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问鼎》 第一章 背叛者死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 寂静的庄园中桃花寂然绽放,淡淡的花香在夜色中浮动。 庄园深处,亮着灯火的小楼静悄悄地伫立着,昏黄的窗户上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倩影。 “龙头,人带回来了。”房门无声地打开,相貌英挺的黑衣男子踏入房中,眼眸低垂恭敬地道。 “秋溟,辛苦了,带他进来吧。”坐在窗前的人转身,烛光下露出一张秀丽无匹却自带三分寒意的容颜。 女子正当妙龄,一双凤眸微敛,左眼下那一点朱砂痣在灯下更添了三分魅色。 被唤作秋溟的黑衣男子侧身,片刻后便将一个捆成粽子的男人被拎进了内室,丢到女子跟前。 地上的“粽子”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到跟前的女子先是愣了愣,才警惕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华丽的七宝如意锁,“赵畋,你胆子不小。” 男子眼睛骤地一缩,连忙矢口否认,道:“什么赵畋?我不认识!你们认错人了!” “杀了身边亲近的人,改头换面逃到京城,以为就没人能找到你了?”女子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毫无用处的物件。 男子身体一僵,神情扭曲起来,整个人也忍不住颤抖。 他抬头看向跟前的女子,牙齿开始打颤。 “你、你……你们是九天会的人?!”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绑他的人手法十分老练,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如毛虫般在地上蠕动。 “姑娘、求姑娘饶命!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见他这模样,女子轻笑出声,幽幽道:“你勾结外人坏我大事,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男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身体突然僵住,眼珠子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脸上满是惊恐,仿佛那灯下不是个绝色佳人,而是吃人的恶鬼。 “你、你……你是……” “告诉我,背后指使你陷害冯玉庭的人是谁?又是朝中哪位贵人想要把手伸到蜀中去了?” 赵畋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 “连背后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敢背叛九天会?” 赵畋道:“我…我只知道他是岳州知府童麟身边的人,他、他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让我来京城。说、说永临侯府会……会庇佑我。” 女子半靠着身后的椅背,冷笑道:“岳州知府?隔着上千里路去害一个保宁府同知?他们有仇?” 赵畋喏喏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错了,求姑娘饶命啊!” “应该有人跟你说过,加入九天会后,背叛者死。” 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轻叹了口气,道:“带出去,杀了吧。” “是。”一直沉默地站立一旁的秋溟低声应道,也不管赵畋的鬼哭狼嚎,俯身点了他的穴道将人拎了出去。 半刻钟不到,秋溟就去而复返,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死了?” “是。”秋溟将一封信送到女子跟前,道:“刚刚送到的,冯玉庭半个月后被押解入京,经过三司会审,如果罪证确凿,可能会被判斩首。” 女子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冯玉庭若不出这事,半年后便可升为保宁知府了。如今这样……多少事情都被打乱了。” 秋溟低声道:“他行事骄狂,入了别人的套也是咎由自取。龙头此番入京有大事要办,若是为了他耽误了……” “若是放任他不管,以后谁还肯用心办事?”女子轻笑道:“也罢,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反正也要在京城留一段时间,尽快查清详尽内情,让下面的人都小心点。” “是。” “赵畋怎么处理的?” “让人埋了。” “我记得,童麟是永临侯次子吧?挂到永临侯府门口去。” “是。”秋溟应声告退。 “小姐,该休息了。”一个圆脸杏眼的少女端着水盆进来,与秋溟擦身而过。瞪了他一眼才俏声道:“您这两天总是熬夜,若是明天国公府来接您,您却顶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回去多不好啊。” 女子低头看着手中熠熠生光的七宝如意锁,淡淡道:“明天?这就不用担心了,明天他们不会来的。” “可是我们在城外都住了两天了啊。”少女不解地问道。 小姐从小流落在外,前些日子在光州遇到去剿匪的信王被认出了随身信物这才回到京城,信王说要先回去跟国公府商量,再让国公府的人来接小姐回府。 这都两天了,明天还不来吗? 女子抬手轻点她的眉心,笑道:“傻丫头,你真以为信王想带我们回京?若不是容王从旁捣乱,只怕在光州信王就会下杀手了。” “啊?怎么会?!” “我与秦牧有先皇赐婚,听闻他和我那二妹妹谢绾两情相悦,去年已经成婚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你说他会希望突然冒出来一个流落在外的未婚妻么?” 少女闻言两条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再说国公府,若当真欢喜我这个女儿回来,何必等两天?”谢梧淡淡道。 是哦,国公府的人一点儿也不盼着见小姐吗? “那……小姐,咱们这亲还认吗?” “认,为什么不认?有些事情总要了结的。” 女子收起如意锁起身净了手,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往里间走去。 少女皱眉道:“可是没人来接咱们,咱们难道要自己去英国公府?”那多丢脸啊。 “听说英国公随驾出巡去了,还要半个月才会回来。这会儿……大约是有人想给我个下马威。”当然,若是能在英国公父子俩回来之前解决掉她,就更好了。 “那、我们就在别院里住半个月?” 女子含笑瞥了一眼满脸憋屈的少女,笑道:“脸都要皱成老太太了,明儿带你进城玩玩。” 少女眼睛一亮,顿时笑逐颜开起来,“小姐真好!” 看着眼前少女兴奋的笑脸,女子斜斜歪进了床榻里,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变得清冷而凌厉。 早在十一年前她奋力挣扎着从满是污浊的江里爬起来,茫然地被成群的流民裹挟着向前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属于她的家了。 堂堂国公府千金,却在扶生母灵柩回老家安葬的路上遇到土匪。一路被土匪追杀,奶娘被迫带着她跳入了湍急的江中。 奶娘不知所踪,这世上也再没有了八岁的谢梧。 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的谢梧,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谢梧没有试图回到京城。 大灾刚过流民遍地,官府早失去了对当地的控制。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要如何前往千里之外的京城? 更不必说,那些追杀她们的土匪来得太过诡异。 抢劫送灵队伍,杀人劫财也就罢了,追着两个妇人孩子死死不放,就过于不寻常了。 哪里是劫财?分明是害命。 生母亡故,外家无人,土匪追杀。 英国公府对她来说到底是家还是坟墓可不好说。 不过,她一直知道她终究会回来的。 为了自己,也为了十一年前那个死在江里的孩子。 