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今天又被弹幕剧透了》 第1章 元夕 炎天暑日,垂杨上传来的蝉噪声,嘶鸣盈耳,惹人心烦。 元夕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经麻木,没有知觉。 空气里弥漫着灼热气息,偶尔吹来一股热浪,带着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闷。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脖颈,滑落进交叠的衣衫里面。阳光直射,逼得她不禁眯了眯眼。 她应该是在太阳底下暴晒太久,中了暑,出现幻觉了吧? 不然她怎么看见,眼前飘浮着一行行的字? 【这就是文僖皇后吗?居然还只是一个小宫女,果然来太早了。】 【弹幕好少,好冷清。】 【有没有懂历史的大佬来说说,现在是哪一年啊?萧文帝继位了吗?】 元夕看见这三条“弹幕”飘过,眼前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意识朦胧间,她恍惚听见有宫女道:“宝林,她晕过去了。” “要不要用冷水,把她泼醒?” 冯宝林骂了一句“蠢货”,恶狠狠地道:“本小主是要罚她,磨一磨她的傲骨,这炎炎烈日的,泼她一盆冷水,岂不是反倒成了赏赐?” 顿了顿,冯宝林道:“罢了。赏她一碗水,把人给我弄醒。” 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甜甘冽。 元夕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子,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冯宝林眼里闪过一抹嫉色。 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竟生得有这样一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 眼中笑意,不达深处,冯宝林从檐下走出,团扇挑起元夕的下颚,道:“身为奴才,就应当为主子分忧解难,万死不辞才是。” “本小主不过是让你去陪喜来公公一晚,又不是要你的命,何必这样倔呢。” 冯宝林徐徐说道。 “这盛夏七月,实在是太沉太闷了,内务府的狗奴才们,又惯会捧高踩低,连半桶冰块,都不肯分给芙蓉轩——” 说到这儿,冯宝林眼里满是愤恨之色。 她稍微一顿,继续道:“元夕,只要你伺候好喜来公公,他就会将我的绿文签,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待我得了宠,分得冰块,芙蓉轩内满室清凉,这炎炎暑日,总算不会那么难捱不是?” 元夕没怎么听进去冯宝林的话。 她的眼前,又出现那些奇怪的文字了。 【区区一桶冰块,就敢让未来宠冠六宫的皇贵妃献身太监,好大的胆!】 【虽然知道元皇贵妃会吉人天相,但还是好为她担心。】 【什么时候才到历史上著名的兰池相遇啊?据说萧文帝,姿容既好,状貌若画,仪表瑰杰,是大梁历代帝王中,最俊美的一个,好想见一眼!】 元夕神思飞远。 她有些难以理解,这些被称作“弹幕”的东西。 如今确实是大梁王朝,但宫中没有皇贵妃的称呼。 只有一个空悬的贵妃之位。 当今天子,弱冠登基,晁错万状,恩泽天下,并非行骄恣睢的昏聩之君,怎么可能会在皇后尚在的情况下,立一位“皇贵妃”? 这样违背祖制的行为,朝臣也不会允许的。 元夕觉得,自己当真是被晒昏了头,竟然会觉得,自己就是弹幕中的元皇贵妃。 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她不过一个平凡的小宫女,连面见天颜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荣冠后宫,史书留名呢? 冯宝林口水都说干了,一转头,发现元夕竟然在发呆,简直怒不可遏。 当即抬起手腕,就要掌掴元夕。 宫女连忙制止:“宝林息怒!” “若是打坏了她的脸,喜来公公那边,不好交待。” 冯宝林面上神色几经变幻,终是放下了手。 她道:“看来这贱婢,是不肯为我所用了,捆了手脚,送到喜来公公那儿去吧。” 宫女为难道:“宝林,这……我们恐怕没法绕过众人眼目,把人弄过去啊!” 冯宝林咬牙,目光在元夕身上转了转,有了决断:“就捆在她屋子里,等入了夜,再去将喜来公公请过来。” 大不了等完事之后,让宫女把屋子多清洗几遍,除除晦气就是。 丫鬟巧月去屋里取了布条,将元夕的手脚捆上。 出门前,又将屋子里的剪子、花瓶一应物品收了个干净。 【这丫鬟要不要这么细心啊,连花瓶都不给留一个。】 很快,巧月去而复返,拿着一盒铅粉过来,替元夕上妆。 她按住元夕的肩膀,低声道:“宝林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与她对着干呢。” “更何况,宝林若是得宠,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走在外面,也有面子和荣光不是?” “你若是侥幸活下来,就和宝林低头认个错,求她把你留在芙蓉轩,我们还能做个伴儿。” 她给元夕面上傅了一层粉,却怎么也不满意,总觉得,像是假面。 怎么会这样呢? 宝林明明夸过,她的上妆手艺,是整个芙蓉轩最好的。 元夕扯了扯嘴角,讥诮地开口:“侥幸二字说得轻巧。” “你觉得,上了喜来这样性格扭曲阴暗,以玩弄女子为乐的变态之人床上,还有性命活下来吗?” “冯宝林夏天缺冰了,就拿我去换,冬日缺炭了,又拿谁去换呢?” 巧月哼声道:“你别想挑拨离间!” “在还未入宫的时候,我就跟着宝林了,你怎么能和我相比?” “元夕,这就是你的命!” 巧月收起铅粉,放进袖中,离开之际,元夕出声喊住她:“你再帮我一个忙。” 巧月没动,她道:“背叛宝林的事,我可不做。” 元夕轻声道:“与这无关。” 她这才挪动了一下步子,语气放缓:“说吧,什么事。” 元夕说:“替我打一盆清水,把脸上的铅粉洗去吧。” “天气炎热,闷得很。就算上了妆,又有什么意义呢,很快就花了。” 她刚刚看见弹幕说,铅粉有毒。 再者,巧月将粉抹得太厚,她确实不舒服。 盯着元夕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巧月点了点头,去外面打了干净的水进来。 净面之后,越发觉得少女良质天成,出水芙蓉般素雅。 巧月叹谓道:“元夕,你生得太好了,虽不及宫中娘娘仙姿佚貌,但哪有宫女,长成你这样的,偏又叫喜来公公看见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生得平凡一点呢。” 第2章 兰池 元夕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没有应声。 她错的,不是生了这副好相貌。 而是没有权势。 江妃娘娘美貌名动六宫,喜来公公可敢生出半分冒犯之心? 他不敢。 甚至连抬眼窥视江妃娘娘容颜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的权势,只能伸向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宫女罢了。 天光渐淡。 冯宝林差了芙蓉轩的一个小太监去请喜来公公。 “夜风凉爽,想必湖边更甚,这芙蓉轩就暂且留给他们吧。” “巧月,我们走。” 半盏茶后,一道蓝服蟒袍的身影,远远走来。 白面无须,长相阴柔,一双吊梢眼精明犀利,又透着股令人反感的淫邪。 喜来公公将拂尘丢给芙蓉轩的小太监,吩咐道:“替咱家谢过宝林娘娘的安排,你也不必在这儿候着了,待永巷的梆子响了一声后,本公公这边自然完事了,不会给宝林娘娘添麻烦。” 夜里有宫人巡逻报时,过一更便敲响一声梆子,三声过后,各宫落锁,不得再轻易走动。 细微的脚步声,将元夕的思绪,从弹幕上拉回。 她已经用摔碎的铜镜,割开了身上的布条,屏住呼吸,站在门后,神情冷静。 喜来公公推开门的瞬间,元夕举着烛台,狠狠朝他后脑勺砸去! 剧痛让喜来变了脸色,但他却并未倒下,而是顺势捏住了元夕的手腕,将染了血的烛台,从她手中夺出。 【啊?一击没倒?他怎么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啊。】 【虽说太监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他们的力气,也不是女子可以相比的,文僖皇后不会被糟践了吧?!】 【元皇贵妃最后可是做到皇后尊位了的,怎么可能被一个太监欺辱了?】 【很难说。粱朝对女子贞洁,没那么看重。历代皇后中,二嫁之身的又不是没有。】 【前面的闭嘴,别毁我道心!】 弹幕飞快滑动。 元夕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喜来公公的力道大得出奇,几乎快将她的手腕捏碎! 更令元夕难以忍受的是,对方阴冷的手,如同毒蛇一样,在她的手腕间攀爬摩挲。 喜来公公面色阴冷渗人,皮笑肉不笑地夸道:“当真是皓腕凝霜雪啊,难得的尤物。” “只可惜,这性子太不讨喜。本来咱家想着,你若是伺候得当,就向宝林娘娘要了你,与咱家做个对食,在这深宫之中,也好有个伴儿,互相依偎取暖,现在看来嘛,不听话的玩意儿,还是没必要留着,省得哪天,又砸了咱家一手的鲜血……” 【真想穿进去,了结了这死太监啊!】 【请不要让他活过第一集好吗?】 就在喜来的手,要碰上元夕的脸庞时,只听见细微的肌肤割裂之声。 鲜血溅了元夕一脸,她的神色一片清幽冷漠。 手里握着的铜镜碎片,血滴答滴答,落在鞋尖上。 弹幕很快又刷了起来。 【这就死了?】 【不然呢,文僖皇后可不是什么小白花。】 【后宫之中,能有什么良善之辈。】 【一个微不足道的太监罢了,要不是星际提取了文僖皇后陪葬之物上面的灵魄,让我们看见这段历史,谁会知道什么喜来悲来的。】 【也是,就连那冯宝林,史书上都没有只言片语,更何况一个太监呢。】 喜来捂着自己的脖颈,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竟然敢杀我……” 砰! 他的身躯,骤然倒地,死不瞑目! 元夕四肢瘫软,手里的铜镜碎片,“哐当”掉在了地上。 她杀人了。 杀的还是敬事房总管的干儿子。 回过神来后,元夕才盯着喜来的尸体犯难。 便是她处理了喜来的尸体,冯宝林也不会放过她的。 像冯宝林这样尚未承宠的嫔妃,得罪了敬事房,她的绿文签恐怕再也到不了帝王跟前。 为了请罪,她一定会把自己推出去。 届时,她又该怎么办呢? 元夕脑海中一片混乱,这时,透过门缝,远远瞧见,有一抹模糊的身影,往芙蓉轩走来。 是冯宝林身边的小太监福顺,他去而复返了! 元夕跨过喜来的尸体,匆忙从芙蓉轩的后门跑出去。 天色已黑,福顺只能看见有一抹朦胧的身影,鬼魅般溜了。 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道:“该不会见鬼了吧?” 福顺往元夕的屋子看去,一点光亮也没有,甚至连一点动静声也没有,他好奇地提着灯笼,推开门缝。 “啊——!!” 看见喜来倒在地上,福顺被吓出尖声,踉跄着退出了房门。 他望着芙蓉轩后门的方向,脸色大变。 “刚刚跑出去的,是元夕?!” “她、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杀了喜来公公!” “不,不对,喜来公公死在芙蓉轩,我们都难逃其咎,一定要把元夕那丫头绑了回来,交出去……” 福顺咬了咬牙,提着灯笼冲进了夜色里。 …… 冷月挂在天上,寒津津的风,带起一池涟漪。 咚—— 永巷的梆子响了一声。 福顺眼睁睁看着元夕撞到了圣驾跟前,脑海中只涌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 唰! 刀光晃过,架在元夕脖颈间,有人冷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惊扰圣驾?” 帝王萧绥,容颜甚美,仿佛上天精心雕刻打磨而成,他缓步从侍卫间走出,懒散随意的一眼,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面色冷白,几缕嫣红的血迹,宛若泪痕,白得纯洁,红得妖艳,令人心惊。 萧绥缓缓笑了笑。 好一张抓破美人脸。 他倾身屈指,抚过少女脸上的血痕,手指往下,抬起她的下颚,“叫什么名字?” “奴婢元夕,拜见陛下。” 元夕声音平静,却心跳如鼓。 兰池相遇,竟然是这样的! 根本不是弹幕上所说的金风玉露相逢,他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予夺的帝王。 而自己只是匍匐跪地,卑微如尘土的小宫女。 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元夕的内心,只觉得荒谬无比。 她以为自己奔向了既定的历史,但历史离她,还隔着天堑的距离。 第3章 帝王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少年帝王萧绥,不是历史上的萧文帝。 自己也不是那位被冠以帝谥的文僖皇后。 她是元夕。 是芙蓉轩中的一个小宫女。 萧绥摆了摆手,身边护卫纷纷收起了刀。 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拎着福顺的衣领过来。 “陛下,臣在不远处,发现此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该如何处置?” 