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演绎恶毒继母[快穿]》
7. 第 7 章
她连忙看向丹映,用目光向她求助。
谁想丹映丝毫不慌,慢条斯理道:“孙仁不敬皇后,迫害侍书大人,主子已撤了他主管太监的职,不必叫他公公。”
宫女恍然点头,“原是这阉人犯了大罪,难怪要在咱们宫门前跪着。”
丹映又道:“既然人热晕过去了,你就去井中取桶冷水来,给他降降温。”
宫女答应着去了,丹映就携了武文秀的手,走到宫门前。
两人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往阳光下一看,只见孙仁晕倒在地上,面色潮红,身体小幅度的痉挛着,任那小太监怎么叫喊,都没能醒过来。
很快,宫女就抬了桶冰凉的井水来,照着孙仁脑袋泼上去,哗啦一声,孙仁浑身一颤,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武文秀,当即膝行上前,哭着向她道歉,言辞之恳切,任谁听了,都要动容。
可丹映却不为所动,冷眼看他,“孙仁,有人检举你残害太监宫女,还巧立炭敬、冰敬等名目勒索钱财,实在是罪孽深重,今日秉承皇后懿旨,将你交由武侍书处置。”
她看向武文秀,”还请侍书示下。”
武文秀有些意外,原来丹映对孙仁的罪行调查得清清楚楚,难怪她敢说要查抄这人的家私。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有顾虑了。
看着孙仁痛哭流涕的样子,武文秀只觉得可笑,思索片刻后,她沉声开口,“孙仁,你罪大恶极,本该判处死罪,只是我顾念皇后仁慈,免你一死。”
孙仁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果然女人就是心软,他一服软认错就轻易原谅他了,真是妇人之仁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还活着,迟早有报仇的那一天,武文秀,你且等着吧!
武文秀接着道:“罚,廷杖二十,贪污得来的财产,全部查没。”
丹映微微一笑,抬起手,“都听到了吗?将孙仁拖下去行刑,不要污了咱们宫前的地。清查财物的事,就让玉照带人去办吧。”
一旁的宫女看了眼她手上动作,恭声应是,拍了拍手,就有四个太监上前,架起孙仁和他干儿子的胳膊,迅速拖走。
孙仁呜呜大哭起来,蹬着腿嚎叫道:“武姑娘,武大人……奴才知错了……你饶了我吧!”
武文秀看着他,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心中感觉到一丝隐秘的欢愉,这就是行使权利的感觉吗?他人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真好啊。
等了一会,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无力,最终归于寂静。
太监过来回话,“还请侍书大人恕罪,奴才们手重,二十廷杖还没打完,孙仁就没气了。”
武文秀一惊,还未开口,就被丹映按住了,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声,“哎,这也不怪你们,只怪他命轻,扛不住,将人厚葬了吧。”
烈日依然悬在碧蓝色的天空上,火烧大地,可武文秀却只觉一抹凉气,从脚底蹿了上来。
没有人吩咐,这些太监怎么敢把孙仁打死呢?一定是丹映用她察觉不到的方式,给他们下了死杖的命令。
想到这,武文秀脸上的笑容淡了。
不过丹映此举对她并无坏处,她也不想计较。
至少现在,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无论是谁下令打死孙仁,都没有区别。
既然处置完了孙仁,武文秀便告辞离开了。
她沿着墙根快步往隶奴所走回去,一开始,步态还很端正,等到周围看不见行走的宫人,嘴角便压不住了,大笑着,向前飞奔起来。
到了住处,推开门,就兴奋大喊起来,“阿娘,阿娘,皇后召见我了!”
屋里,听到声音的武亦娴立刻将刺绣的针线棚架往竹篮里一扔,再把竹篮往床底下一塞。
才放好,武文秀就进了屋,“阿娘,快看,这是皇后赏我的黄金令牌,她还封了我侍书令的官,咱们马上就可以回都城了!”
武亦娴这时才听清她说的什么,看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既欢喜又骄傲,眼角沁出泪珠,迭声道:“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儿才学过人,迟早能得到贵人赏识。”
武文秀将这一天的事给武亦娴讲了,武亦娴听到她手受了伤,担心的不行,连忙翻出伤药来,给她上药包扎。
武文秀看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愁苦,心中也是一酸,但想到明日她就带阿娘离开这里,此后苦尽甘来,又变得欢喜起来。
这一晚,母女俩挤在狭窄的床上睡下,嘴角都噙着笑意,一夜无梦。
————
翌日,丹映同一个长相英气的青衣宫女来找武文秀。
武亦娴避出去,留她们三个在屋里说话。
武文秀关上房门,转回身,就见丹映笑盈盈地看着她,“文秀姐姐,我和玉照都很钦慕你的才华,你若是不嫌弃,咱们三个就结拜为姐妹好不好?”
说着,她取出一枚碧青色的玉环,“这枚玉叫云天碧,我和玉照各有一枚,这第三枚送给你,就当是咱们义结金兰的信物。”
武文秀心中微讶,脑海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她们是真心钦慕她,还是为了利益拉拢她呢?
身为卑贱的罪奴,她见识过太多的恶意,哪怕清楚丹映并不是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多想。
一番思索纠结后,委婉拒绝,“姐姐深情厚谊,我感激不已,只是这玉环实在珍贵,我不能收。”
丹映微蹙眉尖,脸上写满失落,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姐姐如今做了侍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是我这个小小宫女可以高攀的,是我逾矩了。”
武文秀急忙辩解,“我没有这样想。”
丹映轻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收?说来说去,还不是瞧不起我们。”
“……好吧,我收下就是。”武文秀败在丹映的巧嘴下,再无力争辩,只好从了,接过玉环佩戴在腰间。
只是,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低头整理配饰的瞬间,丹映立刻扭头朝玉照得意地笑起来,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
等武文秀抬起头,丹映神情已恢复如常,难窥端倪。
随后,三人各自叙了年龄,发现丹映年纪最长,武文秀次之,玉照最末。
丹映拉过武文秀的手,笑盈盈道:“那私下里,我便叫你二妹了。对了,二妹,我来找你还有件事,就是孙仁那阉人——玉照。”
玉照取出一张清单,“这是我昨日去孙仁住处,清查出来的财物,都开列在上面了。”
武文秀接过来一看,只觉得咋舌,居然足足有六万五千两白银,“隶奴所又没什么油水,他从哪里搜刮来这么多钱?”
“他想着法压榨你们,连每年给宫人发放的夏衣,都给昧下了,这个数不算多,”丹映说着,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二妹,皇后让你做主处置孙仁,你说这查收的钱,该报多少上去才好?”
武文秀心中一凛,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可她已经收了玉,又欠着丹映人情,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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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独善其身也晚了。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这事我也不懂,大姐你做主就是。”
丹映便笑了。
她另抄了份清单,六万多两的银子,大手一挥,就变成了五万两,而多出的一万五千两,则三人平分,每人各拿五千。
为了堵住底下人的嘴,丹映又从她那一份中拿了五百两出来,拟分给宫里其她姐妹,玉照也是。
武文秀想到这些钱都是孙仁从隶奴所的宫人们身上压榨来的,另拿了一千两出来,分给隶奴所的宫人,这才安心些。
一切处理妥当,武文秀便同丹映一起,去皇后宫中回话。
好在池皇后的心思都在回去都城一事上,并未对她们生疑,只是吩咐丹映在行宫安排下人手,将事情处理好再走,不要留下尾巴。
从皇后宫中出来,武文秀背上衣裳都湿透了,心有余悸道:“希望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差事。”
丹映听了只是笑,“好二妹,这种肥差多的是人想做,你倒好,还往外推。你当真以为主子不知道我们做的手脚,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事情办妥当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怕的是什么呢——”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在武文秀疑惑的目光中,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道:“不怕你贪,只怕你没用。”
武文秀慌忙退开,抬手轻捏了下发热的耳垂,低眉思索,这就是丹映的处世之道吗?
努力成为对皇后有用的人,这样,就算有贪财的缺点,也不会成为弃子。
没有人是完美的,当她站上那个她想站的位置,哪怕只是一点小错误,也有可能被群起而攻之。
对于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罪奴出身的女人,人们总能找到理由来诋毁她。
所以,与其终日如履薄冰,担心被人抓到把柄而力求事事完美,倒不如大胆些,坦然面对自己的野望,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否则,就算她毫无错处,也会因为失去作用而被无情抛弃。
“好啦,快些回去收拾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去都城了。”丹映直起身,拍着她肩膀笑道。
武文秀这才回过神,都城……那个热闹繁华的城市,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终于可以回去了吗?
她抬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蔚蓝天空下,黑色雌鹰久久地盘旋,正在耐心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
次日一早,诸事齐备,池婙带着赵明月赵纯还有王公大臣们,离开了南阳行宫,皇帝尸首则由皇家侍卫护送着,一起回去都城。
赵明月和春迎秋实坐在马车里,她这两日没有睡好,眼睛下方多了层青黑。
皇帝的死亡让她惊惶不安,而池皇后真的谋害了阿爹的猜测,更是让她恐惧不已。
还有池婙那句“你不会不帮阿娘的,是吧”近乎胁迫的话,促使她意识到情况已经改变了,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是选择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实权在握的皇后?
当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池婙那柔和却清冷的笑容就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这人给她的感觉既冷淡,又温暖。
当她们骑着马并肩奔驰在猎场上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肆意。
要是……要是池婙真是她母亲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明月登时惊住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那可是以恶毒狠戾著称的池皇后啊!
8. 第 8 章
池婙的笑容在脑海中消失,心脏急速跳动,赵明月缓了一会,伸手撩开车帘,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从车窗望出去,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头尾。
忽而,马蹄声响,一抹熟悉的玄天色身影从窗外掠过。
赵明月有些诧异,出声喊道:“阿娘,你不坐马车吗?”
那人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回头朝她看来,冷峻的脸上霎时绽放出温柔的笑容,“是明月啊,车上坐着太闷,我骑马兜兜风。”
赵明月看她一身便装,长靴、长裤、窄袖短衫,没有梳髻插簪,而是在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软纱帽,耳侧漏出些许碎发,随风微微飘动,很是清爽惬意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下一动,“那我也要——”骑马两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皇后殿下,你这样骑马实在是太失礼了!”
赵明月皱起眉头,哪来的疯子,竟敢如此斥责皇后?
咽下口中的话,循声看去,发现来人是赵纯的伴读,当朝宰相李勉的长孙李贤佑,也就是那个教她弟弟说皇后恶毒的人。
李贤佑深受儒学教导,对于池皇后干预朝政的行为一直都很不满,陪伴太子读书时,就时不时夹带私货,向太子灌输女子不该议政、池皇后卑劣恶毒的思想言论。
得知皇帝遇害后,更是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池皇后下的毒手,拼命查找证据,还悄悄翻看过那些犯事太监的供词。
最终也没有找到确切的实证,只能暂且作罢,可他内心始终没有放弃扳倒池皇后的念头。
因此,当他看到池皇后举止出格时,立马就跑过来斥责她。
“哪怕身为皇后,也应该恪守女子的本分,如此抛头露面,只恐坏了名节惹人非议,还请皇后立刻回马车上。”
池婙勒住马,迎着晨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站在前面冲她叫嚣的年轻男人。
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穿得死气沉沉,配上那双死鱼样的眼睛,活像个刚出土的老学究。
“你是哪位?”语气有些轻蔑。
李贤佑气得差点跳脚,却又不敢发作,压着怒气道:“皇后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太子伴读李贤佑!”
池婙记得这个名字,缓缓勾起嘴角,眸底一片冰冷,“哦,你就是那个跟太子说,我生性恶毒的李贤佑?”
李贤佑听到这话,登时吓出一身冷汗,那不过是他喝醉后跟赵纯说的无心之言,皇后怎么会知道?
坐在马车中的赵明月也有些慌神,原来丹映还是把这话告诉了阿娘,阿娘该不会误会她和赵纯一个德行吧?
不行,必须要解释清楚。
赵明月立时起身,跳下马车,春迎秋实两个侍女慌忙跟上,“公主,咱们哪边都得罪不起,还是不要掺和了。”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李贤佑,看着池婙那双漆黑冷厉的眸子,忽然心生怯意,后退几步,说出的话也没了底气。
“我,我从未跟太子说过这话,平时也常教他要……要孝顺双亲,太子绝对没有不敬皇后的心思,皇后可不要信了小人的挑拨。”
“如此说来,李伴读倒是尽职尽责,”池婙微微笑着,“那你有没有教太子恪守男子的本分呢?”
李贤佑没听明白,一脸茫然,“什么男子的本分?”
“既然你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叫男子看了去,那么同理,男子也不该随意看女子的脸,如此才合乎一个礼字吧?”
李贤佑义正言辞,“这是当然!”
池婙脸上笑容更盛,“那就奇怪了,既然男避女为礼,那为何你见了我不仅不避让,还要盯着我不放呢,这岂不是污了圣上名节?李贤佑,你身为臣子却侮辱君上,又该当何罪呢?”
李贤佑顿时呆住,难道池婙真想拿这么荒唐的理由给他治罪不成?
当即争辩道:“不,这不对!圣人所说之礼,是指男女有别,男尊女卑,绝没有多看了女子一眼就要被问罪的道理!”
池婙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冷声道:“你还敢狡辩?来人,把李贤佑的眼珠子挖出来,叫他日后好好恪守男子的本分,再也不敢乱看!”
李贤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池婙,脸色也发白,张着嘴“我我是……你你不能……”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
此时,行进的队伍早停了下来,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官员。
刚开始,这些官员并不敢插嘴。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宰相长孙,一个是实权皇后,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众人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就知道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索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李相一派,背靠世家大族,身份高贵,立场天然站在李勉这边。
少数是寒门一派,因备受世族打压,不得已只能选择支持池皇后来谋取出路,但要是池皇后失势,绝对跑得比谁都快。
此外,就是自诩清流的中立派,并不参与两派的纷争,坚称要做个为国家和百姓做实事的好官,但到底做没做,就不知道了。
而面对池皇后和李贤佑的争执,这些不同立场不同身份的官员心中,自然各有计较。
谁知道,李贤佑只是个单纯看不惯池皇后的愣头青,还是代表着李相一派,在试探池皇后的底线呢?
礼不过是表面的幌子。
李相不想皇后揽权,所以要用礼将她约束起来;皇后想要争夺权力,所以要借礼来攻击李贤佑。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是最后赢家,毕竟历史只会由胜利者书写。
可他们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池皇后要挖李贤佑的眼珠子。
听到池婙的命令,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这可是宰相长孙,皇后是疯了吗?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人目光紧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脸的犹豫挣扎。
毕竟池皇后是出了名的狠厉,要是他们这时候上前规劝,一个不小心没了脑袋怎么办?李贤佑有个宰相爷爷当护身符,他们可没有。
眼睛转来转去,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护卫在旁的金乌卫队长朱承勤身上。
却见他一手按着腰间佩刀,对池皇后的话恍若未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而没有队长的命令,侍卫们也不敢动作。
众人当即松了口气,这朱承勤出身都城四大世族,还是有几分傲骨的。
他不可能听从皇后的吩咐对李贤佑动手,那不成乱来了嘛!
而宰相一派的官员见朱承勤不动手,心中顿时有了底气,齐齐走上前,开口为李贤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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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殿下,还请您收回成命。”
“李贤佑大胆直谏,乃是为了皇家的尊严,为了圣上的颜面,并无过错,皇后实在不该迁怒他。”
“请皇后收回成命!”官员齐声道,声音震耳。
赵明月早被挤到了边缘位置,她看着这些官员们肃然的脸,心中只觉得恐惧。
这哪里是求情,根本就是逼迫。
可是为什么呢?只是骑马而已,又没有碍着他们什么,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赵明月看向依旧安稳坐在马上的池婙,无不担忧地想,换做是她,恐怕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些官员的质疑和抨击。
她只会灰溜溜地钻回马车,躲进闺房,然后再也不出来。
哪怕是现在,她也忍不住想劝池婙,“阿娘,还是算了吧,不要得罪他们。”
可和池婙相处了这么些天,赵明月已经很清楚她的性格了,池婙绝不会听她的。
她不会知难而退,只会迎难而上。
然而,李贤佑对池婙的秉性却一无所知。
看到这么多人都站出来替他说话,心中的恐惧渐渐化作狂喜,将胸脯高高挺起,再次直视池婙。
他就不信,池皇后真敢犯众怒对他动手!
这一次,可是属于他的胜利,相信这件事足以成为他从政生涯中最为精彩的一笔,就连爷爷知道后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吧。
想到这,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皇后,你就算挖了我的眼睛,也蒙不住天下人的眼睛,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池婙脸色阴沉,心中怒火早就蹿起了三千丈高,这人真是找死!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倒是看清楚了这些人的态度。
朱承勤,哪怕皇帝这老登死了,这支金乌卫也不会听她的号令,真是好的很呢。
还有这些官员也是,全都不值得信任。
冰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杀意。
这些人的脸,她记住了。
他们,通通都该死。
只可惜,她不能亲自动手,否则,就真如他们所愿,威望尽失了。
池婙的目光又阴冷地转回到李贤佑脸上,凉声开口,“在场谁敢挖出李贤佑的眼珠子,赏五百两黄金,赐封皇家一等侍卫。”
众人愕然,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呼吸声在一片安静中变得粗重起来。
李贤佑也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池皇后也不肯退让。
吞了口口水,目光紧张地看向那队侍卫,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一等侍卫的官职而动手吧?
好在,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人动作,看来朱承勤很有权威,没有侍卫敢得罪他。
李贤佑松了口气,接着弯起嘴角,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
根本没人敢站出来,他倒要看看池皇后要如何收场!
见识到她的无能狂怒,那些妄想靠支持她一步登天的寒门也该死心了吧。
骑马,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掌权也是。
李贤佑正要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皇后殿下,我敢!”
他吃了一惊,慌忙扭头看去,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飞一般蹿了过来。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快拦住她!”
9. 第 9 章
那人动作迅捷,一伸手,就往李贤佑眼窝插来,李贤佑踉跄后退,“不,不要……”
嗤的一声轻响,两颗眼珠子就被挖了出去。
李贤佑伸手往眼睛上摸,只摸到滚烫的鲜血,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官员们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池婙微笑着,看向动手的青衣宫女,“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奴婢玉照。”青衣宫女单膝跪下,将沾满鲜血的双手举过头顶,捧到池婙眼前。
池婙盯住那对圆白的眼珠子,眸光闪烁着痴迷,“真漂亮……”听到自己的低喃,才猛地回神,目光移向玉照。
这人是她宫里的,但这还是池婙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的脸,是一张稍窄的长脸,眉目英气,神情平淡且冷静。
池婙有些意外,“你不怕吗?”
玉照声音淡淡,“回主子,奴婢家里是杀猪的,进宫前经常干这活,杀人和杀猪其实没什么分别。”
池婙被她逗笑了,“人和猪的区别可大着呢,人会记恨你,猪不会。你今天弄瞎了李贤佑,会有很多人记恨你,李宰相太子还有这些官员,他们都会记恨你,这你也不怕吗?”
“奴婢怕,但奴婢知道一个道理,吃哪家的饭就做哪家的事,奴婢是主子的奴婢,就应该听从主子的命令。既然侍卫们胆子小,不敢动手,而我比他们胆子大些,那就应该让我来替他们教训冒犯主子的人。”
玉照说得坦然,目光也出奇得平静。
池婙听完她的话,大声笑起来,“玉照,你太谦虚了,那些侍卫们胆小如鼠,哪里可与你相比?”
这话简直是在打金乌卫的脸,朱承勤脸色铁青,狠力握紧了手中刀柄,其余侍卫皆是一脸愤慨。
池婙根本不看他,目光愉悦地望着玉照,“你如此忠心耿耿,只在我宫里做个宫女实在屈才。就赐封一等侍卫,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危吧。”
玉照愣在那里,眼中有些困惑。
朱承勤大步上前,持刀单膝跪下,厉声道:“皇后殿下,自太祖立国以来,能领一等侍卫之职的皆是有功之臣,让一个只会杀猪的宫女来当,只怕会贻笑大方!”
池婙目光一冷,“她不配,难道你配?”
朱承勤咬了咬牙,大声道:“卑职不敢说能胜任一等侍卫之职,但也有几分武艺,除非这宫女能胜过我,卑职才服她!”
他转脸看向玉照,“你敢与我比吗?”
玉照快速看了眼朱承勤的胳膊大腿,衣服鼓鼓囊囊的,衣下肌肉显然十分发达,眸底不由闪过一丝犹豫。
她虽有几分力气,到底没有系统学过武术,对付李贤佑那种弱不禁风的书生可以,对付体格魁梧的朱承勤就有些不够看了。
要直接拒绝吗?可这样做,岂不就承认了自己打不过他?
朱承勤分明是在挑衅主子的权威,就算她并不想当什么一等侍卫,为了主子的颜面,也必须应战。
但要是输了呢?
“怎么,你不敢吗?”朱承勤讥笑道,眼神不屑,“放心,你是女人,我不会下狠手的。”
玉照猛地攥紧了拳头,看向朱承勤的眸子满是怒火,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应下,忽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
“朱队长,你没有资格跟她比武。”
她回身看去,只见武文秀快步走过来,冷面锐目,神色凛然。
朱承勤一脸不耐烦,“你是谁,你这话什么意思?”