有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第二章 谁大谁小 英国公府失踪了十一年的嫡长女找回来了! 大庆宣和八年二月末,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因为皇帝出巡带走大批权贵官员而显得有些平淡的京城再度喧腾起来。 一大早,人声鼎沸的东门大街上,正喝着早茶的闲人们已经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这谢大小姐都失踪十一年了,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这可是容王殿下亲口所说的。容王随信王去光州剿匪,前儿刚回来呢,听说那位谢大小姐就是在光州找到的。” “光州不就是谢家的族地吗?当年谢大小姐也是在光州失踪的。” “这谢大小姐回来,信王妃怎么办?” 茶楼里安静了片刻,立刻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当年先皇可是亲自为信王和谢大小姐赐婚的。这谢大小姐失踪十多年,去岁信王和谢二小姐刚成婚,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 “如今这般……以后谁大谁小?”一个明媒正娶,一个却有先皇赐婚,还当真难办啊。 “信王妃真倒霉啊。”有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可不是倒霉?英国公嫡长女都失踪十一年了,谁能想到竟然还能回来? 或者哪怕早回来半年,也不是如今这样。 “陛下和信王素来孝顺,若遵奉先皇赐婚,这信王妃莫不是要被贬妻为妾吧?” 酒楼里一片哗然,越发同情起信王妃来。 “这谢大小姐都十九了,许是早就成婚了呢?” “若是如此倒算是两全了。” 谁也没有想过,新回来的英国公长女不想嫁给信王的可能。 即便英国公嫡长女身份尊贵,但这十多年流落在外,若不是有先皇的赐婚在,哪个高门愿意娶这样的女子? 一墙之隔的厢房里,被讨论的主人公之一正悠闲地坐着喝茶。 听着外面的高谈阔论,谢梧饶有兴致地放下茶杯道:“不愧是天子脚下,大家都这么有闲情逸致。” 秋溟一身黑衣,抱剑站在一边道:“乞丐流民进不了内城,更何况……”更何况如今盗贼四起,流民遍地,皇帝不也有闲心出巡游玩吗? “也对,看不见就没有了。”谢梧点头道。 一阵马蹄声从街道的尽头传来,谢梧越过窗口往下看去,就见三匹马正飞快朝这边而来。 按律内城不得纵马,这三人却毫无顾忌,街道两边的人们也纷纷闪避,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如此嚣张,自然是身份不凡。 三人俱是一袭黑底金绣四爪飞鱼,腰悬绣春刀,俨然便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锦衣卫。 为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冷峻青年,眉眼含霜,面如冷玉,远远地就让人感到一股不近人情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匹马飞快地从茶楼下经过,只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和红袍翻飞的背影。 “他是谁?”谢梧问道。 秋溟只往下看了一眼,道:“锦衣卫指挥使沈缺,他的父亲是南靖公主驸马沈涟,他还是……” “还是什么?”谢梧看向他。 秋溟微微撇了下唇角,眼底闪露出一丝不屑道:“他还是司礼监掌印黄泽的义子。” 时人多看不起太监,自然更看不起攀附太监的人,秋溟也不例外。 谢梧挑眉看他问道:“你看不起他?” 秋溟不答,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谢梧叹气道:“南靖公主驸马的庶子,这样的身份……若不是搭上司礼监掌印,只怕连活着都难,更何况年纪轻轻就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我们这次只怕要和他打不少交道。”谢梧道:“看不起他,会吃大亏的。” “是,小姐。”秋溟低头表示受教。 “封家六公子如今情况如何了?”谢梧话风一转,沉声问道。 秋溟神色立刻肃然起来,低声道:“封六公子被关押在诏狱最底层,由锦衣卫和武骧卫联合看守。皇帝已经颁布旨意,三个月内封家余孽不回京伏法,就将封六公子凌迟处死。” “锦衣卫和武骧卫?这么说司礼监和御马监都参与了?看来皇帝确实很怕封家还有活人在。”谢梧漫不经心的眸底透出锋芒。 秋溟脸上难得有些不忿之色,“封家满门忠良,封大将军为国戍边三十载战功赫赫,只是因为西平一战未得全功,就被栽了个勾结西凉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怕要让西凉和北狄人笑死。” 谢梧叹气道:“你也知道此事可笑,那封家遭此横祸就绝不会只是因为此事。能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连朝廷的脸面都不要了,看来跑掉那封家余孽很了不得,是封家大公子封镜玉吧?” “封大将军已死,封家其余人不足为虑,确实最有可能的便是封大公子。”秋溟点头道。 谢梧看向窗外,片刻间街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来人来往。 “封大将军对九天会有大恩,无论封大公子是不是还活着,我们都必须救下封六公子。” “是。” “听说武骧卫指挥使武彻一向跟沈缺不合,先送份大礼给他。”谢梧道。 “以什么名义?” “九天会,莫玉忱。” “哟,这不是谢三公子吗?”外面传来一个略显高亢的声音。 外面的大堂里,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正沉着脸盯着朝自己说话的人。他那张脸原本也堪称俊俏,只是此时那脸上仿佛笼了一层黑雾般难看。 说话的纨绔公子丝毫不惧,反倒是笑嘻嘻地上前搂住少年的肩膀。 “谢三,听说你长姐回来了?恭喜啊,什么时候摆酒庆贺,可别忘了请我们。” 他身后,四五个纨绔也纷纷起哄,“洪二说得对,谢三公子可别忘了我们啊。” 少年抬手拍开那洪二公子的手臂,没好气地道:“你少胡说八道!什么长姐?本公子只有一个姐姐。” 洪二扬眉道:“我哪儿胡说了?这可是容王殿下亲口说的,难不成容王殿下是乱说的?” “容王殿下、说不定只是被人蒙蔽了!”少年咬牙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你少胡说八道。” “话不是这么说,万一真是呢?”另一个纨绔少年道:“现在都在传说要是谢大小姐回来,信王指不定得休妻再娶呢,到时候二小姐可怎么办啊?” 少年脸更黑了,咬牙道:“这不可能!就算是真的、我也绝不会认她!” “真不认?谢奕,这可是你亲姐姐?” “不认!本公子没有那么不知廉耻的姐姐!”少年恨恨道:“我大姐姐早就……” “哎哟!”几个少年搭肩搂腰东倒西歪的,一不留神和旁边路过的人撞了个正着。 谢奕站在最边上,直接被撞到了旁边的桌角上,一瞬间痛得岔了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打就打了 “臭丫头!没长眼睛啊?撞坏了谢三少爷,你赔得起吗?!”一个纨绔指着同样被撞得坐倒在地上的少女骂道。 少女圆脸杏眼,穿着一件淡黄色衣衫,头上双丫髻系着翠绿色发带,倒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她身旁地上落了两串糖葫芦,显然是刚才撞掉的。 “是、是你们撞到我的。”少女忍不住争辩道。 那洪二少爷闻言一乐,再一看少女长得也是娇俏可人,嘿嘿笑道:“我们撞你?谁看见了?臭丫头,乖乖起来给咱们谢三少爷赔罪,再敬杯酒,这事儿便作罢。否则……” “你……你们想做什么?”少女戒备地看着他们。 几个纨绔对视几眼,纷纷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旁边谢奕终于匀过了呼吸,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地上的少女,冷哼一声道:“行了,这丫头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跟个土包子计较什么?