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心不良》
1. 给她一把伞
8月31日,开学前两天,万朵生日。
本来可以晚一天返校,可是想跟男朋友一起过生日,就借口要补上学期挂掉的戏曲声乐课,提前回来了。
男朋友程景骁是个富二代,比万朵大五岁,在家族生意中任职,平时很忙。
等到下午,程景骁才回微信,说今晚没空,明天请她吃饭。
距离她上一条发的消息,间隔二十三个小时。
空荡荡的宿舍里,风扇呼啦啦吹不走闷热。万朵一个人趴在床上,失落又愧疚。
早知道就在家多陪妈妈一天了。
万朵爸爸在卡拉奇任职多年,为了照顾万朵和奶奶,妈妈一直留在国内。上个月爸爸胃部做了手术,妈妈实在不放心,打算家属随任。
天花板白漆漆的,万朵出神地盯了一会儿,爬下床,随便翻了一件白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换上,拿上手机门卡、扇子和献血证,整齐放进一个小挎包里,又拿上自己的小阳伞,出门了。
十八岁以后,生日当天献血已经成为仪式。只不过以前都在江城,这还是第一次在南城。
她按着手机导航,下了公交走了好远,才看见停在商场旁边的献血车。
中年护士听到她的血型,愣了一下,说从业十年,第一次碰上稀有血型。聊了几句,护士听说万朵是南戏学昆曲的,好心叮嘱她万事小心,说朋友的孩子也学戏,练了几次就摔伤了。
万朵笑笑。
戏曲这行又苦又累,特别是武行,受伤是家常便饭。
献完血,万朵收好献血证,刚出了献血车,舍友庞郁的电话打了过来。
天气又闷又热,万朵躲在商场大楼投下的阴影里,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庞郁吐糟的前因后果。
庞郁有个远房表姐,也是她们戏曲学院老师,叫樊晶,今天订婚,非让礼仪公司把所有粉气球换成白色。
礼仪公司人手不够,临时拉人帮忙。
“说什么粉色克她,”庞郁气鼓鼓说:“哪是克她,明明是克我,累得我手都抽筋了。”
“我去帮你吧。”
“不用,你约会去吧。”
万朵没了声音。
庞郁察觉出不对劲,“程景骁又放你鸽子?”
“不是,他说明天请我吃饭的。”
“行了,定位发你了,赶紧过来不许后悔!”
二十分钟后,万朝酒店。
一脚跨进四五百平的宴会大厅时,万朵终于知道庞郁为啥崩溃了。
满眼的粉色!
庞郁带着被临时抓来的两个初中生,再加上万朵,四个人忙活一下午,可算在订婚宴开始前都改成了白色。
庞郁妈妈已经入座,给她们两人留了位置。万朵不好意思留下吃饭,被庞郁硬拉着坐了过去。
这一桌子女人,看穿戴和年纪应该都是豪门阔太,正在兴奋地聊着八卦。
“据说樊家在南城相了一圈都不满意,也不知怎么攀上了北城程家。”
“以樊家珠宝商的身份,顶多只攀得上旁支末节,正统的那支是够不着的。”
南北城的富贵圈皆知,正统的北城程家掌控着久诚集团,其业务遍布全球,放眼国内无人能及。不过,近几年却隐隐有被南城万朝追上来的趋势。
因为一个人——
久诚集团董事长的小孙子,久诚集团顺位第二继承人,也是万朝集团幕后掌权人——
程寅。
万朵对八卦不感兴趣,随意拆开庞郁递过来的一包小零食,低头给程景骁发微信。
【在干什么?】
【忙着呢。】
万朵想象这口吻,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不再打扰。
耳边的八卦还在继续。
“程家这一辈不是只有程思危吗,怎么冒出个小孙子?”有人不知道,虚心请教。
旁边有人得意地告诉她,“从小就被送出去了,程家又从来不提,好多人都不知道。后来还是因万朝这几年风头太盛,才被人挖出幕后掌权人,原来是程家的这个小孙子。”
“诶,你们听说了吗?程家的这位回国了。”一个富太太神秘兮兮说,“一回来就给久诚来了个下马威。”
“是吗!程家真是养了匹狼出来!”
“恐怕以后啊,北城程家都不能太平了。”
音响里突然传出刺耳的噪音,所有人止了话题,同时抬头。台上,西装笔挺的主持人调整了话筒音量,一番幽默的开场白后,宣布仪式开始,请出新人。
柔和的音乐声里,一对新人盛装亮相。
看到阔步走到舞台中央的英俊男人,万朵吃小锅巴的手陡然停住,脸色骤变。坐她旁边的庞郁愣了两秒,扭头看向万朵。
看见万朵震惊的神色,庞郁知道自己没看错。
台上被请出的新人,正是万朵男朋友,程景骁。
光鲜靓丽的台上,新人介绍着相恋过程,在众目之下亲吻。台下有人起哄,一声接一声喊着“再来一个”。
晦暗的角落里,万朵僵硬坐着,像被莫名的箭射中,荒唐又痛苦。
原来他说忙,是忙着订婚。
可笑的是,她还亲手帮人家布置了一下午的订婚礼场。
心一阵阵刺痛,眼前一切渐渐模糊。万朵再也坐不下去,仓促拿包往外走。刚跑进洗手间,眼泪落了下来。
庞郁随后跟了进来,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是程景骁和别的女人结婚,此刻一定冲上去给渣男两个大嘴巴,可偏偏那个女人是她表姐。
她不敢。
只能抱着万朵纤薄的脊背,尽力给她力量。
好在,万朵不是柔弱的人,没一会儿,情绪就平复下来。
她放下捂住脸的双手,接过庞郁递来的纸巾。镜子里映出一张素白小脸,眼睛湿红,浓密的黑色睫毛上沾着水,宛如雨后桃花。
万朵本就长得漂亮,即便在美女如云的戏曲学院里也毫不逊色。因为清秀五官,又不爱化妆,反而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此时哭过,更加楚楚动人,庞郁一个女生看了都忍不住暗暗惊艳。
她擦掉脸上泪痕,对庞郁说:“你回去吧,我先走了。”
庞郁错愕:“你就这么放过程景骁?!”
“不然怎么样?”
“……”
这倒把庞郁问住了。
万朵却看出庞郁想法。
“大闹一场又能怎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还不如体面收场。”万朵垂眸,声音平静,“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没必要。”
话是这么说,但庞郁咽不下这口气。
“你放心,死渣男脚踏两只船,我现在就去告诉我表姐……”
话没说完,有声音从隔壁传来。
“一个老师,一个学生,你不怕樊晶找她麻烦。”一个男人说。
“樊晶早知道这事儿,玩玩而已。”另一个男人说。
“听说她是樊晶表妹的同学?”
“什么表妹,不过是只好使唤的狗……当初我追万朵,还屁颠屁颠儿帮我送花呢。”
虽然隔着墙,两个小姑娘都听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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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这个声音是程景骁。
万朵倒还好,庞郁气得直咬牙。
敢骂她是狗!
庞郁眼珠一转,迅速抽出一张擦手纸,然后从包里拿出口红,借着洗手台在四四方方的擦手纸上写了五个字,又从背包里拿出贴气球的透明胶带。
万朵一看这架势就知庞郁要干什么,她没心情帮忙,也不会阻拦。听见对面水声停止,转身出去,挡在卫生间出口。
虽然分手了,还是有几句话要奉送给渣男。
…
一刻钟后,万朵走出万朝。身后亲手换上的白色气球,像在悼念她死去的初恋。
城市中央,夜色繁华绮丽,万朵一个人在马路上游荡。手机不停振动,是留在订婚宴的庞郁给她汇报后续,最后一条是提醒她晚上有暴雨,让她早点回学校。
万朵只看了前两条消息,就调了静音模式。
也不知走了多久,漫无目的的脚步在一家蛋糕店橱窗前停下。
她看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店里面,只有一个系着黑色领结的年轻男店员。随着一声铃铛响,抬头看向门口。
听万朵说要在蛋糕上写八个字,男店员推荐了一款点缀了桃花的六寸蛋糕,但是要明天才能取。
“麻烦帮帮忙吧。”万朵央求。
已经过了九点,店里顾客不多,男店员看着娇柔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那要等一个小时。”
“没问题。”
这一晚上,万朵终于露出个浅笑。男店员表情微怔,脸一下子红了。
一个小时后,万朵拎着淡蓝色盒子走出蛋糕店,路边店铺的灯在身后逐盏熄灭。
外面下雨了,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万朵才想起自己的小阳伞落在了订婚宴上。
这地方其实离学校已经不远,可是雨势越来越大,出租车打不到,网约车没人接,万朵站在公交站台里,等末班车。
因为大雨,面前的双车道堵了起来,红色尾灯亮成一条长龙,照着细密的雨丝。
其中一辆黑色迈巴赫气庞大又无声,犹如猎豹蛰伏在雨夜。
“程总,前面好像有事故。”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徐泽说。
后座上的人闻言,从放置膝头的笔电里抬头,看向窗外。
幽暗的屏幕光照着一张极其英俊的脸,眼神深邃,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如静岭起伏。着一身高档平整的黑色西装,于暗夜中矜贵又清冷。
一刻钟前,程寅就看见斜前方公交站里的小姑娘。
简单的白T牛仔,短马尾,极其平常的装束,却有种被夜雨洗涤的出尘气质。
手里拎着一个淡蓝色绑着着丝带的蛋糕盒,看上面的Logo,应该是从旁边打烊的那家蛋糕店买的。
他看了几眼,收回视线,继续处理邮件。
一刻钟过去,雨更大了,而车子只朝前挪动了不到三米。再看那个姑娘,还站在原处,还是刚刚那个姿势,低头盯着地面出神。
大雨,深夜,焦躁的红色长龙与晦暗冷清的车站。
喧嚣的世界仿佛被辟出安静一角,因为一个姑娘。
车窗贴着防窥膜,雨水扭曲着爬满车窗。
她看不见他,他看不清她。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声接一声震动,他没理会,沉默地看着被雨水模糊成油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合上笔电,嗓音低沉说:“给她一把伞。”
“……”
给谁?
徐泽迅速回身,顺着老板视线方向,再转身看向旁边的车站,明白了。
2. 万朵花开有人爱
“你好,这是我老板让我送你的伞。”
一把木质柄的黑色长伞,被递到万朵面前。万朵抬头,惊讶地看向眼前男人——身形高大,带着金丝眼镜,斯文儒雅。
“太晚了,应该不会有公交车了,”徐泽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前面右拐,过两个路口,应该容易打到车。”
堵成这样,就算有公交也进不来,万朵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伞,却没接。
“请问怎么还你?”
“一把伞而已,不用还。”
借东西要还,要感谢,这是万朵从小接受的教育。她想了想,把手里的蛋糕双手递过去。
半分钟后,徐泽拿着蛋糕重新走入雨帘。
黑色迈巴赫车门打开的刹那,车内灯亮了一下。隔着细密的雨丝,万朵看见后座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笔挺的西装,凌厉的下颚线条,他原本看向另外一侧车窗,就在车门打开的时候,转过头来。
车门合上,视线被阻隔。猜到那就是送她雨伞的人,万朵犹豫了一下,没有冒然上去感谢,撑开伞,朝雨幕里走去。
程寅回过头,看见徐泽手里的蛋糕,眉头微蹙。
“小姑娘送您的,我要不收,她也不肯收伞。”徐泽了解老板,边抽纸巾擦蛋糕盒上的水,边解释:“今天正好是您……”
“我不喜欢吃甜的。”程寅打断。
“程总您不要的话,那我带回去给酒店前台分了。”
前挡风玻璃窗,雨刷器有节奏的响动,刚刷出一块清晰的视野,又马上被雨水覆盖。
前面不远处,撑伞的窈窕背影,在模糊与清晰的交替中消失。
程寅收回视,“给我吧。”
徐泽笑笑,转身把蛋糕递过去。
程寅接过,透过透明的盒盖,看到里面的白色奶油和粉色裱花,以及用红色浆果酱写的八个字——
愿万朵花开有人爱。
有趣的一句话。
不由得让人在唇齿间细细琢磨。
前面的徐泽汇报刚刚收到的消息:“程景骁今晚订婚,女方是珠宝大亨的侄女,在万朝酒店订了八十几间房,还包下了KTV、游泳池和娱乐室,现在正在酒店里狂欢。”
“程景骁?”
“嗯,”知道老板对国内这些亲戚不熟,徐泽解释:“久诚物流部程思礼的独子。”
也是您的侄子。
见程寅没反应,知道他还是没想起这个人,徐泽在脑袋里搜刮了一下这人的典型事迹,“就是那个为了追一个大学生去学唱戏,每天把自己画成小生花旦,差点被他爹打死的那个,后来还是他找到您奶奶,呃……吴女士,才躲过一劫。”
程寅面色沉冷,没再说话,手指摸上左手腕的十八子沉香串珠,轻轻转动。
徐泽知道这是老板在思考,便等着。
须臾之后,低沉的嗓音在后座响起,“去久诚吧。”
司机闻言,随即打了右转灯,驶出红色长龙。过了两个路口,车子拐进一条单行小路,即将拐进停车场时,缓缓刹停。
前面堵了四五辆车,不知什么原因停下来,一动不动。
这会儿雨势更急,雨点儿敲击着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
雨刷开到最大,透过模糊的车窗,司机探头向前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树枝被吹断了,刚好横在路中间。”
徐泽也看见了,刚掏出手机想给酒店打电话,又听见司机说:“好了,有人把树枝拖走了,诶,好像是那个姑娘!”
副驾驶的视野不如司机开阔,随着车子缓慢前行,徐泽才看见人,由衷赞叹:“真是那个姑娘!”
程寅靠着椅背闭眼休息,脑海中不自觉琢磨蛋糕上的八个字。听见徐泽的话,掀开眼帘。
暴风雨中,小姑娘瑟缩站着,双手握着他刚刚送的那把黑伞。
地面上横着断掉的大王椰子树叶,要是立起来一人多高。她站在路肩上,目送前面的车子通过,似乎在判断树叶是否会再挡路。
车子缓慢开近,他抬手擦去车窗上雾气,但是没用。雨太大,看不清人。
他抬手落下车窗,大雨瞬间扑灌进来。就在此时,小姑娘转过身去,程寅视线被黑伞挡得严严实实。
车子随之开进地库,程寅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升上车窗,冷声吩咐:“把这棵树移走。”
“好的程总,我马上办。”徐泽说。
车子停稳,程寅去大堂办理入住,司机在后面拿行李。
徐泽还在想该找谁说这事,一进大堂,就看见正和物业交代防涝事项的酒店副总莫晓婷,他微微一笑,这不是巧了么。
不过莫晓婷这个女人,三十好几还不结婚,除了她顶头上司谁都不鸟。过去说了几句,果然被以什么林业部门的规定给怼了回来。
徐泽跟了老板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指出这样高大的椰子树,树叶极重,掉下来能砸死人。种这种树,酒店要定期检查树叶牢固度,显然久诚并没有。
莫晓婷脸色松动,刚要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忽然瞥见程寅拎着蛋糕从电梯那边过来。
程寅虽是程家人,却很少住久诚旗下酒店。高大的男人一出现,就有人向她报告了。她早瞄见程寅办理了入住往电梯那边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又返了回来。
思忖的这会儿,程寅已经走到跟前。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这么孑然地立在身前,周围空气都沉了几分。莫晓婷连忙露出职业微笑,上前打招呼:“小程总,您来了。”
程寅微点头,也不和莫晓婷废话,回身朝前台一指:“那个姑娘的房费,免了吧。”
莫晓婷和徐泽同时朝那边看过去。
大堂柜台前站着一个细高女孩儿,背对着他们,白T牛仔裤,湿漉漉的浑身都在淌水。背着一个米白色小挎包,上面拴了一个紫色毛绒小怪物,和主人一样狼狈。
看见姑娘,徐泽瞬间了然,莫晓婷却是满头冒号。
酒店有酒店的规定,也不能你说免就免,再说这姑娘万一住上一两个月不走……可这位开口了,她又不敢直接说不,只圆滑说:“我打电话问问我们程总。”
程寅没说话,不动声色看着莫晓婷,看得莫晓婷心脏砰砰直跳,僵着身子,冷汗都要下来了。
“她的房费,从我账上划。”程寅整理了一下袖口,顺便调整了一下手串位置,“对莫副总来说,应该不难吧?”
莫晓婷尴尬,但职业笑容依旧,“小程总放心,我一定办好。”
程寅点头,“不用让她知道。”
说完长腿一迈,不再看莫晓婷,走了。
徐泽刚想紧随其后,胳膊被莫晓婷一把拉住,“徐助理,什么情况?”
“徐泽,五分钟后到我房间来。”走在前面的程寅突然回头,沉声吩咐。
徐泽应声,看向莫晓婷抓住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啊莫经理,程总叫我呢。”
莫晓婷讪讪,只得放开徐泽,眼巴巴看着徐泽背影消失。
她看向柜台那边的小姑娘,高挑窈窕,细腰长腿,和这位小程总……什么关系?
电梯里,徐泽按下按钮,梯门缓慢合拢。程寅看见莫晓婷朝前台走去,喊住即将离开的小姑娘。
小姑娘闻声回头,就在此时,梯门关闭。
光滑的镜壁上,映出男人一张英俊非凡的脸。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徐泽终于忍不住问:“程总,您认识那姑娘?”
“不认识。”
“那您……”
程寅声音轻淡:“助人为乐而已。”
徐泽没再问,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信。一向杀代果断、冷血无情的人也会说助人为乐这几个字,这让那些差点跳楼,跪求他帮忙的破产老板们情何以堪?
柜台这边,万朵望着外面的大雨,为高昂的酒店房价犯愁。
学校有宵禁,这个点她只能睡外面。原本可以去找个便宜的快捷酒店,可刚刚拖椰树叶时扭了脚,现在右脚腕上火烧似的痛。
根据她多次受伤的经验,如果不想影响开学练功,最好就地休息。
“现在还是暑期,客房都满了,最便宜的就是行政房。”前台服务员小姐姐礼貌解释,真实原因其实是马路那侧的万朝酒店客满,客人都涌到了这里。
行政房一晚的房费抵得上她半学期的住宿费,万朵查了下手机余额,在保钱还是保脚的选择上,选择了前者。
她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忽然被人叫住。
“稍等一下。”
万朵回身,看见一个穿着西装裙,踩着黑色高跟鞋的女士走过来。万朵听见前台小姐姐尊敬地喊她“莫经理”。
莫晓婷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开始一本正经胡扯。
“我们久诚酒店三十周年庆典,对今年入住的第十万位客人免一晚房费,如果您决定入住,刚好是我们的第十万位客人。”
万朵怔住,震惊了。
比万朵还震惊的,是前台小姐姐,嘴半张着,眼睛瞪得比葡萄都圆。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她怎么赶不上这种好事?
