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主母,踩世子,恶女丫鬟上青云》 第1章 抬水好累 吱呀、吱呀、吱呀…… 烛暗暧暧,纱帐层层。 不知夜深几许,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抬水。” 林妩早已守在门口,听到声音,马上端着热水盆进了里间。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抬水。 果然不出所料,床上的女人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男子则慵懒地靠在床柱旁,隐匿在黑暗中的双眸,仍然亮得吓人。 还是没能满足…… 林妩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对着昏睡的世子妃一顿乱擦。 反正人已经被做昏过去,根据她的经验,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 粗暴点也没关系。 林妩甚至趁人不注意,又往世子妃腰腿上拧了好几把,愣是把原本青紫的肌肤,掐得更触目惊心。 让你一夜叫三次水。 这都是你应得的! 她撇撇嘴。 穿越到宁国公府世子妃的丫鬟身上,已经是第十日了。 天知道这十日,她是怎么过的。 在古代当贴身丫鬟,真的好恶心啊! 主家两口子办事,完了光屁股瘫在床上,让丫鬟给清理身子。 有些男主人,人菜瘾又大,还要丫鬟帮忙,简直不干人事。 幸好这位国公世子,龙精虎猛,无需假借人手。 但另一个问题来了: 他的精力太旺盛,天天都要,夜夜叫水,一叫就是好几次…… 林妩累瘫。 大晚上的,能不能睡会儿觉啊? 来了十日,她都熬出黑眼圈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抬水是一份高危职业…… 林妩的这具躯体,原身叫五儿,是世子妃沈月柔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沈月柔是一位京城小官的庶女,自幼以贤良淑德、才情过人扬名,因着去城外上香,与骑马踏青的世子偶遇。 世子惊为天人,一见钟情,痴恋难舍。 虽然国公府看不上沈月柔的身份,但世子苦恋不已,以死相逼,最终,沈月柔嫁入国公府。 她精心挑选了三个陪嫁丫鬟,林妩,就是其中之一。 世人皆以为,陪嫁丫鬟是新妇的心腹,必定拿捏权势,吃香喝辣。 可到林妩这里,根本不是。 沈月柔看着温柔贤淑,又有高雅多才,犹如一朵洁白的山茶花。 其实都是装的。 她不但心机深重、阴狠毒辣,而且,非常善妒。 三个陪嫁丫鬟,全往差里挑。 一个丑,一个胖,一个宫寒孕不旺。 饶是这样,沈月柔还是疑心重重,背地里常常虐打丫鬟,骂她们心里头藏奸,妄想着勾搭世子爷。 之前最常在夜里伺候的,其实是另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最丑,沈月柔更放心。 但就因为十天前,那丫鬟给沈月柔擦洗时,世子爷随口说了一句: “这丫鬟太瘦,腰身竟比你还细。” 沈月柔大发雷霆。 世子走后,丫鬟被掌了几十个嘴巴,在外头的碎石子地上跪了一夜。 原身这才被换上来了。 但在林妩的记忆里,这位五儿的下场也不怎么好。 世子确实深爱沈月柔,没给过旁人一个眼神。 但从沈月柔有孕,五儿的命运,就开始急剧下滑。 沈月柔心里妒恨得发狂,也不得不挑个丫鬟开脸,免得世子爷晚上没人暖床。 五儿宫寒不好怀孕,最合适。 五儿对沈月柔很是忠心,虽然进了世子房里,但却是奔着为世子妃分忧去的。 可沈月柔不这样想。 她越看五儿,越觉得恨之入骨。 这个狐媚子,贱坯子,抢了她的男人! 区区一个丫鬟,也配沾世子爷的身?不过用她几天罢了,看把她狂得! 明明是她将五儿送到世子床上,到头来,她却觉得是五儿不安分,勾搭世子,妄想踩着她上位。 于是,私底下,对五儿是极尽侮辱与苛待。 可怜五儿,上半夜被需求旺盛的世子糟践完,下半夜,就得匆匆到世子妃床前伺候。 沈月柔自己睡得香,却没让五儿合一下眼。 一会儿叫个茶,一会儿端个夜壶,一会儿出去听听声响…… 白天,沈月柔精神头够足,更是可着劲折磨五儿,什么粗活都安排五儿做,变着法子挑刺,动不动就打骂罚跪。 她又很有心机,专挑一些不留痕迹的法子折磨人。 比如指甲缝里扎针,伤口抹辣椒,滚水灌喉咙…… 五儿生不如死,又过度劳累,不上一年就累病了。 这还没完。 千辛万苦熬到沈月柔要生产,本被诊断为宫寒不孕的五儿,居然奇迹般怀上了。 好死不死,沈月柔后来生了个女孩。 五儿这一胎,却是个男胎。 本就因为沈月柔生女孩而颇有微词的国公夫人,知道后大为欣喜,越过世子,直接把五儿抬了姨娘。 这可结结实实捅在沈月柔的心窝上了。 五儿是个老实人,意外怀胎,还对世子妃心怀愧疚呢。 她更加顺从沈月柔,大着肚子也操持粗活,世子妃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对层出不穷的折辱百般忍耐。 可她没想到,忍耐换不来谅解。 换来的,是死亡。 那日,天下着大雨。 世子妃说昨夜梦到送子娘娘,定要个多子多福的去上一炷香,才能祝她接男胎。 那便只有五儿了。 五儿捧着七个月的孕肚,艰难地在湿滑的路面慢慢走。 突然,身后响起车轱辘疾驰的声音。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撞击,整个人飞了出去。 那可怜的腹中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命丧街头。 五儿重伤血崩,吊命吊了一个月,才勉强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 但她的身子也毁了,瘫痪在床。 沈月柔对外说,五儿好歹为国公府怀过孩子,一定会好好待她。 实际上,却变本加厉折磨她。 剪断她的舌头,把手筋脚筋挑断…… 饶是这样,沈月柔还不解气,叫人来侮辱她: “宫寒还怀孩子,你可真能啊。来,生,使劲生!” 五儿死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大雨天。 她从又脏又臭的床上,滚落到地上,无人在意。 冰冷潮湿的地板,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过去。 “我的孩子……” 待大雨歇了,府中下人才发现,五儿光身趴在院子里,人已经凉透。 她瘦得像一具骷髅,浑身都是伤痕。 在她爬过来的路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NO! 林妩打了个寒颤。 她穿越到这具身体上时,悲剧还没有发生,但每次想起这些,她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不可以,她不要这样悲惨死去! 原主死前的怨恨与不甘,也像一丝执念,缠绕在林妩的心头。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沈月柔! 