让她赶紧滚!” 洪二公子笑道:“忘了谢三公子这两天见不得外地来的,算你运气好,赶紧滚蛋吧。” 地上的少女站起身来,听到这话顿时怒了,“外地来的怎么了?吃你们家大米了么?” “哎?这丫头……” 谢奕平时脾气也算不上好,这两天本就满肚子火气,这会儿腰上还隐隐作痛,当下脾气也爆了出来。 看着少女从地上捡起来,小心拿在手里的糖葫芦冷笑道:“土包子就该老老实实在乡下待着,跑到京城来也是丢人现眼!” 少女却并不怕他,瞪大了眼睛道:“那也比你这种只会靠祖荫的纨绔强!” 这话却戳中了谢奕的痛处,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推那少女,“滚!” 手还没碰到少女的衣服,就被人抓住了。 谢奕有些茫然地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那只手清瘦纤细,白皙如玉,俨然是一只女人的手。 顺着那青色的袖口往上看,他看到了一张秀丽清艳的脸,那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清冷。左眼下一点朱砂,犹如雪里红梅,越发衬得人气质矜贵清冷如霜。 看到这张脸,他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阵心虚,一时竟忘了开口。 “小姐!”少女高兴地叫了一声,连忙跑到了谢梧身后,与秋溟站在一处。 谢奕也被这一声惊醒,怒瞪着谢梧道:“你还不放开本公子!这丫头是你的人?” 谢梧随手推开谢奕,淡淡道:“英国公府三公子,好教养。” “你什么意思?”谢奕怒道。 谢梧冷笑道:“自己打闹撞了人还想欺负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对尚未见过面的长姐口出恶言肆意诋毁,这是英国公府老夫人教你的,还是当家夫人教你的?” “你!”谢奕自知理亏,却也容不得一个陌生人如此教训自己,咬牙道:“本公子爱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再说了,本公子又没说错!” 谢梧挑眉一笑,道:“这么说,传闻中那位谢姑娘不是真的英国公府千金了?还是说,即便是真的,谢三公子不喜欢,英国公府就打算不认?” “本公子只有信王妃一个姐姐!”谢奕扬起下巴道:“那女人一路上缠着信王殿下,分明是别有目的,想要冒充我英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图谋信王妃之位罢了!” 哦?大堂里的客人们纷纷竖起耳朵来听。 “你……”黄衣少女想要说什么,却被谢梧一个眼神止住了。 谢奕说得顺了口,越发不肯罢休。 这两天二姐和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祖母也因此整日唉声叹气几乎病倒,若不是二姐不让他去,他早就冲出城去让那冒牌货好看了。 “不过是个贪图富贵,不知羞耻……” “啪!”一个耳光又快又准地扇在了谢奕的脸上。 谢奕顿时愣住,大堂里众人也都惊呆了。 竟然有人敢当众甩英国公府三公子耳光?!这位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啊。 “你、你敢打我!” 谢梧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打就打了,你待如何?” “我杀了你!”谢奕怒吼一声,朝着谢梧扑了过去。 “咚!”还没碰到谢梧,少年就被一脚踹了出去,直摔出了几步远撞上身后的凳子。 “你、你、你……” 谢梧淡淡地一个眼神过去,几个纨绔瞬间乖顺地闭了嘴。 这哪里是貌美仙子啊,这是一脚就能把人踹飞的女罗刹啊! 再看看那身后抱着剑,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黑衣男人。 反正踹得又不是自己。 谢梧漫步朝前走去,越过了谢奕跟前往楼下而去。 谢奕还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却不敢再起身,只得放狠话道:“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谢梧轻笑一声,“我等着。” 那黄衣少女走在最后,朝谢奕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你!” “六月,还不走。”楼梯口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少女立刻转身小步往前跑去,“来了,小姐!” 楼上一片寂静无声,好一会儿众纨绔才涌上来对谢奕嘘寒问暖。 谢奕恼怒他们方才袖手旁观看热闹,一把推开众人也噔噔噔下楼去了。 谢梧三人出了茶楼,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带着人等候在门口,见谢梧出来立刻上前来恭敬地行礼。 “在下蜀王府管事杨材,世子妃听说谢姑娘来了京城,特命在下来接姑娘去府上坐坐。”中年男子恭敬地道。 谢梧浅笑道:“原来是杨管事,有劳了,你们世子妃消息可真灵通。她近来可好?” 杨管事笑道:“劳姑娘挂心,一切都好。世子妃昨日便收到了消息,高兴了一晚上呢。在下已备好了轿,姑娘请。” “多谢。”谢梧点头谢过,上了停在街边的轿子。 谢奕出来就看到谢梧上轿离去,不由低喃道:“这是谁家的?” 背后传来洪二公子懒洋洋的声音,“这都看不出来,这是蜀王府的轿子。看来这姑娘背景不浅,谢三,你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谢奕咬牙暗恨: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第四章 左相约见? 蜀王府 “阿梧,你可来了!”一袭浅紫色衣衫,容貌秀美的蜀王世子妃杜明徽看到谢梧,立刻欢喜地起身相迎。 谢梧笑道:“见过世子妃。” 杜明徽连忙一把拉住她道:“一年不见,你也跟我如此见外了么?” 谢梧莞尔笑道:“明徽,好久不见,在京城还好么?” “这才对。”杜明徽满意地笑道,拉着谢梧到一边坐下,“还不错,我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倒是比在蜀地还自在几分。” 大庆开国时封了几位镇边亲王,蜀王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朝廷对皇室王爷们的权力越发收紧,如今除了跟太祖开国的几位亲王,后面的都没有封地了。 如信王和容王,别说封地没有皇帝的旨意连出京都难。 当年的七位镇边王府如今也只剩下三个,虽然朝廷没有削藩,但军政权也是一概没有的,就连世子都得到京城进学。 说是进学,实则犹如质子。 镇边二字,更是形同虚设。 杜明徽本是当朝左相杜演的嫡次孙女,三年前被赐婚给蜀王世子为妻。夫妻俩只在蜀中住了一年多,杜明徽就又跟着世子回到了京城,谢梧和她就是在那一年时间里相识的。 侍女奉上了茶水退下,杜明徽笑道:“你尝尝,大相国寺后山的灵泉水泡的蒙顶黄芽,还是去年回京的时候你送我的呢。” 谢梧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赞道:“早听闻大相国寺后的泉水号称天下第一泉,果真名不虚传。” 杜明徽把玩着手中团扇,“当真?” 谢梧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喝不出来。” 说来她前世出身也不差,但要问她大相国寺的泉水和蜀中她家后山的山泉水哪个泡茶更好喝,她还真品不出来。 “这些精致高雅的事情还是你们来吧,我是个俗人。” 杜明徽道:“谁不是俗人?还真能喝风饮露不成?话说申大公子不是去西域了么?你不在家里管事跑到京城来作甚?昨天接到消息,我还以为是谁开玩笑呢。” 谢梧抬眼道:“你在京城都不听八卦的么?” “什么八卦?” “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杜明徽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就是那个英国公府的嫡长女?” 