福顺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如筛糠了,一听说要处置自己,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求饶道:“陛下,奴才是芙蓉轩冯宝林身边的福顺,不是什么歹人啊!” 萧绥凤眼眯了眯,似乎没想起来,后宫中还有冯宝林这么一号人物。 他沉吟片刻后道:“冯宝林窥探圣驾,即日起,降为采女。” 言罢,圣驾浩浩荡荡往帝王所居紫宸宫而去。 元夕跪在地上,一道温和的嗓音,自她头顶响起,帝王身边的孙公公笑眯眯道:“元夕姑娘,请。” 虽说君心难测,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揣摩一二。 陛下明显是对这位姑娘上了心,他这做奴才的,也不能当真眼盲心瞎不是。 护卫还扣着福顺,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孙公公,那这小太监,该怎么处置?” 孙公公声音转冷:“惊扰圣驾,万死难辞,拖下去吧,别弄脏了兰池这块宝地。” 说完,转过脸,堆满了笑意,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元夕跟在孙公公后面,思绪有些涣散。 直到入了紫宸宫,神思才逐渐归拢。 宫室内金莲烛晃眼,光影交织,庄严隐秘,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跟前停下。 大梁崇尚水德,故而帝王常常身着一袭玄黑龙袍。 衣角上的金线龙纹映入元夕的眼帘。 她低垂着眉眼,直到帝王轻唤,“抬起头来。” 元夕这才抬眼,苍白美丽的脸庞,楚楚动人。但萧绥的神色,却未有什么变化。 单论姿色,元夕的相貌只能算是上乘,可后宫之中,容颜姣好之人,从不在少数。 萧绥问:“为何夜闯兰池?” 帝王的目光,在她脸上的血迹上,停留片刻。 元夕未觉,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而后跪伏在地,双手交叠,额头贴在手背上,“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喜来公公死于我手,请陛下降罪。” 实际上元夕是在赌。 虽然自从天黑之后,她就看不见那些“弹幕”了,但弹幕所说的兰池相遇应验了。 她的性命,应当不会断葬在今晚。 果然,帝王并未动怒,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只叫她平身,就没有了后续。 元夕有些摸不透年轻帝王的心思。 但她也不觉得,就凭这么一场“兰池相遇”,自己就能得到帝王的宠幸,飞上枝头变凤凰。 萧绥命宫人将元夕带了下去,洗净血污,换了一身紫宸宫宫女的服饰。 “今夜,你便留在紫宸宫守夜,切记,不可多事。”掌事姑姑敲打道。 当今帝王,神仪明秀,覆雪寒松,便是没了这层身份,想要自荐枕席之人,也是不可估量,妄图攀爬龙床之人,都是些什么下场,信芳姑姑见得多了,她出声提点,也不是怜惜一条无辜性命,她只是担忧帝王愠怒罢了。 元夕恭谨道:“多谢姑姑提点,奴婢记下了。” 紫宸宫内置有冰块,到了后半夜,寒意侵体,元夕便觉得有些冷了,只能抱紧了双臂取暖。 青金色的计时莲花漏缓慢流逝,几近无声。 寅时初,便有宫女鱼贯而入,服侍帝王更衣。 玄黑衮服,俊美无俦。 元夕惊喜地发现,昨日那些弹幕又出现了。 【什么情况?】 【我靠,这就是萧文帝吗?只能说给萧文帝画肖像画的那位画师,还得练啊!】 【我在星际博物馆,看见过萧文帝流传下来的那幅画,绝对不及本人三分颜色!】 【不是,萧文帝和皇贵妃怎么就在一起了?】 【史书上不是说,兰池相遇,帝一见倾心,此后元氏,圣恩无断吗?】 【我去,兰池相遇呢?】 元夕眨了眨眼,置之一笑。 哪有什么一见倾心,至少帝王萧绥,不是这样的人。 她随着紫宸宫的宫人,恭送帝王离开。 …… 凤仪宫。 皇后娘娘亲自修剪着一盆文竹,忽然有小宫女,喜色满面地小跑进来。 俞嬷嬷训斥道:“莽莽撞撞的,成什么样子!若叫外人见了,还以为凤仪宫上下,都是些没规矩的!” 小宫女被训得眼眶一红,连忙端正了姿态,施了个万福礼。 王皇后淡淡道:“嬷嬷不必如此严苛,陛下不喜本宫,这凤仪宫门庭冷清,哪有什么外人踏足呢?” 她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小宫女连忙道:“不是这样的娘娘,刚刚陛下身边来人,说是中午要来陪娘娘用膳呢!” 王皇后眼神微亮,竟有些不敢相信。 “陛下中午,当真要过来用膳?” “千真万确,是孙公公身边的小李子过来传的话!” 王皇后握紧俞嬷嬷的手,有些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吩咐凤仪宫上下,准备起来。 “嬷嬷,你瞧我今日这身装扮,是否有些老气了?” 皇后王氏,大了当今帝王足足四岁,虽容华正好,但和后宫中,年轻貌美的妃嫔比起来,还是不免经常自怜自叹。 她时常在想,自己不得帝心,是否因为帝王嫌弃自己相貌寻常,又年岁稍长。 有时候看着帝王的容颜,她亦会有一种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感觉,便觉得烈火烹油,难以忍耐,只想躲回凤仪宫,不叫人瞧了她的狼狈去。 许是她的“排斥”表现得太明显,帝王渐渐,就不怎么来凤仪宫了。 但帝王终究是念着夫妻情分的,还愿意给她皇后的颜面,她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可再让帝王对自己生了厌。 俞嬷嬷脸上堆满了笑意,宽慰道:“娘娘放心,内务府新赶制的这件宫装正衬娘娘肤色,不老气。” 王皇后松了一口气,正襟危坐,等着帝王摆驾凤仪宫。 第4章 美人 午时。 凤仪宫。 婢女们鱼贯而入,取出朱漆食盒中的膳食,摆放在桌。 俞嬷嬷在旁盯着,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 忽然,外面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 “陛下驾到——” 王皇后连忙携一众宫人接驾,萧绥路过皇后身边,淡淡道:“皇后起身吧。” 俞嬷嬷搀扶了王皇后一把。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紧随萧绥后面入座。 凤仪宫的四角摆放了几口大缸,里面装满了冰块,寒气飘散,室内清凉无比。 萧绥一入殿,就感觉浑身的暑热消去,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他心情难得还不错,随口夸赞道:“皇后有心了。” 王皇后温柔一笑,夹起一箸龙井虾仁送到萧绥手边的碗里,柔声开口:“这虾仁用的是笠泽湖白虾,龙井用的是明前茶,陛下尝尝,可还合胃口?” 萧绥淡淡“嗯”了一声,开口:“皇后,朕打算册封一位美人。” 随着帝王话音落下,整个凤仪宫寂静无声,王皇后勉强笑道:“陛下登基不足半年,后宫之中确实有些冷清,能添两个新人也是好的。” 王皇后瞧了瞧萧绥神色,心里有了底,打探道:“陛下要册封的美人,可是太后的侄女,沈家姑娘?” 前段时日,她去向太后请安,沈太后还明里暗里敲打她,要对沈明双入宫一事上点心呢。 这沈明双今年已有十八岁,若是等三年后的选秀入宫,都已经成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沈家能不着急吗?这不,沈太后早早就用侍疾的借口,将人接到宫里来住着了。 王皇后自是万分不情愿沈家女入宫,但也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这个皇后插不了手,索性劝自己接受了。 她以为看在沈太后的面子上,这沈明双至少会得个嫔位,再不济也是个婕妤吧,陛下却只给了个美人的位份,可见陛下对这位沈家姑娘是没有什么喜爱在里面的。 王皇后简直要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压了压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 萧绥皱眉:“沈家那位还住在宫里?” 王皇后反应过来,面露讶异:“陛下说的要册封的那位美人,不是沈姑娘吗?” “自然不是。”萧绥有些想不起来沈明双长什么样子,脑海中只余那一张抓破美人脸,他说,“朕要册封的是一位真正的美人。” 王皇后心惊。 她深知当今天子性情,平日里能得帝王一句夸赞都是极难得的,而这位神秘女子,究竟是怎样的貌若天仙,才能得帝王一句“美人”赞誉? 王皇后脸上笑意快要挂不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不知陛下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萧绥身边的孙公公,得了示意,回话:“是芙蓉轩冯采女身边的一个宫女。” “冯采女?”王皇后奇怪道,她记得芙蓉轩住的不是位宝林吗? 俞嬷嬷低声在王皇后耳边说了两句,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哑声道:“陛下,只是一位普通宫女的话,美人的位份会不会太高了?” “依臣妾所见,不妨先给她一个宝林的位份,等她有了些资历后,再晋一晋位份就是,若她能顺利为陛下诞育皇嗣,可晋美人。” 其实在王皇后看来,宝林的位份都算高了,但谁让陛下喜欢呢,她也不好太过违拗帝王的心意。 萧绥似笑非笑看着她,王皇后一惊,垂下眼睑,只听帝王不喜不怒的声音道:“朕不喜欢将话说第二遍。” 王皇后连忙起身请罪,凤仪宫的人跟着跪了一大片。 帝王午时未过离开的凤仪宫,要册封一位美人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后宫。 各宫嫔妃卯足了劲打听,帝王要册封的美人是何方神圣,最后所有的消息,直指芙蓉轩。 最不满意此事的,当属相貌绝色,不输江妃的李美人了。 她当即就带了一宫的人,往芙蓉轩而去。 李美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自己并未放在眼里过的冯宝林,杏眼一翻,嗤道:“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陛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会认为冯宝林堪称“美人”。 当然,这话李美人只敢在心里说说。 莫名其妙就被刁难了的冯宝林,不,现在应该说是冯采女了,她面色憔悴,舔了舔嘴皮子,哑声道:“妾不知何处得罪了美人,还请李美人明言……” 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有火在烤,快要裂开。 李美人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升起郁气,烦躁道:“陛下还没册封你为美人呢,怎么,本小主已经不能受你一拜了?” 冯采女面露茫然。 陛下要册封她为美人?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有些疼,不是在做梦。 可…… 她还未侍过寝,又被身边的狗奴才连累,受了帝王迁怒,降为采女,陛下怎么会忽然要晋她的位分呢? 而且是越阶晋封! 后宫之中,就连盛宠不断的江妃都没有这个待遇。 冯采女脑子有些混乱,连李美人何时走的也不知。 丫鬟巧月连忙扶起她,“采女,快起来,当心跪伤了膝盖。” 冯采女还有些恍惚,巧月福了福身,高兴地道:“恭喜采女,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一向嚣张跋扈的脸上,竟然多了丝惴惴不安,冯采女反握住巧月的手,“我是不是在做梦?” 巧月满脸笑意,摇了摇头道:“李美人亲口说的,岂能有假?” “采女瞧见她脸上的怒意了吗?如果陛下没有晋您为美人,李美人何必这般生气呢?” 巧月说得头头是道,但她忘了,李美人美则美矣,就是不太聪慧,所以即使有这么一张不输江妃的倾城相貌,盛宠却不及江妃的一半。 冯采女被安抚下来,心中稍定,吩咐巧月替自己梳妆打扮。 主仆二人在芙蓉轩中坐等圣旨,一等就是一下午。 第5章 侍寝 珠翠轩。 掌事宫女青织携一众宫人见过新主。 元夕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残阳西坠,阁内绿柳被染上枯黄之色,无精打采地垂着。 弹幕稀疏,偶尔飘过一两条。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很难不怀疑,萧文帝是在暗戳戳地夸皇贵妃的美貌!】 元夕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笑地摇摇头,没将这弹幕放在心上。 她目光轻转,落在珠翠轩的宫人身上,淡淡道:“都起身吧。” 当今帝王后宫嫔妃数量不多,满打满算只有十二人,所以大多数宫殿都是空置的,即使元夕的位分还不足以独居一宫,但也不用和人共挤珠翠轩,因此阁中只有她一位主子。 珠翠轩的宫人,暗中打量着这位新主,见她性情恬淡,温婉和善,微微舒了一口气,而后心里涌起淡淡的高兴之情。 陛下能直接晋封新主子美人的位分,还拟了一个“昭”字的封号,可见是十分喜爱这位主子的,她们这些下人,一身荣辱皆系于主子身上,主子得宠,她们也能多挣得几分体面,自然是打心眼的高兴。 青织在一旁道:“小主可要为几个丫鬟赐名?” 这便有些为难元夕了。 她只略懂几个字,但文化是没有的。 元夕抬眼看了眼弹幕,微不可见地,睫羽颤动了一下。 【激动,也不知道皇贵妃这样通文达理,秀外慧中的奇女子,会给丫鬟起什么名字。】 元夕:“……” 弹幕说的皇贵妃一定不是她。 她真的不通文墨啊! 