以及,眼前这个悲剧的根源。 宁国公世子,宁司寒。 “世子爷。” 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被抬到男人面前。 氤氲水汽中,粉面桃腮朦胧不清,竟显出一分勾人妩媚。 “让奴婢,来帮您清洗吧。” 第2章 奴婢不敢 宁司寒觉得口干舌燥。 难道是因为欲求不满,所以燥热难耐? 说实在的,柔娘的身子,差了些。 每天一回,勉强能支撑。 两三回就不行了。 弄得他总是不能完全满足,成日心中莫名烦躁,有一股火发不出来似的,到大营里练兵,把新兵蛋子打得满地求饶。 可若要多做,他其实也不舍得。 柔娘多柔弱的一个女子呀,且洁白无瑕,怎么好用这些淫乱之事折辱她。 今天是他没忍住,做狠了。 估摸柔娘得养好几日下,他要素上一段时间了。 唉。 说不清是心疼还是郁闷,宁司寒心中,更烦躁了。 “世子,您……” 怯怯的声音响起,把宁司寒拉回神。 一张红得犹如要滴血,呈现出别样艳丽之色的小脸,映入眼中。 “嗯?”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充满雄性气息。 那满满的欲望,仿佛马上要喷薄而出。 小丫鬟连身子都红透了。 捏着帕子的十个手指头,粉粉的,惹人怜爱。 “劳烦世子……” 小丫鬟羞得抬不起头。 话说到最后,尾音都是颤的。 犹如一把小钩子,在宁司寒的心上挠了一下。 呵,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看着笨笨的。 跟柔娘比,真是差远了。 被这种货色看着,雄威都振不起来啊。 宁司寒心中不快。 林妩假装未经人事,不敢与他对视。 低垂的眉眼,无尽娇羞。 身体必须僵硬,但是手要灵活,捏着湿水的帕子,一点一点往人身上沾。 然后,“不小心”把水撒到他的身上: “奴婢手拙,世子恕罪!” 宁司寒愠怒: “蠢货!” 长得不好看也就算了,手脚还…… 手脚还…… 还…… 林妩手忙脚乱地一顿擦和摸,宁司寒的八块腹肌被摸得发烫。 然后,对方还抬起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 “世子爷,您没事吧?是奴婢不好……” “嗯哼……”宁司寒口中逸出一丝闷哼。 “……无事。” 他心中也是纳闷。 平时这些歪瓜裂枣的丫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怎的今日,那丫鬟身上有糖似的,粘得让他挪不开眼? 那眼神,都拉丝了。 林妩还装作不经意地把上身往前挺。 牢牢攫住宁司寒的视线。 眸色瞬间深了。 可恶。 这要长在柔娘身上,还可摸一摸。 偏生长在她身上…… “世子爷!”林妩惊叫。 宁司寒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掌,已经…… 脑内很正经,身体很诚实啊。 他触电般缩回手。 但是那柔软的触感,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咳。”他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妩低头。 从宁司寒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墨发中露出两个小巧的耳朵,以及曼妙身材。 看得他眼晕。 “奴婢叫五儿,一二三四五的五。” “五儿?”宁司寒皱眉。 这名字不好。 和这丫鬟一样,平庸,俗气,一点柔娘的文雅高洁也没沾到。 与这种蠢笨低贱的女人牵扯,说出去要被笑话的。 宁司寒面色一冷。 “拿开你的……” 他握住对方放在他身上的手,正要甩开。 不握不知道,一握心狂跳。 掌中纤手白皙滑嫩,柔若无骨,仿佛有电流通过,握着浑身发麻。 蠢笨是蠢笨,但意外地有种纯欲之感啊。 宁司寒的口,更干了。 他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林妩假意拉扯了一下,要挣脱不挣脱的。 然后抬眼,怯生生地望着高大男人: “世子爷……” 宁司寒强装镇定: “你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改改。” 然后,指尖在林妩柔嫩的掌心,轻划了几笔。 “以后你就叫,妩儿。” 林妩娇羞地抽手: “奴婢谢谢世子爷赐名。” 但把手抽回之前,她“无意”地,在宁司寒手心挠了一爪子。 宁司寒半边身子都酥了。 立即反掌追过去,捏住那只小手: “来。” 他嘶哑着声音道。 放在今天以前,宁司寒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对一个丫鬟说出这种话。 他之所以与柔娘一见倾心,除了灵魂吸引,当然,也有外貌上的原因。 柔娘高岭之花,清丽无双。 第一次见到她,宁司寒就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以后是看不见其他女人了。 他们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成婚后,也确实如此。 宁司寒以前还会逛逛花街,现如今全然失去兴趣,满心满眼都是柔娘,只有柔娘能让他欲望勃发。 纵使一直欲求不满,他也未曾对其他女子,有过一丝绮念。 只是,这都是以前了。 眼下,此刻,他愕然发现,自己居然对一个从没正眼看过的丫鬟,蠢蠢欲动。 只能说,欲望压抑太过,还是有些影响的吧? 浅浅纾解一下,又不是真要了这个丫鬟,应该也不算违背约定。 他爱的,还是柔娘。 “会吗?”他沉声问。 林妩眼神惶恐,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楚楚可怜: “世子爷,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不会?” 喑哑的嗓门哄诱着,突然一股猛力,将林妩抱到床上。 林妩佯装要惊叫,却率先被炽热的唇,堵住了嘴。 一只大掌,紧紧握住她的手。 …… 不知过去多久。 林妩终于得以脱身,感觉如同陡然增加了十年工龄,人都累瘫了。 “水凉了,奴婢去换一盆来。” 林妩低头说。 娇软的声音,怯怯的糯糯的。 “唔。”宁司寒懒懒地哼出一个字。 这丫头,果真不错。 虽然没有彻底吃到嘴里,但是除那之外,该做的都做了,浑身上下无不舒爽。 比起与柔娘的大开大合,倒别有一番滋味。 他很满意。 呵。男人。林妩撇撇嘴。 她刚颤悠悠地走出两步,宁司寒又叫道: “站住。” 第3章 你倒知趣 “今夜之事……” 宁司寒半抬眼皮。 这丫头,虽然看起来是个老实的,但他还是要点一点她,才放心。 毕竟,他和柔娘纯粹的爱情,不能掺进一丝杂质。 林妩唯唯诺诺: “奴婢明白,世子爷与世子妃情深意笃,情比金坚,情有独钟。世子的眼里,永远只有世子妃,一生一世一双!” 这下宁司寒彻底没有心理负担了。 “下去吧。” 他抬抬下巴,比驱赶一条狗还随意。 林妩快步离去。 呵,任务既已达成,三个人的床太挤,她才不稀罕。 