谢梧点了点头,杜明徽偏着头打量着她,惊奇地道:“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难怪……我当初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眼熟。” “你竟然是英国公府嫡长女?” 谢梧道:“我先前记忆模糊,直到去年底才想起来。去年大哥出门之后,我便告别了母亲想先去光州瞧瞧,路上遇到了山贼,恰好被信王和容王给救了。” 这两天京城的传闻杜明徽也听了不少,她握住谢梧的手关切地道:“谢家人将你晾在城外三天也不闻不问,只怕是……阿梧,你要小心。” 谢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杜明徽轻哼一声,咬牙道:“切莫因为亲情掉以轻心,我昨儿听秦瞻说了一些,才这两天功夫外面就将你传得诸多不堪,若说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谁信?我看那秦牧就不是个好东西!” 外面隐约传说阿梧一路上缠着信王云云,先前不知道谢大小姐是谁她还有所怀疑,如今知道了阿梧的身份,她已可断言,阿梧绝不会对那个信王有兴趣的。 京城里包括谢家人都还没有见过阿梧,这传言是从哪里出来的? 谢梧轻笑,心中却无比熨帖,“我知道,你放心。还是说说你吧,你跟世子……” 杜明徽神色微暗,淡淡道:“还不是那样,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各不相扰罢了。” 想起这夫妻俩的事情,谢梧也只能在心里叹息。 杜明徽和蜀王世子秦瞻成婚三年,彼此心中并非无情,只是杜明徽的祖父父亲都是当朝重臣,当初这门婚事又是皇帝亲自赐的,在蜀王府的人心中,杜明徽比起蜀王府的世子妃更像是皇帝的眼线。 因此秦瞻对杜明徽一直不冷不热的,更是先后纳了几房妾室。杜明徽也是一等一的名门贵女,哪里受得了这个? 夫妻俩很是闹了一段时间,后来杜明徽想开了懒得管秦瞻的事,蜀王府这才平静了下来。 “是我说错话,提男人多扫兴?”谢梧笑道:“先前收到你的信,说澹宁居生意兴隆,我今儿特意过去坐了坐,果真十分不错,想来是日进斗金了?” 提起银子,杜明徽立刻将糟心的丈夫抛到了一边,笑道:“说起来我还要谢你,澹宁居有一等一的好茶,好琴,好曲,好话本,都要多亏了你。先前说好的,分你两成银子。不过……” “不过什么?” “今年最好的春茶,可要先给我。”杜明徽道。 “拿了你的银子,哪里还敢不尽心?放心吧,除了宫里的贡茶,我保证整个京城没有比你澹宁居更好的茶了。”谢梧道:“今年的蒙顶黄芽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杜明徽轻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澹宁居都打出京城第一楼的名头了,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若是让人比下去多丢脸啊。” “瞧瞧,这还是清贵风雅的京城第一才女吗?都快跟我一样,满身的铜臭味了。”谢梧忍不住调侃道。 杜明徽丝毫不以为耻,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来。 “风雅可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的啊。”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来。 你来我往的闲聊过后,杜明徽方才收起了几分笑谑,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先前我不知你是为了英国公府回来的,已经跟我祖父说了你来京城的事,我祖父说想见见你。” 谢梧一愣,难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左相……要见我?为什么?” 不提英国公府,她只是区区一个蜀地商户人家的养女罢了。 纵然如今申家的生意做得大了些,她自己勉强也算有几分本事,却也不足以引起堂堂当朝左相的注意啊。 第五章 怨偶夫妇 谢梧脑子转得飞快,片刻间将各种可能都从脑海里过了一遍。 杜明徽道:“你当初可是救了我的命,我家里人想亲自谢谢你。不过……我祖父想见你,主要还是为了申家的生意。你也知道,我们杜家祖籍在宜州,族中有不少人都以种桑养蚕为主。但宜州丝绸纺织却远不如蜀中和江南,因此蚕丝不是卖去外地,就是留在本地织成普通绸缎。宜州无论是桑农蚕农还是织户,收入都远不如江南和蜀中。” 谢梧明了,“杜老大人的意思是想要与申家合作?” 杜明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先前从蜀中回来,曾跟祖父说过蜀中织坊的事。你们申家的蜀锦号称蜀中之冠,祖父希望申家能去宜州开设织坊。听闻申家的丝绸远销西西域诸国,但蜀中毕竟有诸多丝绸商和织户,申家也不能一家独大。宜州最好的蚕丝都可以优先供应给申家,若能合作或许双方都能得利。” “阿梧你放心,我杜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家。若是谈不拢也无妨,我祖父绝不会为难你的。”见谢梧低眉思索,杜明徽又有些不安起来。 她原本只是为了安慰祖父,将在蜀中的趣事讲给祖父听,不想祖父却对申家上了心。乃至在听说阿梧这个在申家举足轻重的养女来了京城,竟然开口说要亲自见见她。 虽然杜明徽也希望族人乃至宜州的乡亲百姓日子能更好,但若因此给好友惹上麻烦,她也会羞愧歉疚的。 谢梧见状好笑地点点她的眉心,道:“杜老大人的人品名声,我怎会信不过?更何况,当朝丞相能看得上申家,是我们的荣幸。去年天衣坊出事,还多亏了杜家背后周全,我总要亲自上门去致谢吧。” 去年天衣坊管事因为一件衣裳同时得罪了南靖公主和皇后娘家,就是杜家私底下出手相助摆平的。 想来当时杜家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杜明徽眨了眨眼,惊喜地道:“你愿意见我祖父?” “荣幸之至。”谢梧笑道:“待杜老大人有空闲,我自当亲自上门拜访。” 杜明徽欢喜地道:“太好了,我回头就派人去跟祖父说。阿梧,你真好。” 谢梧看着她,笑而不语。 “世子回来了!”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蜀王世子秦瞻,今年二十四岁,生得高大英武,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秦瞻出身显贵,自身也不俗,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龄,眉宇间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郁气。 他从外面快步进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娇媚可人的美貌女子。只是他走得太快,那姑娘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看到坐在花厅里的谢梧和杜明徽,秦瞻脸色变了变,将身边的女子搂入了怀中,亲昵地道:“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这模样,倒像是专门做给杜明徽看的。 谢梧眼眸微沉,即便是做戏,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看来杜明徽还是避重就轻了,这两人到了京城关系反倒是更坏了。 “听说世子妃在招待客人,原来是谢姑娘啊。”秦瞻淡淡道。 杜明徽平静地看着眼前搂着陌生女子的丈夫,道:“不然世子以为是谁?” “那谁知道呢?世子妃的客人哪里是本世子能管得了的?”秦瞻悠悠道,话语里夹着几分阴阳怪气。 杜明徽缓缓吸了口气,朝谢梧微微扯了下唇角,看向秦瞻道:“世子过谦了,不知这位姑娘是?” 秦瞻将怀中的女子往前推了推,道:“这是水月楼的纤云姑娘,我已经为她赎了身,以后她便住在王府里。” 杜明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来人,去将后院的怡翠阁收拾出来给纤云姑娘住,一应用度都按几位姨娘的旧例便是。” 杜明徽的侍女在门外应了声是,有些不忿地瞪了秦瞻一眼转身去了。 “你!”秦瞻神色微僵,冷冷地盯着杜明徽沉声道:“纤云是本世子喜爱之人,分例与侧妃相同。” 