元夕略一沉默,看向面容清秀,稚气未脱的四名小宫女,轻声道:“若无什么避讳,就用她们原来的名字吧。” 四名丫鬟福了福身。 “奴婢晚春/长夏/榴月/清儿见过昭美人!” 四个丫鬟中晚春和长夏年岁稍长,性情沉稳,榴月和清儿年纪最小,才十五岁,一双杏眼水润分明。 两名小太监跟着说道:“奴才小榆子/小全子给美人请安。” 按照元夕第一次在芙蓉轩中,拜见新主时的流程,身为主子,会赏赐下人一番以收拢人心,但元夕实在囊中羞涩,便轻言淡语略过了此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几人的神情,晚春和长夏沉静平淡,面上并无介意。 榴月和清儿脸上浮起一抹失落的神情,但也未见怨怼,四个丫鬟心性尚可。 元夕稍微放心一点,余光一瞥,瞧见半空中的弹幕出现了很多新的。 【这几个丫鬟的名字,原来不是皇贵妃起的啊。】 【不过都还挺好听的嘞。】 【嘿嘿,我喜欢榴月这个名字,小姑娘圆脸挺有福气!】 【诶,马上天又黑了,没有纪录片看了。】 【前面的我都不想揭穿你。】 【大梁王朝的天色,是比星际黑得要快很多,白昼有点短啊。】 【羡慕大梁的昼短夜长,可以多睡一会儿。】 元夕眼前的字逐渐隐没,消失不见。 青织温言道:“美人,陛下晚间可能会传召你侍寝,奴婢让晚春服侍你梳洗吧。” 晚春的梳头手艺极好。 元夕看着镜中之人,宝髻妆成,身着一身青烟翠雾般的罗衣,清丽白净的面容,多了几分清矜贵气,她自己看着都恍惚。 “美人当真是良质天成,见者生怜呢!”晚春忍不住夸赞道。 榴月眨了眨眼,嘴巴像抹蜜了一样甜,光捡着好话说:“依奴婢看,美人单论姿容,便胜了那桃李轩的李美人一筹,气质清灵,又不输江妃娘娘,将来一定能圣恩不断,宠冠后宫的!” 元夕轻声斥道:“江妃娘娘性情淑均,温柔和善,虽从不轻易为难下人,但这般言语,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免得哪日祸从口出。” 其实元夕也没有见过那位美貌的江妃娘娘,不过后宫中人都说江妃娘娘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所以才能圣眷浓厚。 当今天子,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 榴月脸色一白,连忙跪地请罪:“美人恕罪!奴婢一时失言,日后再也不敢了。” 元夕起身,亲自扶了榴月一把,解释说道:“我并非怪罪你,只是江妃娘娘不是你我可以编排的。珠翠轩中都是自己人,但凡事只怕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为好。” 说实话,元夕从一介小宫女,一跃成为后宫中的昭美人,她,有些惶恐。 她完全摸不透帝王之心,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榴月感动地点点头,从这一刻起,对元夕的感情发生了润物无声的变化。 很多时候,人心变化只在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小细节中,而榴月感动的细节在于,云端上的美人,愿意亲自走向她,解释自己稍微说重了一点的话。 在后宫之中,主子的恩赐是赏,罚也是赏,人命尚如草芥,何曾有人会在意一个婢女的情绪? 可刚刚昭美人注意到了,还安抚了她。 榴月扬起淡淡的笑,平复好心情,退到边上候着。 暮时。 珠翠轩中点燃了几支蜡烛,屏风后面映出女子婀娜曼妙的身姿。 元夕托着下巴,翻看手里的避火图,面上浮起一丝燥意。她抬起清澈如水的杏眼,羞哂问道:“青织姑姑,侍寝时规矩繁多,不可轻动,不可高声,又如何能用得上这避火图呢?” 青织一顿,道:“宫廷之中确实有禁避火图一物,但没有美人想得那么严,美人只需稍加了解一下即可,侍寝时还是应以陛下喜好为主。” 夜色渐深,春恩车方来。 金丝楠木车架碾过永巷的砖缝,十六只金铃铛在檐角碎碎地响。 元夕伸手拂过湘妃竹帘的流苏穗子,春恩车外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昭美人,承恩殿到了。” 少年天子性情霸道,不喜旁人睡他紫宸宫的龙床,因此嫔妃侍寝,都是在偏殿承恩殿进行。 到了承恩殿后,有一淡紫衣裳的小宫女从外间进来,低眉顺眼道:“昭美人,陛下还有一点奏折尚未看完,孙公公特意让奴婢过来告知美人一声,还望美人稍等片刻。” 元夕淡笑道:“多谢告知。” 只听女子声音柔和,毫无尖锐,仿佛潺潺流淌的溪水,质地清冽,又像是初融的雪水煨在白玉盏中温过,美妙极了,小宫女不禁偷偷抬眸,打量了这位新晋宠妃一眼。 第6章 承恩 但见女子宝髻松松挽就,青烟翠雾的罗衣下,身形纤细柔弱,肤白如凝脂,清丽绝伦。 小宫女不由脸颊一热,连忙躬身退下。 空荡的宫殿只剩下了元夕一人。她第一次来嫔妃侍寝的承恩殿,有些好奇,轻步走至鲛纱帷幔后面,是一处海棠花形状的汤池。 此时汤池里面没有蓄水,露出光洁的玉石地砖,好不奢侈。 她轻轻咂舌一声,身后忽然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元夕拨开鲛纱帷幔,福身下去,“妾身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从前萧绥没有什么感触,此刻见到面前姿态柔美,粉面含羞的少女,青涩和出尘的气质中,多了一丝妩媚动人,又是一种不同于抓破美人脸的别样风情。 萧绥忽地觉得,白日里同皇后说的话半分不虚,这确实是一位举止烟霞外人,不与尘俗为偶的绝世佳人。 元夕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良久,快坚持不住了,但没有得到帝王的允许,又不可擅自起身,她在心里骂了两句后,才听到萧绥不紧不慢的声音,“不用多礼。” 低垂着眉眼的少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还叫不用多礼? 她简直想象不出来多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元夕起身时脚麻,差点失仪,她下意识就抓住了帝王伸出来的手,滚烫的体温让元夕回神,她连忙收回手,柔声道:“多谢陛下。” 温软的触感消失,萧绥微微一怔,和声道:“昭美人,朕说过不用如此多礼。” 她生得漂亮,声音也悦耳,萧绥愿意给她一点宽待。 元夕自然不会将帝王的无心之语放在心上,她垫了垫脚,替萧绥脱下外衣挂在雕刻灵芝纹样的横杆上,又袅袅跪下,低头解着萧绥身上的玉带。 从萧绥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少女乌黑浓密的秀发,宝锻一样光滑,这时,她微微仰头,杏眼清辉四溢,“陛下,好了。” 世人皆以为当今天子最喜欢柔情似水,清纯婉约的女子,实则却不然。 他是不喜欢聒噪跋扈之人,相对来说,安静温柔点的女子,更合他的心意。 但太过柔顺如水的女子,又未免寡淡,萧绥喜欢的是温柔中带点灵动,清纯中带点娇艳的女子。 而此刻的元夕,便是如此。 萧绥伸出宽厚的手掌,摩挲着少女的脸颊,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随后收回了手,朝着床榻走去。 元夕紧张地轻轻呼了一口气,跟在萧绥身后。 十二重明黄纱幔被放下,烛影摇晃,无声堆了寸高的蜡油。 两次过后,萧绥闭了闭眼,放空思绪。元夕拢着外衣坐起身来,脸上红霞未散,恰似水莲花低头时的娇羞,美得不可方物。 她轻声道:“陛下,妾身刚刚……” 萧绥沉声道:“昭美人,噤声。” 从未有人敢在侍寝的时候损伤龙体,这昭美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萧绥感觉自己的后背,直到现在都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元夕按着自己的手,懊恼地想,早知道来之前就先修一修指甲了,还好帝王没有计较她一时的情难自控,抓伤了他的背。 元夕起身清洗的时候,萧绥还躺在床榻上,分不清帷帐内飘浮着的是少女的体香还是沉水香的气味。 隔着纱幔,少女柔声细语道:“陛下,妾身告退了。” 后宫嫔妃不可在承恩殿过夜,这规矩萧绥都没有为江妃破过,自然也不会为元夕一个五品美人打破。 他眸子眯了眯,看着元夕的身影,离屏风越来越远,直到走出殿外才有宫女来搀扶,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之情,觉得嫔妃不可在承恩殿过夜的规矩,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回到珠翠轩时,夜色还深。 元夕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天光微亮时,她就醒了,又在床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起身。 她坐在床榻上,乌黑秀发垂在胸前,目光有些游离。 【皇贵妃娘娘早啊~】 【一大早就能看见这么一张天生丽质的脸,真幸福啊!】 【我没文化,我只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呜呜呜为啥纪录片只能看白天的,好想知道昨天晚上文僖皇后是不是和萧文帝在一起的。】 【来得晚,我还没见过萧文帝长啥样呢。】 【自己翻进度条去。】 【我是好心人,偷偷告诉你,就在昨天那一期。】 【他们骗你的,昨天那期没有萧文帝,兰池相遇也没有。】 【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 【隔壁以洛妃为原型的宫斗剧《洛妃秘史》开播了,正好也是萧文帝的妃子,估计是想过来看看历史上的洛妃究竟长什么样吧。】 【不,我是单纯来看皇贵妃娘娘的。】 【加一。不过除了看皇贵妃,还想看其他后宫嫔妃,据说都是美人~】 【我是土狗,我爱看美女。】 【为了看请安的内容,特意起了个大早,困死了。】 【文僖皇后之前,不是江妃最得宠吗?我想看江妃的倾城之貌!】 元夕看着大家的心愿,浅浅一笑,决定早点去凤仪宫,让大家多看一会儿后宫佳丽。 她唤了青织一声,掀开帷幔进来的,有青织和晚春两人。 “距离请安的时辰还早,美人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元夕肤色白,眼底的乌青就比较明显。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今日是第一次去凤仪宫请安,还是不要误了时辰的好。” “再者,我也睡不着了。” 这是实话。 元夕已经醒了好一会儿。 她看那些弹幕,早就看精神了。 不过元夕现在有些好奇,弹幕说的那个“洛妃”,是封号还是姓氏? 宫斗剧又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这位洛妃也是一位宠妃呢! 元夕胡乱想着,不过并不在意这位“洛妃”,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独占圣恩。 晚春拿着一支玉簪在元夕鬓边比照,和声询问,“美人觉得这支玉簪怎么样?” 元夕还未表露意见,弹幕在那里挑了起来。 【哇,好多漂亮簪子啊!】 【戴那个虎头玉簪,那个漂亮又可爱~】 【我喜欢圆片蟾蜍小钗!】 【挑那个大绿芙蓉花簪吧,皇贵妃肯定压得住!】 元夕视线轻扫,勉强和弹幕上说的大绿花簪对应起来。 那是一支镶嵌宝石的碧玺花簪,为铜镀金材质,以碧玺做主体芙蓉花,花蕊用的是细小米珠。 一只蝴蝶停在芙蓉花上,翡翠薄片做翅膀,栩栩如生,灵动非常。 第7章 请安 元夕便挑了这支碧玺芙蓉簪,示意晚春给自己簪上。 她乌发如云,浓黑而密,配着这种大气的碧玺花簪,更衬得整个人清贵典雅。 晚春含笑道:“美人的眼光真好。” 立马有弹幕飘过。 【没想到皇贵妃和我的眼光一模一样,嘻嘻~】 【啊,为什么不选紫猴头簪小钗呢?】 【你自己看看,紫色簪子和皇贵妃的衣服搭吗?】 元夕用指尖蘸了点玫瑰膏子在唇上,青织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方绣帕。 擦了擦手,她起身浅浅一笑:“走吧,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 嫔位以下后妃不可乘坐步辇,元夕只能带着晚春和长夏走过去。 青织被她留在了珠翠轩管理内务。 虽然珠翠轩一直是有宫人打扫,但屋内陈设摆放,过于老旧,元夕想更换一些物件,将珠翠轩布置得素雅些。 还有昨日随着册封圣旨而来的赏赐,也都要清点完全后登记入库。 总之琐事繁多,元夕就交给了青织去打理。 她出门已经够早,但到了凤仪宫的时候,发现还有两名妃子比她来得更早,慵懒地吹着茶汤,漫不经心打量元夕一眼。 身着蓝色花鸟宫装的女子,轻轻放下茶盏,并未出言。 倒是另外一名青色长裙的女子,笑意盈盈地开口:“想必你就是陛下新册封的昭美人了吧?今日一见,果然是芙蓉玉面,叫人心生欢喜。” 【这青裙女子虽也素雅清丽,但总觉得寡淡,从座位来看的话,应该位分不高吧?】 【蓝色宫装的好看,五官大气,明艳非常,我喜欢。】 【她不会就是江妃吧?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弹幕互相讨论着,只有元夕一人能看见。 晚春在她耳边轻声提示:“美人,与你说话的这位是吴修仪。上首的是锦华宫的淑妃娘娘。” 元夕福了福身,和声道:“见过淑妃娘娘,吴修仪。” 【这是历史上的景淑妃啊,我还以为是江妃呢。】 【景淑妃都这么漂亮了,不知道江妃娘娘是何等容光。】 【搬来小板凳坐好。】 景淑妃黛眉凝翠,柳叶眼细长微弯,眼尾自然延伸,带着一股矛盾的清冷妩媚,她丹唇微张,抿了一口茶,而后才不咸不淡道:“起身吧。” 