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走阴人》 第四十三章 看病 我冷哼一声,得意地抱起双臂:“就你那水平,能赢来那么多玻璃球?做梦!我早就看到你趁着二舅妈午睡的时候,偷偷摸进店里了。” 正说着,二舅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后院走了出来。那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却因为天气炎热,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认出来了,他前两天来找过二舅,叫程晖。 “承志啊,”程晖一脸焦急,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我们老板这病,真的只能靠你了。你也知道,我们找遍了省城的大医院,都没有好转。” 二舅摇头叹气,眉头紧锁:“程晖,你就是个肝硬化晚期的酒鬼,可你老板是遗传性的,带病毒的,这性质完全不同啊。我这偏方虽然对你有效,但未必适合你们老板。” “我知道不一样,可是...”程晖还想说什么,突然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降下来,打断了他的话。 “程叔,我舅舅又开始咳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这才看清车里的情况。宽敞的后座上,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中年男人正半躺着,嘴角挂着暗红色的血丝。那个之前对黑虎冷眼相向的少年坐在旁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给中年人擦着嘴。他脸上的倨傲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二舅立刻钻进车里,熟练地掀开病人的衬衫查看。那圆滚滚的肚子油光发亮,像个快要成熟的西瓜。二舅用手指在肚子上来回敲打,发出沉闷的响声,眉头越皱越紧。 “先吃点云南白药止血。”二舅说着,从随身的医药包里取出药片。 我站在车门外,看着那个病得不轻的中年人。虽然脸色蜡黄,但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跟他那个臭脸侄子简直是两个极端。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谁:“麻烦承志大夫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趾高气扬的少年,是为了给舅舅看病才来的。 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少年,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照顾着他的舅舅,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秀,只是眉间的褶皱透露出他的焦虑。 “小姑娘,”突然,那个病重的中年人转过头来对我说,“刚才是不是吓到你家狗了?阿轩这孩子从小就怕狗,见到狗就紧张。”他说着还想坐起来,却被少年——现在我知道他叫阿轩了——按住了肩膀。 “舅舅,你别动。”阿轩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 我摇摇头,心里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没事的,黑虎也是太热情了。”说着,我朝黑虎招了招手,示意它到屋后的树荫下去歇着。 二舅给病人把了脉,又仔细询问了一番症状。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时不时还要翻看随身带的医书。我知道,这是遇到了棘手的病症。 程晖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承志啊,你可一定要帮帮忙。实在不行,我们出多少钱都行。” “小程,不必多说。”韩秋志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脸上挂着一抹释然的笑意,“我知道大夫的意思,这病怕是看不了。” “可是韩总,当年我可比您还能吃呢!”程晖急切地说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都是承志大夫救了我一命啊!您别放弃希望......” 我二舅皱着眉头,目光在韩秋志身上停留片刻。韩秋志面色蜡黄,腹部高高隆起,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 “韩总,实不相瞒,您这病情确实比程晖当年要严重得多。”二舅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虽说我家确实有些偏方,也治好过类似的病人,但您毕竟换过肝,情况特殊。要不这样,我们先试一副药看看?” 韩秋志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能得到焦大夫的援手,已是我的福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坚定,“两年前我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已是捡来的命。若能治好,自当感激不尽;治不好,也是命该如此。” “韩总说的哪里话,咱们先歇歇脚吧。”二舅扶着他往院子里走,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时儿,看着点黑虎,别让它乱叫。”二舅朝我喊道。 我应了一声,快步跑到院子里。黑虎见到生人倒是出奇的乖顺,大概是吃了人家的东西,知道收敛。 二舅和程晖一左一右搀扶着韩秋志进院子,那个跟在后面的少年路过我身边时,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这让我心里顿时来气。 “看什么看!”我梗着脖子瞪了回去,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时儿,不得无礼。”二舅皱眉训斥道。 “是我外甥不对在先。”韩秋志虚弱地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少年听到我的呵斥,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眼神深邃得吓人,在烈日下竟让我感到一丝寒意。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我硬着头皮跟他对视。除了舅姥爷,我谁都不怕!可心里却莫名地发虚。 “四姐,他的眼神好可怕。”小七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几分害怕。 “怕什么!太姥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嘴上逞强,心里却暗暗庆幸小七及时把我拉开。 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画面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我看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从门框上方直直劈下,正中韩秋志的头顶!那画面如此真实,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啊!”我惊叫出声,浑身冷汗直冒。 “时儿,怎么了?”二舅回头问道,眼中带着关切。 我死死捂住嘴,看着少年投来的不悦眼神,连连摇头:“没、没事。” 门框上怎么会有菜刀?这说明韩秋志命不久矣......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发慌。 正在这时,姥姥从外面进来了。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时儿,谁来了?停在外面的,是谁家的车?”姥姥问道。 “姥姥!”我扑过去抓住她的手,声音因为害怕而发抖,“我看见有菜刀劈在那个男人头上,他会死的,二舅救不了他......” “说什么呢?”姥姥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不是带黑虎出去了吗?” “是有人来找我爸看病。”小七解释道,“开着高档轿车,是个大老板,肚子很大。我爸让他在我们睡觉那屋休息。” 院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连蝉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时儿,你说的菜刀是怎么回事?”姥姥蹲下身子,认真地问我。 我浑身发抖,“就像当年看见太姥的头掉下来一样,他迟早会没命的......” 第四十四章 生辰八字 “别怕,别怕。”姥姥紧紧抱住我,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你二舅不会贸然接手治不了的病人,让我先探探情况。” 我随着姥姥,推开了屋门,韩秋志已经躺在炕上。二舅正跟姥姥解释情况,说让我和小七这段时间睡后院,因为病人不能走动。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束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韩秋志很有礼貌地跟姥姥打招呼,就连那个眼神凌厉的少年也收敛了锋芒,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奶奶”。 姥姥走出屋子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她神色凝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二舅也跟着姥姥出来了。 “妈,到底怎么回事?”二舅压低声音问道,“您之前不是还说这活儿压根不干吗?” 姥姥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 “这活儿必须接。”姥姥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你记住了,一定要看好病人。分明就是在帮你妹妹铺路。” “帮承雨?”二舅眉头紧皱,声音里充满困惑,“这更说不通了啊。他们又不认识承雨,海城那么大,几百万人口,谁认识谁啊。” 姥姥摆摆手,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你别管那么多,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好好给人看病就行。”她顿了顿,提高声音喊道:“时儿,过来。” 我从屋檐下钻出来,快步跑到姥姥面前。心里暗暗高兴,至少姥姥答应救人了。那些可怕的预兆——太姥掉脑袋、被菜刀劈的画面,都让我心有余悸。现在好了,那个叔叔应该不会死了。 姥姥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时儿,赶紧带着这纸片往山上跑,给你舅姥爷瞧瞧。现在就去,看完赶紧回来吃饭。” 我接过纸,知道这是姥姥刚才问的那几个人的生辰八字。只是不明白姥姥为什么特意看了那个冷着脸的少年一眼。更有意思的是程叔,姥姥问别人的时候,他自己就主动说了。原来这张纸上竟然藏着三个人的生辰信息,我也懒得多问,反正给一个人算和给三个人算都是一样的。 夏日的山路上,知了声此起彼伏。我没让小七跟着,那家伙只会拖我后腿。穿过一片竹林,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舅姥爷家的院子里,他正坐在藤椅上看书,一如既往的安静。 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我进他家的“门”,他就能察觉到。果然,还没等我开口,舅姥爷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舅姥爷,”我气喘吁吁地递上那张纸,“姥姥让您看看这几个八字。是三个人的!” 舅姥爷接过纸看了一眼,目光深邃:“你姥姥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我想起姥姥刚才的态度,点点头:“嗯,她本来说不给治的,后来听说好像跟那个叔叔的姐姐有点渊源,听说这事儿十有八九和我妈脱不了干系,就答应给治了。” 舅姥爷轻轻摇头,眉间浮现出一丝忧虑:“不妥。”他放下纸,目光落在我身上,“来的人里是不是有个让你特别在意的大哥哥?”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冰冷少年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你喜欢他吗?”舅姥爷突然问道。 我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喜欢。” “说实话。”舅姥爷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严肃。 我撇撇嘴:“真的不喜欢,他笑起来是很好看,但不笑的时候特别凶。还说黑虎是疯狗,反正,就是不喜欢。” 舅姥爷笑着摸摸我的头,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怜惜:“缘分这种事,躲不过,逃不掉。