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 第369章 杀念 等她走出来时,人很累,很疲惫,一场对话,感觉不啻于又历一场鏖战。 但她一双眼,亮得惊人,寒光烁烁。 伤口久未经过处理,包扎潦草,砂石脏污陷在肉里,碎骨未清理挑出,且无药可用,沤了半日,周遭皮肤红肿热痛,带着全身开始发热。 摸摸脑袋,虽然很烫,精神却清凉得像刚下过一场雪。 滚滚烫烫的她,找了块凉凉沁沁的石头靠着,那些个小混血,又悄悄凑过来,仰头瞧着她。 有一个,把手中银蚕试探着递过来。 戚红药嗤笑半声,道:“我吃它,就死了,一边儿玩去。” 那柴火棍儿似的胳膊,很执着地举着,半晌,见她不拿,将虫子往嘴里一塞,嚼给她看,又取出一条,依旧递给她。 戚红药不知该说什么,很想要叹气,见它执着,低声道:“我得吃人吃的东西。” 没想到,她一说完,那几个小的,呼啦一下散开,她以为它们终于闹够了,结果,没多久又陆续回来,有两个,手里还真拿出食物。 戚红药这回很有些吃惊,接过那两块半焦的东西,嗅了嗅,像是烤肉,但已看不出肉的品类,更谈不上火候——硬要说的话,像是从哪个牲口圏失火现场捡来,不像烹饪成果。 她也不管那么多,有得吃就好,便塞进嘴里,虽然焦苦难咽,但的确顶饱。 食物给人温暖,使人恢复力气,让人有种还能活下去的感觉。 她不指望活很久,但这么一顿算不上饭的饭,很可能帮她坚持到目的达成。 所谓吃人嘴短,她吃了“贡品”,脸也不好那么难看了。那几个小的,竟然很会察言观色,发现她不撵人,就安静蹲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开口跟她搭话。 放在数日前,戚红药决不相信,自己会跟几个半人半妖的小鬼有这么多废话可讲。 她在等待一个结果,这过程里,跟这些混血胡乱聊聊,也不算坏事,省得自己胡思乱想。 她过去,对这些非人的“东西”是十分戒备的,可现在,或许因为孤身无伴,或许因为时日无多,再看这些“东西”,忽然想到,生为非人非妖之物,也非其所愿,非其能选。 她发现,这些小混血其实会说很多话,只是词语用不准确,但学习能力极强,聊上一会儿,就进步不小。 这惊人的模仿力,令戚红药惊讶之余,顿生悚然:半妖的聪慧,已超过一般人类,体力又不逊于妖物,若终身困在地底也罢,万一放上地面,恐怕是,蝎虎出柙,遗祸无穷。 人与妖族对抗,已生灵涂炭,死伤甚重,若世间再添一类非人物种…… 想到此处,目光一寒,骤起杀念,凑得最近的那个“螃蟹”,忽然全身僵硬,簌簌发抖,似乎很恐惧,但又动弹不得。 周围挤挤挨挨几个小的,望向她的目中,也流露恐惧之色,缓缓后退。 戚红药目光扫落,看那一张张跟人类小孩无异的脸,能感觉到,它们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有几个甚至伏在地上,眼里含泪。 泪水。 忽然,不知何处吹来一小股寒风,她激灵一下,醒过神,移开视线,心中长叹。 妖未作恶,尚且不能处死,何况,这些个……只能寄希望,它们如有机会出去,人性盖过妖性,不要为非作歹。 她抬了抬手,道:“还有肉么?”想了想,补充一句:“来,我教你们说话。” 有两个立时转头去找。剩下的围成一圈,开始提问,直问到她头皮发麻,那找食的小混血终于回来了。 只有一个回来,且胳膊形态怪异,戚红药一眼就看出来,那分明是被人以大力扭断,倏然警惕:“有人来了?” 第370章 是不是你 那混血摇摇头,拽了下旁边同伴,会说话的一个便道:“它找肉,被,被——” 戚红药道:“偷肉,叫人抓住了?” “嗯,嗯。” 她很想要当成没听见。 抓住了更好,这种小妖怪,越少越好,她下不了手杀,有旁人代劳,岂不很合适? 可是她现在心里很不舒服。 那个胳膊脱臼的,手里还捏着一块肉,依旧交给她:“你吃,吃。” 这使她更感觉烦躁不已,掂量一下自己的情况,问:“对面几个人?” “二……二个。”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一把夺过那肉,塞进嘴里,胡乱嚼嚼咽下,踉跄站起身:“带路。” 她剩下的气力,只有这一点了。 可是她身为天师,总不能临了临了,晚节不保,还倒欠妖物人情。 不过,天师救妖物,岂不也滑天下之大稽? 她起身的时候,心情十分糟糕,烦躁消沉,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还管这种事,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这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她还有必须得完成的事,为此,连死都要挑个好时机。 但她安慰自己:看情况,能救便救,避免正面冲突,救不了便跑,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省得……省得一直闹心。 那小混血在前引路,他两个遁入墙内,她多少已适应了这种感觉,一阵翻转抛移后,轻手轻脚,跃出墙壁。 不远处,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背朝她,面前一堆篝火,正坐在那里低着头摆弄什么,脚边是个不住蛄蛹的东西,看来,应该就是被擒的混血。 见它活着,戚红药暗松一口气,迅目一扫,没见第二人,不禁皱眉,猜不准此人同伴是在守暗影处,还是离开了? 若谨慎些,该观察明白再动手,她却没时间耗在这里,当即屏息凝神,靠着石头掩护,潜行靠近,预备出手引开那人注意,趁机将混血扔进墙里。 至于她这个吸引火力的靶子,该如何脱身,却无暇细想。 只是,她虽有心理准备,下手也够干脆果断,可疾冲数尺之后,脚底霍然剧痛——比直接砍断,还要更痛的一种感觉——就像同时给八百一十三只蝎子蜇中。 地上有陷阱! 这么样的痛,她竭力忍耐下,还是哼了一哼。 她马上知道:遭了! 那人身子霍然一震,未回首,身如离弦之箭,背对她疾速撞过来! 暗袭已失手,要躲开这一击,她或者跃起,或者疾速卧倒——可地上有陷阱,躺不得;左腿伤重,也撑不住她一跃的爆发力。 她从不担心没路可走。 路是人闯出来的。 她会让这个人,后悔背对她进招。 戚红药抬臂,探手,左手食指朝那人斜撞来时必会暴露的第三节胸椎戳去。 她的左手,仅剩两根手指了,可是,她出指的样子,就像递出一柄所向披靡的枪! ——不是出指,而是出枪。 那人裹挟风声,呼啸而来,相距二尺,受“枪”气一激,刹那间,毛骨悚然,可要想躲,为时已晚,“嗷”的一声,双臂相交于脑后,护住脖颈。 火光从前往后照来,反叫那人身形十分难辨,戚红药从背后挨近,他不及回头,倒退撞来,此刻才出声,戚红药先是一惊:“怎么声音如此耳熟?” 电光火石之间,扫见此人一头短毛,戚红药激灵一下,大喊道:“白——”急收手,“嗤”的一声,指劲堪堪斜掠肩头,改戳为劈,错开要害。 却说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反应也不可谓不快,立刻想止住冲势,但哪里能成?倒是身子一偏,没撞到她,只不过,惯性之下,自己接连几个后滚翻,叽里咕噜三四圈,才打住。 白十九晃晃悠悠站起来,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还没站稳,嘴里道:“戚姑娘,是不是你?” 忽然一声女子尖叫:“药儿!” 第371章 他是什么 人生总要有些意外之喜,才有趣味,才有盼头。 穷神还有捡钱时呢。 她心里虽然一直在告诉自己,师姐一定没事,一定还活着,可是,真见到人的一刻,又着实不敢置信。 以至刚给白十九撞一下,没把好重心,跌在地上,登时惨叫。 ——那地面不知有什么机关,沾肤剧痛,赖晴空忙上前搀扶,拉到旁边,细看之下,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一面抖手掏药解毒。 戚红药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扣在赖晴空肩头的手,不住颤抖。 “师……姐,你……” 她扫见到旁边杵着的白十九,霍然想起,莫七曾说过:叼走赖晴空的狐狸,是白药师豢养的。自觉想通了关节,冲白十九一礼:“我师姐能得活命,全赖白药师相护,大恩——” 话没说完,手被赖晴空不动声色按了下来,却见那俊俊俏俏的白公子笑道:“戚姑娘别见外,都是自家人,应该的,应该的!” 戚红药从这语气里,品出点儿喜气洋洋的味儿来,“自家人”三个字,叫她心下一动,想到什么,不禁去瞄师姐的神情,结果,又在意料之外。 赖晴空可一点也没有高兴样子,目光非但不羞涩,还有种……说不出的僵硬。戚红药微微一愣,察觉到她握手很用力——不,已经不能说是握,她正死死捏住她的手。 戚红药默不作声,耳听赖晴空温柔地道:“我给药儿检查伤处,你走远些,看着周围。”话是对白十九说的,可她说话时,并不看他。 白十九“诶”了一声,说来奇怪,这么一个声调,却叫他应得抑扬顿挫,兴高采烈。 他一走远,赖晴空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似乎强抑心中激荡,以致眼周、嘴角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但不管她有多少话想说,最先问的还是: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戚红药略一沉默,不知从何说起,又听见她问:“是不是莫七?” “……什么?”她一时没懂。 赖晴空语声透着一丝森寒:“是不是他伤了你?” 戚红药呆住——这问题好回答,答案显而易见,关键是,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见她不语,赖晴空更急,又问:“他在哪,他跟着你么?”一边说,一边四下环顾,好像认为,万俟云螭就埋伏在某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后面。 戚红药见她这幅情态,忽然想到一处去,道:“师姐,莫非你也听说他是妖物?” 赖晴空愕然望定她,为这云淡风轻的态度震讶,同时大松一口气——她一路上,只担心戚红药得知真相的反应,她自己发现了也好—— 戚红药接着道:“这都是蓝晓星使的阴招。” 刚松的一口气,又顶回来。 见她凡谈及莫七,语声自有一抹柔情,又说到有妖物假扮陷害,杀伤人命,赖晴空心下便明白,原来,她还是不晓得两个妖物的身份。 戚红药将分别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捡要紧的说,末了,道:“据苦海大师所言,蓝家、甘家在‘凄凉人’指示下,用毒屠害全寺僧人,把前来调查真相的天师,都聚集在‘山海无量’之上,陆续丢进此处,我想,这洞窟吃人,跟混血的培育方式,必有关联。” 赖晴空道:“凄凉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戚红药想起苦海讲述的那一段往事,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日后——”她本想说,以后细讲,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没有以后,顿了顿,改口道:“以后你或有机会见到他,自然就清楚了。” 赖晴空凝住她,默然不语,半晌,道:“你命不长了,是不是?” 话真是不中听,敢这样说的,不是仇人,就是至亲。 戚红药道:“是。”正要将心中盘算道出,却见师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似乎有话想说,又在竭力克制。 蓦地,听她问道:“你只有这一条命,非得跟姓蓝的硬拼么?就不能躲起来?咱们总有办法出去的,你我联手,拖上一段时间,决不成问题——” 戚红药笑道:“姐姐,我不能躲。” 赖晴空气急,死死扣住她肩头,脱口而出:“就为了给莫七洗清嫌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真的是——”目光越过戚红药肩头,望见那抹白色身影,正百无聊赖,一会儿踢踢石子,一会儿脚尖画圈,上半身倒是规规矩矩,一点儿不敢回头。 赖晴空倏然住口。 戚红药道:“啊?他是什么?” “……是,是不是一片诚心待你?”赖晴空额上沁出一层凉汗,心脏猛烈跳动。 她临时改口,只因突然想到一处:现在说出莫七是妖,不光要顾及戚红药的反应,还得提防白十九。 第372章 快乐的傻子 红药一下子,必然难以接受,可能会提出质疑,但她手里已有证据,药儿接受现实,也只是时间问题。 麻烦的是白十九。说来奇怪,这小子看着憨,可她一路旁敲侧击,千方百计想探听这两个妖物接近她们的真实目的,没想到,这小子竟很扛得住问,装疯卖傻,一点重要讯息也没透露! 怪道敢来天师跟前卧底,当真不可小觑。 想到一路来逗弄小狐狸的情景,她就气得发抖:看来是自己养宠物,实则,自己才是那个给人戏弄的! 不管对那个捡来的狐狸,还是对当初的白十九,她皆真心相待,却遭人这样践踏! 只不知道,莫七究竟是个什么妖物,哼,八成也是狐族,否则,怎么把药儿迷得神魂颠倒,叫他欺骗感情! 原本,她打算一旦二人汇合,就马上告知此事,不能叫戚红药蒙在鼓里,就算一时难受,但长痛不如短痛。 尤其她身负诅咒,于结契一事,马虎不得,不能跟个妖物浪费时间。 不过,戳穿他们身份,须提防当场翻脸。 ——虽然,她也想象不出白十九翻脸会是个什么样,但那是妖,就得小心。 就算他不动手,以红药性格,得知真相,绝不会有耐心跟他们虚与委蛇。 她本来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见面,她才发现戚红药伤势如此严重,洞窟内,还有蓝晓星一伙虎视眈眈…… 赖晴空一番思索,分析利弊,觉得这时候摊牌,是弊大于利。 又往白十九方向看了一眼,心道:“这两个妖物,动机不明,一时半刻,不应说破,便先维持这个关系,能利用便利用,待出了洞去,跟同门汇合,那时,一切便利。” 因此,她才调转话锋,把个“妖”字嚼吧嚼吧,硬咽下去。 戚红药见她方才疾声厉色,还以为要说出什么来,听完哑然失笑,想了想,道:“我知道他的心,就如同我待他是一样的。” 赖晴空气得哆嗦,苦笑点头。 …… 白十九哼着自创的小曲儿,快乐得像个傻子。 他虽然一向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桃花运差,但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小时候族里布课,演练“桃花戏”,大家抽签选角儿,有人抽到桃树,有人抽到桃花,再不济的,也抽到一阵春风。 他抽到剪刀。 他是全剧唯一反派。 连使唤他的花匠,都跟花儿有感情线。 他心里难过很久。 但他现在觉得,叫人笑笑也不算什么,如果早知道,后来会遇见赖姑娘,他就算演条上吊绳子,也很快乐。 他甚至觉得,这洞窟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地方,又凉爽,又……又凉爽,真好,多待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 戚红药道:“白药师在笑什么呢?” 赖晴空烦躁道:“别管他,狐狸发春。” 戚红药:“啊?”什么发春? 赖晴空拉回话来:“那些人既然称莫七是妖,叫他自去处理好了,你跟着参合干什么?弄成这幅样子,他倒躲得干净!” 戚红药淡声道:“不是他要躲,是我骗他在一处,一时半刻,他发觉不了。” 赖晴空又气又急,心里喊得嗓子都劈了:“他是妖啊!”可越见戚红药如此,越不容易说出口。此际十分后悔,当初探妖铃响,怎么就轻轻放过,没早看出那妖物身份来! 她嘴唇颤了几颤,寒声道:“你可想清楚,他如果不能洗清嫌疑,不光是你,连带咱们师门名誉,也要受连累。” 戚红药道:“我知道。” 赖晴空哑然,盯住她半晌,道:“药儿,你,你为了他,分明能活,也不要命了,难道,难道连师门也不顾么!” 戚红药笑了,道:“姐姐,你也太轻看我了。” 她收敛笑容,一句句道:“他是不是妖,那些人,并不在意,这不过是个幌子。我认为,蓝晓星所针对的,一直是十方谷。”思虑片刻,道:“或者,所图更大。” 赖晴空道:“怎么说?” 戚红药道:“我曾与那假货交手,”回想当时场景,蹙眉道:“那妖物装扮他的样子,真假难辨,旁人必定分辨不出。” 赖晴空一愣:“还真有个假的?” 戚红药也一愣:“当然。” 第373章 你要怎么选 赖晴空不自然地笑了笑。