“请问您,您要入住吗?”莫晓婷礼貌笑问,看着万朵狼狈但不失娇艳的漂亮小脸,更加印证了内心的推测,只不知是一夜情,还是固定情人。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万朵呆呆点头。
“麻烦您提供一下身份证件。”
万朵从湿透的背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之后,莫晓婷亲自为万朵办理了入住,把身份证和房卡一起给她,叮嘱早餐和退房事项。
万朵傻傻听完,一瘸一拐去到房间,直到洗完澡躺倒床上,依然缓不过神来。
这一天,好像一场梦。
外面暴风骤雨,迟迟未歇,直到凌晨三四点,雨声渐弱。等十点多万朵醒来的时候,阳光晒到脸上,天空碧蓝如洗。
没拉窗帘,她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捞过床边的手机。
昨晚特意不去看手机,攒了几十条微信。
置顶的一条来自母亲钟向晚。
【我今天来南城办签证,顺便带你去吴奶奶家做客。】
【起床了吗?我大概十一点去学校接你,一起吃午饭。】
十一点?
万朵一个激灵爬起来,匆匆刷牙洗脸。衣服没干,穿上去冰冰凉。
右脚肿胀未消,她忍痛打车回到学校,随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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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条遮住脚踝的宽松长裤。刚把脏衣服扔进洗手盆里,母亲大人就来了电话。
昨晚的布包淋湿了,万朵换了一个干净的双肩小背包,装上扇子、手机和门卡。忽然想起来,她的煤球兔挂件落在酒店了。
昨晚拖树叶时弄脏了,洗完晾在浴室里,今后走时忘了拿。
算了,丢就丢了。
来不及多想,万朵拎着包匆匆下楼。
钟向晚的白色本田已经停在楼下,万朵本来还一瘸一拐,看见本田车的一刹那立刻好了。
不想让妈妈担心。
一起来的还有小姑万苍雪和奶奶冯萍。
万苍雪定居广州,来江城是因为钟向晚去卡拉奇,接万朵奶奶去广州。这是她们第二次到万朵学校,都在四处张望着,没发现万朵的异常。
在学校附近吃完午饭,钟向晚便带着她们去吴奶奶家。
万苍雪坐副驾驶一边帮钟向晚看路,一边陪钟向晚闲聊,没一会儿,两个人又聊起钟向晚去卡拉奇的事。
钟向晚忧心忡忡,不去放不下老公,去又放不下女儿。
万苍雪见嫂子的眉头又皱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嫂子和大哥都是正常血型,偏偏生了个熊猫血的侄女。而这个熊猫血没一点儿稀有物种的自觉,偏要学什么武旦。一个小姑娘天天玩那些个刀枪鞭戟,弄的一身是伤。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宽解。
“放心吧,我前阵子特意去灵隐寺求了签,”万苍雪说,“那大师说咱家明年有喜呢。”
万苍雪结婚后一直没孩子,去了灵隐寺求子,大师说她命里会有两个儿子,不用担心。当时二胎政策还没放开,大家都当笑话听。没想到,隔年二胎政策放开,而万苍雪真的生了两个儿子。
万苍雪对大师的话一向深信不疑,可钟向晚当了一辈子老师,对这些鬼神的向来不信。
万苍雪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带着耳机的万朵,压低声音对嫂子说,“咱家小熊猫有男朋友了,说不定明年真的有喜。”
钟向晚白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躲房间里打电话,我偷听到了,只可惜名字没听准,只听见姓程,叫什么不知道。”
说起这个姓,两个人不禁同时想起马上要拜访的京剧名伶吴玉燕,其夫家就是北城程家。
吴玉燕和万朵奶奶冯萍是师姐妹,从小拜一个老师学戏。只不过冯萍老老实实在剧团唱了一辈子戏,吴玉燕靠着夫家势力走了仕途。
吴玉燕是南城人,退休后常回南城,有时一住就是大半年。
她们一家这次去拜访,名义上是万朵奶奶老同事相聚,实际上,是为了万朵。
钟向晚这一走,就把万朵一个人扔在了这边,万一她受个什么伤……
想到这,两人不由得再次看向后座的熊猫血本人。
此时此刻,万朵带着耳机,正在看庞郁昨晚发的订婚宴后续。
昨晚,她在卫生间过道里拦住一脸错愕的程景骁,本想上去给他一巴掌,但忍住了。
为一个渣男脏了手,不值得。
”过去两年你也挺辛苦的吧,以后不用了。”
万朵说完,当着他的面,删掉了他所有联系方式,然后转身,潇洒离开。
程景骁没想到万朵一点没大哭大闹,怔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身旁朋友笑他::程少,你这是被一个小丫头玩了又甩了啊。”
程景骁面子挂不住,嘴里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庞郁从后面拍了他一下,笑嘻嘻叫了声姐夫,说我姐找你。
程景骁被万朵弄得憋屈,不疑有它,和朋友一起返回订婚大厅。
在庞郁发来的视频里,程景骁走进订婚宴现场,丝毫没察觉后背被人贴了东西。周围人神色各异,指指点点,他只觉得奇怪。等他朋友发现,摘掉他背上东西时,程景骁脸直接黑了。
皱巴巴的擦手纸上,歪歪斜斜写着通红硕大的五个字——
渣男,去死吧!
程景骁粗暴地撕烂擦手纸,恨得咬牙切齿,眼冒火星。
视频就偷拍到这,庞郁在微信里说,表姐樊晶也气得不轻,脸色难看得能杀人,所以后面她没胆子再偷拍,直接溜了。
万朵看完,按黑手机,神色平静。
她和程景骁,到此为止。
车窗外房屋渐稀,路边树木尚未成荫,看样子是往郊区去了。
奶奶旁边早靠着座椅睡着了,万朵昨晚睡得不好,摘掉耳机闭上眼睛休息。前面小姑和妈妈低声聊天,伴着小姑姑一阵阵讶异地抽气,声音时大时小传到后座。
忽然,一个在订婚宴上听到的字眼入耳——北城程家。
“我们要去北城程家?”万朵睁开眼睛,脱口问道。
万苍雪回头扫了一眼万朵,笑说:“看来我们小熊猫不只知道昆曲嘛!”
“……我听同学说的。”
钟向晚边看路况,边叮嘱女儿:“吴奶奶夫家就是北城程家,程爷爷就是久诚集团的董事长,一会儿到了,说话待物一定要注意礼貌。”
真是北城程家?
万朵脑袋轰地一下。
怎么办,她不想去啊!!
3.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还没来得及想出借口,白色本田停在一座白色花园洋房旁边。
几人下车,拿上东西,沿着开满蔷薇花的栅栏往回走。
路边还停着一辆黑色奥迪A8,和一辆白色路虎揽胜。万苍雪家里开洗车行,对汽车格外关注。走过路虎时,嘴里啧啧两声。
钟向晚瞟了万苍雪两眼,“很贵?”
万苍雪用下巴指向前面的奥迪,“大概能买三个。”
钟向晚对奥迪车价也没啥概念,万苍雪又说:“能买你的本田十个。”
钟向晚诧异,又回头看向那辆路虎,然后就看见拎着礼盒,慢吞吞走在最后的女儿,眉头一皱,催促,“磨蹭什么呢?”
哪是磨蹭,万朵是脚疼,可不敢表现出来。一是怕挨妈妈骂,二是怕影响妈妈去卡拉奇照顾爸爸的决定。
万朵咬咬牙,跟上。
推开黑色铁艺院门,门口石板台阶上站着一个五十多岁妇人。
精致的?袍,发髻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很和善。
可后来,万朵才知人不可貌相。
这人就是吴玉燕。
两个老姐妹多年未见,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寒暄之后,吴玉燕让人拿出备好的茶水和甜品。万朵甜甜地喊了声“吴奶奶”,又答了几个问题,就算完成任务。
客厅沙发上,大人们聊天,她一勺一勺舀着甜品吃。
这甜品中有草莓、芋泥、芋圆和椰奶,用透明的水晶碗盛了,放在冰箱里冰镇过,吃起来清爽香甜。
正吃着,忽然楼上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用力砸在地上,震得楼板都颤。
接着是一声苍老的怒吼:“混账东西,别忘了你也姓程!”
聊天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
吴玉燕脸色变了变,连忙起身说,“你们坐一下,我上楼去看看。”
话音未落,有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不急不徐,越来越近。
万朵放下水晶碗,转头,就看见一个英俊的男人出现在楼梯拐角。
身材修长,气质冷峻,一身黑衣衬得人矜冷高贵。
似乎没料到家里有客人,男人脚步稍滞,淡漠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万朵脸上,对视的一刹那,万朵直觉想躲。
墨黑的眸子,森冷的眼神,像凛冬里掠过一阵风雪。
吴玉燕几步迎过去,关心问道,“怎么了?”
“我先走了。”他收回视线,语气冷淡,然后目不斜视穿过客厅。
却在即将出门时被吴玉燕叫住。
“程寅。”
程寅脚步停住,回头。
“你跟我过来一下。”
程寅唇角轻勾,“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吴玉燕脸色滞了滞,尴尬看向沙发上四人。
钟向晚和万苍雪连忙一左一右,一个拉起妈妈,一个拉起女儿。
“吴阿姨,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万朵也说,“吴奶奶再见。”
吴玉燕尴尬又无奈,挽了挽老姐妹胳膊,又拍了拍万朵后背,“有空一起吃饭。”
冯萍应了,万家几人连忙往外走。
程寅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稍稍后退一步,目送几人离开。
万朵脚疼,落在最后。
她低着头,仿佛走在料峭的悬崖边,呼吸不由自主屏住。视野里,是被黑色皮带括出的窄腰长腿,以及沾了水珠的黑色皮鞋。
他手插进裤袋里,小臂上露出的一截皮肤有些红。
万朵没多想,迅速通过。
出了黑色铁艺院门,小姑姑万苍雪第一个叫了出来。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
钟向晚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快五十的人,还能被一个小伙子吓住?”
“你没见他那眼神,恶狠狠的,”万苍雪跟在嫂子后面,四处看了看,小声说:“听说程家的这个小孙子以前杀过人……”
“别乱说!”钟向晚打断:“谣言不可信。”
万苍雪不服气:“那也不一定是假的。”
“你还记得殷贇小时候吗?还被说成是劳改犯的儿子呢。”
“你要这么说,也是,”万苍雪服气了,又回头教育侄女,“不过万朵,你以后可别和这样的人来往。”
没等万朵说话,钟向晚替她回答:“万朵不会认识这样的人。”
“也对,咱家朵朵乖巧又听话,交往的小朋友自然也都是乖宝宝。”
前面姑嫂两人拌着嘴,万朵在后面默默听着,看来这个叫程寅的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走到车前,钟向晚拿出车钥匙,“嘀”的一声解锁汽车。
万苍雪难得来南城一次,在车上就和钟向晚商量好,要带着万朵去逛一个南城著名的步行街。
万朵想去,但脚伤不允许,喊住正要上车的钟向晚,说学校有事,要赶回学校。也不算撒谎,新学期课表出来了,宿舍群里都炸开锅了。
步行街和万朵学校两个方向,钟向晚有些为难,万朵连忙又说:“你带姑姑去步行街吧,我自己坐地铁回学校。”
钟向晚犹豫了一下,说:“行,那我送你去附近地铁站。”
到了地铁站,万朵和家人们告别。等白色本田看不见影子,才拿出手机来打车。回学校之前,她打算先去趟医院。
树荫稀少的马路边,日头毒辣辣晒在脸上,万朵从包里拿出泥金扇来遮阳。
她习惯在包里放把扇子,遮阴扇风,无聊时还可以练练扇子功。她打开扇子,才发现扇面被雨水浸湿破了一角,上面的牡丹工笔都褪了色。
这扇子花了她三百多块钱,万朵心疼地捋着扇面。
一辆白色路虎闯入视野,她下意识抬头,看到了驾驶位上的人。
车里,程寅神情冷峻地打着电话。
“帮我约一下烧伤科医生,对,现在。再查一下吴玉燕那边,特别是久诚内部的人事变动。”
那边应声挂断电话,程寅手机依然振动不止。
微信对话框里满满四五屏,全是吴玉燕发来的姑娘照片。
他扫了一眼,直接退出对话框,把聊天记录全部删除。
接着随手一丢,把手机扔到了副驾上。
刚刚吴玉燕喊住他,故作关心地询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假模假样要给他介绍对象。
人前一副慈爱模样,哄得爷爷程天阳什么都只听她的,只信她的。
刚刚在楼上书房,程天阳发了极大的脾气,骂他胳膊肘往外拐。他只说了一句在商言商,程天阳就把灌满了沸水的紫砂茶壶扔了过来。幸亏他拿手臂挡了一下,不然脑袋都要开花。
紫砂壶碎了一地,热茶水溅到他身上。
可惜了,他托人弄来的极品大红袍。
红灯漫长,右臂疼如火烧。程寅眉头皱起,烦躁地捻着腕上串珠,无意地朝外一瞥,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女孩儿。
杏眸乌黑,黛眉清秀,纤纤玉手持一把牡丹泥金扇,亭亭得好像戏文里走出的闺秀。
可惜……
是吴玉燕的人。
思及此处,程寅眼神骤冷,纵在炎炎夏日也让见者泛寒。
有两个骑行者停在白线前,挡在两人中间,却挡不住那股森然视线。
万朵竖起泥金扇,假装遮阳。直到红灯变绿,白色路虎呼啸着离开,才放下扇子,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心里想着,吴奶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孙子,幸好以后不会再见。
没多会儿,网约车到了。司机大叔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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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看见万朵跳着脚上车,推荐了一家专业医院。
去医院有一段时间,万朵这会儿才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爬楼一层层看。
同学们今天全都返校,无论宿舍还是班级群,都热闹得像集市一样。大家关注的重点主要是这学期课程,还有毕业去向,听说有几个同学已经签约了经纪公司。
万朵对娱乐圈没兴趣,只想安安稳稳毕业,老老实实唱戏。她盯着课表上犹如死敌的戏曲声乐课,心都凉了半截。
她从小跟着奶奶听戏,七岁学戏,十一岁进了戏校。身段好,音色好,各项基本功都不错。唯独这个戏曲唱腔,真是整不了,一点儿也整不了,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以武为主的武旦刀马旦。
这学期的戏曲唱腔要是还挂科,修不够学分,毕业证就与她无缘了。
万朵连连叹气,司机还以为她是疼的,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个小时,医院到了。
这是一家以烧伤和骨科出名的三甲医院,万朵来过一次,探望一个因为练功腰椎受伤的师姐。挂号大厅里人头涌动,一排十几台自助机前排着长龙。
万朵从小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医保卡,看准一列相对较短的队伍站过去。这个时间,恐怕号都已经挂完了。她一直担心着,等轮到她一看,果然——
所有骨科号都显示已约满。
万朵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医院,打算去别的医院看看。她低着头,皱着眉,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没听见护士高喊的“让一让”。
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万朵只觉脚腕猛地一痛,整个人朝前扑去。情急之下随手一抓,也不知抓住了什么,人是没摔,但脚腕上的痛迟迟未减。万朵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疼得脸都扭曲了。
“这位小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响起沉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还打算跪多久?”
“……”
万朵抬头,看见一张英俊但冷漠的脸。
而她,双膝跪地,像古人觐见皇帝似的,抓着他手臂。
周围无数目光被他们这组跪拜吸引,万朵连忙站起来,讪讪放开他手腕。
“谢谢。”
“不必,”程寅冷冷瞥她一眼,“下次不要了。”
万朵脑袋空白了两秒,“……什么意思?”
就是这两秒,他似乎耐心告罄,薄唇绷紧,声音更冷了两度。
“意思就是,大庭广众,请你自重。”
这话说得太狠了,简直是羞辱。
万朵脸色微红,与他目光对峙,“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程寅居高临下,鄙夷的表情明显在说:难道不是?
“我是脚扭了……”
“是么?”程寅瞥向她脚踝,“哪只脚?”
“右脚。”
“那正好,去骨科检查一下。”
“骨科的号都约满了。”
“是么,”他嘴角微勾,讽刺意味明显,“我带你去。”
就算没有程景骁那层原因,万朵也不想和这人一起看病,直接拒绝:“不用。”
可程寅已经弯腰捡起她掉落在地的医保卡,不由分说走在了前面。
“哎~~”
这人怎么这样!
很久以后万朵才知道,程寅此刻把她当成了吴玉燕安排的相亲对象,还敢恬不知耻跟踪他的那种。她穿着长裤覆住脚踝,他不方便撩开去看,所以选择带她去骨科。要是真扭了,就当做好事,要是假的,也是给她一个教训。
他怎么会这么想?
万朵不怀好意问他,难道以前被女孩儿跟踪过?
程寅说,何止跟踪,直接爬上他床的都有。但——
下跪的确没有。
万朵无语。
早知道就不问了。
4. 我送你
急诊室门口。
沉重的金属门上贴着“一患一陪,谢绝探视”八个大字。
半开的门里,医护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听说是一例车祸事故。
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了好多人,有脑袋流血的,有胳膊不能动的,有腿折拄着拐杖的。
万朵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眼神不由自主瞄向旁边的人。他靠着椅背长腿交叠,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给人一种立于冰川的压迫感。
他其实长得挺好看,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堪称完美。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英俊又有气质的男人。
只可惜……
是程家人。
没挂号也不知要等多久,万朵不想主动和这人说话,干脆拿出自己的泥金扇,琢磨着能不能用透明胶贴住继续用。
十几分钟后,旁边的男人接了个电话,然后起身,回头看向万朵。
万朵竟然看懂了那一眼的含义,收起扇子,一瘸一拐跟上。
骨科急诊里坐着一个男大夫,姓李,五十多岁,笑容和蔼,看上去给人一种医术高明的感觉。程寅先做了自我介绍,客气了两句,然后言归正传。
“李医生,麻烦您帮她看一下脚踝。”
李医生对万朵笑说:“哪只脚,坐下给我看看。”
万朵听话的坐下,小心提起右边裤腿,露出红肿的脚腕,和细白的小腿对比,显得十分壮观。
程寅见了,微不可查的皱了眉。
“怎么伤的,”李医生又问,“多久了?”