杜明徽也不反驳,点头道:“也行,去年临走时母妃给了我两万两银票,养活几个姨娘侧妃不难。” 秦瞻脸色变幻不定,盯着杜明徽看了半晌,终于冷笑了一声,搂着那叫纤云的姑娘转身出去了。 花厅里一片寂静,好半晌杜明徽才微微苦笑道:“阿梧,你才头一次来就让你看笑话了。” 谢梧蹙眉道:“他这样杜家知道么?”这世道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少,但像秦瞻这样当着外人的面连丝毫面子都不给妻子留的,就已经不是同床异梦能形容了。 杜明徽轻叹了一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有时候……我真有些羡慕你。” “若当真过不下去,如今也并非没有和离的女子。可是杜家……” 杜明徽摇摇头道:“不是,你知道的这门婚事是陛下所赐,想要和离哪里那么容易?”杜家非要和离,皇帝或许不好明面上阻止,却能用无数个别的理由来刁难杜家。 闻言谢梧心中一动,“陛下是……” 朝廷对藩王素来防备,藩王对朝廷又何尝不是? 皇帝突然将左相的嫡孙女赐婚给蜀王世子,摆明了就是告诉蜀王府,这是朕放在蜀王府的一枚钉子。 蜀王府既不能抗旨,又不能拔了这颗钉子,也不敢真心接纳,怎么看怎么难受,也就难怪秦瞻对杜明徽的态度如此复杂了。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不过八年,治国未必如何高明,权术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杜家次女嫁蜀王世子,长女杜明萱却入宫做了贵妃,三年前更是生下了一位皇子。 蜀王府不会相信杜明徽,杜家无法为了杜明徽与蜀王府结盟。既能利用宫里的杜贵妃和小皇子牵制杜家,又断绝了蜀王府在京城找一个可靠盟友的可能。 只是,杜明徽却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杜明徽眼眶微红,却还是努力露出笑容道:“阿梧,你说得对。没有情爱也死不了人,还是银子重要。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谢梧不忍看她强颜欢笑,轻声道:“没错,今年的货我给你九折九的优惠。” 杜明徽嗔道:“你连半成的优惠都不肯给我?” “不行。”谢梧郑重其事地道:“银子真的很重要。” 杜明徽噗嗤笑出声来,“小气鬼!” “不然十折?” “……” 第六章 无能狂怒 从杜明徽的院子出来,谢梧毫不意外地碰上了早就等候在外面的秦瞻。 “世子妃跟你说了什么?”秦瞻神色淡漠,却没什么怒意。 在蜀中他们也是有些交情的,秦瞻倒不至于因为杜明徽的事迁怒于她。 谢梧漫步走过去,在秦瞻三步外站定,“世子这么好奇,怎么不亲自去问明徽?” 秦瞻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冷声道:“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我劝你最好少跟杜家人打交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申家。” “申青阳如今不在,出了事可没人能管你。” 谢梧微抬起眼皮看了秦瞻一眼,“多谢世子提醒。” 秦瞻自然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不由微恼,冷笑道:“我那位世子妃不愧是杜相最宠爱的嫡孙女,做了世子妃也不忘为娘家谋划。谢姑娘与她既是至交,不妨替我提醒她一声,若是因为杜家的事牵扯到蜀王府,蜀王府庙小容不下她那尊大佛。” 谢梧强忍下了一个耳光抽过去的冲动,上下打量着秦瞻几眼,突然也学着他冷笑一声道:“看来世子对这门婚事积怨已久,当初怎么不抗旨拒婚呢?” 秦瞻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不愿意,难不成明徽是上赶着求着嫁给你的?秦瞻,你以为你是谁?” 秦瞻盯着眼前的女子,只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怒气和轻蔑。 半晌,他才冷笑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神经病。”谢梧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缓缓吐出几个字。 跟在她身后的秋溟低眉抱剑,显然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六月却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蜀王世子怎么这样啊。” 六月跟着谢梧,自然也认识杜明徽,不禁为那位温柔娴雅的世子妃抱屈。 谢梧道:“无能狂怒罢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想起那个败坏自家小姐名声的信王,六月愤愤道。 秋溟侧首瞥了六月一眼,六月连忙躲到了谢梧另一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英国公府 谢奕怒气冲冲地踏入慈寿堂,也不看堂中有谁就叫道:“祖母,城外那个女人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处理?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说信王殿下要休了二姐姐娶那个女人!还说母亲为了二姐姐,强压着不许接她回来!” “阿奕。” 听到谢绾轻柔的声音,谢奕才注意到大堂里还坐着的几个人。 看到谢绾眼中的忧郁,谢奕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上前行礼道:“见过信王殿下。”又对坐在信王身边的谢绾道:“二姐姐,我不是故意说这个的,我……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谢绾身材纤丽容貌姣好,与坐在对面的英国公夫人樊氏有五分相似。如今做了王妃,比起闺阁中的柔弱无依,倒是更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我知道阿奕是好心,外面的传言……我也听说过了。”谢绾苦笑道。 自从几日前丈夫带着人回京,次日流言就已经传遍了京城,谢绾作为妻子,怎么会一无所知? 谢奕走到谢绾身边,“二姐姐放心吧,那女人肯定是个假的。都这么多年了,大姐要回来早回来了。”谢奕是真的相信,他那位大姐已经死在外头了。 谢梧出事的时候他才四岁,压根记不得谢梧长什么样。这些年他都只有谢绾一个姐姐,自然是更亲近的。 “我知道,阿奕。”谢绾轻声道:“但她身上还有当年先皇赐下的信物,或许真是大姐姐也说不定。” 其实不止如此,王爷告诉过她,那谢梧的容貌和已故英国公原配卞氏有八成像。 就连左眼下那点朱砂痣,都跟失踪的谢梧一模一样。 谢奕轻哼道:“谁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 坐在樊氏下首的一个妇人也道:“母亲,阿奕说得不错,大姑娘都失踪这么多年了,怎么就突然让信王殿下和容王殿下遇上了?就算是真的,这还没回来呢,她和信王殿下的婚约就传得满京城都是,这不是想逼迫信王殿下履行婚约是什么?这样下去绾儿怎么办?” 谢绾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坐在她身侧的秦牧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地轻拍了两下。 樊氏红着眼睛低头不语。 谢老夫人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如今胤儿也不在家,你们说怎么办?” 谢奕道:“让人把她带回来,若是假的就送去顺天府衙门!也免得她在外面胡乱传播谣言,让满京城的人嘲笑咱们家!” “带回来不就等于咱们认了她的身份?”谢老夫人有些不愿,也顾不得秦牧在场道:“容王殿下也是,胡乱掺和别人的家事做什么?” 若不是容王秦灏口无遮拦,这事儿怎么会传得满京城都是? 他甚至还派人传信给了正跟着陛下在外的英国公谢胤和世子谢奂,让她们连暗地里处置此事的机会都没有。 想起自己那个侄儿,秦牧的脸色也不好看。 若不是秦灏捣乱,他压根没打算让谢梧活着回到京城。 