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谢珩冲殿外喊道。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冲到了他们眼前。 “陛下!” 秦皇后怒气冲冲地指着谢宁莞正要开口,谢珩一道寒光扫过去,“来人,将皇后带回储秀宫。” 谢宁莞拍了拍谢珩的手背,安抚道:“皇后难得过来一趟,今日又是冬至,不如留下一道用膳吧。” 秦皇后冷眼看着谢宁莞,满脸的厌弃,但又不甘心,侧目转向谢珩,“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告!” “朕的话听不到吗!”谢珩一脸嫌弃,垂眸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还不快动手!” 谢珩才放下杯盏,外头就急匆匆跑进来了一名太监,满脸急色,站在秦皇后身侧着急忙慌地道:“陛下……燕王,燕王正带人,往宫门口逼近。” 谢珩双眼倏地放大,唰地从椅子上站起,冷声道:“你说何人?” 谢珩压迫性的目光打在身上,小奴才低下头,哆嗦着回道:“是,是燕王……” 小太监方说完,转瞬间殿内又闯入一人。 来人一袭白袍,玉面郎君,谢宁莞一眼便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赵统领,朕并未传你入宫,你来此有何意图!”注意到谢宁莞的目光,谢珩下意识拉起她,圈在身前。 赵靖瑄双眼紧盯谢珩圈在谢宁莞肩上的手,欲欲发颤的手大有拔鞘的冲动。余光瞥见谢宁莞微微摇晃的头,这才压下颤抖的手,怒目而视,大喊道:“臣收到消息,此番,是来清君侧的。” “你且退下,朕已安排秦将军在城外与朕里应外合,无需你多此一举。” 谢宁莞不免被惊到,原以为谢珩未察觉出异样,不料是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这步棋,她还是走错了。 “尔等还不快退下!”谢珩微眯起眼,打量在殿内杵着不动的众人,“李广平,做甚吃的!给朕把他们统统拖走!” 然而,殿内殿外鸦雀无声,除了小太监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外,其余人无动于衷。 谢宁莞担心赵靖瑄再难脱身,悄悄给他使了个眼神,要他先走。 赵靖瑄看见了却装作视而不见,手慢慢抚上剑鞘,只待伺机而动。 得不到回应,谢珩彻底怒了,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剑指赵靖瑄,“赵统领是要造反不成?” 秦皇后害怕会伤到自己,悄悄离远,走到谢珩周身。 谁料,只这一瞬的工夫,赵靖瑄也抽出了玄泰剑,直指谢珩,侧头温声道:“阿莞,过来。” 在谢珩看来,对他拔剑相向已是大忌,赵靖瑄竟还想当众夺走他皇姐,眼中的恨意瞬间转换为杀意,手上的力道不觉收紧。 “皇姐可知他已认出你来?”谢珩冰冷的气息吐在她脖颈间,就好似一根蔓藤紧紧缠绕着她。 秦皇后还嫌不够乱,斜眼凝着谢宁莞平静如常的神色,高声叫唤道:“陛下万万不可被她蒙骗了,她是以身作饵,故意进宫来的。” “聒噪!”谢珩冷脸扫去一记寒光,而后歪头附在谢宁莞耳边,亲昵地问道:“皇姐不会骗朕的,是吗?” 回应他的却只有逐渐加快的呼吸声,还有淡漠的眼神。 他眼里的光渐渐褪去,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捋平,趁着赵靖瑄不备之时,甩出一道剑风。 风驰电掣间,他收回软剑,把谢宁莞牢牢钳制在身前。 正要拉着她往后退,有人突破他的剑风冲到了膳桌的一侧。 “燕……燕王……” 秦皇后震惊不已,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宫中的御林军少说有上千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琰就闯到了华安殿,这惊人的速度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出现在殿内的人不止谢琰,剑风散去后,紧随谢琰身后的人眉眼含笑地望向对面三人。 “皇后娘娘也在呀,还真是巧了。”苏慕卿捂嘴大笑,眼神扫到谢宁莞身上时,立马变成一把淬了毒的白刃,凌厉的目光剜过谢宁莞的每一寸肌肤。 不经意触到谢珩阴鸷的视线,她乖乖地往谢琰身后一躲。 谢琰并未注意到苏慕卿的小动作,他的全部目光都聚焦在谢宁莞身上,而圈住她的那只手格外的碍眼。 “陛下趁本王不在,掳走本王的王妃,试问是何意?” 事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谢宁莞已经不知道谢珩可否留有后招,更不知晓此举他们的胜算如何,现下她只能稳住心神,观望当前的战局。 她静默望向谢琰,向他投去一个淡淡的浅笑,以此告诉他,她一切安好。 而这一切在谢珩看来,无异于一段二人眉目传情的画面。 胸腔的怒火已然要压不住,随手操起膳桌上的金碗朝谢琰砸去。 金碗落地的闷哼声随着谢珩隐忍的低吼声响起,“燕王仔细睁大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我大辽的永泰长公主,你的王妃去了何处与朕何干!朕倒是想知晓燕王携一身兵刃闯进宫,是打算造反吗?” 视线透过谢琰,往他身后看去,冷笑道:“莫不是燕王与赵统领一早便串通好了。” “哈哈哈哈——” 谢琰爽朗的笑声在殿内回荡,“本王竟不知陛下是个颇为颠倒是非之徒。” “少说废话,把本王的莞莞放开!” 谢琰不再多言,拔出景阳剑就要冲着谢珩挥去,然而在下一瞬又收住了力道,把剑气挥向屋檐。 谢宁莞眼看着一阵剑风朝自己面门打来,轻颤着闭上双眼,只是那阵逼人的风很快就消散了。 睁眼看到的却是谢珩把一把利刃架在了她颈间,刺眼的白光落入眸中,晃得她不得不微眯起双眼。 冰冷的触感自脖子蔓延全身,连带着心中那点歉意也被驱散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心痛如绞 众人一时未反应过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无人能料想到谢珩会为了自保,竟把刀架在谢宁莞的脖子上。 相较于他们而言,谢宁莞更快地回过神来。 她悄悄把手探进宽袖中,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摸索。越往里摸,越容易被谢珩发现她的动作,她不得不想旁的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阿珩……” “谢珩,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立刻把莞莞放开,如此本王尚且还会给你一条生路。” 谢琰的警告引起了谢珩的侧目,他这一行为,无意间帮了谢宁莞一把。 趁着谢珩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之际,谢宁莞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过了片刻,她凭感觉摸到一个发凉的物件,心中暗喜。然而,抬眸瞬间对上了一双暗藏冷色的美目。 对面那道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疑惑地盯着她,这叫她难以拿出袖中的东西。 与那人对视了一瞬,谢宁莞渐渐发觉了一件怪异的事。 谢琰为何会把苏慕卿带来华安殿,难不成谢琰还藏了些她不知道的事? 苏慕卿盯了许久都没发现谢宁莞有什么异样,瞬间失去了兴致,对她挑衅地白了个眼后,继续躲到谢琰的背后纵揽全局。 不仅如此,谢宁莞还被莫名其妙地甩了个脸子,这可是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手上的东西蠢蠢欲动,默默地在她手心里换了个方向。 “呵呵呵——” 近在咫尺的嘲笑声在殿内回荡,听到谢珩狂妄的声音,谢宁莞的理智也被拉了回来,悄悄把险些要亮出来的东西塞回去。 感受到身后那还在起伏震动的胸膛,谢宁莞的心也止不住地跟着它的频率跳动。 “燕王莫不是从哪习得了口出狂言的恶习,竟敢对朕如此狂妄自大。” 说话间,谢珩的手往里送了一寸。 冰冷的触感离喉间越来越近,危机感蔓延全身,谢宁莞握紧手心犹豫不决。 