穿越到这个世界,林妩给自己定了两个小目标。 第一,她要给原主报仇。 仇人最渴望的、最珍视的、最怕失去的,她统统都要夺走! 第二,做丫鬟,做通房,做姨娘,都是把命运交到男人手上,任人宰割,命比纸薄。 她不要。 但凡想踩在她头上的,她都要踩回去。 她要踏着男人往上爬,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第二天,沈月柔睡到快中午才醒来。 一睁开眼睛,她就挣扎着要下床。 “怎么这个点还没叫我起来,都死了不成!” “世子妃请息怒。” 林妩快步走到床前,露出惊恐不安的表情: “是世子今早特意叮嘱,不要打扰您安歇。世子如此疼爱世子妃,我们又怎么好……” 一听是世子的嘱咐,沈月柔的脸色马上和缓下来。 但还是有些不高兴: “好蠢的丫头!世子疼我是疼我,但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今日没去请安,那个老太婆肯定又对我有意见了。” 要知道,因为她身份低微,国公夫人对她很不满意。 她睡到日上三竿,还忘了请安,国公夫人肯定又琢磨着,怎么给她小鞋穿了。 林妩扶起沈月柔到梳妆台前坐下,老实巴交道: “世子妃与世子伉俪情深,世子把您护得跟个什么似的,国公夫人有意见又能如何。” “你这丫头,说你蠢,你还真的蠢,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沈月柔嗔怪地瞪了林妩一眼。 然后对着镜子,抚摸脖子上的红痕,回忆起昨夜的疯狂。 “唉,就是世子要得太狠,我……” 她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大变,眼神像刀子一般落在林妩身上。 “五儿,昨夜我昏过去了,是你伺候的?” “是我。”林妩说。 语气镇定,表情淡然,还顺手拿起梳子,给沈月柔梳头。 一切都很自然。 “你给我擦洗完,就下去了?”沈月柔狐疑。 不怪她多心。 她三个陪嫁丫鬟里,五儿是最好看的。 想当初,她选这三个丫头,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众所周知,陪嫁丫鬟,大多是奔着通房去的。 男人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可正头夫人多少有不便的时候,如果没有通房,那就便宜姨娘了。 宁司寒暂时没有姨娘。 沈月柔也不想他有姨娘。 但国公府可不会允许她霸着世子,更不能让世子独守空房。 如此一来,陪嫁丫鬟就很有必要了,自己先准备几个,总比别人给你准备的好。 沈月柔精心挑选,选了一个胖的春香,世子稍嫌肥腻。 一个丑的海棠,世子下不去嘴。 一个虽然姿色尚可,但蠢笨迟钝,且宫寒难以受孕的五儿,即便被临幸了,也留不下种。 没一个能分走她的宠爱。 而且有这几个丫鬟,说出去也不会显得她太善妒—— 你看呀,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贤惠的、好看的、屁股大好生养的,都给世子备齐。 我还不够识大体么。 然而,想是这样想,但对于善妒的人来说,你只要是个女的,就有勾人的嫌疑。 三个丫鬟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沈月柔怀疑。 海棠都那么丑了,只因为世子一句无心之言,沈月柔就把她打发去干粗活。 春香一看生育能力就很强,沈月柔防她跟防家贼一般,从来不让她近世子的身,生怕世子哪天不嫌腻一个强宠,搞出人命来。 至于五儿。 沈月柔从镜中,看着五儿那秾丽的眉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 这丫头,瞧着不算特别出彩,但细细看,有一些勾人的美艳。 这正是沈月柔所缺乏的。 沈月柔是高岭之花,清雅秀丽,男人们虽仰慕她,但却把她当花瓶一般供起,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五儿这般,身份低贱,姿色俗媚,因着为人蠢笨,意外地有些纯真的诱惑,举手投足都能卖弄风情。 许多男人见着这种女子,便如苍蝇一般扑上去。 沈月柔虽然自信,宁司寒绝不是那种男人,她也不可能被区区一个丫鬟比下去。 但老有这么个货色在你男人眼前晃,挺闹心的。 所以沈月柔防五儿,也防得很紧。 若不是海棠犯了她的大忌,她眼下还未有孕,实在不敢用春香。 她才不会把五儿放到跟前来。 “世子就没对你说什么?”沈月柔咬着牙问。 她越看,越觉得五儿心里藏奸。 林妩却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似的,仍旧有条不紊的梳头,连力道都与往日无差别。 “没有。”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 说得太多,不符合她蠢笨憨厚的人设。 沈月柔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把玩着一把白玉梳子。 “你倒是知趣……” 啪! 梳子被狠狠拍在桌上。 “五儿,跪下!” 沈月柔厉喝。 林妩赶紧跪下,满脸不知所措: “世子妃饶命!五儿不知做错了什么?” 沈月柔把梳子砸到她的脸上: “还敢狡辩,我都看见了!” 林妩立即趴在地上,装作不敢抬头: “世子妃,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吗?奴婢有罪,奴婢不如海棠姐姐,梳不出好看的发髻……” 她说的可是实话,谁会梳这劳什子盘头髻啊。 沈月柔听林妩牛头不对马嘴地告罪,面色稍霁。 她放柔声音道: “我,你们是知道的,只要世子好,我一切都好。昨夜的事,我都已知道了,既是世子愿意的事,五儿,你不必瞒我。” 第4章 粉色娇嫩 言下之意,她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主母,只要林妩主动交代,就可以宽大处理。 我信你个鬼!糟老婆子坏得很! 林妩垂头翻白眼。 她气提丹田,调动核心,使全身剧烈抖动起来,宛如伏地痛哭。 “请世子妃恕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守夜打瞌睡了!昨夜世子叫了三次水,奴婢跑来跑去,实在太劳累,就在门外睡着了……” 她甚至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 动作夸张,但是头不点地。 “奴婢坏了守夜的规矩,该受世子妃责罚。但是恳请世子妃,让奴婢继续侍奉您,不要赶走奴婢……” 沈月柔才彻底安心了。 她昨夜完全昏过去,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是疑心重,想诈一诈五儿。 事实证明,她没看走眼。 五儿是个笨的,做错点小事,都当天塌一般大。 应当还做不出勾引世子那等事。 “好了。”沈月柔浑身松懈下来,人也不似刚才那般严厉了。 “这次就算了,但决不能有下次。” “我对你们要求严格些,你们也别怨我。