不过想到自己这两天刚查到的东西,秦牧又觉得秦灏也算歪打正着。 “阿灏一向爱凑热闹,就是皇兄和母后也管不了他。”秦牧淡淡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安置大小姐,总不好一直让外人看热闹。” 众人齐齐看向秦牧,看信王这意思是认了谢梧? 谢老夫人道:“依我看远远的打发了就是,也不必回府就在外面养着。回头等风头过了,就说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嫁到外地去了。”反正卞家也没人了,也不怕来找麻烦。 秦牧摇头道:“恐怕不行,此事母后已经知道了。母后一向对父皇奉若神明,昨天我出宫的时候还叮嘱我,父皇的旨意不可违背,要我们好好照顾她,恐怕回头还会召见她。” 众人一时沉默无语,半晌谢老夫人才叹了口气,对大堂里两个孙儿道:“罢了,奚儿奕儿,你们明天去城外将她接回来吧,先看看再说。” “是,祖母。”谢家二公子谢奚才十七岁,已经有了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风范。 他虽然只比谢奕大了一岁多,却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不久之后就要参加今年的会试。若能一举上榜,可算得上是谢家几代以来数一数二的天才了。 “是,祖母。”谢奕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应了。 秦牧看了两人一眼,道:“今早别院的下人来禀告,说谢梧没有待在信王府的别院里,当天就带着人走了。” 这消息他自然不是真的今早才收到的。 谢老夫人冷笑道:“她这是不满王爷没带她直接回府,闹脾气了?” 秦牧垂眸道:“是本王行事不周,我已经令府中人去寻,她入了城想必很快就会找到的。” “有劳王爷了。”谢老夫人冷声道:“她若是硬气,就永远别回来!” 第七章 有花溅泪 在谢家上下满怀怒气寻找谢梧的时候,她正坐在京城最有名的满庭芳喝着美酒,听着京城第一琵琶大家的绝妙琴音。 满庭芳是近五年整个京城名气最大的瓦舍,舍中歌舞、杂耍、说书、皮影、木偶、乃至六博等各种文雅玩意儿不一而足,可说的上集各种娱乐为一体的所在。 而这其中,最令人称道的便是满庭芳的当家,京城第一琵琶大家花溅泪。 传闻她不仅貌若天仙,更天生一双妙手,一曲琵琶声惊为天人,就连宫中的皇帝太后也曾召她入宫弹奏,与京中不少权贵也颇有交情。 只是她身为满庭芳的当家,平时鲜少在人前露面,也只有偶尔兴之所至才会亲自出面弹奏一曲,更是引得京城的文人雅士纨绔公子们倾慕向往。 铮铮琵琶声从后院的妙音阁传来,有数次想要求见花溅泪而不得的纨绔公子含酸道:“也不知是什么贵人,竟能让花大家亲自为他奏曲?” 坐在他身侧的女子眉眼含愁,幽幽暗道:“公子这是嫌弃阿缭了?若如此,阿缭走便是,往后再无颜见公子了。” 说罢当真掩面起身就要走,那公子连忙将人拉住,“好阿缭,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花大家琴艺高标绝世无双,这满京城谁不想听她亲弹一曲?” 阿缭这才抬起头来笑颜如花,“这倒是,哪日我的琴艺若得花姐姐五成,也心满意足。” “阿缭的筝也是京中一绝,令人闻之忘俗啊。” 妙音阁里,谢梧早换了一身装扮。 一袭白衣,长发高束,原本白皙细腻如玉的肤色和精致眉眼都做了修饰,就连眼下那点朱砂痣也消失无踪。 她慵懒地斜靠着身后华美软榻,手中端着一只白玉杯,好一副绝世翩公子模样。 这样妙到巅峰的易容术,哪怕最亲近的人在跟前也难以辨认。 琵琶声落,谢梧笑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花当家这曲中有杀气。” 红衣女子抱琴起身,走到她跟前笑道:“两年未见,公子倒是不如从前会说话了,白费我亲自为你奏这一曲。” 谢梧起身睨她道:“你自己心不平,还怪我不会说话?” 红衣女子微微抬眼,一双媚眼中光华流转有风情万种。 “是公子此番入京暗怀杀意?还是溅泪曲中有杀意?” 阁中安静了片刻,谢梧轻笑一声,随手将酒杯放到一边道:“罢了,人在屋檐下,得罪了花当家若是被赶了出去,可就丢脸丢到家了。” 花溅泪轻哼一声,道:“属下何敢?” 花溅泪随手将琵琶放到一边,从身侧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谢梧,“公子想要的都在这里面。” 谢梧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将信里的内容扫过,随手将纸笺揉在掌心,片刻后纸笺化作齑粉从指间漱漱落下。 “这几年辛苦你了。”谢梧望着花溅泪轻声道。 花溅泪轻笑道:“这是什么话?若不是遇到公子,我如今还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受人磋磨折辱,哪里有如今的风光自在?” 谢梧道:“当初你入京之时我承诺过,五年之内必助你报仇雪恨。” 花溅泪一怔,眼底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时间到了?” 谢梧微微点头,道:“时间到了。” “好!”花溅泪猛地起身,在厅中来回走动了两圈,才似乎重新平静下来。再看向谢梧时一双美眸却已经泛红。 “需要我做什么?”花溅泪问道。 谢梧道:“易安禄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又是皇帝的心腹亲信权势滔天,你什么都不要做,需要时我自会通知你。你若暴露了身份,整个满庭芳的人都会被牵连。” 花溅泪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点头道:“我明白,我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忍一些时候。” 谢梧坚定地道:“相信我,三个月内,我必让你看到结果。” 花溅泪重重地点头,望着谢梧的眼中满是感激和信任,半点也没有人前长袖善舞风情万种的模样。 当年她遇到公子的时候,她还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而她却容貌俱毁浑身是伤,被卖进最低贱的窑子,因为连番逃跑几乎被打死。 她本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父母膝下仅有她和姐姐两个女儿,一家人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和乐融融。八年前还是东厂提督的易安禄外出办差时看中了她姐姐的美貌,当地官员为了讨好易安禄派人强抢了姐姐去侍候一个太监。 三天后,姐姐被一张草席裹着送了回来,母亲当场被气得吐血而死,父亲想要与东厂的人拼命,被一刀砍了脑袋。 易安禄手下的人又将她献给易安禄,她在挣扎中用头上的铜簪刺伤了易安禄,然后毁了自己的容貌,痛骂易安禄是猪狗不如活该断子绝孙的阉贼。 易安禄恼羞成怒,命人将她卖到最低贱专门接待底层粗人的窑子里。 她在一次逃跑时被抓住打得几乎没命,挣扎着倒在路过的公子的马车前,这才被救了下来。 公子为她治伤,将她带回了蜀中,又治好了她的脸,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四年前,她主动请命到了京城。 不仅是想要为家人报仇,更是想要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对了,公子让我这几年盯着英国公府,近日终于有了动静。”花溅泪很快整理好了情绪,重新在谢梧跟前坐了下来道。 谢梧挑眉道:“英国公府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最近突然有了动静?” 花溅泪点头道:“大约半个月前,英国公府夫人樊氏让人送了一封信去城南的铁门巷。” “那是什么地方?” 花溅泪道:“那里挨着新郑门,与外城的花子巷就一门之隔。那一带是整个京城三教九流各种行帮闲人汇聚的地方。那英国公夫人也算是官宦出身,之前从未与那里的人有所牵扯,突然让人送信去那里作甚?” 谢梧问道:“信送给谁了?” 花溅泪道:“送去铁门巷底一家叫顺风楼的客栈了。那客栈什么生意都做,背后是六合会,里面的人警惕性也很高,没有查到信到底送给谁了,我只能让人一直盯着那家客栈。” “我原本想从送信那人口中探探消息,但先前公子说不要打草惊蛇,只得暂时作罢。” 