枉她还以为陛下当真是得了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让王皇后那般乱了心境,现在看来,无非是下一个江妃罢了,有何可俱的? 不过陛下这喜好当真是万年不变,就喜欢这种婉娩柔情的女子。 景淑妃摩挲着杯沿,垂眸哂笑,没将元夕放在心上。 吴修仪亲热地拉着元夕说话。 “陛下后宫之中嫔妃数量不多,待会儿人来了,你稍微上点心,就能把人全部记下,下次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就不至于脸生,认不出人了。” 元夕性格并不张扬,听着吴修仪说话,偶尔点点头,以示自己听进去了。 吴修仪见她并不恃宠而骄,性格温吞极好相处,心中暗忖,陛下怎么会忽然青睐这昭美人呢? 若说相貌,后宫之中有江妃、李美人可堪相比,若说性情,谁人不知江妃恬静温柔,似一朵解语花? 反正她是没有看出来,这昭美人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坐了一会儿,郑充仪、孙婕妤、赵才人、周才人都来了。 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殿内唯一的生面孔上,对这位传闻中的昭美人十分好奇。 “听说昭美人是和陛下在兰池遇见的?”周才人落座,叫宫女去换了冷茶,等候期间寻了个话题起头。 元夕莞尔,“嗯”了一声,便没有后文了。 毕竟兰池真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多说,能敷衍过去自然是敷衍。 殿内沉默下来,周才人笑容微僵,好在宫女将冷茶送了过来,她端起茶盏喝着,掩饰尴尬。 赵才人亦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想不明白陛下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木头美人,多无趣啊。 很快,相熟的嫔妃们自己聊了起来,没将精力放在元夕身上。 她独自坐着,倒也自在轻松。拾起一块雪白的云片糕,配着凤仪宫的新茶入腹,十分享受。 元夕心想,难怪这么多人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她曾经没有这个心思,但后来也不可避免地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做奴婢,她只能在酷暑中跪着,还要被冯雨晴随意许给一个太监糟践,但是做娘娘就不一样了。 她可以坐在华美的宫殿中,品茶纳凉,唯一要做的,就是讨好帝王萧绥。 可做奴婢,不是一样要讨好主子吗? 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而已。 况且帝王容貌甚美,疏朗俊逸,她一点都不觉得亏。 【呃……这场景也太和谐了吧,一点剑拔弩张都没有?】 【我怀疑就这么几个人,真的能斗起来吗?】 【刚从《洛妃秘史》过来,我对皇贵妃的选角一点都不满意!】 【谁演的啊?】 【不认识,脸没啥辨识度,不过洛妃是当下最红的那位演的。】 【感觉桌子上的糕点都好好吃,看得我直流口水。】 【那是水晶龙凤糕吧?晶莹剔透,像水晶一样,难怪起这个名字了。】 【所以大梁后宫的妃子每天早上来请安,就是喝喝茶,吃吃免费糕点吗?如果是这样,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早起。】 【人家不用早起,在自己宫殿内,还不是可以吃到这些糕点,犯得着跑一趟吗?】 【古代的晨昏定省真是麻烦。不过她们不用先去向太后请安吗?】 元夕只能看见这些弹幕,却不能作出回应。 她并不想这些发出弹幕的人,知晓自己能看见弹幕。 有了顾忌后,言词就会收敛,元夕想看见的是大家的畅所欲言。 所以她没法告诉大家,沈太后身体欠佳,几乎是免了大家的晨昏定省的,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日,后宫嫔妃要去太后宫中问安,其他时间,沈太后也不见外人。 说笑间,一道翠蓝色明丽的身影,跟在素雅的杏色宫装女子身后,莲步走来。 元夕转头看去,还没怎么看清女子相貌,眼前就是一排排弹幕飘过。 【我靠,两位大美人啊!】 【一个明丽无极,一个素雅如兰,对我的眼睛真友好。】 【哪个是江妃啊?】 第8章 迟来 只一瞬间,元夕就清楚了两人的身份。 弹幕上飘过一句话。 【历史上的江妃性情温婉,深得圣眷,这还用想吗?肯定是杏色宫装的女子是江妃了。】 这时,又有一条粉色弹幕划过。 【大梁很讲究尊卑有序的,看两人一前一后进殿,必然是前面的杏色宫装女子身份更尊贵。】 【这个时期,萧文帝后宫不就只有两人在妃位上吗?】 除了景淑妃,其他妃嫔纷纷起身,向杏色宫装女子行礼。 “见过江妃娘娘。” 江妃容色晶莹如玉,眉似新月,眼含秋水,唇色淡如樱瓣,微微侧首,声音温软如人间的烟雨。 “都不必多礼,坐吧。” 【哇,江妃的声音也好好听!】 【这样温婉而不失风骨的女子,真美好。】 【看来史书没有夸大其词,江妃娘娘真是秀雅绝俗,我现在相信萧文帝也是喜欢过江妃的了。】 【萧文帝最爱的还是文僖皇后好吗?最后与帝王合葬的也唯有文僖皇后一人。】 【纵使前期有一个江妃,后面还有一个洛妃,可萧文帝对皇贵妃的偏爱,是史书都承认了的。】 【在萧文帝以前,根本没有皇贵妃这一说,皇贵妃这个称呼,都是萧文帝特意为文僖皇后创建的,包是真爱。】 【能不能不要剧透,影响观感。】 【历史早就已经注定了,这算什么剧透?】 【啊……没文化连剧透都参与不了。】 【羡慕历史好的大佬。】 与江妃一道来的李美人,直白地打量着元夕,却见她托着脸颊,杏眼盯着一处发呆。 李美人撇了撇嘴,心想,她何德何能可以与自己同居美人位分? 更令人生气的是,她居然还有封号。 而且还是一个“昭”字。 陛下这是昭告后宫,她确确实实是一位美人吗? 李美人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实在想不通自己输在了哪里。 内殿传来珠帘相撞的声音,王皇后在宫人的拥簇下走出。 她身穿一袭黄色织金凤鸟锦衣,广袖处点缀着数枚银丝盘扣,皆嵌鸡血石,璀璨生光,高贵无比。 梳得一丝不苟,十分完美的牡丹髻间插着赤金色的九尾小凤钗,鸟喙衔着米粒小珍珠,光洁莹白,随着王皇后的动作,轻轻颤动,庄重严肃中又多了一丝活泼可爱。 【这就是历史上那位不得圣恩,还比萧文帝大了四岁的王皇后吗?】 【姿色确实是普通了一点,难怪萧文帝不喜欢她了。】 【其实还好,王皇后也不丑,只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不突出而已。】 【对呀,照照镜子我还不如王皇后呢。】 【萧文帝正值弱冠之年,算起来王皇后也才二十四岁呢,怎么就老了?】 【王皇后头上戴的凤钗都是纯金的吧?好喜欢好想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皇后都不是什么好人……】 【历史上这位王皇后也很可怜的,无过被废,朝堂上居然都没有人帮她说话。】 【我实在想不明白,先帝为何会把王皇后这样无才无德,还年长萧文帝四岁的女子赐给他做正妃。】 【对啊,萧文帝不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吗?】 【这谁知道呢。】 众嫔妃齐声道:“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王皇后保持着端庄的姿态,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元夕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旋即收回视线,温和开口:“都起来吧。” 宫女递来一盏茶,王皇后伸手接过,轻抿了一口,像是有些意外,“诸位妹妹今日怎么都来得这般早,倒是本宫梳洗迟了,叫大家久等。” 一直不大用正眼瞧人的景淑妃,对王皇后看起来倒是恭敬,她嗔笑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哪日不是一早就到凤仪宫候着了?” 当今帝王不喜欢飞扬跋扈,恃宠而骄之人,所以后宫中从未出现过,仗着恩宠便不来请安,或者迟到早退的嫔妃。 况且如今的后宫总共就这么几人,王皇后若是连这都压不下来,也会叫帝王疑心她的无能了。 即便圣恩寡淡,陛下还是念着夫妻情分的,给足了她皇后的殊荣与颜面。 思及此,王皇后脸上的笑意凝实了两分。 “今日也没什么要事,若是人来齐了,本宫就简单说两句,便不耽误诸位妹妹们回宫休憩了。” 王皇后刚张了张口,周才人像是无意提起,“好像曲采女和冯采女还未到吧?” 孙婕妤哼声道:“高位嫔妃都到了,就她们两个最末等的采女反倒耍起了威风,竟敢无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依妾看来,宫规不严,必会叫人心生怠慢,等曲采女和冯采女到了,娘娘万不可轻放……” 李美人杏眼一转,想到了什么,打断孙婕妤的话,“孙婕妤何必将话说得这般严重呢?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必是不忍责备曲采女和冯采女的,她二人住得远,难免会迟了点,这不是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吗?” 大家都是提前来凤仪宫,想要一见那位“兰池美人”的,所以曲采女和冯采女还真不算迟到。 吴修仪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李美人仗着貌美,除了在陛下面前会遮掩一二,平日里都是个尖声倨傲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转性了?怎么会替冯采女和曲采女说话呢? 这时,有宫人轻声道:“冯采女、曲采女到了。” 两人一进殿,见后宫嫔妃都到了,连忙请罪:“妾身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 冯采女昨日被李美人罚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隐隐作痛,只福身了一会儿,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其他嫔妃不知缘由,李美人却是知道的,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她昨日太过冲动,没弄清状况就杀到了芙蓉轩去,闹了个大乌龙。 不过这冯采女也是个废的,居然能让自己宫里的丫鬟,爬到了自己头上! 最可恶的是,还叫这昭美人隐隐压了自己一头! 同为美人,这有封号和没封号又是不一样的。 真要细论下来,她还得对着昭美人见礼,当真是肝疼。 李美人揉了揉太阳穴,出声说道:“刚刚我已向皇后娘娘替你们二人解释过缘由了,你们也不算迟到。” 说完,杏眼看向王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第9章 经书 王皇后温和地一笑:“李美人所言在理,冯采女、曲采女,坐吧。” 两人谢恩后落座。 冯采女和曲采女的位分最低,位置在最末尾,靠近门边。 自一入殿,冯采女的目光就不可控制地落在元夕身上,指甲掐入手心,几乎快咬碎银牙。 元夕! 她果然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留这贱婢一命,否则怎么会让她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冯采女只觉如芒刺背,仿佛大家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若非她实在没有理由不来请安,冯采女今日都不想出门的。 【最后面来的两个,谁是冯采女,谁是曲采女啊?】 【为什么那葱倩色宫装的女子总是盯着皇贵妃看?】 【葱倩色衣服的就是冯采女了。】 【难怪后宫之中人人都想往上爬,曲采女和冯采女身上就只有几只银钗发簪,看起来好朴素无华。】 【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位分低的只能得些次品首饰。】 【就算精心打扮打扮一下,还是被人轻而易举比了下去。】 【别说皇帝了,就算是我都很难将目光放在她们两人身上。】 【附议。】 【还是江妃好看。】 【我觉得李美人更胜一筹。】 【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元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句诗,目光轻转,看向李美人。 李美人的肌肤白皙细腻,如同她在紫宸宫见过的羊脂玉摆件,颈项修长而柔美,杏眼灵动娇憨,压下许多飞扬跋扈而引人不喜的姿态,倒越发显得妍姝动人了。 在李美人视线察觉前,元夕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王皇后的声音,拉回所有嫔妃的思绪,众人皆目光看向王皇后。 “太后久病不愈,本宫这心中亦是难受,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下方,李美人垂着头翻了个白眼。 皇后这老妇,就算要装模作样,好歹挤两滴泪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十分拙劣吗? 如此愚钝无能之人,也能身居凤位,当真是命好。 李美人恨恨地想着。 