国公府规矩大,我是怕你们行差踏错,断送你们的前程,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们。” 林妩偷偷掐自己大腿内侧,才勉强挤出一点眼泪。 “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世子妃。” 沈月柔满意地嗯了一声。 林妩又爬起来,假装要继续给她梳头,实际狠狠扯了一把她的头发。 “哎呀你这贱婢!” 沈月柔吃痛地捂住头。 “笨手笨脚,本世子妃本来就掉头发,你还不轻着点!” 林妩赶紧惊恐致歉: “世子妃恕罪!奴婢给您上点头油,护护发。” 自从嫁给宁司寒,除了来月事,沈月柔几乎夜夜不落空,且被折腾得很晚,都睡不好,身体渐渐虚了。 想来是损了肾元,最近,她竟然有些掉发。 她赶紧让五儿去京城最好的红妆斋,买最贵的头油回来,保养保养头发。 “这个新买的头油,味道怎么这么怪啊。”沈月柔皱鼻。 “会么?”林妩脸色都没变一下:“许是特殊功效特有的吧,红妆斋的新品,大家说是生发护发效果特别好呢。” “那你得给我多用些。”沈月柔摸着自己的秀发,爱惜地说。 她心想,既然这个新品大家都说好,虽然味道难闻些,只要有效果,且忍忍吧。 但林妩想的却是: 用,可劲用,我特地给你加了料,越用越脱发。 用成一个大秃子! 这样想着,她手下用力,又挖出一大勺,往沈月柔头上抹。 梳完头换衣服,林妩拿出一套粉色的裙袄。 沈月柔不悦: “怎不拿那套蓝色的?我喜欢蓝色。” 林妩闭眼就是吹: “粉色娇嫩,世子妃如今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穿这个艳压群芳。” 一听艳压群芳,沈月柔就心花怒放。 她平时最烦那些莺莺燕燕围着宁司寒转了。 都睁大眼好好看看,世子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林妩内心OS: 穿吧,穿吧,一穿一个显黑。 而且国公爷的宠妾爱穿粉色,这是国公夫人最讨厌的颜色! 穿好衣服,沈月柔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觉得不大满意。 “总觉得今日看起来暗沉沉的,气色不行。府里那些婆娘又该嚼舌根了。” 国公府位高权重,就是丫鬟婆子,说出去也比小门小户的小姐夫人体面。 沈月柔嫁进来后,在一些大丫鬟老婆子面前,还得陪笑。 那些人在人前背后,没少蛐蛐她。 林妩睁眼说瞎话: “世子妃这是被世子好好疼爱过的样子,谁见了不羡慕呢。那些嚼舌根的,其实都是嫉妒您罢了。” 这可说到沈月柔的心坎上了。 她又被哄的欢天喜地。 同时也有点犯愁: “哎,太恩爱了,也是个麻烦。撞在某些失宠老女人的眼里,又该给我使绊子了,害我入府到现在,都未能掌家!” 所谓失宠老女人,指的当然就是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跟国公宠妾那点子事,在府中尽人皆知。 听说,国公爷早已不去夫人房中了,两口子貌合神离。 沈月柔抓着这一点,私下里不知嘲笑了国公夫人多少次。 尤其她试图掌家被国公夫人拒绝后,骂得更是不堪。 林妩深知她心中症结,劝道: “世子妃还是忍耐一下,尽量在夫人面前卖个好。上次世子心疼你,跟夫人闹过后,夫人不是松口了么?说可以试着给你管管部分事务,这可是个好兆头。” 说到这,沈月柔就来劲了。 这是她最近,最有盼头的一件事。 “你说得对,有世子给我撑腰,我有什么想而不得的。至于老女人的刁难,我且忍忍吧。” 梳妆完毕,就该去用午膳了。 往常,是春香负责陪沈月柔去同国公夫人用膳的。 春香是家生子,自小就伺候在沈月柔身边,跟五儿这等外头买来的丫鬟可不一样。 沈月柔虽然防着她,不让她近世子的身,但在其他事情上,还是比较倚重她。 而春香,也一直以世子妃的心腹自居。 阖家用膳这事,当然得是她,才有资格在主子跟前伺候。 可今日,春香跟在沈月柔屁股后面,才走出一段路,林妩就快步跟了上来。 “哎呀,春香,你也太不懂事了!” 她挤开春香,郑重地扶起沈月柔的手,仿佛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 “夫人金尊玉贵,又日日受累,你怎么不扶着点呢!” 春香冷不防被截胡,眼神不由得带上怨恨。 “五儿,你这是做什么?” 沈月柔却很享受被人如珠如宝、小心翼翼地对待。 身为世子妃,她就应当这么尊贵。 轻哼一声,她抬下巴看林妩: “五儿倒是伶俐,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世子妃满心满眼都是世子,日夜为世子操劳。我等卑贱下人,自然不该让世子妃分心。”林妩露出一抹憨笑。 恰到好处的调笑,让沈月柔感到几分得意,又不至于冒犯,惹怒她。 沈月柔的小情绪,被拿捏得刚刚好。 她果然笑起来了。 “油嘴滑舌。”她嗔怒道。 “既然五儿有心,我也就多调理调理你,让你更出息些。今天,就由你陪我去用膳吧。” 第5章 伺候吃饭 国公爷和世子都有公务在身,大多数日子是不在家吃饭的。 故而,到了用膳时间,一般只有婆媳二人。 沈月柔最怕的国公夫人,来了。 国公夫人是尚书府嫡女,出身高贵,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年少仰慕国公爷,但偏偏,国公爷对她淡淡的。 两人成婚后,小妾又勾着国公爷,让夫妻俩的关系进一步产生裂痕。 久而久之,高门主母成了深闺怨妇。 国公夫人对情爱之事分外敏感,尤其是那些凭着几分姿色,就玩弄感情,攀龙附凤的。 没错,说的,就是沈月柔。 福寿堂里。 宁夫人远远就看到她们了。 沈月柔旁若无人的玩笑,不疾不徐的步伐,还有骚浪贱的粉色衣裳,早就惹恼了她。 呵,好一个身娇玉贵的世子妃。 几步路还要人扶? 那走路的姿势,那脸上的情态。 真应了一句话: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一看便知,昨夜没少被滋润! “不知羞耻的浪蹄子!”宁夫人忍不住骂出声。 于是,沈月柔半只脚才踏进福寿堂,宁夫人的冷嘲热讽,便劈头盖脸来了。 “世子妃,好大的架子啊!” 沈月柔的脸闪过一丝怨怒,只能勉强说: “母亲言重了,柔娘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母亲宽恕。” “呵!”宁夫人冷笑。 “别人家的媳妇,五更就要起身侍奉婆母。你倒好,连早上的请安都自己免了,好自在啊!” 沈月柔早知道,这老女人必定会抓着这一点发难。 但为了那点掌家权,她打算放下身段,示弱道歉。 “不是,母亲,我……” 她话还没说出口,林妩就噗通跪下了。 “夫人明鉴!世子妃日日念着要孝顺您,不是故意误了请安,而是世子见世子妃日夜服侍,太过劳苦,特地吩咐了,让世子妃多歇会儿……” 理由是好理由,话也说得很妥帖。 但,宁夫人是什么人? 虽然嫁给意中人,却独守空闺十几年的怨妇! 沈月柔越是卖弄房中事,宣扬她小两口琴瑟和鸣,在宁夫人看来,就越是刺眼。 岂止刺眼。 心肝脾胃肾都被刺得生痛。 