武文秀看着他道:“又是抗旨,又是违命,朱队长,你可还记得你的职责?”
朱承勤大声道:“当然是保护圣——”想到圣上已经归天,当即改口,“当然是保护皇家安危!”
“很好!”武文秀目光犀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玉照妹妹都知道的道理。可朱队长你拿着朝廷的俸禄,却玩忽职守,眼见皇后被臣子冒犯却坐视不管,敢问侍卫长该当何罪!”
朱承勤大怒,气急败坏道:“你——!哪来的无知妇人,简直是胡说八道!”霍然拔出长刀,朝武文秀脖子劈去。
玉照悚然一惊,“二姐!”
武文秀也吓了一跳,只觉迎面呼呼风响,还未动作,就听啪的两声响,朱承勤惨叫倒下,手中长刀当啷落地。
武文秀心脏犹自怦怦直跳,回过头去,池婙正好垂下手,修长的手指间可以看见一点鲜红的血迹。
她立刻明白过来,低头在地上一阵找寻,果然看见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
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打落朱承勤手中长刀的暗器,就是这两颗眼珠子?
众人看着朱承勤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哀嚎,吓得脸色又白了一分。
方才还在心中咒骂池皇后狠戾恶毒,现下连咒骂都不敢了,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池婙捻了下指尖的鲜血,只觉得有些粘腻,看来用眼珠子当暗器不是个好主意。
好在她力度控制得还行,只是废了朱承勤的一只手,没有要了他的命。
她抬起头,冷眼扫向在场众人,“现在,还有谁反对?”
刚才站出来阻止她的世族一派,将头垂得更低,躬着腰悄悄往后面退。
与之相反的是,出身寒门的官员站了出来,“皇后殿下,李贤佑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朱承勤更是狂悖无礼,以武犯禁,臣奏请废除其队长一职,贬为庶人!”
其余人跟着附和,“臣附议。”
池婙看着这些投机者,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很好,就照你们说的做吧。另外,金乌卫不能没有统领,玉照对我忠心耿耿,回都城的途中,就由她暂代队长一职吧。”
众人目露惊诧,虽然都觉得不妥,但是有朱承勤这个反例在前,都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玉照神情挣扎,犹豫了半晌,才跪下谢恩。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有了分晓,李贤佑无畏直谏的表演,最终以丢失一对招子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官员们纷纷告退,回到各自的马车中。
刚放下车帘,李相一派的官员就低声骂道:“李贤佑就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连李相的一分能耐都没继承到,圣上刚死,他在这时候挑衅池皇后做什么!”
同乘低声应道:“可怕的是池皇后,她难道不知道处罚李贤佑会得罪李宰相?她的倚仗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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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与此同时,寒门一派也在小声议论。
“我们真的要支持池皇后吗?李宰相不会放过我们的。”
“哼!难道我们不支持池皇后,姓李的就会给我们出路吗?你别忘了,圣上已经死了,等太子赵纯登基即位,池皇后就能把新帝的权柄牢牢握在手里。”
“也是,赵纯不堪大用,而池皇后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有权欲的聪明女人,她想要掌权,就必须在朝廷中拥有自己的人手,除了我们,她别无选择。”
“富贵险中求,虽然投靠女人并不光彩,但是在官场中,只要能往上爬,多的是人不择手段!”
另一边,李贤佑和朱承勤被人抬下去,正在接受医治。
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就算他们治好了伤也没用,一个瞎子,一个残废,连进入官场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东山再起了。
而池婙这边,她正在打量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人。
目光扫过玉照和武文秀,这两人各有所长,对她也很忠心,暂且可以一用。
之后是赵明月,她旁观了一切,却一直没有出声,那张惊魂不定的面孔下,在想什么呢?
最后是那支金乌卫,他们的队长已经被她废了,但他们依旧得留下来护卫她的安全。
池婙率先看向玉照,“你好像并不想当侍卫长,为什么?”
玉照坦率道:“回主子,金乌卫都是男人,他们不会听我一个宫女的号令。而且,我的能力也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位。”
池婙微微挑眉,“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是我亲封的皇家一等侍卫,谁敢不听你的号令,那就把他踢出去,换成更听话的人——比起能力,我更看重忠诚。”
一旁的侍卫们听明白了,这是对他们的警告,众人脸上神色几番变换,最终认命般低下了头。
玉照恭敬应道:“是,奴婢明——”
池婙立即冷脸,“错了。”
玉照一愣,随即改口,“是,卑职明白了。”
“我需要一支绝对忠诚于我的亲卫队,而你的任务,就是帮我物色和培养合适的人选,能够做到吗?”
“……卑职遵命。”
池婙接着看向武文秀,正要开口,赵明月走了过来,神情怯怯,“阿娘,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想了下,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跟武文秀讲,便挥挥手,“文秀,你也退下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武文秀和玉照一起告退离开。
池婙看向赵明月,“你想跟我说什么?”
赵明月看起来很是不安,小心躲避着她的眼神,眼中藏着害怕,这让池婙怔愣了一下。
随即想到,赵明月本质是个善良的人,应该没有办法接受她如此残忍地对待李贤佑。
如果她和赵纯发生冲突,赵明月肯定会站在赵纯那边吧?毕竟,她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池婙垂下眼帘,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没关系,就算赵明月厌恶她也没关系,反正她不会给赵明月背叛她的机会。
赵明月踌躇开口:“阿娘,弟弟说的那些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只是怕你知道了,会讨厌我。”
10. 第 10 章
讨厌她?
池婙看着赵明月有些湿润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讨厌明月呢,真正要说的话,应该是明月讨厌我才对吧?”
“不是的,我没有讨厌阿娘!”
赵明月慌忙摇头,抬头望向池婙,眸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轻快地说:
“我觉得阿娘很厉害,阿娘可以射中百步之外的猎物,还能逼退方寸之间的敌人,我想要成为像阿娘一样的人!”
池婙愣住了。
骗人的吧,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赵明月这种善良的女主,怎么可能真的对她有好感。
哪怕因为打猎的缘故两人关系亲近了些,今天看到她的凶狠行事,赵明月也该清醒了吧。
还是说,正因为看到她残忍的手段,出于害怕,才想出这种违心之言来讨好她?
池婙微眯眼睛,紧紧盯住赵明月的脸,试图看穿她虚伪的表演。
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真诚。
算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在乎,只要能从女主身上赚取积分,就足够了。
“赵明月,尽情地依赖我吧,你迟早会后悔的。”
心底发出邪恶的低语,脸上却扬起温和的笑。
“看来是我误会明月了,不过想要变得更厉害,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说着,池婙朝赵明月伸出手,“上来,趁太阳还没出来,我带你兜会风。”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赵明月先是一怔,随即欢喜起来,握住她的手,借力一蹬,坐到了马背上。
还未坐稳,池婙便纵马向前驰去,赵明月向后一倒,肩膀撞上一点温热。
身后传来春迎秋实的忧心叫喊:“公主,这太危险了!”
她略坐直身,扭头应道:“阿娘骑术很好,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回马车上去吧。”
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经骑出很远了,也不知道两人听见了没有。
清凉的晨风迎面扑来,头发和衣衫向后飘扬,簌簌作响,赵明月只觉满心畅快,再无心去思索那些烦闷事。
远处,一抹橘黄色的光芒勾勒出山峦的轮廓,云朵也被晕染成金色,太阳将出未出。
队伍迎着朝霞,开始慢慢向前行进,一列接一列的马车从旁掠过。
赵明月侧过脸,正要与池婙说话,忽然,一双阴狠的眼睛撞入眼帘。
她心脏猛地一跳,是赵纯!
可等她再想细看时,那辆马车已经过去了,车帘被迅速放下,透过缝隙,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为什么赵纯要用这样可怕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没有阻止池婙惩罚李贤佑?
一想到赵纯因为这种事而仇恨她,赵明月就感觉心脏抽痛,手脚开始发冷。
长姐如母。
这些年,她遵从母亲的遗志,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可他呢,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她一次!
凭什么,你凭什么恨我?
明明是你害死了母亲,也是你害瞎了李贤佑!
如果真想保下李贤佑,你刚才为什么要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懦弱的,自私的,胆小鬼!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会报复我的……
赵明月一把抓住池婙的手,连同缰绳一起,紧紧握住,就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阿娘,可不可以,别让赵纯当皇帝?”
————
都城宰相府。
“圣上叫太监勒死了?”
李勉看完李贤佑派人加急送回来的密信,手一颤,信纸落在了地上。
皇帝开春生了一场重病,缠绵病榻好几个月,后来眼看着身体好起来,就张罗着去南阳行宫避暑。
李勉留守都城,负责处理朝廷一应事务。
他本来以为,南阳气候温和,适合调养身体,皇帝不至于这么快就殡天。
就算是有什么事,他也做好了扶持太子上位的准备。
国主年幼,朝廷里又全是他的人,倒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摄政大臣。
唯一的阻碍就是,池贞仪那个女人。
不过她并不是太子的生母,手上也没有太多实权,没什么好忌惮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圣上居然会突然被太监谋害杀死,此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爹,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李孝辞捡起信纸,一目十行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这对父子同朝为官,李勉任中书宰相,李孝辞任户部尚书,权势倾人。
李孝辞看信的功夫,李勉神色已经恢复寻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怎么看?”
“圣上死得太突然了,就算是真的为太监所害,恐怕他们背后也另有主使!”李孝辞一脸严肃。
李勉点头,“没错,你马上去联络南阳的人,让他们暗查此事。我怀疑,此事十有八九,是池皇后的手笔。”
李孝辞很是惊讶,“这,这不可能吧。”
李勉瞥了他一眼,缓声道:“你想想,皇帝死了,谁获益最大?要知道太子年幼,根本处理不了朝政大事,一旦他登基,池皇后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后,倒时候她一定会跟咱们争夺权柄的。”
李孝辞担忧地皱起眉头,“要真是这样,咱们该怎么办?”
李勉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慌什么?不是还有贤儿吗?有他在太子耳边吹风,太子可不会听池皇后的摆布。”
李孝辞听他说起长子李贤佑,这才想起来,他早就让太子跟池皇后离心了。
只要牢牢把握住太子这颗棋子,他们就绝无可能输给池皇后。
想到这,他放松下来,“爹说得没错,太子一向信任贤佑,只要有他在,太子就会永远向着我们。”
李勉嗯了一声,接着道:“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他们就该到都城了。孝辞,等明天,你就派人将皇帝殡天的讣告通知百官,咱们也该做好准备,迎接新帝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谋算之中。
李孝辞愣了一下,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爹这是想打池皇后一个措手不及,她想瞒着圣上的死讯悄悄进城,他们就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要他们扶持太子登基亲政,不管池皇后之后还有什么谋划,就全部都使不出来了。
李孝辞笑着应下,“好,我明天一早就让人去办。”
他转身要走,李勉又喊住他,“等等,你去刑狱监看过季英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李孝辞立即变了脸色,神情不自然起来。
————
暮色四合时,行进的队伍停住,在行营驻扎休息。
帐篷里,池婙刚洗漱完,才在榻上坐下,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去回他,我要陪阿娘用晚膳,就不过去了。”
丹映抱着个柏木箱子,撩开帘子走进来,“主子,明月公主来了。”
池婙敲了敲桌子,“让她进来吧。你手上拿的什么?”
丹映将箱子放置在桌上,“回主子,是梅子酒。”
揭开盖子,里面是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间冷着梅子酒,水色鲜红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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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池婙看着,不由得挑了挑眉,连路上都带着冰,当皇后可真是享受。
丹映转身,去请赵明月进来。
赵明月走进来,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冒着汗,看得出来,就算日落了,外面热气也没怎么散。
池婙问她:“谁喊你过去,赵纯?”
赵明月点点头,“他肯定要借着李贤佑的事冲我发火,我不想见他。”是抱怨的口吻。
说着,走到桌边,丹映取来软垫放下,她低声道谢,跪坐下去。
池婙看了她一眼,“赵纯有十二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
不敢对上她这个罪魁祸首,而是冲姐姐发泄怒火吗?还挺会欺软怕硬的。
奇怪的是,小说里面,这姐弟俩感情看起来挺好的。赵明月和亲西祁那天,赵纯泪洒当场,骑着马一路相送,一直走出几十里才折返。
因此,早上骑马的时候,池婙听到赵明月那话,还挺意外。
——阿娘,可不可以,别让赵纯当皇帝?
她当时问:“为什么?”
赵明月就缄默下来,不言语了。
眼下,赵明月也不接她的话,而是双手摁住桌沿,伸长脖子在冰箱上方嗅了嗅。
“好香的酒,阿娘,我可以先尝一口吗?”她语调颇为轻快,转过脸,冲池婙眨巴眼睛。
池婙先是一怔,随即有些郁闷地移开眼,这小孩在她面前,是不是有点过于放松了?
这岂不显得她这个恶毒继母当的很失败?
丹映瞧着池婙的脸色,轻笑一声,随即舀了一杯酒,递给赵明月,“公主尝尝味道就行,这酒太冷,喝多了伤身。”
接着又舀了一杯,放到池婙面前。
红色的酒液在近乎透明的水晶杯盏中轻轻摇晃着,看得池婙微微一愣。
据说早在战国时期,西方的玻璃制作工艺就传入了中原,出土的很多几千年前的青铜器,其精美程度更是不亚于当代。
然而,比起承认这是出自灿烂辉煌的母系文明,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外星人做的。
世上的蠢货真是多到杀不完,池婙轻蔑一笑,把杯子往前推开。
她不喜欢喝酒。比起借酒迷醉消愁,她更喜欢保持清醒,哪怕这份清醒会让她感到痛苦。
“把这杯酒送去给武侍书,还有今天早上,那个站出来贬斥李贤佑的人是谁?也送一杯给他。”
丹映应道:“主子说的是谏议大夫宋光义。”用托盘端过酒盏,转身出了帐篷。
赵明月有些生气,又觉得不解,“阿娘为什么要赐酒给他?明明他就只是动了下嘴皮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池婙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一杯酒而已,他们想借我往上爬,我当然要给点表示。至于究竟是谁利用谁,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赵明月还要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动静,是膳食送过来了。饭菜一一摆上桌,虽然路上不方便做饭,但这些菜还是做的不错,能够入口。
用过膳,赵明月就躺倒在池婙床榻上不肯起身。
她喝多了酒,脸颊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微醺,双手紧紧抱住薄被,嘴里嘟囔着:
“赵纯肯定就在我帐篷里等着呢,我才不要回去。”
池婙有些失笑,“赵纯又不是老虎变的,你是他姐姐,怕他干什么?”
赵明月在榻上翻了个身,仰脸看向池婙,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
“可是,阿娘,他是太子啊,很快就是皇帝了,我当然怕。他以前还说,说等他当了皇帝,就把我嫁给马夫。”
池婙收起了笑容。
11. 第 11 章
李季英是李孝辞妾室刘瑞芸的女儿。
就在两个月前,她犯下杀夫命案,害死了曹国公唯一的独子萧慎,如今正被关在刑狱监,等待秋后处决。
李孝辞为有这样一个残忍冷血的女儿而羞愧至极。
自从事发后,他在那些世族同僚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面对曹国公了。
因此,面对李勉的发问,他声音都虚了,“没,还没去,上次看她还是提审前的事了。”
好在这次李勉没有再训斥他,而是看着他说:“凡死刑案,都要由圣上批奏,如今圣上薨逝,季英的案子,恐怕也要延后处置。不过再拖也不能拖到秋后,总得给曹国公那边一个交代,你有时间,抽空跟刑部说下吧。”
李勉的声音极其冷静、平淡,就好像讨论的不是他孙女,而是个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其实,凭李家的能耐,未必不能把李季英从刑部捞出来,但李孝辞很清楚,不能捞。
曹国公府和他们李家世代交好,本来两家结亲是为的好上加好,亲上加亲。
结果,却被李季英闹成了这幅局面,如果她不死,实在是难以收场。
其实萧家还是挺给他们面子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将李季英游街凌迟,给死去的曹国公独子萧稹偿命。
李孝辞叹了口气,真是冤孽啊,只怕这李季英就是前世来跟他讨债的。
正要开口应下,忽而,窗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李孝辞扭过头去,猛喝出声,“谁在外面?”
李勉也立即坐直了身,脸色一沉,拿眼神示意他去查看。
李孝辞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户。
只见外面月色朦胧,芭蕉树叶微微晃动着,他顿时绷紧了神经,还要细瞧,冷不防一只黑色小猫蹿了出来,嗖地蹿进了草丛中。
李孝辞松了口气,转回身,跟李勉说:“就是只猫。”
接着答应下刑部的事,匆匆告退离开了。
然而,李孝辞没注意到的是,就在芭蕉树的另一边,刘瑞芸正蹲着那里,拼命缩着手脚,屏住呼吸。
哪怕如此狼狈,她脸上的喜色也遮掩不住。
本来刘瑞芸今天晚上过来书房,就是想找李孝辞闹上一通,心里想着,哪怕是死也要逼他把人从刑狱监捞出来。
那个萧慎算什么东西,死就死了,凭什么要季英给他偿命?
只是原本没人看守的书房,忽然多了好几个守门的,她还没走近,就被拦住了。
刘瑞芸没办法,又不想放弃,便偷偷绕到窗户后面,想从这翻进去来着。
谁知道,竟叫她偷听到了个了不得的消息。
刘瑞芸在心里暗暗欢呼,“太好了,皇帝死掉了!”
听说,只要新君登基,就会大赦天下,倒时候,不必去求那个没良心的李孝辞,季英也能被赦免了。
至于后面李勉说什么要跟刑部打招呼的话,她完全没在意。
刘瑞芸心中一阵狂喜,勉强按下激动的心情,弯着腰悄悄离开了窗下。
等走得远了,才直起来,借着月色一路疾步快走,喘着气回到了住处。
推开门,就冲屋里的人说道:“刘妈妈,快,快找人去刑狱监,给季英递个消息,她不用给姓萧的偿命——”
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她心腹妈妈刘善针局促地站在旁边,上首的椅子上端坐着的,正是刚从书房离开的李孝辞。
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阴气森森的。
刘瑞芸的心脏猛地跳停了半拍。
————
至高无上的皇位,生杀予夺的大权。
谁不想要呢?
但这对赵纯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赵明月,却是绝无可能。
“这条疤,是两年前赵纯拿砚台砸我留下的。”
她撩开头上的额发,一条狰狞的疤痕显露出来,蜈蚣一样爬进发中。
“他不好好念书,被阿爹骂了。《孟子·梁惠王》的文章,我看一遍就记住了,他却连念都念不通顺,我教他多抄写几遍,他就发脾气,拿起砚台往我脸上砸。还说……说我是什么东西,敢管教他?等他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嫁给马夫。”
赵明月说着,脸色越来越红,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紧紧盯着池婙,颤声问:“阿娘,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她们都说弟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说玩笑话,连阿爹都拿这事当趣事听,说弟弟只是有些淘气,让我做姐姐的大度些。”
“我哭过,闹过,可阿爹却哄着我说,一条小疤没事的,不会耽误嫁人的,以后肯定给我找个如意郎君。我不要嫁人,也不要什么如意郎君,我只是……只是……”
赵明月胸膛剧烈起伏着,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了,再说不下去。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无比悲伤地想,池婙也会觉得她矫情吧。
毕竟,这世上有哪个姐姐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记恨亲弟弟?
池婙沉默看着她,思索了一会,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副单薄的背脊。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公平,想要赵纯受到惩罚。”
这孩子大概是想听这话吧?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赵明月身体一颤,随即扔开被子,一头扑进池婙怀里,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刷地滚落下来。
“阿娘——!”
“不惩罚也没关系,哪怕……哪怕只是告诉赵纯,告诉他这样对待姐姐,是不对的……我就原谅他了……”
可是没有惩罚,也没有道歉,甚至连一句批评都没有,她原谅不了。
赵明月泣不成声。
池婙垂眸看着她委屈到哭的样子,心中有一丝触动,但更多的是无动于衷。
只是想着,这时候安慰这孩子,肯定能获得她全部的信任吧。
于是放柔了神情,“放心,我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承诺。
她很少给人承诺,那种答应了就必须做到的感觉,就像是镣铐一样,让她觉得疲累。
然而,赵明月听到这话,却是感动不已,只觉满腹冤屈都得到了倾诉。
哪怕皇帝真是池婙杀的,她这时也不在乎了。这男人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可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如果说帝王无情,那凭什么要求子女多情?
她紧紧抱住池婙,真情实意地说:“谢谢阿娘,阿娘真是个好人,明月也一定会帮阿娘的!”
池婙笑了,好人?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评价。
抬起头,目光看向空中,本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出现了一块虚拟屏幕。
看着增加的一百积分,池婙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轻声开口,嗓音里含着笑意,“明月也是,很好的孩子啊。”
天真,单纯,毫无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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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夸奖吗?赵明月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好在她是真的喝醉了,本来就红着脸,不怕看出来。而且,刚哭诉了这么一通,现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力气。
她枕在池婙膝头上,很快,就闭眼睡过去,沉入了梦乡。
至于赵纯正在她营帐里大发脾气的事情,赵明月自然是全然不知了。
————
“赵明月呢?把她喊过来!”