有嫔妃安慰道:“太后娘娘凤体有恙,我等亦是忧惧,只是还望皇后娘娘保重自身,切勿忧伤过度,以免损伤了凤体,后宫之中无人主持。” 王皇后被劝了一会儿,收起忧容。 “本宫念及诸位妹妹心中,必然也是对太后凤体抱恙一事忧思如焚,辗转难安,故而想着与诸位妹妹们一起,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 王皇后身边的宫女捧着经书,分别送到各位嫔妃手上。 分到元夕头上的经书数量稍多,晚春和长夏两个人才堪堪抱住。 【……还以为开早会就是聊聊天呢,没想到还要领一堆书回去抄。】 【王皇后自己要表孝心,怎么让别人给她抄经书?】 【她自己肯定也要做做样子抄写几卷啊。】 【不管别的嫔妃抄多少,最后贤良孝顺的名声还不是落在王皇后一人头上。】 【最烦这种人了,明明是大家一起做的事情,功劳却被她一人独占。】 【我就想知道,后宫嫔妃抄了经书献上去,太后会看吗?】 【那么多部经书谁愿意看啊,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看了过后,病就能好起来了?】 【一直不理解抄经书祈福的想法。】 【牛马就别替人家主子操心了。】 【人家回到宫里后,就让底下的丫鬟帮忙抄了,说不准太后压根就不看呢。】 弹幕上有些戾气言语,元夕垂了垂眼睑,不表声色。 江妃面上浅浅带笑,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 她一直都有练字静心的习惯,抄写几本经书而已,就当练字了。 王皇后又叮嘱了众人几句,提醒大家要在初一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之前,把抄好的经书送到凤仪宫来。 “今日并无其他事了,想来诸位妹妹也坐累了,那就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向王皇后告退。 很快,凤仪宫冷清下来,王皇后面上的笑意也淡去,声音里带了一丝酸意,“俞嬷嬷,你瞧那新晋的昭美人,可堪绝色?” 俞嬷嬷知晓王皇后又钻牛角尖了,叹息道:“娘娘,你贵为皇后,尊贵无比,何苦与一个美人计较呢?” 王皇后心有不甘,“若只是普通美人也就罢了,可陛下待她尤为不同,还为她亲拟了封号‘昭’字。” “她是昭如日星璀璨,那本宫呢?” 王皇后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自怜自艾道:“后宫嫔妃美得各有千秋,丰润艳丽的景淑妃,素雅如兰的江妃,桃李之貌的李美人,个个都是美人,怎偏生本宫生了一副中人之姿,毫不出众。” 俞嬷嬷劝慰道:“娘娘,美貌固然重要,可景淑妃、江妃,又或者那李美人、昭美人,容貌再出众又能如何?” “每届的选秀之中,总会再出那么一两位容貌超俗的秀女,江妃之貌可被掩埋,唯独娘娘您的地位超脱永固,是旁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 “别说陛下只是给了她一个美人位分,就算她能位列九嫔之一,更甚者做了贵妃,不照样要居于娘娘之下吗?” “娘娘应该高兴,陛下只是封了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小宫女,而不是那沈家大姑娘。” 王皇后兴致怏怏地点了点头。 比起元夕,她自然是更不喜沈明双的。 若沈明双入了宫,身后有沈太后撑腰,她这个皇后还能保留多少尊荣? 俞嬷嬷见她听进去了,又温声细语道:“那昭美人看起来是个本分的,性子温软淡泊,与江妃有几分相似,至少这样的人不会恃宠而骄,娘娘何必与她置气,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 “如今后宫之中,未有嫔妃有孕,娘娘当下最紧要的是,抓紧机会早早怀上龙胎,若是上天垂怜,保佑娘娘一举得男,诞下皇子,便是既占嫡又占长,贵不可言了。” 王皇后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眉宇间有些忧色,“可我朝皇室长子,似乎都是早夭之命,就连太后娘娘的大皇子……” 后面的话湮没在风烛影中,归于寂静。 第10章 丑字 珠翠轩中,元夕抓着一支湘妃竹紫毫笔发难。 【皇贵妃为什么不下笔啊?】 【这经书的字这么小,看得清吗?】 【反正我硬是一句都没看清,字小得跟蚂蚁似的。】 【如果让我抄的话,感觉得给我配一个放大镜。】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祈求健康与安宁的。】 【以前抄过。】 【皇贵妃手上的笔是鸡距笔吗?看着有点像。】 元夕低头看了眼手中湘妃竹制的笔管,鸡距笔是什么? 她只知道竹笔、玉笔,笔管不同,长短大小不同,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像什么紫毫、狼毫、兔毫等等,元夕也只是听过,却并不认识。 清儿见元夕握笔许久,砚台中的墨汁都快干了,依旧还没开始抄写经书,不禁问道:“美人可是有何顾虑?” 元夕杏目微眨,“清儿,你会写字吗?” 她的字实在不堪入目,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简直是冒犯。 元夕还不想担一个不敬太后的罪名。 而且她写字极慢,这些经书初一就要交上去了,她也写不完。 面对元夕希冀的目光,清儿摇了摇头:“奴婢家贫,就连弟弟都没有机会读书认字,又何况我呢?” 她温声道:“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才会读书写字吧。” 说完,清儿眼睛微睁,明白过来元夕的顾虑,“美人可是不会写字?” 元夕点了点头。 弹幕震惊。 【皇贵妃居然不会写字?】 【她临摹的《小草千字文》灵动自然,不是挺好的吗?】 【长点脑子好吗?皇贵妃的字肯定是后面练的啊。】 【她以前就是一个普通宫女,哪有机会读书认字写字。】 【虽然觉得皇贵妃要和这么多女的共享男人,有点不值,但她做了嫔妃也挺好的。】 【当了娘娘后,她就能读书练字,学琴品茗,焚香作画了。】 元夕看见前面一条弹幕,眼里泛起一丝困惑。 共享男人? 这世上还能有人独占夫君恩宠的吗? 陛下是天子,本就拥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她不会觉得委屈和不值。 相反,最后那条弹幕说得很对,她可以读书认字,焚香品茗,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清儿沮丧了一会儿,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美人,青织姑姑或许能抄经书。” “奴婢去找她。” 清儿福了福身退下。 元夕认真抄写了几句经书,没空看弹幕在说什么。 她静下心来,不知何时起,整个珠翠轩也跟着寂静无声。 一只修长俊逸的手,捡起桌案上掉落下来的元黄写经纸,发出轻嗤笑声。 “昭美人,你这一手字当真是写得惊神泣鬼。” “这是为太后抄的祈福经?” 弹幕飘飞的速度有些快,密密麻麻的,只叫元夕觉得眼前一黑,看不清帝王面上神色。 【我我我我去!萧文帝长这么好看!】 【心脏骤停的感觉谁懂?】 【这真一眼万年。】 【如果是萧文帝的话,我愿意和人共享男人。】 【轮得上你吗?】 【唉,哪怕是一个采女,我也愿意做啊!】 【青天白日少做梦,采女也是官宦人家好吧?琴棋书画至少会一样,你会吗?】 【弹幕能不能少刷一点,我看不见萧文帝的盛世美颜了!】 萧绥一袭朱色锦衣,上绣金丝蟠龙暗纹,腰系玉扣,漆色凤眸中神色渺渺,面容清冷,风骨清隽,疏朗眉目中溢出几分风流姿态,便足以妒杀艳艳海棠,英英石榴。 元夕连忙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萧绥顺手扶了扶她的手臂,温软若无骨,隔着薄衫,似乎都能感受到少女肌肤的细腻。 元夕仿佛撵路的狸奴,跟在萧绥身后转悠。 她见萧绥的目光落在案桌上,脸颊一热,轻言细语道:“妾身字丑,让陛下见笑了。” “倒是有自知之明。”萧绥淡淡道。 【萧文帝和皇贵妃的相处居然是这样的,这对吗?】 【但皇贵妃这字,也确实是不好看啊,我三岁表弟都写得比她好。】 【也不能叫萧文帝昧着良心夸吧。】 【你三岁表弟会写毛笔字?】 【这有什么难的,我家猫都会写。】 【你们都是假的,但我家的机器人是真的会写毛笔字。】 【机器人写的字真不能和人比,有形无神,缺乏筋骨。】 【萧文帝这手字就写得不俗啊,形神兼具了。】 萧绥余光轻瞥,见元夕一直盯着他的字看,微微扬颈,唇畔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心情曼妙。 实际上元夕并没有在看萧绥的字。 她只是望着纸张发呆地在想,机器人是什么? 弹幕那边的世界,感觉很精彩呢。 大家说话都好随意,胡诌乱扯张口就来。 【果然在皇贵妃面前,金贵如萧文帝也要孔雀开屏,吸引贵妃娘娘的注意力。】 【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萧文帝还是该羡慕皇贵妃了。】 【隔壁《洛妃秘史》萧文帝的扮演者虽然也好看,但是这股公子王孙意气骄的感觉就差太远了。】 【什么眼神,那男的和萧文帝有任何可比性吗?】 【还有皇贵妃的选角,简直没眼看,历史上的皇贵妃根本不是那样跋扈娇纵的女子好吗?】 【对啊,把江妃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也改成珠圆玉润,性情嚣张之人了,看得人两眼发黑。】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星际会放出大梁的纪录片呢?】 【《洛妃秘史》以洛妃为主角,其他人肯定是负面形象啊。】 【感谢星际,能让我看见萧文帝的真实相貌。】 【……】 “昭美人。” 萧绥轻飘飘一声,惊得元夕骤然收回思绪,她杏眼眨了眨,似乎在问萧绥喊自己做什么。 帝王语气里带了丝嫌弃,“你这字就不要呈到太后面前了,免得她老人家看了眼睛疼。” 元夕:“……” 她低垂着眉眼,恭敬道:“妾身领命。”看来只好让青织代笔了。 晚膳过后,萧绥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元夕迟疑道:“陛下今日是要留在珠翠轩吗?” 萧绥淡淡瞥她一眼,薄唇微张:“怎么,昭美人要赶朕走?” 第11章 留宿 “妾身不敢。”元夕连忙道。 只是她看着面前飘动的弹幕,有些心不在焉。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弹幕也没有消失,这叫她如何与帝王亲近? 元夕有点如坐针毡。 她想了想,柔声细语道:“夏日暑热,陛下可要先行沐浴?妾身这便让人备水去。” 等帝王沐浴完后,天色估计也就彻底黑了,这些弹幕便也消失,不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萧绥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弹幕显得很激动。 【这是我能看的吗?】 【反正这是我应得的。】 【萧文帝容范旷代,清矜自持,不知道与皇贵妃亲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珠翠轩的宫人们提着水桶来来往往,帘幔放下,将高大的屏风也遮掩住,室内生香,氤氲着清雅的兰草香气。 【呃……只能看见皇贵妃的视角,皇贵妃不进去,我们啥也看不见啊!】 【这水流声怎么听着更加暧昧了。】 【贵妃娘娘真的不进去吗?好想求她进去看一眼。】 元夕表面镇定,心中哼道,她才不会进去呢。 帝王沐浴自有宫人服侍,哪里用得上她? 半个时辰过后,萧绥只着一身月白中衣出来,眉眼清俊,似乎沾了一丝水雾的冷气。 元夕瞧见弹幕消失,微微松了一口气。宫人们抬水换水,一番折腾下来,再到入寝,也不算早了。 珠翠轩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是极为素雅的颜色,元夕站在榻边,见帝王阖着眼眸,似乎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塌,和萧绥隔着一尺宽的距离,侧身躺下。 忽然,她感受到一股热意贴上自己的腰间,不断往上。 元夕睫羽一颤,转过身来,对上帝王有些愠色不满的眼神,不过少女嗓音婉转如黄莺,恰到好处的清甜抚平了萧绥心中的一点躁意。 “陛下还未睡吗?” 萧绥敷衍地“嗯”了一声,将人捞在怀里,温香软玉,令人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修长的手指轻抚少女脸颊,眸中欲色加深,却在片刻后清明。 萧绥向来自持冷静,又见惯了人间春色,即便是再柔情绰约的女子,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唯独这昭美人,如鹅毛轻落,让人颤痒。 “陛下?” 见萧绥走神,元夕不解地轻声唤道。 少女薄唇微张,触碰到帝王节骨分明的手指,一股奇异的感觉阵阵传来,下一瞬,元夕就感觉有一双宽厚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重重帘幔轻曳,如白雾绿烟。 一晌贪欢。 第二日,天还未亮,外面就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雨声,伴随着电闪雷鸣,苍白的闪电照得纱帐内一白。 元夕从梦中惊醒,发现萧绥目色清明,倒像是醒了好一会儿了。 她嗓音有些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软声问道:“天色尚早,陛下不再睡一会儿么?” 