听完林妩一席辩解的话,宁夫人面无表情,但手把帕子都绞皱了。 沈月柔心知不好,娇叱: “你这大胆的丫头!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自个儿领了罚,到外面跪去!” 宁夫人却冷笑: “世子妃平日里不教导下面的人,现在倒跑我面前来,打骂奴才?敢情这偌大的宁国府,已经换你做主了?” 这下连沈月柔也不得不跪了。 “母亲何出此言,儿媳惶恐!儿媳只是约束丫鬟,万万不敢越过母亲……” 沈月柔说,宁夫人就端着茶碗,慢慢地听。 沈月柔说完了,她也不吱声,而是用碗盖拨一拨浮沫,吹一吹茶气,浅浅品一口…… 昨夜才遭了大罪,现在又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沈月柔的膝盖都快碎了。 腰也快碎了。 宁夫人继续拨茶,吹茶,品茶…… 过了足足两刻钟,宁夫人才抬起视线。 “怎么,跪着舒服?还不起来,是要我请你,你才肯上桌用膳吗?” 沈月柔已是跪得周身酸痛,神情恍惚。 但也只能忍气道: “媳妇谢过母亲恩典。” 林妩又大张旗鼓地,抢着要去扶沈月柔。 宁夫人怒斥: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自己站起来!” 沈月柔咬碎一口银牙,只得自己慢慢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桌前。 接下来,就到林妩的吃苦时间了。 伺候主子吃饭,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主子坐下了,丫鬟要把漱口的茶水端过来,主子含一口要吐,她得及时拿痰盂接住。 该摆饭了,丫鬟得安箸,捧饭,舀汤,剥壳,布菜、奉茶…… 布菜时,还要劝菜,说说这个菜多好吃,劝主子多用一些。 这个环节风险很大。 比如宁夫人胃口不好,给她夹菜,就容易挨骂。 沈月柔也不好打发。 她减肥,这不吃那不吃,若是夹错了,饭罢回到小院里,又是一顿跪。 好不容易等到主人们安生吃几口饭,丫鬟也不能喘口气。 她要一直站着,双手呈固定高度,捧着茶盘。 身板要挺直,姿态要优美,表情要端庄。 一顿饭结束,丫鬟累得半死。 这活,林妩才不想干呢。 “世子妃……”她朝沈月柔使眼色,低声说:“您不是想要在夫人面前卖个好,好把掌家权拿过来么?眼下就是机会。” “你让我伺候她吃饭?”沈月柔有些不情愿。 媳妇伺候婆母吃饭,大户人家是有这规矩。 刚入府的时候,宁夫人也想让沈月柔伺候吃饭。 但沈月柔才伺候了一次,回去就跟宁司寒哭诉,说宁夫人让她站规矩,站得腿疼,还不给她吃饭。 这可把宁司寒心疼坏了,转头就跟宁夫人大吵一架。 于是,沈月柔再也不用伺候吃饭了。 她为此还沾沾自喜过一段时间。 可如今,她倒要主动伺候宁夫人吃饭? “世子妃,为了掌家权啊。”林妩循循善诱。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沈月柔咬咬牙,拼了! “母亲,让儿媳伺候您吃饭吧。”她挤出一个笑容说。 “哦?”宁夫人来兴致了。 她这儿媳妇,身份不高,却惯会拿腔拿调,摆高姿态。 仗着拿捏住世子,连她这个婆母都不放在眼里。 宁夫人想整她,想很久了。 既然她主动上门求虐,宁夫人不能往外推啊。 平时漱口只要一口,今天要三口,务必要溅湿沈月柔的衣袖。 不论沈月柔怎么布菜,她总能找到借口批评。 “蠢东西,夹的什么菜,怎么吃得下!” “油腻腻的,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才爱吃。” “这么烫,你是要害死我吗!” …… 半个时辰能吃完的饭,硬是吃了一个时辰。 而且是看别人吃。 沈月柔是一口都没吃上,先是跪,后是站,一直赔笑脸,说好话。 整个人又累又饿,双腿酸软,打着摆子勉强回到自己院中。 有春香扶着,她还是费了好大劲,才在椅子上坐下。 腿僵硬得根本弯不下来啊。 刚坐下,沈月柔便摔碎了一盏茶: “五儿,你心思大了!” 第6章 别有用心 “世子妃,五儿又做错了什么?” 林妩装傻。 春香抢先一步出来。 她可是从被半路截胡开始,就对林妩怨恨得很。 虽然没能去伺候用膳,但她时刻关注福寿堂发生的事,充分掌握了世子妃被夫人刁难的种种细节。 此刻,她要借题发挥,给五儿一个教训。 “五儿,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竟让世子妃去伺候用饭,让世子妃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还有,你竟敢,在夫人面前说那些话,你这不是故意害世子妃吗?” “看你一副老实蠢笨的样子,没想到,心里头弯弯绕绕那么多!” 春香字字句句,都在挑起沈月柔的疑心。 沈月柔本来就生气,听了,霎时火冒三丈。 “好哇,五儿。以前我只当你蠢笨,口无遮拦,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 啪嚓! 沈月柔又摔碎一个茶碗。 “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林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马上一个滑跪。 “世子妃,冤枉!” “奴婢虽莽撞,但乃形势所逼。您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若今日受了委屈,世子必定怪罪,奴婢们担待不起呀。” “再说了,您贵为世子妃,哪有为一两句话,就公然打您的脸的。分明是夫人借着由头发作,嗟磨世子妃您。” 三言两语,又说到沈月柔心坎上。 沈月柔想起宁夫人,咬牙切齿。 “这个见不得别人好的老女人,缺爱缺出毛病了,处处为难我!” 然而,春香见林妩轻轻松松转移了矛盾,心中暗恨。 嘴上却殷勤附和: “世子妃,夫人不但针对您,还想把手伸进您的院里,前几日不还说,要选个好的丫鬟做通房,放到世子房中?” 接着哎呀一声,装作随口道: “按说,五儿以前也不是那爱出风头的,今日在夫人面前,却如此大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月柔的眉毛立即拧起来了。 “五儿,你不会真的,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口气有些恶狠狠。 她左看右看,觉得五儿的面相,也不是那么老实了。 林妩惶恐: “世子妃,您若觉得奴婢服侍得不好,今天就把奴婢打发出去,做洗衣丫鬟也好,做洒扫丫鬟也好,奴婢都甘之如饴。奴婢只求一点。” 她深深磕了一个头。 “奴婢请求世子妃,千万不要如此误会奴婢!” 她这话刚说完,春香的眼神就亮了。 把五儿打发出去,世子妃身边再没旁的人,不就轮到她伺候了吗? 终于是熬出头了! 她脸上遮不住的喜色。 沈月柔自然也注意到了,面上不说,心中却在冷笑。 这些贱婢,外表装得老老实实,心里却千方百计想着法子勾男人呢。 看来,陪嫁丫鬟的身份,到底给了她们一些想念。 