赵纯吼叫着,一抬脚,将身前的桌子踢翻。
轰的一声重响,跪在地上的宫女被吓得浑身一颤。
春迎抬起头,觑着赵纯的脸色小心答话:“回,回太子,公主留宿在皇后殿下的营帐里,今,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赵纯脸色一沉。
他扫视一周,发现营帐里的东西都已经摔完了,直接走到宫女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狠力扇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震得满室俱寂。
“下贱东西,都拿我当小孩子耍是吧?给我等着,等我当了皇帝,我第一个砍你们的脑袋!”
赵纯疯子一样大喊,抬起手还要再打,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太子殿下,太医说李大人像是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赵纯立刻松手,一脚将春迎踢开,快步往外走。
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目光阴狠地瞪着她们,“要是伴伴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这些人,全都去给他陪葬!”
宫女们被吓得身体一颤,赵纯冷哼一声,走出了营帐。
宫女灵琼等在外面,看见赵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怕被迁怒,连忙往旁边躲开。
谁知赵纯看见了,直接冲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就是你说伴伴不行了?什么乌鸦嘴,给我掌嘴,十下!”
灵琼低了头,立刻跪在地上,抬起手狠力抽自己的嘴巴。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听得就让人牙疼。
赵纯犹嫌不足,“扇快点!”
灵琼慌忙加快扇自己巴掌的速度,哀声告罪,“……奴婢知错了。”
赵纯看着她扇完十下,才转身走了。
灵琼捂住红肿的脸,缓缓站起身,阴沉地望着赵纯的背影。
但也仅是一瞬,很快,她目光又变得胆怯起来,乖顺地抬脚跟上去。
营帐里,春迎听着外面动静彻底消失,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秋实立马扶住她,担忧地打量她脸,“没事吧?”
春迎摇摇头,捂住红肿的脸颊勉强笑道:“我没事,当奴婢的哪有不挨打的,再说了,太子就是这脾气。”
秋实撇了撇嘴,“挖人眼睛的又不是咱们,真有本事冲皇后发火去啊,公主也在那里,怎么不找她去,半大小子,还不是欺软怕硬!”
春迎一把捂住她嘴,“瞎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秋实扯开她手,“行,我不说了,我去找个鸡蛋来给你脸消消肿。”
春迎点点头,见她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拉住她袖子,叮嘱道:“我看,公主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皇后,疏远太子,你在外面,不该说的话,可千万别乱说。”
秋实胡乱点点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转身出了帐篷。
春迎看着满室的狼藉,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等回了都城,还不知道是什么麻烦局面呢。”
12. 第 12 章
宰相府。
李孝辞看着门口的刘瑞芸,沉着脸问:“你要给季英带什么消息?”
离开书房后,他随口问了下守在外面的小厮,听到他们说刘瑞芸刚才来过,顿生疑心,便过来看看她在不在自己院里。
结果,还真是不意外。
刘瑞芸后退半步,冷笑了一声,“怎么,尚书老爷是要给我摆官威吗?告诉你,我如今可不吃这套,你不救你女儿就算了,别想拦着我!”
李孝辞看她这般态度,登时来了火气,怒道:“刘瑞芸,你别给我不知好歹!杀人偿命,你女儿杀了萧慎,就得给曹国公府偿命!”
刘瑞芸登时竖起了眉毛,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骂道:“要不是你把我好端端一个儿送到那险恶人家,叫人白白作践,她能做出杀人这事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萧慎死了那是他活该!”
“你——!”李孝辞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刘善针见两人这般剑拔弩张,慌忙劝道:“大爷,奶奶这是说胡话呢,奶奶你也真是,快给大爷赔个不是,好歹这么多年的夫妻,哪里就成仇人了?”
李孝辞根本不听,一把将刘善针推开,大步往外走,“好!你今日要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是吧?来人,把这院子给我看管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出去!”
刘瑞芸顿时慌了,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没办法给季英递消息了?
随即又想到,李孝辞向来只听他爹的,李勉又只会顾着李家颜面,恨不得季英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立刻从世上消失。
两父子都是如出一辙的冷血畜生,她要是不盯着点,万一他们把季英从大赦名单上勾掉,可怎么办?
眼看着府丁听令,就要关上院门,她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门框不放,坐在门槛上大喊起来:
“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碰着个这么没良心的爹,他不把咱们母女俩当人看啊,要是你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李孝辞,你也不用禁我足,你要是不救季英,那我也不活了,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作势就要往门上撞,唬得刘善针忙扑过去拦住她,丫鬟小厮们也是一通乱喊,“姨奶奶,使不得啊!”
这么大的动静,府里上下都惊动了,纷纷赶过来瞧热闹。
李孝辞气得胡子直颤,一把走过把刘瑞芸拉起来,压抑着怒火,低声吼道:“闭嘴吧,你要闹到所有人都听见吗?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刘瑞芸看他这么要脸,转身看向周围的媳妇丫头,扯起嘴角大声笑道:“好啊,都来啊,我巴不得叫所有人都听见,也叫她们瞧瞧做偏房侧室的下场!我就是现在死了,连个为我哭的人都没有!”
李孝辞只觉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嘲笑他,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一把拽住刘瑞芸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拖,“没脸的东西,你这么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了你!”
刘瑞芸拼命挣扎,“杀人了!李孝辞要杀人了!”
刘善针上前要拦,却被李孝辞拿手一推,猛地跌在了地上。
再抬头,就听砰的一声重响,李孝辞把刘瑞芸拖进屋,狠力甩上了门。
屋外,众人面面相觑。
“大爷不会真要打死刘姨娘吧?咱们还是进去拦着些吧。”
“要去你一个人去,大爷正在气头上,倒时候连你一起打!咱们是奴才,不比她是姨娘,打死了都没人诉冤。”
“话不能这么说,季英小姐进了监牢,听说刑部判了她死刑,刘姨娘就这一个孩子,也是可怜,唉……”
“哼!她一个姨娘的女儿嫁到国公府,这是多大的福分,还不知道珍惜,整天的不安分,怨声载道的,最后落到这下场也是活该!”
“就是,刘姨娘这样疯疯癫癫、无理取闹有什么用?没得叫人难看。”
“行了,你们都小声些吧,快听屋里……”
众人立即收声,抬眼看向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重响,吓得她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约摸过了两刻钟,李孝辞才从屋里出来,脸色冰冷得吓人。
众人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他,猜测屋里发生了什么。
李孝辞一声怒喝,“看什么看,没事干了吗?”
众人再不敢多看,一哄而散。
这日之后,刘瑞芸的院子就被府丁严加看管了起来,丫头婆子都被赶了出去,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
过了几天,李孝辞又把这些下人全部打发出了府。
众人议论纷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宰相府却是一日比一日平静。
直到这天,皇帝的御驾突然从南阳行宫回来了。
————
终于到都城了。
将近黄昏,归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天际,霞云灿烂多姿,高高的古城墙头衬着落日的余晖,鲜红如血。
赵明月撩开车帘,视线越过前方的队伍,只见城门前有一大片晃动的白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不安。
太子赵纯的马车就在她前面,路上这段时间,她一直躲着他,两人没有单独说过话。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会,然后停住了。
接着,一道厚重的钟声从远处的风中传来,一声接着一声,隐隐还掺杂着哀伤的哭泣。
赵明月下了马车,往前面走去,一开始只是缓缓走着,到后面越走越快,春迎和秋实不得不小跑跟上。
很快,她走到了队伍前头,池婙正昂首站在那里,侍女们举着仪仗,金乌卫戴刀护卫在侧,神情肃然。
领头的那人赵明月认识,就是挖了李贤佑眼珠子的玉照。
她快步走过去,在池婙身侧站定,这才抬头看向前方,随即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城门前,竟然跪满了前来迎接的官员,所有人,无一不身披孝布,眼含泪水。
宰相李勉跪在最前面,神情悲痛,脸上的皱纹和胡子都被眼泪打湿了。
他颤抖着身体,将脑袋磕在被夕阳照得鲜红的地砖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圣上啊!我的主子爷啊!你怎么抛下你的臣民,先行离去了啊!老臣李勉罪该万死,不能随行在圣上左右,叫圣上为贼人所害,臣罪该万死啊……”
其余官员纷纷趴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哭嚎声,声音响彻天际,惊得归鸟簌簌飞远。
池婙看着眼前这场盛大的演出,视线从那些写满悲痛的脸上一一扫过,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冷笑。
虚伪的悲伤。
皇帝死亡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瞒不住的,不过敢违抗她的命令,将消息传回都城的人,也就那几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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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的国讣都没发,李勉就要带着文武百官披麻戴孝的等在了这里,是想打她的脸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李勉这种官场老油条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想来还不至于傲慢到和她这个即将升任皇太后的人对着干。
这样看来,他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李勉并不是要恭候死去的先帝,而是想迎接尚未长成的新帝。
只可惜,她早就派人警告了赵纯,这个胆小的窝囊废,不会出来见他们的。
想到这,池婙就想笑,只好拼命回想悲伤的事情,才勉强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哭得跟死了爹似的官员。
既然你们想哭,那我就让你们哭个够,我倒要看看,你们还可以嚎多久。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李勉抬眼,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池皇后,又往她身后寻找了半天,心里直犯嘀咕,明月公主都出来了,怎么没看见太子?
他抬起手,官员们的哭声戛然而止,就像是排演过很多遍一样。
李孝辞弯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池婙跟前。
李勉微微躬身,连膝盖都没弯,“老臣李勉,参见皇后殿下,问皇后安。”
池婙演不出悲伤,只能冷着一张脸,沉下声音道:“难为李宰相尽心,若是圣上知道了,也会为之感动的。”
李勉一愣,跟着沉声道:“圣上是天下人的君父,亦是臣的君父,君父亡故,臣自是悲痛万分。只是天下不能一日无君,臣等在此恭迎太子,登基继位!”
说到最后一句话,李勉猛地抬高了音量,群臣一听,当即齐声喊道:“百官恭迎新君圣驾。”
赵明月被这声势浩荡的大喊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望着百官脸上激动的表情,心脏猛地紧缩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赵纯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
明明赵纯就是个顽劣幼稚的小孩,脾气暴躁,行为歹毒,没有任何长处,根本就担不起一国之主的重担。
赵明月从前总是会心里偷偷幻想,在赵纯因为背不下书被太傅批评时,偷懒让伴读替他完成功课时,骑马射箭喊苦喊累时,她要是去做肯定能完成得比赵纯还优秀,那样,阿爹是不是就会更喜欢她一些了?
可当她真的这样做了之后,哪怕她做得再完美,阿爹也不会像夸赞赵纯那样夸赞她,反而会指责她一个公主做的太出格,跟弟弟争高下,也太不得体了。
她这才知道,她和弟弟终究是不一样的。
弟弟再差劲,也是万人景仰的储君,而她再优秀,也只能是深居宫闱的公主。
这不公平。
明明她也是皇帝的孩子,也是赵氏的子孙,也有着皇室的血脉啊。
绝对不能让赵纯当上皇帝,他这种心思恶毒的人,肯定会找机会报复她和阿娘的。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忐忑不安地看向池婙,眼下该怎么办?
池婙一脸坦然,淡声道:“太子伤心过度,加上旅途奔波劳累,昨日就病倒了,只怕是不能出来见你们了。”
“什——”李勉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若太子真的病得无法起身,李贤佑那边怎么可能没消息呢?
不过话说回来,李贤佑人呢?怎么他也没出来?
13. 第 13 章
不等李勉发出质疑,池婙就抢先道:“李宰相不必担心,太子没什么大事。”
“至于登基大典,就让礼部着手去办吧,先拟个章程出来给我过目。纯儿年纪太小,不能理事,我得多替他顾看着,圣上的葬礼,也由我来主持吧。”
李勉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稀疏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按照祖制,君主离世,葬礼应由新君主持,并在灵柩宣读先帝遗诏,尊皇后为皇太后,封赏军队,训勉文武大臣等,方可即位。
池皇后居然想主持葬礼,她要架空新君、独揽大权的心思,还是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李勉脸色一沉,肃然道:“皇后殿下,这于礼不合——”
池婙冷声打断他,“我说了,太子不能理事,李宰相是听不懂人话吗?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合礼那就是合礼,还是说,李宰相也想主持葬礼?”
李勉当即色变,池皇后主持皇帝葬礼,顶多是于礼不合,他个宰相主持皇帝葬礼,那就是想要造反了。
“臣绝无此意,只是——”
“那就好,”池婙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就走,“在这站了这么久,我累了。玉照,请他们让开,回宫吧。”
丹映立刻上前去搀扶,哪知赵明月动作更快,一把抱住池婙的手臂,把她挤开了。
赵明月凑在池婙耳边,压低了声音,欢快地说,“阿娘真厉害,居然料到了李宰相会来这一出,还把他怼得哑口无言,我看他今晚要气得睡不着觉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
李勉气得脸色铁青,心里直呕血,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准备了这么久,居然连太子的影子都没见上。
这也就算了,还让池皇后抢去了主持国葬之权?这怎么行!
当即甩开李孝辞的手,腿也利索了,大步追上去。
“皇后殿下,我还有话要说——”
玉照挺身上前,持刀相拦,“李宰相,皇后殿下累了,你若有什么要事,可以上折呈报,若不是什么要紧事,那也就不必说了。”
李勉看了眼玉照,“你是谁?为何穿着金乌卫的服制?”
玉照神情淡然,“回宰相,属下是皇后殿下御封的一等侍卫。”
李勉狠狠皱眉,“什么时候女人也能等一等侍卫了?简直荒唐。”
他朝卫队看了一眼,方才没注意,这时仔细一看,才发现金乌卫中居然有好几个,不对,是十几个女子,眼睛瞬间瞪圆了。
玉照根本不理会他,高声道:“还请诸位大人让路,不要挡了御驾,否则刀剑无眼,伤了人就不好了。”
官员们听了这话,当即吵嚷起来,“大胆!你是什么玩意,也敢命令我们?”
“公然闹事,阻拦皇后御驾,那就休怪我无礼了,”玉照霍然拔刀,“开路!”
侍卫们分成两列,快步走过去,将官员们冲散,随即举起长刀,横放身前,将这些人推到道路两侧,左右站定。
官员们眼角泪水都还没来得及擦,就被推到东倒西歪,差点摔地上去,顿时骂骂咧咧起来,直喊“反了天了。”
然而看着侍卫们手里的森冷长刀,也只敢骂几句了,没人敢上去动手,再说,御驾跟前,谁敢无礼?
整齐沉重的步履响起来,在金乌卫的护卫下,车马慢慢开进了都城城门。
哪怕再怨恨池皇后和金乌卫粗暴的行为,官员也不得不再次跪下,目送御驾离开。
皇后的车马一过去,李勉就站起了身,脸上神情无比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李宰相!”
李勉抬头看去,就见一辆马车从眼前咕噜噜驶过,掀开的车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太子,你这是……?”他疑惑开口,赵纯那红润的脸色,可根本不像是伤心过度不能起身的样子。
赵纯神情焦急,“李宰相,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快进宫来找我!”说完,帘子就落下了。
李勉心中一惊,还想要细问,那马车却飞快驶进了城门。
一旁的李孝辞疑惑不已,“爹,太子既然没病,刚才怎么不出来见我们?还有贤佑,他要是聪明,也应该劝太子下车啊!”
“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等我见过太子就知道了,走吧,进宫。”李勉一甩长袖,阔步走开。
李孝辞也快步跟上去。
偏偏这时,又有人喊住了他们,“宰相大人,尚书大人,贤公子……贤公子回来了!”
两人顿时停住脚步,惊讶地回过头去。
然而哪里有什么李贤佑,只有一副红木棺材,被人抬着走了过来。
父子二人都是一样的惊惧神色,“什么?!”
李勉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那棺材里躺的是李贤佑?
他难以置信,踉跄着走到那副红木棺材前,让人开棺。
推开棺材盖子,尸臭味扑面而来,一具眼窝空洞,浑身长满尸斑的尸体,直直撞进李勉眼帘。
他不得不承认,这里面躺着的这位,就是他最宠爱的长孙,李贤佑。
他的乖孙儿,死了。
死状还如此惨烈,李勉只觉给人当头打了一棒,心脏无比刺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爹——!”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李孝辞惊慌的喊叫。
————
回到皇宫,赵明月打发了春迎和秋实回去收拾宫殿,自己则留在了皇后居住的清宁宫,准备和池婙用晚膳。
不过,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找到机会和池婙说话。
“圣上出巡在外的这段时间,肯定积攒下了不少奏折,武侍书,你先替我整理好吧,我明早来看。”池婙吩咐武文秀说。
赵明月抬眼看了下窗外的夜色,阿娘也太苛刻了吧,明早之前,根本没给武侍书时间整理啊!
转头看向武文秀,她只是微皱了下眉头,便点头应下来。
这时,丹映进来说,晚膳准备好了,武文秀便告退离开。
池婙让传膳,就和赵明月坐下来吃饭。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池婙这里并没有这个规矩,赵明月尝了一口虾黄豆腐,觉得滋味不错,便取过调羹舀了一勺在池婙碗里。
“这个好吃,阿娘,你快尝尝。”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池婙拿起筷子,正要吃,忽然从殿外走进来一个人,声音急切,“主子!”
话音甫落,这人就走到了池婙身前,赵明月一看,这不是那个一等侍卫玉照吗?
玉照俯身在池婙耳边说了什么,池婙就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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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筷子放下了。
赵明月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什么事情这么急,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来说!
玉照若有所觉,转脸疑惑地看向她,赵明月朝她微微一笑,假装无事发生。
玉照收回视线,接着向池婙汇报:“是灵琼探听来的消息,太子想要把那封诏书交给李宰相……”
听见这话,赵明月猛地抬起了头,灵琼?她不是在赵纯伺候的宫女吗?
和这个名字一同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一段沉寂多年的灰白记忆。
有一年冬天,赵明月去赵纯宫里,看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宫女蹲在红梅树下,身上衣着单薄,双手埋在雪堆里,瑟瑟发抖。
她以为这宫女是赵纯捉弄了,便走过去想带她进屋,谁知走近了,才看见那片雪上全是殷红的血液,甚至还在不断扩散,和碾碎了的红梅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赵明月吓了一跳,立刻把宫女的手从雪堆里拿出来,她手指冻得吓人,跟冰柱子一样,指头也是青得发紫。
更恐怖的是,那十根手指头上,原本长着指甲的地方,光秃秃一片,只看得到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她的手指甲,全部被拔掉了。
赵明月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自己手指也疼痛起来。
宫女怯怯地看着她,声音直颤,“太子,太子让我把手埋在雪堆里,说这样做,就可以很快止住血了。”
骗人!估计赵纯正躲在暖阁里偷笑呢!
赵明月很是生气,立刻找来太医给她包扎伤药。
一问才知道,这宫女叫灵琼,赵纯看长得瘦小,性格又过于老实木讷,就经常捉弄取笑她。
这一次,是因为天气太冷,她不小心手抖打碎了一个茶盏,赵纯就大发雷霆,让人拿铁钳把她指甲都拔掉了。
赵明月听得既气愤,又觉得恐怖,她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她想要把灵琼要来自己宫里,可赵纯却怎么也不肯放人,还搬出阿爹来教训她。
赵明月没有办法,只好放弃。
这之后,她再也不敢直视灵琼的眼睛,因为她给了灵琼希望,又亲手把这份希望打破了。
灵琼像是知道这点,慢慢地,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赵明月一直骂赵纯自私懦弱,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她才是那个最懦弱,最无能的人。
后来,赵明月年岁渐长,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许是因为良心难安,她开始学着让自己勇敢起来。
所以,在南阳行宫里,池婙想要打死典厩令和马夫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坚定地站出来阻拦她。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时她心里怕得要死。
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人害死了阿娘的爱马,的确该罚。
不过眼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灵琼什么时候成了阿娘的人了?她给玉照传了什么消息?那个诏书又是怎么回事?
赵明月一头雾水。
明明从南阳回都城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在阿娘身边,为什么却感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呢?
玉照说完,就退到了旁边。
池婙转头吩咐宫女,“去请太子过来用晚膳。”
赵明月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疑惑地问:“阿娘这是打算请赵纯过来吃剩饭剩菜吗?”
14.第 14 章
“嗯?”池婙一脸你在说什么玩意的表情。
猜错了。
赵明月低头又想,有了答案,“我知道了,阿娘是想将赵纯骗过来,关在清宁宫,这样他就见不到李宰相,也没就办法把诏书给他了。”
虽然不清楚这诏书是什么,但肯定是对阿娘不利的东西。
池婙无奈看着她,笑着摇头,“明月,太子有多讨厌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乖乖听命过来?我让人请他来用膳,不过就是个由头,正好你也吃完了,就陪我去明德殿见一见你可爱的弟弟吧。”
赵明月立刻别扭起来,“我不要去,我不想看见他。”
然而,池婙根本不容她拒绝,脸上笑容一收,冷目扫过来,赵明月就怯了。
老实站起身,跟在池婙身后,出了清宁宫。
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上了,正随风微微摆动着,一点红色的烛火烧进赵明月眼里。
低下头,看见地上黑影爬上来,缠住了她的双腿。
她顿时僵在原地,无法迈步。
不想看见赵纯。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不想看见他!