时儿啊,舅姥爷虽然是个不问世事的老顽固,可有时候,心里还是会心疼你。” 院子里的蝉鸣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我不解地看着舅姥爷:“舅姥爷,我很好啊。没人能欺负我,就算打不过钱大壮和吴光志,我也有办法治他们!” 舅姥爷长叹一声,这是他少有的表情变化:“算了,我给你写几句话,你带回去给你姥姥看。” 他拿出铅笔,在纸上写了三行字。我接过来,对着那些复杂的字迹犯了难:“一人...舅姥爷,这个字怎么念啊?” “回去吧,”舅姥爷的声音平静如水,“让别人念给你听。悄悄给你姥姥瞧瞧最后两个字,告诉她要听劝。” 我低头看向最后两个字,认出是“不留”。 下山的路上,夕阳已经西斜,天边染上了一片橘红。我一直在想那两个字的含义,姥姥向来听舅姥爷的话,这次会不会真的不救人了? 路过死人湾时,暮色渐浓。我总觉得四周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看,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自在。我停下脚步,叉着腰对着坟包大声喊道:“别看了!再敢偷看我就揍得你们满地找牙!我焦桉时可不好惹!要是再敢吓唬我,老子非得踏平你们全家老小!” 喊完这番话,我重重地哼了一声。夏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我加快脚步往家走,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用姥姥的话说,我一个活人怕什么死人。我他爹可是要当大人物的货,最忌讳胆小! 自从我把纸条给姥姥后,韩家人就在我们家住下来了。我跟那个臭小子的“战斗”也开始了。 这天黑虎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拉肚子了。 “谁干的?”姥姥的声音里带着怒气质问我,看着地上黑虎拉的那一堆粑粑,眉头紧锁。 我站在原地直跺脚,心里委屈得要命。凭什么要我背这个黑锅?明明我才是最关心黑虎的人。每天早上第一个起来给它添水添粮的是我,放学后第一个陪它玩的也是我,现在它吃坏了肚子,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院子里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我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靠在墙边的少年。 “是他!就是那个什么来着!”我指着院子里那个懒散靠着墙的少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我亲眼看见他喂黑虎吃东西,还笑得特别开心,转头就说我家黑虎是疯狗!” 我的声音很大,就是要让他听见。可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我说的话与他毫无关系。他的这副态度更让我生气了,手心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姥姥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她时不时地看看各色,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因为各色是韩叔叔的外甥,不好说重话。 第四十五章 陆轩 “时儿,”姥姥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无奈,“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许给黑虎乱喂东西,看把狗都喂成什么样了。” 我气鼓鼓地站着,心里更不是滋味。莫名其妙挨了训也就算了,看着黑虎难受的样子我还心疼,最气人的是那个臭小子还在那装模作样!他靠在墙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时儿,”姥姥进屋前又叮嘱我,“别老是取那些奇奇怪怪的绰号,要有礼貌。他姓陆,你该叫陆哥哥。” 我抿着嘴没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等姥姥一转身,我就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叫他哥哥?做梦去吧!就他这样的人,连黑虎都不如! 院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人。阳光依旧毒辣,蝉鸣声依旧聒噪。那个陆轩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转向我,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目光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喂,你过来。”他悠闲地站在那里,开口叫我。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让人讨厌的优越感。 我扭过头去,懒得理他。心里却在想,他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这里是我家,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就是你,那个古代历史里烽火戏诸侯的熊孩子。”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恼火。 一听“烽火”两个字我就来气,立刻转过身瞪着他:“我早就不玩火了!我对那些动物也没什么接触!”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手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憋笑。那双黑眼睛亮晶晶的,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让那抹笑意显得格外刺眼。 我更生气了。你哪儿听错我的意思了?他老说什么戏猴,我们这山上根本就没有猴子!而且我早就不玩火了。 “你几年级?”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问道。 “二年级。”我扬着下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 “难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要进屋,“你的文化水平,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了,以后没有证据,就别乱告状。不然...”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冷峻,“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这分明是在威胁我!我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脸颊发烫。 “你敢说不是你喂的?我亲眼看见了!”我指着黑虎,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 “证据呢?”他轻飘飘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证据就是黑虎拉的那些!”我指着地上的狗粑粑,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他眼神一冷,大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强撑着没有躲开。他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要不你尝尝,看看是不是我喂的?”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你...你怎么不自己吃!”我气得眼眶发红,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所以啊,”他直起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没有证据,就别乱告状。”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却还要火上浇油:“怎么,要哭了?” “你给我滚出去!”我指着大门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时儿!怎么跟客人说话呢!”二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跳。 我委屈地转身:“二舅,是他先...” “时儿,”二舅打断我的话,语气严厉,“韩叔叔病得很重,你不要大吵大闹,让病人好好休养。” 我更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明不是我挑事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责怪我?我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我。 到了晚上,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我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假装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课本,实则余光不断地瞥向陆轩。他倚在炕边,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耳机线从他的耳朵垂下,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真是个怪人。”我在心里嘀咕着,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书页的边角。 小七不在家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安静得出奇。但现在不一样,陆轩的存在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空间。 “这个人真讨厌。”我咬着下唇,试图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课本上。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二舅的声音随之响起:“时儿,去问问那个大哥哥想吃米饭还是喝粥。” 我刚要起身,程叔的声音就抢先传来:“承志,老板交代过,跟着韩总吃一样的就行。” “韩总每天都得喝粥,你们年轻人能适应吗?”二舅的声音里透着担忧,“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吃大米饭。” 程叔笑着摆摆手:“小陆老板跟韩总情同父子,这些年都是这样。再说了,小米粥养胃。”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二舅和程叔说话。程叔压低了声音,跟二舅说起了陆轩家里的事。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从二舅不时皱起的眉头和轻轻摇头的动作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程叔叔,”我忍不住插嘴,“那个陆轩的名字真难听。” 程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陆轩是韩总取的。他原本名叫陆湦峤。” “湦?”我皱着眉头,“这是什么字啊?我还以为是星月呢。” 二舅在一旁解释道:“湦是个生僻字,古时候用来取名的。这个字的意思是水流清澈的样子。” 我撇撇嘴,现在觉得陆轩听着顺耳多了。 姥姥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儿,小心点端,这盘菜是专门给韩总准备的。” 我接过碗,心里打着小算盘。等端第二碗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我偷偷往粥里吐了两口唾沫。这就是欺负我的代价! “大哥哥,给你喝粥。”我笑眯眯地把碗放在陆轩面前,脸上堆满了无害的笑容。 他取下耳机,抬眼看向我。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谢谢。” 那笑容让我背后发凉,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爬过。我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但还是强装镇定:“不客气,这些都是奶奶专门为你们准备的。” 没想到,他竟然把粥推给了正在嚷着要喝粥的小七:“你不是说想喝吗?给你。” 我呆住了,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直到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衣柜上的镜子。从那个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厨房门口发生的一切。 