谢梧笑道:“知道是谁送信就行,你让人继续盯着那地方,英国公府的事我来。” “公子真要回英国公府?”花溅泪蹙眉,有些不赞同地道:“英国公府那一家子恐怕没几个好东西,这些年也没见他们找您。公子还没回去呢,谣言就传得满天飞!” “这次你倒是冤枉她们了。” “怎么会?谣言大半都是从英国公府传出来的。”花溅泪不觉得自己冤枉人了。 谢梧道:“英国公府那些人巴不得我悄无声息地没了才好,怎么会想要传这种谣言?” “嗯?公子的意思是?” “信王、秦牧。” “信王?他传这谣言做什么?” 谢梧悠悠道:“自然是为了让人知道,他是被迫不得不再娶谢家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大小姐的。” 花溅泪脸色顿变,咬牙道:“无耻!” 秦牧这是不仅要左拥右抱,还想要将所有的恶名都让别人承担! 谢梧安慰道:“急什么?秦牧这人……总以为天下都是傻子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他这点把戏骗骗信王妃和樊氏还差不多,想要骗英国公还差得远呢。” 花溅泪皱眉道:“英国公会站在公子这边吗?” 谢梧垂眸,“那就要看秦牧和我谁的筹码更多了。” 花溅泪张嘴又想骂人,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满庭芳管事的禀告声,“当家的,锦衣卫沈指挥使来了。” 第八章 公子兰歌 “当家的,锦衣卫沈指挥使来了。” “沈缺?他素来不爱这些玩乐场所,这时候来做什么?”花溅泪蹙眉道。 谢梧重新靠了回去,笑道:“沈缺现在应该是在查永临侯府门前的死尸案。” 花溅泪没好气地道:“永临侯府的死尸跟我满庭芳有什么关系?”她突然神色微变,看向谢梧,“该不会是为了公子你……” 谢梧摇头道:“锦衣卫确实厉害,但也不至于此,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 还没进城就先给人一个下马威,把尸体挂在人家大门上,这也算是什么都没做吗? “罢了,我去看看。”花溅泪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她跟易安禄仇深似海,易安禄曾是东厂提督,如今也管着东厂。而锦衣卫听命于东厂,再加上沈缺还是司礼监掌印黄泽之的义子,花溅泪对沈缺天生就有一股厌恶感。 她才刚走到门口,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花溅泪出去反手关上了门,门外传来她夹着怒意的声音,“沈大人好大的威风,不知我满庭芳犯了什么事,让您就这么带人闯进来?” 沈缺的声音低沉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锦衣卫办案,还请花当家海涵。” 花溅泪轻哼一声,“沈大人的意思是,妾身牵扯了锦衣卫的哪桩案子?” 沈缺沉声道:“今早永临侯府门口发现了一具男尸,据查,此人入京不过一月,前后来过满庭芳五次,最近的一次便是三天前。” 花溅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沈大人,来京城的外地人,只要不是囊中羞涩,十个有八个都要来满庭芳的。”花溅泪声音柔媚含讥,“可不是人人都如大人这般,一心效忠国事,丝竹玩乐一概不入耳入心。” 沈缺并不动怒,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本官奉命查案,若有得罪还请见谅。请花当家想想,最近几天满庭芳可有可疑的生面孔出入?” “沈大人这是故意为难我?满庭芳每日进出何止千人?难道我要各个都铭记于心?” “花当家若是在这里想不起来,随本官回诏狱再想也不迟。” “沈缺!”花溅泪咬牙道:“我知道沈大人身份不凡,锦衣卫更是人人避之不及,但我满庭芳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花溅泪一个女子,能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执掌满庭芳,背后自然不会没人。 而恰巧,满庭芳背后的靠山之一,正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南靖长公主,沈缺的嫡母。 满庭芳每年赚的银子,有四成进了南靖长公主的口袋,其中又有一半其实是进了当朝皇帝的内帑。 沈缺不为所动,平静地道:“本官无意冒犯花当家,还请配合。另外,花满庭内,所有曾与死者接触过的人,锦衣卫都要问话。” 花溅泪被他这平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缺却已经看向了花溅泪身后,“听闻花当家今天来了贵客,不知是什么人?” “与你何干?”花溅泪道。 沈缺道:“花当家若不想本官冒犯贵客,就请他出来。问过话若无疑点,本官自不会多叨扰。” 花溅泪还待说什么,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谢梧打量着眼前一身黑底金绣飞鱼纹衣袍的男子,沈缺也同样注视着眼前白衣翩然的俊美公子。 沈缺相貌很是俊美,凤眼薄唇,肤白如冷玉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带着几分病容。但他身形挺直,凤眸含冰,全然不像一个体质欠佳的人,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寒铁宝剑。 谢梧有一柄剑,细长,单薄,冰冷,却极其锋利。 沈缺就像这柄剑。 “锦衣卫沈指挥使,幸会。”谢梧微微点头,心平气和地道。 沈缺打量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俊美少年,眉目清俊,言语含笑,全无京城那些纨绔公子的骄奢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是倜傥风流,俨然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模样。 但…… 沈缺眸光微沉,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俊美少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公子贵姓?” 谢梧拱手笑道:“敝姓楚,楚兰歌。” 沈缺一顿,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原来是陵光公子,幸会。” 谢梧低眉浅笑道:“乡野草民,沈大人客气了。” 沈缺依然打量着眼前的俊美少年,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不知陵光公子何时到的京城?此行所谓何事?”沈缺问道。 谢梧坦然道:“今早刚入城,眼下住在城东杨柳巷楚宅,沈大人若需要勘验路引在下未曾带在身上,恐怕要请锦衣卫的哪位大人往杨柳巷走一趟。至于入京的目的……” 谢梧有些无奈地道:“在下不才,今年春闱也想下场试试深浅,若能得中也算是不辱没老师的名头。” “原来陵光公子是进京赴考的,公子才名动青州,定能一举得中。”沈缺客套话说得也是毫无感情。 “承大人吉言。” 沈缺微微点头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道:“陵光公子和花当家是故交?”花溅泪有多难见,即便沈缺这种从不流连此地的人也知道。 楚兰歌纵然也颇有名气,但今天才刚进城就能见到花溅泪,显然不是一般的交情。 谢梧笑道:“两年前在下在青州时与花当家有过一些交情。” 花溅泪也插话,冷冷道:“两年前妾曾前往青州拜访曲艺名家鸿音先生,在青州小住过一个月,鸿音先生的琴庐就在天问先生隐居的浮云山山脚下。沈公子是觉得,妾这样的人不配结交天问先生的弟子?” “花当家言重了。”沈缺淡淡道:“职责所在,按例行事罢了。既然陵光公子是今日才入城,此事自然与公子无关,多有打扰。” 谢梧道:“沈大人客气,方才是我不会说话惹怒了花当家,还请沈大人见谅。” 沈缺对此不置可否,只看了谢梧一眼带着人转身下楼去了。 