自从那日酒醉,她当着池婙的面痛哭了一番后,那些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就彻底爆发出来,刻意遗忘在脑海深处的痛苦记忆也被唤醒了。
再加上灵琼的事,她对赵纯,只剩下了反感和厌恶。
而且,她很清楚,赵纯不是她的弟弟,他是未来的皇帝,是她应该三叩九跪的人。
哪怕他再残忍再冷血,甚至以后还会更残忍,更冷血,他的手中依旧掌控着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
明明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可处境却是天差地别。
“明月,你在发什么呆?”一道冷玉般的声音,将她从迷乱的思绪中唤回现实。
抬头,就见池婙垂眸看着她,漆黑眼瞳锐利而深邃,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脆弱不堪的内心。
“我……”赵明月心慌起来,声音低了下去,“这些日子我都躲着赵纯,阿娘,我有点害怕。”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我不是说过,要让赵纯受到应有的惩罚么?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到,他给你跪下认错吗?”
赵明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池婙,真的,可以吗?
从前,哪怕眼里看到不公,心中觉得不平,她也从未奢望过反抗什么。
可现在,她好像看到了希望,如果是阿娘的话,或许真的可以。
赵明月眼睛里的火光重新亮了起来,朝池婙重重点了点头,“我想!我要!”
挽过池婙的手,大步跨出了宫门。
————
李贤佑死了。
在被池皇后挖掉双眼的当夜,就因为太医医治不当,活活痛死了。
他那时发出的如夜枭般凄厉的惨叫,到现在,还时不时回荡在赵纯的耳畔。
若不是太监们拦着,他早就把那几个太医砍了!
赵纯一边在明德殿内焦急地转圈圈,一边在心中恨恨地想着这事。
怎么李宰相还没有来?他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却始终看不到人影。
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见到李勉,是因为有件特别重要的东西,必须马上交给他。
李贤佑临死前,曾交给他一封诏书。
当时,帐篷里只有他和李贤佑两个人,李贤佑紧紧握住他的手,满怀恨意地说:“太子,你一定要……杀了池皇后!这封诏书,就是扳倒她的利器,更是她谋害圣上的铁证,请太子……务必保管好,等到了都城就……就把它交给我爷爷……”
说完这番话,他就断了气,紧握着赵纯的手重重摔了下去。
李贤佑对赵纯而言,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位兄长。
他们自小就在一起玩耍,李贤佑会陪他一起捉弄太监宫女,还会陪他挨太傅的骂,替他罚抄文章……这样好的人,却被池皇后害死了!
赵纯早就恨毒了池皇后,平日里更是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偏偏他还得认这女人当娘,真是恶心。
而更让他觉得恶心的是赵明月,在人前装得一副温柔体贴的好姐姐模样,其实本性和池皇后一样恶毒。
果然,阿爹一死,赵明月就露出了真面目,对他这个弟弟连装都不装一下,整日里就知道讨好池皇后。
堂堂一个公主,居然跟秦楼楚馆里的女人一样卖笑,真是自甘堕落。
难道她们不知道,他马上就要登基做皇帝了,居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该死!
更让他生气的是,今天早上,池皇后还派人来警告他,不许他下马车。
这女人以为她是谁?凭什么管他?
赵纯本来没打算听她话,在百官说“恭迎新君”的时候,他就打算出去的。
可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李贤佑那双血淋淋的眼睛,耳边百官的呼声也变成了李贤佑凄厉的惨叫,赵纯顿时腿脚发软,瘫坐在马车里,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出去的好,池皇后这人太可怕了,要是真惹恼了她,她说不定会让人割下他的舌头剁下他的手指!
倒时候他既不出话又写不出字,就无法完成李贤佑的遗愿了。
太傅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君子,不跟女人计较。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马车进城门前,居然叫他恰巧看见了李宰相,他当即呼喊出声,让李宰相进宫来找他。
现在想起来,赵纯都忍不住夸自己机智。
只是这李老头也来得太慢了些,赵纯原地转圈都转累了,索性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怀里的诏书拿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一封废后诏书,上面还印着皇帝的印玺,赫然是皇帝被谋害的当天拟下的。
赵纯动用他那为数不多的智商猜测,池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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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知道自己作恶多端,要是被废了,下场肯定很凄惨。
所以,她在得知阿爹要废她后,就派人把阿爹杀了,再栽赃到那些太监身上。
就算不是他想的这样,可只要把他这封诏书交给李宰相,李宰相就能号召群臣废掉池皇后,让她去给阿爹陪葬!
倒时候,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砍谁脑袋就砍谁脑袋。
至于赵明月,看在她是他姐姐的份上,就留她一命,把她送给马奴当老婆吧。
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说不定,姐姐会哭着跪下来求他呢。
想到这里,赵纯忍不住咧嘴大笑起来,这可太让人兴奋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殿外匆匆走进来,赵纯立刻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激动道:“是不是李宰相来了?”
小太监一愣,随即轻声道:不,不是李宰相,是皇后殿下——”
“什么,你说皇后那女人过来了?”赵纯脸色刷地白了,转身就要把手中的诏书藏起来,结果太慌张,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小太监忙道:“是皇后殿下派人来,请太子您过去清宁宫用晚膳。”
赵纯听了这话,脸都黑了,捂着砸扁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把诏书塞进怀里,转身一脚踢过去,“死阉人,你不早说!滚,滚出去,本太子没心情吃饭!”
太监挨了一脚,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立刻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赵纯心情烦躁,这李勉也太不像话了,居然敢让他等这么久,迟早把他贬去岭南吃瘴气。
他拿出怀里的诏书,想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要是真被池皇后发现就不妙了。
“太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啊。”正要往寝殿里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见来人,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腿脚开始发软。
“阿,阿娘,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
“老臣来晚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勉才进宫,呼吸略有些急促,躬身向坐在寝宫正中椅子上的赵纯躬身行礼。
“无,无妨,”赵纯咽了口口水,脸上神情怪异,“快给宰相大人赐座。”
话才落,太监搬来椅子,李勉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抬眼看向赵纯,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他左脸上有块淤青,惊讶道:“太子,你的脸是怎么了?”
赵纯惊慌捂脸,“这个,这个是我不小心摔的。”
李勉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未起疑,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伺候太子的宫人也太粗心了!”
赵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而问道:“李宰相,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语气里颇有些怨怼。
李勉变了脸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个……”说来就伤心了。
15.第 15 章
当时,看到李贤佑尸体后,李勉情绪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人已经回到了宰相府,而外面天都黑了。
李孝辞双目通红,正一脸悲愤地守在床前。
在李勉晕倒的这段时间里,他从御驾随行的官员口中,打听到了李贤佑死亡一事的来龙去脉。
“谁?是谁杀了贤儿?”李勉紧紧抓住他的手,急切质问道。
李孝辞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高高鼓起来,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是,是池皇后!”
“……”
听完李孝辞满是愤恨的讲述,李勉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抬手猛拍了下床沿,“简直是毒……咳咳……”才骂了半句,就剧烈咳嗽起来。
李孝辞按着他的背拍了好一会,李勉才缓过来,情绪也平静些了,只是眼神依旧阴冷,“既然池皇后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爹,池皇后行事如此歹毒,实在是可恶,我们必须得给贤儿报仇!”
“这个自然,只是想要扳倒池皇后,太子的态度至关重要,我得马上进宫,贤儿的死,太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好,我去备马车。”
李勉点点头,披衣下床,等李孝辞准备妥当,就坐上马车,赶去皇宫。
然后就是现在,他坐在了明德殿里,向太子解释他来迟的原因。
李勉很清楚,太子绝对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李贤佑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对他的想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虽然太子现在还年幼,但不妨碍他是名正言顺的大荣皇子,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有了太子的支持,对付池皇后,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他迟早让池皇后知道,跟他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李勉看向赵纯,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太子,我已经知道池皇后害死贤儿的事了,你这么着急召老臣进宫,也是为了此事吧?”
赵纯目光幽暗,似是有些悲伤,顿了片刻,才支吾开口,“我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要告诉李宰相。”
看他悲伤到都开始结巴了,李勉心下感动不已,原来太子这么在意贤儿?
只是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克制住了情绪,沉声道:“太子请说,老臣必定尽己所能,为您分忧。”
哪怕是要杀了皇后,他也一力支持!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纯竟然躲开他的视线,把脑袋低下了。
李勉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比起悲伤,太子更像是……害怕?嘴唇颤抖着,连牙齿都在咔哒咔哒作响。
“我想尊,尊母后为天尊皇太后,让她替我主持,父皇的葬礼,以及代理朝政……请李宰相尽心辅佐。”
“什么?”李勉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都瞪圆了,“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纯猛地抬起头,语气无比激动,“我当然知道!”
李勉愣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怎么会突然倒向池皇后?这不可能!
他无法接受,“太子殿下,恕臣反对!”
“皇后行事狠戾,绝非善类,贤儿忠言直谏,她却让人硬生生挖出他的眼睛,何其残忍?如果让她把持朝政,绝对会给整个国家带来祸患!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荣太祖打下的基业,因为你而毁于一旦吗?”
“那你们就别找我当皇帝,你去找别人啊!滚啊!”赵纯霍地站起身,抓过茶盏摔在地上。
啪地一声响,满室俱静。
李勉被气得脸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
哪怕是先帝,也不敢对他这么发火,他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冲他大喊大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到底知不知道,没有他的支持,你赵纯就只能是池皇后手中的提线木偶!
李勉想甩袖而去,可又觉得不甘。
万万没想到李贤佑一死,赵纯就立刻改变了态度,池皇后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李勉深吸了口气,勉强按下心中的愤恨,正要开口,这时殿外脚步声响,一个身形瘦小的宫女走进来。
“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赵纯听到这句话,身体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李勉顿生疑心,太子是真病了吗?
朝宫女看去,只见她手上端着个红木托盘,盘上一个青玉瓷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水。
奇怪的是,这宫女指甲短小并且深深凹陷进肉里,表面满是白色的斑点,看起来十分丑陋。
能够被选进宫侍候太子的人,不应该外形完美吗?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李勉皱起眉头,沉声问:“太子生病了么,这是吃的什么药?”
宫女将托盘放在赵纯身侧的桌上后,才转过身向他行礼:“回宰相大人,太子这些天,每天夜里都惊梦不断难以入睡,太医说,是惊吓过度的缘故,所以开了静心安神的药。”
李勉听了这话,不由得回身看了赵纯一眼,难怪太子看起来那么惊恐不安,原来是被池皇后吓破了胆么?
就因为害怕池皇后,所以不敢跟她作对了?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李勉大感失望,本以为可以联合太子一起扳倒池皇后,结果这就是个废物,看来还得他自己想办法。
他冷哼一声,“那就请太子好好休息,老臣先告退了。”一甩长袖,快步走出了宫殿。
然而,李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赵纯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寂静的明德殿里响起清脆的拍掌声。
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来,“不错,太子做得很好。”
看她形容,一身玄青色常服,眉眼冷峻,赫然就是池皇后。
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人。这人比她矮上半个头,一张略显圆润的脸,琥珀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惊疑,正是赵明月。
端着药的宫女对两人的出现好似早有预料,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奇怪的是,赵纯看见这两人,却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双手捂住嘴,声音颤抖道:“我,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别拔我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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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阿娘,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池婙和赵明月,赵纯顿时慌了。
池婙冷眼看他,“怎么,你很不想看见我么?也是,毕竟在你眼里,我可是那个想害你的恶毒继母。”
赵纯脸色瞬间煞白。
从前他仗着皇帝宠爱,行事任性,口无遮拦,从不用顾忌后果。
可如今皇帝死了,李贤佑也死了,他就算再蠢再恨池皇后,也知道要在她面前收敛脾气。
当即软声讨好道:“阿娘,那些话都是李贤佑教我说的,我是被他骗了,其实我心里特别敬重您。”
反正李贤佑已经死了,左右都死无对证。
池婙挑了挑眉,没想到赵纯小小年纪,甩锅倒是甩的炉火纯青啊。
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冷声道:“说谎。”
赵纯看池婙毫不动容,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了一声,面上却很是急切,“阿娘,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池婙上下扫了他一眼,忽然扬起一抹笑,问他:“太子,你知道从前欺骗过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赵纯一愣,“什,什么下场?”
池婙声音轻柔,含着笑意道:“他们都被我拔掉了舌头,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开口骗人了。”
赵纯看着她唇角的笑容,只觉浑身一冷,话都说不利索了,“拔……拔掉舌头……”
池婙收起笑容,看着他说:“太子,既然你说你没有骗我,那你告诉我,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废后诏书吗?”
说到最后一句,音色蓦地冷了下去。
赵纯吓了一跳,腿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她怎么会知道这是废后诏书的,这不可能啊?不行,绝不能让诏书落在她手里!
抓着诏书的手握紧了,迅速往身后藏去。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还快,身形一闪,就蹿到了他身前,将诏书紧紧抓住,狠力往外扯。
赵纯一看这人的脸,当即明白了池婙这时候过来的原因,瞬间暴怒。
“灵琼!是你,你出卖我!”
灵琼眼眸微闪,低声道:“太子殿下,得罪了。”手上一使劲,就把诏书抢了过去。
赵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更怒,登时破口大骂,“灵琼,好你个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背着我给皇后递消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灵琼神色一僵,抓着诏书的手颤抖起来。
赵纯心中得意,这贱人果然还是怕他的,朝她伸出手,“扶我起来,把诏书给我!”
却不想灵琼神色一变,眼神蓦地暗了下去,她手抖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是因为,难以遏制的仇恨。
赵纯被她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就缩回了伸出去的手。等反应过来时更觉恼火,他为什么要怕一个奴才?
但心里到底是怯了,不敢再命令灵琼,而是自己灰溜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灵琼垂下眼帘,遮掩住眸底汹涌的杀意。
16.第 16 章
她压抑着情绪,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哑:
“太子殿下,奴婢时时听你念书,记住了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并没有背叛你,只是选择了更值得侍奉的主子。”
说完,就转身走向池婙,将诏书交到她手上。
赵纯愣在原地,什么?你个奴才居然敢自比贤臣?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要赏灵琼几个巴掌,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眼下池皇后在他殿中,平日侍奉他的宫女太监们又都被他赶了出去,他根本不敢造次。
更重要的是,唯一能够威胁到池皇后的诏书也没有了,他要如何反抗她?
赵纯越想越觉得绝望,抬起头,就见池皇后缓步朝他走近,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
他后退一步,挣扎辩解道:“阿娘,这份诏书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相信灵琼那个贱人的话!”
池婙停步,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贱人?我看这词形容你倒是很合适。”
赵纯立即涨红了脸,正要反驳,池婙就把诏书怼在了他眼前,声音压得低沉:
“太子,你一定要杀了池皇后!这封诏书,就是扳倒她的利器,更是她谋害圣上的铁证,请太子务必保管好,等到了都城就就把它交给……李宰相。”
赵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李贤佑死前跟他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差。
池皇后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立即扭头看向灵琼,却见她低垂着头,和往常一样,一副顺从怯弱的样子,可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内心。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胆小怕事,全都是她装出来的!
李贤佑死的那晚,灵琼肯定是躲在外面偷听,是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池皇后!
赵纯内心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击垮了,他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背叛。
自从阿爹死后,身边所有人都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赵纯看向池婙,脸上的委屈瞬间被愤怒取代,既然她已经知道真相了,那么他也就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他又不是李贤佑,他可是阿爹亲封的太子,大荣王朝的储君,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就不信,池皇后真敢拿他怎么样!
想到这,赵纯立刻有了底气,梗着脖子,怒视池婙,咬着牙斥问她:
“没错,我是答应了李贤佑,要把诏书交给李宰相!但这又怎么样,难道皇后你还想杀我灭口不成?你如此作恶多端,就不怕遭报应吗?”
看着赵纯脸上不断变换最后定格为坚决的神色,池婙笑了。
她从未想过能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真是有趣。
“报应?真正该遭报应的人,似乎不是我吧。拿砚台砸破姐姐的头,将宫女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还有,把太监摁进水盆里淹死……你做的坏事,好像并不比我少啊。”
赵纯嗤笑一声,毫无愧色道:“他们不过是奴才,奴才又不是人,死就死了!至于赵明月——”
他看向从进门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明月,讥讽道:“你不就是受了点伤吗,这点小事记这么久,真是小心眼。居然还向皇后告状,她杀人不眨眼,残害了那么多人,难不成你还指望她给你做主,这也太好笑——”
话还没说完,赵明月冲了过来,扬起的拳头裹挟着劲风,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左脸上。
脸颊一阵剧痛,后槽牙都好像被打掉了,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赵纯再次摔在地上,手肘撞上身后的桌案,砰的一声重响。
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殿外的人已经都听到了,然而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
赵明月捏着拳头,脸色涨得通红,很是生气的样子,“赵纯,你给我闭嘴,我不许你污蔑阿娘,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赵纯捂着脸颊,错愕地看着赵明月,池皇后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药?值得她这样维护,连亲娘都忘了。
池婙也是一怔,赵明月居然敢动手打赵纯了?不过赵纯这次倒是没说错,她的确是杀人不眨眼。
至于赵明月说她是个好人,这话要是叫她爹听见了,只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赵纯也是,他气炸了,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赵明月的鼻子骂,“赵明月,你竟然为了池皇后打我?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她杀了阿爹,杀了伴伴,说不定还要杀了我灭口,最毒不过妇人心,她根本就是——”
声音猛地顿住。
殿内三个人目光阴沉地盯着赵纯,那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一样。
赵纯顿时汗毛直竖,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真相一旦被戳破,就无可挽回了。
赵纯直觉不妙,抬脚就往殿外冲去,口中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吗?!”
眼看殿门近在咫尺了,忽然,后领被一把揪住,脖子上传来一下重击,痛得他大喊一声。
扭头去看,发现是赵明月,心中更怒,捏紧拳头就朝她下颚打了过去。
却不想赵明月一歪头,就躲了过去,跟着在他脚下一勾,他站立不住,登时仰头倒在了地上。
赵纯感觉脑袋都被摔裂开了,一阵眩晕,心中震惊,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从哪里学来的拳脚功夫?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觉身上一重,紧跟着脖子被紧紧掐住,顿时呼吸不上来了。
赵明月愤怒的双眸直盯着他,厉声道:“道歉!我不许你骂阿娘!”
赵纯脸色渐渐变得青紫,难受极了,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把赵明月从自己身上掀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又慌又急,眼泪都憋了出来。
艰难喘息着,软声求饶:“姐,姐姐……放……放开我,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
“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不该拿砚台砸你……也不该跟阿娘作对……骂她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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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话都是我……胡说八道……求你……放开我……”
赵明月顿时怔住,眼睛缓缓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纯,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认错求饶?
不是说不懂事,分不清对错吗?
不是觉得这根本就不值一提,在阿爹面前死不悔改吗?不是对她颐指气使从不拿她当姐姐敬重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道歉能够如此轻易地说出口?而我却要为此日夜纠结辗转,最终只能借酒浇愁哭诉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毫无愧疚地折磨虐待那些宫人,而我却要为此受尽良心的折磨,直到现在都不敢直视她们祈求的双目!
忽然,赵明月感觉到了什么,僵硬着脖子,扭过去头去,倏地对上了灵琼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的山海中,呼啸而过。
她听到了,心中封闭的高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灵琼看着赵明月,眼神和赵明月想象出来的一点也不一样,这让赵明月愣住了。
记忆中,她的眼神是那样卑怯脆弱,可如今,她眼神依旧柔软,但在这份柔软的表象下,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决绝。
赵明月不知道这种决绝是什么,只是忽然意识到,是她把灵琼想象得太脆弱了,一直被困在过去无法解脱的不是灵琼,而是她自己。
察觉到这点,赵明月浑身一轻,就好像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移开了,瞬间释然。
掐着赵纯的手下意识放松了,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而,肩膀被猛地扣住,跟着被赵纯从他身上一把掀开来。
“赵明月,你可真好骗,蠢货!”赵纯从地上跳起来,大笑着,蹿向了门口。
唰地一声,刀光闪动,两柄单刀交叉,架在了
门口。
玉照冷声开口:“太子殿下,你想去哪里?”
赵纯刹住脚步,看着头顶泛着森然寒气的刀刃,顿时冷汗涔涔。
难怪他怎么喊人都没人理,原来这外面守着的全是池皇后的人。
他逃不掉了。
赵纯绝望而悲愤地转回身,池婙坐在殿内正中的椅子上,脸上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神却十分漠然。
“灵琼,帮我把太子的舌头拔了吧,他知道的太多了。”
听到这个残忍的命令,赵明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犹疑着,想要为赵纯求情。
而外表有些瘦弱的灵琼却心硬得多,脸色都不带变的,转身就去取来了铁钳。
赵纯吓得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不!我是太子,你们不可以这么对我!”
池婙不为所动。
赵明月犹豫挣扎。
灵琼拿着铁钳,咔嚓咔嚓开合两声,脸上神情和往常一样恭顺,“太子殿下,奴婢会小心伺候您的。”
说着,就把手中铁钳朝他戳了过去。
赵纯吓得尖声大叫,“母后,皇后殿下,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17.第 17 章
池婙眸光一闪,“当真?”
赵纯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真的,真的!”
池婙眯起眼睛,“既然如此,灵琼,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灵琼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将铁钳缩了回去。
池婙朝赵纯招了招手,“乖孩子,你过来。”
赵纯松了口气,立刻躲开那把铁钳,硬着头皮膝行到池婙身前,仰着脸,露出讨好的笑,“阿娘。”
池婙盯住他谄笑的脸,眉头微皱,小小年纪就学得这么老成圆滑,难怪赵明月会怕他。
声音冷了几分,“太子,你应该知道,骗我会是什么下场。”
赵纯点点头,很是乖巧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这些,能够做到么?”