我瞪大眼睛看向陆轩,他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让我想起深渊里潜伏的猎手,优雅而危险。 这个人太可怕了,我要跟他保持距离。可是,为什么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第四十六章 作对 第二天午后,我正靠在后屋的炕上翻看一本旧书,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姐!四姐!”小七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包装精美的饼干。 “你尝尝这个,那个小伙说这是什么来着。”小七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我妈店里都没卖这种,说比一般饼干贵多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瞥了一眼那黑白相间的饼干,心里其实有些好奇,但想到那个讨厌的人,立刻撇了撇嘴:“不就是夹心饼干,有什么好稀罕的。” 小七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块,笨拙地模仿着那人的动作。“你看,这样吃。”他小心翼翼地扭开饼干,伸出舌头舔着白色的夹心,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四姐,真的好吃,跟咱家小店的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添了几分烦躁。那个人总是这样,用些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心。“我才不稀罕他那玩意儿,就是他害得黑虎拉肚子的。” “不是他的错。”小七连忙放下手中的饼干,急着为那人辩解,“大哥说了,是黑虎不习惯城里的罐头。他人挺好的,把粥都让给我喝了。” 看着小七满嘴黑乎乎的模样,我心里一阵烦闷:“你离他远点,没发现他每次笑都没安好心吗?那种笑容,就像...”我想了想,却找不到合适的比喻。 小七已经顾不上听我说话,开始捡炕上的饼干渣往嘴里送。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觉得你俩挺像的。” “胡说!”我猛地坐直身子,瞪大眼睛,“哪里像了?” “都爱使坏呗。”小七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记得你以前推我荡秋千那次不?也是笑眯眯的,结果把我推那么高就跑了。那会儿我可吓死了,差点尿裤子。” 我脸上一热,下意识地辩解:“那能一样吗?我哪知道你不能自个儿下来。再说了,最后不是二舅把你抱下来了吗?” 小七把最后一点饼干渣也吃干净,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目光落在剩下的饼干上。“四姐,要不我去给你要点?” 我心里其实有点馋,但还是强撑着:“不稀罕。” “我去问问。”小七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大哥人可好了,肯定会给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想:那人要是知道给我吃,说不定还真没那么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天真。那个人向来笑里藏刀,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一会儿,小七就拿着半袋饼干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大哥说这个哈密瓜味的特别给你吃。”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七就把一整块饼干塞进我嘴里。起初还挺甜,可越嚼越不对劲,一股辛辣直冲脑门,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水!快给我水!”我在炕上打滚,整个人都要炸了,喉咙像是被火烧一样。 小七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端来糖水。我一口气喝了好几缸才缓过劲来,整个人都瘫在炕上,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这不是哈密瓜味的,是芥末!”我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我要去告诉二舅!” 冲到前院,还没进门就被墙角的黑影叫住。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这就要闹腾告状了?” “你太过分了!”我气得直跺脚,手指都在发抖。 “你有证据吗?”他慢悠悠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蔑,“饼干都吃了,谁信你?” 我被他这么一说,更来气了。这还是我家呢,居然被一个外人这么欺负!“你等着,我让二舅不给韩叔叔看病!” 他理都不理我,转身要走。 我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只好转身回去。 “四姐,不是说要去跟那位大哥理论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七放下手中的零食,抬起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心跳还在砰砰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的场景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回放,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让我喘不过气来。 “算不了账了,证据都被我咽下去了。”我低声嘟囔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 炕上的小七把手里的饼干袋子仔细叠成小方块,眨巴着眼睛问道:“证据?四姐,你存钱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钱?” “不是要找大哥算账吗?算账不就是算钱?”小七一脸天真无邪,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孩子特有的单纯。 “我是要揍他!”我没好气地说,想起刚才的遭遇就来气。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用这种方式整我! 小七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说:“揍他?可是大哥人挺好的啊,而且他比你大那么多,你打得过吗?” 我踢掉鞋子,整个人缩进炕里,把脸埋在膝盖里,闷声闷气地说:“好个屁!”今天这口气,我是咽定了。那种被人拿捏住的感觉,比挨打还难受。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和远处狗叫的声音。小七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四姐,我觉得咱们应该跟大哥好好相处。虽然他不像元柏大哥那么亲切,但是...” “别拿他跟我大哥比!”我猛地抬起头,打断小七的话,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我大哥现在可是解放军,过年还给我寄军装照片呢!他算什么东西!” 说起元柏大哥,我的情绪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年龄差了将近一轮,在村里那是出了名的好人品。无论是帮邻居家修房顶,还是给老人送煤,元柏大哥从来不推辞。村里人提起焦元柏,那都是竖大拇指的。 比起我这身臭名,那简直是天上地下。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从小到大,我就是那个让人头疼的孩子,调皮捣蛋,没少给家里添麻烦。 想到大哥,我心里一阵酸涩。去年他参军去了黄浦江,临走前都没跟家里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背着我去山上画画,一坐就是一下午。那时候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照在他的画板上,像是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也许,他有些本事是元柏大哥也不会的呢。”小七小声嘀咕着,手指不停地搓着那个已经被叠得很小的饼干袋子。 第四十七章 冤枉 我懒得理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现在想想,刚才在外面怎么就被他给唬住了呢?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真是气死人了。从小到大,谁不是让着我惯着我,就因为我小。可他倒好,欺负我还理直气壮。 “四姐,你真生气啊...”小七凑过来,轻轻戳了戳我的后背,“要不我也不理他了?不过他真没做什么坏事,你看黑虎一开始对他叫得那么凶,他都没生气,还给黑虎吃...” “我明白了!”我猛地坐直身子,把小七吓了一跳,“他这是记仇!” “啊?”小七一脸茫然。 “黑虎吵到他了,所以他要害黑虎拉稀。然后我告诉姥姥看见他喂黑虎,他就故意害我挨骂。最后被他撞见我对小米粥吐口水,就给我吃芥末味饼干!”我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小七张大了嘴巴,似乎被我的推理惊呆了。我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起他给黑虎喂东西时那个笑容,我打了个寒战。这人太可怕了,心机深得很,以后得离他远点。就我这小身板,打又打不过,智商也不占优势,躲着点保命要紧! “四姐,你刚才说你在小米粥里吐口水了?”小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圆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我说了吗?” “你就是说了。”小七一脸笃定地点着头,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忍俊不禁。他抿着嘴,眉头微蹙,活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心里暗自发笑。我故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凑近他耳边:“你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吗?” 屋外的风轻轻拂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响动。油灯的火苗随风摇曳,在墙上投下摇摆的影子。 “知道啊,奶奶说你要做先生。”小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向往。他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那你知道先生是干什么的吗?”我压低声音,故意营造出几分神秘感。屋内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凝固了几分。 小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是不是像奶奶那样,能看到...那些东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几乎细若蚊呐。 “小孩子不要问太多。”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写作业去吧。” 等小七乖乖去写作业,我才暗自松了口气。这孩子倒是好糊弄,要是他闹着非要问个明白,再去姥姥那里告状,我怕是又要挨训了。想到姥姥那严厉的目光,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夜色渐深,院子里传来几声犬吠,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我被一阵尿意憋醒,都怪那个姓陆的,害我喝了那么多水解辣。 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李秋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时儿,你要去哪?” “上厕所。”我轻声回答。 “用痰盂就行,何必出去?”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困倦。 我愣了一下,以前和太姥住一屋时确实这样。可现在屋里睡了四个人,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二舅妈,我还是去外面吧。” 我没等她回应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夜空繁星点点,凉风习习,倒也不觉得黑。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在耳边萦绕。 