“昨晚大雨,走路时拌了一下。”
“先去缴费,拍个片子。”李医生旋即开了一张单子,递给程寅。
万朵正要去接,程寅已经自然地接下。
“……”万朵忙说:“我自己去交就可以。”
“你自己能走吗?”他问。
万朵点头。
“那你去CT室等我。”
“……”
万朵想说真不用,只是话没出口,程寅已经转身走掉。
看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万朵愣了愣。
李医生开始叫下一号,万朵干脆跟医生打听了CT室,自己摸索着过去。她扶着墙走得很慢,等到了地方,程寅已经站在CT室门口等她了。
严丝合缝的金属门前,男人身高腿长,笔直而立,明明身在热闹拥挤的医院,却独有一种孤霜冷雪的气质。
他手里捏着各种票据,一个转头看见她,隔着攒动的人头,两人视线相接。
谁都没动,也没有说话。
正好有医生喊她的名字,他朝她走来,扶着她进到CT室。
像多年老友一样,自然地扶着她。
万朵心脏鼓噪着,在嘈杂的医院里迟迟不肯消停。
重回急诊室,李医生看了片子,“没骨折,但不代表没事,脚已经歪了。”
万朵没多惊讶,只是心想怪不得比以往都疼。
“是第一次扭伤吗?”李医生又问。
万朵老实回答:“不是。”
李医生皱了眉,“那比较麻烦,容易习惯性扭伤。”
这话在万朵第一次扭伤的时候就听过,她也担心这个。
“打个石膏固定一下,不要走动,不要受力,大概两个星期恢复。”
万朵不想担误上课,问:“有没有更快一点的?”
“那就用进口的石膏,不能报销的。”
接着医生说了个价格,万朵一听,犹豫了。对她这个穷学生来说,真够贵的,能买好几把泥金扇了。
正在犹豫,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程寅开口:“就用进口的。”
万朵瞪大眼睛,吃惊地看向他,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万朵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说不用。
李医生吩咐助理出去准备石膏,程寅再次起身打算去交钱,却被李医生喊住。
“万朵家长。”
话一出口,万朵和程寅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同时看向对方。
万朵尴尬,张嘴想要解释。程寅已经面色自然地移开视线,问李医生什么事。
“帮我固定一下。”李医生说着板起万朵脚心,让程寅照着做。
万朵脑袋轰地一下,好像一起投下去好几个炸弹。
让医生碰她的脚无所谓,可让程寅……
只是,事情的发展完全不给她思索时间,此时此刻,程寅的手已经贴上她的前脚掌。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松就把她的整只脚握在手里。她走了一天路,又没洗脚……万朵脸热得发烫,直想缩回脚,然而李医生还在纠正程寅的角度……
忽然一阵剧痛,她没防备一下子叫了出来。
李医生面不改色,手劲没一点儿变化,程寅的胳膊却明显一抖,力道也松了。
“放松,想想开心的事。”李医生对万朵说。
万朵痛得不行,紧盯着她的脚和他的手,啥都想不了。
打石膏脚必须确保脚掌在放松状态,李医生一边指导程寅,一边分散万朵注意力。
“哪个学校的?”
“戏曲学院。”
“大学生啊,”李医生看万朵长得清秀可爱,还以为高中生,“交男朋友了吗?”
万朵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没有。”
程寅按照要求固定住万朵脚掌,趁医生绑绷带的时候,看向她的脚。她脚型细瘦,小巧的脚趾白皙圆润,一颗挨一颗,像拢在一起的珍珠。
女孩的脚,原来是这样的。
他抬头,看向对面疼得眼眶都红了的小姑娘。
刚刚他去缴费的时候,看到社保卡上的名字——
万朵。
我有明珠一颗,照破青山万朵。
她爸妈应该很爱她,才会给她起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吧。
“好了。”李医生说。
听见这句宣布,万朵几乎要喜极而泣,比听见自己考试过了还要如释重负。
她收回脚,弯腰默默穿上鞋子,洗手池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是程寅在洗手。
她压根不敢看那边,扶着桌子默默起身,跟医生道谢。
程寅洗完手,回身看见万朵面色通红,还以为是痛的,随即移开视线,跟医生道谢。
“尽量不要走路。”李医生最后叮嘱。
万朵刚要落地的右脚,又抬了起来。她的想法是,等出了医生诊室再用右脚。这是对医生的尊重,但又不想在程寅面前表演单脚跳,想等他先出去。
就这个空档,程寅走了过来,抬起左臂,说:“扶着我。”
声音依然低沉,但少了之前的讥讽。
他刚刚洗手,挽起了衬衫衣袖,腕骨清瘦,小臂线条流畅,麦色皮肤上沾着几滴水珠。
万朵迟疑了一下,掌心轻搭上去。
女孩子手背皮肤本就白皙,万朵又比常人更白,这么一看,要比男人白上好几个色号。对比太强烈,程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人一起往外走。平常万朵和同学们一起上课练功,也都是挽着胳膊走的,和程景骁则通常是手牵手,但都不像和程寅这样。
抬起左脚时,几乎全身力量都落在了他小臂上,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力量。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手臂也会很累,最好的方式是她挽着他,可那样太亲密了。
和一个陌生男人这样,万朵做不到。
冷气十足的医院里,走廊里人很多。
清洁工推着清洁车从前面过来,人群自动分到两边避让。程寅也停了下来,侧身,打算让清洁车先过。
万朵跟着往侧面一跳,没掌握好距离,耳朵蹭上他肩膀。
细腻的绵绸质感,从耳边划过。
鼻息里涌入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混着盈盈一缕茶香,来自他身上。
万朵迅速后跳小半步,站稳,耳朵尖已然发烫。
程寅一直看着清扫车过来,根本没察觉身边女孩儿的变化。无意中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见她低着头,鼻尖挺翘,睫毛纤长,耳朵粉嫩,看上去乖巧又漂亮。
“你怎么回学校?”
“我一会儿打车。”万朵回头看骨科急诊很远了,松开他手臂,改扶墙壁扶手。
“今天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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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诚肯说。
程寅微微蹙眉:“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万朵婉拒:“我自己能走的。”
程寅挑眉,似乎不信。
“其实我能走的,没医生说得那么危言耸听。”
清扫车从二人身边过去,程寅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万朵扶着扶手继续往前,跳了两步回头,高大的身影比人群高出一截,起先还很好辨认,接着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万朵收回视线,乘电梯下楼,看到一楼大厅的收费处,猛然想起来。
医疗费还没结。
而医保卡,还在程寅手里!
印象里他似乎拐进了一个诊室,希望人还在。
排队等电梯的人很多,万朵怕程寅走了,一咬牙,决定爬楼。
呼哧呼哧爬了两层十几级台阶,心脏累得砰砰跳。
刚喘了两口气,就看见人群中高大的身影,正急匆匆往这边走。
“程寅。”
她急忙喊他,庆幸不用挨个诊室去找。
程寅的目光循声而来,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接着长腿一迈,几步停在她身前。
“我的医保卡?”
“你赶时间吗?”
两人同时出声。
万朵脸红扑扑的,眼睛很亮,“不赶。”
“稍等我一下,”他说,“我送你。”
“……”
万朵愣了一下,刚要拒绝,被他的话堵住。
“医生从不危言耸听。”
万朵:“……”
过道里都是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程寅四处看了看,说:“你到诊室等我。”
说完拉过她按在栏杆上的手,扶着她往前走。
万朵还在发懵,被带着只能往前跳,心里一道白光闪过。
她是不是,被绑架了?
“真不用了。”万朵言语真诚,企图能说服他。
“刚刚,我向你道歉。”他忽然说。
语气算不上真诚,但没之前那么冰冷。
万朵讶异抬头。
他目视前方,躲避前面的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凌厉的下颚线。
察觉她的注视,他侧脸低头,万朵立刻扭脸看向别处。
原来他送她,是想向她道歉。
那就更不用了。
再想说点什么拒绝,他扶着她拐进一间诊室。
万朵抬头一看,诊室的牌子上写的是——
烧伤科。
烧伤科的诊室不大,诊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女医生。女医生目光在万朵脸上逡巡了两秒,落到她的石膏脚上,然后用下巴指了下前面的椅子,只说了一个“坐”字。
很是高冷。
程寅扶万朵到诊台前面椅子上坐好,自己则从旁边拉过另外一张椅子,坐到了诊台侧面。
一言不发,更冷。
屋子里还有两个年轻小护士,站在齐腰的小推车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医疗器械,叮叮当当的,羞涩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程寅。
两个人刚刚就注意到程寅,暗戳戳琢磨一会儿要个电话,没想到刚说了两句病情人突然走了。两人正在失落,男人又回来了,还领了个漂亮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关系。
“那个重度烧伤患者处理完了吗?”女医生利落地带医用手套,头也没抬,语气严肃。
“在处理呢。”一个答。
女医生抬头,看向两护士,两人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的剪刀镊子,齐声说:“我们去看看。”
门在身后关上。
放在桌上的检查单被气流掀动,万朵看见患者一栏上的名字是“程寅”。
原来是这个“寅”。
为什么是这个字,难道是虎年出生?
刚想再看年龄,检查单被女医生拿到一旁,给桌面腾出空间。
程寅这时抬起左臂,手肘撑在诊台上,女医生用镊子和剪刀配合,小心地剪开衬衫衣袖。
他受伤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还没等问,她就看见了衬衫下的手臂皮肤。
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5. 也疼的
他手型细长,腕骨嶙峋,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小臂外侧红了一大片,中间还有三个表皮发亮的黄色大水泡。
万朵以前跟妈妈学炒鸡蛋,被热油溅到手背,只是红了一点皮,没起水泡,放凉水下冲了半个小时,依然火辣辣地疼。
那种疼跟脚崴还不是一种疼法,是尖锐的,不停歇的刺痛。
房间里很静,万朵的抽气声太秃兀,程寅朝她看过来。
一阵金属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女医生放下剪刀,从白器械盘里挑出一根细针,看样子是要挑破水泡。
万朵不敢看,连忙转脸。
正对上他的视线。
不似她打石膏前那样怕得不行,他侧身而坐,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像挨扎的病人。
“不疼吗?”她问。
他没说话,盯着她,眼尾狭长,底色沉郁。
刚刚打石膏,要搁以往她早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次当着他的面,她就没好意思喊疼。
他这样一个大男人,更没法喊出来了。
万朵摸摸鼻子,又撩了一下刘海儿,心想自己真不该问,也不该坐这儿。
“也疼的。”他突然冒出一句,嗓音微哑,似过了电流。
这话该怎么接。
还没等万朵攒出安慰的话,他已经收回视线,右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电话,转头接起来。
万朵莫名就松了口气。
安静的房间里,除了偶尔的金属碰撞声,就只有他打电话的声音。
“嗯,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让人去看看。”
“无所谓,我不会去。”
“还有事吗?”程寅皱着眉头,语气不耐烦。
尽管满脸写着离我远一点,但不得不说,他正脸更好看。
脸型立体,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睛,双眼皮很深,薄唇,看上去有些淡漠。
电话迟迟未挂,他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汗,手臂上青筋也显露出来,万朵心也跟着揪起来。
“家属把这个摘一下。”
家属?
万朵回过神。
女医生带着橡胶手套,指着程寅左腕上的手串。
旁边的程寅还在接电话,万朵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女医生的高压注视下摘下手串,代为保管。
挺漂亮的珠子,圆润的木珠,中间嵌了一颗白玉,触手温润,还带着他的体温。
包里手机振动,万朵拉开拉链,拿手机的时候,顺便把手串放进了包里。
庞郁发来的微信,看完,万朵足足震惊了十秒,不敢相信,又匆匆把微信一个字一个字重读一遍。
没有看错。
樊晶、庞郁表姐、她前男友的现任未婚妻,竟然是——
这学期戏曲声乐的任课老师!
惊天噩耗。
那一瞬间,万朵几乎想完了自己今后的悲惨人生。
挂科,无法毕业,没有剧团要她,啃老,被嫌弃,浑浑噩噩到死。
更惨的是,接下来一整个学期,她都要面对前男友的未婚妻,每周一次,一次一个半小时
啊~~
光是想想就难熬。
生无可恋。
生不如死。
怎么办?
逃课?
樊晶认识她,肯定会盯着她的。
忍着不适,尽量混成好朋友?樊晶这样吹毛求疵的人,连自己表妹都看不顺眼,能看上她?
这件事简直成了魔咒,程寅包扎伤口,她在想。程寅去门口自助机上缴费,也在想。程寅拉着她走,挤在电梯里,依然在想。
程寅话不多,中途又接了两个电话,她也没心思攀谈,两人一路无交流,这就么到了大门外边。
“在这儿等我一下,”程寅说,“我去开车过来。”
“不用了,”万朵指着刚好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我打车回去。”
阳光强烈,程寅眯眼睇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人家好心好意,她却一味拒绝,未免显得不识好歹。只是她心中烦闷,只想一个人呆着,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
“我没挂上号,多亏你才看上医生,还要谢谢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万朵笑笑,“再见。”
程寅点头,“再见。”
万朵单手撑住车门,矮身坐进去。程寅从裤袋里摸出她的医保卡,递给她。
万朵这才想起来,费用还没结。
“费用已经结了。”他说。
什么时候结的?
都没注意到。
“多少钱?”万朵忙摸出手机,“我把钱转你。”
后面汽车已经开始排队,前面司机提醒:“小姑娘,这里不能停太久。”
万朵一着急,话没过脑子:“那你把微信给我,我一会儿转给你。”
“不用了。”程寅轻淡说完,后退一步,用力关上车门。
“嘭”的一声,万朵眨了下眼。
车子随即启动。
他也没再停留,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出租车绕了一圈到出口,正好让她看见程寅。炎炎烈日下,黑色的身影与周遭格格不入。
一个念头忽然跑了出来。
他不会以为,她想借机要他微信吧?
…
赶回到宿舍已经五点多,庞郁对万朵的脚表达了深度同情,又出主意,要么就借口不去上声乐课了?
万朵白了她一眼,她是脚坏了,又不是嗓子坏了。
庞郁也很郁闷。下午樊晶发了一段酒店监控视频过来,正是她往程景骁后背贴纸条的那段。
“谁能想到酒店会有监控啊。”庞郁唉叹。
樊晶家找庞郁爸妈算账,庞郁妈妈赔尽了好话,承诺结婚时把店里最贵的一套珠宝首饰送给樊晶做嫁装,樊晶家这才算完。
庞郁怏怏叹气:“那套珠宝可是镇店之宝,我妈说要给我做嫁妆的。”
“对不起。”万朵愧疚。
“跟你什么关系,主意是我出的,恶作剧也是我干的。”庞郁见万朵眼睛都红了,赶紧又说:“要说对不起,我还得跟你道歉呢?”
“为啥?”
“根据我的经验,我表姐睚眦必报,她肯定会找你麻烦的。要是我不出那个馊主意……哎……”
“你不出主意,她也不一定放过我。”
“……说得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早相中我家店里那套珠宝,就算没有我这事,她也会找别的借口要过去的。”
话说到此,一对难姐难妹坐在宿舍椅子上相对无言,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两人互看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愁闷,不禁“噗嗤”一声,同时笑了起来。
“不管了,反正已经这样了,爱咋咋地!”
万朵也点头,拿出一只马克笔给庞郁,朝脚上的石膏示意,“给你个机会。”
庞郁早就想画了,接过马克笔,不客气的画起来。
画完,万朵又接过马克笔,添了几划。
这时手机振动,万朵拿起电话,顺手又把马克笔递给了庞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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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显示是殷贇哥哥。
殷贇是钟向晚的学生,比万朵大六岁。每次开学,殷赟要是在江城,都会开车送她来学校。
他每次开的车都特招摇,搞得系里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她有个帅气又多金的哥哥。
去年开始,殷赟常驻北城,但每次开学前都会打电话问她。他近期要来南城出差,问万朵有没有需要的,给带过来。
万朵想了想,生活上没有想要的,精神上到有,急需。
殷贇听了,叹口气。
“你能不能换个偶像!他本人长得还没我帅呢。”
“赟哥哥当然世界第一帅,无人能比。”
说这话时,万朵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程寅那张俊脸,下意识比较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昧着良心。
殷赟却被恭维得满意了,“说吧,想要几张。”
万朵瞄了一眼对面拿着马克笔一动不动,眼巴巴盯着她的庞郁,甜甜地说了句:“两张。”
庞郁递给她一个够意思的眼神。
之后,万朵和殷赟随意说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庞郁继续在她的石膏上添添补补,“真羡慕你啊,有个这么好的哥哥。”
“要不介绍你认识?”
“别,我喜欢小鲜肉。”
“我赟哥也不老。”
画完石膏,两人准备出门。
今晚要在练功房商量新学期的大戏排练,所有同学都得到场。
时间差不多了,万朵随便往嘴里塞了两片薯片,又拆了块巧克力,边吃边收拾书包,刚拉开拉链,又看见那条手串。
在出租车上就想起来手串忘还了,掉头回去,半天没找到人。
其实她心里明白,回去只是试试运气。果然,运气不好。
他们没有联系方式,万朵打算找个时间把手串送到吴奶奶家去。
这时庞郁喊她快点,万朵应着,随手将手串放到桌上,和庞郁一起去了练功房。
练功房里,班长根据大家行当和意愿,统计了一下表演角色,又定了一下排练计划。
同学们一个假期没见,一边耍着几乎生疏了的刀枪鞭戟,一边聊着天。
一个女同学说,她们宿舍有个唱越剧的女生,叫洛雨霏,签约了沐光。沐光是北城非常出名的一家文化公司,成立时间不长,但势如破竹,连着捧红了几个当红花旦小生,庞郁和万朵崇拜的偶像就是沐光的。
此言一出,大家脸上全写着羡慕,万朵也羡慕。不是因为能当明星,而是这么早就能定下工作了。
庞郁也羡慕,羡慕洛雨霏能和偶像近距离接触。
两个人相视一笑,庞郁把手里的鞭丢给万朵。
昆剧里的鞭形似一根木棍,实木做的,拿在手上有些重量,万朵坐在椅子上,没判断好鞭过来的速度,没抓住。
幸亏她闪得快没砸到自己,鞭落地,把放在脚边的水壶砸翻了。
万朵心有余悸,心说生疏了生疏了,一日不练如隔三秋,要是被老师看见怕是又得挨一顿骂。
正想着,练功房门打开,身段课方老师出现在门口。
喧闹的练功房像是被人闭麦,所有人看向门口。
方老师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周,落向万朵。
“万朵,你哥哥找你。”
哥哥?