不自量力的蠢东西! “既然如此,那今夜五儿不能侍奉了。” 沈月柔松松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春香跟着心头一喜。 沈月柔哂笑。 “春香,你来,好不好哇?” 春香喜形于色,立马跪下: “奴婢领命!奴婢一定努力,侍奉好世子和——” “啊!” 一声惨叫,春香捂着肩膀,在地上滚了一圈。 沈月柔狠狠踢了她一脚,还为脚疼生气,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春香,你志气不小!世子用得着你努力侍奉吗?” 春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得意忘形。 精准踩到主子的雷点上了。 她吓得脸色苍白,也顾不上肩膀生疼,跪着爬到沈月柔脚边。 “世子妃!奴婢说错了,奴婢眼里只有世子妃,只是想侍奉在世子妃左右……” 可沈月柔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又怎么听得进去她的话。 辩解,只会让沈月柔更生气。 “五儿,把她拖出去,掌嘴二十,罚跪三个时辰!” “别跪院子里,跪柴房,省得世子回来看到。” “是,世子妃。” 林妩把春香拖进柴房,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 爽啊。 不过,春香到底是个玩意罢了,再怎么打,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罪魁祸首是沈月柔。 这娘们不但心思毒辣,还是个疑心很重、阴晴不定的变态。 林妩想想自己的膝盖,今个儿实在受罪。 眼下,海棠和春香都不在了。 明儿,沈月柔不就可着自己一个人嚯嚯? 林妩觉得这样不行。 回瑶光院时,她手上便多了一壶茶。 “世子。世子夫人,奴婢送茶来了。” 她没有直接入内,而是在房门口,轻轻地说。 房内,沈月柔正娇弱不堪地,倒在宁司寒怀里。 放在平时,这样旖旎的时刻,丫鬟来送什么茶,沈月柔心里是要大发雷霆,在小本本记上一笔的。 但今天,她却是松了一口气。 “进来!” 她和颜悦色地说,顺势从宁司寒怀中挣脱出来。 林妩弯着腰,头低得很低很低,茶盘却捧得高高的,以卑微又绝不敢直视主子的姿态,小快步进到房内。 这样的姿态,让沈月柔先满意了半分。 “世子爷,这是妾身新得的高山寒茶,用去岁窖藏的雪水泡的,您尝尝。”她柔声说。 又是寒茶,又是雪水的,目的只有一个。 给这位欲火熊熊的世子爷,灭灭火! 殊不知,宁司寒见了林妩,更加燥热难当。 今夜她裹得很严实,人也很规矩,丝毫没有昨日的羞涩与风情。 唯有低头露出的,那一段雪白颈项。 娇嫩得灼伤人的眼睛。 宁司寒的脑海不受控,想起昨夜。 他如何在这颈子上揉搓,又如何被同款雪白娇嫩的小手…… “世子爷?世子爷?” 沈月柔声声叫唤,才将宁司寒从回忆中唤醒。 宁司寒顿时有些愕然。 天啊,他在柔娘面前走神了。 美人在怀,他居然为着一个其貌不扬、低微笨拙的丫鬟,走神了。 真没想到,这丫鬟看着不经人事,实际端的好心计。 在世子妃的眼皮底下,勾引爷! “世子爷,可是有什么心事?”沈月柔体贴地问。 宁司寒心虚,咳了一声。 “无事。” 然后灌下一大口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总觉得这茶也不咋的好喝。 有股怪味。 第7章 下的猛药 “入口丝滑,回甘无穷,果然好茶。” “柔娘,你也试试。” 花前月下,夫妻对饮,多么浪漫的事。 沈月柔自然是喝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 “爷,妾身怎么觉得那么热呢?” 沈月柔撕扯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大片熏红的肌肤。 宁司寒双目赤红,喑哑着说: “爷,也好热。” 干柴烈火,地动天摇。 嗓子都喊劈叉了。 只是还没半个时辰,里头就传来沉沉的声音: “水。” 饱含情欲、压抑,和……不满。 欲求不满了啊。 林妩勾唇,端起水盆,缓缓走进去。 “世子爷,奴婢来给世子妃擦……” “先给爷擦擦。” 宁司寒急不可耐地说。 不知怎的,今夜他比往常,更饥渴。 昨夜他还有一些心理负担,可眼下柔娘如此不中用,他连一发也没得,她就晕过去了。 他只想冲! “世子爷,不可以!” 林妩却跪下来,泪水涟涟。 “昨夜是奴婢逾越,冒犯了世子爷,险些被世子妃发现。奴婢不敢一错再错,触怒了世子妃,奴婢就要粉身碎骨了。” 可宁司寒浑身燥热难耐,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世子妃世子妃,你眼里只有世子妃?” 他烦了,直接上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 “爷也是你的主子,你乖乖的,爷必定疼你!” 一双火热的大手,滑入衣服底下。 林妩惊呼: “爷!不要……” 在昏睡如死猪一般的沈月柔旁边,床又摇了半宿。 清晨,衣衫凌乱的林妩,端着水盆,踉踉跄跄从房内退出来。 万恶的古代,该死的权贵! 把人糟蹋了一夜,竟然还要人起来干活! 林妩在心中咒骂。 所幸,宁司寒到底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做到最后。 毕竟,只要没有进去,便不是违背与亲亲柔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嘛。 嗦嘴摸摸揉揉,怎么能算背叛呢。 拿小丫鬟泻火罢了。 林妩出去之前,宁司寒还照例敲打一番: “爷用得着你,是你的福气,但你可不要想旁的。” “平日里,须本本分分服侍世子妃。爷需要时,也要好好服侍爷,自有你一番好处。” “别想左了,生出什么野心来。那不要说世子妃,爷也不能轻饶了你……” 好处,好处个嘚! 林妩恨不得把水泼他脸上。 爽完就跑的渣男,下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还一副“得了爷的雨露,你就感恩戴德,然后麻利点去干活吧”的样子。 好贱啊。 “是,奴婢明白了,爷。” 林妩在假山后面,好好整理了自己,把一身痕迹遮严实,然后打算回丫鬟房睡个好觉。 她可是辛苦了一夜呢。 虽然宁司寒没有做到最后,但也把她折腾得不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她可怜的小手,也酸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得好好歇歇才行。 反正沈月柔被蹂躏成那样,不到中午是不会醒的。 昨夜,林妩在茶里下的,可是猛药。 沈月柔那身子,本就不该再行房事,但是他俩天雷勾动地火…… 她这几日定是下不来床了。 喜提假期,嘻嘻。 沈月柔果然被折腾狠了,这一日,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林妩只打发了一个小丫鬟在房里伺候,她也没注意。 