上完厕所,我看着自己屋子的窗户,忽然起了个恶作剧的心思。要不要敲敲窗户吓唬那个姓陆的?月光下,窗纸上映出模糊的人影。转念一想,韩叔叔也在屋里,要是吓到他就不好了。 正犹豫间,身后传来“吱嘎”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 我被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看向半开的屋门:“谁?”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门轻轻晃动着,像是有人在拉门把手。我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姥?” 依旧没人回应。只有那扇门在月光下诡异地摇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这不对劲,姥姥睡觉前一定会锁门的。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壮着胆子靠近:“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 猛地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月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将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响声,像是碗在桌上震动。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心里发毛。循着声音看去,是青娘娘的小屋,门缝透出昏黄的光。 我轻手轻脚地凑近,生怕发出一点声响。隐约听见姥姥的声音:“娘娘勿气,凤仙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女...”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看见姥姥跪在青娘娘的神像前。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人像竟然在自己震动,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更可怕的是,那笑眯眯的神像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那双原本弯弯的眼睛,此刻竟然瞪得滚圆,目光凶狠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供桌上的香烛明明在燃烧,可周围的空气却冷得刺骨。 “这...这不可能!”我猛地后退一步。 供桌上的三支香依旧静静燃烧着,缕缕青烟袅袅上升,在昏暗的房间里勾勒出诡异的痕迹。我死死盯着那尊神像,生怕一眨眼它又会有什么变化。 姥姥被我的惊叫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时儿?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姥...姥姥,那个...那个青娘娘,她的眼睛...变了...”声音颤抖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红色突然闯入视线。我看见姥姥的鼻子突然涌出两道鲜红的血迹,鲜艳得刺眼。血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砸出细小的红点。 “姥姥!”我惊恐地喊道,“你流血了!”恐惧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我想冲过去扶住她,却发现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姥姥抬手擦了擦鼻血,脸色苍白得吓人,身子微微发抖,“没事,你先回去...”她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我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手心全是冷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合着血腥气,让人作呕。 缩回手时,我发现掌心沾满了灰白色的香灰。定睛一看,供桌上铺着的红纸上,香灰竟然隐约排列成一个“闰”字。笔画清晰,就像是有人刻意摆放的一样。 “姥姥...”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姥姥。地砖很凉,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阵阵寒意。 第四十八章 香断 姥姥抬手示意我停下,“时儿,回屋去。”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我咬着嘴唇,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那尊神像,“那个青娘娘好可怕...” “不许这么说。”姥姥虚弱地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青娘娘是疼我的。” 我抱住姥姥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姥姥,你别救那个韩叔叔了,我不想你受伤...”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香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姥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得吓人,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时儿,这件事姥姥必须做。” 她转身面对神像,再次擦去鼻血,“妈妈在上,凤仙入这一行,从不贪财逐利。今日只求为儿女尽心,还请妈妈开恩...” 话音未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供桌上的三支香突然同时断裂,火星四溅,在黑暗中划出几道刺目的弧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噗!”姥姥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迹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的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地上。 “姥姥!”我扑过去扶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姥姥的身体冰凉,脸色苍白得吓人。 姥姥眼睛紧闭,嘴里喃喃道:“五月十四...避鬼差煞星...过此劫,能延年十五...”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呓语。 说完这句话,姥姥就昏了过去。我慌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姥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抬头看向青娘娘的塑像时,我浑身的血液又一次凝固了。那尊神像竟然闭上了眼睛!原本瞪圆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就像是一个沉睡的人。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那尊神像。供桌上的香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这时,二舅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寂静,“时儿?你在哪儿?” “二舅妈!”我声音哽咽,“姥姥晕过去了!” 听到我的喊声,二舅妈快步冲进来。看见满地血迹和昏迷的姥姥,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尊神像的异常,地上的血迹,还有姥姥的昏迷,每一件事都让人难以置信。 最后是二舅把姥姥抱回了房间。我站在一旁,心里乱成一团。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姥姥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 我坐在床边,看着姥姥紧闭的双眼,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二舅坐在姥姥床前,望着床上昏迷的人,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疲惫。 李秋山在屋内来回踱步,裙角被她焦躁的步伐带得翻飞。她突然停下脚步,急切地说道:“承志,依我看,咱还是让他们走吧。你看看妈,为这事都快急疯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目光不住地在姥姥苍白的脸上徘徊:“这明显是个富得流油的主,治好了还好说,要是治不好,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哪经得起他们折腾?” 二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毛巾擦拭姥姥的冷汗。毛巾上已经沾满了冷汗,他的动作却依然那么小心翼翼。 角落里的姥爷一直沉默着。他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中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突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坚定:“都别说了。” 烟雾缭绕中,姥爷的脸庞若隐若现:“你妈既然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那就是铁了心要治这个病。我跟你妈过了大半辈子,她这个半仙儿和你大舅不一样,凡事都要请仙来办。”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说白了,必须得找人来支招。这种事越难,身体反应自然就越大。” “可是爸!”李秋山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么折腾身体多危险啊!大舅不是也很厉害吗?直接找他帮忙不就得了。” 我站在门边,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虽然大人们说的话我不是都能听懂,但我知道姥姥这是要救那个韩叔叔。那个肚子肿得像怀胎十月的韩叔叔。 二舅轻轻放下手中的毛巾,转身看向李秋山:“大舅压根就不打算留情面,是妈非要留。”他顿了顿,“妈说要和天斗一场,好像那人和承雨有些渊源,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李秋山急得直跺脚,眼圈都红了:“可妈这身子骨哪受得了啊!你看那血吐的,万一治不好可就麻烦了,岂不是白白遭这份罪?”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落在地上那些暗红的血迹。想起那个陆轩不友好的眼神,突然觉得当姥姥这样的先生,真的很不容易。 二舅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轻声道:“时儿,回屋睡觉去。” 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还是忍不住往青娘娘的小屋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尊塑像已经恢复了慈祥的笑容,不再像刚才那样令人心惊。 我学着姥姥平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香盒里抽出三根檀香。跪在蒲团上时,我特意避开了地上的血迹。香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房间里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青娘娘,我是时儿。”我双手合十,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求您让韩叔叔的病好起来,瞧他那圆滚滚的肚子,连呼吸都困难。但是,您千万不要让我姥姥受伤,我已经失去太姥了,不想再失去姥姥......” 我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正要起身时,我突然发现地上散落的香段竟然排成了一个形状,隐约像是个“门”字。 我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这个奇怪的图案。香段的排列绝不是偶然,每一根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摆放成这样的。正当我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时,身后传来了程叔迷迷糊糊的声音。 “承志啊,出什么事了?” 当我再要细看时,那些原本排列整齐的香段瞬间碎成了粉末,消失在地板的缝隙中。我心里莫名地着急,总觉得那个“门”字一定有特殊含义。 屋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得窗户咯吱作响。我望着那些消失的香段,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或许,这就是姥姥常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吧。 第四十九章 续命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心里惦记着姥姥的情况,辗转反侧间已经失去了睡意。 掀开被子坐起身,凉意顺着脚底窜上来。我快速套上衣服,转头看向还在呼呼大睡的小七。 “小七,起床了!”我轻声喊道。 回应我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这家伙睡得跟头死猪似的,连翻个身都懒得翻。算了,我也懒得管他,急匆匆奔向前屋。 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来。我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姥姥正坐在那里,安详地喝着热茶,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时儿来了。”姥姥抬眼看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温柔,“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走到姥姥身边坐下,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她的脸色:“睡不着。” “小七呢?”姥姥问道,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的门。 “还在睡呢。”我撇撇嘴,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懒。 李秋山正在一旁收拾碗筷,听到这话插嘴道:“妈,不用管他,饿了自然会找吃的。这孩子就是被惯坏了。” 屋子里渐渐热闹起来。韩叔叔坐在对面,正仔细询问姥姥的身体状况。从他谨慎的措辞中,我猜测程叔已经把昨晚的事告诉他了。毕竟吐那么多血,可不是小事。 “没什么大碍,”姥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语气轻描淡写,“人老了,总会有不中用的时候。” “姥姥您别这么说,”韩叔叔连忙摇头,神色诚恳,“真是给您惹麻烦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的事操心,这份恩情,韩某记下了。” 姥姥眉头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你信家仙?” 韩叔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有些恍惚:“我这身体真是一点儿不争气,在最虚弱的时候,也见过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有些东西,不是讲信不信的问题,这东西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况且我家做生意,总会接触这些。两年前我差点就走了,多亏家里人给我种了命穴,这才活到现在。” “阳寿墓?”姥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的。”韩叔叔点点头,声音低沉,“当时医生都说没希望了,是命穴种下后,身体奇迹般好转,等到身体状况恢复正常就能出院...” 我听着他们谈论阳寿墓,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插嘴:“姥姥,我也见过阳寿墓,就在...”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姥姥不悦地瞥了我一眼。 我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嘀咕:我可是亲眼目睹过,为啥不让我开口。只能悻悻地低头玩着桌布的流苏,耳朵却竖得老高。 姥姥继续问韩叔叔:“听说你家里还有个熟悉的老师,这次他为什么...” 韩叔叔苦笑着摇头,“求神拜佛、种命穴都是虚的,我的病是实的。要不是从小程那听说了焦大夫,我现在还在病床上等死。” 我偷偷瞄了眼坐在角落里的陆轩。她戴着耳机,一副对周围的谈话毫不关心的样子,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但我知道,这家伙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肯定把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姥姥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深沉地看着韩叔叔:“小陆,你这病难治。”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昨晚我看香时就知道了,你两年前就该走,下面都知道了。要治,必须要在虚实之间找到平衡。” 韩叔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您的意思是...” 姥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对李秋山说:“去把我的香匣拿来。” 我看着李秋山起身离开,心里七上八下的。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姥姥吐血的场景让我心有余悸。我想开口劝阻,但又怕被训斥,只能焦急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李秋山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姥姥的檀木香匣。盒子刚一打开,一股淡淡的檀香就飘了出来。姥姥从里面取出三支香,动作轻柔地摆在桌上。 “这三支香,”姥姥指着桌上的香说,“代表三条路。第一支,继续找大医院治疗;第二支,按我说的方子调理;第三支...”她顿了顿,“放弃治疗。” 韩叔叔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有些事,强求不得。”姥姥叹了口气,“你的命格特殊,两年前能活下来,已经是借来的时间。现在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得付出代价。” 我看着韩叔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也跟着难受。虽然不太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这是在讨论生死攸关的大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头看去,是小七终于起床了,正揉着眼睛走进来。 “姥姥,我饿了。”他嘟囔着,完全没注意到屋里凝重的气氛。 姥姥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去厨房,有热粥。” 我看着小七晃悠悠地往厨房走,突然有些羡慕他的无知。至少他不用像我这样,看着、听着这些沉重的事,却什么都做不了。 韩叔叔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姥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试试。我还有家人要照顾,不能就这么放弃。” 姥姥看了他许久,最后点点头:“那就按我说的做。不过记住,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晚上回房间的时候,我看见秋山姐站在走廊下,和二舅说着什么。 “这事儿会不会给咱家惹麻烦啊?”秋山姐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二舅却显得很淡定,他点燃一支烟,橘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妈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有把握。再说了,咱们焦家世代行善,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也不怕。” 这话让我心里也安定了几分。是啊,姥姥向来稳重,既然她答应了,就一定能帮韩叔叔度过难关。 秋山脸上写满了不悦,她跺了跺脚,裙摆轻轻晃动,转身离开了。 我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手指轻轻梳理着黑虎的毛发。这只黑白相间的大狗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事,温顺地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程叔从屋里冲出来,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到停在院子里的那辆豪车旁,打开后备箱,费力地扛出一个半人高的氧气瓶。那银灰色的金属瓶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程叔抱着它,又匆匆往屋里走。 第五十章 起哄 我的手停在黑虎的背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程叔的背影。氧气瓶这东西,我只在医院和电视剧里见过。它出现在这里,让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黑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手心。我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它柔软的毛发上。 “这狗真通人性。”二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没过多久,程晖擦着额头上的汗,也走了出来。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他在二舅身边蹲下,长出一口气。 “承志啊,”程晖扯出一个笑容,“你看小陆老板和韩总那感情,啧啧...”他用手比划着,“韩总一个气没喘匀,他立马就让我去拿氧气瓶。听说为了照顾韩总,连国外的学校都不去了,这份心意...” 二舅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多了?娘亲舅大这个说法自古就有,有些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到了,比亲人还亲。” “哎呀,我这不是感慨嘛!”程晖摸着下巴,目光变得有些恍惚,“看小陆老板这份孝心,我就想起当年我得病那会儿。除了我媳妇,家里亲戚躲我跟躲瘟神似的。”他苦笑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都想拿个大喇叭喊,我这是酒精性肝腹水,又不会传染!可他们就是不信,躲得远远的...” 程晖的语气低沉下来:“不过承志,焦大姨今早那番话真吓人。虽说韩总说有信心,但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那会儿也没听说什么躲星、索命的说法,要是出了事,我这...” 二舅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稳:“你可能没理解我妈的意思。那天晚上,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出门,熬过那一晚,就等于给韩总续了命。要是我妈没弄到药,韩总也不会马上就...” 话音未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那辆豪车打转,有的还伸手想要触摸车身。程晖一下子跳了起来,脸色大变:“哎哎哎!别碰车!刮花了你们赔不起!” 被推开的二壮不甘心地冲我喊道:“焦桉时!这该不会是你家亲戚的车吧?让咱们进去坐会儿呗!” 我低着头,假装专心给黑虎挠痒痒。开什么玩笑,让他们进车里?要是惹恼了陆轩,倒霉的肯定是我。黑虎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烦躁,轻轻用头蹭了蹭我的手。 正想着,余光瞥见陆轩站在门口看我。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面容清冷,目光却莫名让我觉得压迫感十足。我悄悄挪了个位置,背对着他。心里暗暗腹诽:装什么高冷,看什么看! 第二天村子里出事了。 当时我正在院子里玩,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女声:“你快点啊!快点喊焦大姨过来!孩子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 我愣了一下,这声音听着像是二壮他妈。 没等我琢磨明白,就见二壮他爹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院子。