殷赟此时人在北城,她哪来的哥哥?
万朵狐疑了一秒,然后在方老师身后,看见了找她的男人。
身高腿长,容貌俊美,气质矜冷。
是程寅。
6. 是我吗?
程寅晚上飞机回北城,回到酒店后本想洗澡,想到医生叮嘱不让沾水又放弃。
自从医院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忽略那种不适,打开行礼箱收拾行礼。换衬衫时,才终找到“不对劲”的根源——
手串不见了。
站在衣柜前回忆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和薛赟打电话时,被医生交给了万朵。后来去缴费,又连接两个电话,也给忘了。
戏曲学院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有半个小时时间富裕。
车开不进校园,新来的助理刘禹琏直奔女生宿舍,一刻钟后打回来电话,万朵不在宿舍,在博闻楼的练功房。
程寅坐在车里,转头朝外一看,挨着校门的一栋五层红楼就是博闻楼。
他开门下车,几步走到博闻楼门口,和保安登记时说自己找万朵。
这话被路过的一个女老师听见。
“你是万朵的……”
程寅正在思索,女老师又说:“哥哥吧?”
程寅未置可否,要从吴玉燕那边论,喊他一声哥也不为过。
女老师姓方,是万朵的身段课老师。人很热心,主动说带程寅进去,顺便开起家长会:小姑娘底子好,有天赋,就是这个戏曲声乐课……
长长的走廊里,程寅一边听着,一边从门上的窗户看过去,每间练功房都有人在练习。
“万朵是个好苗子,你们当家长的一定得多督促,多练成。”方老师说着,在一扇淡黄色老旧木门前停住。
透过门上的窄格玻璃,程寅看见里面有十几个学生,各自聚成一小堆,或坐或站。
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万朵,杏眸粉唇,眼神清亮,温柔又有朝气。
有人和她玩闹,砸翻了她脚边的粉色水壶,她吓了一跳,下一秒又笑了起来。
笑容明艳,和她的名字一样,如花开万朵。
只可惜,是吴玉燕的人。
见过太多的蓄谋接近,就算这个姑娘脚崴是真,也不能排除没有别的企图。
在他去老宅的时候刚好出现,又在医院撞到他身上,如果手串没被她拿走,还可以免强说服自己是巧合,现在来看,不可能。
旁边的方老师不知道程寅所想,叹了口气,“这是我教过的最懒的一届。”
说着摇了摇头,推开门。
练功房里,庞郁看见程寅,心想万朵这小妞哪搞来这么多又帅又酷的哥哥,就凭这身穿着和气质,决非等闲之辈啊。
庞郁扶住万朵,方老师进去,看方老师这脸色,准是又要训人了。
万朵扶墙站好,庞郁本想磨蹭一会儿,看见男人冷漠且没有半点善意的眼神后,默默转身。
宁愿挨方老师骂。
“我的手串,是在你这吧?”程寅开门见山。
万朵皱了皱眉,这种语气让人很不舒服,好像是她故意拿走不还似的。
但还是好脾气说:“在我宿舍。”
“麻烦还我。”
练功房内,方老师在训人,万朵隔着玻璃往里面扫了一眼,点点头说:“好。”
她默默扶着墙往前跳了两步,见旁边人没跟上,回头问:“你是和我一起回宿舍,还是在这儿等我?”
“你宿舍多远?”
“南门,大概五百米,不远。”
程寅了解她单腿蹦的时速,蹙眉:“能让人送过来吗?”
万朵摇头,朝练功房里一指:“我舍友都在这儿呢。”
方老师骂人可狠了,谁敢这时候偷溜出来?说起来,她这也是躲过一劫。
程寅裤袋里手机振动。
助理刘禹琏打电话来,提醒他时间来不及了,他淡淡说句知道了。
接电话时,他看向她的石膏脚,上面似乎画了一朵花、一大片草,彩虹和太阳。刚才她出来时就看见了,还真是幼稚。
放下电话,再看向万朵。
万朵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身体贴着墙,指甲无意扣了两下掉漆的墙皮。
“我赶时间,先不取了,手串就麻烦你代为保管。”
说是麻烦,语气可一点不客气,万朵皱眉,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电话多少?”
万朵报了个号码,程寅记下。
“要不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万朵好心建议:“我给你寄过去?”
“不必,过段时间会有人找你来取。”
“哦。”
方老师训完人,正巧此时出来,看见一个严肃,一个发蔫,还以为是哥哥在教训妹妹,刚刚的家长谈话生了效。
见万朵耷拉脑袋,又有点心软,怕自己告状狠了。
“万朵平时还是挺乖的。”方老师的意思是吓唬吓唬得了,别把小姑娘弄哭了。
万朵知道方老师认错人,刚要解释他不是我哥,就听见程寅淡声说“让您费心了。”
方老师笑笑,越过二人走了。
万朵惊奇地看着程寅。
程寅目光回转,见万朵望过来的一双大眼睛清丽灵动,心想如果钓术有段位,这姑娘绝对顶级。
他最后看了万朵一眼,迈步离开。来去匆匆,没一句多余。
窗外夕阳正斜,透过门窗,在走廊里投下一道长长影子。
万朵依然贴墙站着,撇了撇嘴,朝那道影子。
对面练功房的门打开,走出一班学生,万朵一看最前面的两个女生,扭头要走。
却走不快,动作还有点滑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张心你说,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张心两人得知程景骁和樊晶订婚的事,正想找机会羞辱万朵一番,看见她和别的男人一起,还是个又高又帅不亚于程景骁的男人,心生嫉妒。
见男人走了,两人迫不及待跳出来。
张心嗤笑:“勾引别人男朋友就算了,连自己老师的未婚夫都下手,能不遭报应吗?”
这阴阳怪气的两人,是京剧班的大四学生,因为抢练功房的事和庞郁起过冲突。幸亏老师及时赶来,要不庞郁准和她们打起来。即使这样,也让庞郁写了三千字检讨。
而万朵和她们的恩怨在于,这个叫张心的女生,追过程景骁,后来程景骁遇着了万朵,当着万朵的面拒绝了她。
都是旧事,万朵不想搭理这二人,可这指桑骂槐就差点名道姓了。她转过身,刚要开口,旁边房门嘭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声音巨响,把万朵吓得一哆嗦。
连走到走廊尽头的程寅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是万朵几个小姑娘吵架,又转过头去。
手机振动,陌生的座机号码,他挂断,另一手放到门板上,刚要推开,手机又契而不舍地振起来。
他蹙眉,按下接听键。
走廊中间,庞郁手里转着一把扇子,肩上跨着两个包,手里还拎着万朵的粉色水壶,昂着脑袋,气势全开。身后跟着昆剧班的十来个人。
“哪个不长脑子的在这儿胡咧咧呢,”庞郁张嘴就骂:“长得磕磕巴巴也就算了,嘴还大。”
万朵一看,得了,不用她上嘴,庞郁一个人就能把京剧系全员骂翻。
张心脸色尴尬。她其实长得不难看,只是戏曲学院美女如云,相比之下就显得普通了。
张心几人见到庞郁,知道这人又勇又莾,心生忌惮,但也不甘示弱。
“那也好过仗着几分姿色四处勾搭人,”她讥讽地扫了一眼墙边的万朵:“装得跟朵小白莲似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甩的货?”
“别说一朵,一万朵也没用,男人也不傻,掐朵花玩两天,没意思就扔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
万朵火气噌噌上涨,但还不至于失控,旁边的庞郁可不管那个,“嗖”地把手里的水壶扔了出去,张心机灵不躲,水壶“咣”的一声砸到了墙上。
万朵心疼:我的水壶!
庞郁接着把肩头书包往后一甩,就要上去开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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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后面两个唱老旦的舍友反应快,一左一右拉住她胳膊。
可拉不住腿。
庞郁飞起一脚,还没踢到人,忽听一声喝斥。
“庞郁!”
众人扭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庞郁立刻怂了。
万朵则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一闹吸引了不少同学围过来,人群之后,樊晶板着脸出现,而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正是程景骁。
樊晶来学校拿东西,程景骁陪她,还没开学办公室里没人,两人在办公室桌子上玩了把刺激,收拾完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当年程景骁追万朵轰动校园,最近学校又有新传闻,如今当事三人都在,大部分人都抱着看戏心态,只有几个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同情万朵。
“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架!”樊晶眼神从万朵身上扫过,绷着脸教训庞郁。
庞郁一指:“是她们先骂人的。”
“那也不能动手!你妈怎么教你的!”樊晶说着,又看了万朵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明天跟你妈说一下,你还是换个宿舍吧。”
庞郁简直无语,怎么光骂她一人啊。拐着弯骂她妈,骂她舍友,可从小被表姐压制惯的庞郁没胆子正面反抗,只瞪着眼睛不说话。
“怎么,不服?”樊晶冷笑:“那就按打架处理,写检讨书,全院通报。”
庞郁震惊,没想到表姐这么狠。
而对面的张心几人却是洋洋得意,嘴脸恶心。
眼见室友为了自己受罚,万朵不得不开口:“樊老师,庞郁动手是她不对,但事情因我而起,检讨书我来写。”
樊晶心里暗笑,就等她自投罗网呢。
“女生本该洁身自爱,你却闹得满学校风言风语,两班学生还因此打架。你也一样,写检讨,全院通报。”
万朵怔住,没想到樊晶会这么不顾师德,公然公报私仇。
“我很洁身自爱。”自证无意,可她还是要说。
她下意识去看程景骁,是否洁身自爱,别人不知道,他全知道。即便是和男朋友,他们最多的就是牵牵手,连亲吻都少。
不管万朵承不承认,潜意识里还在依赖着程景骁。
可她失望了。
当初可以为她梳妆唱西厢的男人,如今为她说句公道话都多余。
男人都这样么,喜欢的时候大方得像大海,不喜欢的时候心眼一点点小,容不下针尖。
万朵垂下眼睫,可看向程景骁那一眼,被樊晶完完全全捕捉到。
程景骁没有帮万朵,甚至连表情都没松动,可樊晶还不满意。她微微抬眼,不动声色看向张心,后者立刻会意。
“你也好意思说洁身自爱,”张心言语极尽讥讽:“就在刚刚,就在这个地方,你还和一个男人勾勾搭搭。”
万朵抬眸,冷冷看向张心,张心一愣,竟被这一眼看到汗毛都竖起来了:“你看什么看?”
“你们别乱说,”她盯着张心:“我跟那人没任何关系。”
“你别狡辩了。”
“是啊,我们刚刚可全看见了。”
“你和那男人眉来眼去的,不是勾引是什么?”
万朵气得手发抖,可她一个没钱没背景的穷学生,企图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证明清白,怎么可能?
她脸色苍白,咬着牙,决定认栽。就在这时,一个沉静清冷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
听到声音,众人整齐看向走廊另一端。
一个男人朝他们走来。
身高腿长,步伐稳健,背着光,像一道深刻的剪影,中心黑色,四周发亮。
事后多年,万朵都会想起这一幕,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光芒。
在一众复杂目光中,程寅不疾不徐走到人群里,和万朵对视两秒后,不动声色移开。
“请问你们说的男人,”他环视一圈,目光定在樊晶身上,声音冷得似浸了冰水,“是我吗?”
7. 我把号码留给你
程寅接到的是医院电话。
烧伤科的护士。
护士说,下午和他一起的小姑娘后来又来了一趟,问能不能把手串放在医院。
其实这护士本想留下手串,但见多识广的护士长一见那手串,硬是不肯收。万朵被护士长拒绝后还挺失落的,护士长心软,就让万朵留下联系方式,答应会转告。
这护士最后很不好意思,说上班给忙忘了,下了班才想起来,希望没有耽误他的事。
程寅谢过护士,心想差一点。
晚一分钟,他就要带着误会回北城了。
走廊那边,一堆小丫头片子叽叽喳喳,他不想掺和。刚想打电话让万朵过来,就看见一对男女从楼梯下来。
这男的有些眼熟,他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起是谁。但也没再着急给万朵打电话,因为这两人来了之后,这群乌合之众的表演,可比戏还好看。
不愧是戏曲学院。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有些意外万朵会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不少女人只是远远地见过,就四处宣扬和他老相识呢。
小姑娘,够笨的。
这出戏的通关boss明明是后来的那个女人,她还用小老虎似的眼神去吓唬对面那两个菜鸡。
他给刘禹琏发了个消息,让他改签下一趟航班。北城今晚的会议很重要,他必须赶回去。但回去之前,有件事要做。
此时此刻,程寅盯着樊晶,见她迟迟不说话,十分有耐心地又问一遍,“你们刚刚说万朵勾搭的那个男人,是我吧。”
这次是陈述句。
语气稀松,态度平常,可从程寅嘴里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迫人气势。
樊晶面色滞了滞,即便没有程景骁在身后拽她衣袖提醒,也不敢随便说话。她余光向后,发现程景骁悄悄退到人群之后,刚好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挡住。
什么人?
南城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让程景骁都忌惮。
这一幕别人没看见,却没逃过万朵眼睛,程景骁不是程寅亲戚吗?怎么躲起来了?
更令她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去而复返的男人,他不是说赶时间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看见,不方便评判。”樊晶思虑再三,选了个折中的说法。
“既没看见,”程寅狭长眼尾一挑,居高临下问:“为什么判定万朵不洁身自爱?”
樊晶语塞,面上不动,手心里已经冒汗,只能推给旁人:“听说的。”
程寅嗤笑一声,“只听别人说,不听万朵说?”
樊晶面色一白,尴尬不已。一向高傲的她不想在这么多人前被下面子,硬着头皮说:“我们学校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请问您是……”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是哪根葱,关你什么事!
这个问题不止樊晶,在场之人都想知道。这男人一出场就气势深沉,不怒自威,寥寥几句怼得一向张扬刻薄的樊老师哑口,早就好奇不已。
于是,同学们齐唰唰看向程寅。
程寅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可以问问和你一起来的那位男士。”一见他就躲,显然认识他。
同学们又齐唰唰拿眼睛去找程景骁。
人群后,以为藏得很好的程景骁一脸郁闷,不得不出去受死。
“二叔,”程景骁满脸堆笑,隔着人群招手,“好久不见啊。”
这一声二叔,直直惊呆众人。
樊晶惊悚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万朵也惊,猜到二人是亲戚,没猜到他们年纪相仿,却差着辈分……嗯,还有人品。
程寅也微讶,这个怂包是他侄子?哪个侄子。
见程寅没反应,程景骁走到人前。路过樊晶时,眼神递过去,意思被你个傻叉害死了。樊晶垂眸,低头不语。
“您回国了,”程景骁尽全力笑着,看着很是辛苦,“前阵子我爸还说去北城开物流大会时见到您了呢。”
程寅知道是哪个侄子了,紧接着又想起那天徐泽说的话,所有蛛丝马迹迅速在头脑里拼合,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程景骁扮角追求的那个女孩,是万朵!
他蓦地转头看向万朵。
万朵不明所以,被看得一愣。程景骁还在等他说话,他却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万朵懵圈,程景骁也疑惑这二人到底什么关系。他了解万朵,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和别人好上,既然不是男女朋友,那是什么?
程家老二的名号他自小就听,狠起来六亲不认。据说曾经拿刀杀过人,也因此十六岁就被送去了国外,自此无人提起。
本以为会死在国外,谁成想十几年过去,人不仅回来了,还成了程氏集团最大的商业对手。
程景骁他老爸评价过这人,在吴玉燕的打压下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就不是什么善茬。同时告诫他,要是碰上程寅,千万不要起冲突。
这种人,得罪不起。
想到这,程景骁连忙拽了拽樊晶,示意她说几句好话。
樊晶也听说过程家这头无人敢管的猛虎,今日他明摆着要给万朵撑腰,纵然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
“原来是二叔,”她强自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都是误会。”
“对对,”程景骁连忙帮腔,“搞错了,误会误会。”
程寅表情淡漠,不点头也不说话。
明显不打算就此揭过。
程景骁和樊晶互看一眼,各自心惊。
樊晶忙又找补,“学生们不懂事,开玩笑也没个分寸。”
说着,给张心递了个眼色。
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震住了,还在傻愣。
樊晶生硬命令:“还不快道歉。”
张心不认识程寅,不知道厉害,梗着脑袋不肯。
樊晶气得嘴角肌肉痉挛,只得对程寅赔笑:“不好意思,我代她给您道歉。”
“程寅冷眼看着这二人表演,右手惯性去摸左手串珠,没摸到,剑眉皱起,戾气丛生,“你觉得我需要你们的道歉?””
樊晶吓得脸色巨变,程景骁也吓出一身冷汗。
樊晶嘴角抽了抽,脸色恢白地转向万朵,“是我没有调查清楚,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
樊晶捏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磨出几个字:“原谅我。”
万朵根本不需要这种口是心非的道歉,但若不依不饶把事情闹大,对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没有好处。
理智告诉她,把这件事终结于此是最好的选择。
她动了动嘴,却怎么都说不出“没关系”三个字。
走廊里鸦雀无声,沉默几秒后,万朵最终只转头对庞郁说了句“我们走吧”。
也算是原谅了。
程景骁抹了把额头,樊晶也暗自松了口气。
程寅手机振动,低头看向手机,因此没看见樊晶低头时眼中闪过的狠毒。
手机上,刘禹琏发来改签后的航班时间,时间紧张,他没功夫再陪他们玩。
“这事儿你们学院最好公正处理,否则有些人……”他扫了一眼众人,淡淡说:“也不配站在这里。”
程景骁和樊晶连声保证会秉公处理。
程寅点点头,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到万朵身前,想感谢她又跑一次医院,又觉得有些刻意。
万朵见他过来,又不说话,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两人一时无言,还是庞郁打开局面,“请问您有时间吗?”
万朵拉住庞郁胳膊,用眼神阻止。
庞郁却没听万朵的,她知道樊晶惯会算后账,因此对程寅笑得十分谄媚,“我们想请您个吃饭。”
“不好意思,我马上要赶飞机。”
这算是拒绝。
庞郁不气馁,再接再厉,“那您什么时候有空?”
“最近都没有。”
“……”庞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万朵则捏紧了手机。
其实预料到他这样的人,不会和她们这样的普通学生吃饭,但心情不知怎的,怏怏得像天阴微雨,吸了一口潮气入肺。
她低下头,沉默着。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只大手,掌心向上,指节修长。
她顺着大手向上看去,讶异抬头。光从他身后照下来,被高大的身型挡住,将他面容笼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手机给我。”程寅说。
“嗯?”万朵怔忡。
程寅补充:“我把号码留给你。”
“……”
他不是不肯吗?