哪儿还有余力留心啊。 她脑子混混沌沌,浑身上下疼得要命,下半身都没知觉了,连说句话都费劲。 谁伺候的她,她根本不知道。 林妩还很贴心地,为她叫了一次大夫。 大夫老脸臊红,吞吞吐吐: “姑娘还是劝着世子妃一些……小两口新婚燕尔,情……情难自禁,可以理解,但是……夫人底子已是亏了,再这般下去,伤了根本,于子嗣方面……恐怕……” 林妩抬手,止住大夫的话头。 “大夫,我们又如何不知。但世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咱们说再多,不过是给世子妃平添压力。以后这等话可不要说了。” 开玩笑。 搞多伤身不能怀这事,能放到明面上说吗。 当然是别让当事人知道,在背后大家一起蛐蛐啊。 果然,没两日,大夫的虎狼之词就传到宁夫人耳中了。 宁夫人震怒,派了她的陪房周大娘,到瑶光院训斥沈月柔。 “……嫁为人妇,应恪守本分,孝顺公婆,襄助夫君,怎能如此淫乱,沉迷于行羞耻之事?” “……世子年轻,难免冲动,你作为世子妃,不劝着些,反而拉着世子日日淫乐,囿于闺房,亏世子的身子,误世子的前程?” “……你嫁到国公府这么些日子,未曾怀上一儿半女,还不自己好好保养着些,若是坏了国公府子嗣繁衍大事,你该当何罪!” “切记,你是宁国府世子妃,不是那勾栏院里的娼妇!” 周大娘走后,沈月柔伏床痛哭。 该死的宁夫人,没人要的老女人! 她竟然让一个下人,当着一院子奴仆的面,这样训斥自己。 字字句句,都把淫乱的脏水,往她身上泼。 甚至,公然将她与娼妇相提并论。 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晚上,宁司寒回来时,她便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柔娘这是怎么了?”宁司寒心疼不已。 沈月柔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宁司寒气愤: “娘怎么可以这么做?” 沈月柔凄凄哀哀: “世子爷,当初是你说,你心悦妾身,要与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妾身信了。本以为嫁到国公府,是妾身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不成想,却日日遭到苛责和侮辱……” 伊人垂泪,让宁司寒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揉碎。 宁司寒将她拥入怀中,眼底满是疼惜: “柔娘,是爷不好,苦了你了……” “柔娘不苦,柔娘都是为了世子爷……” “爷知道,爷的一颗心,也都在你身上呢……” 小两口柔情蜜意地说了小半宿的话,沈月柔才身心满足,沉沉地睡去。 林妩推门进来: “爷,我给世子妃宽衣。” 宁司寒按住她的香肩,眼底仿佛有火: “你怎么不问问,爷用不用宽衣?” “小妖精!” 第8章 摆成那样 沈月柔养身这几日,宁司寒得不到纾解,夜夜抓着林妩发泄。 他都觉得惊异。 这丫头看着不打眼,但是越用越食髓知味。 有好几次,他情难自抑,甚至把躺在一旁的柔娘给忘了。 “爷,轻些儿!” 林妩抬起情态撩人的双眼,急切道。 “当心扰了世子妃。” “噢……” 宁司寒才想起,柔娘休养了几日,身体有所起色,可不再是前几日那般,床榻都不醒了。 动静太大,确实有可能将她惊醒。 哎,真麻烦。 若是她能再昏几日…… 咳咳,他怎么能这么想! 柔娘是他的心头挚爱,她身子好起来,他才能真正的幸福。 那些个替代品,不过是临时发泄的劣质货。 哪里及柔娘半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怪爷手太重?那你软着个身子,勾着爷做什么?” 林妩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典,好典! 明明是他那啥上脑,色欲熏心,按着人家不放。 却反咬一口,说人家缠着他。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从一场奸情里摘出来,清白无辜似的。 他没有背叛,都是坏女人勾引。 男人啊。 “爷……” 林妩粉面羞红,欲遮还休。 “不……不是,奴婢没有……” 那小表情,让宁司寒的脑子立马轰了。 室内热度陡升。 中途出过一次小意外,沈月柔差点醒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还好宁司寒习武,反应能力超群,火速戳住她的穴位。 把她戳晕了。 “爷,奴婢好怕。” 林妩宛如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地说。 宁司寒:“你怕就怕,把柔娘摆成那样子做什么?” 林妩把本来四仰八叉的沈月柔,翻成侧睡。 一条胳膊压在身子底下,一条腿极致弯曲。 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拧着,在枕头上半枕不枕。 林妩羞赧捂脸: “奴婢觉得……被世子妃这样看着,更刺激呢。” 宁司寒一听,确实也是。 床,摇得更疯狂了! 次日。 “五儿……我的脖子……” 沈月柔醒来,发现脖子剧痛,无法转头。 林妩跑过来: “哎呀,世子妃,您落枕了。” 沈月柔大怒: “你夜里怎么伺候的?竟让我落枕了!” 林妩委屈: “奴婢不敢打扰世子与世子妃安眠,给您宽衣后便出去了,是奴婢不对。从今夜起,奴婢必定守在主子榻前,寸步不……” “那还是算了。” 沈月柔立马拒绝。 别说落枕,她就是落地狱,也不能放一个丫头伴世子同眠。 “奴婢去取些精油,给您揉揉。” 林妩乖巧道。 沈月柔周身疼痛难忍,便说: “多取些来,我这胳膊和腿也酸疼得紧。” 啊? 林妩有点后悔。 自己昨晚下手太狠,把沈月柔的脖子和手脚都弄僵了。 等会一起揉,岂不累死她? “世子妃,国公夫人不是邀您等会一叙吗?您的气色有点差,要不奴婢先去取盏养颜茶给您,这是大夫开的方子,提气色。” 林妩灵机一动,说道。 沈月柔果然来了兴趣: “那你还不快去!” 林妩跑到厨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端着一盏养颜茶,溜溜达达地走回来。 走到无人处,她打开茶盖,将一包粉末撒进去。 这是民间常用来催母猪发情的药,长期服用,容易情动。 上次高山寒茶里,用的也是这药。 沈月柔不疑有他,一口饮尽。 “最近的茶是怎么了,味道都那么怪!”她皱眉道。 “毕竟是药嘛。”林妩若无其事地说。 然后便要去赴宁夫人的约了。 而宁夫人这边,寻沈月柔来,是有一件大事。 因着让沈月柔伺候吃饭,宁司寒同宁夫人闹僵了许久。 最后是宁夫人先顶不住。 她琢磨着,不如自己先给个台阶下,让沈月柔管点家事,哄儿子开心了,把这次不快揭过去吧。 