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焦大姨!焦大姨在家吗?”他直奔主题喊人。那急切的样子,就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黑虎立刻警惕地叫唤起来。这狗叫声倒是比人喊得管用,姥姥很快从屋里出来了,脸上写满不耐烦:“吵什么吵!” 我知道姥姥今天特别忙。从早上开始,她就在仓房里来回折腾,一会儿倒腾豆子,待会儿得过去过滤面粉,神情格外严肃。我本想找她说话,可看她这么忙,也只好把话憋在心里。 “焦大姨,我儿子...我家孩子出问题了!”二壮他爹焦急地指着门外,说话都不利索了。 随即,二壮他妈拽着二壮进了院子,那架势活像在拉一头不听话的牲口:“焦大姨,您看看这是咋回事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脸上的妆都花了。 我乍一看没什么异常,可定睛一瞧,不对劲。这小子眼睛紧闭,却在不停地往院门外使劲,他妈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把他拉住。二壮平时可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从来不会这样不听话。 “他爹,快来帮忙!我拉不动了!”二壮他妈喊道,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这一家三口在院门口上演拔河大戏,难怪二壮他爹一进来就满头大汗。我注意到二壮的脚步很奇怪,明明是被拽着往前走,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拉扯着他。 姥姥没说话,走到二壮跟前仔细观察。她的目光在二壮身上游移,特别是在他的后背处停留了很久。我看到姥姥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把对子撕了。”姥姥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啊?”二壮他爹一愣,但还是照做了,“玩啥呢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他媳妇掐了一下:“让你做就做,哪来那么多问题!” 我看着二壮他爹笨手笨脚地去撕门框上的对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对子是去年过年时贴上去的,红纸已经被太阳晒得发黄了,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模糊。 姥姥面无表情地解释:“对子能避外邪,你儿子带来的东西自然进不了院。” 这话让我心里一凉。什么叫“带来的东西”?难道二壮真的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说完,姥姥示意二壮他妈松手,轻轻拍了下二壮的后脑勺:“去吧。” 神奇的是,二壮真就像个梦游的人,自己走进了院子。黑虎刚要叫,被姥姥一个眼神就给镇住了。那条平时护院如命的狗,此刻竟然夹着尾巴躲到了角落里。 更诡异的是,二壮闭着眼睛在院子里走,却丝毫不会撞到东西,连我都能绕开。仔细一看,他走的是个标准的正方形。每一步都很规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一样。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连知了都不叫了。夏日的阳光照在地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看到二壮他妈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手指都发白了。 姥姥从仓房拿出筛网,装满白面,弯着腰跟在二壮身后撒面。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就像在画一幅画。我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发抖,这可不像平时雷厉风行的姥姥。 等二壮走完一圈,她突然扔出一把系着红布的剪刀。那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好落在二壮脚边。二壮立刻停下,开始原地踏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第五十一章 中邪 “赶紧都过来瞧瞧。”姥姥直起腰,脸色有些疲惫。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地上的白面画出了一个四方形,薄得像一层轻纱。二壮父母凑近看,一开始没发现异常。空气中弥漫着面粉的香气,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我也好奇地挪过去:“姥,地上留着鞋印呢...” 这发现让二壮父母更加紧张地观察。确实有鞋印,但诡异的是,这么薄的面粉,正常人踩上去肯定会踩散,可这鞋印却浅浅地浮在上面。而且,这些鞋印的大小明显不一样。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冷汗直冒——二壮后面,一直有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在跟着他!那些小一号的鞋印,正是二壮的,而那些大一号的... 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冷的风,吹得地上的面粉微微荡漾。黑虎在角落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二壮还在原地踏步,而姥姥的脸色越发凝重。 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二壮的妈妈站在一旁,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眶泛红。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在院子里踉踉跄跄走动的二壮,那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助。倒是二壮他爹,还在那兴致勃勃地研究地上的鞋印,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快看这个,”二壮他爹蹲在地上,手指着那串清晰的脚印,“这鞋印多清楚啊!上回你奶走的时候,咱们撒石灰都没这么清楚。”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怕不是个傻的。自己儿子都撞邪了,还有心思在这研究什么鞋印。夏日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却掩盖不住院子里弥漫的紧张气氛。 “焦大姨,”二壮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都在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上我们家二壮了?” “时儿,”姥姥叼着烟,吐出一口烟圈,“去厨房拿个碗来,再带点水,顺便拿根筷子和一个鸡蛋。” 我点点头往厨房走,余光瞥见陆轩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村里人站在了门口。 我抱着东西回来时,二壮还在那闭着眼睛乱走,像个没有方向的陀螺。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姥姥接过碗,动作娴熟地往里倒水,然后拿起筷子。她的每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围观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我看着姥姥叼着烟,半眯着眼睛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帅气。她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姥,我也想试试抽烟。”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看到姥姥转过头来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敢!”姥姥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看着姥姥把筷子往水里一立,却意外地没有立住。这可是稀罕事,以前姥姥立筷子可都是一次就成的。筷子在水中摇晃了几下,最后还是倒了下去,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 姥姥眉头一皱,又试了几次,筷子依然倒下。她啐了一口,眼神变得更加凝重。我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她转而拿起鸡蛋,在碗底轻轻一立。 “小孩子不懂事,你应该懂事!”姥姥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鸡蛋竟然真的立住了!我正要惊叹,就听“啪”的一声,鸡蛋突然裂开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随着流出的蛋液弥漫开来,呛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那味道就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让人作呕。 就在这时,二壮突然抽搐着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姥姥快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脱下了他的球鞋。她的动作很快,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当姥姥把鞋子倒过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一股黄色的液体哗啦啦地流了出来,那液体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更诡异的是,那双鞋明明刚才还是干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液体? 刺鼻的尿骚味在院子里弥漫,我捂着鼻子退后几步,胃里一阵翻涌。夏日的阳光毒辣地照在院子里,让这股味道更加难以忍受。 “姥姥,这液体看起来不太正常啊?太臭了。”我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那摊黄色的液体。 二壮他妈站在一旁,眼眶通红,泪水不停地往下掉。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大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水?我儿子的鞋明明是干的啊!” 姥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专注地倒着二壮的鞋。黄色的液体一次又一次流出,到第五六次时,已经开始泛起红丝。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气出了,你就可以走了。”姥姥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但眼神却异常严厉,“孩子还小,要是真出了事,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正想问姥姥这倒水能出什么气,二壮他妈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妈呀!焦大姨你快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二壮的裤裆位置正在渗出血迹,而且血迹还在不断扩大,转眼间就染红了一大片。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摇摇欲坠。 “焦大姨,这是怎么回事啊?”二壮他妈因为周围有不少村民,说话都变得含蓄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我儿子的那里怎么会流血?” 我盯着二壮那红彤彤的裤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小七洗澡时的样子。虽然猜到了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但看着二壮痛苦的表情,我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同情。他平时虽然欺负人,但现在这个样子,确实让人不忍心。 “时儿,去屋里把我的红线拿来。”姥姥朝我使了个眼色,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应了一声,跑进屋里。姥姥的红线放在她床头的小木盒里,那是一个雕着牡丹花的檀木盒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卷红线,每一卷都缠得很规整。 等我拿着红线出来,姥姥就让我转过身去。