谢梧和花溅泪站在二楼的屋檐下,看着沈缺从妙音阁里走出去,刚走到院中外面就有一个锦衣卫缇骑匆匆进来,在沈缺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缺神色微变,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两人,朝手下众人打了个手势,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花溅泪挑眉,道:“来势汹汹说要搜我满庭芳,怎么又走了?” 谢梧道:“方才那人说易安禄要见他。” 花溅泪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冷笑道:“锦衣卫如今倒是易安禄手里的一条好狗。” 谢梧安慰地看看她,道:“是东厂和司礼监,司礼监掌印黄泽和东厂提督夏瑾臣如今都随皇帝出巡在外,易安禄自然一家独大,很快就不是了。” 花溅泪笑道:“公子说的是。” 第九章 秉笔太监 锦衣卫大堂 沈缺还没踏入大堂,就看到了高坐在堂中的易安禄。 如今皇帝出巡在外,京城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了皇帝和顶头上司的压制,易安禄越发张狂起来。 看到沈缺进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沈缺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很快便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易公公。”沈缺淡淡道。 易安禄微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地道:“沈指挥使可真是个忙人啊,让咱家好等。” 沈缺道:“永临侯府前死尸案,影响恶劣,务必在陛下回銮之前破案。”这话是早上易安禄让人从宫里传出来的,一字不改,倒像是带着几分讽刺了。 易安禄微抬起下巴,白面无须的面容和沈缺的苍白又有不同,莫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阴戾之感。 易安禄轻哼一声,道:“沈指挥使一心为公,想来陛下和长公主也甚是欣慰。”看到沈缺脸色微沉,他眼底却多了几分愉悦。 易安禄如今是司礼监首席秉笔,直接管辖着东厂,而锦衣卫又要听东厂号令,算起来与沈缺应当是上下级关系。但不仅沈缺不喜欢易安禄,易安禄同样也讨厌沈缺。 原因无他,沈缺是掌印太监黄泽的义子,黄泽正好压易安禄一头。 另外如今的东厂提督夏瑾臣也是黄泽提拔起来的人,也就是说易安禄在东厂的势力几乎要被黄泽给架空了。 “沈大人忙了一天,想必有所收获了?”易安禄问道。 沈缺仿佛没听出他的嘲讽,漠然道:“死者赵畋,蜀中绵州人,一个月前突然携带大笔银两来到京城。住在城南雨巷的一处宅子里,这宅子原是永临侯二儿媳妇陪嫁的管事名下。” “这一个月,赵畋时常出入京城各种瓦肆青楼赌场等地大肆挥霍,一时间很难查到是谁对他下手。” 闻言易安禄挑眉道:“沈大人是想说,他是钱财外露被人谋财害命了?” 沈缺摇头道:“不,本官怀疑赵畋之死与他突然从出蜀入京有关,兼之他的尸体被人挂在了永临侯府大门口,此事恐怕与永临侯府也脱不了关系。近期蜀中最大的事情,便是保宁府同知冯玉庭贪墨一案,本官记得……冯玉庭贪墨的证据,似乎也是一个姓赵的人提供的。” 易安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这与永临侯府又有什么关系?” 沈缺垂眸道:“这就要问永临侯了,蜀地与京城隔了千里之遥,冯玉庭和一干卷宗人证尚未到京城,本官如何能回答易公公?” 易安禄盯着沈缺,冷冷道:“既然不知道,沈大人还是慎重一些,莫要胡乱攀扯得好。那赵畋既然是刚到京城,想来在京城也没什么仇家,这个案子或许没那么复杂。沈大人,你说呢?” “易公公说的是。” 易安禄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吃朝廷俸禄就当为皇上分忧,莫要让皇上一回来就看到如此晦气的事。此事沈大人,还是尽早解决吧。” “多谢公公提醒。” 沈缺转身目送易安禄出门,厌恶地抬手掸了下被他拍过的肩头。 一个锦衣卫千户从外面进来,小声道:“易安禄这老东西还真当自己是永临侯的女婿了?一点屁事催命似的。” 永临侯把自己的庶女悄悄嫁给易安禄的事,自然瞒不过专职探查消息的锦衣卫。原本他还在心中耻笑永临侯,现在看来这不就是派上用场了? 沈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让你盯着的人呢?” “那个楚兰歌从满庭芳出来,回杨柳巷了,让人守着呢。”千户道:“大人,满庭芳那么多人,您怎么单就盯着他?” 沈缺低眉,若有所思地道:“这人不简单。” 千户闻言笑道:“当然不简单,这可是号称第一全才的天问先生的亲传弟子,据说天问先生只收过四个弟子,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子崔明洲,然后便是这位陵光公子。另外两位虽然身份神秘无人知晓,但总归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只是这楚兰歌近一年在西凉游历,不久前才刚从西凉入金泉关。那赵畋从蜀中入京的时候,他还在凤翔府呢。” 沈缺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楚兰歌那里……” 沈缺道:“让人撤吧,继续排查近期出入京城的人,重点关照与蜀中有关的人。” 千户点头称是。 一个锦衣卫小旗快步进来,禀告道:“大人,公主府来人传话,让大人回去一趟。” 闻言,那千户有些同情地看向沈缺,朝那小旗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才叹了口气道:“我就说这满庭芳要谨慎,看吧,南靖公主找麻烦来了。” 沈缺不为所动,平静地道:“你带人继续调查,我回去一趟。” “是,大人。” 五更天,繁华如京城也步入了真正的宁静。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 寂静的客栈里光线昏暗,前面大堂里值夜的伙计趴在柜台后面沉沉睡去。 住客的后院,只有走廊上幽微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缕轻烟从破了一个洞的窗户吹入,悄无声息地散入整个房间。 一把轻薄的刀悄无声息从门缝中探入,手段熟稔地拨开了里面的门栓。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花厅一侧的软榻上,睡得正香的圆脸少女。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朝那软榻上的少女走去,另一人则快步朝里间而去。 里间的灯还亮着,有些昏黄的灯光下,半垂的床帐帘幕后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上前伸手就去揭那帘幕。 “嗯……”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黑衣人握着帘帐的手一顿,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碰!”他并没有等来同伴的回答,外面反倒是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黑衣人心知不好,当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抽出随身的刀就朝着帘帐后的人刺去。 只是他的刀还没碰到帘帐,腹部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他错愕地看向帘帐后面,隔着轻纱与一双清冷的眸光对上。 下一刻,腹部的剧痛变成了剜心折肝的绞痛。 他看到刺入自己腹部那把匕首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着,那只手十分美丽,却并不柔弱。 那只手握着匕首,慢慢地拧动。 匕首在他腹部搅动,鲜血不断从伤口从他口中涌出,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怦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