谢珩到底留有什么后手她还不确定,贸然行事恐对自己不利,一向小心为上的谢宁莞决心再观望一阵。 只是对面的二人再也等不下去了。 赵靖瑄提起剑,跃过谢琰直奔谢珩冲去,但速度还是不够快,谢珩反应过来后,操起一双筷子钳制剑刃的一端,把赵靖瑄的攻击牢牢控制住。 “啊——” 忽而,一阵尖叫声盖过了他们的打斗声。 闻声,他转头看去,一滴血飞溅到他眼皮上,眼前充满血腥味的一幕令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秦皇后躺倒在他的脚边,殷红的血随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洇出,“陛下,他们都是一伙的,想…想取陛下的……命,陛下…要小心提防……” 转瞬间,她浅黄的素衣就被鲜血染红。 “住口,别再说了!”谢珩冷声喝道:“御医!传御医!” 秦皇后却不听他的话,摇摇头,高举起手遥遥伸向他,“陛下,你能来抱抱臣妾吗?” 谢宁莞瞧着这一幕,既惊恐又哀惋,伸出手正要推一推谢珩,可惜为时已晚。 摇摇欲坠的手自眼前挥过,然后无力地砸向地面。 “陛下,若有来世,妾身秦锦桦还想再遇见你……但不做你的皇后了……”一滴泪从眼尾滚落,顺着脸颊滑过微微上扬的嘴角。 至死,秦皇后都是带着笑意。 谢宁莞侧眸看着谢珩,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秦皇后的脸,失神落魄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知道,谢珩这是记住了秦皇后最后留下的那粲然一笑,尽管他从不曾爱过她,可是他很感动,也很震惊。 殿内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飘散,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皇后身上,有对她的怜悯,有疑惑,有冷漠,还有兴奋。 但突如其来蹿出的一道人影,打破了殿内的宁静和悲慽。 “七殿下,您没事吧!” 殿内忽地闯进两个人,一名女子携着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女子先一步冲到谢珩身旁,一脸担忧地注视着精神恍惚的他。 见到女子,谢宁莞的眼皮轻颤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子会忽视她的存在,先关心起谢珩。 她在痛心时,谢珩却因女子的惊叫从难以言喻的苦痛中挣脱。清醒的他拂开挡在身前的女子,越过重重的阻碍,把目光遥遥落在殿门口的男子上。 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一些,他垂下头,俯身在谢宁莞的耳畔冷声道:“皇姐可是也想杀我?” “我都知晓。” “皇姐确实因我而进的宫,但是来杀我的,是吧?” 每问出一句,他手上的刀就往她的脖子送进一寸。 似乎是这时女子才瞧见谢宁莞的存在,惊恐地握上谢珩的手,“殿下,您不可这般待公主……” 谢珩一把甩开女子的手,泛红的双目就像是堕入深渊的厉鬼,轻飘飘地扫过阻拦他的女子,嫌恶地道:“容欢,你不配来这。” 但是,福生的出现对他来说是绝好的。 谢宁莞先前还想不明白为啥福生会出现在这,谢珩斥责容欢的话,倒让她瞬间明了。 只是她没想到,容欢竟然为了谢珩能做到这个份上。 福生的存在是何等重要,容欢不是不知,可她还是把福生带进了宫。 谢宁莞放弃了挣扎,哀寞地轻阖上眼,“阿珩,你还记得皇姐昨日在御花园里说过何话吗?” 谢珩自是记得,他不仅记得,当时还将那话当真了。可看到眼前气势汹汹的二人,他才发觉他是有多么蠢笨。 “恐怕皇姐的愿望要落空了。” 谢珩拉着她往后退到内殿,一边走,一边道:“皇姐总说希望我当大辽的君主,但皇姐为何背地里又与谢琰勾结?难道皇姐愿意把父皇辛苦守下的江山送给外人吗?” “还是说皇姐想要自己当女帝?” 被猜中心思的谢宁莞心尖颤了一下,脚上一个趔趄,险些要把袖中的金簪摔出去,好在谢珩及时扶上她的腰身将她稳住。 可随之,他朝福生的方向高喊的一句话却将她砸了个晕头转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只剩她一人 脑子连同耳廓都在嗡鸣发昏,殿内还回荡着谢珩的声音,那句话如同鬼魅,一直痴缠她的身心。 他说,她不是父皇的子嗣…… 他还说,她若是把他杀了,大辽的江山就会落到谢琰的手中,而谢琰正是知晓了这一切,才一步步蒙骗她的。 “不,不是的!”谢宁莞尖叫着晃动脑袋,呆滞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福生上。 自谢珩说出这件秘闻后,福生便垂下了头,他无颜面对谢宁莞。 “尔等满口胡言乱语!” 谢宁莞全身心都在抗拒着所听到的一切,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她不信,可她打心底感到慌张。 她的父皇从小便视她为掌上明珠,不仅能随意出入御书房,所享受的一切恩宠比之谢珩有过之无不及,这叫她怎能承认那等荒谬的事。 心中否认的声音逐渐增强,谢宁莞也越发肯定谢珩是在捏造莫须有的谎言。 她从慌张中恢复镇定,把手探进衣袖,握紧藏在袖子的金簪,掀起眼皮正准备下手,不远处发出的声音把她整个人钉在原地。 “公主确非先皇子嗣……”福生面露难色,缓缓把目光移向谢宁莞脸上。 这一刻,谢宁莞恍如入了梦,眼前的景象很飘渺,她仿佛站在云端,轻飘飘的,而下方是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她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直到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将她唤醒,“但有本王在,莞莞不是又有何干系。” 谢琰再也忍受不住,祭出不知从何处拿出的尚方宝剑,带着一身冷峻的杀气,大步朝谢珩走去。 谢宁莞并未完全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当谢珩换掉拿剑的手,抬起另一只手钳制她时,她空白一片的脑子感受到了危机的逼近,无意识下,她做出了迟迟下不了手的举动。 “啊——七殿下!” 谢珩剑指谢琰的手猛然一顿,身上慢慢传来令人麻木的疼痛,垂眸看去,胸口处插了一根金色的物件,他只能看到一头,上面的花纹状似桃花,很是眼熟。 思索了一会,他才认出那是一枚金簪,握着簪子的手颤颤发抖,牵起周围的血肉有些刺痛。 感觉到身上的精力在慢慢流逝,手上的剑也快要拿不住了,哐当一声,他扔掉沉重的剑,缓慢地抬起手覆上握簪子的手。 谢宁莞瞪大双眼,无神地看着谢珩一点点撑开她的五指,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温热的掌心让她有些烦躁。 她不想和他五指相贴,用力一挥手,谢珩在她眼前无力向后跌去,那双好看而又魅惑的眉眼绽开笑眸,温柔地看着她。 “皇姐,我……” 他躺倒在玄铁剑的旁边,一晃而过的白光刺入眼眸,将谢宁莞的神智唤回,她瞧见剑齿上并无血迹。 玄铁剑的剑刃有一排独特的齿刃,剑背则是和普通的剑刃一般。 谢珩从头至尾都未曾想要伤害她,抵在她脖子上的是剑背。 意识到这点,她瞬间慌了神,踉跄地倒在地上,谢珩还在对她扬着笑脸,她心里一阵酸涩。 看到谢珩胸口的血染红了大片的皇袍,惶恐和不安的情绪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住,她手脚并行爬到他身侧,把他轻抱在膝上,含泪笑着安慰道:“不怕,皇姐陪着你。” 一颗泪无声滑下,滴落谢珩的手背上,他此刻安静得像个孩童,身上的帝王之气似乎被她那一簪刺散。 “皇姐别哭,这条命我合该还你的。” 谢宁莞摇晃着头,眼里的泪越掉越多,“不,阿珩,不要。” 谢珩也多么希望能和她一起活到双鬓斑白,可是没机会了。 他的灵魂和身体在不断的抗衡,似乎也不想离开这具躯壳,撕裂拉扯的感觉渐渐加深,他忍痛憋着一口气,把唯一的愿望留了下来。 “下一世,不要做我的皇姐了可好……” 谢珩笑着合上眼,无声地躺在谢宁莞的怀中,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七殿下!” 容欢奋力冲到谢宁莞的身侧,凝着了无生气的谢珩大声放哭。 