乖乖当傀儡皇帝,一切实权全部交到她手里?
赵纯听完池婙的要求,心中愤恨不已,脸上却依旧讨好笑着,“都听阿娘的。”
暂且安抚住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赵纯正盘算着,忽然,池婙俯下身,凑到了他耳边。
低哑而冰冷的声音响起,“既然我能悄无生息地除掉你爹,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除掉你,我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
赵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她真的杀了父皇!
这之前关于池皇后杀了皇帝的说法,赵纯以为都是李贤佑臆测的,但他乐得坐实这个谣传。
可现在,这个可怕的真相竟然从凶手嘴里得到了证实。
赵纯心底的防线瞬间被击溃,抬头看向池婙,只见她唇角含着笑意,白多黑少的眼睛像是某种野兽,紧紧盯住了他。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念头。
不……绝不能和这个女人作对……会死的……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紧得发疼,这时,门外有人通传。
“主子,李宰相来了,要求见太子殿下。”
“让他滚,我不见!”赵纯惊恐出声,他必须和这些妄想对付池皇后的官员划清界限。
池婙嘴角微勾,“让李宰相进来吧,太子正好有事要和他商议呢,是吧,太子?”
赵纯想起她刚才的要求,顿时明白过来,脸色灰败下去,“是,是的。”
池婙这才直起身,看了赵纯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携过赵明月的手,走去了后面的房间。
灵琼也收起铁钳,跟了上去。
大殿里只剩下了赵纯一个人。
他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在椅子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口就响起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李勉微喘着气,大步走进来,躬身向他行礼。
“老臣来晚了,还请殿下恕罪。”
————
李勉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跟赵纯痛池皇后的时候,池婙本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内室里,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必去看,她也知道这老登会是怎样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恶心模样。
池婙很清楚,她只是一时恐吓住了赵纯,他这次不敢反抗,不代表下次不敢。
想要一劳永逸,就得把赵纯做成真正的傀儡。
想到这,池婙拿出从系统商店兑换到的药粉,交到灵琼手里,“太子惊吓过度,给他熬碗静心安神的汤药来。”
灵琼没有多问,拿上药粉,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来到没有人的厨房,找出药罐子,将药粉尽数倒进去,接着生火,煎药。
她安静看着炉子上跳跃的火苗,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随后越笑越大声,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好半晌,才停下来,收住笑意。
她之所以要投靠池皇后,就是为了今天啊!
就是为了看到太子殿下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痛哭求饶啊!
这怎么能不让她放声大笑呢?
当赵纯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哀求,把她的指甲一片一片拔下来时,她就在心中发誓,哪怕是死,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为此,她一直拼命忍耐。
直到那天,她亲眼看着玉照挖出了李贤佑的眼珠子,心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报仇的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玉照被封为一等侍卫,并且放出消息,要招收会武艺的女子,组建皇后的亲卫队。
所有人都拿这当笑话听,女子天生羸弱,怎么可能保护得了皇后的安全?
灵琼听着她们的议论,只是在心中冷笑,想加入亲卫队,可不是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就可以的。
最重要的,是要有决心。
池皇后要的不是一支强者的队伍,而是拥有某种决心誓死效忠于她的人。
没有这种决心的女人,哪怕真的武艺高强,也不会有加入亲卫队的念头。
这种离经叛道,并且注定要承受世人质疑和异样目光的选择,哪有那么简单?
可偏偏,这对灵琼来说,就是最简单的。
因为她有的,是必死的决心。
否则,她怎么敢躲在营帐外,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偷听李贤佑和太子的谈话呢?
又怎么敢趁夜色摸到玉照的住处,把废后诏书的消息告诉她,并以此要求加入护卫队?
她现在还能清楚回想起,那个不动声色说着杀人如杀猪的一等侍卫,脸上平静的表情是如何裂开的。
然后,她就见到了池皇后。
比起玉照,池皇后的反应就平静多了。
她那双望过来的深邃眼眸里,看不到对奴仆的傲慢和鄙夷,也看不到对她悲惨遭遇的怜悯和同情,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更无情,更难以揣摩的情绪。
像是无尽的深渊,看过去只有一片虚无,令她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
池皇后问她:“你想要什么?”
如此直白的询问,让灵琼意识到,她准备好的那些说辞既虚假又苍白。
内心忽然生出说真话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向别人吐露真实想法,而这,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灵琼抬头看着池婙,阴翳的眼眸中涌上某种近乎自毁般的偏执。
“我想报仇,我想要他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
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任谁听了都会被吓到的吧,那人可是太子,而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可是宫女也是人啊,也会痛会哭会愤怒,被伤害了也会想要报复。
池婙低声笑了,“如你所愿。”
“继续留在太子身边,直至他失去一切。”
这之后,灵琼就按照池婙的吩咐,暗暗监视着太子,并将消息传递过去。
蛰伏了这么久,今天,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天知道刚才她拿着铁钳时,是多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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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赵纯的舌头拔下来啊!
炉子上煎的药咕嘟咕嘟响起来,灵琼瞬间回神,拿过厚布包住药罐子,提起来,滤去药渣,将药水倒进碗里。
闻着药汁的苦涩香气,她有些疑惑,这真的只是静心安神的药?
灵琼摇摇头,算了,没必要想这么多,按照池皇后说的做就是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成功报仇了。
灵琼端起汤药,朝明德殿走去,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摔碎杯盏的声音。
她弯起了嘴角,看来太子和李宰相的谈话不是很愉快啊。
等了一会,听到屋里安静下来,才抬脚走进去。
“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
“我,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别拔我舌头!”
赵纯恐惧地看着池婙,双手捂住嘴,颤抖起来,再也没有一开始的凶狠模样。
“太子要是真听话,就快把药喝了吧,”池婙说,伸手指了指灵琼端来的药碗,“放心,这药没毒,只是会让你好好睡一觉而已。”
赵纯看着那碗乌黑的药水,心中忐忑不安,这真的不是毒药吗?
可此时他已经吓破了胆,也不敢拒绝池婙,哭着哀求道:“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全听阿娘的,饶了我吧……”
心中害怕的同时,也生出莫大的后悔,他当初就不该听李贤佑的跟池皇后作对的。
在这折腾了这么久,池婙都累了,懒得再跟赵纯浪费口舌。
转过脸,看向灵琼,漆黑眼瞳冷意森森,声音更冷,“灵琼,你来给太子喂药,他的安危,我就交托给你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灵琼猛地抬起头,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是说她可以对太子实施报复了吗?
迟疑着,还未来得及询问,池皇后就已经转过身,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灵琼感觉肩膀被轻轻按了一下,一道低语撩过耳畔,“别让人死了。”
灵琼微怔,继而是狂喜,强抑着情绪,屈膝行礼,“是,奴婢恭送皇后!”
殿门被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灵琼看向赵纯,手上再次拿起铁钳,恭敬而又谦卑地说:“太子,就让奴婢来伺候你喝药吧。”
赵纯瞪大了眼睛,血丝漫上眼珠,恐惧让他脸色发白,嘴唇都开始发抖,“你……你别过来……走开啊啊啊!”
灵琼没有说话,缓步走到赵纯身前,猛地一屈膝往他□□狠力一顶,赵纯痛得惨叫了一声,捂着裆部倒在地上,两眼翻白,险些晕过去。
“太子殿下,很痛吗?痛就对了,因为我受到的痛苦是你的十倍百倍!”灵琼咬牙说着,单膝压住赵纯,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拿起铁钳塞进他嘴里,用力打开。
接着,端过尚且滚烫的汤药,干脆利落地倒进赵纯被迫张开的嘴中。
“啊啊啊啊啊——”
药汁灌进柔软的口腔,灼烧着舌头和喉管,凄厉而呜咽的惨叫声响起,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殿门外,玉照和侍卫们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微妙的恐惧。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明德殿内的惨叫声,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她们听到麻木。
跟着池婙走远了的赵明月像是有所察觉,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阿娘,你给赵纯喝的,真的是安神药吗?”
18.第 18 章
池婙略略低头,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那可是只要喝下去就会变成白痴的返祖药,花了她二十积分呢。
转脸看向赵明月,不想却撞见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朦胧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如宝石珠子,心脏一跳,涌到嘴边的话忽然就顿住了。
这种善良纯粹的目光,可真是让人讨厌啊!
池婙移开视线,抬脚往前走去,“那药的确可以安神。快走吧,早些回去休息,以后可就没休息的时间了。”
赵明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忙的吗?
这样想着,就将赵纯抛在了脑后,快步跟上池婙。
————
翌日。
池婙喊上赵明月,带上宫女,来到熙华殿。
这里是死去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殿内空间很大,正中摆着一把紫檀木座椅,大殿两侧长案上摆满了奏章文书。
长案后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人,正在翻阅整理奏章。
听见池婙一行人进来的脚步声,武文秀立刻站起身,向她们俯身行礼。
池婙没让她跪下去,就喊了免礼,接着走到正中央的座椅上坐下。
赵明月从未来过熙华殿,闻着屋里龙涎香混着墨香的气味,很是新奇,左右看了看,发现案首前有一个绣墩,就走过去坐下了。
春迎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垂眉敛目。
丹映则站在案边,娴熟地取过铜盒子的朱墨,开始研磨。
武文秀捧了几本奏疏,垂首来到案前,神色有些犹疑,“皇后殿下,刚才礼部的折子送过来了。”
“他们动作倒是快,”池婙轻掀眼皮,屈指敲了敲桌案,“说吧,那些大臣写了些什么屁话?”
“是说葬礼的事,礼部尚书刘裕坚持李宰相的主张,要让太子主持葬礼。”武文秀说,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愤懑。
池婙挑了挑眉稍,轻嗤一声,“我就知道李勉那个老登没那么容易屈服。奏折我就不看了,你替我拟个回批,就写——”
声音一顿,沉吟片刻后,她改了主意。
“算了,也不必写了,直接把折子扔回去,让他们重拟。左右太子病倒了,没办法外出见人,有本事他们就拖着不办,等皇帝尸体发臭腐烂,我正好追究他们的过错。”
在旁边听着的赵明月惊讶地睁大眼睛,阿娘这样做,真的不怕官员有意见吗?
不过那些官员也是,为什么总是那么食古不化,天天念叨着祖宗旧制不可变,一个劲跟阿娘作对。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阿娘比她那个废物弟弟有魄力多了嘛!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朝堂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公主能置喙的,就又把嘴闭上了。
听到池婙的命令,武文秀也有些迟疑,但还是恭声应下:“是。”
池婙接着问:“还有没有别的?”
武文秀迅速答道:“还有刑部也送了奏疏和案卷来,是关于今秋处决的死刑名单,需要御批。”
“死刑名单?这事只怕我现在批了他们也不认,先放着吧,等葬礼的事完了再说。”
“另外就是圣上出巡在外这段时间积攒下的奏折,有些李宰相批了,有些没批,臣还没整理完。”
池婙扫了眼那两条长案上的文书,露出赞赏的神色,朝武文秀点点头:
“难为你勤勉,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整理完的,不用着急。先辛苦你这几日,等过段时间,我让人把熙华宫旁边的房子收拾几间出来,给你当值房,另外再多找几个人与你共事,这样你也不至于忙不过来了。”
刚上班就得到了老板认可,武文秀显然很欢喜,只是尽力平静下来,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池婙紧接着看向丹映,“这事你来操办吧,人就从六尚局的女官里挑,她们都是从礼部司考进来的,识文断字,天文算术自是不用说,最要紧的是脑子要活泛。”
丹映磨墨的手一顿,随即迅速扬起嘴角,笑着应下,“是,主子。”
赵明月看她眉梢上扬,很是兴奋的样子,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
丹映爱钱的名声她可是知道的,这人借着皇后跟前大宫女的身份,捞了不少钱财。
阿娘让她从六尚局里选人,她该不会又想狠狠捞上一笔吧?
处理奏章文书和管理宫廷内务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虽然表面看起来,侍书这职位连个品级都没有,但实际上,权利大到可以干预前朝政事。
后宫不许干政,原是写进祖宗律令里的。
这些女官升到了头,也只是一个五品尚宫,若想把手往前朝插,就会被立刻处死。
可自从她爹怠懒,慢慢放权给阿娘后,这条律令就成了废纸,不过除了池皇后,依旧没有哪个女官能够真的干涉朝政。
可是,这些女官们无一不出身清流,精通文史,她们自愿远离亲人,通过层层选拔进宫,见识到无上的权利和享用不尽的财富后,真的甘心只在后宫里当一个小小的女官,为了当一个柴房主事而抢破头吗?
赵明月从前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但她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哪怕淡然如她,在都城门前,看到百官俯首迎接新帝时,也会生出,为什么接受百官跪拜的人不能是她的妄想。
因此,她想只要丹映将消息放出去,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抢着来走她的门路。
倒时候,丹映怎么可能不狠狠捞上一笔?还管什么文采德行,只怕是谁给的钱多就举荐谁吧。
想到这里,赵明月不禁皱紧了眉头,要是她,才不会用这样贪财的人,春迎她们可比丹映忠心老实多了。
她想得入神,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月,走了。”
慌忙抬眸,池婙已经朝殿门外走过去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连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
殿外阳光热烈,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反射着白光,晃人眼睛。
公蝉一声接一声的叫唤着,声音针尖一样刺人耳膜,几个太监站在树下,正举着缠了蛛丝的杆子沾蝉。
也不知道,这些没根的太监将狂鸣求偶的公蝉溺死在水中时,会不会有那么一刻,生出兔死狐悲、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世人的悲喜并不共通,身为女子的赵明月就没这感触,她只觉得这声音吵得人心烦。
抬手在眼前挡了挡,透过指缝,看见池婙迎光站在石阶上,周身被阳光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心神为之一晃,无端生出杂念。
池婙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刚才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赵明月凝了凝神,刚才的事?
是指礼部上折奏请太子主持葬礼,还是指让丹映为武侍书挑选侍书?
犹豫了下,将刚才的想法和疑惑都如实说了出来。
“……书上说,任人唯贤。可是那些官员,还有阿娘你,为什么都不任用更有贤能的人呢?”
池婙浅浅一笑,可这笑却像是冰川下的河流,冷淡而又疏离。
“明月觉得,贤能比立场更重要吗?”
赵明月迟疑着,点了点头,书上都那样写了,应该是对的吧。
“如果你在我的位置,朝中全是反对你的人,其中亦不乏所谓的贤能之才,你要怎么办?听他们的话乖乖躲进后宫那一亩三分地,老实等死吗?”
赵明月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些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之前,她只知道自己是公主,公主就必须大方得体,不争不抢,老实等着出宫立府,成婚生子。
家国大事,以及前朝的是是非非,绝对不是一个公主可以插手的,否则那些朝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赵明月思考良久,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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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那就提拔支持我的人,打压反对我的人。上次那个谏议大夫宋光义,不就声援了阿娘吗?也许咱们可以用他!”
池婙看她回答得认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明月,你不能光看那些寒门党声援我,却不看他们想从我手里得到什么。那些官员越有才能,就越不想屈居于女人之下。”
看着赵明月清澈的眼睛,靠近了,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髻发,轻声道:“那就是他们身为男人的立场。”
赵明月睁大了眼睛,呼吸一窒,直到感觉耳边的温度远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阿娘是想告诉我,在用人上,立场远比贤能重要吗?”
池婙似乎有些开心,含着笑说:“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不是吗?”
赵明月看到她这笑,不禁愣了一下,池婙之前笑得再灿烂,眼神都是冷的,可此刻,她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温暖的亮光。
是因为阳光太过明亮,而生出的错觉吗?
赵明月心里糊糊涂涂的,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无数蝉鸣在胸腔鼓噪着,令她焦虑难安。
正要开口,这时,玉照领着几个侍卫走了过来。
她腰间配刀,手上还拿着把硬弓。
谁能想到一个宫女居然还会用刀,这可真是奇怪啊——等等,这真的奇怪吗?
玉照可不知道赵明月心中的想法,她神色平淡地行了礼,将手中弓箭举起来,“皇后殿下,这是您要的力弓,拉力六十斤。”
池婙拿过弓箭,掏出扳指戴上,拇指勾住弓弦试了试,“轻了,不过给公主练习正好。”
说着,把弓箭递给赵明月。
赵明月有些惊讶,原来这弓是给她准备的?接过弓拿在手里掂了掂,倒是比在南阳行宫猎场用过的弓要轻一些。
“阿娘是要我陪你去打猎吗?”赵明月疑惑问,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都城可不比在行宫,皇家猎场远在城外的上林苑不说,现在还是国丧期间,实在不宜出行。
池婙斜了她一眼,伸手点了下她手上的弓,“这是我给你的功课,每日拉弓五十下,不许偷懒。以后我没时间教你,我会再请位老师,来给你上课。”
赵明月来了兴趣,笑着问:“阿娘要请哪位老师,也是教我射箭吗?”
她之前只学过琴棋书画,但都是浅尝辄止,并不精通。
“等见到她你就知道了,先去拉弓。”似是想到了什么,池婙脸上的笑容浓了些。
赵明月看着,也弯起了嘴角,“好。”
池婙转眸看向一旁的玉照,“给我盯着公主,没拉满五十下不许她吃午饭。”
玉照应下,“是。”
赵明月心想,不过五十下,有什么难的?拿上弓,就往前院走去。
玉照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低头笑了一下,转身跟上去。
池婙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神色倏地冷了下去,漆黑的眼眸中,涌上某种阴暗的情绪。
沉寂许久的系统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小心开口,“宿主,你有没有发现,女主在你面前越来越放松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计划,比如,放弃扮演恶毒继母。”
池婙低下头,勾唇浅笑起来,“小六,你难道不清楚,我之所以对女主好,只是想获取她的信任赚取积分,为什么你一定要执着于劝我完成主神的任务呢?”
意识海里,一道清冷而危险的心音响起:
“也许,你也可以试着改变一下想法,比如,加入我伟大的扮演计划。”
系统有些难以置信,“啊?宿主你这是想策反我吗?”
可我又不是人类,又没有感情,只会遵循设定好的程序。
才不会被宿主你诱骗!
池婙抬头看向虚空,目光定在某个位置。
“我现在的积分已经足够给你换一具身体了,你想不想体会一下,真实的世界?”
19.第 19 章
明德殿内。
偏东南的夏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宽敞奢华的寝殿,躺在柔软床铺上的赵纯睁开了眼睛。
闻到屋里和往日一样的沉檀香气,他立刻安心下来,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个噩梦,对吧?
对,一定是噩梦!
他根本就没有拿到废后诏书,也没有见过什么李宰相,池皇后也没有把他关在明德殿里,逼他喝什么奇怪的汤药,还有灵琼,也没有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噩梦。
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你醒了。”
他震惊地转过脸,就看到灵琼站在床前,笑容邪恶地盯着他……不!这不是真的!
啊,好痛!
身体忽然恢复了感知,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浑身上下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尤其是十根手指,指尖就好像被架在火焰上,连血液都烧干了,令他痛不欲生。
那些可怕的记忆又一次涌上了脑海。
灵琼摁住他的手,拿铁钳把他的指甲,一个,又一个地拔下来,血肉撕拉开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
赵纯又怕又惊,张大了嘴想要尖叫,“啊呜啊呜——!”发出的声音却含糊怪异。
吞咽唾液就像是吞刀子一样,喉管被割得破碎不堪,痛得他脸部肌肉一阵抽搐。
这时才想起来,他的舌头和喉管早就灵琼灌进去的那碗药汁烫坏了,口腔里全是血泡。
这就是灵琼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吗?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赵纯绝望至极,挣扎着坐起身,低头看到双手的瞬间,瞳孔一阵震动。
——这是什么?
明亮的阳光穿过纱帷,将赵纯手臂上浓密乌黑的毛发照得根根分明,而手上皱皱巴巴的皮肤更是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粉色,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赵纯被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脚一落地,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
“啊呜——!”他的脚指甲,竟然也全部被拔下来了。
灵琼故作害怕地后退两步,惊讶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你这是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吧?这太可怕了!”
赵纯看着浑身长毛的自己,恐惧地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脸上的毛发。
他看向灵琼,想要求她放过自己,可是口中发出的全是奇怪的吼叫,最终只能用泪眼祈求而无望地看着她。
“太子是想要我帮你吗?”灵琼轻声询问,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是叫那些大臣知道,咱们的太子殿下竟然变成了妖怪,他们肯定会烧死你的。”
赵纯吓得浑身一颤,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这可怎么办啊?”灵琼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忽而,她想到了个好主意,拍着手笑问:“要不,我帮太子把身上的毛全都拔下来吧?”
不!不! 那还不如让他直接死掉!
赵纯拼命摇头,这种折磨,光是在脑海里想想,就觉得恐怖。
这个灵琼就是个疯子,她是不会心软的!
赵纯绝望不已,这时,屋外传来几声人语,他心中忽然升起了希望,肯定是有人来救他了!
他忍着疼痛,猛地抱起床前的瓷瓶扔向灵琼,趁她躲避之际,踉跄着跑出了寝殿。
救命!谁来救救他!
谁要是能救他出去,他情愿把这皇位让给他坐!
灵琼看着赵纯仓皇跑出去的身影,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给人希望,又将这希望狠狠打碎,会让人更加绝望,不是吗?