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到姥姥让二壮他妈给二壮脱裤子,还说要先系上什么。院子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这是邪术,有人说这是治病救人。 第五十二章 绝后 系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二壮的小丁丁上系着个红蝴蝶结的样子,这画面实在太好笑了。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二壮的惨叫声传来,听得我后背发凉。 等姥姥忙完,二壮裤裆的血是止住了,但他妈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她的眼睛红肿,脸上的妆都花了,看起来比二壮还要可怜。 “焦大姨,这不会影响我儿子以后吧?”她哽咽着问,“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这当妈的可怎么活啊!” 姥姥冷着脸说:“你儿子肯定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在人家坟头石碑上撒尿了。你看他走路的样子,跟块墓碑似的。鞋里有尿,说明是踩着自己的尿,所以人家跟回来了。这东西脾气大,我帮着教训他都不消气。要想让你儿子没事,就得找到是谁的坟,让人家饶了他。”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我们这个地方,对死人的忌讳比对活人还大。二壮竟然敢在坟头撒尿,这简直是在找死。 “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去哪玩了啊!”二壮他妈哭喊着向围观的村民求助,“谁知道我儿子今天去哪了?求求大家帮帮忙啊!”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有人说今天看见二壮和张三旺一起往村外跑,有人说他们往山上去了。最后,终于有人提供了确切的线索。 “我今天去地里干活,看见他们往九号碉堡那边去了。”说话的是陈婶,她家的地就在九号碉堡附近。 九号碉堡!我的心猛地一跳。那地方可是我们村的禁地,就连我姥爷的腿,都是在那里干活时伤的。每次经过那里,大人们都会绕道而行,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年要炸掉九号碉堡时,姥爷因为会配制土地雷,被推荐去当了火药配比工。那是一项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出人命。结果在运送炸药时真的发生了意外,两个工程队员当场死亡,姥爷虽然保住了命,但腿却再也好不了了。 从那以后,九号碉堡就成了村里的禁地。大人们说那里有冤魂,晚上能听到哭声。现在二壮竟然跑去那里撒尿,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和二壮一起玩的张三旺。那小子被吓得不轻,一问三不知,但在大人们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们是去九号碉堡玩探险游戏,看谁胆子大。二壮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竟然在一座无名坟前撒了尿。当时张三旺就劝他不要这样做,但二壮不听,还说死人有什么可怕的。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九号碉堡的那些坟,可都是当年死在那里的工人的。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就这样草草埋在了工地附近。 二壮他妈听完后,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而是真正的亵渎亡灵。 “焦大姨,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她抱着姥姥的腿哭喊,“我们这就去给那些死去的人上香道歉,求他们原谅我儿子!” 最后,姥姥晚上带着二壮他爹去找坟,过程很顺利。只是因为二壮先前得罪了那东西,姥姥不得不说些好话,送些钱财。 那东西提的要求倒是挺特别。二壮他爹从县里请来戏班子,在九号碉堡附近搭台唱戏。听说那玩意儿生前特别迷恋听戏,这回被人得罪了,自然要听个够。 戏班子来了才知道是给死人唱戏,团员们脸色煞白,差点当场就走。还是团长见多识广,安抚道:“都来了,现在走反而不好。” 奇怪的是,平日里爱看热闹的村民,那天竟然一个都没去。台下只有二壮他爹放的一把空椅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戏班子唱完就走,连口水都没喝,说是害怕。 二壮醒来后说自己做了个怪梦,梦见在迷宫里乱走,到处都是通天的石碑。还梦见个老头不停给他灌水,最后说了句“听戏去咯”他才醒过来。 “四姐,那天二壮真的在咱家院里尿血啊!”放学路上,小七还在叨叨这事,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害怕。 一进院子,我习惯性地喊:“黑虎!我回来啦!”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只虫子叫声都没有。黑虎的窝是空的,就连拴狗的那根绳子都他妈的不翼而飞了。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黑虎?”我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 “四姐!那有血!”小七指着院角,声音里带着惊恐。 我心一沉,想起姥姥之前的话,腿一软就往屋里跑。推开里屋的门,看见韩叔叔披着一张黑亮的狗皮,上面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黑虎......”我嘴唇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姥姥为什么要杀了我的黑虎......” 陆轩想拉我起来:“地上脏,你有话好好说。” “你滚开!”我甩开他的手,泪如雨下,“我最讨厌你了!你就知道欺负人!这下总算如你所愿了,我的狗已经不在了!” 陆轩一把将我拽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是,为了给我舅舅看病,把那条忠犬给宰了,这狗皮是我亲手剥下来的!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你王八蛋!”我疯了般地撕打他,“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的皮剥得一干二净!” 姥姥听到动静赶来,一把将我拉开:“丫头,别闹了。”她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事是我同意的。” 我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黑虎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陪着我长大,现在却因为一个外人......“为什么要这样......” “你以为我想吗?”陆轩突然吼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我舅舅快不行了,需要新鲜的狗皮......”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圈也红了。这个总是趾高气扬的少年,此刻竟显得如此无助。 “陆轩,你先回去。”姥姥轻声说,“这事我来处理。” 等陆轩走后,姥姥才慢慢解释:“有些病啊,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治。你舅舅给韩叔叔看病,需要用到狗皮。” 我蜷缩在角落里,不愿意听这些解释。院子里传来小七的抽泣声,他也很喜欢黑虎。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黑虎的点点滴滴 - 它第一次吃到辣味饼干时欢快摇尾的模样,拉肚子时蜷缩在角落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有它每次看到我回来时那热切的眼神。最让我心痛的,是当初它看到那辆车时拼命狂吠的画面。原来它早就预感到了危险,预感到自己会死在那些人手里。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不想怪韩叔叔,他是病人,可这股无名火却在胸腔里越烧越旺。再加上对陆轩的怨恨,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第五十三章 黑虎 “时儿!”姥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责备,“你怎么能打人家大哥哥呢?” 转身看向姥姥,我浑身发软,眼泪模糊了视线:“姥...你为什么...你杀黑虎......”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抽噎。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甚至能尝到咸涩的味道。 “我没动啊。”姥姥的眉头微蹙,一脸困惑,“早上你二舅领了条狗回家,我怕黑虎看见不好,特意让人把它送到你王爷爷那儿去了。刚才才牵回来,就在院子里安静地待着呢。” 我愣住了,抬手胡乱擦着眼泪:“真...真的吗?姥,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姥姥摇头叹气,随即提高声音朝院子喊道:“黑虎!” 一声熟悉的犬吠立刻响起,那是黑虎的叫声! 我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院子。远远就看见黑虎朝我摇着尾巴,那熟悉的身影让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扑到它身边,我又哭又笑地抱住它:“黑虎,你可吓死我了!” 然而欣喜过后,我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我打了陆轩。偷偷瞄向里屋的窗户,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韩叔叔会不会生气?还有陆轩,他那么记仇,肯定又要想办法欺负我了。 我悄没声儿地溜回后院,歪在秋千上,我需要静一静。刚才太过激动,现在头疼得厉害。 “时儿?”姥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姥......”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声音还带着哭腔。 姥姥在我身边蹲下,温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泪痕:“傻孩子,姥不是早就说过要保护你不再掉眼泪吗?我怎么会动黑虎呢。” 低着头,我小声说:“我就是害怕。” 姥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时儿,你将来注定是个大有前途的人,是姥唯一的期盼。不管碰到啥破事儿,绝对不能慌了手脚,知道吗?” 我机械地点头应声,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此刻脑子里全是另一件事:“那个......韩叔叔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的,你韩叔叔最讲道理了,才不会跟小屁孩一般见识。”姥姥叹了口气,“但是时儿,你要记住,你迟早会明白这些道理的。往后可得分清是非再动手。小陆不管怎么说也是客人,你把人家手都弄得伤痕累累。就算韩叔叔对此没啥表示,姥看着也过意不去啊。”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我...我把他打伤了?” 脑袋又是一阵眩晕,我慌乱地问:“姥,他会不会生气?” 想到陆轩平日里对我的种种刁难,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下完了,他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整我...... “四姐,你得去跟陆大哥道歉。”姥姥去做饭了,小七小心翼翼地过来,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你把他手都抓出血了...” 我没吭声。说不内疚是假的,但心里最想说的两个字还是:活该! 远处传来姥姥的喊声,说饭好了。中午饭是在院子里随便支了张桌子吃的。可能是因为韩叔叔的事,气氛格外沉闷。 蒸腾的热气中,饭菜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可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个姓陆的没来吃饭,我偷偷往外瞄了几眼,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车里。黑色的轿车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像一头蛰伏的野兽。估计在琢磨怎么整我呢。 “时儿,找陆哥问问他肚子饿不饿。”姥姥放下筷子,语气温和地说,“不吃的话给他留些。” 