万朵站着发愣,庞郁一看就知道好舍友此刻脑袋宕机,机灵地摸过万朵手机,放到万朵面前解锁,又狗腿地双手递过去。
程寅接过来,调出通讯录,存入自己号码。
众目之下,他这么做一是澄清,告诉大家他和万朵以前没关系;二是警告,给了万朵联系方式,代表着她随时可以找他。那些想找她麻烦的人,自会掂量掂量。
万朵明白,反而更为他刚刚的拒绝而失落。
他把手机递还回来,万朵抬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上他的。
温热的触感,万朵迅速收回手,面上自然,一双耳朵却粉嫩起来。
程寅发现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小姑娘生得漂亮,又乖巧温柔,虽然呆头呆脑,但比起樊晶可是强上太多。
他瞥向程景骁,心想这蠢侄子跟他老子一样,是个眼瞎的。
程景骁不知道程寅所想,还以为是在用眼神警告他,刚想说点什么,程寅已经收回视线,复又看向万朵。
两个人一个高大英俊,一个温柔甜美,要是他们真的在一起……程景骁看着眼前的俊男美女,心里泛起一股酸水。
“专心上课,有事随时找我。”程寅对万朵说。
万朵轻点头。
他离她很,能闻见他身上轻淡的木质调香气。像是有致幻作用,心跳就在这种香气里失了衡。
她匆忙低下头,怕被人发现。直到沉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扭头去寻。
逆光的背影被夕阳镶了一道金边。
那?瞬,胸腔里有一声轻微的细响,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万朵靠在墙边,仿佛经历了一场自北而南的穿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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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起,突然休。
庞郁去捡地上的水壶,樊晶走在前面,程景骁故意落后几步,折回来问万朵:“你怎么认识程寅的?”
万朵看了看走廊那头的樊晶,毫不客气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这还是程景骁第一次被万朵怼,愣了一下:“我是为你好。”
万朵扭脸:“不必。”
程景骁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温和语气:“离他远点儿,别被卖了都不知道。”
万朵:“还是请你离我远点儿吧。”
庞郁在程景骁身后给她偷偷竖大拇指。
程景骁回到车上,依然想着万朵。无疑,万朵非常漂亮,这也是能让他一追两年的原因。可这小姑娘太保守,一不让亲二不让摸,他试过很多次都不行,很无趣。
难道程寅也看上万朵的脸?
又不像。
“你最近别再打万朵的主意。”程景骁发动车子,对樊晶说。
别人不知,但他知道。有关万朵是小三那些流言蜚语,其实都是他这个未婚妻放出去的。
“怎么,心疼了?”樊晶反问。
程景骁打方向盘,懒得搭理她。
“你刚刚和她说了什么?”樊晶又问。
“你想整万朵,总得知己知彼。”
“你不是挺了解她的么?”樊晶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两家订下联姻,他还跑去追万朵,弄得圈里人皆知,明摆着给她难看。
程景骁看着未婚妻的冷脸,与万朵笑意盈盈的脸截然不同。
他心中烦躁,猛地掰了把方向盘,车子一头扎进树影里,不等樊晶反应,解开安全带就压了过去。在万朵那里得不到的,可以在樊晶这里无限掠夺。
…
晚上回到宿舍,万朵随便吃了点庞郁买来的炒饭,就拖着石膏脚收拾东西,把程景骁送她的礼物全部打包,扔的扔,送的送,卖的卖。
整整一大箱子。
要不是去年宿舍遭贼丢了一部分,恐怕一个箱子都装不下。
对面的庞郁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咯吱咯吱啃薯片,像个小老鼠一样,还是只兴奋的小老鼠。
她最近减肥,开了薯片就代表狂欢。
“有事随时找我,”她故意压低嗓音,模仿程寅的样子,“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万朵同学有我罩着,看你们谁敢欺负她!”
另外两个舍友也很兴奋。
“你们最后看见张心的表情了吗?老精彩了!不上妆都能去演丑角。”
“还有我表姐走的时候,那脸长的,我还第一次见,太爽了。”
庞郁边说边模仿,引得舍友们又是一阵笑。
等笑闹够了,庞郁才转向万朵,正重其事说:“你可得把号码存好了,姐妹以后能不能扬眉吐气,可就靠你了。”
“就是,再有谁敢欺负咱们,唯们就找……对了,万朵,那人到底是谁啊?”
此言一出,三人齐齐看向万朵。
万朵:“……嗯?”
庞郁:“你怎么认识程景骁他二叔的?”
万朵不想说太多,可架不住仨人言行逼供,最后只得把在医院偶遇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末了保证:“我真是今天刚刚认识的,也就知道这么多,要不你去问问你表姐和表姐夫,他们肯定知道。”
庞郁撇了撇嘴,终于不再追着这个问题问,斜眼瞧了瞧万朵扔的这些名牌包包首饰,有些被同学捡去了,有些直接丢进垃圾桶。
她从小在珠宝堆上玩,这些东西根本不入眼,还没薯片的吸引力大。一边嗤鼻,一边又摸了片薯片出来,刚要吃,忽然定住。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万朵书桌上的手串:“那个不会就是你说的,程寅的那个手串吧?”
万朵点点头:“怎么啦?”
庞郁看珠宝还凑合,看手串拿不准,她立刻穿上拖鞋,跑到阳台洗干净手,才拿起手串,在灯光下仔细端看。
“怎么了?”其余人见庞郁神色严肃,还拿起来仔细闻了闻,也都凑了过来。
庞郁:“这是沉香。”
三人:“……?”
不懂。
庞郁把手串小心放桌上,拍了张照片给她堂哥发了过去。庞郁堂哥玩沉香,好多人找他看沉香买沉香,在圈里非常出名。
不到三分钟,庞郁堂哥的视频就打了过来。庞郁说了手串主人,然后按照堂哥的指示,又看又闻又摸,最终确定,这是沉香中的极品——椅楠。
“那要多少钱?”庞郁问。
“不好说,多少钱都有可能,”堂哥肯定说,“但决对比你家送出去的镇店之宝贵。”
就这串木头?
庞郁半信半疑,其余几个根本不信。
堂哥在视频里见她们不信,随手甩了张照片过来,是在十几年前佳士得拍出的一个相似手串。样子差不多,只是珠子没有万朵手里的这个颗数多。
看到那个拍卖价格,四个人齐齐倒吸一口气,震惊得无以复加,庞郁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照片上,赫然标着佳士得的拍卖成交价——
两亿!
8. 你们家,应该不包括我吧?
程寅落地北城时,殷赟在机场足足等了一小时。
北城今日降温,殷赟穿着一件半袖,冻得直咬后槽牙,“改航班能不能提前说一下,不对,你为什么改航班?”
程寅扫了他一眼,没答。
避而不答,反到让殷赟嗅出一丝异样。
“你该不会是去相亲了吧?”
“没有。”程寅把行礼箱递给司机,自顾往前走。
殷赟拉住跟在后面的刘禹琏,“那他为什么改航班?”
刘禹琏摇摇头,也不太清楚。他在戏曲学院门口的车上等了好久,只等到一条改签消息。
刘禹琏以前一直跟着殷赟,徐泽调去欧洲才过来给程寅当助理,知道这两人一起留学,一起创业,是过命的交情,便也不瞒他:“好像程总的手串落在一个姑娘那里,他……”
两人边说边走,话说一半,刘禹琏发现旁边人不见了。再一回头,见殷赟愣在原地,嘴张得老大。
殷赟缓冲了一下这个消息,三两步追上前面的人,拦住程寅就要看他左腕,被程寅一把挡开。
殷赟:“……还真给人了。”
又问:“给哪个妹妹了?”
“与你无关。”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出机场。上车后,殷赟和程寅坐后排。
接下来的会议很重要,沐光公司计划收购一个著名的跨国影业公司,他们俩要再当面对一下细节。
所有细节都没问题,唯一担心的——
殷赟瞄了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程寅,斟酌了下,问:“年度盛典的事,你爷爷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
殷赟点点头。那就是放过他们了。
说实话,这次程寅回南城,他还真怕他顶不住压力,把到手的单子让给久诚。
殷赟:“你怎么办到的?”
程寅:“挨了一茶壶。”
殷赟讶异:“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程寅冷眼看他,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老爷子根本不在乎那一桩生意,叫我过去只是敲打。”警告他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殷赟讪讪,调侃:“那你这吃里扒外的罪名可是落实了。”
“我背的罪名还少?”连弑兄的罪名都背过,现在不过多添一桩。
“那倒是,”殷赟笑嘻嘻说:“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
程寅没再理会殷赟,拿起不停振动的手机,又是一连串小姑娘照片。
“吴女士还真是契而不舍。”殷赟瞄见了,嗤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事。
“最近久诚内部一直在传你和季明珠的绯闻,看来季鹏久这老狐狸是相中你这乘龙快婿了。”
程寅微微蹙眉,明白吴玉燕为什么着急给他安排相亲,选的还都是些小家碧玉,看来是怕他真的和季明珠联姻。
“查一下季鹏久,看他最近有什么动作。”
殷赟应声,迅速安排下去,又问:“那吴女士那边怎么办?”
为了阻止他和季明珠联姻,吴玉燕一定会不择手段。给他安排相亲只是表面,背地里——
程寅突然剑眉一敛,严声问:“最近这个收购项目有没有什么异常?”
殷赟还没察觉出不妥:“没有啊,一切顺利。”
说完也变了脸色。
一切顺利才是异常。
一个复杂的跨国并购案,怎么可能一切顺利!
“那怎么办?”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殷赟看了下手表,有些慌:“要不取消会议吧?”
程寅右手摸了下左腕,没摸到想摸的东西,才想起手串不在身上。顿了一下,收回右手,不太习惯地放到扶手上。
“不用,会议照常。”牛马蛇神,总要会一会才知道。
程寅表情沉定,声音沉稳,瞬间解了殷赟的心慌。
“反正你们程家也不待见你,你不如委屈点,从了季家,还能让季明珠死心塌地留在沐阳,一举两得,多好。”
殷赟插科打诨着,一般重要的场合之前,他都会这么放松自己。
程寅淡声说:“季明珠不会走。”
殷赟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
程寅没答,看向窗外,这个从十七岁就离开的城市。
本质上,他和季明珠是一类人。
都想证明自己。
只是季明珠从小被宠,想证明自己没有家族庇护也能独当一面,而他,则恰好相反。
…
南城。
戏曲学院的宵禁时间是十一点。大学生的宿舍,熄灯也挡不住夜生活的脚步。
鉴于去年宿舍遭贼到现在都没找到的可怕经历,万朵宿舍四人连夜开会,一个小时后,终于制定出详细的手串保管方案。
深夜,万籁俱寂,万朵偷偷点着台灯,再次拿出手串端详。
过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绒布袋,小心的把手串装进去,拉好抽绳,放进柜子最里面,关上柜门。
爬上床之前,朝窗外望了一眼。夜很深了,月亮升至半空,不知道此时此刻,手串的主人在做什么。
此时,距离南城一千公里的北城,月淡星稀,整个城市陷入一片宁和与昏沉。
一场跨国会议刚刚结束,沐光办公大厦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不久之后,会议室里的灯也关了。
程寅坐在一片昏暗中,下意识去摸左手的串珠。这个动作在开会时重复了不下十次,可还是会忘。
落地窗外是著名的十里长街,白日里车水马龙,如今行人寥寥。
他望着天上的一轮孤月,久久未动。
事情比他想象的棘手。
他在明,对方在暗。
不管是不是吴玉燕捣鬼,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寅起身离开。走出会议室的一刹,男人神情冷峻,气场强大,如蛰伏黑暗蓄势待发的猎豹。
…
第二天上完两节大课,万朵四人匆忙赶回宿舍。楼下,庞郁堂哥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除他之外,还有他四个朋友,都在古玩圈里小有名气。昨晚,堂哥把手串照片发到他们群里,群里顿时沸腾。
群里六人一商量,不管真假都要来看看。除了一个去海南收黄花梨的朋友实在赶不来,其他都到齐了。
今天周一,上午第一节就是樊晶的戏曲声乐课。万朵被拎着站起来好几次,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做示范,回回都被樊晶借机羞辱一番,搞得旁边的庞郁战战兢兢,整节课都老老实实,没敢看一眼手机。
其结果就是,五个大老爷们蹲女生宿舍楼下,他们蹲了多久,宿管阿姨一双火眼金睛就盯了多久。
万朵上楼拿下来手串,五个男人一阵大呼小叫终于开了眼,临走时留了一个保险柜。
这是庞郁昨晚和堂哥借的。
她们把手串放保险柜里,设上密码。保险柜放万朵衣柜里,上上锁。然后四个人两两值班守护宿舍,确保手串万无一失。
全宿舍紧张兮兮,如临大敌。这么过了两周,有人受不了了。
班里的剧目排练步入常规,四个人总有一起排练或者演出的时候,不能时时事事顾及手串,都让万朵问问程寅什么时候拿回去。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敢邮寄,也不敢随便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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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丢了,恐怕身家性命都不够赔。万朵依言发了条短信过去,结果石沉大海。
看吧,她问过了,是他不回。
当时那句“有事找我”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唯独不是说给她听的。
当不得真,做不得数。
除此之外,让大家一直提心吊胆的除了手串,还有学院对京昆两班学生斗殴的处理。当时程寅只是让公平处理,没说不处理。
两周过去了,一点儿没动静,宿舍里讨论了好几次,谁也不敢去院办问。
周五身段课的时候,庞郁壮着胆子问了方老师,方老师说院里压根就没讨论过这事儿。
四个姑娘懵:……还没讨论?
方老师笑着,干脆明说:这事过了,你们呀,就专心上课排练,别天天想东想西的。
四个姑娘愣了两秒,同时把手里的刀枪鞭戟都抛了出去,然后抱在一起又蹦又跳转圈圈。
到了晚上,几个人开薯片庆祝,不可避免又聊起程寅,都让万朵再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取手串。
万朵在几人注视下拿起手机,这时候钟向晚打电话来。
万朵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吴奶奶明天中午请她们全家吃饭,地点离学校有点远,钟向晚问万朵有没有时间过去。钟向晚下周动身去卡拉奇,万朵不想错过和妈妈见面的机会,当即决定过去。
通话挂断,万朵拿着手机,盯着程寅的电话号码犹豫。
发短信?这次他会回复吗?
要是有微信就好了。
算了,还是打电话吧。
舍友们要出去吃夜宵,万朵被留下来看守保险箱,庞郁隔着门扯嗓子问她要不要带外卖,万朵答不用。
等宿舍安静下来,万朵鼓起勇气拨出电话,然后咬着指甲,听着提示音,比艺考查分还紧张。
电话接通的那一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喂?”那边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他轻咳了一声,但似乎无效。
万朵一时判断不出是不是程寅。
“嗯,我是万朵,”怕他不记得自己,又补充:“就是戏曲学院的那个学生。”
“……我知道,”他说:“有事?”
万朵忙说:“明天中午吴奶奶请我家里人吃饭,你去吗?”
那边沉默。
万朵没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还以为他在考虑。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声低笑。
“你的家里人,应该不包括我吧?”
万朵“……”
脑袋轰得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吴奶奶家里人也都去,你也是吴奶奶家人,所以才问你……”
“我不去。”他答得干脆果断。
“哦,”万朵得到答案,心头一股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见电话那头似乎有机场的催促登机声,匆忙说:“那不打扰你了,再见。”
“嗯。”
电话挂断,万朵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觉得丢脸死了。
有凉风徐徐吹入阳台,她一个人吹着晚风晃荡了许久,脸上热度依然不退。
拿了盆和毛巾,去浴室迅速洗了个澡。回到宿舍,吃完夜宵的舍友们正好回来,给她带了一份鸡蛋炒米粉,说是弥补她看手串的辛苦。
万朵这才猛然想起,刚刚打电话漏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
想起电话里那声低低沉沉的笑,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又要烫起来了。
嗯,电话坚决不能再打了,还是发个短信吧。
【明天我把手串带去给吴奶奶,你找她拿应该更方便吧。】
9. 我过来看看
北城机场的贵宾室里,殷贇等程寅挂断电话,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按照程寅吩咐,他暗中查了季鹏久。
季鹏久是久诚集团的老人,当初和程天阳一起打的天下。他儿子早亡,只留下一个孙女,视为掌上明珠。
季鹏久一向看不上吴玉燕,认为“戏子误国”,偏程天阳什么都听吴玉燕的,把吴玉燕的娘家人都弄到了久诚任职。现在久诚集团的总经理,就是吴玉燕的亲大哥。
季鹏久和吴家势力斗了大半辈子,一向是程天阳在中间平衡两边关系和利益。眼看程天阳身体每况愈下,季鹏久坐不住了。他半生为久诚,为不能坐以待毙,把自己半生利益拱手让人。
所以他要挑选一个得力帮手,把吴家赶下高位。这个帮手一定要是自己人,所以,他想到了联姻。
程家这辈有两个孙子,一个程思危,在吴玉燕的把持下早早地和地产大亨家的千金结了婚,还一个就是十五岁被送出国外的程寅。
程寅在久诚没有职位,但他毕竟是程家人,回国后又帮万朝从一个小集团迅速成长为久诚最大的对手,身份、能力都摆在那儿,是最佳人选。
最关键的是,他看出自己的小孙女对那小子有意,因此同意孙女去万朝海外分公司长驻。原以为两人能培养出感情,没想到程寅突然回国,季鹏久只得又想办法把小孙女调回来。
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吴玉燕知道了,所以才急着给程寅相亲,挑选的对象清一色普通人家,对程寅没有任何助力,对吴家在久诚的地位也就没有威胁。
“其实我觉得季明珠挺好的,不如……”殷贇话没说完,被程寅一记冷眼吓了回去。
“你要真这么觉得,不如你去给季鹏久当女婿。”去往南城的飞机开始登机,程寅说完拿起桌上的登机牌,去往登机口。
沙发上的殷贇摸了摸鼻子,嘟囔了句:“她喜欢的又不是我。”
到头等舱坐好,殷贇忍不住问程寅怎么想的。
程寅问:“你指什么?”