元夕困倦不已,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实在不懂帝王为何如此精力充沛。 萧绥看着她的侧颜,忽地有些理解,为何会有君王贪恋温柔乡,从此不早朝的说法了。 不过他并非那些昏聩之君,自然也不会耽于美色而忘了朝政。 宫人鱼贯而入,服侍年轻帝王更衣,元夕自然也不能再睡了。 她一头乌黑柔顺如绸缎的头发垂落在一侧,低着头认真帮萧绥系上玉扣,又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白玉扳指,轻轻套上萧绥的手指。 “恭送陛下。” 元夕福了福身,身后跪着一众珠翠轩的宫人。 圣驾离开后没多久,有一名小太监冒雨赶回来。 晚春认得他是天子身边的人,领着他去见了元夕。 小太监浑身湿漉漉的,没进暖阁,就站在屏风后面向元夕见礼。 “可是陛下有东西遗落在珠翠轩了?”声线清冽干净,毫无攻击性。 小太监虽未见到其人,但猜想屏风后面的必然是一位仙姿玉色的神仙人物,也难怪会让陛下如此惦记。 圣驾不过刚刚离开珠翠轩片刻,就差他回来捎话了。 小太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回昭美人的话,陛下未有东西遗落在珠翠轩,只是差遣奴才过来告诉您一声,雨天路滑,美人可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 “另,为太后娘娘抄写经书一事,美人也可以暂且搁置下来,太后娘娘会明白您的心意的。” 元夕低声笑了笑。 陛下这分明是觉得她字丑,不堪入太后法眼。 “有劳公公特意跑这一趟了。” “晚春,去取一把伞来,送一送这位公公。”元夕吩咐道。 小太监受宠若惊,连忙道:“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情,不敢劳烦美人记挂。” 说完,他灵机一动,献媚讨好地问道:“不知美人可有什么话,需要奴才带回去……” 【这人有点眼力见啊,自愿当起了传声筒。】 【不过是萧文帝和皇贵妃爱情play中的一环罢了。】 【真夫妻就是好磕,不像隔壁的工业糖,腻死了。】 【没想到萧文帝和皇贵妃谈起恋爱来这么甜啊~】 【cp名是什么?】 【好像是叫兰池cp吧,毕竟兰池相见,一眼万年,青史相载。】 【我还是觉得元宵cp更好一点。】 古色古香的暖阁内,元夕一边握着象牙篦子将青丝尾梢梳顺,一边在看弹幕。 传声筒?工业糖?还有cp名是什么? 今天又学到几个新奇的词了。 元夕敛起思绪,温言道:“有劳公公代我向陛下谢恩即可。” 至于传话,元夕不觉得她和天子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 小太监怔愣了一下,轻声称“是”,退出暖阁,接过晚春递来的伞,没入风雨中。 他嘀咕了一声,“这昭美人也是个淡泊的性子,竟然都不捎上两句温言软语争宠的么?” 珠翠轩中静雅安宁。 晚春继续替元夕梳发,榴月在边上道:“陛下既然已经许了美人不必去凤仪宫请安,美人何不回榻上再睡一会呢?这暴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这天气真的好适合睡觉。】 【侧卧听雨眠才是雅事一桩啊!】 【是我的话,我就顺着竿子往上爬,不去凤仪宫请安了。】 元夕淡笑:“陛下随口一说,我又岂能真的当真?” 第12章 风雨 榴月心想,昭美人的性子可太软了,就算得了恩宠,恐怕也恃宠而骄不起来。 这样的性格,在深宫之中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陛下若当真只是随口一说,又何必差人冒着雨回来捎话? 榴月不知道的是,元夕的性格可并不像她想的这么温软无害。 她的手上,是切切实实沾过血的。 原本元夕以为自己难逃一死,要和喜来一命抵一命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得了天子的青睐。 她不想死,她得紧紧抓着帝王这根活命的稻草。 所以元夕处处谨小慎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良无害一些,学着去做那婉娩柔情之人,就是希望能淡化帝王对她的初印象。 她要萧绥日后想起自己来时,是如江妃那样温柔敦厚,娴静端庄之人。 而不是兰池边上,沾了血污的小宫女。 梳妆完毕后,晚春取了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撑开。 雨花绽开,清幽可爱。 长夏轻声道:“美人当心脚下。” “这石板上生了青苔,有些湿滑。” 【皇贵妃真是气血很足啊,这么早起来都愿意出门!】 【这么大的雨,我是真一点都不愿意出门,就算打了伞也会被弄得湿漉漉的,很难受。】 【加一。】 因为雨天的路并不好走,所以远夕不敢分神去看弹幕。 她怕摔了。 若不回去换衣服,难免失仪,若回去更衣,又不免会迟到。 好在这段路不算太长,进了回环曲折的廊道就好了。 元夕到皇后宫中的时候,凤仪宫的俞嬷嬷都惊了一呆。 她回到内室,低声与王皇后说话,“娘娘,珠翠轩的昭美人到了。” 王皇后描着眉的手一顿,问道:“陛下今早是从珠翠轩走的?” 她唇角缓慢溢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冷淡,“陛下几乎从不在嫔位以下的妃子宫中留宿,这昭美人倒也是好手段,连续两日承宠不说,还能令陛下破例留宿珠翠轩。” “看来这后宫倒真要多出一位宠妃来了。” 俞嬷嬷想到帝王身边小太监过来传的话,思忖着道:“陛下既已免了昭美人今日的请安,她却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早,可见对娘娘是十分恭敬的,应当不会做那狐媚惑主之人。” 王皇后冷笑,就算那昭美人再恭谨谦顺又如何? 她心中就是不喜,陛下待她如此厚爱! 王皇后神色幽晦,转为了无可奈何的落寞。 毕竟她再不喜那昭美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她是大梁的皇后,要有容人的雅量。 宫人小心翼翼地为王皇后绾发,为了符合皇后的身份,发饰、妆容都要朝着贵气端正的方向去弄,难免显得老气了几分。 王皇后面色不虞,但也没有出声制止。 又半个时辰过去,王皇后才在宫人的拥簇下出来。 其他嫔妃也都到了,纷纷起身见礼:“皇后娘娘万福。” 王皇后坐下后,淡淡道:“免礼吧。” 目光在下首的曲采女身上一扫而过,蹙眉询问:“曲采女,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 曲采女起身回话:“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并无大碍,只是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因为离宫殿太远,再返回去更衣恐误了请安的时辰,妾身失仪,望娘娘宽恕。” 王皇后颔首,语气温和:“请安什么时候都能请,曲采女有心了,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情况,遣个宫女过来说一声就是,本宫又并非什么不近人情之人。” 打量了一番曲采女的相貌,王皇后忽然转过头对身边的宫人道:“去将库房的那两匹古香锻取来送与曲采女。” “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穿得这般朴素做什么?” 【还是王皇后眼睛尖啊,我先前都没发现,其实这曲采女也颇有姿色。】 【细下看来,其实曲采女五官生得很精致,就是没怎么打扮。】 【好看是好看,就是气质差了一截。】 【我觉得曲采女仪态挺好的啊,刚刚回答王皇后的那几句话也是滴水不漏,落落大方的。】 元夕被弹幕吸引了注意力,不由朝着曲采女看去。 只见她一张巴掌大小的鹅蛋脸,眼睫毛浓而细密,如小巧的蒲扇,轻轻颤动,惹人生怜。 其实元夕以前是见过曲采女的,那时候她还是冯雨晴身边的宫女。 冯雨晴之前好歹还有一个宝林的位分,内务府都敢那般轻视,可想而知,曲采女的日子,只会过得更艰难。 陛下似乎遗忘了后宫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竟然从未宠幸过曲采女。 嫔妃侍寝的日子是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安排的,初一到十五按照位分由低到高侍寝,过了十五以后,便是从高位嫔妃到低位嫔妃的次序侍寝。 通常来说,十五号以前侍寝的嫔妃,她们的绿文签就不会在后半月出现了。 只是当今天子尚未选秀,后宫之中仅有这么几位嫔妃,也就没有遵循这个规矩,而是将所有嫔妃的绿文签放在一起,再呈到帝王面前去。 元夕猜想,这曲采女的绿文签恐怕都没有被放上去过,否则都大半年了,怎么可能还没有侍寝? 当然,也有可能是和当今天子甚少进后宫有关。 往常一月之中,陛下进后宫最勤的时候,也不过才七八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去了江妃和景淑妃宫里,其他低位嫔妃连见帝王一面都难,更别提什么邀宠固宠了 次数少的时候,帝王可能一个月就进三次后宫,这样看来,陛下能连着宠幸她两日,确实担得上弹幕所说的“盛宠”了。 元夕抿着唇,无声笑了笑。 【皇贵妃好美!】 【刚刚那一笑我直接人都没了。】 【想到了一句诗。】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元夕被这些弹幕夸得脸颊发烫。 这些话真是太直白而热烈了,叫人想忽视都难。 她知道自己相貌出众,但从来没有人这样,一句接着一句的夸赞,看起来真心实意极了。 这些弹幕的出现,真的为她枯燥的生活,增添了很多趣味。 元夕喜欢那个神奇的世界,也喜欢那个世界的人们。 第13章 借势 从凤仪宫散去,雨势减小,但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回宫路上,长夏望见不远处的雨花亭,低声道:“美人,那好像是曲采女和冯采女。” 元夕抬眸望去,只见冯雨晴抬起手就要掌?曲采女。 看起来柔弱沉静的曲采女,力道却不小,如铁钳般握紧了冯雨晴的手腕,使得她这一掌落不下来。 冯雨晴吃痛,厉声道:“你给我放手!” 巧月上前,想帮冯雨晴,被曲采女身边一个丫鬟挡住。 “从前你主子是宝林,我们得避着芙蓉轩的人走,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冯采女与我们采女位分相同,凭何还敢颐指气使,妄图掌?我们采女?” 巧月被骇住,一时怔在了原地。随后,她目光轻闪,威吓道:“采女又如何,别忘了珠翠轩的昭美人可是出自我们芙蓉轩的。” “我与元夕情同姐妹,岂是你这样的贱婢可以相比的。纵使我们采女一朝落魄了,但未必没有再辉煌之日,倒是曲采女家世平凡,籍籍无名,恐怕在深宫之中老死,都未必能见到陛下一面吧?” 丫鬟兰菊气愤得红了脸,但顾及到元夕,一时间竟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曲采女轻吐出一口气,松开了手,冷眼看向冯采女,道:“兰菊说得不错,你我同为采女,冯雨晴,你没有资格再对我呼来喝去的,你我今后,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好。” 冯雨晴揉着发红的手腕,冷冷哼了一声,道:“巧月,我们走。” 兰菊怨言道:“那昭美人怎么会和冯采女这样的人是一丘之貉?恐怕她的温良纯善也只是表象罢!” “采女,她们虽然倚仗昭美人,可皇后娘娘待您青眼有加,我们何须惧怕芙蓉轩的人呢?” 忽然,抱着古香锻的婢女面色一白,福身道:“昭美人。” 曲采女和兰菊转身,看见了油纸伞下的青衣美人。 晚春替元夕撑着伞,长夏往前一步,斥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议论我们美人?” 【这丫鬟太管不住嘴了,也是个祸害。】 【我们皇贵妃和冯采女才不是一丘之貉呢!】 【皇后算什么,萧文帝根本就不喜欢她好吗?】 【先帝简直是乱点鸳鸯谱。】 【不过曲采女入宫这么久了,为什么萧文帝都没有宠幸过她啊?】 【既无家世,相貌又不算最出众的,谁会注意到这样的小透明?】 【王皇后今日赐她古香锻,是想抬举曲采女吧?】 【我感觉曲采女应该会承宠的。】 【透明人才是狠人,要知道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感觉曲采女看着就像是心机深沉的人。】 【弹簧被压得越久,反弹就越厉害。】 【那也是冯采女欺压的她啊,关皇贵妃什么事?】 曲采女捏紧了指尖,连忙请罪道:“兰菊并非有意冒犯昭美人的,还请美人能从轻发落。” “妾身没有管理好底下宫人,亦有过错,甘愿领罚,旦凭美人处置。” 她当即就跪了下来,元夕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吩咐道:“长夏,扶曲采女起来。” 曲采女面上忐忑不安。 元夕笑了笑,轻言道:“曲采女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一下,刚刚冯采女与你说了些什么。” 曲采女面露迟疑,被元夕看在眼里,她宽和说道:“既然曲采女不方便与我讲,我便不强人所难了。” 曲采女低声道:“没有什么为难的,妾身只是觉得那番话会冒犯到昭美人,故而迟疑。” “昭美人若想知道,妾身不敢隐瞒。” 曲采女斟酌了一下言词,将巧月的话转述了一遍。 【芙蓉轩的人好不要脸。】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发生什么了?芙蓉轩的冯采女和昭美人有过节吗?】 