我不想去,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像是屁股下面有钉子似的,“等会儿吧,他要吃自己会来的。” “怎么,跟人家闹别扭了?”二舅皱眉看我,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小七刚要开口,就被姥姥一声喝止,“吃你的饭!” 姥姥瞥了眼程叔,又冲二舅笑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小孩子能有什么矛盾,今天闹明天就好了。时儿,去问问,要是不饿就给他留着。”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 我慢吞吞地走到车边,像是在走刑场。车窗开了一半,透过反光的玻璃,我看见陆轩换了件新衣服,但还是一身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来扒我皮?”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 我愣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不...不是,姥姥让我问你吃不吃饭...”声音越说越小。 “不饿。”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低头摆弄着腿上的CD机,我看见他手上的抓痕,有些发红的痕迹格外刺眼。突然间,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你很讨厌我。”他突然说,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大哥,你别生气啊。”我低声下气地说。 陆轩没理我,我只好讪讪的离开了。 八号是姥姥给韩叔叔治病的日子,那天早上起床后,我见过了无比恐怖的场景,一个人的血竟能像开闸的自来水般涌出。那刺目的红色在木地板上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姥姥神色凝重地推着我和小七出门上学,屋里一片混乱。程叔端着脸盆进屋给韩叔叔接血,我站在门口,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胃里一阵翻涌。韩叔叔躺在炕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快走吧,别看了。”姥姥轻轻推了我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上学要迟到了。” 一路上,小七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小脸煞白。“四姐,韩叔叔会不会死啊?”他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可怕...早上那么多血...” 我说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整个一天的课堂上,我都心不在焉,眼前不断闪现早晨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放学铃声一响,我立刻背起书包往家跑,连今天的作业都记不清了。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檀香味让我微微皱眉。韩叔叔还躺在炕上,见我进来,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小时儿...回来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揪得更紧。韩叔叔的脸色比早上更差了,从黄转灰,像未凝固的水泥,毫无血色。他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韩叔叔,您感觉好些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的,血止住就好了。”他勉强笑着说,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陆轩寸步不离地守在韩叔叔身边,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程叔和二舅站在炕边待命,时不时交换一个担忧的眼神。二舅妈躲在最远的角落,似乎对炕上的韩叔叔有些害怕,不时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 第五十四章 施法 姥姥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捧着五个青花瓷碗。她示意我别说话,开始安排今晚的事。碗里装着不同颜色的豆子——白芸豆、绿豆、黄豆、红豆,还有一种染成蓝色的豆子。每个碗底都写着奇怪的弯弯曲曲的文字,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 “姥姥,碗底写的是什么啊?”我忍不住问道,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些神秘的纹路。 “梵文,灵纹。”姥姥一边回答,一边按某种规律将碗摆在韩叔叔周围,“每个方位都有讲究,不能摆错。” 她的动作很慢,却异常谨慎,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摆好后,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檀香,转向我说:“时儿,这香你和小陆负责,今晚八点整,每个碗要点三炷香,一定要准时,记住了吗?” 我瞥了陆轩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韩叔叔,我只好点头:“知道了。” “妈...”李秋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小七还要留在这儿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姥姥摇头:“不用,你带他回后屋去,晚上给我老实待着别乱跑。” 李秋山如释重负,连忙拉着不情愿的小七离开。小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不解和担心。 姥姥转向韩叔叔,声音放得很轻:“八门金符记住了吗?” “记住了。”韩叔叔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虎昕,都嚧音,泮,萨婆诃。”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像是“虎信”、“度卢音”之类的音节。这些陌生的词语在屋子里回荡,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姥姥开始详细解释着念咒时要想象的场景:“要想象满月当空,五方佛在月轮中显现。东方不动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中央大日如来佛...” 韩叔叔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很吃力。 一旁的程叔突然插嘴:“焦大姨,这么复杂啊?要是信基督教,拿本圣经不就完了?” “程晖!”二舅赶紧制止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姥姥脸色一沉,目光如刀般扫向程叔:“佛道相通,但你见过谁念圣经做道法的?各教有各教的规矩,岂能随意混用?” 程叔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道歉。二舅低声给他解释各教区别,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是因为信仰冲突的问题。 “时儿。”姥姥叫我过去,神色严肃,“记住,今晚八点上香后,你得乖乖地跟陆哥留在屋子里,在姥姥进来之前,不许开门出去。” 我撇了撇嘴:“凭啥我非得跟他扯上关系??”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陆轩。 “毕竟叔叔现在需要你全方位地照看和保护。”姥姥语气郑重,“今晚咱们可是要来个五佛镇邪,,只要不出门,就成功一半了。” 我挺起胸膛:“我肯定会把叔叔照顾得妥妥的。”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但看着韩叔叔苍白的脸色,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 姥姥满意地点头,随后带着二舅和程叔去准备其他事情了。屋子里只剩下我、陆轩和韩叔叔。 我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上。姥姥正指挥着众人准备今晚的法事,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抓鸡、点蜡、备香,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把香炉擦干净,别留下灰。”姥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注意到,今天的祭台上多了一个青玉盏,空空如也,上面轻轻盖着一张四方红纸。 “承志,把那只公鸡抓来。”姥姥朝二舅招手。 二舅应声而动,很快抓来一只通体漆黑的大公鸡。那公鸡不停挣扎,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别让它叫!”姥姥皱眉,“惊了阴气不好。” 二舅连忙捂住鸡嘴,但那只公鸡依然在他怀里拼命扑腾。我看见姥姥的脸色越发凝重,她快步走过去,在鸡冠上轻轻一点,公鸡立刻安静下来。 姥姥站在神台前洗手。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酝酿什么。 “绳子!”姥姥突然喊道。 二舅和程叔立刻行动起来,各自扛着一条粗麻绳过来。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要把绳子系在姥姥腰上。两人分别退到姥姥左右两侧的墙角,手中的绳子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 “妈,结实了!”二舅用力拽了拽绳子。 “焦大姨,结实了!”程叔也跟着喊。 姥姥转身叮嘱:“待会我越升越高,你们就要越使劲拽。气太大我怕控制不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坚定。 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阵势活像是在玩弹弓,姥姥就是那颗即将腾空的石子。不对,应该说姥姥是要被他们拽住的风筝才对。 屋里韩叔叔还是披着那件乌狗皮坐在炕上。那股腥臭味比之前更浓了,呛得我直想打喷嚏。 “小时儿,害怕了?”韩叔叔温和地问,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陆轩就冷冷开口:“有什么好怕的,鬼不过是人想象出来的。” 我心里一阵火起:“我姥姥是在救人!她都吐血了!”想到姥姥刚才咳嗽时嘴角的血迹,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呵,所以我才觉得可笑,居然要在这充当什么金童玉女。”陆轩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那你开门啊!”我梗着脖子顶回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鬼来勾魂!” 就在这时,一只蟑螂不偏不倚,啪嗒一声掉在他头上。看着这位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家伙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我看你是对小可爱有意见啊?” 我眼疾手快地捏起那只晕头转向的蟑螂,故意在他面前晃悠:“瞧瞧,这蟑螂可真大,都快有你手指头那么长了......” “拿开!”陆轩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玩意儿简直辣眼睛!” “哦?”我眼睛一亮,发现了他的软肋,“要不要摸摸它的小脚丫?还在动呢......” 谁知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捏碎了蟑螂。看着从指缝流出的液体,我也傻了:“你、你这也太......” “记住,”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冰冷得可怕,“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的软肋。” 钟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凝固的气氛。姥姥的声音随即传来:“青岭焦凤仙悉知柳二太爷仁厚慈善......” 我透过窗户望向院子,只见姥姥身着红衣,手持铜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能穿透夜色,直达幽冥。 二舅和程叔紧握着绳子,神情严肃。院子里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那个青玉盏依然静静地摆在神台上,红纸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