“可蓝晓星怎么能利用那妖物的?莫非,他跟妖族有所勾结?” 戚红药道:“有两种可能。一,如你所言,蓝家或跟妖族有勾连,故意布下这样一个妖;二,那妖物出现,纯属巧合,蓝晓星只是抓住机会,利用这件事,煽动人心。”她干脆道:“我倾向于第二种。” 赖晴空略一迟疑,道:“你方才说,诛妖,是幌子?” 戚红药道:“师姐,你知我素来憎恨妖物,但当初撞见那假货,也没心情追杀。他们虽身为天师,但陷落此处,难道不该先想着怎么出去?” 赖晴空道:“我也觉得怪异。可是,有人的亲眷给妖物杀害,想要报仇,这,也在情理之中。” 戚红药道:“是。但也有些人,根本连那妖的面都没见着,还是来凑热闹。” 赖晴空道:“也许,人就跟牛羊一样,在陌生地方,总需要成群结队。” 戚红药:“这理由不够。” 赖晴空:“不够?” “这个原因,最多使他们聚集起来,却不能使他们主动冒险。”戚红药慢慢地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使蓝晓星能驱使他们做事。” 赖晴空皱眉道:“难道……他还能许出什么好处?” 戚红药道:“别的好处未必,但他身上,有个现成的价值——”她眼底蕴着一点精光,悠悠荡荡:“莫忘了,他是最可能知道如何出去的人。” 赖晴空也想到这一点,道:“这的确是个筹码。” 戚红药点头,“已经从几个嘴里,验证了这一点。” 赖晴空一怔,方才知道,原来她竟然囚禁一干天师,就押在附近的洞窟内,不禁高声道:“你疯了!你这样做,就算咱们占理,他们也要怀恨在心,等重见天日,岂不要找你报复——” 戚红药淡淡道:“我知道。”顿了顿,笑道:“他们恨不能把我剥皮抽筋呢。” 赖晴空深感匪夷所思:“你怎么想的?这样对他们,再想要洗清姓莫的污名,可就更难了!” 戚红药反问:“那你说,怎样才能洗清?” 赖晴空略一思索,心道,莫七若真是人,我自然有办法验证,可气他不是。便说:“最好是捉到那个真正的妖,反正,妖物只有一个,非此即彼。”她眉头紧蹙,喃喃道:“不过,这事不大好做,这里地形复杂,若找一个四处乱窜的妖物,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很看运气。 戚红药也不置可否,道:“好,就当我捉住妖物,提到那干人面前,证明莫七清白——如果你是蓝晓星,该当如何?” 赖晴空一愣:“这,还能如何,分明一真一假,都在眼前,只有承认了罢?” 戚红药笑了,缓缓道:“我要是他,就立即处死妖物,然后,再杀几人。” 赖晴空稍一思索,顿觉毛骨悚然,怔怔看着她。 “这样,死的就不是真凶。”戚红药很想嚼点什么苦涩的东西,但手边啥也没有,抿抿嘴,接着道:“除非,莫七也死在他们眼前,否则咱们百口莫辩。”一边说,一边想: 他死了,大伙儿会围着他的尸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一声,啊,原来他是冤枉的,不知吃人的真凶究竟在哪,着实可恨,误导了咱们。 他们连一句对不起,都未必会讲。 她笑得很安静:“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蓝晓星也知道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藉此,推动我与那些天师冲突,让所有人怀疑,十方谷的弟子,跟妖物有勾结。” 赖晴空已经在流汗,道:“所以,关键是,姓莫的只要活着,妖物身份,就摆脱不掉……” 戚红药道:“嗯。” 赖晴空:“那,那……他必须死……” 戚红药平静地道:“不仅要死,最好,由我亲手来杀,否则,咱们还是甩不脱干系。” 赖晴空猛一激灵:“不行!他不能死!”她想的是:莫七是个如假包换的妖物,死后必现原形,到时候坐实传言,更没理可讲! 戚红药也道:“嗯。他不能死。”想的却是:归根结底,他是受我牵连,否则,蓝晓星不会对他这样穷追不舍。我一定不教他出事。 赖晴空想问:你若要保他,就等于将师门荣誉抛于脑后,若顾忌师门,就得舍掉莫七。这岂不是个死局? 你要怎么选? 第374章 没得选 戚红药道:“在这两条路里做选择,正是蓝晓星希望我做的事。” 她语速很慢,似乎要把脑袋里的字挨个儿排序,是个力气活儿。“不过,就算我亲手杀了他,蓝晓星想栽赃,也并不难。” 她低声自语般道:“谣言是很难自证的。” 关键不在于真相是什么,关键是,人们相信什么。 赖晴空嗄声问:“那该怎么办?你有主意?” 戚红药笑了,道:“他给的路,我们不走就是。”她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他走我定的路。” 赖晴空道:“你想做什么?” 戚红药道:“很简单。撒一个小谎。”她凑到赖晴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赖晴空呆住,转头凝着她:“这算是一个办法。但你,你……” 戚红药笑着点头:“嗯。不过,死的人,未必是输家,活着的,未必是赢家。” 赖晴空还想说什么,戚红药抬目光,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使她的话全不能出口。 “师姐,这次失名废寺一行,从头到尾,都是甘蓝两家的阴谋。洞窟里怪事频频,众多天师,都伤亡惨重。这些人出身名门,一言一行,牵扯甚多,加上蓝家煽风点火,把洞内发生的一切,扭曲事实,传扬出去,必定引发一场震荡,到时候,我十方谷首当其冲。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尽量不使师门受累。” 赖晴空嗓子干痛,一时不能出声,半晌,道:“你有把握么?” 戚红药笑笑,道:“我没得选,这地方,能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不过,”微微一顿,道:“他们也没得选。” 赖晴空看着她,眼眶酸涩,问:“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我也知道,你其实,还有很大原因是为他,对不对?” 戚红药的目光投向一块石头,粘住了。 赖晴空一时间,心中两个小人儿激烈斗争,一个振臂高呼,要说出真相,一个在沉默中出招,锁喉插眼踢小腿,掐住对手。 莫七的身份,如果不说,药儿不知自己是为个妖物赴死;可说出来,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再得知自己深情错付,情何以堪? 那个沉默的小人儿不撒手,硬把对手掐死了。 她内心酸楚非常,忍不住道:“你这样对他,他未必会知道,也或者,很快就抛在脑后——人都是这样,何况他,”险险一顿,颤吸一口气:“……值得么?” 戚红药其实很不想和人聊莫七。 她需要保有一个冷静的大脑,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动心。 所以她不愿提起他。 可还是道:“我的心,我自己知道,这就够了。我也不是非要在他面前变得伤痕累累。”微微一顿,道:“姐姐,就像你宠爱那只狐狸,难道,也要问值不值得么?” 她完全不知白十九那一揽子事,这一句,使赖晴空触电似的一抖。 “如果……如果他完全不是你所想的样子呢?” 戚红药默了默,道:“就算是那样,我现在不知道,也就等于,他永远不变了。” 也许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她眨眨眼,挑挑眉,道:“其实,不光是他,我这幅样子,可真不希望给老熟人碰见,听说人梦见旧故,多维持分别时的模样,我虽不擅打扮,面子还是要的,总不好叫你们一梦见我,是个厉鬼返场,那多不好意思。” 说完,冲她做了个鬼脸。 赖晴空笑得流下泪来。 笑声轻轻的飘飘的,使白十九的两只耳朵,老大不愿待在原位,最好分一只,长在赖姑娘衣角。他很纳闷儿,赖姑娘在笑,她们究竟唠啥呢,要不,我就回头瞅一眼? 第375章 不想死 蓝晓星笑吟吟地看着连珊瑚。 连珊瑚的脸蛋上,惊愕一闪而过,接着它的兄弟惊恐闪亮登场,最后两者手拉手,又叫来很少在这块漂亮地界亮相的决绝。 决绝比较抢眼,逐渐抢占全场。 “你做梦!没想到,堂堂蓝家少主,竟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之徒!可你看错了人,选错了对象,你以为,我会怕你的要挟么?!” 蓝晓星小臂一抬,不高不低,角度优雅,左手击在右掌上,啪,啪,啪。 “好骨气,不愧是世家出身,有风骨,是蓝某失礼,辱没了连姑娘,万死,万死,还望恕罪。” 连珊瑚挺了挺胸,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 蓝晓星瞧她这样,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那双漾着水光的美丽眼瞳,愤恨的瞪着他。 她大约想表达某种极度愤怒的情绪,可因为恐惧又来强插一脚,最终酿成一种既不愿又不甘既不够恨又不够狠的可怜表情。 蓝晓星嘴角的笑虽然敛下,一双眼睛内,却仿佛还有回声似的。 连珊瑚和他一对视,就有种给人看光了看透了的感觉,愤怒又无措。 她又咂么滋味,觉得那句“不愧世家出身”,字字讥诮,分明在笑她空放大话,一时连羞带脑,一气之下,举臂运气,朝自己心口劈去! 她紧闭双目,心中为自己深感遗憾。 手还差半寸击中胸膛,胸口却是一暖。 她睁开眼,尖叫一声,身往后撤,右手反掌一挥,腕子已被牢牢刁住,左脚上踢,被他格回,右腿刚要提起,膝盖着他手肘向下一撞,顿时麻痹。 那只男人的手,还停在她心房处,分毫未动,热烘烘,很大,很有力。 她躲又躲不开,打又打不过,平生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面如白蜡,将牙齿咬得咯吱响,气息颤抖不稳。 蓝晓星却凑近了,凝视她,神情像个博物学家在观察一具美丽的标本。 “连姑娘,你觉得,自己有勇气死,很了不起,是不是?” 连珊瑚不能开口,她感觉到他每说一个字,呼吸都喷在自己面颊上,她强忍住尖叫的欲望。 蓝晓星也不要她的回答,凑在她耳边,道:“死是很容易的。可你想想,你死后,会怎么样?” 连珊瑚心悸得几欲呕吐,“你……你什么意思?” 蓝晓星叹了口气,她鬓角的青丝飘飘欲起。 “你是为全家世名声,而甘心自尽,这我知道。我一向,都很欣赏你这样的人。”他笑着说:“你这样的女人。” 连珊瑚一字字出口,气息微弱,好像精神已经不堪重负:“滚开,恶心……” 蓝晓星瞧着她,笑盈盈的,一点儿也不恼,竟真的撤手,后退。 那厚重强硬的温热忽然消去,她打了个冷战,胸口那处,似乎突然对冷气敏感起来。 “死是很容易的。”他又重复一遍。“可是,你总该想想,你这样一个姑娘家,在这地方香消玉殒,会怎么样呢?” 连珊瑚寒声道:“不过一堆白骨,有什么可想!” 蓝晓星笑得就像一个主人在看他养的一条不懂事的小狗。 “别人是这样,可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待遇,就大有不同。” 连珊瑚一时没缓过来,不懂他在说什么。 蓝晓星叹了口气,很有耐心地道:“你的经历,会很有说法,你想想看,一个你这样的女子,在一个几乎全是男天师的地窟中,待了这些时候,如果叫人发现时,你的尸身,不着寸缕……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这回,她懂了。 她气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你无耻,你,你无耻——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她虽然已气得语无伦次,但一想到蓝晓星话中的情形,浑身如坠冰窟,脑子里一个声音狂吼:不要!不行! 又一动念:我不如投进墙里! 她心念一动,刚往墙上望去,便听蓝晓星徐徐道:“此处三面石壁,你要找的路,只有从这儿出去才有。” 连珊瑚瞪着他,一步一步,试探后退。 蓝晓星也不拦着,反而很赞许的瞧着她:“姑娘真是大义,宁肯成为那令人作呕的怪物模样,也不跟蓝某这等小人为伍,值得敬佩。你放心,你成为怪物,大伙将你诛杀后,一定好好保留你的尸首,出去后,归还连家,也教旁的门派知道,姑娘牺牲得何等惨烈。” 连珊瑚啪地一下钉在原地。 是啊,进了墙,出来就是怪物模样——那么恶心,比牲畜还不如,有些根本也是赤身裸体。 她停住,身子晃悠着摇摆起来,好像一只中箭的天鹅。 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但这就像一个不会水的人,掉湖里了,总也得挣扎挣扎。 总不能嘎巴一下就沉底,是不是? “姑娘慌什么?咱们不妨就试试,我给你带路。” “你——你不过是吓唬我,你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蓝晓星低头,漫不经心,掸去袖口一点灰尘,抬眼瞧着她:“我现在还在这里,不是我出不去,只因为我并不想出去。” 顿了顿,笑眯眯道:“不过,连姑娘你,可就不一定了。” “你要为名声而死,容易得很。不过,相逢一场,蓝某也敬重姑娘人品,奉劝一句:名声这东西,只对活人有用;死了,就只有被人利用。” 他咳嗽一下,轻声道:“肺腑之言,姑娘是聪明人,应当听劝。” 他话里的暗示,令连珊瑚一霎肝胆俱灰,没想到,自己连死路,都走不通。 她的确不敢死了,蓝晓星说的对,她一死,待此处重见天日时,该有多么难听的流言蜚语,叫她的家族如何抬得起头! 所以,为了家族,她也得活着! 蓝晓星看着她,笑容更盛,道:“连姑娘,你不想死了罢?” 连珊瑚不说话,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她决不会再寻短见。 蓝晓星道:“好,好,好。” 忽然双眉一竖,杀气大盛:“那我可要杀你了!” 第376章 收点酬劳 连珊瑚刚给他一番话,连消带打,去了心中硬气,忽然,他又这样态度陡转,叫她实在措手不及。 “杀一个想死的人,多没意思。”他很有耐心地说:“你得愿意活着,杀你才有意义。 …… 连珊瑚终于发现,对面是个疯子。 本来,她江湖经验就不很足,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变态人物,蓝晓星还没真动手,仅一番精神磋磨,就使她整个人,如一尾离水之鱼,垂死挣动。 美人也是人。这时刻,眼泪、汗水、鼻涕难免流出一些,如果这时照下镜子,世上就会少一面镜子。 可蓝晓星看她这样,倒比先前更开心,更有兴味了些。 他像个逮着只耗子,反复搓弄蹂躏的猫,玩具越鲜活,越爱动,他越是热情高昂。 他有不少“光辉记录”,其中最得意者,就是亲手设计害死叔父一家,还顺利推在哥哥头上。 这并不难,因为他看起来比较乖。 而蓝晓白,自小爱鼓捣些动物尸体,弄得血肉模糊,啧,一看就不是好孩子。 你瞧,孩子要骗大人,其实很容易,但大人不相信自己会被骗。他们通常只看见身躯的强壮,却错漏过灵魂的狡黠。 还有人性。 再小的孩子,也是人。是人,就有本性,趋吉避凶,趋利避害,为保护自身利益,做出任何事,都没必要太惊讶。 因为是人。 不过,后来蓝晓白给老东西驱逐,他可再也没有合意的玩伴了。 而且,他也并不想找个跟自己一般的,虽然好玩,可风险太高,两条毒蛇纠缠,容易受到反噬。 现在,他要给自己培养个宠物。 眼前这个,就很不错。 “怎么样,连姑娘,愿意听劝了么?” 连珊瑚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像在抽搐。 蓝晓星走进,蹲下,手掌罩在她潮湿乌青的发髻,觉得手感奇妙,就像在抚摸一只水獭,不禁咯咯笑起来。 连珊瑚不知他在笑什么,抖得更厉害。 他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一向很尊重姑娘的,这不先来问你么?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不会死的。我放你出去,再问别人,也就是了。” 连珊瑚一愣抬头,他的脸倏然贴近,两人鼻息交融,蓝晓星道:“你不愿做我的小猎犬,有人愿意。你更喜欢当兔子,是不是?” 连珊瑚头摇得像个分不清左右的低智。 “不愿意就算了。”他倏然拉开距离,站起身,居高临下,眼斜睨:“你走吧,走远点儿,待会儿,希望你能多坚持些时间。” 连珊瑚不走了,也不抖了,漂亮的脖颈垂得很低,粉嫩嫩的肌理下,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汗水在表面形成晶莹的反射,美得很震慑人心。 