她拿起铁钳,不急不忙地追上去。
————
另一边,自信满满的赵明月,才拉了二十下弓,就不行了。
手臂开始发抖,勾住弓弦的手指也隐隐发麻,手腕和肩膀更是酸痛不已。
她之前跟着池婙练习射箭,虽然掌握了一定的射击技巧,但是力量上很是欠缺。
这大概也是池婙让她练习硬弓的原因。
赵明月沮丧地呼出一口气,垂下手,有些羞赧地看向玉照,“我,我想休息会。”
玉照抬头看了眼天色,“公主,若是再休息,就赶不上午饭了。”
赵明月只好咬紧牙,又拉了十下,这一次她感觉整个胳膊都麻木了,骨头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眼巴巴地再次看向玉照,连语气都谄媚了起来,“玉照大人,再练下去,我手就要废了,外边又这样热,别给你晒伤了,咱们回宫休息会吧。”
玉照依旧不为所动,摇了摇头,“公主,属下也是听命行事,主子命我必须盯着您拉满五十下,少一下也不行,还请您不要让我为难。”
赵明月的脸顿时耷拉了下去,还想再挣扎一下,谁知玉照又来了一句,“听说太子六岁开始练箭,每日拉弓一百下,难道公主您连十二岁的太子也不比不上吗?”
赵明月蓦地涨红了脸,说她比赵纯还要差劲,这简直就是羞辱!
登时又有了力气,心里冒出股劲来,举起硬弓,一气拉了二十下,才收手。
眼睛被汗水刺得生疼,衣衫都湿透了,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看向玉照,微微扬起下巴,“你说,我有哪点比不上赵纯?”那个废物。
玉照微微一笑,“太子每日拉弓都要偷懒,莫说拉一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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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十下都费劲,自然是不如公主的。”
赵明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人刚才就是诓骗她的,偏偏她还上当了。
赵明月有些生气,把手里的弓箭朝玉照扔过去,“你,你放肆!”
玉照伸手接住,正想解释几句,赵明月却已经转过了身,“五十下拉满了,我找阿娘吃饭去。”
抬脚就出了院子,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
看着赵明月匆匆离开的背影,玉照无奈摇头,公主总不会因为这个就讨厌她吧?这差事可真不好干。
不过,公主似乎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她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就足够了。
想到这,玉照拿上硬弓,快步跟上了赵明月。
路上,两人经过赵纯居住的明德殿。
往日敞开的殿门紧紧关闭着,两个带刀侍卫值守在门前,神情肃然。
赵明月脚步一顿,阿娘是把赵纯囚禁在明德殿了吗?也不知道昨晚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
出于好奇和对弟弟那一点微薄的关心,赵明月脚下一拐,转身朝明德殿走了过去,谁知到了殿门前,侍卫竟将她拦下了。
“皇后命令,太子犯了惊悸,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太子休息。”
赵明月略感诧异,拦着别人就算了,怎么连她也不许进去?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一些声音。
像是野兽的嘶吼,却出自人的喉咙,含糊而怪异。
赵明月顿时愣住,一股凉意蹿上背脊,正要往后退,玉照的声音猛地从身后响起,“公主,等太子殿下病好了,再来看他吧。”
侍卫执刀行礼,齐声道:“见过玉照大人。”
赵明月转过身,玉照抱着弓箭,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好似根本没听见刚才的恐怖声音。
她早忘了刚才的不快,慌忙牵住玉照的衣角,仰脸问她:“玉照姐姐,赵纯他他他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玉照神情淡然,“公主应该是听错了,咱们走吧。”说着,牵住赵明月的手,转身离开这座宫殿。
赵明月跟着她走下台阶,忽而,门内传来砰砰两声响,赵明月立刻跳了起来,挣开玉照的手,跑到了门前。
“我没有听错,那就是赵纯的声音,我要见他!”
玉照沉默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公主,最好不要违抗主子的命令。”
赵明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阿娘究竟对赵纯做了什么?那碗药真的如她所说,只是用来安神的吗?
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真相。
赵明月坚持道:“我就站在门外看一眼,不做别的。”
20.第 20 章
又是一阵令人焦灼的沉默。
正当赵明月以为玉照要拒绝时,玉照转身看向了那两个侍卫,吩咐道:“把门打开。”
侍卫们愣了一下,却也不敢质疑,上前去开殿门,但没有将门全部打开,而是用手将左边的门扇抬起一点,往里移进去半臂宽的距离。
“公主就站在这看吧。”
赵明月睁大眼睛,透过打开的半边门,朝院子里看进去,并没有看见人,但是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却更清晰了。
啊呜啊呜……呜呜……像是某种动物的声音,缓慢朝门口移动过来。
赵明月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仔细聆听,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猛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门内,听到赵明月声音的赵纯,心中升起了巨大的希望,往常他最恶心的声音,在此刻变成了天籁。
他大喊着,朝她扑过去。
——救命!救救我!
然而,他这副浑身黑毛,张嘴大吼的样子,落在赵明月眼里,简直恐怖得要命。
“啊——!”就跟白日见鬼一样,赵明月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侍卫们反应快,猛地拉过门环,关上了门。
门里立即响起砰砰的敲打声,还伴随着啊呜啊呜的痛苦嚎叫。
赵明月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那个东西,那个浑身是毛,长得像是猴子一样的东西,就是赵纯?
阿娘的那碗药,居然让赵纯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这简直已经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
还有,赵纯刚才发出的奇怪声音,难道是在跟她求救吗?
这个念头令赵明月不寒而栗,她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猛听得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拍门声消失了。
一阵窸窣的响动后,就像是有人拖曳着什么东西,慢慢远去,之后,就是一片死寂。
想到赵纯可能经历的事情,赵明月心中忽而生出了恻隐之心。
这惩罚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就算她再恨他,可那到底是她的亲弟弟,怎么可以看他深陷痛苦而坐视不管。
就在赵明月心神动摇之时,池婙的话在耳边响起来,“那就是他们身为男人的立场。”
想起那些官员逼迫池婙的嘴脸,她悚然一惊,不行,绝不能放赵纯出来。
但凡这事走漏一点风声,她和阿娘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且,倒时候也不会有任何人对她们心软的,他们只会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赵明月咬紧嘴唇,在心中默默告罪,“赵纯,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救不了你。等来世,你若是投胎成我女儿,我一定会跟阿娘一样,好好爱护你的!”
如此,才感觉负罪感消失了些。
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下了石阶,却发现玉照没有跟上来,连忙转身喊她,“玉照姐姐,咱们快点走吧,别让阿娘等久了。”
玉照惊诧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意外,呆了半晌,才抬脚跟上来。
赵明月有些郁闷,难道她以为我会大喊大叫,让她们把赵纯放出来吗?
她早就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了,她很清楚身为公主的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
一旦选择了某条道路,就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摇摆不定,是被所有人唾弃的。
如果说囚禁赵纯是罪孽的,那么,这份罪孽不应该由阿娘一个人背负,也该有她的一份。
赵明月轻轻呼出口气,抬头看向前方,眼中的清澈被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心中某个地方,似乎变得冷硬起来了。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
午后,督镇抚司值房。
池婙坐在扶手椅上,看向低头站在她身前的玉照,眉梢微挑。
“我不是让你派人把守好明德殿,谁也不许放进去吗?”
这话说得和缓,可玉照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属下知错。不过公主看见太子,什么也没有做,就离开了。”
池婙这就有些诧异了。
刚才赵明月过来清宁宫用午膳,脸上竟然没有透露出一点情绪,这孩子和之前比起来,好像更懂得掩饰心思了。
纯白无暇的心,也开始被黑暗浸染了么?看来她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啊。
池婙心情愉悦,连带着对玉照的自作主张,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玉照松了口气,抬起头,“是!”
这时,她才发现站在池婙身后的,不是丹映,而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她对清宁宫的宫人都很熟悉,可是这个人,她很确信,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心中感到疑惑,正想要再仔细看一眼,门口侍卫进来通报,“皇后殿下,明德殿宫女灵琼求见。”
“让她进来。”池婙抬起胳膊,掸在扶手上,身体懒散地靠上椅背。
灵琼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馥郁的热气,走到池婙身前行礼。
池婙问她:“太子怎么样了?”
灵琼如实回答:“还活着。”
玉照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这回答可真是冷血。
池婙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嗯,做的很好。”
灵琼这种迟钝到木讷,又锋利到阴狠的个性,真是有趣啊。
灵琼神色欢喜,直直地问:“皇后殿下,那我可以进金乌卫了吗?”
池婙闻言,抬眸撩了灵琼一眼。
她太瘦了,身量也不高,骨架像鸟一样细,四肢像树枝一样伶仃,衣服挂在她身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和旁边身形高挑的玉照一比,仿佛缩水了一半。
而能够进入金乌卫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身量高大,体格健壮。
换句话说,灵琼这样的,不行。
然而,当她看到灵琼眼中闪动着的希冀光芒时,到了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毕竟,在对付赵纯这件事上,灵琼可是立了大功的。
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也不会那么巧就抓住了赵纯的尾巴。
池婙轻叹口气,朝她招了招手,灵琼面带疑惑的走近,池婙伸手过去,很是轻松地就握住了她整个手腕。
太纤细了,就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手指不自觉地带上了力度。
灵琼有些惊讶,只是在她露出更加不安的表情之前,池婙就率先松开了手,语气淡淡道:“以后记得多吃点饭。”
这便是同意了?
灵琼开心地笑起来,“是,殿下!”
池婙微微点头,将视线从她过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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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移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金乌卫的实力还太弱小了,眼下她们的人数,和另外的十一卫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想要掌控权力,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否则,即便搞定了太子,也搞不定前朝那些大臣;搞定了前朝那些大臣,也搞不定地方的割据势力。
而现在她最主要的对手,就是以李勉为首的世家党。
礼部的折子她已经打回去了,面对她的强势态度,他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挣扎跳脚,她都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而且,她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的助力。
池婙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玉照,去召集金乌卫,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说着,她往旁边让开,让站在她身后的人走上前来。
这下,玉照和灵琼终于得已看清这人的长相,一番打量后,两人眼中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诧目光。
这人的长相不像是中原人,那张过分冷硬的脸庞,太过轮廓分明了些。
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开始,她们好像看到了诡异的红色,等缓过神,才发现那是因为阳光而产生的错觉。
但她的瞳孔颜色还是比常人淡些,灰褐色的瞳仁就像是蒙了层雾,缺乏属于人的情绪。
池婙介绍道:“以后,她就是你们金乌卫的教头。”
于是,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教头便朝两人扬起了下巴,态度冷酷而傲慢。
“你们好,我是六神爱。”声音有种诡异的干涩。
玉照和灵琼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微妙的不爽,这人高傲给谁看啊!
————
另一边,刑狱监内。
“有什么话快些说,若是叫狱官大人知道我放你进来,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狱卒一边把银子往腰带里塞,一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刘善针佝偻着腰,连连点头,“好,好,我就说几句话。”
她脚步蹒跚着,穿过光线昏暗的通道,来到最里间的牢房。
牢房三面都是高墙,连个窗户都没有,粗铁条打成的栅栏门死死钉入地下。
墙角草堆上,坐着一个衣衫污黑,长发凌乱的女人。
似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女人猛地抬起了头,看到是刘善针,黯淡的眼睛里立刻亮起了光芒。
“刘妈妈!是阿娘让你来看我的吗?”她站起身,一下子就扑到了栏杆前,手指紧紧扣住铁条,急切地问。
“英姐儿。”刘善针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了,妈妈,出什么事了吗?你不要哭,见到我你不高兴吗?”李季英把手从铁条间的缝隙里伸出去,将她皮肤松弛、长满褐色老年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高兴,当然高兴。”刘善针含着泪说。
李季英努力扬起嘴角,还想再宽慰她几句,忽而看到她腰间系着一条孝布,心中顿时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脸上血色刷地没了。
她一把揪住孝布,声音颤抖着问:“刘妈妈,谁,谁去世了?”
刘善针沉默地看着她,抬手擦了擦泪眼,欲言又止。
李季英心下更慌,连声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刘妈妈,你在给谁服丧?是不是我娘?”
21.第 21 章
“呸呸,你可不要咒你娘,她能长命百岁!”刘善针拍了下李季英的手,生气道,“皇帝死了,我这是服的国丧,你昨儿没听见丧钟吗?整整敲了四十九呢!还有……还有你那个弟弟,我听说他得罪了池皇后,人也没了。”
李季英立即松了口气,她娘没事就好,接着才反应过来,皇帝殡天,李贤佑也死了?顿时愣住。
她听姓曹的说过,圣上身体一直不好,若是突然病故也算有迹可循,可李贤佑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一向春风得意,很得太子喜欢吗?怎么会突然得罪了池皇后,把自己造作没了呢?
而且,他可是宰相长孙,池皇后再生气也不至于处死他啊,难道她就没有一点顾忌吗?
李季英越想越诧异,“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问刘善针,刘善针一个老妈子,又去问谁呢?
刘善针长叹了一口气,额上的川字眉紧紧皱在一起,“英姐儿,你是不知道,我,我如今已不在李府了,哪里能知道这个。”
“什么?谁敢赶你出去啊!”李季英一脸震惊。
刘善针解释道:“前些日子,姨奶奶为了你的事情,和大爷吵了一架,府里的人都瞧着了,大爷觉得没面子,一怒之下,就把姨奶奶禁了足,我们这些下人也全被赶出了府……”
不等她说完,李季英便竖起了眉毛,骂道:“姓李的凭什么这么对我娘?”
刘善针脸色愁苦,她心里何尝没有怨气呢?这么大年纪了被主家赶出来,去投靠子女明里暗里地还要受嫌弃。
她还想再说,通道里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狱卒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快走快走,狱官大人来了。”
刘善针神色一慌,这还没说两句话呢!
忙将李季英的手紧紧捏住,泪眼浑浊地盯着她,像是要看个够似的,声音哽咽:“英姐儿,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狱卒见刘善针还要啰嗦,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拖着就往外走,“老婆子,我劝你麻溜点,再给我耽误功夫,撞上狱官大人,可别怪我打折你的腿!”
刘善针被狱卒拽得东倒西歪,慌忙告罪,也不敢再拖延,颤颤巍巍地跟在狱卒身后,沿着通道往大门走去。
恰在这时,门外一阵靴子声响,紧跟着是狱官谄媚的声音:
“尚书大人,李夫人就住在最里面的那牢房,每天都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一点也没亏待的。”
狱卒慌了神,忙将刘善针往旁边的通道推,“快,走这边出去!”
两人才从小道离开,下一瞬,狱官就领着李孝辞从刑狱监的大门走了进来。
————
夜过戌时,礼部的值房里还燃着蜡烛。
窗户开着,却没有一丝风,夏夜里的虫子叫的格外响亮,惹人心烦。
礼部尚书刘裕,还有左右侍郎都坐在椅子上,看着上首沉着脸的李勉,神情严肃。
李勉正在看送进宫又被打回来的那本折子。
终于,他抬起了头,把奏疏扔在了桌上,看向刘裕,“池皇后对这折子不满意,你想怎么办?”
刘裕只好开口,“我想,要不请太子主持葬礼那条,还是改了吧,池皇后是新帝养母,由她宣读遗诏,细究起来,也不算失礼。倒是再这样拖下去,就是我礼部办事不力了。”
李勉声音冰冷:“这么说,池皇后要代新帝摄政,你也赞成了?”
刘裕低下头,语气无奈:“可如今太子称病不出,万事皆由池皇后做主,李相问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勉脸色不善,“她这是挟天子以令百官!”
想到赵纯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他就生气,偏偏皇帝就他一个儿子,这时候想换储君,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池皇后主持国葬、祭奠宗祠,按照祖宗规矩,这些可都是新君才能做的!
李勉沉声道:“明日入宫去见池皇后,既然太子病着,就请曹国公来主持国葬吧。他是太祖堂弟,又在淮水一战中救过先帝性命,是有这个资格替新帝行事的。”
刘裕一怔,“若是池皇后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李勉盯住他,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光芒,“六部官员联名上奏,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池皇后想跟他斗,还是嫩了些,就算没有了太子,这朝堂的大小事,照样是他李勉说了算!
再次拿起奏疏,摔在桌上,“重写,让六部官员署名,明早就送进宫去。”
说完,绕过桌案,大步走了出去。
值房里,刘裕看向左右侍郎,“就照李相的意思写吧。”
一阵沉默后,右侍郎起身,走向了桌案,执笔拟写奏疏。
忽然,一股微风吹进屋里,烛火晃动,映在窗格上的三个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他们不知道,就在窗户外面,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双漆黑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屋内归于寂静,那人才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体如猎豹一般矫健,微微弓起脊骨,纵身轻轻一跃,闪电一般,迅速隐没入黑暗中。
————
李季英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已。
自从上次提审,刑部尚书朱芳芳判了她游街凌迟之后,就再没有人来看过她。
曹国公府没有,李家也没有。
她本来盼着能再见她娘一面,看见刘善针来别提多高兴了,可谁知等到的却是她娘被禁足的消息。
偏偏刘善针没能说清楚就走了,弄得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恨不得马上飞身出去,亲自去李家看一看才好。
可惜她根本逃不出这座监牢,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想出去,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想让她死的人,可是曹国公府和宰相李家,他们权势滔天,这天下有几个人敢跟他们作对?
等等,的确有一个!
李季英眼里猛地亮起了光芒,杀死李贤佑的池皇后,不就是那个敢和李家叫板的人吗?
虽然刘善针告诉她的消息不多,但是也足够她推演出这件事情的全貌了。
如今皇帝去了,继位的太子又是个年幼无知的,朝堂权柄很有可能落到池皇后手里。
记忆中,她只在去年年节的宫宴上见过池皇后一面,当时灯火煌煌,觥筹交错,她也没能看清池皇后长什么样子,只觉得气势逼人,不好招惹。
只是池皇后再狠厉,她一个女人,朝中又无人支持,恐怕没那么容易成事。
如果她是池皇后,她会怎么做?当然是打压那些反对她的官员!
而朝堂魁首、百官领袖的李勉,就是第一个要除掉的人。
只是李相党羽甚众,声望很高,明目张胆地来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先行剪掉他的羽翼。
所以,池皇后率先杀了李贤佑!
而更有可能的是,池皇后迷惑了众人,让他们以为,这不过就是她的一时意气冲动之举。
可历朝历代,每逢新君上位,都会对朝堂势力进行一次大清洗,只是这一次,新君换成了池皇后这个女人。
那么李相党会不会出于傲慢,根本没有意识到,清洗已经开始了呢?
如果李家不趁这时候激流勇退,很有可能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果。
要提醒他们吗?毕竟她也是李家的女儿,说不定他们会看在她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她一命。
想到这里,李季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家恨不得她死了,她还上赶着讨他们的好,是疯了吗?
与其提醒他们,还不如直接和池皇后合作,若是能得到这位贵人的帮助,说不定她就不用受凌迟之刑了。
问题是,池皇后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曹国公府的风险帮她呢?
除非,她身上有比这更大的价值。
李季英皱眉沉思起来,恰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抬头,发现李孝辞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牢门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身后跟着个小厮,腰间也系着白布,手上提了个食盒。
李季英心下一惊,他该不会是来给她送断头饭的吧?
她退后几步,目光警惕地看着李孝辞,冷声质问:“你来做什么?又想劝我自尽以保全你李家的名声吗?”
李孝辞脸色微变,看得出来很想发火,不知为何还是忍住了,缓声道:“季英,我来看看你。”
随即抬了抬手,“把门打开。”那狱官立刻殷勤上前,开了门锁。
看着李孝辞神态温和地走进牢房,李季英心下顿时打起了战鼓,自从她进了这监牢,这人对她的态度就没好过,怎么今日变得这样和善起来了?
说什么来看看她,是吃错药了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是她娘出事了?
想起她娘被禁了足,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她登时来了火气,怒道:“我可不想看见你,我只想见我娘,你为什么不让她来看我?”
李孝辞脸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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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规矩,那是你姨娘!看见爹也不知道喊一声吗?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该把你养在她身边,把个脾气养得如此刁钻。”
“爹?”李季英看着他那张故作严肃的脸,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若是从前,看见李孝辞这样关心在意她,她说不定要欢喜好几天,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曾几何时,她也像世上的众多儿女一样,对这个沉默严肃的父亲十分敬重,甚至想着以后一定要嫁个跟父亲一样的厉害男人。
然而,等她真嫁去了曹国公府,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天真和可笑。
——别以为你爷爷是宰相大人,你父亲是堂官尚书,就以为可以来咱这享福了,我告诉你,进了咱们萧家的门,就得守咱们萧家的规矩!
原来,这里是萧家,而她只是一个姓李的外姓人,他们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呢。
一想到从今以后,她就要忍着脾气和委屈,认一个陌生人做娘,再认一个陌生人做爹,然后再跟这些毫无感情的假亲戚过上一辈子,她就觉得人生无比灰暗。
她开始怀恋起在家里做女儿的日子,那是多么的轻松和惬意啊。
为什么她不可以跟李贤佑一样,一直待在李家,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呢?