谢宁莞沉浸在悲痛中,她呆呆地抱着,想要触碰谢珩的手才伸出一点又缩回到袖中,眼前闪过一幕幕旧时欢乐的景象。 但悲怆的氛围并未感染殿内的每一个,躲在谢琰身后的苏慕卿早在谢珩被刺时悄悄摸到了柱子后,她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谢宁莞。 这会她趁谢宁莞无人相护,掏出准备好的暗器,对准谢宁莞的面门投去。 可惜她的动作还是被谢琰和赵靖瑄发现了,两道声音在殿内同时响起。 “莞莞!” “阿莞!” 听到叫喊声,谢宁莞回过神来,只是她已然来不及躲闪。 紧要关头,她抬起手护住面门,俯身压到谢珩身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抬起头却看到倒在她眼前的容欢。 容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脖子插着一枚小小的银针。 不到一会,她的唇色便泛紫,谢宁莞即刻跑过去,拔出那枚银针,银针底部有一小段白色。 苏慕卿这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竟然在银针上淬了毒。 如若不是容欢,躺在这儿的便是自己了。 谢宁莞胸腔蓄了一团火,她打眼望去,殿内并无苏慕卿的身影,发抖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容欢。 “为何,不是不要本公主了吗,为何还要如此!” 她并不欢喜,只觉得气恼。 “公主,您原谅奴婢,奴婢只望追随殿下。”容欢侧眸凝着谢珩瓷白的面容,苦笑道:“奴婢不想殿下孤零零的一人。” “本公主想知晓你背叛的缘由。” 谢宁莞一直想不透容欢因何要背叛自己,在自己身侧,她能拥有无上的殊荣,自个更是事事替她着想,从未亏待过她。 可是她却能因了能随谢珩而去,舍身救自个。 “公主许是不知,在贵妃娘娘和奴婢姐姐相继丧逝后,奴婢每每出去寻吃食时都会被别的娘娘派人欺辱。有一次,奴婢险些遭人凌辱,是七殿下,他救了奴婢。” 每每回想起那一幕,容欢都觉得谢珩是老天派来搭救她的。 故而她愿意为他做事,只是却伤了谢宁莞的心。 她自知无法偿还对谢宁莞的愧意,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命相救。 “公主,是奴婢对不住您。” 末了,她含笑阖上双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 罪有应得 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有一身穿华服的女子穿梭其中。 苏慕卿慌乱逃跑,偶尔还会回过头看看身后。 就在她再回过头来时,眼前一名横眉冷眸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还想去往何处?” 谢琰拖着剑,冷漠无情的眼眸睥睨着她,一步步向她走近。 苏慕卿见去路被拦,余光瞥向右侧的小径,此条小径可以直通冷宫,冷宫有一条密道可通往宫外,她只要顺利逃出宫外,便可寻得生的机会。 她暗算谢宁莞不成,谢琰定然不会放过她,为今之计,她要先活下来。 伺机从小径溜走的苏慕卿开始动歪心思,殊不知谢琰已猜透她的意图,莫说是冷宫,整座宫殿都布满了他的暗卫,她此番是插翅难飞。 以为自己甩掉了谢琰,能按计划从冷宫逃出去的苏慕卿,欢欢喜喜地跑进冷宫后,一进去便被人活捉,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 谢琰慢条斯理地踏入冷宫,坐在太师椅上,把剑递给成风,掀起眼皮打量瑟瑟发抖的苏慕卿。 “自行挑一个。” 话音落下,殿外走进一名暗卫,他手上端着摆满各式各样刑具的盘子,苏慕卿吓得退都软了,可嘴上还是不肯求饶。 “本宫可是帮王爷除掉了沈太后,王爷便是这般对本宫的吗?” “放肆!” 捆住她的暗卫一脚踹上苏慕卿的膝盖骨,苏慕卿双膝猛然坠地,似乎还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忍着溢出的泪花,咽下屈辱的一口气,磨牙握拳盯着一侧的谢琰。 “王爷您只要放我一命,我保证今后离您远远的。” 闻言,谢琰邪魅一笑,附身上前,拿起一根白绫在手里把玩,感受丝绸滑过掌心的冰凉。 “沈太后可是死于莞贵人手上,与本王有何干系,本王此番入宫是为清君侧。”他转向苏慕卿惨白的小脸,绷直白绫,再放回托盘里,“莞贵人便是其中一人。” “看来莞贵人是没选好,那只好本王来选了。”谢琰的指尖滑过每一件器具。 苏慕卿如何还听不出来,谢琰是打算将罪名按到她头上。 “谢琰,你何苦要赶尽杀绝!” 谢琰扔下才刚拿起的拔虎钳,脸色倏地沉下来,“如此看来是本王的错了?” “如若你不打莞莞的主意,本王尚且可以念在你除掉沈太后的份上,留你个全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莞莞。” 想到谢宁莞险些命丧她手,谢琰隐忍许久的杀意瞬间展露。他随意拿起一根银针,递与成风。 成风会意,双手捧着银针,走到苏慕卿跟前。 苏慕卿还在因为谢琰的话怔愣出神,她怎么也想不到,谢琰竟是想要她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却一心扑在谢宁莞身上,她只是为了让他能爱上她,何以令他憎恨到要将自个除掉。 她不解! “王爷当真不知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吗!” 苏慕卿膝盖因那一脚失去了知觉,说到愤慨之时,身子左右晃动不停, 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银针,瞳孔紧缩,还想再继续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动手。” 惊恐中听到背对她的谢琰吐出两个字,苏慕卿只感到绝望在笼罩着她。她的一片真心就被他掰成几瓣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碎。 银针没入膝盖骨时,她很是不甘,“呃啊…” “王爷…为何我万般爱你,可…你却不曾看我…一分!”带着一腔愤恨,苏慕卿咬牙问出最想问的话。 她自认为她是最爱他的那一人,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是头一个择了来双手奉到他跟前。 从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外物,到入了宫便是随时可叫人发觉的机密情报,再之后她更是手染鲜血,将自个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冷血残暴的女子。就连沈太后死前都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得失魂。 今晨,她趁谢珩上高台去寻谢宁莞的空档,在李广平的帮助下,悄然潜入沈太后的康宁宫。 她把还在被锦里睡得安逸的沈太后拉起,捂住嘴,手脚绑紧,然后将人塞到浴桶里,灌满冷水。 被冻得哆嗦的沈太后压根没机会喊人,她用狠毒的眼神瞪着苏慕卿,嘴里发出吱吱唔唔的声响。 苏慕卿也不再装了,淬了一口,“死老不死的,惯会折腾人。” 横了沈太后一眼,她把嘴上的不条扯出来,静候沈太后开口。 原以为能从沈太后嘴里听些有趣的宫中秘闻,不想沈太后是个软骨头,开口便是求饶。 “你,咕咕,放了哀家,咕咕,哀家许你,皇,皇后之位。” 沈太后唇色泛紫,身上又冷又疼,伤口被冷水一泡,比刀剐皮肉的滋味还难熬。 她不愿再理会苏慕卿为何要这般待她,她遭了谢宁莞那一刺后,她只想安稳的活下去,谢珩那软骨头已然倒戈,定是靠不住的,为今之计能救她的便只有自个。 后宫的女子明争暗斗到头也不过是求一个皇后之位,这点她清楚得紧,故而她抛出这个诱饵。 苏慕卿噗呲一笑,笑沈太后被蒙在鼓里的天真想法,嘴角裂的幅度太大了,牵到伤口,她抽吸一口凉气。 虽说皇后之位她要坐,但沈太后也定是要死的。不然她这段时日在宫中受到的屈辱便是白挨了。 不过轻而易举地叫沈太后死去便是便宜她了,不然也无需用凉水泡她。 要想让心中的恶气咽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叫人生不如死,这个凌迟处死般的痛苦她在谢宁莞那儿深有体会。 