蓝晓星看在眼里,舌尖划过下唇,瞳孔尖成一束,下腹一紧。 他太爱这种感觉了。 蓦地,地上那人开口: “我可以……可以听你的,不过,有条件。” 蓝晓星微微吃惊,然饶有兴致,道:“你说。” 连珊瑚还是没有抬头——她怕自己一抬头,看见那张脸上恐怖的神情,就什么条件也谈不了了。 她用一截脖子跟人谈判。 “我要……杀一人,留一人。” “谁?”他虽然在问,但心里已有答案。 连珊瑚死死盯着地上一粒尖锐碎石,眼眶酸涩,一字一顿说下去:“我来杀戚红药,你,你留下莫七的命。” 蓝晓星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 “好哇,这不算问题,我答应你。” 连珊瑚颤声道:“当真?”终于抬眼看他。 蓝晓星再次俯身,一探手,扣住她臂膀,轻轻一提,她即身不由己站了起来,也不好再趴下去。 “比黄金还真。”他笑道:“我好歹是蓝家掌舵人,说话总不能跟放屁一样。” 连珊瑚心下稍稍松一口气,僵硬道:“那,那——”忽然脸给人强扳过去,灼热气息喷面而至,嘴唇一痛。 等她回过神来,蓝晓星已经笑着后退。 第377章 意料之外 “收点酬劳,理所应当。你一心都是姓莫的,我此时不下手,再也没机会喽。” 连珊瑚拿手用力磋磨自己嘴唇,反复摩擦,停下来时,嘴唇已经破口出血。 但她没跳脚,也没喝骂攻击蓝晓星,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连珊瑚只是阴沉地望定他,问了句:“要我做什么。” 蓝晓星笑得很含蓄:“只要你将他们一一请到暗处,私聊。” 她声音僵硬得像从喉咙里硬拽出一条钢管:“然后呢?” 蓝晓星道:“然后,没你的事了,你大功一件。” 连珊瑚道:“如果有人不跟我走,怎么办。” 蓝晓星深深看她一眼,道:“除非他不是个男人,除非他已经得到你。” 否则没人会拒绝这个机会。 转身前,她忽然望定蓝晓星:“你也这样?” 蓝晓星笑着一耸肩:“我也是男人。” 她眼里露出一种奇异的满意神情。 蓝晓星的要求,执行起来问题不大,因为,他已找到最合适的工具——很多时候,活儿不怕多,只怕家伙事儿不趁手。 连珊瑚是一块顶好的饵料。 这里没哪个男人,扛得住她两句话。 甚至,她都不用开口,只要站在那里,冷冷淡淡看过去,抛一个余味无穷的眼神,转身,没入阴影,身后总能响起脚步声。 不过,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 第一个倒霉蛋儿刚受到女神青睐,还来不及掐醒自己,一阵破碎的急促的呼救声,在不远处响起,连珊瑚先吃一惊,还以为是蓝晓星已下手,又没做利索,有活口。 她的脸色一霎间使一身白衣都显得很暗沉。 这时刻,她才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这些人一定都看见是我引走他们,姓蓝的头也没露,到时,杀害天师同道的罪名,都要扣在我头上,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心脏狂跳,脑筋虽然在急转,但并没一个有用的主意,眼看周围人已警惕起身,都朝声音响处去,她却一步步后退。 ‘要不,我现在就跑了罢!’ 幸亏,那边厢传来一声喊:“闻兄!你还活着!” 连珊瑚脚步一顿,霍然回头,也冲过去。 闻笑身上所穿,并非他失踪前的那件长衫,但没人在意这一点。 “你去哪了!怎么好几人一道失踪,难道真给姓戚的干掉了?” 闻笑看来十分虚弱,脸上青肿伤痕好几处,嘶声道:“蓝家主何在,我,我有要事告知——” 蓝晓星来时,闻笑正给一大群人围住,但他一瞄见蓝晓星的身影,就强撑着高声道:“惭愧!我不是戚红药跟那妖物的对手,他们骤施偷袭,我不防备,叫她、叫她擒住,她,她——” 他本来不想说自己受擒,但目光一转,发现蓝晓星正看着他的衣衫,神情若有所思,心中一紧,想到:素闻蓝晓星材优干济,接掌一族之事,事无巨细,皆处理得当,是个极谨慎小心之人。 念及此处,话锋一转,神情悲愤中透着一股尴尬,尴尬中还有些脸红。 “她咋的?” “说下去啊闻兄!” 闻笑愤愤地道:“她竟剥去我的衣服,使我……使我,赤身裸体,不能行动。” “啊——!” “好个妖女!” 闻笑自己说完,也觉面皮火辣辣的,但悄悄抬目一看,蓝晓星眼底那抹疑色,总算消隐,目光也从他衣上移开。 他立时明白,刚才那一瞬,不是自己的错觉,蓝晓星果然起疑,不由得悚然——这人心思之细,不可估量,接下来,要慎而又慎。 旁边不住追问,他喘口气,接着道:“后来,赵兄也撞在他们手里,给扒下衣衫,我趁那两个大意,借了赵兄衣物,奋力逃离,靠着山洞地势曲折和家传至宝,才甩脱追踪,勉强活命!” 那些人面面相觑,神情骇然,有人道:“那妖物,当真如此厉害?” 闻笑嘶嘶喘息,半晌才答:“厉害,厉害得紧,但,但我和赵兄配合,也将他伤得不轻。” 那些人精神一震,交换目光,纷纷道:“这么说,岂不是除掉他们的大好时机?咿!可惜追踪不到!” 闻笑道:“蓝兄,我本来,不大赞同你先前做法,觉得那戚红药也许受妖物蒙蔽,一时糊涂。唉,经此一役,闻某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他勉强撑起身子,给蓝晓星一礼。 蓝晓星急忙搀住,眉目间温和关切,语声诚恳:“闻兄君子之心,何错之有!可恨者,是戚天师,明知那是妖物,还执迷不悟。” “呸!什么戚天师!那是个妖女!” 蓝晓星目光深沉,十分压抑的样子,仿佛真为戚红药的堕落而深感痛惜。“真想不到,她毕竟出身十方谷,怎么就,怎么就如此糊涂。” 有人道:“从这姓戚的身上,可见十方谷也担不起天师道魁首的重任,你们想啊,她可是孙若梅唯一的弟子,品质都如此恶劣,那其他人可还得了!” 蓝晓星只是摇头,叹息,遗憾二字,写满全身。 “她跟那妖物都受伤不轻,正是将其斩除的大好机会!” “可谁也找不到它们!” 闻笑突然咳嗽起来。 “在下逃出之前,曾用秘技留下线索,或可以用来追踪。” 蓝晓星微微露出一丝愕然之色,闻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而余下众人,摩拳擦掌,恨声道:“咱们便一起动手,将那败类连带妖物一齐诛杀!” 蓝晓星强笑着,点头,手紧攥拳,腮帮绷硬。 这事的发展,出乎他计划之外,而且这个闻笑……出现得未免太突兀。 连珊瑚站在人群之后,死咬着唇,心中慌乱。 第378章 不需要你们相信 闻笑带着一众人,没走多远,忽然停住,道:“啊呀!” “怎么?难道是记号给他们发现了?” 闻笑道:“非也,非也,这……”他迟疑着闭目,眉心紧蹙,似乎正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沟通,片刻,眼睛睁开,眉还聚在一处,道:“他们分开行动了!” 蓝晓星眉毛闪了一闪,道:“哦?” 闻笑抬手一指:“那妖物,在这个方向。”又往完全相反的位置一比:“戚红药在这边。”转头看去:“咱们怎么办?” 那些人先是一愣,嘈乱一阵,各有想法:“当然先除掉妖物!” “要我说,还是逮住戚红药,再逼问那妖物的弱点,好下手些。”说这话的人,曾亲眼见过蟒妖厉害,心有余悸,觉得还是人好对付些。 辩来辩去,闻笑瞧着蓝晓星,道:“蓝兄怎么说?” 蓝晓星似乎也很迟疑,眉头紧锁,思忖半晌,方道:“依在下看,咱们兵分两路,最好。” 至于怎么个分法么,由他去堵戚红药,剩余人手,去围剿妖物。 闻笑看着他,喉结耸动,道:“蓝兄这样分配,有什么说法?” 许多人,也并不赞同他的分法,纷纷侧目,等蓝晓星回答。 “妖物虽然难斗,但诸位人多势众,不至于吃亏。”蓝晓星微微一笑,道:“那戚红药虽然是人,可她的天赋,诸位莫非忘了?” 他一提醒,叫人蓦地想起,是了,不死天赋,十分难缠。 蓝晓星很和气,很商量地道:“她虽是一人,但麻烦程度,决不亚于一只王族妖物,而且,据蓝某所知,那蟒妖能杀害许多天师,皆因为有戚红药在后指点,提前布下陷阱——此女阴险狡诈,下手毒辣,卑鄙程度,远在妖兽之上,蓝某前去,不求能擒下她,只盼拖延时间,待各位诛杀妖物,万望务必回头来助蓝某一臂之力。” 闻笑立即道:“你怎知,是她在背后给妖物支招?” 蓝晓星眯眼看着他,忽而一笑,道:“连姑娘说的。”眼望后方,那绝色丽人即越众而出,冷声道:“不错,我可以作证。” 闻笑自然认得连珊瑚,闻言,目光有些微妙,徐徐点头:“……好,好。” 蓝晓星道:“闻兄还有何疑虑?” 闻笑一愣,干笑一声,道:“没有。蓝兄选了个凶险去处,舍己为人,闻某无话可说,大为震佩,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务必算我一份,我来为你引路。” 蓝晓星看着他,目光幽深,但不管有什么怀疑,这一刻,终究没看出什么来。 闻笑心中,却蓦地想起,戚红药曾说的话:“蓝家图谋,非止我一人,非止十方谷一家,而意在颠覆天师道。” 当时,给她困住的天师中,有许多人在嗤笑,“你想脱罪,想疯了心——就算这次失名废寺是蓝家搞出来,可要说凭他跟甘怜君,想扳倒各大家族,那是天方夜谭。” 戚红药道:“可他已经有办法做到,不费一兵一卒,自然能叫你们逐渐衰败。” “怎么做?” 她问:“你既然见到我的伤势,就该察觉不对,我的天赋,消失了。” 那些人一面愕然,一面目露狐疑。 她说:“诸位的家族,都有天赋者,且天赋者,无一不是中流砥柱。” 她说的话,谁也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越是大门派,怀有天赋的弟子越多,而且,几乎没哪家会将这样的苗子拒之门外。 十方谷、桃叶渡、小天山的一流子弟,少有无天赋的。 一个势力中,天赋者越多,大家就默认这势力的实力就越强,排场越大。 越大排场,吸引来的天赋者越多。 有些小门户,得一两个有天赋的苗子,要高高供起,堪称镇派之宝。 像戚红药,虽然不能修习功法,但身负不死天赋,可说叫许多人,也羡慕不已。 道术可以后天习得,天赋却只能通过血脉传承。 世家,往往比大门派更看重这一块。 很多家族,都有独一门的血脉天赋,也有些门派,点名只收某种天赋的弟子——例如能够身化兵刃;又如万兽堂那类,专门御使猛兽的能力,也是一种天赋体现。 “蓝家已掌握一种方法,可以使天赋者的能力消失。” 洞窟里静得像坟场。 蓦地,一连串大笑,弹珠弹玻璃似的打碎沉寂。 “戚红药,你这些话,对我们没用。拿出证据来——真正的证据,别身上披点儿红,就来唬你爷爷。” 戚红药瞧着他那血盆大口,对这种话,并不觉得受冒犯。 她只倦倦地笑一下。 忽然,闻笑道:“你说你撞破蓝晓星的秘密,怎样撞破的,你怎么知道他的阴谋?” 戚红药道:“我不能说。我说的越详细,你们越找刺,越不信我。” 闻笑一噎,瞪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脸皮这样厚,大喇喇的耍无赖。 他冷笑道:“你当然不能说,因为编故事也是件麻烦活儿。” 戚红药道:“洞窟里这段经历,你们说出去,也一样会有人觉得你在编故事。” 她冷声道:“人总是很难相信自己没见过的事情。” 她环视众人,道:“我不需要你们信我。但只要能活着出去,你们就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带给你们背后的人,你们也许没有脑子,不过,身后偌大势力,辛苦辛苦,总能攒出一二两脑花的。” 那些人吃这一顿羞辱,却没人反驳。 因为她说对了一点——这消息,不管他们信是不信,都一定要传回门派/族内,这毕竟关系至大,万一蓝家真有此野心,一定要将其按死在萌芽处。 闻笑冷笑,“原来,你的目的就是这个,你把我们当刀使,对付蓝家,是不是。” 戚红药居然道:“是。” 然后问:“你们不愿意?” 闻笑沉默,苦笑:“我们有得选?” 没有。 这种消息,向来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一名天师目光凉寒,道:“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戚姑娘,你赏下的大恩,咱也铭记于心,改日必当报答。” 戚红药掏掏耳朵,心想:你想找我报仇,恐怕那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掘坟喽! 她站起身,目光自一色的白肉上滚过,然后道:“谁愿跑一趟,将蓝晓星请来。” 一时没人说话。 戚红药刚要再说什么,闻笑深吸一口气,道:“我去。” 戚红药身子定了一定,看着他,道:“让他单独来。” 闻笑沉默一瞬,道:“我不能保证。” 戚红药笑道:“你能。只要给他个理由——唔,就说我跟妖物分头行动,他必定支开旁人去追妖物,而自奔我来。” 闻笑深深望她一眼,接过衣物,迅速穿戴整齐,快步走向洞口,忽然站住,回头道:“我觉得,你这人简直有点邪门儿,到底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戚红药凝着他,笑容略显奇特,“因为,咱俩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也不是为自己死。” 她背后,有师门,闻笑心里,有族人。 “你一定也很想确认,蓝家对你们,究竟有没有威胁。” 闻笑再没多说一个字。 第379章 一不小心 一道身影的出现,及时吸引住三人的注意力。 闻笑在四处张望,蓝晓星则在暗中观察他,结果,连珊瑚反倒成了三个中反应最快的,一眼望见那道背影,瞳孔骤缩,纵身便追。 “是她!” 那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偏偏灵活异常,跑起来似乎手脚并用,攀岩附壁,三人疾奔狂赶,几乎是足不沾地,前面那人,好像并不忌惮墙壁问题,他们却不敢也这样疯跑,因而总是拉不近距离。 蓝晓星眼光最毒,追出一段路,便确定:“那决不是戚红药。”心下一动,觑着闻笑,忽骇然高声道:“小心!” 他喊得惊心动魄,双眉倒竖,一双眼,白多黑少,瞳孔凝成一束,闻笑唬得吃了一惊,往前上步,折回身,朝后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一双白、细、瘦、硬的手,在他颈间,轻轻一抹。 闻笑只听见“咯啦”、“咯啦”极密的一串细响,视线中,三四次晃过连珊瑚、蓝晓星的脸庞。 ——他俩一个在我身前,一个在我身后,怎么我即没有转身,就能看见—— 他想到这里,眼前一黑,思绪戛然而止。 毕竟,死人是没办法再思考的。 连珊瑚双眼紧盯住那颗在腔子上不断旋转的头颅,已经看得呆住。 忽然脖子一冰,她剧地一抖,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等定住神,才发现,原来那是她自己的手。 原来她看着眼前一幕,就不自觉地用手去触自己脖颈,可是,手指冰得麻木,恍惚间,竟以为是有别人来掐她脖子。 “为什么杀他?”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有点陌生。 蓝晓星道:“他很可疑。” 连珊瑚不是没见过杀人。 她只是从没见过有谁能这样子杀人。 ——就像一头牛,甩了甩尾巴。 牛一整天,都喜欢轻轻地不停地甩尾巴,驱赶蚊蝇,这对牛而言,是比呼吸还自然的事情。 蓝晓星刚杀完人,可从头到脚,全无杀气,目光也还是那么平和。 这使得连珊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真是我太大惊小怪? 眼何必大睁,手何必发冷,喉咙何以一阵阵缩紧呐! 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 她再抬头时,看向蓝晓星的眼神,就有了一点不同,那目光很难形容,但绝对不会是厌恶。 她的几根手指,按捺在自己花瓣儿似的唇上,缓缓地,轻轻揉动。 “他一死,我们怎么找戚红药呢?” 蓝晓星朝一个方向,挑了挑下颌。 那刚跑没影儿的“人”,又在前面闪现。 他微笑道:“我杀闻笑,只不过想少些变数。其实,他可以不用死的。”他偏头看着连珊瑚,笑容有点哀伤:“你也觉得我可怕么?” 连珊瑚凝望他一会儿,开口时,答非所问:“只要你愿意,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的。” 蓝晓星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温声道:“等咱们出去,我会叫你知道的。” …… “药儿,你下一步,想怎么办?”赖晴空一边说,一边为她的断指重新包扎。 戚红药没有回答。