【只能说过节大了去了,要不是皇贵妃机警沉稳,就被那死太监毁了。】 【谁和她情同姐妹啊,她也配?】 【文僖皇后还亲手杀过人?】 【萧文帝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蛇蝎女子啊。】 【不会说话就闭嘴。】 【还为变态死太监不平起来了,怎么,他是你亲戚?】 【不是说萧文帝喜欢温柔的女子吗,文僖皇后这也不符合啊。】 【萧文帝后面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怎么样,萧文帝上战场杀的人比这还多呢!】 【对啊,萧文帝未登基前,也是领兵打过仗的,手中长缨不知道沾了多少血了,我们皇贵妃不过才杀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元夕因为弹幕上的争吵微微拧眉,曲采女不知内情,以为她动怒了,有些惴惴不安。 须臾后,才听见少女清亮温软的嗓音道:“我与芙蓉轩并无瓜葛,曲采女不必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说完,带着晚春和长夏离去。 过两日,曲采女侍寝的消息也传到了珠翠轩中。 长夏喟叹道:“曲采女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在这后宫之中,若无陛下恩泽,就得抱紧皇后这棵大树,纵然皇后不得圣心,但她的话,陛下总会听进去那么一两分的。 皇后掌管凤印,有实权在身,指甲缝里流露出来的一点恩惠,对于曲采女这样的低位嫔妃来说,可以说是甘霖雨露了。 元夕听着几个丫鬟的叹息声,不由笑了笑。 怎么说得好像她已经失宠了似的。 陛下虽然宠幸了曲采女,但之后也没有再踏足后宫,对所有嫔妃是一视同仁的。 她这珠翠轩冷清,其他宫里也不见得热闹。 况且陛下不来,她也乐得清闲,元夕低头看纸上的字,觉得自己颇有进步。 但是下一瞬,她唇角的笑意就淡下去了。 【看见皇贵妃练字也这么艰难困苦,我就放心了。】 【附议。】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练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倒是觉得皇贵妃的字很真实。】 “美人怎么不写了?”清儿研墨的手一顿,问道。 元夕撂下笔,揉了揉手腕:“改日寻一幅新的、简单一点的字帖再练吧。” 第14章 太后 不过这事最后还是被耽搁了下来。 初一。 王皇后携后宫嫔妃去向沈太后请安。 宁寿宫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不大好闻,李美人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沈太后这是真病了? 她还以为是太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召沈家的姑娘进宫来,就是为了给沈明双制造机会呢。 太后的大皇子英年早逝,便把主意打在了当今陛下的身上,是指望着大梁王朝出一位,身上流淌着沈家的血的帝王吗? 当真是可笑。 李美人垂眸,掩去眸中的一丝讥诮。 王皇后命宫女把后妃抄写的经书呈上,“听闻母后久病不愈,臣妾便和诸位妹妹一同抄写了这《药王经》,希望能为太后祈福,祝愿母后早日康健。” 沈太后笑着:“皇后有心了。” 钱嬷嬷上前,象征性地接过小部分经书,拿给沈太后看。剩下的大部分经书被宁寿宫的宫人收了起来。 “字迹工整清丽,赏心悦目,皇后掌管后宫之余,还能抽出时间来把字练得这般好,如此的兰心蕙质,难怪先帝会在一众的闺阁女子中,选了你作为陛下的正妃。” 王皇后微微笑着,目光一转,疑惑问道:“沈姑娘自入宫以来,一直在母后身边服侍,倒是比臣妾这个儿媳更尽心竭力了,今日怎么不见沈姑娘?” 沈太后轻咳了一声,眼角压着笑意,“明双这丫头是个死心眼的,成日里就在宁寿宫侍奉汤药,哀家怕她被这汤药腌入味了,就赶她出去帮哀家跑个腿,透透风去了。” 说着,沈太后的目光轻轻从一众嫔妃身上扫过,语气平和:“听闻陛下新得了一位昭美人,是个体贴乖巧的……” 元夕出列,福身道:“妾身元氏,拜见太后娘娘。” 沈太后抬眸打量着元夕,良久,才冷淡的叫她起身。 元夕面上没有半点怨色,神情温和,仿佛也不知道沈太后对自己的不满。 王皇后嘴角微勾,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沈太后千方百计想把那沈明双塞进陛下的后宫,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陛下宁愿抬举芙蓉轩中的一个小宫女,都看不上她沈家姑娘,太后能高兴才怪呢。 如此看来,这昭美人也不是没有半点用。 至少恶心了沈家人不是? 昭美人不得太后喜爱,即便她不去为难元氏,也自有宁寿宫的人去做这恶人。 想到此处,王皇后心情舒畅。 【沈太后是不是不喜欢皇贵妃啊?】 【刚刚那么久才叫皇贵妃起身。】 【我听王皇后提到一位沈姑娘,沈太后该不会是想让萧文帝纳她为妃吧!】 【放心,我看过《梁宫后妃传》,没有沈姓妃嫔。】 【也是,萧文帝又不是什么蠢材,怎么会让沈家女子入宫呢。】 【后宫之中已经有了一位沈太后,若是沈家女子入宫,再做了皇后,外戚的势力就太大了。】 【萧文帝一生就只有两位皇后,除了王皇后这个原配,就是文僖皇后了。历史是这样的,沈家人的算盘打得再响也是徒劳。】 元夕无意间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唇角微微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她不认识那沈家大姑娘。 但私心里,她也是不想看见沈大姑娘入宫的。 因为沈太后不喜她,而沈家姑娘有太后做靠山,若她是个性格跋扈的,自己在后宫里的处境,恐怕就没现在这么轻松了。 刚出了宁寿宫的门,沈太后身边的钱嬷嬷追了出来,“昭美人留步。” 晚春担忧地看了元夕一眼,她轻轻摇头,转过身去,笑容和缓,“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钱嬷嬷笑道:“太后娘娘在病中,记性不大好,忘了给昭美人准备的赏赐了,特意吩咐奴婢给您送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倒要看看沈太后送的什么赏赐。】 【无非是珠宝首饰罢了,还能有什么?】 元夕也好奇沈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有劳钱嬷嬷了。” “长夏,将东西好好收着,别磕碰到了。” 钱嬷嬷眼角纹堆出褶皱,含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昭美人不必这般谨慎。” “太后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奴婢转达。” “嬷嬷请讲。”元夕恭谨道。 钱嬷嬷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怜惜美人不通文墨,故而宽允了美人不必抄写经书,不过我大梁女子,尤其是陛下的嫔妃,无才无德终是不善,故此,太后娘娘特意赏赐美人《女诫》七篇、《内训》二十章等书,以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望美人能勤加研习,勿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好恶毒的赏赐。】 【说着是赏赐,实则是惩罚吧?】 【堂堂一宫太后,心眼咋这么小呢。】 【我还是太天真了,居然会以为沈太后会赏赐珠宝首饰。】 元夕面不改色,盈盈笑道:“妾身谢过太后娘娘的好意。” 【皇贵妃,你有这份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真的一点咬牙切齿的感觉都没有听出来,皇贵妃接受能力好强。】 【明赏暗罚,沈太后好手段。】 【关键是还把黑锅扣我们萧文帝身上了……】 【对啊,说得好像是萧文帝害皇贵妃罚抄的一样。】 钱嬷嬷回了宁寿宫,沈太后椅靠在软榻上,抬眸问道:“那元氏可有说什么?” 钱嬷嬷仔细回想了一下元夕的表现,答道:“除了让奴婢代为谢恩以外,并无不满。” 沈太后轻哼了一声:“装得倒是乖巧。” “也就皇帝喜欢吃这套了。” 涉及帝王,钱嬷嬷便噤了声,不敢搭话。 她知道沈太后这是对陛下起了迁怒和怨气。 回珠翠轩的途中,元夕在御花园碰到了周才人和一位身着淡粉春衫,眉宇明丽的女子。 “见过昭美人。”周才人先看见元夕,福了福身道。 【哇,这粉衫女子好好看!】 【瞧她的衣着打扮,不是后宫嫔妃吧?】 第15章 明双 【我知道。】 【既不是后宫妃嫔,又不是宫女,肯定是沈太后的侄女沈明双了。】 【长得倒是很漂亮,萧文帝为什么不喜欢呢?】 【当然是因为她姓沈呗。】 【粉色显黑,还是要白的人穿才好看,衬得人比花娇了。】 元夕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淡粉薄衫的女子,屈膝见礼,衣袂被微风揉出层层涟漪,宛如一朵粉芍药初绽,娇妍无比。同色披帛挂在女子臂弯处,逶迤着地。 清减的女子嗓音清凌凌的:“沈明双见过昭美人。” 【果然是太后的侄女沈明双啊。】 【瞧着礼仪规矩都还挺不错的,也不是什么跋扈的女子,好想替萧文帝收进后宫……】 【又是羡慕萧文帝的一天。】 元夕淡淡一笑:“沈姑娘是太后的侄女,侍奉汤药,用心无比,是有功之人,不用如此多礼。” 周才人附和着说:“是啊,刚刚在宁寿宫,大家还在夸赞沈姑娘的孝心呢。” 她目光轻瞥,瞧见沈明双手里的食盒,“沈姑娘这是刚从御膳房回来?” 沈明双微微颔首,“前日雨大风急,姑母有些着凉,我便备了些姜丝山药粥,想着给姑母温补一下。” 周才人轻轻掩唇,道了一句:“刚在宁寿宫太后还在说,沈姑娘来了这宫中,便日日待在宁寿宫里,也不出去透个气,好不容易将人撵了出去透风,没想到沈姑娘却又是去了御膳房给太后备粥。” “沈姑娘纯善孝顺,有你这般的贴心照顾,太后的病一定会早日好起来的。” 沈明双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口中轻言道:“这都是明双分内之事。” 她不是不知道后宫中的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虽然碍着太后的面子,大家没有在明面上议论,但心里多多少少是轻视自己的。 即便是面前表现得对自己热切欢喜的周才人,沈明双也没有将她的客套话当真。 比起周才人,沈明双对帝王亲封的昭美人更感兴趣。 但这位昭美人面上兴致缺缺,随口道:“既然沈姑娘是为太后娘娘备的粥,我便不拉着沈姑娘说话了,免得耽误了沈姑娘的事情。” 元夕不愿和沈明双打交道。 准确来说是,她不愿和宁寿宫的人有什么牵扯。 当今天子并非沈太后亲生,元夕在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就听说过陛下与沈太后之间似有嫌隙。 沈太后恋权,几次插手帝王后宫之事,惹得帝王不悦,后来又想把自家侄女塞给天子,帝王没有给沈太后薄面,关系自然僵化了。 就连沈太后病了这么久,帝王也没有亲自去宁寿宫看望过她,只是太医院的珍稀药材,流水似的往宁寿宫送,外人也挑不出错来。 元夕头脑很清醒,知道该站在哪边,不会去触帝王的霉头。 弹幕既然已经告诉她,不会有沈家女子入宫,元夕甚至连表面功夫都可以不做的。 反正沈明双不可能在皇宫待一辈子,迟早是要出宫嫁人的。 现在就看沈太后这“病”,究竟会病多久了。 宁寿宫。 沈明双服侍太后用粥,钱嬷嬷笑着说:“大姑娘有心了,难得你还亲自下厨,为太后娘娘煮了姜丝粥,有姑娘陪着,太后在病中也能宽慰些。” 沈太后唇瓣离开羹勺,不再用粥,沈明双问道:“姑母,可是这粥烫了?” 她吹了吹气,再次把粥送到沈太后嘴边。 沈太后摆手,“哀家没胃口,先放着吧。” 钱嬷嬷从沈明双手里接过白瓷碗,放到边上。 沈太后微微坐直身子,审视般地打量起自己这个侄女来,又叹气道:“我家明双无论是姿色还是才情,都不输那元氏,陛下怎么偏偏鬼迷心窍,抬举了她呢。” 沈明双迟疑道:“姑母说的元氏,可是那昭美人?” 见沈太后的目光看来,沈明双轻声道:“刚刚回宁寿宫的路上,碰到了昭美人。” 虽然她一个臣女在背后议论宫妃有些僭越,但这里是宁寿宫,不会有闲话传出去,所以沈明双没有太过顾忌。 “那昭美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清丽佳人,陛下广拥四海,见识的姝色不计其数,昭美人纵然美丽,却也不是旷古无二,想来是有别的长处被陛下看在了眼里。” 沈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陛下这是与哀家打擂台呢。” 沈明双没接这话,忽觉有一双微凉的手拉住了自己,她仰起脸,看见沈太后眼里的怜惜之意。 “我家明双哪里都好,只可惜被哀家连累了,才导致皇帝不待见你……” “姑母别这么说。”沈明双趴在沈太后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我是沈家女,姑母也是沈家女,姑母的荣耀便是沈家的荣耀。” “明双与姑母,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 “即便做不了宫妃,能来宁寿宫陪姑母说说话,明双心里也是高兴的。” 沈太后被她说得心头一软,目光微闪,决定与皇帝低个头。 “钱嬷嬷。”她吩咐道,“去将那些新鲜的雪蛤清理洗净出来,炖了汤后,你陪着明双给皇帝送去,就说是哀家这个做母后的心意。” 