苏慕卿挑眉一笑,“噢?太后有何高见?” 误以为苏慕卿上钩了,沈太后松了一口气,颤巍巍地道:“你只需…将珩儿心爱的…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处置掉,再…将此事嫁祸给皇后,届时…哀家出面…将你扶…扶上后位。” 不得不说,沈太后此举高明,但仔细一想,这是在利用她除掉谢宁莞啊! 最后的受益人可不就成了这老不死的,她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谢宁莞她是要处置,可她绝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苏慕卿不发一言,往浴桶又加了几盆子冷水,直至没过沈太后全身,她才盖上盖子,将沈太后的求救声隔绝在桶里。 可是她做了这么多,最后得到的却是生不如死,谢琰在她身上用了将近一半的刑具,等到她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她才被灌下令人肝肠寸断的毒药。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留下了一滴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孽缘 从冷宫离开,谢琰刻不容缓地往华安殿奔去。 处置苏慕卿浪费了些许时辰,此刻他迫切想要去见谢宁莞,拥她入怀,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同一时辰,谢宁莞失魂落魄地坐在谢珩和容欢身侧,看着他们失去血色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欢喜。 她筹谋这么多就是为了复仇,可当亲手杀死谢珩后,她反而更加惆怅了。 她心中有很多疑虑,有愤气,有哀愁。 赵靖瑄和福生不知她所想,仅是以为她在平复难抑的悲痛。 赵靖瑄思忖了一会,叹口气缓步上前,忽然,眼前掠过一道身影,那人先他一步停在了谢宁莞身侧。 谢琰将谢宁莞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往床榻处走。 赵靖瑄忍下心底的酸楚,转身朝殿外走,经过福生时,他斜眼看了看,对欲言又止,满脸愁色的福生道:“阿莞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会还是先与他二人一些独处的时辰。” 福生跟在赵靖瑄身后离开,踏出殿内后还将门合上了。 行至一半,谢宁莞动了动,从谢琰怀里抬起头,她瞧见外头的天色暗得就如黑夜。 一大片漆黑的云雾笼罩在后宫上头,像是时刻准备将她吞噬的深渊。 再回过神来,她被谢琰放到了床榻上,正要给她盖被褥的手被她摁住,她抬眸望着那双溢满倦色的黑眸,轻声问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儿,那你呢?” 谢琰一怔,瞳孔微微缩了缩,给谢宁莞盖好被褥后,才回道:“福生可是都与莞莞说了。” 她并未从福生那听到只言片语,但也没打断谢琰的话。 谢琰避开谢宁莞的视线,扯了扯嘴角,“我确是先皇的子嗣。” “顺亲王是受先皇的嘱托抚养我长大。” 那段荒诞的秘闻,也该重见天日了。 而身处秘闻中心的顺亲王,此刻正在定国公府。 赵靖瑄回到府上,才进门,便听闻顺亲王来了,脚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守门的小厮急忙追上他,在后头喊道:“世子,王爷不在厅内,在大长公主的那处。 定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相邻,后院可相通,方便大长公主进出,也给定国公府里的儿孙去向她请安行了个便。 赵靖瑄去到大长公主府,正巧听闻顺亲王与大长公主说:“姑母,侄儿并非是为了琰儿着想,也是替的靖瑄那孩子考量。靖瑄能从莞儿的悲痛中走出已是不易,若再能成人之美,这便是再好不过。” “话虽如此,只是那……” “姑母……” 赵靖瑄眉头紧皱,带着一身血腥味踏入正殿,打断殿内二人的谈话。 “祖母,孙儿不愿再娶妻,还请祖母全了孙儿的心愿。” 顺亲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又藏了起来,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笑问道:“靖瑄先前不是与本王约定好了,怎的又变卦。” “臣与王爷是约好了,可并未答应要娶燕王妃。” 他不带感情地说出燕王妃三个字,仿佛他口中说的是真的燕王妃苏慕婉。 顺亲王沉住气,半笑半威胁道:“靖瑄当是知晓,本王当日说的并非是燕王妃。” “正因不是,臣才不愿。”赵靖瑄冷眼以待,伸出一只手指着殿外,“事情已办妥,王爷还是请回吧。” 顺亲王眼见赵靖瑄要过河拆桥,暗自压下一口闷气,把目光转向大殿之上的大长公主。 “姑母,侄儿所言皆是为了大辽和赵家,还请姑母慎重思量。” 顺亲王一脸儒雅相,又惯会哄人,大长公主从前可是最欢喜这个侄儿,但她今日却因为赵靖瑄拂了他的脸面。 “你且先回府去,此时老身自会定夺。” “琰儿……” “琰儿那事,老身会出面向天下人澄清。” “侄儿这便替琰儿谢过姑母。”顺亲王朝大长公主鞠了一躬,起身时状似无意般斜睨赵靖瑄一眼。 赵靖瑄察觉到顺亲王对他的恨意,可他却并未理会,直至顺亲王离开后,他才坐到大长公主的脚边。 “唉…当真是孽缘。” 大长公主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赵靖瑄瞬间收起准备说出口的话。 “祖母…都知晓了?”赵靖瑄试探性问道。 大长公主转着手上的佛珠,深吸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 “祖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你们做的那些事我心里清楚得很。” “那燕王妃是元崇的永泰可是否?”大长公主浑浊的双眼注视着赵靖瑄的面容,语气笃定地问道。 赵靖瑄惊愕不已,他原以为是顺亲王说与大长公主听的,不想大长公主竟是自己看出来了。 一向深居简出的祖母足不出户便能知晓天下事,赵靖瑄可谓是哑然失笑,在心中对这个疼爱自己的祖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大长公主只从赵靖瑄的反应便可得知真伪,哀叹地摇摇头,手上转动佛珠的速度加快。 “当年藩王异动,元崇深陷囹圄,曾向我求助过,可我为了保存赵家,狠心拒绝了他。这令得他不得不娶了沈将军的嫡女为妃,便是如今沈丞的长姐,沈太后。” “有了沈将军的助力,边疆之乱确实得以稳定,可朝堂却因此形成了两派。家族日渐没落的王皇后时常被沈贵妃压制,沈贵妃的手段也着实高明,让元崇防不胜防,最后只得保下高淑妃一人,便是永泰的母妃。” 大长公主回忆起往事,眼里泛起了淡淡的忧愁。 “莞儿又为何会成为公主呢?” 大长公主瞥了赵靖瑄一眼,继续缓缓说道:“王皇后中了沈贵妃的奸计,被诬陷私通,彼时王皇后已怀有身孕,为了保护这个嫡子,元崇和还只是闲散王爷的顺王商议把嫡子产下后交由顺王府抚养长大,一招瞒天过海混淆了沈贵妃的视线。可王皇后终究是命薄,产子途中大出血,拼命生下嫡皇子后便撒手人寰了。” “怎料沈贵妃还不死心,联合沈丞把矛头对准了高淑妃,淑妃家族被安上通敌的罪名,原定的后位只能给了沈贵妃。嫉妒心极强的沈贵妃丧心病狂,早在对王皇后下手时,也给淑妃下了慢性毒药,误喝过华安殿的茶的顺王妃也累得失去了生养的机会。” “淑妃十月怀胎产下了一名死婴,元崇和淑妃悲痛欲绝,为了弥补心中的痛,他们从沈氏旁系找来一名同日出生的女婴,当作逝去的小公主抚养。”大长公主望向听得万分认真的赵靖瑄,轻声道:“此女婴便是永泰。” 也从那刻起,命定的孽缘报复到了她的身上。 殿内烛火摇晃,丝丝檀香萦绕在空中,令人的心绪能宁静下来。 心静了人自然就能静下了。 大长公主常年礼佛,为的就是能平心静气。 第二百二十五章 水火相融 时隔不到一年,大辽皇室再度发生宫变,一个昼夜后,大街小巷传遍燕王谢琰弑君夺位的事迹。 赵靖瑄从大长公主府离开后彻夜未眠,直至寅时才堪堪睡下,日上三竿醒来便从杜一口中知晓此事。 他的目的已达成,剩下的他不会插手,况且有顺亲王在,相信那些传闻很快就会被压制。 