她服了药,烧已经褪去,蜇痛只留给她一脑门凉汗。 药末十分刺激,伤口那里的死肉,本来已经木木的,现在又感到热火朝天,生机勃勃。 有大颗的汗水滑进眼睛,她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间,动作一顿,想到一件十分怪异的事。 赖晴空抬眼一扫,道:“怎么了?” 戚红药迟疑片刻,道:“没什么。”她垂目思索,过了会儿,道:“师姐,你出去后,把此间之事,先通知师兄,而后分头行动,回师门报讯。别用传讯符,我担心……会被截停。” 赖晴空沉默着,手下用力打了个死结,才冷声道:“你要我扔下你,独自出去……呵,我若说不走,你莫非要将我打昏了?” 戚红药道:“我如果那样做,就是在羞辱你。”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你也一定不会叫我失望的。” 赖晴空还是那么冷冰冰的瞧着她,眼眶微微泛红。许久,一闭眼,再睁开,别过头去。 戚红药只好当做没看见那一串泪珠,笑着拍拍左手,道:“诶,感觉好多了,包得真好看!” 赖晴空拧过身,背对她,摆了摆手。 戚红药道:“还有什么药,多给我留下点罢。” 她的背影一颤,似乎在深呼吸,而后低头,在药囊里认真翻找起来。 戚红药轻手轻脚站起身,走到白十九身后。 她伸手一拍:“白公子。” 白十九嗖地回身。 戚红药一躬到地。 “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诶呀——”他一呆,急忙相搀,戚红药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多谢你救护我师姐——我有个不情之,等你们出离此处,还求白公子接着护送她回十方谷——务必面见到师门长老——红药感激不尽,师门必有重谢。” 白十九感觉她手劲儿挺大,语气也急促沉郁,不禁朝赖晴空那边张望一眼,道:“我,我一定保护好她,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地方到底有啥名堂?” 戚红药只能摇摇头。 白十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有点儿红,抿抿唇,道:“见,见长辈应该的,谈什么谢不谢,那就外道了。诶,戚姑娘你呢?你……见到阿螭了吗?”他问出这一句,也是鼓足了勇气。 蟒妖吃人的事情,已经迅速传开,可他观察戚红药对自己的态度,绝对没有怀疑他妖物的身份,因此才斗胆一问。 戚红药掌下一紧,白十九差点吭叽出声,但挺住了。 她慢慢松手,垂着眼,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见过了。” 白十九小心翼翼地道:“那他怎么没跟你在一处呢?” 戚红药笑道:“道路难辨,一不小心,走散了。”清了清嗓子,拉回话题:“那师姐的安危,就拜托白公子。” 白十九点头如鸡嗛碎米。 戚红药看着他,心里替师姐高兴。 她放跑了那个小混血,算好时间,独自一个,去到约好的地方等待。 闻笑没让她久等。 第380章 私奔么? 不过,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蓝晓星呢?” 闻笑摇摇头,动作有点怪异,好像腔子跟脑子中间的连接处,曾经断过似的。 又好像只是有点儿落枕。 “事情有点儿麻烦,他怀疑我了。” 戚红药看着他,没说话。 闻笑笑道:“但我还是有办法,叫他一定会到这里的。” 戚红药道:“好。”手一翻,掌心一个小瓶,道:“这里有解药,你拿去,给他们分了罢。” 闻笑斯斯文文的一挑眉,看一眼她,看一眼药。 “如果我是你,也许不会这么早就交出解药。” 戚红药笑道:“因为我有把握。” “什么把握?” “他们听过我的话,就一定会等我的结果。” “所以你放他们走?” “再不放,给蓝晓星一窝端掉,我岂非白忙一场?” 闻笑叹了口气,“那我为什么要留下?” 戚红药笑吟吟的,目光一寸寸刮过他的脸庞,反问:“你难道不想留下?” 闻笑一愣。 戚红药耸耸肩:“你要是不想,凭我这模样,也留住不你的。” 她仅剩的一只眼睛眨了眨,好像很无奈。 闻笑果真没有离开。 他们等人的这处地方,对戚红药而言,并不陌生。 篝火的光,忽明忽暗,使石壁上数不尽的佛龛看来就像一个个漆黑的伤疤。 火光也使她的面庞变得红润许多,有种健康的错觉。 她侧过头,望着青年,含笑道:“我该谢谢你的。” 闻笑本来在单手扳着脖颈后侧,脑袋慢慢划圈转动,一听见戚红药开口,就立马停住,注视她道:“不客气。” 戚红药摇摇头:“要谢的。你帮我引他过来,这活儿很不易,我知道。”顿了顿,道:“你是那些人里,第一个明白我的意思的,我很感激。” 闻笑瞧着她,目光有点奇特,“如果你所言属实,该我们谢你才是。” 他凑近一点。 他看起来是那种早晚能金榜题名的面相,戚红药心里替他惋惜。 “你像个拿笔杆子的。” 她忽然很有谈兴,在等待的这一段时间,也并不紧张,好像即将到来的不是死敌,而是昨天借了粪叉前来归还的邻居。 闻笑对她这种漫不经心的心态,也是很有兴趣。 “你不害怕?不担心?” 戚红药道:“我该怕么?” 闻笑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最后,长吁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怕的。” 戚红药笑了起来,道:“你这样说,我不怕,倒不合适了。” 闻笑看着她的笑容,眉尖轻蹙,眼里的那种光,忽明忽暗,道:“你难道一定要用死来证明天赋失能,证明蓝家有那些阴谋?” 戚红药很诚恳的看着他,很实在的道:“我也不想,但别的法子,怕你们不信呐。” 闻笑忽然出手。 ——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有得选,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他有点激动地道:“你可以躲起来,我,”他咽了口唾沫,嗄声道:“我看见,那些混血听你的话,让它们带路,一定能找到没人的地方——” 戚红药纹丝不动,全身上下,只眼球往下一溜。 看他俩交叠的手。 闻笑身体触了电似的一震,但很勇敢的没有松开。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一些想法,他也是个很不难看的男人,甚至有点这一行的男人身上,很难见到的书卷气。最棒的是,龙溪闻家,实力绝不在沈家之下,闻笑是主家独子。 戚红药低声喃道:“也算是一种很稀有的类型了。” 闻笑没听清:“什么?” 戚红药一笑:“没什么。” 她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只有你和我?” 他的瞳孔抖了一下——是那种眼珠想自由活动,但被某种力量强行钉在原地的颤抖。 “那最好不过了。” 戚红药道:“哦,那就是私奔么,我很多经验的。”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1章 为我争风吃醋 闻笑脸上的笑容有一部分阵亡,另一部分也受伤不轻,但仍勉力在前线支撑。 他很坚强。 “姑娘……真爱说笑。” 戚红药道:“瞧我,这爱说实话的恶习,总不易改。” 闻笑的脸色,白得十分均匀。 一般人,就算皮白,可眼眶、鼻翼附近的肌肤,多少还会有点明暗对比,他不一样,他白得跟安徽宣纸一般均匀。 他看起来,比戚红药还紧张些,更频繁的扫视唯二的两个洞口,见戚红药似乎不准备挪地方,忍不住催促:“既然你也同意,咱们这就离开。” 戚红药微笑道:“你跟我一起逃亡,晓得后果么?” 闻笑挺了挺腰杆,那天生的文人气质,使他看来有股别样于武士的正气凛然:“我认为,坠入失名废寺的人数,已十分庞大,且都是各家门户的后起之秀。师门的长辈,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咱们脱困只在早晚而已。” 戚红药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闻笑眼睛一亮:“那戚姑娘是同意了?” 戚红药道:“同意。不过,我有个问题。” 闻笑喜动眉梢,道:“请讲。” 戚红药道:“你跟金雀花、金刚坚,熟悉么?” 闻笑脸上表情纹丝不动,道:“见过,但不熟。” 戚红药哦了一声,还是不动地方,闻笑盯住她,道:“再不走,蓝晓星一到,就来不及了!” 戚红药好像个树懒成精,慢吞吞地往前躬身,小臂在膝头一撑,将要站起,顿了一顿,又坐回去,道:“我觉得,咱俩加一起,未必打不过他。” 闻笑眼珠随着她动,瞪得有点臌胀,道:“可是,可是他还有帮手!” 戚红药一伸手,扣住他的小臂,道:“没事,咱俩情比金坚,无坚不摧,不用怕他们。” 闻笑瞪眼瞧着她,静一瞬,道:“戚姑娘,我只是个男人,不是个疯子,我虽对你很有好感,可犯不上陪你一道死。” 戚红药心想,这句倒很像人能说的话。 但依旧不是实话。 她凝住闻笑,突然道:“你知道么,你不是第一对我有好感的男人。” 她也不管闻笑的神情看来有多么奇怪,就接着道:“金雀花,金刚坚两个人——诶,你知道他俩是怎么死的么?” 闻笑看起来并不很想知道。 戚红药不管那些,道:“争宠。”她愁眉不展,叹一口气:“我没想到,他俩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世间只有一个我!更没想到的事,他们竟然因此反目成仇,金刚坚打碎了金雀花的骨骼,他自己,也死在金雀花手下。” “我晓得我魅力很大。可是,你们也太饥渴了。” 闻笑面无表情,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凑近过去,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你说,对一个女孩儿示好,就能让她放下戒心,这谣言是怎么兴起的?” 她说完这句,一抬手,似乎想去拍拍他的脸蛋。 很暧昧的一个动作。 要是有她的熟人在场,对这一幕,一定很不忍心看。 ——一个这样俊秀的年轻人,眼看要脑浆迸裂,多么残忍。 她有些时候,下手之狠,很不像个姑娘。 也不像人。 一个人若要杀人,只要不是天生的杀手,就算准备再充分,行动间,也难免会露出一点细微的异样——也许是动作间的一丝迟疑,也许是瞳孔的细微变化,也或者,只是这一口气比上一口气多吐了一点。 孙若梅为了给她磨去这一点不同,曾用六只“鬼尼”作为陪练——“鬼尼”是猫妖化形之前的状态,半兽半妖,灵智半启。 这是它身上原始的兽性最为敏感、也最为强大的阶段。 “杀气”于它而言,就像太阳般醒目,哪怕瞎了,也能感受到阳光沐浴于肌肤的温度。 它能通过一个人的瞳孔变化,汗液气味,呼吸韵律、脉搏跳动——几乎任何风吹草动,来觉察恶意,然后进入戒备状态。 在它的字典里(假设它们识字),戒备就是进攻,先下手为强。 打九岁开始,直到十二那年,戚红药才终于能做到,完全不惊动一只鬼尼而出手将其格杀。 闻笑的感觉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比得上那种妖物。 所以,他完全没料到戚红药会出手。 可是这一击落空了。 他既然料不到,也就躲不开,那这一下,又怎么会击空? 只因为,在电光火石的一刻,他被人推倒。 ——好奇怪,他面前是戚红药,怎么会有一手推来? 因为他的腹部突然破开,一双银白色的“手”,倏地探出,一臂反折,按肩头推他倒地,一臂笋节般延长,袭向戚红药小腹。 谁能想得到,他肚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乾坤”! 这一击之出其不意,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躲得过。 戚红药也是震惊。她虽然已做好准备要迎接惊喜,但拿捏不住惊喜会从哪个方向袭来,幸好,人虽然很难适应意外,但却可以训练自己应对意外的心态。 她既没有跳起,也没有躺倒,只将身一侧,手臂在小腹前一拢,恰到好处,握住了那只“手”。 “你好。” 腰腹一较力,蹬地跃起,握住一拉,往后疾退,那银白色的手臂竟然就像蚕茧抽丝一般,凭她扯动,越拉越长,越来越细,没个尽头。 闻笑脸上有种冻结的惊骇,但一滴汗也没有。 仿佛他的毛孔受惊吓过度,还需要时间缓一缓,才能各就各位。 也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皮。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2章 多腿又多嘴 戚红药攥着那只银白色的“手”,只觉触感软粘,低头一看,手掌手腕乃至手臂,已给她拉伸得严重变形——如果其中有骨头,现在一定是牙签儿般细的样子。 “闻笑”身体一挺,直直站起。 “直直”的意思是,全身关节,无一处打弯,就那么立了起来。 戚红药右手握着“手”,左臂朝下一劈,砍在那色泽模样都奇怪至极的手臂上,悄无声息,徒劳无功。 ——她运足气力的一击,劈碎三尺厚的镔铁甲也并不费力,可落在这东西上,连个裂隙也没出现。 因为这玩儿意是软的。 柔一向能克刚。东西一软,就容易卸力,何况,它不仅软,而且很韧,很黏。 一下子,就粘住了她的手。 她突然发现,现在,就算她想撒手,对方也不干的。 “闻笑”面无表情瞧着她,并不着急。他只等着看她着急。 戚红药却也不急。她只说了句:“好,这是你自找的。” “闻笑”听完这一句,忽然发现自己在飞。 ——天旋地转那一种飞,身不由己那一种飞。 “虎”地一声,就是一圈。 “虎”了一共有三声,劲力蓄足,然后他就像块面团似的“啪”地一下拍在了墙上。 但她还没停下。 她把他从墙上撕下来,再次抡起,又是“虎”地一声,“啪叽”一下。 这么着又来有五六趟,“闻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刚才薄多了。 当她第七次要将他从墙上揭下时,忽然,掌心一空。 那银白的缠缠绵绵的“手”,终于舍得松开。 “不是说好了不会松开我的手?负心人,要吞针的。”她也有些喘,额角带汗,但眼睛很亮。 在状态全盛时,这点动作,于她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可连番鏖战,不曾休息,纵是铁打的身躯,也难免要融去三分,何况,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失去天赋的普通人。 不仅没天赋,而且不会使道法。 那模样古怪,几乎成了“一张”的闻笑,在地上慢慢蠕动,慢慢地起立。 先伸出一双手,撑起上半身。 再伸出两条腿,试图支起下半身。 失败了。 于是,“啵”的一声,自体侧又伸出两条腿,作为辅助。 还有点颤抖。 一串怪响后,打腋下又伸出两条手臂。 八条腿一起,果然立得稳稳当当。 戚红药仅有的那只眼,瞪得很大。 她本来以为,这是那个伪装成莫七的蟒妖,没想到,竟然…… 她低声喃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一场大会,怎么能少了妖物参与。” 可惜,她的注意力一直给蓝晓星牵着走,全忽视第三股势力。 要这么说,那伪装成莫七,到处吃人的蟒妖,怕也是跟他一伙。 “闻笑”的脸,还顶在似人非人的躯干上,斯斯文文叹了口气:“戚姑娘,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戚红药面无表情,扫视那几条布满黑色钢针般硬毛的长腿,道:“阁下怎么称呼,黑寡妇?” “闻笑”斯文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身子一蛄蛹,站了起来。 ——虽然,从蜘蛛的角度说,它本来也是站着,但现在,它却像人一样的站立。 两条腿站立的蜘蛛,也并不比八条腿的时候好看,似人而非人,以兽的身躯,做出人的动作,往往比纯粹的猛兽形态更使人惊悚。 幸好,那些条本不该长在人身上的零件,很快收缩回皮里。闻笑做这一切动作时,视线分毫也没离开她的脸。 他身上蓦地迸出一股妖气,拔地参天。他环着戚红药,像一条懒洋洋的鳄鱼,慢慢踱步。 戚红药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成为一头羚羊。 这种气势上的天然压迫,是她过去很少体验到的。 这意味着,“闻笑”可能比过去所见的任何妖物,血统都要更纯正。 “王族……” 没想到,她找来找去,千方百计,竟然在这么个时刻——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的时候,这玩儿意出现了。 除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过去她寻找王族,是听说它的妖丹可以解除自己诅咒。 现在,这解药对她而言,还不如永不出现。 “命运”如果是人,绝对是个变态。 但仔细想想,凭她现在这模样,要打败王族,概率不大。 ——这颗诱人的果子,不但出现很不是时候,挂得也未免太高,贸然去摘,容易摔死。 闻笑这时候看起来,除了衣衫多几个大洞,覆了些灰尘,并无异样。 戚红药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化形的功夫很不错。可你既然不是闻笑,又该怎么称呼?” 闻笑笑道:“多谢夸奖,其实,这也是有窍门的,我变得像,只因为我不光盯了他很久,这张皮,也的确姓闻。” 他避开了关键问题。 戚红药慢慢点头,慢慢地道:“你做得确实不错,连跟他相熟的人,都没认出你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闻笑叹了口气,道:“但你却看出来了。是什么叫你起疑,难道,你是他的熟人?” 戚红药道:“我非但跟他不熟,甚至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闻笑一怔:“那?” 戚红药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闻笑又愣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会儿,道:“就凭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你。” 戚红药只是微微冷笑。 “我真的没想过要杀你,我只不过,想要把你带出这里。” 戚红药笑道:“好,我信你。既然大家坦诚相待,你不妨说说,同伙在哪儿?” “闻笑”又是一愣:“同伙?哦,”他恍然道:“难道你以为,那饭桶般到处吃人的蟒妖,是我的同党?” 看她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么个意思。 闻笑皱眉,额上忽有两块斑点似的东西出现,火光下,闪着玉石般的光泽。他那眉毛,给两对眼睛夹在中间,挤得七扭八拐:“你以为,本王会跟那些臭长虫合作?” 戚红药望定那两只新来的眼,摇摇头,笑道:“要我说,蜘蛛岂非是天底下最该跟蛇做朋友的。” 闻笑知道不该问,但管不住嘴:“为什么?” 戚红药道:“一个腿太多,一个没长腿。把你的小脚儿匀给它们四只,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笑有半晌没说话,神情懊恼,脑门上的眼珠望向下面,似乎在瞪那张嘴。 嘴虽然只有一张,但偶尔还是会嫌多。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3章 都是摆设 但他还是很喜欢说话。 “你可真淘气。”他几乎有点伤心:“你就认准了我有同党?也许我是孤身前来呢。” “妖这种东西,”戚红药笑着道:“就像臭虫一样,一旦在阳光下出现一只,那阴暗处,可能已潜伏了百来只。” 闻笑舔了舔嘴唇,“臭虫并不很糟糕,做好了,也是一道佳肴。” 千佛窟内,那一点火光在舞动着,每一次哔啵炸响,都使地上的影子有些拉扯。 只看那影子,妖倒是立整得像个人,人却模糊得似个妖。 不过,这地方虽然只有两个喘气儿的,却决不止有两道身影。 黑暗寂静的洞壁上,还有千百只眼睛,在看着他们。 有些是佛眼,有些是罗汉眼、护法眼、夜叉眼、恶鬼眼—— 其实,大可不必细分至此。 境遇好时,这细分是有意义的。 艺术么。 但对遭了难的人而言,没心情参悟艺术,于是它们的差异消失,共同点么,几乎只剩下一个:都是摆设。 “你如果够聪明,就不该戳破我,不该在这时候动手的。”闻笑颧上也有几块斑点似的东西,在闪闪发亮。 戚红药看得简直有点羡慕。她本来也有一双眼的,却瞎了一只。 对面的有三对。 “我听说,蜘蛛眼睛虽多,但有用的很少。” 闻笑“啧”了一声,道:“本王倒听说,人都长一双眼睛,你却只有一只。”他摇摇头:“看来,听到的事,总不如看到的那么可信。” “趁着你现在还能看见,”他很认真给出建议:“别反抗,跟我走,否则,你会羡慕我有这么多眼睛的。” 你会一只也没有的。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蓄力,绷紧。 戚红药舔了舔嘴唇,有点刮舌头。脚下慢慢向左踏步,道:“你既然化形功夫强悍,为什么还要披着他的皮呢?” 闻笑叹了口气,“本来是不用的,可是,听说,混血对人和妖的气味十分敏感,很容易就分辨不同。” 戚红药耳朵动了动。注意到一个词:听说。 似乎这家伙进洞之前,就已经得到讯息,很了解这里栖息的混血,也很清楚该怎样避免麻烦。 有备而来。 她只觉冷汗一阵阵潮汐般渗出,心想:麻烦了。 “看来,蓝晓星没少给你们透话。” 闻笑偏了偏头,三对眼睛一齐闪动——似乎有层薄膜覆盖其上,每一次角度变化,都带出点湿乎乎的润泽感。 他笑得很奇怪,有点得意,有点狡猾。 戚红药注视着他,忽道:“不对。” 闻笑不笑了:“哦?” 戚红药的目光像捕兽笼,牢牢锁定他每一丝情绪变动:“你在笑我。” “你莫非觉得,本王一定要勾结点儿什么,才能来这里?”他摆了摆头,六只黑珍珠般光洁的眼膜,正随着角度变化而折射出焰火的光泽。 戚红药道:“是我错了。” 她喃喃自语:“我怎么忘了,妖要害人,并不需要帮手。” 失名废寺这样的大动静,本就引多方关注,妖族来探勘情况,也是意料之中。 可是——她能理解妖族插手,却想不明白:一只王族,听起来,并不是探路的好材料。 闻笑出现之前,她本来全副身心,都拿来对付蓝晓星,那计划虽然粗糙,可能够预见成效。 不幸,世上的事儿并不是单方面说了算的。 她自管计划她的,闻笑并不因此不出现。 况且,这本也不该意外。是她太马虎,忙着活下来,忙着应对追杀,将老对手完全忽视掉。 现在,眼下,她该做选择了:是继续对抗,还是循机遁走? 她虽然目下还站着,但如果不走,就一定会倒下。 说不定,还是散落一地那种。 舌头在嘴里画了个圈,没找到本该出现的草梗,寥落躺平。 “你想让我跟你走,总得有个缘由。”她说:“我可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闻笑对她的开门见山,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笑道:“我本来,并不是为你。如你所言,咱俩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不过,本王好奇一件事,”他的目光在戚红药脸上爬来爬去,声音轻柔儒雅:“那些个混血,怎么如此听你的话?” 戚红药心中一动,道:“所以,你是冲它们来的。” 闻笑沉吟道:“唔,可以这么说。”即住口不言。 戚红药笑道:“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你跟一个半死之人,也怕泄露秘密么?” 闻笑笑道:“错了。你不会死,因为我的疑问还没弄清。我会带你出去——只要你乖一点,不反抗,就整个带出去。” 戚红药盯着他,道:“否则?” 闻笑耸耸肩:“否则就卸去手脚——你放心,伤口会为你封好,死不了。只剩下头颅跟躯干,更方便,也更有趣。”他一边说,一边探出红中透黑的舌尖,在齿间滑动。 戚红药深知这妖物绝非危言耸听。 “人彘”这种形态,是昆虫类妖物很喜欢的一种保存猎物的方式。 ——卸去手脚,保留肥嫩的躯干头部,既不用吃死的,也不担心猎物会逃。 很多天师,都对这一族群的妖物闻风色变——战死不是最可怕的,但落在它们手里,只叫人恨自己为何不能早点断气。 戚红药心中陡生一股寒气。 若她的天赋还在,就算不幸落入这类妖物手中,也不至于把路走绝。可是,现在,一步踏错,即万劫不复。 闻笑似乎已经很清楚,人听见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倾了倾身,笑道:“都说了,只要你别挣扎,我不会下手那么重的。”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4章 难免窝囊 “消息是别人的,命却是自己的。你一定知道,该怎么选。” “……好。” 闻笑愣了下,他虽然觉得,这女人如果够聪明,就该识相些,别反抗,可真这样顺从,倒叫他有点意外。 戚红药皱眉:“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闻笑慢条斯理:“你最好,别想着耍花招。” 戚红药耸耸肩:“肯定耍不过你,你手多么。” 闻笑的眉毛似乎想立一立,但被眼睛挡住,没有成功。 戚红药道:“遇见你,算我倒霉,赶到‘点儿’上了——但你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混血的秘密。”顿了顿,道:“一堆小畜生,跟我又没啥关系。” 她抬眼,漫不经心,扫过满布疮疤的洞壁,那些住石龛的听众,都很有素质,一声不吭。 它们自管摆自己的造型,对世间一切,并无异议。 戚红药瞄见那尊大佛的后脑勺,心想,那凄凉人,当初怎么没给这玩意脑袋踢掉呢? 她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就是因为对眼下情况无能为力,才迁怒于外物,看什么,都很可恶。 但迁怒是一点用处没有的。 闻笑在等她说下去。 “当然,我也有条件。” 闻笑风度翩翩一点头,“你可以开很多条件,”他轻声道:“我可以一条都不应。” 他的意思是:实力他高,主动权就在他手,弱者没资格讲条件。 戚红药却也学他的样子,微微倾身,轻声道:“你可以威胁我很多次,但我只要死一次——有本事你从死人嘴里问供。” 她面上虽很坦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有拿死要挟对手的一天。 真是窝囊他妈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但人活着,总难免经历些生不如死的难捱时刻,你只好忍——如果可以不用忍,那几乎也可不必有这经历,说到底,是没得选的。 那时候,最好催眠自己是条狗。 ——因为如果是人,就一定很难过这一坎。 可身份再高,一生中,都难免要做把畜生的,运气好,只有自己知道;走背字儿,那就摊上一大群观众。但不论如何,你只要挺过去,一样是板板正正的好人。 何况,一个人若从没受过屈辱,也很难知道尊严的可贵。 闻笑瞧着她,轻轻点头,道:“你说。” 戚红药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好奇,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闻笑默然不语,打量她,缓缓道:“你这问题,倒很正常——可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 戚红药笑道:“知道或许没用,但不知道,我心里刺挠。”她板板正正地说:“人也是分品种的。我这个品种,最受不了痒,刺挠得厉害了,可能会自断经脉。” 空气一时太静,显得火焰燃烧很燥,哔啵声很炸耳。 戚红药眼投向地面,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的并非石子,而是串活物。 小小的黑豆粒似的蜘蛛,竟然蚂蚁似的成排——她目光沿着那队列走,攀上闻笑鞋袜,一路往上,至耳门停住。 那两个耳朵,好像是蜘蛛的巢穴,下班(也或许是上班)的蜘蛛们,排着黑细细的队列,规规矩矩钻进其中。 这使旁观的她骤起一种身上也有虫爬的幻觉,耳朵也突然有点难受,忍不住抬手搓搓。 蜘蛛爬入,闻笑扭一下脖子,眼珠颤动,微微翻白,脸上露出一种人们在寒冷冬天里把脚伸进微微烫的水中的一种神情。 舒坦。 蜘蛛带来了好消息——当然,是对闻笑而言。 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身上每一个关节,都拉长了半分。 那距离大佛较近的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山洞很静,本来连呼吸声都刺耳,可是,忽然,有一大群人靠近过来。 脚步声出现得很突兀。 戚红药来不及猜测来人身份,只觉得不解。 如果这伙人有意隐瞒动向,那就保持潜行; 如果没顾忌,自然行动,那脚步声该是由远及近,慢慢清晰放大,况且—— 听声音,怎么仿佛鞋底子都擦着地面来的? 她过去也听过这种走路声,那是一个跛足的可怜人,只一条腿灵便,走路时,好腿先往前迈一步,残疾的脚,再擦着地面,拖往前去,而后,好腿再迈一步,循环往复。 就是那么一种摩擦声。 现下,以她的耳力听来,两处洞口至少有六十多双腿,都争先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使她忍不住冒出个荒唐念头:莫非来了一群…… 当然不是。 在这种哪吒都会嫌自己手太少的地方,一个人若已发出这样的脚步声,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身影陆续出现后,她才明白过来。 之所以脚步声骤起,那是因为,他们的脚,的确到近前才踏上地面。 他们本就是平躺着,被一群蜘蛛运送到附近的。 戚红药一旦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忽然间,眼里骤现一种懊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很少为已发生的事情后悔,就算有,也从未在临敌时表露出来,——那毕竟是比较脆弱的一种情绪。 但她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犯下这么一个严重的错误,就很难再装傻。 那些人,虽多数都低着头,脸上的肌肉也因松弛过度而些微变形,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打头那一部分,正是先前给她捉住关押的天师们。 他们的样子当然很不正常。 他们脸上的神情,使戚红药联想起某次路过“痴人院”时,往里一瞥所见到的脸。 这些人的到来,使洞窟看来不那么空旷,可是,并没有多添一丝人气。她本来只因失血而身子发冷,现在,心口也几乎快冻住。 闻笑正微笑着欣赏她的反应。 他喜欢看她痛苦懊悔的模样,有点新鲜。他决定再加把劲儿,也许会刺激她流泪呢? “你不该将我和他们关押一处的。”他叹息地道:“又收去他们防身法器,使我很容易得手,他们成了这副模样,你要负很大责任。” 戚红药的目光,从木偶样的人群扫过,似乎在清点人数,但光线太暗,难以尽数。 除去跟她打过交道的一部分,还有一多半面生的。 她“嘶”地吸一大口气,突然抬手,把自己的脸,当面团的那么用力搓揉,手一离开,什么表情都给抹去了,消失了。 她又是那个冷静得接近冷酷的样子。 只是不知她心里是不是也如脸一样那么快平静。 她耸一耸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笑在人群中悠闲穿梭,溜溜达达。 “我有问题,需要你来回答,我问一个,你答一个,你横,不怕死,那没关系,答错了,他们就死一个。很简单,是不是?”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5章 舍别人的命 “其实你还有得选。”闻笑道:“如果你要跑,我也不保证,能活捉住你。——不过你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 戚红药只是听着。 她没试图用“长天契”什么的来提醒——那就跟提醒一只山里的猴子吃饭该用筷子差不多愚蠢——不是猴子有问题,而是她病得不轻。 连人到这地方,都不总做人,何况是妖。 “但我知道你不会跑的,你既肯为一人犯众怒,就绝对没生出个理智的脑袋。” 他说话时的眼神,其实有些赞许,“你很难得。若非族类大异,本王倒很想有个你这样的朋友。” 戚红药不识抬举,只回他两个字:“问吧。” 闻笑嘴唇扭动一下。他伸出左掌,肌肤很白,很细腻,但他并不为展示这张人皮的质量——皮下一蛹,有什么活物亟待钻出。 