回门的时候,被婆婆拿规矩压着磋磨而丈夫冷眼漠视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以至于流产的时候……她无数次回到家里哭诉,想要离开萧家再回到李家来。
可是他们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甚至脸上还含着笑,就像在看什么离奇的景观。
“真是矫情,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早点调养好身体,给萧家生个儿子才最要紧,以后别有事没事往家里跑,都嫁出去的人了。”
只有阿娘将她抱在怀里,对着萧家一顿痛骂,可她一个妾室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最终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伤心,再送她回萧家去。
为什么世间女子都要活得如此艰难?如落花,如柳絮,逐水飘零,随风而逝,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难道她李季英也要成为这万千悲惨女子的其中一个吗?她不甘心也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
她苦苦思索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从史书上看到“易子而食”的典故,猛地惊醒。
这不就是“易女而奴”吗?
因为她们生来就不是母亲的女儿,而是父亲的奴隶。
这个认知,让李季英痛得心脏都痉挛起来了,俯在桌案上疯狂大笑,直笑得泪流满面。
也就是那天晚上,她的丈夫萧慎,死了。
他们说,是她害死了他,就连李孝辞都不问缘由,立刻派人送来了一杯毒酒,要她以死谢罪。
当时她看着那杯毒酒,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反倒是一片恍然。
是啊,没错!
她的父亲肯定会这样做的,他们都会这样做的。
可是,她才不要如他们的愿,乖乖地、毫无挣扎地、悄无声息地死去,最后变成一具谁也不认识的白骨,连名字都无人在意。
她砸了酒杯,撕了白绫,骂了他们所有人,最终被押送进了刑狱监——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李季英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当初不正是他亲自把她送进来,判了她凌迟之刑的么?
结果到头来,还要她守着规矩喊他作爹?她恨不得撕烂他这张老脸!
可想到被禁足的母亲,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冷声讥讽:“对!父亲比我会守规矩,守着什么礼教人伦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却把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亲生母亲扔在一边不管,认那个身份尊贵的嫡母做娘,人尽可父人尽可母,换我可做不到!”
“李季英——!”李孝辞气得脸色铁青,立时扬起了巴掌,“别以为你嫁了人,我就不敢打你了!”
李季英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她都因为杀夫被关进牢里了,他还在这跟她强调她嫁了人?
意思是已经把她的处置权让给了夫家,他这个亲爹不好处置她了吗?
李季英扬起脖子,斜眼睨他,“我嫁了什么人?你那是把我卖给萧家做奴隶!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拜托您老一定要下手狠点,也省了我受凌迟之痛!”
李孝辞心神一震,李季英此刻的神情,和刘瑞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起这几日来夜夜惊扰他的噩梦,他便觉得脊背一寒,那个女人,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22.第 22 章
那天,李孝辞把刘瑞芸拖进屋里后,甩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谁知刘瑞芸不仅不知错,还和他扑打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自个把脑袋撞上了桌角,人就没了。
皇帝刚死,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虽说刘瑞芸不是他害死的,可他也怕事情传出去惹人猜疑,要是被敌家盯上就麻烦了。
因此,他故意说要禁足刘瑞芸,把院子里伺候她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随后又找了人来悄悄处理掉她的尸体,另外还给了她家里人一大笔封口费。
原本想着,民不举官不究,如此也就无碍了。
可不知怎么的,那日之后,他就夜夜惊梦不断,梦里,刘瑞芸头破血流地要跟他索命,还一直逼问他为什么不救李季英。
李孝辞烦不胜烦,直到皇帝回到都城,本想给池皇后一个下马威的他,却毫无准备地看到了长子的尸体。
他当时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创,可以说痛彻心扉都不为过。
更离奇的是,当天夜里,他又梦到了刘瑞芸,梦里的她满面鲜血,阴森森地说,要把他们李家的人全都杀了。
他直接吓醒过来,明明是三伏的天,身上却透体冰凉,想起李贤佑惨死的样子,开始怀疑真的是刘瑞芸报仇来了。
李孝辞立刻派人去找了个法师来驱鬼,谁知法师告诉他,这厉鬼之所以一直缠着他,是因为下葬时没有受到子女祭拜,要想化解,必须得让她后人到她坟前供上三柱香,才能请她离开。
李孝辞顿时犯了难,刘瑞芸只有李季英一个女儿,如今人还被关在监牢里。
他倒是有办法把她弄出来去刘瑞芸坟前祭拜一下,可问题是,李季英如今对他很是怨恨,要是知道她娘死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腾,想要说动她,势必得想个说辞。
于是今天夜里,李孝辞早早地离开了衙门,吩咐下人准备了饭菜,就往刑狱监找李季英来了。
谁知道李季英的脾气比刘瑞芸还要烈,明明他好声好气地说,她却硬是要呛声,气得他手都发抖了。
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李孝辞还是将扬在空中的手掌放了下来,转而用力抹了把脸,平复了下愤怒的情绪。
“好了,咱们父女两好不容易见一回,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吗?”
李季英一声冷哼,真是奇了怪了,李孝辞这都能忍,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李孝辞看她一脸怀疑,不由得轻叹口气,声音越发温和,“季英,我看你都瘦了,在牢里肯定是没吃好,我特意给你带了酒菜,都是你平日爱吃的。”
他有意要扮演一下慈父,说着,从小厮手里拿过食盒,揭开盖子,拿出酒菜摆在桌上。
李季英扫了眼那些饭菜,更觉惊奇,居然真有一大半都是她爱吃的,闻着食物的香气,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可是,这人明明之前还恨不得她赶紧去死,怎么忽然变了态度?
只怕是来者不善。
李季英又不傻,还不至于为了点吃的折腰,双手抱在胸前,逼着自己将目光从那些丰盛的食物上移开,冷声道:“我可不敢吃,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
李孝辞给她这话气得心梗,他都做到这份上,这不孝女居然还不领情,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意欲骂这逆女几句,可又怕她不肯答应他去坟前祭拜,只能压下怒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就着饭吃了一大口。
抬起头,看向李季英,话里终究还是带出点怒气,“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别把我想的太坏。”
李季英依旧是满心狐疑,半点应付他的耐心都没有。可是想到她娘的处境,又只好耐下性子,走到桌边坐下。
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故作嫌恶道:“这些菜没一样我爱吃的,我想吃我娘做的鲈鱼羹。”
抬头直视李孝辞,“我娘为什么不来看我?”
李孝辞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险些把菜掉在桌上,咳嗽了两声,犹疑着开口,“你姨娘她……哎,我真怕你知道了难过,她前几天不慎失足跌破了脑袋,人就……就去了……”
“什么?”李季英倏地愣住,这是骗人的吧?
她看着李孝辞,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玩笑的痕迹,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你胡说!”
李孝辞:“季英,你冷静点,我知道这消息对你来说很难接受。”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李季英呢喃着,心脏一阵紧缩。
手捂住胸口,难受地弯了下去,喉间涌起一股酸味,哇的一声,刚才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了出来。
李孝辞看她反应这么强烈,心里有些不痛快,她这么伤心,显得害死刘瑞芸的他罪大恶极似的。
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假惺惺安慰道:“季英,你也别太伤心了,这也是你姨娘的命不好,我也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你若是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她坟前祭拜,也算是全了你们的母女之情。”
李季英听到这话,像是反应过来了,猛地抬起头,怒视着他,“你当真没有想到吗?我娘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摔死了,我看,就是你害死的她!”
李孝辞给她说中,当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反驳道:“我没害她,是她自己摔死的,我不过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就摔死了!”
说完,明白过来,有些懊悔地抿紧了嘴。
李季英没想到随口一诈,就让李孝辞说出了真话。
怔在原地,一时间实在难以相信,她娘真的被李孝辞害死了?
李孝辞挽救道:“季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娘!”李季英刚还蓄着泪水的双目布满血丝,大喊着,捏紧拳头,就朝李孝辞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一拳打在他下巴上,李孝辞吃痛,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顿时爆发开来,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反手朝李季英脑袋上狠力一拍。
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直接将李季英扇在了地上。
李孝辞怒骂:“你果然跟你娘一样,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李季英小产后,身体一直没调理过来,又在监牢待了这么久,整个人都很虚弱。
她只觉耳朵嗡嗡作响,颧骨撞上坚硬的地面,脸颊肌肉疼得扭曲起来。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她耳朵和鼻孔里流出来,和刚才吐出的酒水混在一起,红红白白的一片。
呕吐物的酸臭味和鲜血的铁锈味猛地冲进鼻腔,令她浑身一颤,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
“娘——!”
————
夜色深了,可熙华殿依旧灯火通明。
武文秀俯首在案前,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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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皇后让她拟写国丧章程的懿旨,她查阅了过往的奏折文书,比对着写了好几版,都不满意。
就在这时,一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走进来,停在桌案边,“侍书大人,武夫人来了。”
武文秀听到声音,立刻皱紧了眉头,她最讨厌写文章的时候有人来打断她。
头也没抬地说:“等着,我现在没空!”说完,才意识过来,武夫人是说她娘。
慌忙将笔往桌案上一放,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屋檐下红灯笼照到的地方,果然站着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是她娘武亦娴。
武文秀心都跳起来了,看了眼殿前的侍卫,快步走过去,将她拉到角落里,低声说:“娘,你怎么来这了?”
武亦娴举起手里的食盒,“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过来给你送点吃的。”
武文秀没接,把她的手按下去,“娘,我吃过晚饭了,不饿。倒是你,皇宫不比在行宫,不能随意走动的,若是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武亦娴眼神闪了一下,犹豫了会,才说:“我刚才过来时,的确撞见了一个人,看她穿着倒是寻常,只是身后好几个人跟着,似乎身份不凡。”
“什么?那你没出什么事吧?”武文秀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紧张地问。
“那倒没有,就是……你还记得你表姐文淇吗?我看那人长得很像她。”
武文秀神情一愣,“文淇表姐?你不是说抄家时,姑姑让人把文淇姐送去南边了么,又怎么会在宫里看见她?”
武亦娴听她这么说,语气也不坚定起来,“我看那人下巴上有两颗红痣,像是淇姐儿,就是天黑,我没太看清她的长相。哎,应当是我看错了,淇姐儿那时候才十岁,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早变模样了。既然你吃过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武文秀叹了口气,她知道阿娘这是回到了自小长大的都城,触景生情,就想念起从前的亲戚朋友了。
当年因为她爹惹怒了皇帝,害得全族被抄家下狱,男的流放,女的为奴,那些亲戚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各寻生路。
这些年她和阿娘相依为命,连姓都改了,就是不想再跟父亲那边的人扯上关系。
她看武亦娴神情落寞,忍不住宽慰道:“阿娘,我已经托大姐在宫外找宅子住了,等那边安置妥当,咱们就搬出去。倒时候我再请两个婆子照顾你,也能陪你唠唠嗑。至于姑姑她们,我会请人去打探她们下落的。”
说到这里,武文秀忍不住在心中庆幸起来,多亏上次从孙仁那里得了几千两银子,她才能在寸土寸金的都城有个房子住啊!
武亦娴听着这话,也欢喜起来,点点头,“好,那我听你的。”
武文秀怕她夜里看不清路,便拜托侍卫送她回去,好在这侍卫是玉照的人,没有推辞。
目送武亦娴离开后,她便回到了殿内,看着案上写了一半的奏疏,不禁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这懿旨既要遵照严格的格式,又要兼顾文采,实在不是那么好拟的,比写诗做文章可难多了!
心中感慨着,武文秀转到案后,正要坐下,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殿里,怎么好像多了点东西?
猛地转过头,就见上首椅子上蹲了好大一个人,一身黑色衣衫,手掌抚摸着扶手上雕刻的龙纹。
武文秀心下一惊,“你是谁?”
23.第 23 章
这可是皇宫,怎么会有人随意进出?门口侍卫也不拦着吗?
武文秀慌忙后退半步,正要喊人,就觉眼前一晃,那人不知怎么的,竟然瞬间就移到了她面前。
烛火闪动,这下,武文秀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一张线条冷硬的脸,五官立体,灰褐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叫人心生畏惧。
对方朝她扬起下巴,“乌衣卫教头,六神爱,我找卫队长玉照。”
武文秀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捂着胸口深吸了好几下,才找回理智:
“原来是刘,刘教头,玉照姐姐她在隔壁房间休息。这么晚找她,难道是有什么要事?”
六神爱思考了一瞬,“不是要事,只是有个任务要教给她做。”
武文秀下意识问:“什么任务?”
话才出口,就发现六神爱盯着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灰色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冰冷且无机质。
武文秀一阵头皮发麻,慌忙解释,“我就随便问问,如果是我不该知道的,你不用告诉我。”
六神爱朝她伸出手,“握手,我就告诉你。”
“啊?”武文秀怔住,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不过既然这人这样说了,看来这任务也不是什么机密,她还真有些好奇。
武文秀试探地伸出手,将六神爱的手握住,掌心紧贴,触觉微凉,有种不同于普通人的冷硬。
这人该不会是什么鬼魂吧?她心中惊疑不定。
握完手,六神爱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道:“皇后要我和玉照去杀一个叫做曹国公的人。夜黑风高,正好杀人放火。”
武文秀瞪大眼睛,杀,杀人?
等等,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还未缓过神,六神爱一声“我走了”,就消失在她面前,耳边风声刮过,直往殿外去了。
武文秀一脸莫名,不过,说到曹国公?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人名字。
她转身在案上堆积的卷宗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了和这人有关的案子。
李氏致亲夫曹国公之子萧慎溺死一案。
两个月前,萧慎和友人饮酒晚归,因李氏犯了旧疾,未能起身迎接,遂对其大加辱骂,李氏性烈,亦反唇相讥。
争执中,李氏数次推搡萧慎,萧慎因酒醉神志不清,一头栽进了尿盆中,无法自行起身,而李氏冷眼旁观,最终害得萧慎溺毙而亡。
李氏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依律当处凌迟。谨题请旨。
武文秀对这判罚很是不以为然,李氏又不是故意杀人,谁知道一个尿盆就能把人憋死了?
再怎么说,她也不至于要受凌迟之刑。
不过她之前跟皇后请示过,主子的意思,这些死刑卷宗要等到国葬之后再行批复。
或许此事尚有转机,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拟折子。
武文秀将卷宗整齐摆放好,深吸了口气,坐下来,继续咬笔杆。
却不知道,她在这边秉烛写公文,池婙却在那边悠闲自在地啃瓜片。
————
清宁宫。
池婙懒洋洋地歪靠在坐塌上,一面吃着瓜片,一面听丹映奏报。
“主子,这是我筛选过后,整理出来的六尚局女官名单,一共是二十四人。她们每一个都博闻强识,文采出众,足以胜任侍书一职。”
池婙从不怀疑丹映看人的眼光,虽然这人有点贪财的小毛病,但是很拎得清轻重缓急,吩咐她的事每一件都办得很妥当。
她将吃剩下的瓜皮扔进盘中,拿手帕擦了擦手指,这才接过丹映递来的名册。
随意扫过去,视线恰巧落在“尚仪局司籍,正六品,薛淇”一行字上。
池婙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手指敲了敲册子,“这个薛司籍是做什么的?”
丹映答道:“司籍是掌经史教学,纸笔几案的。薛司籍除了记录后宫妃嫔的起居注外,还会教授宫人识文断字,宫中人称薛教习,往常女官考试都是她出的题目。”
“唔,那应该挺能说会道的。 ”池婙说着,把册子丢在茶几上。
烛火昏暗,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头疼。
“既然女官都擅长考试,那我也出道题考考她们。”
“主子想出什么题目?”
“女者,如何掌权。”
丹映怔在原地,眼中尽是惊诧,好半晌,才恢复往日的从容,“是。”随即告退。
池婙坐起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只能掌管宫闱事务的她们,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嗯,应该会很精彩。
不过,只一瞬,池婙就收起了笑容,表情对她来说就是个多余的东西。
一张虚假的面具而已,没有外人在,就没有配戴的必要。
转过头,将目光看向窗外的黑夜,眼底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
六神爱她们,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只可惜,这份清理杂物的快乐,这次她不能亲自体会了。
李勉想用曹国公这张牌对付她,却没预料到,她会釜底抽薪吧。
六部,也是时候该洗洗牌了。
————
李季英那声痛苦而绝望的嚎叫,传遍了整座牢房,浑浑噩噩沉睡着的犯人纷纷惊醒。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再怎么呼喊,她的声音也传不出这座监牢,就算传出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被判处凌迟时,不是不害怕,只是她更担心自己死了,没人给她娘养老送终。
她知道,她娘那脾气人嫌鬼厌的,爹冷落她,李家的下人也不待见她,娘家亲戚更是一个也靠不住,女儿又成了杀夫犯,以后的日子肯定更难过。
可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因为她娘死了,被李孝辞害死了。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李季英眼中涌出来,她咬紧了牙,双目满是仇恨,“李孝辞,我要告你!我要告你杀害妻妾,我要你给我娘偿命!”
李孝辞看着她,只觉得可笑,“我是你爹,本朝律法,子告父视为不孝。你若要告我,可是要滚钉板的,人从钉板上滚一遭,非死即残!”
李季英想要起身,肚子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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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抽痛痉挛起来,表情一阵扭曲,眼泪都涌了出来,趴在地上痛骂:
“律法?妻杀夫当凌迟,夫杀妻妾,不过赔钱了事,这叫什么狗屁律法!”
杀夫不贤,告父不孝?行,她认了。
她不怕滚钉板,不怕下油锅,怕就怕就算下遍十八层地狱,也无法让杀母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李孝辞眼底一寒,“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果真不可理喻!我本来还想着救你出去,现在看来,怕是也不必了。”
“救我出去?少在我面前跟我装什么慈父,我看你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李季英冷笑。
李孝辞弯下腰,压抑着怒火道:“我告诉你,等新帝继位,肯定要大赦天下,虽说子弑父妻弑夫的大罪不在赦免之列,但只要曹国公那边肯松口,一切都好办。”
“不过就你现在这态度,我就是救一条狗,也不会救你这个不孝女!”
说完,李孝辞就冷眼看着李季英,等着看她后悔,痛哭流涕地求他救她。
当然他是肯定不会救她的,不过是哄骗下她,好把那个缠着他的厉鬼送走。
李季英趴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心里恨得要死。
哪怕她早就认清了她这个所谓的爹的无耻面目,却也没想到他会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
若是死了可以化作厉鬼,她现在就可以去死,变成厉鬼把他撕碎,给她娘报仇。
李孝辞看她不说话,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语重心长道:“季英,别再冥顽不灵了,你姨娘肯定也想你好好活着。这一次,我可以看在你姨娘的面上,原谅你。”
李季英怒道:“别提我娘!”
可惜她的愤怒已经不能激起李孝辞的怒火了,他笃定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事实,等想明白了,肯定会向他低头的。
倒时候,李季英肯定会自愿去刘瑞芸坟前进香的,他也就能摆脱这个厉鬼的纠缠了。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承认错误,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李孝辞走出了牢房。
咔哒一声响,牢门重新锁上了。
李季英听着牢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手指紧紧扣住地面,直扣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待她如此残忍?
她娘的性命,在李孝辞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哪怕是养一条狗呢,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吧?
狱官站在牢门前,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劝她说:“李夫人,有这么个宽宏大量的爹,你就知足吧。这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顶撞李大人,早就被打死了!”
牢房里,李季英没做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狱官自觉无趣,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阴恻恻的笑,吓得他一个踉跄。
“帮我拿张状纸来。”
狱官转回身,就见李季英抬起头,脸上一片脏污,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她的眼里,满是仇恨与疯狂,“我要状告李孝辞,杀妻害妾。”
24.第 24 章
咚——咚——咚——!
晨钟敲过三遍,沉睡的皇城醒将过来。
李勉在六部官员的簇拥下,走进了天极殿。
他径直走到御座旁的椅子上坐下,其余官员分成两列在左右长案后站定。
这是皇帝死后,六部官员第一次进宫议事。
皇后和太子还没出来,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那封奏折,六部都署名了吗?”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让池皇后阴谋得逞,叫一个妇人主事,国家正气都被摧残没了。”
“放心,李宰相手段老辣,池皇后若是真的聪明,肯定会乖乖低头的,再拖下去,她讨不到任何好处。”
站在队伍最末位的宋光义,看着前面那些官员的得意模样,心中一阵忐忑不安,他可是押宝了池皇后的。
寒门出身的他,进入官场后,就一直不得上峰赏识,这些年更是屡遭贬谪,越混越差。
上次他公开声援池皇后,可以说把李相党得罪透了 ,眼下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否则,一旦池皇后失去权势,李宰相空出手来,肯定会把他被踢出官场,让他麻溜打包滚回家去的。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甚至是给人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往上爬,怎么可能甘心落到这个结局!
为此,他联合了好几个同样被世族打压的官员,决心孤注一掷,拥立池皇后上位。
可看到今日的情况,他又有些怯了,就他们几个地位低微的官员,哪里能是李宰相的对手?
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池皇后真的失败了,那就只能赶紧搜刮些钱财来献给李宰相,希望他可以看在自己坦然认错的份上,让他留在都城。
正思索权衡着,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宋光义下意识抬头,就见大殿东侧垂下的纱幔被宫人小心挽起,池皇后一身玄天色常服,缓步走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太子,而是年仅十四岁的明月公主,还有一位侍书女官。
官员们齐齐跪下,李勉也站起了身,但没有下跪,只是鞠躬。
池婙走到御座坐下,冷漠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目光在李勉身上一顿,随即收回,“都起来吧。”
众人站起,李勉则坐下了。
不等池婙发话,他就率先开了口,“圣上葬礼到底由谁主持,我看今天就定了吧,若是太子实在无法理事,曹国公可以代之。皇后殿下,你觉得如何?”