这人,明知故问。
现在程寅被夹在季老头和吴老太之间,是两方势力火拼的一颗棋子,弄不好就会死无全尸。就像这次跨国收购案,沐阳是万朝的子公司,与久诚的内斗毫无关系,偏偏因为程寅成了炮灰。
殷贇想了想,冒死觐见:“要不你就从了你家吴女士吧。”老大不小,赶紧找个人结婚得了。
难得的,程寅这次没再怼他。
殷贇一看,有戏,更加得寸进尺:“那些姑娘不见得都是吴女士的亲信,普普通通小家碧玉,接触个试试也不见得是坏事。”
程寅冷声:“有完没完。”
殷赟嘻皮笑脸,“我这不也是为咱们好么,为你,为我,为沐阳,一举三得。”
“为你?”
殷贇呵呵两声:“为沐阳就是为我。”
飞机即将起飞,空姐过来示意。
殷贇系好安全带,又歪过身子:“你有什么办法?”
这次,是正经在问。
程寅也在想,一边琢磨一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因此没看到万朵发来的短信。
“不管怎么做,当务之急是要推进跨国并购案,拖不得。”
殷贇见他又下意识去摸左手腕,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又坐回身体,拉过毯子睡觉。
不管了,交给他就行。
一刻钟后,飞机进入了万里高空。机舱安静下来,空姐也不再走动。
程寅睡不着,扭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他的串珠,该拿回来了。
…
夜里下了一场雨,早上起来天高云淡,凉风习习。闷热的夏天缓缓走过,秋天终于光临南城。
临近中午,万朵先和钟向晚汇合,然后全家人一起去一个叫万香园的饭店。
饭店风格古色古香,红木松鹤屏风,旋转山水宫灯。包厢里很宽敞,中间一张红木圆形饭桌,周围七张木椅。
见面很是热闹亲切,仿佛第一次见面,谁也没提起上次在程家的一幕。陪吴玉燕一起来的,是孙子程思危,孙媳也在路上,因为堵车耽搁了一会儿。
吴玉燕对这家饭店很熟,让饭店按她常吃的那几样上菜。又解释说,本来程天阳也要来的,但今早量了血压有点儿高,按照医生建议在家休息。
大家纷纷表示理解,嘴里说着健康重要。之后两个奶奶聊天,其余几人偶尔插言搭话。
万朵和程思危隔着一个空位聊了两句,之后就只管慢慢吃,偶尔适时地露出一个甜笑,表示自己不只是来吃的。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吴玉燕把家里人所有人都说到了,连在北城□□任职的儿子儿媳都说到了,唯独对程寅只字不提,仿佛他们家没这个人似的。
更奇怪的是,万朵发现吴玉燕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到自己身上,带着点儿审视意味,怪怪的。
背包里还放着程寅的手串,全宿舍最大的经济和思想负担。万朵带过来这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丢了。
知道她今天要送神,宿舍里还隆重的开了欢送会。庞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出去,别再带回来了。
昨晚程寅一直没回短信,万朵就当他默认同意了。可现的她敏感地察觉,程寅和他们家人的关系……
有点不妙。
应不应该把手串拿出来?
万朵咬着半片糯米藕,琢磨着要是把手串再带回去,该怎么跟舍友交代。
想了一会儿,决定不管了,今天坚决不能带回去。
她拿出背包,拉开拉链,摸出里面夹层的粉色绒布袋。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房间里突然安静。
看见来人,吴玉燕瞬间变了脸色,程思危愣了两愣,万家三个长辈三脸茫然。
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僵滞。
万朵后知后觉回头,看见门口的男人,愣住了。
门口,程寅穿着一袭黑衫黑裤,身形峻拔,鹤然而立。他似乎偏爱黑色,黑色也将他衬得孤冷疏离。
他淡然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到万朵脸上,万朵心脏一凛,拿袋子的手紧了紧。
不是说不来吗?
怎么又来了?
好在程寅视线没在她脸上过度停留,两秒钟后,自然地划过。
程思危轻咳了两声,问:“你怎么来了?”
程寅淡声:“听说奶奶和大哥也在这儿吃饭,我过来看看。”
他嗓音有些沙哑,和昨日电话里不太一样,万朵听着,好似隔了一个秋天。
吴玉燕绷着脸,没说话。
程寅唇角微勾,略带讽刺,话说着,人已经走进包厢,没有人请,也不用人请。
圆桌周围,只有万朵和程思危之间有个空位,本是留给程思危太太的。程寅自若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这种箭拔弩张的氛围,万朵也不好正面和他打招呼,便压低脑袋,假装研究碗里的半块糯米藕。
热络的包厢一下子冷却。
别人不说话,程寅也不说,修长的手指玩着白瓷茶杯,手指细瘦,腕骨嶙峋。万朵终于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做,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还是程思危先打破死寂。
“呃……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弟弟,程寅。”
接着程思危介绍了万家的三位长辈,程寅一一问好。
轮到万朵时,程思危也不知道万朵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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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奶奶给他介绍的时候他正和老婆发微信,没仔细听,就说了句:“这位是万家妹妹。”
程寅盯着万朵,目光笔直。万朵怕他在自己家人面前语出惊人,抢先说了句:“您好。”
还是装作不认识比较好。
程寅点点头,自然地转回视线。
“什么时候回的南城?”有外人在场,吴玉燕还是要装装样子。
“昨晚。”程寅答。
“以后没事,多回南城来看看。”
“好。”
一来一回,一问一答,几句话后,饭桌又冷了场。
程思危见状,扫了一圈,选择和万朵攀谈——不擅长和对面的几个女性长辈聊家长里短,又不想在旁边沉默寡言的弟弟这儿碰壁,万朵乖巧温和,聊聊学业最妥当。
两人隔着程寅聊了几句,知道等万朵妈妈下周去了卡拉奇,姑姑接奶奶去了广州,南城就剩小姑娘一个人。他掏出手机,亮出微信二维码,霸气说:“来,加个微信,有事找哥哥。”
这也是万朵妈妈带万朵来参加饭局的目的。
见妈妈和姑姑都笑眯眯的,万朵拿出手机。
两人就在程寅眼皮子底下扫了码,加了微信,而后万朵冲程思危甜甜一笑:“谢谢思危哥哥。”
程思危还真挺喜欢这个小妹妹的,笑说:“不用谢。”
程寅靠坐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一幕。
旁边的小姑娘今日扎着丸子头,露出饱满额头,更显得脸蛋圆圆,眉毛弯弯,一笑露出侧脸酒窝,很甜。
她今日穿着纯白色泡泡袖衬衫,衣襟在胸口处交叉,脖颈修长白皙,气质出尘脱俗。
程寅不动声色看了几眼,又想去摸手串。没摸到,转而解开袖扣,将袖子随意挽起。有点烦躁。
万朵收回手机,余光看见程寅露出的一小截左臂,烫伤的地方几乎看不出痕迹,恢复得还挺好的。
这时吴玉燕再次对程寅说:“你以后也会经常到南城来,也加一下妹妹微信,万一思危不在,”吴玉燕和善地看向万朵,抬手一指程寅,“可以找他。”
万朵妈妈和姑姑的笑容顿时消失,万朵看见了,捧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程寅则自然地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三两下调出微信二维码,也放到万朵面前。
虽然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情愿,万朵总觉得他是被迫的。
转头,讷讷看他。
他则用下巴指了指快要暗下去的屏幕,示意她扫码。
不过就是做给别人看,他完全可以不通过,这么一想,万朵果断扫了码,添加到通讯录。
下一秒,通讯录里就多出一个小红点,点开一看,程寅已经通过了。
黑白剪影头像,名字很简单,是中文名字的首字母大写——CY
旁边,程寅收回手机,重新放入西裤口袋,又自己倒了杯茶,还顺便给万朵的空杯添满。
万朵最近嗓子不舒服,喝的是自己带的润喉茶,用她的粉色大吨吨杯装了,练功上课都带着,可以喝一整天。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添茶。
程寅没说话,微微勾唇,放下茶壶。
至此气氛已经缓和,服务员多上了两道热菜,两个奶奶又继续聊天。万朵扫了眼众人,拿着手机,调出程寅的对话框,一字一字敲着。
【手串我带来了,什么时候给你?】
“发送”键还没点,忽然听见程思危大声惊呼。
“程寅,你手串呢?”
万朵的手指头一顿,停住没往下按。
正在聊天的吴玉燕也转头,看向他的左手手腕,脸色沉下去,声音也极不悦,问:“你不会弄丢了吧?”
10. 你跟我走
程寅:“只是最近没带而已。”
吴玉燕知道他左臂被烫伤一事,没再追问:“那可是你爸妈留给你的唯一东西,可得保管好了。”
程寅捏着酒杯,无声笑笑,嘴角讽刺意味明显。
吴玉燕见了生气,只能装作没看见,想了想,又说:“你爸妈不在,爷爷身体又不好,很多事少不得我给你操心着。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结婚三四年了。”
她转头,故意问向万朵奶奶:“咱们老家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帮着我们相看相看。”
“奶奶,这种事还用您操心么,”程思危拦过话题:“咱家老二啊,已经有女朋友了。”
吴玉燕一惊,厉声问:“谁?”
担心是季明珠,忘了拿出一贯的祥和语气,她咳了两声掩饰刚才的失态,放慢了语速再问:“谁家姑娘啊,怎么没告诉我?”
程寅冷冷扫了眼程思危,才对吴玉说:“还没定,有消息自然会通知您。”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也对,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怎么可能没女朋友。
万朵低下头,胸口像萦了一团雨雾,随时可能下雨,刚刚见到他的兴奋全没了。
她按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开手机,看见刚刚编辑好的微信,点击发送,接着听见他西裤口袋里的振动声。
“胡说什么呢,婚姻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玉燕不高兴,“到底是哪家姑娘,快说说,我和你爷爷也好心里有个数,到时候还得去人家提亲呢。”
程寅听着,摸出西裤里的手机。
万朵余光里瞄着他的动作,把手机塞到牛仔裤口袋里。
吴玉燕见程寅把她的话全当耳边风,面子挂不住,讪讪说:“就你这么个不冷不热的脾气,能找个真正喜欢你的不容易,可得对人家姑娘好点。”
“放心吧,奶奶,”程思危咽下去嘴里的鸡汤,看向旁边的程寅:“老二对那姑娘可是上了心。”
程寅正在回万朵微信,不悦抬眸,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程思危比程寅大五岁,两个人从小打到大,别人怕他,他可不怕。见程寅不爽,他反而来了精神,干脆把筷子放下。
“我想想,哦对了,就是前阵子大暴雨那天,这小子追人家姑娘到酒店,那姑娘钱不够,这小子就让莫晓婷编了一个什么咱们久诚三十周年庆典,第十万位客人免一晚房费的瞎话,实际啊,是这小子给人家掏的腰包。”
第十万位客人?
万朵听见这话十分耳熟,她记得当时那位被喊做莫经理的人,也说她是第十万位客人。
难道……
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旁边的程寅冷声质问:“久诚就是这么保护客人隐私的?”
程思危现在管着久诚的酒店业务,虽然被怼,但毫不为意,一看就是被怼惯了。
“谁让你这几年都不住自家酒店,这冷不丁住一次,还是为了追个姑娘,难免不让人注意。再说了,你不算客人。”
程寅不答反问相当于默认,吴玉燕也不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她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季明珠。知道程寅不搭理她,干脆问程思危:“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程思危回忆了一下,莫晓婷跟他汇报时好像提了一嘴,他当时没在意,于是摇摇头,“没记住。”
吴玉燕没要到答案,也不急着追问,心想回头问莫晓婷就行,又继续和老同事聊天。
这边钟向晚和万苍雪也开始夹菜,坐中间的万苍雪还给嫂子和侄女各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酱红晶亮的排骨,万朵一向爱吃,现在却没什么食欲。
万苍雪捅了捅她胳膊,示意她快吃,万朵用筷子夹起咬了一小口,裤袋里手机震动,她放下筷子掏出手机。
CY:你定,都可以。
口吻随意得好像她问的是去哪儿吃饭一样。
她飞快看了一眼程寅,见他神色自若地喝着茶,手机大喇喇摆到了桌面。
万朵又开始纠结。
吃完饭她要跟妈妈的车一起走,应该也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还不如就趁现在。
她环视一圈,几个女人在聊天吃饭,程思危低眸敛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
万朵再次拿出背包里的粉红色绒布袋,从右手换到左手,刚要从桌子下面偷偷塞给程寅,程思危突然兴奋地说了一句。
“我想起来了!”
万朵手一抖,又缩了回来,老老实实搭到自己腿上。
环视一圈,没人发现,悄悄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赶紧吃块小排骨压压惊。
众人都抬头看向程思危,只有程寅看向万朵,看她抓着粉色绒布袋的白嫩小手,看她紧张地抿在一起的粉唇,还有故作自然的表情。
再看那个粉色绒布袋的形状,猜到里面是什么,还个东西鬼鬼祟祟做贼一样心虚,到底是小朋友。
从一进门,他就看出万朵的局促,也就顺着她假装不认识。到了这会儿,他更想看看这个害羞的小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还他手串。想到这,程寅微微勾唇,借喝茶的动作低眉一笑。
就在程寅分神看万朵的功夫,程思危的话还在继续。他没料到,就这么一个恍惚,就让程思危给他惹了大麻烦。
“我想起来了,那姑娘是南戏的学生,名字还挺好听的,叫什么……哦,万朵。”
一句话仿佛一记重磅炸弹投进深水,表面风平,水下已汹涌成灾。
钟向晚筷子上的排骨“当”的一声掉落瓷碗,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震耳欲聋。
万家三个女人,还有吴玉燕整齐划一地看向万朵。
万朵:“……”
茫然,且无语。
程思危愣愣看几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心探问:“万家妹妹,你该不会就是……”
“万朵,”钟向晚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严声问:“怎么回事?”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万朵摆着两只小手,急得语无伦次,“不是我,真不是我。”
程思危眯起眼睛,“暴雨那天,免费在久诚住了一晚的人,是你吧?”
“……”这该怎么解释,“但我不是他女朋友,真的!”
可这话,没人信。
刹时间所有眼神一齐压过来,万朵看见妈妈钟向晚直接黑下去的脸色,急得抓狂。
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相信。
情急之下,只能求助程寅。
旁边的程寅捏着白瓷杯,低头正送往嘴边。
都这会儿了,他还有心情喝茶!
万朵真急了,顾不上别的,揪着程寅手臂衬衫,边晃边嗔怨:“你怎么还在喝茶啊!”
程寅转头,看见自己胳膊上的葱白指尖,捏住一点布料,摩娑着他手臂皮肤,心中暗叹一声。
在场都是已婚人士,一个眼神就能看出端倪,要想澄清,不动声色才是最好。此时万朵这模样,和直接承认他们早就认识没区别。
他把茶杯缓缓放回桌面,明知无用,还是看向程思危,提醒:“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程思危不想为难万朵,但很想为难为难这个冷冰冰的弟弟。
他呵呵笑着:“前阵子碰见程景骁,说是在戏曲学院看见你和一个小姑娘在一块儿,样子还挺亲密的,那姑娘是不是万朵?”这可是他刚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的。
程寅张嘴刚要说话,又被程思危打断。
“算了,不用你答,”他知道这弟弟油盐不进,一张嘴里不会吐出什么好话,“万朵,还是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去过你们学校找你?”
这话不能说是个坑,简直就是马里亚纳大海沟。
绝对不能说是,但万朵从小到大都不会撒谎,特别是当着钟向晚的面。
她脸色通红,紧抿双唇,就像一只咸鱼被放到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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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上烤。
就在这时,程寅突然问她:“想不想吃甜品?”
“?”
万朵转头,愣住。
“这家店自制的甜品都很不错,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朵没动,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万苍雪赞赏地看了眼程寅,也对自己的傻侄女说:“去看看,给姑姑也挑一份。”
旁边的钟向晚也对万朵轻点头,万朵没再犹豫,起身出门。
大厅里人不算多,万朵找服务员随便点了两道椰奶芒果冰沙,红扑扑的脸蛋像熟透的桃子,点餐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到门外透了会儿气,估摸着时间磨蹭着往回走,路过海鲜柜台,看了会儿大螃蟹打架,最后回到包厢门口,一看手机时间,其实也就过去了十来分钟。
这么点时间,够程寅解释清楚吗?还是在外面多呆会儿吧。
好热,在包厢里急出一身汗,可惜扇子在书包里。
正想着,包厢门从里面拉开。
程寅出来了,手里拿着烟盒,看见门口的万朵,反手关了门。
万朵连忙跳过去,“解释清楚了?”
他低头看她,“解释什么?”
万朵眉毛一皱:“……还用问吗?”
二楼的包厢门外,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大厅,程寅疏懒地靠在半人高的走廊栏杆上,看着红扑扑的小脸,觉得小姑娘真是不经逗,不过,有点可爱。
“你不是解释过了?”他说。
“嗯?”万朵没明白。
“你不是说了,你不是我女朋友。”他笑。
“……”万朵眨眨眼,一整个无语。
还以为她叫他出去,是方便他单独解释。
“这下完了,”两个人都在外面,“更说不清楚了。”
程寅把手里的烟放进西裤口袋,修长的手指转着银色打火机,“相信的自然相信,不信的说破嘴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但……
总觉得不妥。
“那你出来干什么?”她问。
他晃晃手里的打火机,却没有出去吸烟的意思。
万朵猜想,他可能比自己更不想呆在里面。
她气馁地转过身,和他并排靠在红漆斑驳的方木栏杆上。
“你不进去吗?”程寅用下巴指了下包厢门。
要是他解释清楚了还好,眼下这情形,她多半得顶着他女朋友的头衔进去……一想到要面对众多拷问,万朵的退堂鼓就打得咚咚响。
“嗯,我等会再进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再者这种场合又闷又无聊,吃的也淡,不对她口味,想闷头混吃混喝都不行。
她扭头,仰脸问他,“你呢?”
他摇头,看着她,意有所指:“我本来也不是来吃饭的。”
这么一说,万朵明白了,“你是来拿手串的?”
他弯了弯唇角:“现在可以还了吧?”
“嗯,手串在里面,我的左手边,一个粉色绒布袋子里。”她站直身体,用手比划着绒布袋子的大小。
程寅:“……”
“不如,”万朵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包厢门,脸上酒窝俏皮可爱:“你自己去拿一下?”
自己不想去就让别人去,小心思全写在脸上。程寅看了莞尔,侧眼看她:“确定让我去拿?”
万朵点头,谁的东西谁去拿,没毛病。
程寅收回视线,把打火机一抛,接住,毫不犹豫起身进了包厢。
不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万朵见了他手上的东西,一愣。
他竟然把她的小双肩背和吨吨杯一起拿了出来。
什么情况?