大约闻公子的皮不算很厚,那东西很快就咬破一块,伸出半截身体,在七只眼睛注视下,伸伸缩缩,进进退退,愚蠢中透着谨慎。 戚红药瞧瞧它,瞧瞧闻笑。闻笑的视线,也早从银蚕移到她波澜不惊的脸上,“你果然见过这东西。” 戚红药默认。 “你知道它们巢穴在哪里么?” 戚红药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只问:“这是什么?” 闻笑道:“银蚕。” 戚红药道:“我又不瞎。” 闻笑道:“你问题太多。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名天师的胸前,忽然涌动起来,“噗”的一下,爆开一团血雾。 留下个拳头大小的伤口,一只、两只、三只尖锐黑硬的脚,从翻卷皮肉内跨出,扯动蜘蛛身体,一点点挤出来,血丝粘连,好像人的血肉,将它又孵化一遍。 戚红药一霎不霎盯住这一幕,她刻意不去瞧那天师的脸,她不想要知道死的是谁。 她的脸,现在看来就像是一团铁打就的,硬绷,看来没任何关节能动。 “他死,就因为你太好奇。” 闻笑的神情也很冷峻:“别浪费时间,别挑战我的耐心。我杀人,就如同你杀妖,不会有任何为难。” 戚红药一字字吐出,像是要从牙缝里挤出一头象来:“那你就杀!” 闻笑一愣,以为自己没听清:“你是说,让我动手?” “动手。” “杀人?” “尽管杀!”她眼内燃着寒焰:“你最好清楚一件事:不知你用意何在,就算你杀光我们,也绝不会叫你得到答案。” 闻笑舔一舔嘴唇,目光邪异,难辨喜怒,在地上兜了两圈,眼始终盯住她。 他霍然站定,脱口而出:“你真的是人?” 戚红药:“你真的是妖,我就真的是人。” 闻笑不能不去想另一种可能:“也许,我看错了你,你其实很想借我的手,除掉他们,是不是?” 戚红药道:“对。” 闻笑噎住,忽然,一拨楞脑袋:“不,不对。”几只眼在那些人跟戚红药之间,嗖嗖逡巡。 他似乎有点儿懵了。 “你看着挺不是人的,”他轻声道:“你是舍出别人的命——这可一点儿也不值得夸耀。” 戚红药:“他们并不是我的朋友。” 闻笑轻声道:“当然。”他抬起一只手,朝向人群:“所以,你希望他们死?也许我杀光他们,你反而高兴些,就愿意回答我了——” 他目光焊死在戚红药脸上,不错过任何变化。 他的手就要落下。 戚红药额角青筋一横,猛吸一口气。 “你是不是有病?我当然不想他们死,——就算他们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杀我。”她说:“可我他妈还能怎么办?我们是天师,我们能出卖的东西,只有一点点天赋和胆量,为了保护那些给你们盯上的普通人,舍生忘死。” 她下颌朝着那些人一点,“你为天师很值钱吗?随便哪个州省,我们都是一文钱买一打的货色。” “我当然可以给你答案,带个路而已么,你或许真会放过我们,多么划算!” “可我跟你们这些东西,是老打交道了——你们向来不做亏本卖,不肯吃亏的。”她一字一顿地道:“所以我一定要知道,带这个路,究竟是换这些人活,还是换更多人死。” “是什么,让你一个王族深入险境,那银蚕,究竟有什么价值?” “这就是我的立场,你满意了吗?” 有那么一瞬,闻笑脸上骤现暴怒,视线横切,落在一个青年天师身上,好像要动手,但最终,那青年胸膛固然涌动一下,并没炸开。 闻笑想见自己的“大事”,终究忍耐住,退了一步。 “不如,你来我麾下。”他说,“待日后一统,也不会尽屠人族,我愿给你大将待遇——” 他收获一个使他觉得自取其辱的眼神。 闻笑举起双手:“好,好。你赢了。” “不过,你说错很要紧的一点。”他二指夹住那银蚕,“我要找到它们,消灭它们,这件事,不光对妖很重要,对你们人,一样事关至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戚红药:“那真是太棒了。” 闻笑脸上的青筋似乎凸了一凸——这其实难度挺大的,想想看,那人皮下的血管得嘣起多高,才能叫人发现得了呢? 他再一次挺住,往下说。 “这东西可以使混血数量大增。”他想了想,补充:“跟人和妖的数目一样多。” 戚红药目光闪动,道:“那又怎样?世上所有人和妖加起来,也未必有蚂蚁多,可谁做决策,会问过蚂蚁怎么想?” 闻笑怒吼:“它们不是蚂蚁!一只蚂蚁不可能挑战人和妖的地位——” 戚红药“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是为这个而来——为了从源头掐灭这种威胁,你害怕它们发展起来,会侵蚀妖族生存空间?” “还有人。”闻笑马上接上。 “要这么说,”她喃喃自语:“我们还得谢谢你哩,我有什么理由,不配合呢?” 闻笑轻舒一口气:“是的。” 戚红药道:“可你怎么不早点坦白,反用这种方式,搞得兵戎相见。” 闻笑打了个结巴,马上道:“我们毕竟立场……不合,我这不也是怕你不信,才防患于未然么?你放心,”他飞快地道:“等你带我找到这东西的老巢,这些天师,都不会有事的。” 戚红药道:“你不如现在就放一些。” 闻笑道:“那不成。” “也不用你放他们走,”戚红药眼四下张望,道:“就是多两个人能恢复神志。” 闻笑不解:“那有什么用?” “有用的。”她诚恳的转回头,盯住他:“多几双耳朵,一齐听你这套屁话,我压力小一些。” 闻笑霍然色变。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6章 曾经的感觉 “你张口就断定本王撒谎,不觉得太过武断么!” 戚红药笑道:“所以,你要我相信:你胸怀大义,深入险境,身为王族而甘冒奇险来这种地方——就为了抹去一个对人和妖都不利的存在——好,好得很。” 不知怎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听着真叫人恼火。 闻笑低沉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发怒?就算你拖延时间——” 戚红药道:“咱们本可以进度快些,是你一直在浪费时间。” 闻笑长吸一口气:“好,你说我撒谎,那你觉得,我是为何而来?” “为你自己。” 闻笑喃喃道:“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其他理由,你都不会信。”他竟没有再否认,因为他发现,再否认下去,就显得自己很可笑。 更何况,为自己就为自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他做决定,只用了一刹那。 “谁能控制这东西,谁就有可能影响未来天下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死寂林立的人群中,似传来一点极轻微的动静,戚红药抬眼,目之所及,未见异常。 一个个都是那样麻木立着。 闻笑道:“你知道如今是什么日子么?” 戚红药淡淡道:“我没带日历。” 闻笑冷笑:“霜天血月,就快到了。” 这句话,使戚红药略微失神,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摸颈侧——那几颗痣,现在一定是鲜红如血。 她想起师父、师叔都曾多次警告,如果不能在霜天血月之前,找到除咒之法,她必死无疑。 当初,为这事情竭力奔走,卷入铜镜事件,遇见了…… 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你知道,它们为何会在这石窟里么?”闻笑径自说下去:“因为银蚕不能见日月之光。” 戚红药回过神,道:“不见天日的地方,有很多。” 闻笑:“不能见光,却要见血。”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脚下:“它吃的人血越多,银蚕孵出时,效用越强。” 这石窟在他嘴里,似乎成了个什么饭量很大的活物。 戚红药:“什么效用?” 闻笑的脸突然皱在一起,目中似有恐惧,似愤怒,又混杂了一股贪婪欲念——就像人看见鳄鱼池中沉着一大坨金子,自己手里却没有勾杆。 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竭力平复,收效也不大。 “使天下重新洗牌的力量。” 戚红药瞳孔一震,但很快嗤了声,表示不信。 闻笑缓缓地道:“你难道就没想过,混血是从哪儿来的?” 她当然想过。 不光想过,还问过,可是,连那些混血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诞生的。这一点,戚红药倒不认为它们是刻意隐瞒。 “你知道?” 闻笑没有直接回答,道:“你说,它们即像人,又像妖,是为什么?” 戚红药眉头紧皱:“不就是——”她打了个磕巴,“杂交?”这话题使她想到龙鳞玉藻镇上,那些失踪的少女,死去的孕妇,庞家的恶行。 虽然,庞大海看来失败了,人也失踪,但大家几乎心底都默认,混血就是那样制造出来的。 闻笑苦笑摇头,慢慢踱步。 “要真是雌雄精血所合,天生地养,这东西,倒没那么叫人忌惮。” 戚红药尽量沉住气,“那不然呢?” 闻笑脚步一定,开口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它们需要人和妖的血肉,作为养料,才生得出。”他盯住自己脚尖,死气沉沉地:“混血……如名所示,是混在一起的血肉。” 在脑子还没想清楚前,她的身体却像接受到某种暗示,脖子后的毛孔都炸开来。 “……什么意思?” 闻笑没有看她,依旧盯着自己脚尖,好像被这么俊俏的脚指头迷住了:“你跟它们厮混,也许,曾见过一些奇怪的情况?” 戚红药道:“你指什么?”她两道眉几乎要栓在一起,心想,这问的是废话么,那些混血,处处都很奇怪。 闻笑试探地道:“它们有没有……认为自己是人,或者妖的?” 戚红药微微眯眼,道:“他们是一直想当人,这不假,但还没疯到认为自己真是人呢。”其实有。她说话时,脑袋里就浮现出一个挂满装饰的身影。 闻笑那种失望、失落,即使嘴巴闭上,也会从眼底溢出来。 “你运气不好,”他低声道:“一个都没遇见……啧。说出来,怕你又不信了。” 戚红药没什么表情,道:“你不妨试试,能说服我,自然就让你如愿。——遇见那种混血,又怎么样?” 闻笑忽然深吸一口气,霍然扭头,盯住她:“那你就一定要相信它。” 戚红药一愣:“相信它是人?” 闻笑道:“因为它们真的是。至少,曾经是个人。”他轻轻地静静地道:“它们只不过,还没忘干净做人的感觉。” 喜欢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请大家收藏:()戚天师有独特的降妖技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7章 又是你 戚红药好像突然就不能理解耳朵里听见的东西。 “什么意思?”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听不懂,是你的问题。” “它们的心肝,于人族是大补,对不对?”他压低声音,近乎耳语:“换成任何一个人来,都会视银蚕为至宝,但本王不会——本王跟你们立场不同。所以,把它们交给我处理,最为妥当。” “要说我为自己而来,这不假。”他此刻平静些许,“但成全我,也并不会侵犯你们人的利益。” “你不是很傻,应该能想见,培育此物之人,目的正是要这东西大量繁殖,增加混血数目,或是为引起各方争夺,或是将它们当做一支新生力量,以跟人、妖叫板……归根结底,都难免血战。你不想那样的,我知道。” 戚红药轻声道:“我却知道,这对你们,也未必是坏事。” 闻笑道:“对我是。”他冷冷地道:“我的一个兄弟,跟此物培育者早有勾结,这东西一旦孵出,对他大有助益,对我,却等同灭顶之灾。” 戚红药慢慢地道:“你的,一个兄弟?” “我们一族,有个规矩。”他语气越来越虚,没什么力量,但一字字都使人能够听清:“每代王族,只有继承王储那一个,才能活下去,败了的,都会成为新王养料。” 他咳了起来,好像这句话很呛口。 戚红药道:“那你有多少个竞争对手?” “不多。”他轻飘飘地答:“出生时,有三千七百六十九个兄妹。父王母后吃了一些,我们彼此吃了一些。” “……所以现在?” “六个。” “嚯。”戚红药慢吞吞地道:“看来味道不错。” 闻笑笑道:“改天请你尝尝。”顿了顿,道:“他谋划一旦成功,环环相扣,便可藉此,将王位收入囊中,唉,我却尸骨无存了。” 他撒了一部分谎,隐瞒一部分事实。 他能活到现在,站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实力证明。 但他得知银蚕的存在,实属运气使然——靠偷听。 蛛蝥王族的居处,一个茅坑都至少有三方势力盯梢——端看哪位继承人手腕更硬。 其实,凡活下来的几个,没一个省油灯,只他运气较好,这至关重要的事,先落在他耳朵里。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甚至觉得消息不可信。 但谈话那两个的身份,又使他不能不信。 疑心还是抗不过诱惑,饵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使他觉得,为何偏偏是自己听见?这或许说明,天注定他该当成为蛛蝥一族储君! 所以,他才在这时刻抛下族内已臻白热化的斗争,亲自跑一趟失名废寺。 一到“山海无量”,他就知道,此行至少有六成把握,不至空手而归。 ——因为万俟氏那条奸猾的长虫也来到古月城! 地面儿上的活物,没什么比蛇更使他呕心,何况,虽未谋面,但早有过隔空交手——那小子揣奸把猾,苛刻薄情,决非善类。 但这也使得闻笑坚信,此地必有玄机——否则,万俟氏来此天师聚集之险境,难道是吃饱了撑的?要说没有极强的利益驱动,谁信?总不会那小子是为了求偶! 哈哈哈。 他为自己能想到这样一种刻薄的讽刺而笑得肚痛。 及至混血出现,闻笑更觉十拿九稳。 “我要找到那些蚕,事关本族王储争夺,我的生死前程。”他的语气已经堪称诚恳:“你配合些,我绝不会亏待你。” “霜天血月之前,我要毁掉它们——放心,我绝对不会使它们孵化出来,因为这对我而言,有弊无利。” 话语几乎带一点商量的意味,但二人都知道,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我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 戚红药闭眼,轻轻点头。 闻笑不明白她究竟什么意思,且耐心已近告罄, “你是说,如果没人干扰,它们会在霜天血月那天,暴露天日?”戚红药问。 “是这样。” 戚红药蹙眉:“就是说,一定会有人来取走它们?” 闻笑语音已难掩急躁:“谁知道是取走还是送出——反正会见天光,因为他们养这东西,就是为那一刻,所以,我们动作要快。” 戚红药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闻笑一愣:“……不是等你?” “你既然已经这样坦诚,我也没第二条路可走,”她突然间吐字十分清晰,字字嘹亮,“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你?” 她瞪着闻笑:“我已受够了你这啰嗦,快走。” 现在,竟然变成她在催促闻笑。 简直有点滑稽。 她很不耐烦,不等他反应,就走向靠近大佛的那一洞口。 一群天师,像一个个大块的人形钟乳石,成为一类不很美观的路障。 戚红药说走起来,动作就麻利得叫人很难猜到她伤有多重,一跃身,就比闻笑动作还快——闻笑一瞬间还道她想跑,可是,她只不过从那些人林中穿过去而已。 闻笑当然是紧跟在后面。 他盯戚红药背影很紧,心底着实兴奋,抑制不住,猜想自己愿望得尝那一刻的光景,他的兄弟姐妹,该多么惊惧,多么愤怒——哈哈,那是失败者才有的样子! 他盯戚红药太紧。 虽然有六只眼睛,但很可惜,控制权只落在一个大脑里。 他不该盯她那么紧。 视线都落在一处,就难免发生意外,许多分明能够避免、躲开的伤害,就因为主人过于专注,而有可乘之机。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给人腰斩两截时,内心震讶程度,从他凸出半寸的眼球,可见一斑。 他一旦看清楚那人模样,刹间的懊恼,不亚于同一个人在同一棵树下给雷劈中两次的心情。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又是……你?” “又是我,真不好意思。” 一众僵尸般的身影中,忽有一个活过来。 蓝晓星横踏一步,越众而出,真诚致歉,表示他也不想这样的。 “实话说,我也没想到,阁下居然需要杀两次。”