一连几日过去,城内的百姓仍旧津津乐道,可宫内并未传出一丝动静,朝堂为此已乱作一团。 赵靖瑄听说除却流言肆意外,那些由谢珩一手扶起的官员无一遭到欺压贬职。 这倒是叫赵靖瑄好奇不解,照谢琰的性子,他岂会放任不管不说,还任由拥护谢珩的旧臣继续活跃在朝堂之上。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赵靖瑄思忖片刻,朝门外喊道:“杜一。” “属下在。” 赵靖瑄放下纸笔,递给他一封亲笔信,“即刻送到宫中,亲手交到燕王手上。” 杜一讶异,不确定地问道:“世子并未说错?是燕王而非公主殿下?” “去吧。”赵靖瑄不作解释,只留下两个字。 杜一看向赵靖瑄的眸色加深,这几日来,他家世子不问世事,只终日作画练剑,闲暇度日的行径叫他疑惑不已,难得今日颇有些恢复以往状态了,可事态却有些出乎意料。 直至余晖铺满大地,夜色渐渐袭来,他跟随赵靖瑄前往一品楼,见到谢琰时,他这才消除心中的疑虑。 谢琰比赵靖瑄预想的来得要早,他推开门,见到谢琰立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窗台,一副悠然自得的闲适感。离得近了方能瞧见他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 赵靖瑄正要开口,眼前的人陡然偏头望他,余光中,一抹极其显眼的红斑落入他眼。 瓷白的肌肤上绽放着几朵如红梅盛开般艳丽的斑点,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仓皇逃窜的视线撞入谢琰探究的深眸。 “你信中所言何意?” 赵靖瑄怔愣了一瞬,随之张嘴,“阿莞……” 谢琰蹙起的眉头让他意识到再这般唤她已是不妥,立时改口道:“永泰可知晓她的身世?” 谢琰点点头。回想那日的事,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诺大的寝殿只剩下他二人,谢宁莞的声音细小如蝇,她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压制内心的不安说道:“我要知晓全貌。” 谢琰清楚她的脾性,不加犹豫搂紧她,在她耳畔细细道出当年的来龙去脉。 直至说完,谢宁莞不见有半点异样,她安静地听着,宛如此乃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殿内沉寂了片刻,谢宁莞轻轻推开谢琰,淡淡地道:“你看我费尽心思筹谋一切,可有半点觉着可笑。” 谢琰摇摇头,捧起她的脸颊,真挚地凝着她的眉眼,俯身留下一吻,“为夫只恨不得莞莞能做个一统天下的女帝,好让为夫享享清闲。” 这些谢琰自然不会说与赵靖瑄,紧随着,又听闻他问,“想必燕王一早便知晓永泰的身世了吧。” 谢琰抬起眼皮,半眯起眼,以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赵靖瑄,“你意欲何为?又当如何?” 浓烈的敌对气息自谢琰身上散发,他不惧怕赵靖瑄,但对他也始终保持着敌意。 况且他们的合作已然结束,他本无需来此,若非信中提及莞莞,他断不会来。 可赵靖瑄的回应出乎意料。 “臣不会如何,只是想确保燕王如此做的用意。臣不否认燕王的爱,也知晓燕王背后的付出,可是燕王不该欺瞒永泰,她最是憎恨旁人的欺瞒。” 赵靖瑄的话点醒了他,这叫他的敌意减少了几分。 昨日他陪谢宁莞出宫安葬容欢时便有提及她为此伤痛的缘由。 谢宁莞亲自斟满一杯茶,放在墓碑前,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容欢只晓得是阿珩救了她,可不知的是让我与她二人陷入那般绝境的人正是他的生母沈太后。” “她对阿珩早已暗生情愫,却始终瞒着我,也不敢与阿珩吐露。故而才被阿珩迷得犯下背叛我之事。” 轻叹一口气,谢宁莞凝望着墓碑上的碑文,视线停留在容欢二字,幽幽地道:“我虽也心疼她,可却难以原谅她的背叛。你今后莫要背叛我,我会承受不住,更会杀了你。” 谢宁莞一直是对着墓碑说,可她断定谢琰听见了。 天边下起蒙蒙细雨,卷起的风沙飘到茶杯里,盖住了清幽的碧螺春茶香。 肩上蓦地一沉,视野中出现一只胳膊,将她圈起,包裹在温热的怀抱中。 “莞莞只管放心,为夫断不会如此相待。” 他的承诺言犹在耳,但细想起来,他的欺瞒本就是一种背叛,辜负了她的信任。 好在赵靖瑄给他提了个醒。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赵靖瑄提起了大长公主明日会进宫一事,让他做好登基的准备。 他正感到好奇赵靖瑄是如何得知他在筹谋登基一事。原本他并未打算称帝,是因着他的莞莞说希望他能认祖归宗,还说有他当君主,大辽定能繁荣昌盛。 他不愿拂了莞莞的期望,这才接下此大任。 还在思忖当中,赵靖瑄随后的话,更是叫他惊愕。 谢琰瞧见赵靖瑄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心里生出了些许同情。 放在以往,赵靖瑄想要与莞莞单独相见,他定是不愿的,可这回,他应下了。 既是出于对他的哀惋,也是因着不希望他的莞莞后悔,内疚余生。 回宫的路上,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要帮赵靖瑄约见谢宁莞,他便有些难以启齿,手上的金乌箭更是如烙铁般灼噬着他的掌心。 谢宁莞一抬头便瞧见了金光闪闪的箭矢,逆光踏入书房的身影被她忽略,她的视线定格在发出刺眼的金光的金乌箭上。 “你与靖瑄在一处?” 不等谢琰开口,她继续问道:“这箭是他叫你还与我的?” 一连两句发问,谢琰早已忘了羞愧为何物,上前把箭矢递与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与她。 谢宁莞若有所思地接过,忽而搂住眼前的人,趴在他肩头低声道:“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 谢琰摇摇头,轻抚她如瀑的发丝,“莞莞还有为夫。” 可是于谢宁莞而言,赵靖瑄是如亲人般的存在,与元崇帝,谢珩,容欢等人无异。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请辞 大辽皇位空缺了将近数日后,终于要迎来它的新一任君主。 谢琰的身世也在大长公主和老总管福生的证实下向天下人布告。 顺亲王顺势公布了沈太后和苏慕卿的所有罪行,并给谢琰逼宫找出一个合理的由头,但谢珩弑君,屠戮皇子公主等恶行未被揭露。 百姓只知晓明德帝谢珩因替母还罪,主动禅位给嫡皇子谢琰,并携秦皇后身居皇陵行宫。 谢宁莞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耳边传来街边百姓和说书先生的议论。 春桃却不如她淡定,暗地里气不打一出来,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虽说明德帝和秦皇后已然被诛杀,但是百姓不知他们所做的坏事,还徒留了一个好名声,可她只敢怒而不敢言,因着这是她家主子的主意。 谢宁莞始终没能狠下心来对谢珩赶尽杀绝,故而给他在世人面前留了一个好名声。 随着百年过去,便无人再知晓谢珩曾弑君杀姐,将一众皇子公主屠戮殆尽。 这便是谢宁莞想要的结果。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品楼前面,谢宁莞缓步走下,穿过寂静的厅堂,一路奔着雅间的方向去。 推开门,静坐在软榻上品茗的人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浅浅的酒窝浮现脸颊。 “来了,我泡了你爱喝的铁观音。” 雅间飘荡着清雅的茶香,像是春日新冒出来的嫩芽,嗅上一口恍如置身仙境。 “你在门外候着。”谢宁莞留下春桃,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赵靖瑄斟了一杯香茗移到她眼前,幽幽的清香萦绕在鼻间,平息了她那急躁的心脾。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待她也是相敬如宾的距离,就像一位许久不见的挚友,满目都是欢喜。 “此番,是来与你请辞的。” 谢宁莞的心咯噔一跳,残留在齿间的茶渍苦涩如药,与上好的铁观音差距甚远。 