站在下首的官员皆是一凛,李宰相抢着给这场朝议定调子,这是根本没把池皇后放在眼里啊。
官员纷纷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池婙,等着看她发作,暗暗臆想着她定要闹出笑话来。
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池婙并没有失态,反而神态自若,脸上看不到一丝慌乱,甚至可以说是从容。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李宰相的意思,我明白了,六部的折子我也看了,虽然我是很不认可的,不过事关先帝,总不能让一个人拍板,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诸位以为如何,也都说说看吧。”
这话摆明就是在暗讽李勉搞一言堂,官员们彼此交换眼色,大殿内暗流涌动起来。
反倒是李勉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一副要入定的样子,好似听不出池婙的言外之意。
毕竟,谁也想不到,此刻他正在心中暗暗发笑。
这殿里站着的几乎全是他的人,池皇后以为让他们表态,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吗?真是异想天开!
这只会让她更难堪而已。
他微转眼珠,给下面的人递了个眼色,礼部尚书刘裕立刻做出反应,“微臣以为,可以按李宰相说的办。”
他这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余官员纷纷跟上,“臣附议。”
即便是中立派,也在这一片倒的声浪中,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无奈开口,“臣,附议。”
明明很吵闹,可大殿里的氛围却慢慢凝重起来。
宋光义紧张地攥紧拳头,想要站出来支持池皇后的勇气,呲溜一下就从身体里跑掉了。
最终,他亦无奈地保持了沉默,他的同盟见状,便知道事情不成了,也沉默不言。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一个支持池皇后的也没有。
李勉嘴角微微上扬,不必抬头去看,他也知道此刻池皇后的脸色肯定难看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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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到官员们齐心一致地反对池皇后,最先变了脸色的是赵明月。
本来一开始,赵明月还在为能够和阿娘一起接见朝臣而兴奋,这可是只属于储君的殊荣。
同时,她也很是忐忑不安,担心会遭到言官的质疑,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反驳他们。
可现在,看着官员们肃穆的神情,她的心就像沉进了冰水中,寒冷刺骨。
她还以为,寒门一派会站出来支持阿娘的,至少宋光义会站出来,明明他上次就声援过阿娘啊!
是因为“身为男人的立场”吗?
所以她看遍朝堂,也找不到一个女人,就算想要组建属于自己的班底,也无人可提拔。
恍惚间,她好像窥探到了什么,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如同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一种溺水般的窒息裹住她,让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离。
直到耳边响起池婙那一贯冰冷的声音,包裹住身体的潮水才倏忽退去,让她重新得以呼吸。
“我刚才说过了,我不认可你们的提议,因为曹国公得知圣上殡天的噩耗后,忧伤过度,今早已经亡故了。”池婙沉声道。
什么?!
池婙的话就像是一枚炸弹,猛地扔进大殿,将朝臣炸得粉碎,之前那种凝重的气氛随之消散无踪。
六部官员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李孝辞一脸蒙圈,“曹国公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去了,一点迹象都没有啊?”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曹国公没了,还有谁能够主事?”刘裕神情动摇。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听池皇后的算了,这事办不好,被问责的可是他礼部。
池婙看向李勉,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李宰相,你坚持要请曹国公主持国葬,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李勉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身,激动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早已在脑子里预过无数次池皇后屈服求饶的反应,但眼下这种情况,完全不在他想象范围之内。
他昨晚才提议曹国公主持国葬,怎么今早他人就死了?
这样一来,他的盘算就全落空了!
25.第 25 章
池婙眸色一沉,“李宰相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
李勉脸色难看,但还懂得收敛,“臣并非此意。”
池婙轻笑了一声,“曹国公是你亲家,你听到他的死讯难免情绪激动,我能理解。”
李勉怎么看,都觉得池婙脸上的笑分外刺眼,这绝对是嘲讽吧!
他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既然曹国公没了,太子又不能理事,那么也就只能请皇后殿下出面,主持国葬了。”
“是啊是啊……”
他转脸看去,发现开口都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寒门党。
他们刚才被迫保持沉默,这时候见事情有了转机,就站出来逆转形势了。
李勉气得浑身发抖,这些阿谀奉承的狗东西,除了巴结池皇后还有什么用?
偏偏,就算他想要驳斥,匆忙之间,也想不出个正当理由来。
宋光义见状,顿时鼓起了勇气,大步上前,掷地有声道:“臣,奏请皇后殿下主持国葬,宣读先帝遗照,训勉百官,封赏三军!”
刹那间,殿中为之一寂,所有人都看向了池婙,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中也是各怀心思。
池婙垂眸看向李勉,用危险的口吻说:“并非我要推辞,只是,李宰相不肯同意啊。”
李勉的脸色更难看了,跟刷过一层酱汁一样,眼下,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不然,他刚说要把这个事定了的话,就跟放屁一样了,说不定还要被扣上害得圣上迟迟不能安葬的罪名。
他是万万没想到,最后骑虎难下的人居然变成了他自己。
更该死的还是宋光义这些人,居然敢公然和他作对,这群酸儒也算是活到头了!
一番思量后,李勉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咬着牙说:“臣不敢。”
池婙像是看不见他近乎扭曲的表情,点了点头,“李宰相觉得没问题就好,后面的行程就能走了,钦天监那边也好确认下葬的日子,另外——”
说着,话锋一转,看向礼部尚书刘裕,声音跟刀子一样锋利,“刘裕,你可知罪!”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刘裕也是浑身一颤,抖着声音道:“臣不知。”
“你不知道?先帝驾崩,你一个礼部尚书,这么多天了,却连个章程都给不出来,待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用?你要是不想干就直说,有的是人想干!”
刘裕一凛,当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臣有失职之责,还请殿下恕罪。”
池婙冷哼一声,“我看你们礼部给圣上拟的谥号,也敷衍草率的很,圣上是壮年而逝,天妒英才,比起庄武文这些不实之词,哀字才更合适吧?”
刘裕满眼惶恐,“这、这哀字恐怕不妥。”
宋光义立刻站了出来,“殿下圣明,臣以为哀字好极了,蚤孤短折曰哀,足可见皇后对先帝的哀悼缅怀之情!”
虽然先帝被太监勒死的确很不幸,可宋光义这话听着就不对劲,就差骂先帝是个痨病短命鬼了。
可糟糕的是,还真不好反驳。
李勉只能铁青着脸,紧紧盯住宋光义,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阿谀奉承的贱人!
池婙转脸朝他看过来,“李宰相,刘裕失职一事,你说该如何处置?”
李勉顿时怔住,一时间没能明白她的目的,抓着这点小过不放,难道还想把刘裕撤职了不成?
板着脸道:“刘尚书在礼部多年,劳苦功高,实在不应该因为这点小过就——”
池婙微笑起来,“李宰相,你想哪里去了?我又没说要罚他。只是他一个人忙礼部的事务着实辛苦,不如再找个人帮他。正巧宋光义对这些规矩礼制很明白,又会办事,就着吏部拟旨,封他为右尚书,调进礼部吧。”
刘裕还没反应过来,宋光义已经跪下谢恩了。
寒门一党见他升职,很是高兴,看来支持池皇后果然有前程啊,以后再也不用看李相的脸色了!
不过,李勉的脸色的确挺难看的。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池皇后的最终目的,是想把自己的人插进礼部。
礼部从没有两个尚书的旧例,让宋光义当右尚书,哪怕低左尚书一头,也是在分他的权。
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理由去反对了,只能一脸憋屈地看着。
池婙扫了一眼殿内众人,并没有错过欣赏李勉那涨成猪肝色的脸。
这就受不了吗?可惜,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她收敛笑容,神情严肃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定了。至于剩下的事项,我已经让武侍书都一一拟好了,武侍书,宣旨吧。”
武文秀点点头,走到前面,展开手中的诏书,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天尊皇太后诏曰……”
平心而论,武侍书这封诏书言辞庄重却不失优美,格式严谨却不失活泼,十分富有文采。
然而,听在李勉耳朵里,却是有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握着笏板的手气得直发抖。
谥称圣上为荣哀皇帝就算了,还加封自己为天尊皇太后,简直脸都不要了!
池婙可不这么觉得,美美听完,一声“散会”,就起身离开了大殿。
李勉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不等六部的官员说些什么,一甩袖子,就朝殿外走去。
等着吧,池太后,还有宋光义,他不会让她们威风太久的!
————
散朝后,官员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各自往值班的府衙走去。
宋光义身边,围满了向他祝贺的人,更有阿谀奉承之徒,巴结着托他提携。
“宋大人,恭喜恭喜啊,不对,以后就该尊称宋尚书了。”
宋光义自然很是受用,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只会奉承巴结的东西,再怎么摇尾巴,也上不了台面。”
他气得要死,当即骂道:“哪个——”转过身,李孝辞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顿时哑了火。
随即又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他和李孝辞官级相等,没必要再怕他,就又挺直了胸膛,笑道:
“我说是哪位,原来是李尚书。李尚书在高处待久了,可能不清楚,这官场做官,最怕的是拎不清自己的斤两,仗着家世,自以为屹立不倒,却不知道风水轮流转,有人上台,有人就该下台了。”
簇拥在他身边的官员立即会意微笑起来,落在李孝辞眼里,自然是刺眼得很。
他正想回敬几句,哪想宋光义略一拱手,“李尚书,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转身就大步走了。
留下李孝辞一个人,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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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都气冒烟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命踢了下地砖。
然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池婙和赵明月凭栏而立,将这场争吵收入眼底。
“阿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宋光义升官?他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对咱们毫无忠心可言!”赵明月气愤地说。
她实在忘不了刚才在大殿里那些官员的凶恶嘴脸,每一个都让她觉得恶心。
池婙语气淡淡,“不给他升官,他又怎么敢跟李相党撕起来呢?他们不撕起来,我们又怎么能看到这个热闹呢?”
赵明月怔住,心底有些明白了,“阿娘是想用宋光义制衡李勉。”
池婙眯起眼睛,“不是制衡,是摧毁。”
“摧毁?”赵明月重复这两个字,心中疑惑更深,还想要问些什么,眼角余光看见丹映走了过来,便不说了。
丹映屈膝行礼,“主子,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池婙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明月,你跟我来,我为你准备了点东西。”
赵明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后殿,屋里一个侍候的宫人也没有,四下静悄悄的。
赵明月张目一扫,发现屋里有几样不寻常的东西,一把轮椅,以及两套男子式样的衣服,一套是孝服,一套是冕服。
池婙指了指那套孝服,“给公主换上吧。”
赵明月心中疑惑,却没有开口质问,顺从脱下了身上服孝的素服,张开手臂,任由丹映替她穿上那套过分宽大的孝服。
池婙又指了指轮椅,“坐那里。”
赵明月这下再按耐不住好奇心,“阿娘,你这是要我做什么?”
池婙看了眼丹映,丹映立刻会意,躬身告退。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握住赵明月的肩膀,将她摁在轮椅上,冰冷而无情绪的眸子,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明月,你有没有想过取代赵纯,自己当皇帝?”声音压低了,近乎诱哄。
“什么?”赵明月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可我、我只是个公主。”
池婙微笑看着她,“你不是看见了么,赵纯已经不中用了,继位大典上,如果他不出现,你觉得朝臣会怎么想?”
赵明月想起赵纯那副恐怖的模样,顿时打了寒颤,要是让朝臣知道她们对他做了什么,就死定了!
她必须冷静下来,这样才能帮到阿娘,帮到她自己。
“阿娘想要我怎么做?”赵明月扬起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池婙满意地勾起唇,很好,她的计划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见识过巅峰的人,就再也不会满足于山脚的平凡景色了。
被一点一点喂大的野心,早晚有一天,会按照她设想的那样,轰然炸开。
倒时候,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池婙保持着微笑,将轮椅推到镶嵌在紫檀璧上的穿衣镜前,手指抬起赵明月的下巴,接着,将一张柔软温热的人皮贴上了她的脸。
俯下身,脸颊贴着赵明月的脸颊,看着镜子里同样戴着面具的两人,脸上扬起虚假的微笑。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未来的新帝,赵纯。”
赵明月看到镜子里那张和赵纯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僵在椅子上,瞳孔微震。
26.第 26 章
七日后,荣哀帝的灵驾发引皇陵。
史官记载,大荣王朝六十四年八月廿十三日,太子赵纯登基即位,改年号为安隆元年,尊养母池皇后为天尊皇太后,授其代掌朝政之权,训勉百官,封赏三军。
从这日起,大荣王朝长达十年的天尊皇太后摄政序幕就此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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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殿内,金乌卫护卫在大殿两侧,神情肃然。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临朝,然而,站在御座前的,不是新帝赵纯,而是天尊皇太后池婙。
她头戴平天冠,身穿一席肩绣鸾凤的玄天色冕服,除了没有绣龙纹,这身衣服和帝王服制几乎是相差无几,看起来很有威压。
而刚继位的新帝赵纯反而缩着脖子,坐在御座边的轮椅上,低着头,冕帽前垂下的白玉珠几乎遮挡了他大半张脸,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袍也显得他很是羸弱不堪。
文武大臣分列在丹陛之下,行跪拜大礼,齐声山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整齐洪亮,震得大殿都有晃动之感。
赵纯,也就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赵明月,暗暗往下面扫了一眼,只看得满殿叩在地上的人头。
一想到这些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瞧她的王公大臣,如今却一个个撅着屁股跪在她的脚下,她就乐得不行,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将扬起的嘴角压下去。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原来当皇帝的滋味这么好啊。
恰在这时,明里暗里几道视线看了过来,赵明月慌忙收敛笑容,低下头,表情恢复木讷。
阿娘要她坐在轮椅上,一是为了装病,二是为了掩饰她和赵纯的身高差距。
绝不能得意忘形了,叫这些官员看出端倪来。
不过,她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池婙用积分购买的人皮面具,带有一定的迷惑效果,会让看到的人坚信不疑她就是赵纯。
底下朝臣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之所以要悄悄抬眼打量她,不过是觉得她表现得太差劲了。
看她那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还有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椅子里的姿态,简直看不到半点帝王气势!
众臣无不紧皱眉头,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怎么新帝竟变得如此脓包了?难怪人说,母强必然子弱,新帝叫池太后养了这几年,真是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而跪在前列的朝臣之首李勉,对此却是一副早已看穿的了然姿态。
自从上次在明德殿被赵纯痛骂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彻底放弃他了。
像他这种没胆子的怂货,也就是命好,生在了帝王家,才做了这皇帝。
当初先帝子嗣艰难,赵纯一生下来,就被立为了太子,是他提议留子去母,以确保权柄不会落入外戚之手。
可谁知道,走了个李皇后,又来了个池皇后。
更可恨的是,这个池贞仪手段狠辣,害死了他的乖孙不说,还拼命在朝堂上打压他的话语权,简直是不可饶恕!
心中愤怒地想着,必须得想个办法扳倒她才行。
而礼部尚书刘裕也是一样的愤怒,只是他愤怒的点在于池婙那身衣服。
一个皇太后,居然身穿冕服接见朝臣,宗法礼制、男女之别都不顾了吗?简直是侮辱祖宗!
只是这话他不敢当着池婙说,心中暗想,务必得找个不怕死的言官诤臣,以死谏言,叫她以后再不敢逾越祖宗礼制。
池婙坦然坐在御座上,等他们跪得满意了,才抬手,“众爱卿平身。”
众臣这才站起来,双腿直哆嗦,“谢陛下。”
池婙垂眸观察着他们的脸色,自然没有错过李勉等人眼角眉间的愤怒。
她愉悦地勾起嘴角,你们讨厌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憋屈样子,真是好看啊。
比起扮演恶毒继后,一个专制暴戾的君主,似乎更能让人兴奋啊。
然而,哪怕她心里全是些坏得流油的主意,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
“今后,我将代新帝执掌朝政,必定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朝臣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李勉,等待他作出反应,才好跟上。
李勉感受到群臣的注目,心下得意,正要开口,这时,宋光义越班而出,双膝跪倒,激动道:“陛下圣明!仰赖陛下恩德,我大荣王朝必能经济繁荣,文化昌明,再创开国盛世。”
李勉听宋光义一片阿谀之词,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宋光义根本不带怕他的,斜着眼睛回敬了他一眼,如今池太后掌权,你一个区区宰相算什么,指不定哪天就下台了!
池婙将两人的暗中交锋收入眼底,微微一笑,“宋爱卿请起。我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还得仰仗李宰相和众臣子,朝野同心,协力治国。”
这下,李勉也只能压下心中怒气,沉声开口,“臣,自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众臣跟着道:“臣等,自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池婙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她可不管这些官员们心里面怎么想,至少在表面上,在法理上,他们都得听她的。
这还得多亏了李勉,要不是他急着跳出来给她立威,她还不一定能这么快站稳脚跟呢。
想到这,池婙脸上笑容真切了些。
今日是她第一次临朝议会,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自然也不能免俗。
池婙面带微笑,看着众臣道:“今日朝议,我有三条诏令,想要交由诸位起草执行,颁布天下。武侍书,宣诏。”
“是。”侍立在一旁的武文秀早就等着了,挺直背脊,展开手上的诏书,朗声宣读。
她的声音沉静清越,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传到了殿中每个人的耳朵里,朝臣认真聆听,慢慢地,都皱起了眉头。
这三条诏令说的是:
一、大赦天下,犯十恶者,除不睦之罪外,除名不赦。
二、改授田法,授丁女、中女一顷,为户者加二十亩。
三、改镇抚司为仪鸾司,并将金乌卫并入仪鸾司,以后一应大案,不经刑部,直接交由仪鸾司处置。
武文秀刚读完,诏书都没来得及合上,刑部尚书朱芳芳就站了出来,“陛下,恕臣反对!”
“十罪不赦,其中第八罪曰不睦,指谋杀殴打亲属,凡妻告夫、妻杀夫皆在不睦之列。如果赦免了她们,岂不是天下妇女都要争相效仿?此罪,不应赦免!”
武文秀听了,心中怒极,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反驳,李孝辞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李孝辞一听到池婙要特赦犯不睦之罪的人,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李季英,心直接沉到了底。
上次在牢里,这不孝女就嚷着要告他杀害妻妾,这要是把她放出来,那还了得,只怕是一纸诉状要告到池太后面前去。
池太后正愁抓不住他和他爹的把柄呢,这样做,简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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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给她递刀子!
想到这,李孝辞义愤填膺道:“陛下,若是不将犯下不睦大罪的女人处以死刑,这天下的大丈夫岂不都要防备着枕边的妇人,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如此一来,家宅不宁,国何以安?!”
李勉赞许地点点头,朝臣也深以为然,纷纷点头附议,“是啊!是啊!”
池婙看他们激动得口沫横飞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冷笑。
若是他们知道,她就是那个犯下不睦之罪谋杀了先帝的女人,岂不是要当场气死了去?
不过,她早就预料到这种场面,这三条诏令,每一条都触犯了这些人的利益,他们肯定会疯狂反对的。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反对的理由会这么可笑。
既然觉得女人有这么大能耐,足以动摇国本,那就让女人来当家做主好了。
如此,她就不用天天面对他们这群智障,可以直接让赵明月上位了。
池婙正想开口,武文秀忽然怒气冲冲地骂道:“放屁!你们就是在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我翻阅了刑部一百零八份卷宗,每一卷杀夫案都是因为女子长期遭受丈夫殴打辱骂,直到忍无可忍才逼不得已反抗杀人的!”
“你们连强.暴犯杀妻犯都轻轻放过,又怎么敢说她们不应该被赦免!”
“若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此罪如此恶劣,为何夫杀妻又不在十罪不赦之列?甚至都没有入刑,只不过罚钱了事?”
“堂堂朝廷命官却似毫不体恤百姓,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是没有人性,还说什么治国安民,简直是笑话!”
武文秀脸颊通红,神情激愤,这一番话说下来,连气都不带喘的,反倒越说越响亮。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朝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震得满朝皆寂。
李勉气得胡子直抖,他何曾被一个女人这样辱骂过,还是在朝堂上。
只是他有心骂回去,又觉得跌份,女人蛮不讲理,跟她们吵,赢了也只会为人耻笑。
便只说了四个字,“胡说八道。”语气很是不屑。
刑部尚书朱芳芳就没这个顾忌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全不理会武文秀说的事实,直接给她扣帽子,“这都是祖宗律法,开国时就定下的,武侍书难道是在质疑太祖吗?”
武文秀这便知道,和他们讲理是没用的。
这三条诏令其实并不全是池太后的主意,她也提了很多意见。
第一条就是她翻阅了无数卷宗,熬了无数个日夜才拟出来的。
她本来以为,被抄家,沦为罪奴,在隶奴所没日没夜地干活,天底下没有比她更悲惨的人了。
可看了那些卷宗,看到那些殴打、挖眼、削鼻、强.暴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这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比她惨上百倍千倍的女人。
与之相比,她是何其幸运啊,幼年时有母亲教导启蒙,长大后有太后赏识,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了。
她曾经告诉池婙,她想要权力,因为她想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人;而今,她还是想要权力,因为她想要报复那些欺负女人的人。
看着朱芳芳和李勉那傲慢不屑的神情,她再也忍不住了,合起手中的奏折,就朝他们扔了过去。
“我质疑你爹个屌,你们就不是人生的,一群畜生!”
啪的一声,奏折摔在了李勉的脸上,接着又掉在了地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嘶!
朝中众臣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