他一边说话,手中寒光闪动,银镩有如灵蛇,眨眼间,闻笑至少又碎了一倍。 第388章 上网 旁边一个始终低着头的身影,终于仰首,颤声道:“他还在动!” 声音细而轻灵,是连珊瑚。 切得碎碎的闻笑,并没有血流出。 每一块的他,都渗出一股粘液似的银白东西,使这些块状物迅速地粘合起来。 这一场面,吊诡得像个光怪陆离的梦。 蓝晓星叹一口气,却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连珊瑚却陡然冲出,手中持着一柄不知何处得来的小剑,跃上前,在幽幽一点篝火映照下,衣衫律动如云,影如薄雾,娇叱一声,兜头乱劈,把个刚聚有三分人样的闻笑,又给大卸八块。 这几下砍,不见章法,更谈不上名门风范,只是惊恐之下,由恐生怒,硬逼得一股疯劲儿。 她是有些惊吓过度了——光是“王族”二字,已足叫人胆寒,何况,她是亲眼见到闻笑死了一次的! “你为什么要动手?”她砍几下,又突然回头,嗄声质问蓝晓星,但目光斜睙戚红药。“等她带这妖物离开,我们不就可以跑了?!” 蓝晓星温声道:“戚姑娘知道为什么。” 戚红药笑了,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算命,哪儿想得到,二位有这雅兴,在这儿装死。” 蓝晓星轻轻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故意说要给他带路,又特地从我身边挤过去——不就是要借我的手,来杀他么?” 戚红药道:“哦?难道我刚才拿刀架着你脖子?” 蓝晓星道:“比架脖子还狠。我们辛辛苦苦的成果,就要被你卖给他了。”他叹了口气,小声似自语地道:“就算你是骗他,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他冷眼凝着地上粘合的“闻笑”,道:“戚姑娘,你可以跑了,跑得越远、越快越好,我会替你挡住他。” 连珊瑚气得呼吸粗重,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分明她跟蓝晓星在寻找戚红药的下落,忽然间,看见一群天师似乎失去意识,被蜘蛛运走——蓝晓星提议跟上去看看究竟,结果,竟一路跟踪至此。 其实,她一进入此地,看见“死而复生”的“闻笑”,就已察觉不妙。 待明白这原来是个王族妖物,连珊瑚一时悔青肝肠,只求莫被发现行踪,能装死躲过去。 她着实没料到会有这种风险,只以为跟着蓝晓星,可以不费力的除掉眼中钉,谁成想! 更可恨,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蓝晓星居然说要留下来压阵,只为叫戚红药脱身——他难道也中了这女人的邪? 连珊瑚虽然没有被种下那种蜘蛛,可是,此刻却也有种胸口亟待炸开的感觉。 这世界一定是疯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这里没有王族,蓝晓星也没突然调炮往里揍—— 戚红药……戚红药是什么反应? 连珊瑚心想,还能什么反应——赶上蓝晓星发癫,她肯定借机溜之大吉,我也要赶快离开—— “走?我去哪?”戚红药挺了挺胸,展了展肩,道:“有蓝家主助力,我现下壮胆得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咱们一起除了他。” 蓝晓星霍然抬头,目光沉郁:“你觉得,是你能打过他,还是我能打败他?给你机会活着,不要浪费。” 戚红药全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试试么,不吃亏。”她大指往身后比了比:“或者,你也可以走,我带他过去看看蚕——” 蓝晓星脸色霎时一沉。 连珊瑚却不想跟这两个疯子一起玩儿命,冷声冲蓝晓星道:“你走不走?” 蓝晓星自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能走。” “你不走,我走!”她说话时,人已如一片飞花,投向洞口。 就算在这境况下,她的身法也美极了。 只不过,这美好的身影啪叽一下,定在半空。 ——洞口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而韧的蛛网,粘性很强,一下就“捕”住了她。 连珊瑚拼命挣扎,开始还企图以短剑割断蛛丝,结果,连兵器都标本似的固定住了。 闻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起伏:“谁也不用走。谁也走不了。” 蓝晓星的脸,若非有下巴骨兜着,一定能沉到地上去。 这里只有戚红药还笑得出来。 闻笑道:“你笑什么?” 戚红药道:“我本来单打独斗,现在多两个帮手,还不许笑一下啦?” 闻笑道:“哦?帮手?” 他瞟了眼蛾子似的黏在蛛网上那一位,再瞧瞧蓝晓星,目光轻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蓝晓星叹息道:“闻兄,她一向如此,我已领教过了。” 闻笑瞅着他,摸摸脖子。“你,杀了我两次。第一次,本王懒得计较,但这回,你自愿留下来,本王听得清清楚楚。” 蓝晓星紧了紧手,银镩冰冷,几乎寒进人心底去。他的眼睛溜向封闭的洞口。 谁能想到,居然有一天,他竟和戚红药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或者说,是一张网上的昆虫,也许更准确些。 刚才,乍听戚红药居然知道银蚕所在,他吃了一惊,见她要给这王族带路,就不得不阻拦。 毕竟大事成功,就在眼前,霜天血月已近了。 他得活着出去,才能见到那期待已久的一切。 蓝晓星是不是后悔留下,从他那张脸上,看不大出。 连珊瑚则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悔”字,她还在狠命挣扎,鬓发散乱,慌得泪痕点点,“刺啦”一声,所有人,不用回头都知道,她一定是脱身了。 所有人,也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现在一定比方才凉快得多。 感谢宽袍大袖,感谢衣带飘飘,掌声送给它们。 她的呼吸很急促,想必,正努力想办法掩盖暴露的肌肤。 她很绝望,羞愤欲死,不过,如果她肯抬头看别人一眼,就会发现,她其实没必要这样惊慌,因为别人一眼也没看她。 火灭了。 很突然,但合情合理。 灰烬给一层蜘蛛尸体压着,下面星星点点,透出红宝石似的碎光。 空气中,飘着一股焦香的炸茧蛹味,有人肚子咕噜一声。 不是戚红药,她的胃已饿麻;不是蓝晓星,也不是闻笑。 戚红药跟蓝晓星,缓步挪移,成掎角之势,蓝晓星嘴唇翕动,几乎看不出开口:“戚姑娘,咱不玩儿命,行不行?” 戚红药也小小声道:“那我们玩儿蚕?” 蓝晓星嘴唇像给蝎子蜇了似的往里卷去。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展开。 第389章 口真重 戚红药突然察觉,没有火光,也许是一件好事。 有火的时候,当然有一块地方很亮,可是,远些的地方,却显得更黑暗,更可怕。 现在,火熄了,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突然发觉,原来这里其实也没那么黑的——有一点无限接近深灰色的调子而已。 戚红药于黑暗中撇了眼蓝晓星,心里很有些疑惑。 闻笑想知道银蚕消息,为何舍蓝晓星而就她呢? 蓝晓星,才应该是对地窟了解最深的人。 她想不通。 其实,闻笑不是没考虑蓝晓星,问题是,一路同行,没少见他受混血攻击骚扰,这小子分明也对混血性情并不了解,他也是第一次进入洞窟。 假设这里是个猛兽围场,蓝晓星或可称为场主,——他花钱建场,买饵饲兽,这不假,但狮子老虎,大可不认这位直属上司——哪怕他一句话就能断了它们的粮——那也不认。 从他窃听来的消息,要找银蚕,必须得有混血配合,没有它们心甘情愿带路,不管是蓝晓星还是紫晓星、红晓星,都毫无用处。 戚红药就不一样了。 他当初佯装诈败,正因为看见这女人指挥混血的一幕——真不可思议,那些见人要么攻击要么逃走的东西,居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那么顺服得像她家养的狗! 闻笑当时就不行了。 他满怀激动地战败,心情振奋地被俘。 给关押在那洞内时,洞口时不时出现的混血身影,使他越发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本来是打算,不暴露身份,用些办法骗这女人带路,却给她识破。 但问题不大。 来硬的就来硬的。 他也不怕戚红药有帮手,只是不太满意帮手的身份。 ——如果来的是她亲友就好了,这样,还有些人质价值——偏偏是蓝晓星和连珊瑚。 闻笑虽然对三人恩怨何来还不清楚,却很清楚一件事:这俩人,是没有一丁点儿做人质的价值的。 杀了,戚红药弄不好真给他比个大拇指。 这丫头多贱呐,做得出来。 可是,他知道蓝晓星也是个辣手的天师,诡诈多毒,是个狼蛛般的东西——只守在自家门口,等猎物靠近,有足够把握时,一击必杀。 狼蛛看来凶残,其实很谨慎,许多路过它门前的猎物,都比它体型大,这使它们凡不很饥饿,就不会贸然朝一个无把握的对象动手。 它不打无准备之仗。 所以闻笑本来期待蓝晓星知道自己王族身份后,能识时务,知难而退,结果——他暗叫晦气,今儿遇见一只饿疯了的。 蓝晓星道:“戚姑娘,这妖物暗中视物也如白昼,偷袭不得,还是咱俩一起上,你东我西,一人半边,更易得手。”他的声音撵成一股细丝,径直送到戚红药耳内,不使第三人听见。说完话,半晌不闻回应,于黑暗中瞟去,只模糊看见个黯淡轮廓,似乎有点迟疑,蓝晓星道:“戚姑娘?” 那人影点点头。蓝晓星便将身一潜,倏地往左一晃,却飙向右侧,同时间,耳朵微动——他眼凝着闻笑,可凭借风声响动,也在估摸戚红药动作,忽然有所觉察,她那边并无反应,蓝晓星心中一凛,身子倒折回来。 一刹那,他想到的是:我这一动,前有闻笑,后背却露给戚红药,她恨我日久,保不准,借机暗算,不可不防。 便试探道:“戚姑娘,咱们说好,为何不动手?” 黑暗中,传来戚红药微弱的声音:“哪边儿是东?” 蓝晓星指骨“咯啦”一声,险些把银镩攥出个印子,轻柔地道:“你左手边。” 戚红药道:“好,这回我先。” 对面闻笑只见两人倏而互望,倏而嘴唇翕动,只听不见半点动静,蓝晓星跃起时,闻笑心中一动:来了!便待出手,结果,他竟又退回去。 闻笑不明所以,更觉得不该擅动,六只眼,滴溜溜在那二人间滑动。忽有心中一动,想到:姓蓝的歹毒,姓戚的奸猾,给他俩商量好,不定琢磨出什么阴损主意,我难道就傻等不成? 想到这里,又觉该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便要出手,又见戚红药疾冲过来,闻笑立时转攻为守,心下暗喜:蓝晓星不值钱,当务之急,是拿住姓戚的。 他体内蛛丝已蓄势待发,结果,戚红药冲了一霎,也退回去。 那边,戚红药对蓝晓星道:“你怎么不冲了?” 蓝晓星道:“不是说你先?” 戚红药:“我先,你也别不动啊。你不动,我以为你死后头了。” 洞内骤然响起连串哔啵爆响,一声怪啸。 闻笑知道,自己距离目标已经很近,这时候,最考验耐性。 可他能活到这么大个儿,一定不是光靠有耐心。 他明白戚、蓝二人,本是死敌,他之所以不欲先出手,正因不想迫得二人同仇敌忾、合力反击。他想,只要自己沉住气,这两人必定分头袭来,且绝不会为对方拼命掩护,到时,守株待兔,反比主动进攻更好。 但不知是否自己盘算给勘破了,戚红药和蓝晓星居然都不上钩。 三道身影疾地相碰,骤然散开,隐约间,银光微动,那是蓝晓星的银镩,而戚红药尝试两次后,即放弃近身,捡拾地上石头,对准闻笑身影一通投掷,黑暗中,破空声如尖哨,迅极猛极,只是准头不大好。 没一会儿,蓝晓星后背着了两下,肩胛骨险些都给洞穿了。 他咬牙闷哼,低声道:“戚姑娘,还顶得住?” 他的人和声音,都像融化在空气里,听不出方位。 “顶得住。” “蓝某可要顶不住了。” “……太黑,准头不好。” 说话间,闻笑突进,八足狂挥,戚红药身上已挨了几下,但伤得不重,至少,没有伤到要害,当然,这也跟闻笑不想杀她有一定关系。 蓝晓星就没这待遇了。闻笑要是能逮着他,弄不好会用他自己的肠子勒死他。 蓝晓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竭力避免缠斗,挡了几下,就地一滚,滴溜溜远离战团。 戚红药一人很难抗,咽下口血,擦擦嘴角,低声喃道:“要是每挨一下,就有人给我一文钱,该多好。” 蓝晓星爬起来,默了默,苦笑:“还能玩笑,看来挺好。” 闻笑的声音冷淡而认真:“钱?你可以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戚红药:“哇,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可以买很多杀虫药啦。” 没人看见闻笑的表情,但他的呼吸,骤然像小锉拉木头。 戚红药精神快绷到极致,等着一下狠的。 忽然一声笑。 这笑声比进攻还吓人,因为完全是意料之外。她激灵一下。 “真可惜。”闻笑叹一口气,“你要是我的族人,该有多好。我挺喜欢你的,咱俩一定很合得来。” 戚红药道:“你口真重,真变态啊。” 闻笑放声大笑。 蓝晓星道:“实不相瞒,在下也觉得,二位很般配。不如,我们就此停手?” 他仿佛抱有一点戚红药和闻笑会当场喜结良缘的期待。 他当然也就是随口一说。可是空气静得很尴尬,所以他只好又道:“可惜,谁都知道,妖对人,不会比屠夫对粘板上的肉更有感情。”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好像听见他这句话似的。 第390章 目的 突然间,一阵急喘。 对战中的三人,都微微震惊的看去——他们几乎已忽略连珊瑚的存在。 其实,连珊瑚也不希望他们想起自己来,可是,脚下的东西让她很难抑制尖叫的冲动。 一大群蜘蛛,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缝隙——或许就是从洞口蛛丝的间隙处——涌了进来。 咔哒咔哒。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咔咔咔咔。 闻笑嘴里发出一种短促的哨子似的急响,蛛群迅速聚拢。 戚红药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此时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尤其眼睛越失能,想象力越是暴涨, 她隐约觉得,脚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踩上来,小腿有些痒,甚至沿脊背一路,都有点不对劲起来。 她强忍住反手抓挠的冲动。 闻笑道:“戚天师,我不想这样对待你,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把你囫囵个儿带回去。”他叹一口气,接着道:“可你再不配合,我也只好一声令下,——诶,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些小蜘蛛,其实也不大听我话,我叫它们进,倒还成,要叫它们退,啧,它们不吃饱,可不老听令呢。” 一个闻笑,已使二人狼狈逃窜,左支右拙,现在,又多添这些食人蛛。 情况明显极其不妙。 蓝晓星耷拉着眼皮,眼珠缓缓移动。 ,忽然道:“戚姑娘,不可恋战,我们跟他拼一把。你身法较为灵巧,瞄准他丹田处——妖丹位置,务必一击得手。” 戚红药苦笑,她何尝不想,“他腿太长,我手太短,近不了身。” 蓝晓星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干涩凝滞:“我来吸引他的注意。” 黑暗中,戚红药眉头飞快一蹙。 蓝晓星紧接着一字一句地道:“只求你出手果断,不要迟疑,否则——” 戚红药轻声道:“否则你怕要很生气了?” 蓝晓星似乎笑了一下。“不会。死人是不会生气的,死人也不会再气人。” 戚红药想不出他会用什么手段,但她知道,像蓝晓星这种人,任何时候,都是会留一手的。 但她也知道,不管蓝晓星有什么绝招,都最好现在动手,否则,就只好在墓碑上添几行字:我还有一招没使出,好不甘心。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好,给个讯号。” 蓝晓星道:“我一旦得手,大喝一声,你立即动手!” “好。” 