忍不住叹息苦笑,冬日漫漫,何以还会有春日采摘的铁观音,味道定然不如,倒是她太过挑剔了。 其实不然,她品的这一壶是赵靖瑄从府内带来的,珍藏了大半年的御赐贡品。 看赵靖瑄怡然自得地放下杯盏,被苦得皱眉的谢宁莞动了动唇,“要去何处?不可待到大典完毕再出发吗?” 赵靖瑄提起茶壶,想要斟满谢宁莞那只剩了一小口的杯盏。 谢宁莞却开口打断了他,“不喝了,苦得紧。” 赵靖瑄凝滞片刻,转而替自己斟满。舌尖残存的甘甜刺激他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 从前不懂为何谢宁莞独爱这味茶,如今方品出其中的韵味。只有在毫无杂念的心绪下,才能品味到铁观音的独特。入口是微微的青涩,在舌尖停留一圈后,咽下喉头的只剩下清甜的回甘。 回望过往,他的一生大抵也是如此。 似乎怕今后再也喝不上此等佳品,赵靖瑄一人喝了小半白玉壶。 红扑扑的脸颊看似有些微醺,清澈纯净的琥珀眼眸移到谢宁莞的脸上,只一眼便垂下眼眸,低笑道:“大军明日便要启程西疆,我是统帅,不可肆意妄为。” 大抵的意思便是他要去西疆戍守边塞,启程之事早便定下,不可改之。 谢宁莞蓦地起身,背过身走到窗沿,一言不发凝着窗外。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飘雪,如柳絮般飞扬在大街上,百姓的发间,身上都沾上了些许白雪。 他们在雪中依旧叫卖不止,街边却无甚行人马车来往,萧瑟得像一座空城。 谢宁莞知晓西疆接壤着最是凶悍的部落族群,虽说他们不会无故攻打大辽,但飘摇不定的族群多为蛮横之徒,不可不防。 她不愿赵靖瑄离去,怕他此去会不复返,再也见不到他。 可她却不能太过自私,因为她肩负着守好大辽的重任。纵观朝中大将,甘愿且有勇有谋,守好西疆的便只有他。 她吸了吸鼻子,回到软榻上,端起杯盏正要喝下,手中的杯子叫人先一步夺走了。 “可是渴了?杯里的凉了,再等片刻。” 暖炉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水壶被赵靖瑄拿起,他熟捻地往茶壶里加水,闷茶,然后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这个动作谢宁莞看了数载,从与他相识起,他便身怀泡茶的要领,只要有他在身侧,她喝的第一口茶几乎全出自他手,就连容欢当初也自愧不如。 “往后,你还会给我泡茶吗?”谢宁莞素手握住茶杯,盯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水光,呢喃问道。 如果赵靖瑄答应了,她想,这次她会自私一回,从朝中挑选一名谢琰的亲信大将,派他去戍守西疆。 赵靖瑄的心微不可查地紧缩了一瞬,只要稍稍细想,就能察觉出谢宁莞话中的意思,可他早已做好决定,遂狠下心来拒绝。 “燕王从小跟在顺亲王身侧耳濡目染,对泡茶之道应当要比我精湛许多。” 不知可否是外头的雪飘进来了,谢宁莞感觉后背发凉,似乎浸了一层水汽。 茶盏里的那圈涟漪好似荡到了她的心里,她的心湖颤抖不止,总也找不到平静的法子。 赵靖瑄扫了眼她茫然的表情,继续道:“燕王并非只通晓茶道之术,对瞒天过海的计谋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 “怕是容欢和福生都不知晓,他们乃是燕王派人所救,还有药铺,剑宝阁……都是出自燕王之手。” 谢宁莞慌乱地望向赵靖瑄,想要从他眼里看出真伪。他一脸真挚,神情柔和得如同镀上了一层佛光。她如何还能怀疑他话中的实情。 震撼之事不止于此,紧接着,赵靖瑄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桃花符,“帝王之心最是易变,你孤身一人身处后宫,若有一日他负了你,此兵符可叫你号令傲林山庄里的私兵,这般他总要忌惮上几分。” 带着他体温的兵符紧贴她掌心,谢宁莞眼里溢出了泪花,她欠了他实在太多,这辈子定是难以偿还。 自此一别,谢宁莞不知何时能再见他,临踏出门口前,她回头朝他莞尔一笑,如同初次相见。 她说:“你真好看,若能做我驸马便好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终了 登基大典定于年二十三,这日是牛郎织女星除七夕外,一年中最相近的时刻,正因如此,帝后大婚定于同一日。 从辰时起,谢宁莞便被宫婢唤起准备梳妆。 与嫁入王府不同,帝后大婚需得祭拜先祖,接受朝臣群拜,再在金銮殿设宴,与皇亲国戚一道欢庆。 这一桩桩繁琐之事,少不得要从白昼忙到黑夜。 本该欢喜的一日,谢宁莞却因昨儿未曾歇息好,眼冒金星。她的头昏沉沉的,怎也提不起精神来。 帝后大婚前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新婚二人不得见面,更遑论同衾共枕。但谢琰不管那些许多,任凭素云嬷嬷如何阻拦,半夜还是摸进了华安殿。 可殿内空无一人,床榻有重重纱帘遮蔽起,依稀能瞧见谢宁莞的娇躯,小小一道身影侧躺于床榻中,安静地像个瓷娃娃。 谢琰心疼她明日还要折腾到深夜,遂平了与她一同就寝的心思。 在他走后,谢宁莞的身子忽地抖动几下,纤细的素手拂开纱帘,披上狐裘走出了殿外。 寝殿外寂静一片,夜色醉人,洒下的月光像蒙了一层纱,隐隐绰绰,让人瞧得不真。 方才她做了一个梦,真实得叫她心惊,摩挲着那截断簪,她感觉心跳快得异常。 静坐了片刻,她仍是不放心,遂唤出黑枫,“黑枫,你去西疆一趟,看看靖瑄过得可还安好。” 话音落下,树影晃动了几下,随后又陷入了寂静。 与此同时,本应远在西疆的赵靖瑄却向着皇城的方向快马加鞭。 哒哒的马蹄声扰得树丛里的鸟儿振翅高飞,月影下,一人一马在宫道上狂奔。 赵靖瑄找西疆寻得了一块守身石,据说只要将其放在棺内,能抱逝者的肉身完好无瑕,保存至百年亦不成问题,直至守身石气味挥散,才会失去功效。 故而,他加快了回程的节奏,亦提前了许下的承诺。 赶至皇陵,天边泛起了白肚,瞧着应是过了下朝的时辰。 皇陵外有重兵把守,他不管叫人发现,遂从一处极密闭的洞穴钻入。 摸黑走了许久,一炷香后,他才终于寻到存放谢宁莞尸身的墓穴。 他走到棺木前,不带半分犹豫揭开了棺盖,里头的尸身并未受损,许是冬日的缘故,从华安殿挪至此处,也未见有腐烂的迹象。 凝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他取出守身石放于尸身身侧,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冷如冰爽,毫无一丝温度。 思念的闸门一旦开启便再难关上,他的指尖化作羽毛,轻轻游曳在她裸露的肌肤上,从眉眼到鼻尖,再顺着脸颊下滑,停在紧阖的两片唇瓣上。 他脱下黑色的裘衣,露出火红的婚服,头靠在棺木旁,紧靠着棺木而坐,低声问道:“阿莞,今日你可会欢喜。” “你见我现身那处,许是会愣住吧。而后跑到我身前,朝我举起小拳头砸在我身上。一边打骂,一边落泪,开口第一句定是问我为何要来,为何来这般早,为何不听你的话?” “可我等得已足够久,好似过去了一辈子。” “看在我孤苦伶仃度世了百余天的份上,就原谅我,可好?” 话毕,他从袖中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仰头便吞下。 终了之时,他瞧见了谢宁莞身穿红火的婚服,举着喜扇,朝他含羞带笑地走近。 谢宁莞由素云嬷嬷搀扶走向谢琰时,心口有一瞬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轻不重,但让她心神凝滞了片刻。 只是这微小的异样很快便叫欢庆的氛围驱散,她的指尖被谢琰捏住,他带着她接受群臣朝拜。 一声声“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响彻六宫。 俯视着乌泱泱站满一片的朝臣,谢宁莞享受到了与当皇帝一般无二的殊荣。 侧眸凝着谢琰温柔的眼眸,刚毅的面容此刻满脸红光,眼里流露的爱意像是掺了蜜一般。 她想,靖瑄的顾虑完全是杞人忧天,谢琰是断不会成为弃她于不顾的薄情寡义之君。 在他深邃的目光注视下,谢宁莞也露出了最灿烂的笑靥。 待到礼成,她被送入承乾宫的正殿,独自坐于床榻上,等候谢琰推门而入。 喜红的被褥,堆满红枣桂圆花生的床榻,一桩桩都像极了她重活于苏慕婉身体里,初次现身于燕王府的那一夜。 如今,她不再慌乱,心里除了紧张更多的是欢喜。