饭局散了?
不对,菜都没上齐呢。
“我跟他们说过了,我们不吃了。”程寅把书包递给她,示意她背上,顿了顿,又说:“你跟我走。”
11. 也顺路
“什么?!”
万朵惊得眼睛滴溜圆。
“还是,”程寅指指包厢,问她:“你想再进去?”
“不想。”
但也不想和他一起走。
“我这么说其实是想告诉你妈妈,你跟着我会很安全,让她放心,”程寅笑笑,又逗她:“要不我再进去,和他们说你不跟我走?”
“……”
好像,也很别扭。
万朵皱着小脸纠结,程寅也不催,只是伸手把她的小背包又拿回来,挑起一边肩带对准她肩膀。
万朵脑袋嗡嗡的,下意识把胳膊伸进肩带,又按他的示意转了个身,把另一边胳膊也伸进肩带,再转回来,视线落到他胸口绣着暗纹的衣襟,才恍然,他已经帮自己背好了书包。
还帮她调整了两边肩带位置。
有点像小时候上学,爸爸在门口帮她背上书包。只是那时候的书包很重,而现在的很轻。
轻得感觉不到书包,只有手指在肩头上的跳动,偶尔的触碰都让人心悸。
她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墨眸笑意轻晃,晃得万朵眼晕。
大脑也在这一刻被蛊惑,出都出来了,何必再回去自讨苦吃。
“我们去哪儿?”她问。
“吃饭。”
肩头,被他碰到的位置,有种奇异的感觉,万朵重新调整了下两边肩带,那种感觉才消失。
“那我请你吧。”还欠他一顿感谢。
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万朵立刻补充:“太贵的不行。”
这就是当学生的好处,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没钱。坏处也很明显,就是……嗯……真的没钱。
“还是我请你,”他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粉色绒布袋,“感谢你替我保管。”
这倒是应该的。
这么个小东西差点把她们整个宿舍折腾死。
程寅走在前面,万朵背着自己的小双肩包跟在后面,看见高大的男人单手拎着她的小粉壶,有点违和。
“水壶给我吧?”她说。
他回身,没有犹豫,递还给她。
万朵抱着自己的水壶,坐上白色路虎的副驾。
开门一股皮质气味扑面,应该是新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天去医院的路上,他俩隔着车窗相望。
算一算时间,不过就是两周以前。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人,现在却坐在他的旁边,一起去吃饭。
很奇妙。
人和人的缘分。
“想吃什么?”程寅打着方向盘问。
万朵想吃麻辣香锅,想到嗓子不好,又放弃。
忽然想到一事:“你不是在万香园约了人,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好?”
“没事。”他淡淡说。
正好红灯,车子停在白线前。他把手串从绒布袋里倒出来,戴到左手,绒布袋被顺手放到了旁边扶手箱。
红灯倒数,他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他的手型细瘦,指骨明显,带上圆润的串珠,很是养眼。
终于物归原主,万朵轻轻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他问。
万朵想知道这条手串到底多少钱,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你带这个手串,不怕丢吗?”
“穿绳里嵌了钢丝,不会断,除非我自己摘下来。”
“要是被别人摘下来,弄丢了呢?”
“不会,”程寅偏头看她一眼,眼神幽远深长,“除了你,没人敢摘我手串。”
“……”万朵摸摸鼻子,嘟囔了句:“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红灯转绿,程寅启动车子,转了话题:“想好吃什么了?”
“不辣的麻辣香锅。”
程寅扫她一眼。
万朵又改口:“不辣的麻辣烫,也行。”
二十分钟后,附近一家火锅店里,万朵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鸳鸯锅,最辣的红油和清淡的菌菇锅底,外加一碗清水。所有过了红油锅底的肉,都要再洗一遍清水澡才有资格进万朵的胃。
程寅对这个吃法不理解,但尊重。
他不嗜辣,最近嗓子又发炎,因此只动了菌汤锅,万朵正相反,菌汤锅一筷子未动,连同蔬菜。
他中间接了几个电话,没怎么吃。打完电话一看,小姑娘吃得满头是汗,连鼻尖都是。
空调开得并不低,他穿着长袖都不觉热,万朵还从小书包里抽出一把破扇子摇着。看扇面上的图案,还是上次那把。
吃到最后,万朵揉了揉肚子,看着剩下的食物,不好意思地嘟囔了句“有点浪费”。要是把庞郁带来,准能连一根鸡毛菜都不给饭店留。
程寅和她确认已经吃饱后,用手机结账,听见了,随口说:“下次可以少点儿青菜。”
下次?
万朵精准的抓住了这个字眼。
他们不算朋友,哪有什么下次。这一次都是当成最后一顿吃的。
大概是客气吧。
万朵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火锅店离戏曲学院很远,几乎横跨市区,万朵不想太麻烦他,本打算让他送到附近的地铁站,上了车后,才发现导航地址是她学校。
“正好顺路。”他说。
车子穿城而过,万朵吃得太饱,被午后的阳光一晒,昏昏欲睡。
她把水壶放到一旁,拿出手机来醒神,这才看见钟向晚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我们今天住在南城,到这个酒店等我。】后面附了一个酒店定位。
看见微信,万朵一个激灵,瞌睡无影无踪。
“啊,我妈让我去一个酒店找她。”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害怕,她声音都变了。
他看她一眼,问:“哪个酒店?”
万朵点开定位,程寅也打了右转灯,小心避开一辆自行车后,停在路边,刚好在一颗枝叶繁茂的法桐树下。
“万朝酒店,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倾身。
光影倏暗,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扑来,万朵抬头,入目是男人英俊的侧脸,轮廓如峰峦。
呼吸一霎屏住。
她一动不动,后脑紧贴座椅,程寅奇怪地看她一眼,说:“给我看看。”
万朵捧着手机,没动。
他又看她一眼,抬手,小心抽出她手里的手机。简单的动作,却似乎把万朵的魂儿也一并抽走了。
心脏快速跳动着,脑袋里茫然一片。
程寅坐回去,看清了地址后,还回手机。
万朵接过手机,双手捧在手心,看他拿自己手机重新设了导航,这才压住砰砰的心跳,小声说:“好像不顺路了。”
酒店和学校是两个方向。
程寅失笑,捂那么严实,原来是怕麻烦他。他偏头看左后视镜,打方向盘,按导航指示调头。
“也顺路。”他说。
这回,是真顺路了。
去到酒店,万朵一眼就看见了钟向晚的白色本田,指着窗外:“我妈的车,她们已经到了。”
程寅没看到什么车,只看到女孩的手指,凝脂一样细白。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也要下车,万朵忙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他一路接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有人催他去一个地方,不停地问他什么时候到。
“我送你过去。”
万朵想再拒绝,他已经不由分说拿上她的粉色吨吨杯,推门下车。
“你小时候挨过爸妈打吗?”他站在车前,等万朵。
万朵拿了书包,关上车门,一边背书包一边说:“我爸经常不在家,回家之后疼我都来不及。我妈是老师,从不体罚学生,也包括我,但她训人可狠了,特别是当了教导主任之后,大家都怕她,也包括我爸。”
程寅锁了车,问:“那你怕吗?”
她呵呵一笑,酒窝顿显:“没犯错的时候不怕。”
这会儿功夫,两人踩着青石砖往大堂走,从砖缝挤出的小草倔强生长,踩上去茸茸的触感。
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
万朵想起这句昆曲唱词,穿着帆布鞋的脚尽力避开那些小草,和他忽远忽近地走着。
忽然,她歪头问他:“那你呢?小时候挨过爸妈打吗?”
她的刘海被风吹散,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
程寅低眉看着,摇头,语气平静:“也没有。”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门口,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宽敞的大堂,繁复亮丽的水晶灯,以及白雾缭绕的室内喷泉。
前台站了两个人,正是万朵的妈妈和小姑,奶奶坐在对面沙发上。
万朵在玻璃门停下:“谢谢你送我过来。”
程寅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去和万朵妈妈解释一下,但有些事……越描越黑。
算了。
“记住,你没犯任何错。”他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任何事都可以。”
万朵笑着点头,接过她的粉色吨吨杯。程寅隔着玻璃门朝前台处微一颔首,走了。
万朵站在门口,奇怪他那句话的含义。想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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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回头一看,小姑万苍雪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钟向晚正在办入住,万苍雪碰了碰她胳膊。
钟向晚回头,看见门口拎着水壶磨磨蹭蹭的万朵,又在万苍雪的下巴示意下,看到了程寅阔步离开的背影。
万朵走到前台,乖巧的喊了声“妈”,钟向晚点点头,让她拿身份证办入住。
放下水杯,卸下背包,万朵拿出身份证,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程思危说暴雨那天,程寅为了追一个女孩儿,让大堂经理编出一个第十万名客人的借口。
那个女孩儿真是她吗?
因为殷赟的关系,万朵她们的标间免费升级为豪华房,还赠送了温泉按摩美容套票。
万朵和妈妈一间房,小姑和奶奶一间。万朵刚放下东西就往对面小姑房间跑。
她出了包厢后,程寅真的一点儿都没解释?
谁知刚问个开头,小姑就开始八卦,反过来盘问她怎么和程寅好上的。
万朵急:“……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万苍雪哄着,再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工资多少?”
“……”万朵跺脚,“都说不是了。”
这时候钟向晚也过来了,给奶奶送一日三餐后要吃的药,听见床上的姑侄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也插了一句,“程寅不是朵朵男朋友。”
万苍雪:“你怎么知道?”
“朵朵不撒谎。”
万苍雪也知道万朵从不对长辈不撒谎,但不甘心,“我敢保证,程寅对咱朵朵肯定有意思。”
“我敢发誓,”万朵斩钉截铁:“他对我肯定没意思。”
“你懂什么!”万苍雪白了万朵一眼。
万朵:“……”她怎么就不懂了。
“大师说咱家明年有喜,我敢打赌,就是他俩结婚。”
万朵锉败,长叹一声,仰到在床上。
终于理解程寅的话了——信的自然信,不信的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你不是怕他吗,”钟向晚说,“怎么又不怕了?”
“只要一想到他要喊我姑姑,”万苍雪得意,“就不怕了。”
钟向晚这会儿已经照顾婆婆吃完药,打算回房间休息,此时瞪了万苍雪一眼,“那你就别想了,我不同意。”
万苍雪:“……”
万朵:“……”
等门关上,万苍雪踢了踢万朵:“你妈为啥不同意?”
“我哪知道。”万朵说完,看见来自小姑嘴边的笑,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不过,只要她不反驳小姑,老实顶着程寅女朋友的名头,小姑还是愿意把什么都告诉她。
原来她从包厢出去后,程寅就和吴玉燕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万苍雪听不懂那些商业上的事,大概是有个项目,程寅说,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动。
万苍雪说到这儿十分兴奋,说你没看到你男盆友那个气势,好像古时候那个将军阵前叫阵一样……
万朵呵呵。
催促:“继续,继续,后来呢?”
“后来吴玉燕让他照顾自家生意,他说什么在商言商,我看吴玉燕脸色挺不好看的。”
“后来呢?”
“后来可能是看你迟迟不回来,他就说出去抽根烟,再回来时,说你学校有事先走,他送你,拿了你的书包和水壶就走了。”
万朵狐疑:“就这样?”
“还能怎么样?我们还能说不让他走?”
“你们……”万朵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看来老大难的事,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搞定:“都不问一下吗?万一他是人贩子呢?”
万苍雪看着自家单纯的小熊猫,捏捏她的小脸,“他要是人贩子,你早见不到我们了。”
不过万朵这话到是提醒万苍雪了,奇怪问:“不是你让他进包厢拿东西的吗,怎么还怪上我们了?”
“……”万朵:“我没让他帮我拿书包和水壶。”
万苍雪眉毛一挑,明白了。
他自然地拿走了万朵的书包和水壶,让她们以为是万朵让他拿的,只是水壶当时放在桌上,万苍雪手边。
“他怎么知道那是你的水壶?”
万朵摇头,半天没想明白。
这个男人似乎全身都是秘密,让人好奇。她拿出手机,给程寅发了一个微信。
哪知太阳下山,也没等到回复。等对话框里终于出现新留言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CY:方便下楼吗?
12. 做我女朋友?
程寅送完万朵回酒店,重走往停车场的那段青石砖路。
似乎身旁有道跳动的影子,毛茸茸的头顶,小背包,白色帆布鞋,有几次差点要撞到他胸口。
自由自在,毫无心机。
几个小时前在万香园的饭桌上,当程思危说出万朵名字时,他看见了钟向晚瞬变的脸色,那一刻让他确定——
万朵,不是吴玉燕给他挑选的相亲对象。
从头至尾,万朵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儿,一个运气不太好的大学生。
遇到了他。
希望她不会挨妈妈骂。
手机再次振动,他接起来听了两秒,切断,启动车子。
饭局谈得极不顺,殷贇已经在骂街了。
程寅赶到,和殷赟一起应对。晚上转场的时候,他扶着殷贇去卫生间,趁殷贇吐完,在洗手池前洗脸的时候,才得空拿出手机,看到了万朵的微信。
阳光朵朵:暴雨那天,是你帮我付的酒店房费吗?
程寅靠着冰凉的瓷砖,嘴角勾起一抺浅显的弧度。
几乎能想象出,她捧着手机,发这条微信的表情。皱着眉头,禁着鼻子,纠结万分的样子。
殷贇洗完脸,人清醒了几分,又开始骂。
“这帮孙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一个个就是不松口。”他双手撑着洗手台,脸上都是水。
“有本事就别让老子拿下这个项目,”殷赟抽了张擦手纸,随意抹了下脸,转过身来看他:“早晚有一天,我让他们哭着来求我们!”
程寅听着,没说话。
拇指按下手机侧键,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脸上笑意尽失,眼神狠决。
他胳膊肘朝后一用力,直起身体,镜子里的人面容冷峻,如孤山雪仞。
“走了。”说完,率先走出洗手间。
饭店长廊很长,两边都是包厢。两个西装男人一前一后,黑亮的皮鞋踩着红色地毯,杯酒喧哗渐次后退。
晚上十点多,应酬结束,二人回了酒店。
司机和助理合力把在车上就睡着的殷贇送回房间,程寅一个人靠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有点走不动了。
大堂里播放着柔和的轻音乐,前台那边有刚抵达的客人在办入住。
他摸出手机,再次看向万朵的那条微信。
他还没回。
现在回复,她应该……
还没睡吧?
果然,十分钟后,小姑娘下楼来了。
还是白天那身衣服,只是头发散了下来,柔软地搭在两肩,看着脸更小,更圆。
她四处张望着,绕过大堂中间雾气蒸腾的喷水池,走在巨大的水晶灯下,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刚刚等她的时候,他翻了她的朋友圈,排练、演出、校园、舞台,蓝天、美食。
不愧是阳光朵朵。
他怔怔看着,没喊她,直到她走近,发现他,目光朝他投过来,才微微一笑。
“你好。”他说。
他声音沙哑,音色比白天更冷冽,关键这语气,像不认识她似的。
万朵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确认是和她说话,才回:“……你好。”
“我好像,还没介绍过自己。”他又说。
“……”
万朵回忆了一下。细想起来,他们从来没有互相介绍或被谁介绍过,就已经认识了。
不过,这么晚喊她下来就是要自我介绍?
刚刚在楼上,她一个人无聊地轮巡电视节目。程寅的朋好圈一片空白,但还是被她来来回回扒拉了好几遍。
他似乎不发朋友圈,至少近一年时间没有,再往前看不到。
百无聊赖时,忽然看到他的回信。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足足看了四五遍,才迅速翻身下床,对着镜子匆忙整理了头发,急急换上鞋,一路小跑下楼。
此时此刻,万朵仔细端详程寅。他脸色有些白,眼眸很深,似在看她,又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你喝酒了?”
她走近几步,果然闻见浓烈的酒气。
程寅看着她,目光迷离,没答。
应该是醉了,怎么办?
“等我一下。”
万朵没照顾醉酒之人的经验,只凭着仅有的一点常识,跑去前台要了一瓶矿泉水,又匆匆跑回来,垫着衣襟费力拧开瓶盖,递给他。
程寅在车上喝了很多水,并不渴,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握在手里。
她站在他身前,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察颜观色,像医生审视病人。
女孩子沐浴后的幽香环绕,程寅静静地,任凭她看,也顺便看她。
巴掌大的脸,一双弯眉,轻皱着。清丽如水的眼睛,隐含着担忧,像是遇到了什么老大难的事。
她看了一会儿,直起身,从牛仔裤口袋掏出手机,捣鼓着什么。
然后拨出一个电话,等待通话的时候,弯眉拧着,无意识地咬着食指指甲,时不时担心地往他身上瞟一眼。
“喂,请问你们有解酒药吗?”过了一会儿,似乎没得到心仪的答案,她失落地垂下眼帘,“谢谢。”
等她挂了电话,程寅拍拍旁边沙发,喊她过来,“坐。”
万朵柳眉不展,踌躇着坐到他旁边,手肘撑着沙发扶手,倾身过来,关心地问:“很难受吧?”
顿了顿,又说:“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声音软绵绵的,和着大堂里舒缓的钢琴曲,很好听。
“我还好。”他微微笑着。
是真的还好。
他去得晚,又有殷贇替他挡在前面,虽然也喝了不少,胃里难受,但还不到醉酒的状态。
只是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睡。今早无意中看见她的短信,才知道她带了手串去赴宴,这才匆匆赶过去。算起来,两天睡了……有三个小时?
身上酒气太重,怕熏着她,他往旁边靠了靠。
想自我介绍一下,可除了性别和年龄,没什么是确定的。
比如,他的出生地应该是江城,但不确定;身份是程家人,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逐出家门;工作以及资产,也都是今天还在,明天可能就没了。
想了想,他问:“对于我,你有没有想了解的?”
万朵点头,“微信那个问题。”
“除此之外呢?”
万朵眼珠一转,“你先回答我那个再说。”
“那个问题,”程寅笑笑:“是。”
干脆又直接。
万朵猜到了,可听他亲口承认,心头还是控制不住怦然一跳。
为什么帮她?
会是程思危说的那个原因吗?
似乎看穿她想法,他缓缓说:“我当时路过前台,看见一个淋了雨的女孩儿需要帮助,但不知道那女孩儿,就是你。”
说起这个,还要归功于程思危,要不是他暗地里查他,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儿就是万朵。
“你平时见女孩儿可怜,都会帮人付房费吗?”