跟话本小说不同,实战中,使出“杀招”的一刻,一般是越安静,越出人意料越好。尤其在对手越强于自己的时候,“杀招”,多多少少就带有一点阴险的偷袭意味。 有时候不适合追求光明正大。胜利者,当可大肆宣扬自己如何赢得光明磊落。倒下那个,已经没办法辩解,或者说,没人愿意听他们为自己的失败辩解。 可是蓝晓星就发出一声断喝! 这一喝,声与人相距三丈有余!人在原地,声音却在闻笑跟前炸开! 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声音是装在个猪尿泡里,随时用,随时投掷出去? 可问题是,闻笑并不在黑暗中。——虽然周围确实黑。 他可完全不受这花招的干扰。 但这一招,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因为戚红药并不能看清蓝晓星的动作。 她听见那一声,按照约定,立即前去支应,一纵身,倒比蓝晓星更接近闻笑! 这一霎,闻笑、蓝晓星、戚红药,三点一线。 戚红药夹在中间,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闻笑,蓝晓星紧随其后,相距不过数尺。 从闻笑的角度,可以见到蓝晓星举镩,寒光一闪——并不是投向他,而是铆进戚红药后心! 真正的杀招,总是很安静,且出乎意料。 也几乎是避不开的。 他的确是个狼蛛一样的男人,瞄准了的猎物,只在最有把握时,才会动手。 按计划来说,他当然不该现在杀掉戚红药,留着她是很有用的,她活着比死了更有效。 可有时候,计划就是拿来改变的。 谁都有计划,但谁是一定按计划活的? 有人十几岁就计划自己三十岁一定已活得风生水起,结果现实只有风声,水汽。 有人计划一生安静苟活就好,结果,一不小心,给命运推上高台,帝王将相。 蓝晓星本来也有一套计划,可早就在种种巧合下,如野马脱缰,不提也罢。 就拿刚过去的那会儿说——他是真打算叫戚红药先走的。 可是,她不肯。她非要死磕王族。 蓝晓星当时就明白,如果不想大业功亏一篑,自己只有两条路可选。 其一,跟戚红药一路,杀闻笑。 其二,杀戚红药。但闻笑不希望她死,所以,自己要面对的其实是两个对手。 对他而言,第一个更合心意,更合计划。 奈何实力不允许。 他试过了,不成。他不是戚红药那个轴货,只晓得一条路走到黑。 他立场很灵活(也许有些过于灵活),跟闻笑交手几合,立即有了决断:选第二条路。 只是,不要叫他俩察觉他的念头,要在闻笑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杀了她,——下手的位置要很讲究,不能砍头——一击必死是不行的,最好造成一种,她只是重伤的假象——这样,闻笑就决不会选择先来追自己。 他可以顺势脱身,而闻笑会失望的发现,戚红药看来还剩一口气,实际上,跟看起来一样。 “凄凉人”和他的计划,固然会很受影响,但这已经是不得已之选,他不会让任何计划凌驾于自己性命之上。 该拼命时,他会拼命;但他拼命,是为更好的活下去。 而且,他已经确认,戚红药的伤势,的确是无法治愈,那么,她这一死,终于是真死了。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制造了遇上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一招出得有多顺,有多准。 他身体一腾跃、一舒展、手臂一送——无一处搭配不好,无一瞬时机不妙,那一瞬间,心跳仿佛是静止的。 他杀人时,心跳总是静止的。 好像他的猎物的心脏,在替他跳动,然后戛然而止。 银镩已触到她后心,但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就要死了。 蓝晓星想笑。 他一般不提前笑,但杀这个人不同,他想她死很久了,虽然理智压迫下,忍到现在才动手…… 杀人的一瞬间,时间仿佛会拉长,听说,被杀的时候也一样。 但听谁说的? 他脑袋里刚冒出这样的疑问(他也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分神去想这些),眨一下眼,发现自己跌进一个怀抱里。 咦——? 后背轻轻搭上八个小尖尖。 第391章 谁不想活? 蓝晓星竭力使自己的表情好看些。 从这点来说,他已很了不起,因为,不管什么人处在他这位置上,脸色就算不是好难看,也免不了是好难堪。 因为他一招失手,正正好跃到闻笑身前,被一把搂住。 那几个轻搭在后背的小尖尖,略微用点力,他就会像一粒成熟丰满的大葡萄,给牙一磕,“啵”地一下,爆出浆水。 现在的情形,闻笑跟蓝晓星,亲密无间,默默对视,戚红药倒置身事外。 蓝晓星在十分之一眨眼的功夫,意识到这一点,毫不迟疑,银镩脱手。 ——不是出手,而是年老体弱攥不住东西那么样的,从他手心滑落下去,动作很轻,很快,果断得叫人以为他本来就决定这么做的。 当的一声响。空气重归于静。 他这样果断示弱,的确有用,至少,闻笑没有马上动手。 有些人活得久,未必因为身手有多厉害,但这种人,脑子一定不慢,而且,要有胆。——否则,遇见危急,吓傻了,还谈何应对? 他够冷静,够定力,才能不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而普通人面对意料外的冲击,往往先产生情绪——愤怒、恐惧、茫然——所以反应慢。 可是,他一弄清自己的处境,迅若雷火,就接受这一事实。 他的确不是个普通人。 甚至,连闻笑也差点没反应过来,刚一到手,把他颠了个个儿,差点儿扔出去——好像他是块刚出锅的馅饼,烫手——但马上又扣住。 不过,闻笑也及时控制住自己,没有立下杀手。 他目光投向地面。 戚红药为躲那一下,看来整个人都“拍”在地上,但其实,只有脚尖、手掌触地,身体与地面,尚有半寸距离,浑身肌肉,紧绷得可以在下一瞬豹射出去。 她视线凝着一粒几乎已触到她鼻尖的石子,慢慢起身,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她也没有马上去看蓝晓星的情况,这地方,眼睛不老顶用,但死寂的空气,已能说明很多事。 闻笑怀里抱着蓝晓星,眼却望定戚红药,看她慢慢站直,许久,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一定有很多男人,不敢喜欢你。” 戚红药平视黑暗中那一个暗影,许久,道:“嗯。” 闻笑道:“不过——” 戚红药突然截断道:“怀里既然有人,眼里就不该再有另一个了。” 闻笑笑了一声。“我想,蓝公子不会在意的。” 蓝晓星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戚红药慢慢地道:“这可不一定,有时候,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凶多了。” 闻笑很有闲心似的,道:“哦?” 戚红药很是那么回事儿地讲下去:“一个男人,将自己老婆并奸夫一齐弄死,这年头,是常有的事;可女人遇见丈夫偷吃,多数,只跟情敌撕闹一气,还未必去打自己丈夫,甚至还过得下去——你说,究竟是男人善妒,还是女人善妒?” 闻笑点头:“有道理,但妖不是这样的。”他玩笑似地道:“你若瞧不上男人,不妨试试男妖。” 戚红药笑了笑,道:“也不是不行。” 闻笑饶有兴致,道:“哦?” 有什么液体从她额角流向脸颊,略微痒痒,不知是汗还是血。她没有管,声音微微沙哑:“聘礼高,怕你给不起。” 闻笑道:“说来听听。” 戚红药道:“通常,要你一族人头。但我现在只剩半残之躯,不好砸你。”她略一沉吟,道:“就要你每位族人半颗脑袋,三金另算,酒席八桌,怎么样?” 空气不光静,而且有种使人起鸡皮疙瘩的寒冷,她看不见对面人表情。 蓦地,一阵大笑荡开。 戚红药静静听着。 现在这处境,说是在地狱里,也不并不夸张,她没有同伴,没有出路,自出生来就伴随她的天赋,也弃她而去。 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死的,她不是没想过跑——“逃生”,这个使人着迷的诱惑的本能的念头,还来不及施展手段勾引她,就被名为“现实”的清汤大老爷,判为有伤风化,死刑,立即执行。 “逃生”被杖毙的时候,身上仅着一条内裤,线条十分引人犯罪,让人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看一眼,恐怕再也忍不住,想保下他。 更何况,她真要走,比蓝晓星便宜得多!因为在这地方,她跟混血一样,可以在墙壁间穿梭自如的。 可她走之后呢? 她的目光,落在黑暗中一片更凝实,更混沌的地方。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她只知道那里立着很多活人。 就算不顾这些条命的死活——她一走,闻笑必追,一路上,要死多少人? 而且,她心里,还有个极其隐秘的担忧……如果那么的不巧,叫闻笑撞见了莫七呢? 要有得选,她还是很想活的呀。 可是,要有得选,谁不想活呢? 第392章 投诚 蓝晓星比在场的谁都想活下去。 因为在场的谁,都不如他处境这样凶险。 所幸他还有理智,便没考虑去哀求。 闻笑的注意力,仿佛全落在戚红药身上,可是,连他大笑的时候,顶住背后的利刃,也没有一分一毫颤动。 蓝晓星不动声色,流着汗,瞳孔在微微颤动。他的嘴里、嗓子一道,干得像生咽下一把沙子。 他知道,闻笑不动手,并非是不想杀他,只不过在考虑,杀他的利弊。 他不想死,也不能这么样的死在这里。 自坐上那位置,他每日每夜,都在琢磨,怎样使蓝家壮大,怎样在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中,占据高点,盘算的过程,十分消耗心力,他脸庞看着不过十六七,实际上到今年九月,也才二十四,去岁却已生出白发。 这样痛苦的思虑,他却欲罢不能。 凡停不下的“痛苦”,必定伴随快感。 正如一个缺点,若真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好处,根本就保留不下来。 筹谋的过程是艰涩的,但走每一步,都使他心中那个宏伟的场景,更清晰,更鲜艳,那是他想要去到的位置。 他活着,就一定要往高处去,——别管是爬上去,滚上去,手足并用抓挠上去,中途踢掉多少人,变成个什么走兽飞禽——都要上去。 他不能不这样想,他如果一直安分守己,根本就没办法活下去,那会使他觉得,自己就是前面十几代蓝氏首领的复制体,人生没有一点起色与趣味——活得跟个拉磨的驴也没区别,只不过驴拉的是磨,他拉的是一大帮子族人。 但他一向认定,自己跟蓝晓白那个疯子,根本上是不一样的,他亲上赌桌,堵的是蓝家前程,多番筹谋,甚至给别人当狗,为的,是日后能做个对天下大势真正说了算的人。 他一定得活着。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容易活下来,蓝晓星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一直都尽量做个对别人有用的人。 越被需要,越有价值。 人要活得再不被任何人需要,不必旁人动手,自己也觉没意思,虽然也没碍着谁,但在这世道,差不多,就等于已经死了的。 他一向是这样做,也这样去筛身边人。现在,该到他展示自己的用处了。他已经用这法子脱险几次—— “留着我,你才能出去。”他颤抖着说出来,颤是因为,心里并无以往那样把握。 笑声渐轻。黑暗中,闻笑轻叹口气:“一招鲜,吃遍天。你凭这句话,兜了不少好处罢?可惜,说这地方不好出去,是人的狭见。” 蓝晓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只是后背剧痛愈甚,感受到那尖刃透出衣衫,破开皮肉,在肌肉微弱阻力下,迟迟慢慢又势不可挡的前进,使他脑中不可抑制想到吃野味时竹签子穿肉的场景。 他瞳孔紧缩,身体抖起来,好像这洞里的寒气,此刻才疯了样的钻进他的毛孔里。 冷战起得突然,止得也叫人愕然。 突然他一个激灵,身子一定,大笑起来,笑声连自己听着也有点奇怪,脸上青筋虬结,嘶吼道:“狗屁的王族,井底之蛙,目光短浅!” 空气一静。 “嗤”地一声,短、轻、快,好像是利剪裁开一片紧绷的布那样地脆。 他只觉得面皮受到极快地一扥,一阵熔浆流过般烧灼的热力,然后,剧痛爆开,他即放声嘶吼。 原来,方才响的不是布,是他的皮,自右嘴角,直裂到腮——也不是被利刃划伤,是以蛮力硬生生撕到那里。 一阵轻快哒哒声,那是几个钢钳小尖相碰的动静,就像人的十个指尖互相敲击——只是人指头发不出这么冷硬的声。 闻笑一面敲着“指尖”,声音也轻快,“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呢?” 因着牵扯伤口,使痛吼也不那么痛快,一吼,就更痛,一痛,又冲口而出,麻花似得拧着个儿来,嘶声渐止。 一时,洞内只听见粗重的紊乱的喘气声。 过了会儿,他竟又“嘻嘻”、“呜呜”地笑了起来。 人们常用“醇酒”,来赞美男性好听的嗓音,蓝晓星的声音,本来也堪称美酒,只是,现在,里头当是掺了不少尿的。 “好。唔。”声音不太清晰,但考虑现在那张嘴的处境,大家也不挑他。 “你要…达成所愿,就绝对……不该杀我。” 闻笑道:“哦?”指尖敲击的哒哒声,是段欢快小调。 蓝晓星感觉有什么冰凉梆硬的东西,贴着他另一边脸颊,来回地轻轻游动,慢慢探进口腔,冷而腥涩。 他忍着剧痛和恐惧,每说一字,舌头都难免要刮到那东西,这耻辱感,使他脑袋里爆炸似地想要豁出一切去,跟闻笑拼了。 他是这样想的,但刚吐出一个“我”字,发现声音含糊,立即很小心地调整舌头位置,“我,可以成为……阁下的钉子……阁下雄心……大志……需要人手……” 静了瞬,闻笑道:“钉子么,我有得是,但你不妨说说看。” “七大世家……彼此许多辛密,暗中往来,人员结构……都在蓝家情报网中,我……我毕竟是蓝家之主,这个位置,一般探子,难以企及,我,我可以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价值。” 闻笑笑了,道:“你这种人,信与不信,都不妥当。本王没得多余心力可堪浪费,还是杀掉为好。” 蓝晓星嘶声道:“不,不——有办法,一定有——我可以,可以跟他们一样——” 闻笑道:“他们?” 蓝晓星手脚不敢乱动,眼珠竭力往一个方向弩,嘴里的唾液顺着不能合拢的嘴角流下去,道:“那些人身……种下蜘蛛,我也可以!” 闻笑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心念倏动,暗想:还真是个办法。 咔哒声一停,静一瞬,蓝晓星屏住呼吸,什么痛感、耻辱,都暂且搁下,只有等待。 忽然,后背尖锐抽离,他还不及松口气,“嗤”的一声轻响,霍然双眼圆瞪。 闻笑慢慢自他后心,抽出那截格外细长、毛衣针一般的尖刺,慢条斯理道:“你跟他们,很不一样,普通小虫,制不住你。” 蓝晓星喉底发出一声绝望呜咽,刚要发力挣扎,却听闻笑低声道:“算你命好,本王这回出门,还真带了稀罕物,只一条,便宜你小子了,不要运功抵抗。” 说完撒手,“砰”的一声,像个大沙包砸在地上。 他四肢触电似的抽动着,血和唾液,在脸上糊成一片,浑身一时如遭火焚,痛得发狂,但少有喘息时,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命,算保住了。 这种痛并不持续很久,蓝晓星喘了会儿,慢慢地爬起来,听见闻笑道:“滚吧。活着出去,到了时候,本王自会找你。” 他佝偻着身子,缓缓弯腰,算是给闻笑行了个礼,转头便走。 “慢着。” 脚步一顿,他颤抖着回头。 闻笑道:“我听说,很多人,都喜欢养狗,妖没这个爱好,但本王好奇,狗,是怎么叫的?” 蓝晓星道:“汪,汪汪。” 闻笑轻轻一笑,道:“是挺有趣,怪道人爱养。” 洞口蛛丝织就的银幕,有生命般,自动现出一条豁口,蓝晓星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瘸哒瘸哒,钻进去,屁股后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带我走!带我一起!”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影很快消失,银幕重合。 闻笑哼笑着,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决不该这么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