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谢琰推门而入,与她共饮合卺酒,素云嬷嬷念着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吉祥话。 而后,换了一身衣裳,她与谢琰一同入席,接受皇亲国戚的祝福与参拜。 宴席直至戌时才散,谢宁莞被繁重的礼节压制了一整日,回到华安殿后方能松懈下来。 她习惯了住在华安殿,便也懒得再搬去承乾宫,谢琰是个事事以她为重的主,便也跟着住进了华安殿。 华安殿的红烛燃了一夜,殿内翻云覆雨的动静让素云嬷嬷听得合不拢嘴。 匆匆赶回来的黑枫本想进去禀告要紧的事,却被素云嬷嬷拦在了门外,等到将近日上三竿,他才得以见到谢宁莞。 帝后大婚过后该是要去向长辈请安,可放眼整个皇室,除了大长公主外,再无人能担得起喝帝后的喜茶。 得知黑枫在外候了几个时辰,谢宁莞抽出一刻钟的空宣黑枫入内。 不想黑枫刚禀报完赵靖瑄不在西疆,李广平便带来了一则噩耗。 “娘娘,今晨上香的守卫在永泰长公主的陵墓里发现了世子。”觑了眼上首的谢宁莞后,李广平在黑枫冰冷的视线下一口气说道:“世子叫人发现时,已然断气。” 她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到头来,她还是失去了赵靖瑄。 她的福气才刚刚来临,可是她想与之分享的人都离她而去了。 谢琰知晓后,第一时间赶来安抚她的情绪。 “莞莞并非是一个人,莞莞还有为夫,为夫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诺言,无论哪一世,为夫都会守之。” 而后的日子里,谢宁莞渐渐淡忘了赵靖瑄,谢珩,容欢等人,也忘记了自己是谢宁莞,以苏慕婉自居。 大辽在谢琰的打理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国力一跃成为三国之首,周边的小国更是纷纷俯首称臣。 时隔多年,谢宁莞年过五旬时,着其嫡公主陪她出宫,去到京郊一处陵墓前,上了一柱香,亲自斟了一两杯铁观音洒于墓碑前,呢喃道:“靖瑄,阿莞从前并不爱喝茶,只是因着你茶艺了得,才慢慢爱上了铁观音。” 嫡公主问,“母后,这是何人的陵墓,为何在如此偏僻之处。” 谢宁莞取出拿了一路的断簪,和嫡公主手上的金乌箭,放于墓前,“此处葬的是永泰长公主与其驸马。他们喜静,便将陵墓迁至此处。” 此后,谢宁莞再也不曾来过,此处也成了一座无名墓。 十年过去,谢琰病逝,嫡长子顺理成章继位,一年后,谢宁莞忧思过度死于华安殿,新帝遵循帝后的意愿,将二人同葬一穴。 番外一 倒霉到穿书 【谢琰在宴席上,四处搜寻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可这次他寻了许久,都未曾见到她的踪影。】 键盘被抡得起飞,坐在电脑前的人已经眼冒金星,直到现在,她今天码了五万多字。 “渴死我了!”她随手抓起一罐东西,打开,往嘴里猛灌。 叮铃铃,叮铃铃,闹钟在桌面狂震,把趴在桌子上的人吵醒。 醒来的人一看电脑,吓得眼睛瞪圆。 “完蛋,完蛋,这内容怎么删不掉!” 桌面散乱的酒瓶预示着昨晚的她有多么狂野,也因为喝多了,她把剧情写早了,将英雄救美这段写错了章节。 一双大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操作,可任凭她怎么按删除键,屏幕上的字就是不见消失。 “今天要把这章给交过去了,这下死了,要命的,喝什么酒啊!” 滋滋—电流声飘荡在房间,正与键盘死命的人突然眼前一黑。 “什么鬼!” 她无奈地看着黑屏的电脑,一把甩开鼠标,仰天对着天花板苦笑。 没过多久,电脑又亮了起来,她惊喜地往前倾,把键盘鼠标挪回来,一阵强烈的吸力吸着她,眼前白花花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耳边有一群人嚷嚷个不停,叫着什么小姐。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看那高大的身材,高低是个宽肩窄腰的美男。 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朝那人喊道:“喂,你别走。” 男子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冷地凝视着她,湿透的黑发垂落在脸侧,给那张冰冷的脸添了几味邪魅气。 “我勒个老天奶,这是什么绝世帅哥,我这是在做梦吗?”眼珠子环顾四周,讪笑道:“还是个古装梦?” 既然是做梦,那当然是要让自己happy起来啦。 打定主意,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男子面前,抛了个媚眼,“嗨,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放肆!休要对王爷无礼!” 哟嚯,还是个王爷!有意思! 她戳戳小手,笑得流里流气,活像个女流氓。 “王爷?你说他是王爷!”她指着眼前帅出天际的湿身男子,“巧了,姐就喜欢王爷。” “苏小姐莫不是失了心智,你等还不快快寻大夫来替苏小姐相看。” 跪在一旁的婢女,瑟瑟发抖应道:“是。” 男子吩咐完,转身要走,远处飘来一只花蝴蝶,一脸娇羞地委身请安。 “臣女苏慕卿见过燕王殿下。” 闻言,在一边看傻眼的人登时吓得退开两步远。 “妈呀!我书里的人怎么跟我在一个梦里。” 苏慕卿这时才注意到她,收起羞涩的笑,怒气冲冲地上前指着她的鼻子,“苏慕婉,你怎么在这!” 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啊你,身为尚书府的小姐,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跑到燕王殿下跟前,是要勾引谁!” 勒了个去,能不能快点让我醒来,这个梦我不做了。 她像蔫了的花一样,躺在床榻上仰天长啸。 身为这部小说的作者,她无缘无故穿进了书里,简直就是具像化了人生如戏这四个字。 时至今日,她才在这里待了四天,却深刻体会到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的滋味。 一个骄横的女二,一个冷冰冰的男主,她实在招架不住啊!她好想回去…… 可怜的是,因着她被燕王救下,还当众‘示爱’,如今皇城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她去到哪都能被人瞪上几眼。 这事过去一月后,她去大街上闲逛,意外碰到了谢琰,一番大眼瞪小眼后,她一边往嘴里塞桃花糕,一边无视他绕道走。 不想,谢琰直接叫住她,把她带到了酒楼里。 “你为何也爱吃这桃花糕!”谢琰掐住她手腕,皱眉问道。 “我请问燕王殿下,喜欢吃桃花糕不犯法吧?” “还真是像极了我刻画的形象,古代版的霸道总裁。咦~”她摇着头,小声嘀咕。 “你为何一点也不像女子?” “这…是在怀疑我的性别?”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子,前凸后翘,这还能是男子? 她被说得果真怀疑起自己的性别了,踌躇了半晌,虚心问道:“难道,你们古代的男人也前凸后翘?” 说话间,眼神还上下打量着谢琰。 听着乱七八糟的话,谢琰对她越发好奇起来,一连又问了好些话。 自从那次酒楼之后,一来二去的,谢琰和她的接触增多。 后来,她发现,由于她的介入,书中的剧情可以被修订。 这也算因祸得福了,那么,她得在这多待上些时间才行,好把剧情走向给掰回来。 一晃一年过去了,她每日除了逗逗苏慕卿,就是写写日记,记录一下她在这里的生活。 看了眼外头的太阳,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叫小厨房做了些饭菜,提着食盒往城郊的一处老宅子走。 半个月前,她在路上捡了个差点饿死的老头,随手送到了那处宅子里。 没想到那老头居然会医术,还是精通的那种,她招不住老头的盛情,被强行跟着他学了一手的独门医术。 不过,学起了医术的她,欺负起苏慕卿可是越来越多花样了,也算是替原主苏慕婉出了口恶气。 这医术一学就学了大半年,老头见她学成独门绝术后,竟然悄悄地留下一封信,拍拍屁股走人了。 虽然在这待了有几百个日夜,但她还是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古代人的思维,奇怪的不是一点半点。