说完,沈太后看向沈明双,指点道:“你若是肯将放在哀家身上的心思,多分出来一点放在皇帝身上,何愁得不到陛下的青睐?” “现在那元氏都成了美人了,你若还是这样不争不抢的,后宫之中指不定有多少人看我们宁寿宫的笑话呢。” 沈太后也不忍将话说太重了,但她又怕说得轻了,明双这丫头没真正往心里去。 沈明双苦笑,她又何尝不想亲近这位风神轩举的表哥? 只是她到底是有自尊心的,两次碰壁后,就不愿再主动,让人看笑话了。 但沈明双也不想灰头土脸地从皇宫离开,届时就不仅是宫里人看她笑话了,家里的那些庶妹姨娘,指不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一想到这儿,沈明双只觉得如芒在背。 她敛起思绪,恭敬道:“明双都听姑母的。” 第16章 字帖 宣室殿外。 小李子遥遥看见那一身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眼角不禁跳了跳,连忙进殿通知了他干爹孙德忠。 孙德忠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轻步走到帝王身边,细声道:“陛下,宁寿宫的沈姑娘来了。” 萧绥执笔的手未停,不咸不淡道:“孙德忠,你老糊涂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叫孙德忠心中一跳,后背生了一层薄汗。 宣室殿是历代大梁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虽然没有命令禁止后妃踏足,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更何况,萧绥登基以后,直接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挑明了出来,他刚刚竟是忘了这宣室殿的规矩,岂不是老糊涂吗? 不过…… 那位沈姑娘可不是自己来的。 孙德忠硬着头皮道:“陛下,太后身边的钱嬷嬷也到了。” 萧绥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抬起眸子,盯着孙德忠,无情道:“自己想办法搪塞过去。” 孙德忠擦了擦虚汗,走出殿外。 他面上浮起假笑,“钱嬷嬷今儿个怎么得空来宣室殿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钱嬷嬷道:“近日天气变化无常,太后娘娘挂念陛下身子,特意让奴婢炖了雪蛤汤送来。” 她目光往宣室殿看去,“陛下现在可是在忙?” 孙德忠叹气:“都是些朝堂上的事,陛下现在正烦着呢,这不,连奴才都被赶到外面来了。” 钱嬷嬷笑容微淡,“孙公公是陛下贴心的人,该劝着点陛下当心龙体才是。” 孙德忠打着马虎眼称是,又关切问道:“太后的凤体如何了?” “左右不过还是老样子罢了,近日又感染了风寒,偶尔有些头疼,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郁结于心。”钱嬷嬷面上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她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好在有大姑娘陪着,太后也能开怀一点。” 孙德忠这个人精儿怎么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也无怪乎陛下对宁寿宫越发冷淡了。 沈大姑娘是臣女,如何能长久住在宫中? 可沈姑娘不在身边,沈太后便郁结难解,这是要硬逼着陛下纳了沈大姑娘为妃啊! 然,当今天子不是个受人胁迫的性子。 孙德忠虽然跟在萧绥身边不足一年,但也清楚这位的性子,不会为了沈太后的高兴委屈自己。 所以任由这宁寿宫的算盘打得再响,恐怕都是徒劳。 孙德忠能在御前当差,就不可能真是老糊涂了,他不疾不徐道:“沈姑娘孝顺,陛下会记在心上的。” “这雪蛤汤重,小李子,还不帮沈姑娘接着。”孙德忠骂声道,“长一对招子是做什么的,这点事都不会看。” 转头对着沈明双,却是笑意满面,“沈姑娘有心了,这么大老远的还跑这一趟,下次让宫人送来就是,大热天的,可不能热着姑娘了。” 沈明双抿了抿嘴,一句话也插不上。 手中一轻,食盒已经被小李子接过了。 钱嬷嬷眉头微蹙,可不甘心白来这一趟,“孙公公,太后挂念陛下龙体,特意让奴婢来看望一眼,还望孙公公代为通传一声,奴婢见了陛下,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孙德忠还记得帝王的吩咐,哪里敢放人进去,他微笑道:“陛下本就头疼,嬷嬷贴身照顾太后,怕沾染了风寒,过给了陛下就不好了。” 钱嬷嬷无奈,只得带着沈明双离开。 孙德忠带着雪蛤汤进殿,“陛下,宁寿宫送来的雪蛤汤,还是热的,陛下可要先用一点再继续看折子?” 萧绥撂下笔,忽然问道:“太后今日单独赏赐了昭美人?” 孙德忠一愣,回答道:“确实有这件事,听下人说都是些文房四宝和书册,颇有些重量。” 萧绥语气不明,“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不过女四书读来无益,叫昭美人不必上心,若得空闲,可以多读一读诗史。” 孙德忠也摸不准帝王什么心思,试探问道:“那奴才叫小李子去珠翠轩传话?” 见萧绥没有驳斥的意思,孙德忠便要出去,身后又传来帝王懒散的嗓音。 “元氏的字……”顿了顿,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吩咐道,“去将那《飞灵阁帖》送到珠翠轩去。” 《飞灵阁帖》是先帝在时命人编纂的,因着编纂工作是在皇宫内的飞灵阁完成,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 此书在前两个月才完成,除了帝王过目过,就连宫里的江妃娘娘都还未能一睹风采,没想到陛下最先赏赐给了昭美人。 孙德忠在心里重新掂估了一下昭美人在帝王心目中的分量。 他直接吩咐了小李子去做这件事,让他在新晋宠妃面前露个脸。 小李子对于这位昭美人亦是十分好奇,打听问道:“干爹,这昭美人性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喜恶,您老给我透露一二呗,免得儿子犯了忌讳,差事没办好,还连累干爹了。” 孙德忠看他一眼,“放心吧,昭美人不是什么跋扈之人,性情温良恭俭得很,你瞧陛下对昭美人的态度就知道了。” 若是跋扈张扬的女子,陛下是不喜欢的。 小李子一想也是,捧着《飞灵阁帖》就朝着珠翠轩去了。 路径廊桥,碰到江妃在那里喂锦鲤。 江妃可谓是后宫之中恩宠最多的女子了,身边宫女和小李子颇熟,见着他步履匆匆的模样,打趣道:“小李子走得健步如飞的,这是要上哪去传旨啊?” 小李子没理会她的打趣,朝着倚靠在栏杆边上的江妃躬身道:“见过江妃娘娘。” 江妃眉眼温和,淡淡一笑如初雪消融。 “免礼吧。” 江妃宫里的丫鬟柏儿目光轻转,落在他怀里的锦盒上,好奇道:“小李子,你这怀里抱的什么好东西?” 小李子暗道不好,只含糊道:“不过一本字帖罢了,没什么稀奇的,奴才还要差事在身,告辞了。” 江妃目光清浅,嗯了一声,放了他离开。 柏儿撇撇嘴道:“这小李子跑这么快,是身后有鬼在追吗?” “一本字帖而已,藏这么严实,我们兰苕宫又不缺书法大家的字帖,难不成还会抢他的不成?” 第17章 家宴 另外一名捧着鱼食食盒的绿衣宫女,视线追随着小李子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才低声道:“瞧那方向是去珠翠轩的呢。” 柏儿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轻声不忿,“自从后宫之中多了个昭美人,话题总是围绕在她身上,我们娘娘向来与世无争,都要时常被人放在嘴边和那昭美人相比,真叫人心烦。” 江妃淡声道:“既然心烦,回去那点经书就交给你抄了,也好叫你静静心,不要总是这般毛躁。” 柏儿苦着一张脸道:“娘娘,您怎么又罚奴婢抄书啊……” 江妃斜她一眼,“谁叫你总是不长记性,又妄议他人的?” “唉。”柏儿摇摇头,要是连八卦都不能和人说了,那不得憋死吗? 她又不是娘娘这般的玉菩萨,无欲无求的。 手捧食盒的婢女露珠轻轻笑了笑,抿着唇,没有像柏儿一样管不住嘴,又提起了旁人来。 “左右逃不过抄书的命了,娘娘,你就允许奴婢多说两句话吧。” 柏儿张口说道:“宫里的人都说昭美人的恩宠都要越过了您去,奴婢实在不平。” “纵然昭美人生得美丽,性情也温顺,可在奴婢心中,无论旁人千好万好,只有娘娘是真正的娴静如淡水。” “陛下喜欢有才情的女子,那昭美人不通文墨,太后娘娘甚至赐了她女四书命她熟读,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与娘娘相比?” 江妃眉眼淡了下去,转头吩咐道:“露珠,你盯着柏儿抄书,就将那《内训》的前四章抄二十遍罢。” 露珠脆生生道:“是。” 《内训》中有德行、修身、慎言、谨行、勤勉、节俭等二十章。 江妃让她抄前四章的内容,柏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请罪道:“娘娘,奴婢知错了,以后一定管好嘴巴,慎言慎行!” 温柔似水的女子,笑容也是恬淡的,话语却无情,“知错能改是好的,但书也是要抄的。” 江妃没了喂鱼的兴致,起身道:“回宫吧。” …… 珠翠轩。 元夕看着盒中的《飞灵阁帖》笑不出来,连小李子滔滔不绝说的什么也没听进去。 【哈哈哈哈,皇贵妃生无可恋的样子真好玩。】 【一天收获两份作业,这谁高兴得起来啊!】 【上午去太后宫里背书,下午还要临摹了字帖交给萧文帝检查吗?】 【总算是知道皇贵妃的字是怎么变好看了的。】 【萧文帝还是嫌弃皇贵妃的字不好看啊,特意送了字帖来让她练。】 【破字帖有什么好的,萧文帝那么富有,为什么不给我们皇贵妃赏赐漂亮首饰?】 【对啊,我就喜欢看后宫嫔妃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什么叫破字帖?那是大名鼎鼎的《飞灵阁帖》好吗!】 【《飞灵阁帖》?】 【就是英帝命人在飞灵阁中编纂的那部字帖?】 【这个我知道!真迹是不是收藏在星际博物馆的?】 【居然见到了博物馆中的东西,好奇妙的感觉。】 小李子发现这位昭美人目光有些游离,他轻声道:“美人,陛下还说了,这女四书不必用心研读,美人可以挑一些经史子集,游记地志读着玩,不过这《飞灵阁帖》还望美人能练着。” 元夕点点头:“替我多谢陛下的恩赏。” 回到宣室殿交差,年轻的帝王漫不经心开口:“昭美人得了新字帖,可还欢喜?” 小李子回想昭美人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倒像是在走神,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他斟酌着用词道:“想来是高兴的,昭美人还让奴才代为谢恩呢。” 头顶传来帝王轻嗤笑声,萧绥道,“行了,你下去吧,让孙德忠进来。” 不多时,孙德忠愁容满面地进来,“陛下,宁寿宫那边差人请您过去用晚膳。” “去回了那宫人,朕明日再去宁寿宫用午膳。” 宁寿宫的宫人虽然没有请到萧绥,但到底是得了天子的准话的,因此沈太后并无不悦。 翌日。 宁寿宫。 看着面前艳艳动人,珠光宝气的女子,沈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临阳,你今天怎么进宫来了?” “是朕让临阳进宫来为母后侍疾的。” 萧绥一身紫色锦袍,迈进宁寿宫,声朗神清。 沈明双看得失神,连忙低下头跟着一众宫人见礼。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着,沈姑娘也坐吧。” 萧绥淡淡的一眼看来,让沈明双心跳漏了一拍。 其实就算不是姑母的意思,她也是愿意入宫的。只是当年姑母的大皇子还在,她身为沈家女,不可与贵妃的三皇子走得太近,这才与尚还不是帝王的萧绥失了缘分。 沈明双心绪复杂,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临阳公主嗔声道:“母后光疼皇兄就不疼临阳了,临阳好不容易入宫一趟,母后倒像是不欢迎临阳似的。” 沈太后拍着她的手道:“这是说的什么话。” “哀家这不是想着你与驸马新婚燕尔,怕扰了你们小夫妻的清静么?” 临阳公主道:“驸马一听说临阳是进宫来给母后侍疾的,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若不是他一介外男,不方便在皇宫小住,驸马都还想跟着临阳来宁寿宫为母后侍奉汤药呢!” 沈太后眼角跳了跳,不妙道:“小住?” “是啊母后。”临阳公主娇媚一笑,“您凤体欠安,沈姑娘都入宫来侍奉汤药这么久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落于人后?” 这一顿饭,沈太后吃得没滋没味的。 忽然,清脆一声,有一个小宫女碰倒了汤碗,汤水溅到帝王的衣袍上。 “奴婢粗手粗脚,弄脏了陛下的衣裳,请陛下恕罪!”小宫女连忙跪地,面色惨白,楚楚可怜。 沈太后沉了脸,斥责道:“如此粗心大意,是该罚!” “来人,将她拖下去。” 沈太后做了处罚,萧绥倒不好再发作了,他面色微凝,凤眸里闪过冷意。 “明双,你带陛下去偏殿更衣。” 被点到名字的沈明双身子刚动,便听见帝王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不必了。” “母后宫中也没有儿臣的衣裳,儿臣回去后再处理就是。” 萧绥目光打量着宁寿宫的宫人,又道:“如此毛手毛脚,怎么能在宁寿宫里伺候,朕改日让人送一批稳重点的宫人过来。” “母后慢用,儿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