他笑,“你当我是做慈善的吗?”
万朵偏转头,看向地毯,发丝随之垂落下来,“那你为什么帮我?”
他目光落向柔顺的发丝,抑制着想去触摸的冲动。
“那天,在久诚停车场入口,掉下来一棵巨大的椰树叶。那颗树叶挡了好几辆车,路口都堵住了。有一个小姑娘冒雨拖走了树叶,好像还因此崴了脚。当时很多男人坐在车上,或躲在伞下,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
“原来你那时就看见我了。”万朵眼睛一亮,心尖上那点儿郁气全散了。
其实,还要早一点儿。
只是程寅没打算再说。
他笑了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就是其中一个男人,只可惜雨太大,没看清你。”
万朵笑,见他这一番话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赞叹:“你好像真的没醉。”
“谢谢你相信我。”他又一次看向她肩头的发,很软的样子,心想要是醉了,或许就可以摸一摸了。
“这个不用谢。”万朵俏皮笑着。
“这个很重要。”
“嗯?”
“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是建立在我没醉,这个基础上。”
万朵敛了笑,“什么话?”
他看着她,正了神色,缓慢地一字一字说:“你要不要真的,做我女朋友?”
万朵僵住。
大堂里的钢琴曲缓缓播放,喷水池的水潺潺流淌,时间似乎在不断向前,又似乎已经停滞。
她眼睫轻眨,抬手把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粉嫩的耳尖。
“你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她仓皇起身,也不看他。
匆匆道了晚安,又匆匆跑了。
像有只小狗在身后追。
万朵上了电梯,一路不停跑回房间,关上门后,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
她坐到床边,拿过一只雪白的枕头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上边。
脑袋空茫茫的,好像扑楞楞地飞出一群混乱的白鸽,留下一地毫无逻辑的鸟毛。
和他认识半个月,见面次数一只手数都得过来。
做男女朋友?
他喝醉了吗?
是清醒的吧?
啊,好烦啊!
门口传来刷卡声,和万苍雪一起去享受温泉按摩服务的钟向晚回来了。
一进门,钟向晚就看见女儿抱着枕头发呆。
“怎么了?脸这么红?”
万朵摸摸自己脸,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热。”
钟向晚摸了摸她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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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微汗,肯定不是发烧,放下心来。
“妈妈周二下午的飞机,一年半载回不来,小姑离你也远,要是生病受伤……”
“你就放心吧,”万朵安慰,“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爱惜身体,我会谨记钟老师教诲的。”
钟向晚相信万朵做事有分寸,可世间万事总有意外,她始终放不下这颗心。
要是能像小时候一样,能把女儿一直抱在怀里就好了。钟向晚无奈笑了笑,说:“睡觉吧。”
第二天,万苍雪一早来到万朵房间。
万朵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想躺回去又被拽了起来。
上午退房,中午回江城,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万朵咬着牙爬起来陪她们吃早餐。
一晚上没睡好,她在洗手间垂着脑袋刷牙,偶尔抬眼一看,黑眼圈真重。
怪不得被万苍雪调侃真成熊猫了。
万朝酒店自助餐非常出名,各式各样的中西式早餐。钟向晚和万苍雪拿着白瓷盘各样都夹了一点,万朵没什么胃口,转了一圈只夹了一片煎蛋,和两片酱牛肉。
看到有煮米粉,跟厨师预订了一碗。万苍雪给奶奶要了一份,让她一起等着,顺便帮她把手里的盘子拿回去。
刚过七点,用餐的人不多。
万朵端着两碗米粉往座位走,一眼看见窗边的六人桌。三个女人背对着她,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白色运动T恤,头发剪得很短,隔着餐台上的一排吊灯,遥遥地朝她招手。
是殷赟。
万朵没法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因早起催生出的烦躁一扫而空。
走近了,殷赟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米粉,顺便把她让到了中间坐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万朵坐下,高兴地问殷赟。
殷贇家在南城,但常年在外面跑,偶尔回来一次也是住酒店。
“昨天就回来了,”殷赟答:“喝了一天,没腾出时间来陪你们。”
钟向晚抬眼看他:“不用你陪,少喝点酒就行。”
殷赟讨好地笑:“钟老师来了,哪能不陪。”
钟向晚:“我们自己随便逛逛,你吃完赶紧回去休息,不用管我们。”
“我没事儿……”
“有事儿就晚了。”
殷赟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万朵同情地看他一眼,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谁能抗住钟老师的高压而全身而退。
“东西给我带了吗?”万朵极小声问,可还是被对面的钟向晚听到了。
钟向晚剜她一眼,“你赟哥哥忙,不要总去打搅。”
“这不叫打搅,这叫联络感情。”万朵企图狡辩。
“双向才叫联络感情,你这种叫单方面的索取,就是打搅。”
万朵咬着筷子,不吱声了。
殷赟咳了一声,替万朵解释:“朵朵就是要个海报,不算……”
“海报也不行,”钟向晚又看向殷赟:“你以后也不要偷偷给我升级房间,要不我以后都不住你这个酒店了。”
殷赟拿着叉子,也不吱声了。
万苍雪看着两小只被训得都不说话,拉着钟向晚说起别的事。
万朵挑了一筷子米粉做遮掩,歪头看殷贇。
两个人偷偷对视一眼,都笑了。
小时候殷赟常住她家,就这么在钟老师的统治下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殷贇无声地给她比了个口型:等着。
然后拿起旁边的电话,拨了号码。
“咳,提醒你10点的飞机,别晚了。”
那边似乎要挂电话,殷贇连忙“诶”了一声,换了个谄媚的语气:“那两张海报,帮我带下来吧。”
又说:“反正你也要吃早餐。”
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似又要挂电话,殷贇这回急了,忙说:“我有正事和你商量。”
挂了电话,殷贇一边吃东西,一边对万朵说:“一会儿介绍个哥哥给你认识,你偶像的签名海报就是我跟他要的。他来南城比我多,万一有事可以找他。”
后面这句是说给钟向晚听的,他知道老师出国最放不下的就是万朵。
见钟向晚没说话,算是认可,他放心下来,开始吐槽起万朵偶像,恃才傲物,真是难搞。
万朵虽然尊敬殷贇,但也不喜自己偶像被打差评,两个人争论着。
万苍雪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偶像到底是谁啊?”
万朵抬头,刚要回答,忽然看见餐厅门口进来的男人。
身高腿长,长相英俊,一身黑色衬衫高雅矜贵。
今晨天气晴朗,他往那一站,半身阳光,半身阴影,热烈与高冷同在,亮眼得十分厉害。
只是遥遥一瞥,就收不回视线。
任凭是谁。
13. 我走了
殷赟也看见了门口的人,扬手:“程寅,这儿!”
钟向晚和万苍雪听见这个名字,一起回头。
周末清晨,时间还早,餐厅里人不多。程寅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殷赟,接着看到了殷赟旁边的万朵。
视线相接,小姑娘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移开视线,又看到万朵的家人。
殷赟和万朵家,认识?
程寅走过去,殷赟站起来给两边介绍。
“钟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和我一起留学又一起创业的好哥们程寅,昨天幸亏他赶过去,不然我得喝死。”说完转向程寅:“这位就是我最最亲爱的钟老师。”
程寅知道殷赟有个像妈妈一样亲的小学老师,恭敬说:“钟老师您好,常听殷赟提起您。”
钟向晚放下牛奶杯,点头:“又见面了。”
殷赟讶异:“你们认识?”
钟向晚:“昨天中午一起吃过饭。”
殷赟奇怪地扫了程寅一眼,压下满肚子好奇:“那还真是有缘,正好,咱们一起吃早饭。”
程寅刚要拒绝,钟向晚已经开口:“坐下吧。”
殷赟有事要问程寅,根本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连推带拉,几乎是押着他去到万朵旁边,六人桌上唯一的空位。
程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殷赟,殷赟直接放到了万朵背后。万朵此刻坐得规规矩矩,脊背挺直,纤薄的脊背和椅背间还有一大块缝隙。
她低着头,毛绒绒的发顶别了一个红发卡,他扫了一眼,伸手拉开椅子,落座。
殷赟招手让一旁的餐厅经理倒了杯咖啡给程寅,问几人昨天怎么会一起吃饭,得知是吴玉燕组的饭局,就没再问。
他知道程寅宿醉之后通常没胃口,不会自己动手去拿食物,便自告奋勇去帮他拿煎蛋。
殷赟从小到大就是混世太保,除了钟向晚没人能制得住,万朵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殷勤,连对钟向晚都没有过。
殷赟一离开,桌上气氛瞬间就变了。
某些人似乎自带冷场的属性,一落座总是众人皆静。
万朵用不锈钢勺舀着米粉汤,余光瞥见他的左手放到了桌边,挽起的袖口下一截劲瘦小臂,腕上一件沉香手串,白玉珠朝上。
很适合他沉静的气质。
很奇怪,这手串放在她那里不觉得怎样,戴在他的腕上却顿显高雅。
另外还有一块黑色鳄鱼皮表带、蓝色表盘的腕表,也很好看。
“晚上睡得好吗?”他的声音传来,就在耳边,听着比昨晚还要沙哑。
万朵没想到程寅也住这儿,更没想到今早会碰到,早知道就化个妆了。顶着两片大黑眼圈,她飞快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嗯,挺好的。”
好尴尬。
怎么办?
好在这时程寅手机振了一下,有条微信,可惜他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翻转,正面朝下放置。
等煎蛋的殷贇远远看见程寅动作,气得直咬牙。
刚刚那条微信是他发的。
昨天中午他们在饭店等人,结果程寅看了条短信就跑了,撂下他一人在饭局差点喝挂,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是和他亲爱的钟老师一家相亲相爱去了。
最应该和钟老师一家亲的人不该是程寅,是他殷赟才对!
殷贇远远看着那边两人不怎么自然的互动,慢慢咂摸出点味儿来,这两人,不对劲!
连殷贇都看出来,坐两人对面的万苍雪自然也发现了。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她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两只看。
程寅感应到,抬眸。
万苍雪便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万朵的姑姑。”
程寅点头问好。
万苍雪点点头,又问:“听殷贇说,你以后会经常来南城?”
“目前不确定,但应该比殷贇多。”
万苍雪闻言看向小侄女,心想异地恋可不好谈。
“你既是程家人,怎么会在万朝工作?”
业内皆知,程家的久诚和殷家的万朝是死对头。公司规模,经营范围都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总部北城,一个总部南城。
程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样才有意思。”
万苍雪点头赞同,又问:“万朝给你多少薪水?”
不该问这种隐私的问题,万朵立刻抗议:“姑姑!”
钟向晚也碰了一下万苍雪手肘,示意她注意分寸。
万苍雪心想这娘俩,我可是为你们好!
她呵呵笑着:“我的意思是,要是万朝给你的钱还凑合的话,你就调过来,南城多好啊,地灵,人也灵。”
说着瞧了一眼她水灵灵的小侄女,心想不仅灵,还漂亮,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万朵又气又羞愧,小姑以前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连忙转过头,认真对程寅说:“你别听我小姑的,她就爱逗人玩。”
程寅这才看清她头上的发卡是两颗小巧的红樱桃,水晶做的,衬着她雪白的肤色,很漂亮。他微微笑着,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是在逗谁玩。
“我倒觉得,”他手指轻敲了下咖啡杯壁,“万女士的建议不错。”
万朵讶异。
万苍雪则赞赏地看向程寅,亲切说:“叫万女士多生分,以后你就跟万朵一样,叫我小姑吧。”
程寅微怔,随后一笑,没说话。万朵则是浑身不自在,搞得好像她跟程寅很熟似的,可对于姑姑这个要求,又无法抗议。
让程寅和她一起喊小姑,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很别扭。
幸好这时,殷贇端着盘子回来了。
“万阿姨,”殷贇大咧咧问:“聊什么这么开心?”
万苍雪嘴上说着随便聊聊,暗地里给殷赟使了个眼色。
殷赟不动声色把一盘子面包和煎鸡蛋放到餐桌上,直言好久没吃钟老师做的三明治,馋了。
钟向晚看了下盘子里的东西,还缺好几样,让他等着,她起身去拿。
瞄着钟向晚走远,万苍雪才把刚刚让程寅留在南城的话对殷赟复述了一遍,又开玩笑让殷赟劝劝他老爸,给程寅多发点薪水。
殷贇听了,无奈笑说:“一年前我爸听说程寅打算回国,想尽各种办法把他弄到了万朝,让他帮万朝三年。眼下剩不到两年,我爸天天愁啊,怕这小子跑了,我说还有一年多呢,你愁啥。我爸反问我说你就不愁吗?只剩一年了啊!”
大家都笑。
殷贇抬头,看钟向晚在餐台那边挑蔬菜,一时半会回不来,又抓紧时间讲。
“我以为老头子愁一会儿就忘了,没想到前两天,我爸特意把我叫去他办公室,还关上门,我以为这是要把万朝大业提前交给我了呢,结果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问我程寅喜不喜欢男人,说据他分析,程寅这么多年也不交个女朋友,八成喜欢男人。要真这样的话,问我能不能牺牲一下。”
万朵“扑嗤”一声笑出来,对面的小姑和奶奶也笑得前仰后合,站在旁边的几个服务员小姑娘更是捂嘴偷笑。
有殷贇在,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万朵双手托腮,捂着笑红的脸去看程寅,发现他神色淡淡,用小勺轻轻搅着咖啡,没有和她们一起笑,也没被别人开玩笑的生气,只是安静地听着,而已。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今天我就问你一句,程寅,”殷贇隔着万朵问:“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程寅慢慢抬头,万朵明显感觉,他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虽然只有一瞬。
她心脏一颤,又想起他昨夜说的话——
要不要,真的做我女朋友?
做他女朋友,可他喜欢她吗?
那么短暂的相处,即便喜欢,能有多深?
“无论男人女人,”程寅懒懒地扫殷赟一眼,“你都没戏。”
殷贇没一点被嘲讽的自觉,又说:“就是,我也是这么和我爸说的,可他还抱有一丝侥幸,说万一呢!
“我说我跟程寅这么多年,要有火花早擦出来了,这说明他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我这个男人,但是,您不一定,我壮着胆子问,要不……您试试?
我当时心想反正我妈也不在了,我也不介意和程寅差着辈份,大不了到时候我和我爸各论各的,结果我想的太美好,没注意,我爸差点把烟灰缸砸我脑袋上。”
大家又是一阵笑。
这次万朵没笑,只默默观注着程寅。
他依然神情平静,万朵却从他垂下的眼睫中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说不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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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不是快乐。
“可惜我没有个妹妹,要有妹妹,”殷贇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一定把妹妹嫁给程寅。”
也不知是察觉到万朵视线,还是别的什么,殷贇话音落地,程寅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万朵。
目光相对,万朵愣了一下。
“想喝咖啡?”他问。
万朵又是一愣,脸一下子红了。他一定是发现了,发现她盯了他好久。
“咳……”她轻咳了声,镇定说:“只是想问你,怎么拿到英桐的签名海报的?”
“打了个电话,他寄过来的。”
万朵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你和他很熟?”
“一般,”他又说,“早知道是你要,就让他直接寄给你了。”
万朵眼睛一瞬间亮了,能拿到偶像的地址,那得多棒啊。
可惜这时候钟向晚坐了回来,问她要不要吃三明治。
她压住兴奋,回答只要半个就好,又看向程寅,想问以后能不能让偶像给自己寄,可又怕挨妈妈训,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钟向晚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用六个方片面包做出两个三明治,完整的一个给了殷贇,剩下一个用干净的刀叉切开,一半给了万朵,另一半递到了程寅面前。
“尝一尝,”钟向晚说:“宿醉起来最好还是吃点东西。”
没料到还有他的一份,程寅怔了一下,才起身双手接了过来,向钟向晚道谢。
三明治里面夹了鸡蛋,火腿、西红柿片、生菜叶,每一层都粘上了钟向晚调制的沙拉酱。
万朵刚想把三明治里面的生菜抽出来,就被钟向晚冰冷的眼神压制住,“蔬菜有营养。”
万朵呵呵两声,捧着三明治没动。
扭头看见左边的殷贇已经一口炫进去半个,再看右边的程寅,和她一样盯着三明治没动,于是小声凑过去问:“你也不爱吃生菜?”
程寅朝她笑了一下,摇头,接着咬了一口,慢慢吃起来。
万朵觉得他可能不是很想吃,但迫于钟向晚的压力,不得不吃。
和她一样,被食物折磨的可怜人。
殷贇吃完了一整个三明治,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还没问。
昨日他喝了一天,本以为签约没戏,结果早上起来看见助理发来的合同,这才知道成了。忍着头疼欲裂爬起来,一是想见见即将出国的钟老师,二是趁程寅出差前的这点空档,抓紧时间满足好奇心。
“对了,昨晚到底你怎么搞定的?”他问程寅。
程寅蹙眉:“你不记得了?”
两人之间隔着万朵,程寅每次看向殷贇,都能看见小姑娘吃得越来越慢,似为了一片叶子而发愁。
“断片儿了,”殷贇自嘲笑笑,昨天就差脱衣服出卖色相了,还没程寅几句话有用,“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程寅没再看向殷贇。
他迅速吃完了三明治,又一口喝掉咖啡,因为还要赶飞机,决定先走。
他把车钥匙递给殷贇,让他把昨晚留在饭店的车开回来。殷贇一直等着他的答案,接了钥匙,眼巴巴看着他,好奇地抓肝挠肺。
“威逼利诱,其中一种。”大概出于可怜,程寅给出答案。
殷贇刚想再问,程寅已经起身向万朵家人告辞。他笼统地说了句“各位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以此避开了某些不合时宜的称呼,并再次感谢了钟向晚的三明治。
知道他赶飞机,万家三个长辈没挽留,万苍雪热情地邀请他去广州玩。
程寅点头应了,然后看向万朵,眼神深邃,意味深长。
万朵手里捧着三明治,以为自己也是被笼统道别的“各位”之一,被他这一眼看得差点心脏骤停。
“我走了。”他说。
特意的一句交待,好像告诉所有人,她是特别的。
万朵脸烫起来,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再见。”
他看向她手里的大半个三明治,没再说什么,把椅子归位,大步走出餐厅。阳光照在他身后,背影清落而孤寂。
万苍雪轻咳一声,万朵收回视线,对上钟向晚严肃的眼神,连忙低头,装模作样吃东西。
只是心里某一处角落,好像和旁边的椅子一起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