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况且她还要去找谢琰呢。 不到一会,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直奔酒楼。 在去酒楼的路上,她的马车与另一辆奢华的马车擦肩而过。 风吹起纱帘,透过缝隙,她看见女子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和她如今这张有七八分像。 这女子她见过,在谢琰的府里有画像,而且不止一副,当初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小自恋了一番,以为谢琰画的是她。 殊不知,被自己狠狠打脸了。 女子是她笔下的女主,未来大辽的女帝,当朝的永泰公主谢宁莞。 来这里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宁莞,不免也被这过于相像的样貌吓到。 仅一眼,她都差点要被谢宁莞眉眼间的高贵气质给迷倒,更不必说谢琰从小看着这样的绝色女子长大。 想到这,她沾沾自喜,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形象十分满意。 番外二 他们是真的主角 无论来过多少次,她还是会被那一望无际,云雾飘渺的风景美到。 皇城内最高的山峰,立于此,可望见整座皇宫。 但是,她来了很多次,从没有一次看到过皇宫的全貌。 仙侠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仙气飘飘,如今就出现在眼前,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心都通畅许多。 可她没忘来这里的目的,侧头看了眼紧抿着唇的冷脸男子。 “你真要和我合作?”想了想,她问道:“为什么?” “本王爱她。” “???”她不解,没能明白谢琰的逻辑点。 “那为什么不直接明目张胆地帮她,这样不更好吗?”她眼里写满疑惑,“你别忘了,我是执笔人。看在和你愉快地相处了一年多的份上,你这个小小的请求,我一定帮你达成。” 谢琰望着皇宫的方向,那儿被云雾笼罩,根本看不见宫殿的轮廓,可他知晓,谢宁莞此刻方从午憩中醒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走下软榻,随后拿起一块桃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 想得出神,嘴角不禁弯起,视线中蓦地闯进一只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 “喂,谢琰,我问你话呢。” 谢琰习惯了她没大没小的性格,没有过多计较,随意瞟了她一眼,收起嘴角的笑,淡淡地道:“因为本王想要莞莞真心实意地爱上我,而非感激之情生出的情爱。” “真不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谈个恋爱还要弯弯绕绕的,直接点不好吗?” 在现代也是,身边的朋友谈恋爱都没一个坦诚的,硬生生把谈恋爱搞成谍战戏。 谢琰转身,往山下走。 “你一看便知定未有过心爱之人。” “你信不信,姐谈的恋爱可比你多多了!”她气急败坏地冲谢琰的背影嚷嚷。 谢琰没有再说话,只一股脑地往山下走。 “你先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追上去,小跑跟在谢琰后面。 “合作我答应了,但是…你会忘记这期间的一切,没办法从谢珩手上把她救下来,更不知道她会进到我这具身体,变成苏慕婉。这些,你都能接受吗?” 这里毕竟是书中的世界,谢琰现在虽然觉醒了,但等她走后,不管怎样,谢琰一定会变回原样。 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原本的设定就是,谢宁莞没有对谢宁莞说出她魂穿了的事。 谢琰忽然停下脚步,她一时没收住脚,直直撞上他结实的后背。 她揉着脑门,嘀咕道:“古代也健身吗?你的背也太硬了吧,撞死我了。” 谢琰转过身,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本王不在意,只要莞莞之后能少受点苦,复仇的路走得顺一些,没了这些记忆又算得了什么。” 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从零开始,而是能与谢宁莞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开端。 她就更不必说了,没人比她更想要让剧情回到正轨。 “但要是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些是你做的呢?” 这一句,是她自己的疑问,她想知道谢琰是怎么想的。 “那又如何?” 谢琰留下的四个字震耳欲聋,她感受到了,他是真的很爱谢宁莞。 这是连她都没有想到的,谢琰的爱比她用文字描述的还要浓,还要深。 回到府后,她开始忙上忙下,距离谢宁莞下嫁赵靖瑄的日子不到三天了,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这三天里,她认真在本子上记下每一次谢宁莞有可能遇上坏事的节点。 答应了谢琰的事她就要做到,可是她又不能太明显地提示,不然她的读者看了内容就觉得太没意思了,那她只能拐个弯,写在本子上,然后把本子藏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谢宁莞大婚当日,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她起身去关窗户时,耳边响起电流声。 突然,机械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作者,剧情已修改完成,你可以回来了。】 临走之前,她坐在床上,回想起谢琰说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 刺眼的白光闪过,一眨眼,再睁开眼一看,她果然回来了。 电脑屏幕上闪烁着一串字【欢迎作者归来】 字幕闪了几下,屏幕里的内容变成了她写的剧情。 “谢宁莞躺在谢珩的怀里……” 她念着电脑上的字,不禁有些惆怅。 谢琰其实说得对,她压根就没有认真爱过一个人。所以她才不懂谢琰的信誓旦旦,但是她却能理解,于是,她写下了谢琰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人是谢宁莞的情节。 在一整篇小说里,她最心疼的是赵靖瑄。 开始设定大纲的时候,她拍着胸脯说要做男二亲妈,可是除了给他一个驸马的人设外,别的都聊胜于无。 写着写着,她意外地把赵靖瑄的故事写成了一个悲剧,或许是因为进了一趟书里,她最后是被谢琰的爱所打动了。 直至写到结局,她忽然放弃了原本的走向,把谢宁莞登帝改为谢琰登帝。 编辑跑来问她为什么要改,她不知道要怎么跟编辑说她进到过小说里,知道谢宁莞一定会作出不做女帝的决定。 正如谢琰一片痴心给了谢宁莞一样,谢宁莞在知道谢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甘心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 小说完结将近过去三年,她时隔不久就会翻开被出版成实体的书看一看。 看着书里的内容,她仿佛看见了谢宁莞和谢琰就在书中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着。 哪怕她完结了好几本小说,可是《娇宠》这本是她最难忘的,它有时候像她亲手带大的孩子,有时候又被当作一个平行世界,有时候也不过是她笔下的其中一个故事。 后来,有朋友对她说:“你就是写故事而已,笔下的人物设定都是杜撰的,不用太真情实感。 过了很久,她给那个朋友发了一条短信。 【你错了,我并不是单纯的执笔人,而是执笔的记录者。每一个人物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不是我左右他们,而是他们左右我,是他们带我把故事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