今日用膳,主要就是说这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都主动让步了,沈月柔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月柔,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同你说话,你却把脸转到一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你是不是以为,拿捏住寒儿,整个国公府就是掌中之物,不用搭理我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让着你,掌家权,你别想沾一点!” 说完,摔袖子走了。 沈月柔歪着脖子,疼得要死,根本没机会辩解,有苦说不出。 回到瑶光院,就把房间砸得稀巴烂,骂林妩: “上次在老女人面前,你不是挺能说吗!怎么这次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林妩委屈: “上次,世子妃您提点奴婢,要谨言慎行,奴婢就不敢说话了……” “啊!” 沈月柔发狂,把桌上的杯杯盏盏都扫到地上。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又胡说。这嘴这么不中用,不如戳烂了!” 说着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去戳林妩的嘴。 林妩本应该躲一躲,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记得,上辈子这一天,宁司寒提早回来了。 沈月柔发狠戳她的时,她故意借了个位。 把手碰破一点,又不至于伤得很重。 但一道血痕立即就流下来了。 “柔娘,你在做什么?” 震惊的声音响起。 沈月柔整个僵硬了。 宁司寒快步走进来,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你要刺死这丫鬟吗!” 沈月柔赶紧把簪子收起来,勉强笑道: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这丫头,没成想她反应这么大,倒自己碰伤了。” 原来是误伤啊。 宁司寒释然了。 他就说呢,柔娘如此温柔善良,怎会和那些毒妇一个做派,持簪伤人呢。 沈月柔观察着他的脸色,又道: “都怪我,平时太宽容了些,纵得她们个个都不懂事。按说,做下人的,被主子教训一下,不是应当的么。这乱动乱躲的,实在有失规矩,不单误伤她自己,簪子差些儿也戳中我了……” “什么?” 宁司寒的脸色马上变了,马上握住沈月柔的双肩,急切端详。 “簪子也戳中你了?可有伤着哪里?也太危险了!” 沈月柔含羞带怯: “幸而我反应快,并未伤到。” “那便好。”宁司寒松了口气。 然后,板起脸训斥林妩: “世子妃仁慈,又不会真的罚你,你躲什么?这次伤的是你,下次,万一不小心伤到世子妃,可如何是好?” 林妩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悔恨状: “奴婢知错。” 同时,抬手抹一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好把血淋淋的伤口亮出来。 宁司寒莫名心软了。 第9章 自请降级 “既然这丫鬟知错,又伤了手,柔娘你就饶她一回吧,以后好好教导便是了。” 宁司寒随口道。 沈月柔原本转阴为晴的脸,立即山雨欲来。 “难得世子爷,为一个丫鬟开口说话,妾身又岂会跟她计较。”她柔柔道。 两道仇恨的视线,却刀子一般扎在林妩身上。 “柔娘真是善良大度。”宁司寒赞道。 沈月柔越发小意温柔,纤纤玉手软软地,搭在宁司寒强壮的胸前。 “爷今日定是劳苦了,不如我们,早些儿安置吧。” 赤裸裸的邀请。 毕竟,她病了这些天,宁司寒又需求旺盛。 旷太久,她可不放心。 宁司寒一听这话,眸色马上就深了。 “柔娘……” 柔情缱绻的小两口,缓缓倒到床上。 林妩伤了手,估摸着房中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便嘱咐小丫鬟盯着点,自己回丫鬟房包扎。 再不包扎,伤口就要结痂了! 作为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林妩尊享二人丫鬟间。 但是因为海棠被罚去做粗使活计,她这些天都是一个人住。 她正在裹纱布做做样子,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进来。 “五儿姑娘,我给你带了些玉肌膏,听说祛疤效果极好的。” 丰面肥臀的丫鬟腼腆地说。 她怎么来了? 林妩脑内转过一千种猜想。 “海棠姐姐怎么来了。我哪敢劳烦你给我送药?真是谢谢你。” 林妩笑宴宴站起来。 海棠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 “五儿姑娘客气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妃房里的一等丫鬟,不过粗使丫头罢了,能给姑娘送药是我的荣幸。” 哦…… 林妩明白了。 “海棠姐姐说的什么话!” 林妩借接药之机,轻轻握了一下海棠的手。 噫,做了一阵子的粗活,手都糙了。 她立即面露心疼。 “这段日子,苦了姐姐了。不过世子妃还是念着你的,这阵子一直嫌没人会梳头,骂大家都不如姐姐你呢。” “真的吗?”海棠的眼睛又重新亮起。 “自然是真的。” 林妩装作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手上的纱布。 “姐姐不在这些日子,世子妃不舒坦,我们也提心吊胆。世子妃尊贵,我们伺候不好哇……” “姑娘的意思是?” 海棠的语气流露些许试探。 林妩勉强笑了笑。 “我蠢笨,不适合服侍世子妃和世子,这些日子犯了不少错,恐怕世子妃要容不下我了。” 这话说得委婉。 但海棠可是久在沈月柔身边伺候的人,岂听不出言下之意。 不为五儿蠢笨,只为她长得太好。 且,世子为她说话了! 海棠想到自己如何被罚的,微微抿唇。 “怎么会,世子妃宽厚待人,姑娘不必担心……” “姐姐不用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林妩长嘘。 “既然世子妃需要姐姐,不如我自请降级,把伺候的机会还给姐姐。” “那怎么好意思?”海棠连忙说:“如何自请降级?” 林妩苦笑: “只要我犯个大错,世子妃自然会将我撵出去……” 至于何谓大错,不需多说,大家心知肚明。 海棠犹豫: “这如何使得……世子妃的性子……恐会伤你性命。” “所以,我有一事要求海棠姐姐。”林妩说。 海棠敛眉,掩去眼中喜色: “我是个没大用的,但只要姑娘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姐姐。”林妩勾唇:“明日若是世子妃要打杀我,姐姐可不可以……去告知世子一声?” “告知世子?”海棠失声惊叫。 而后又立即捂紧嘴巴。 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偷听,才低声道: “你不要命啦!这话也敢说,被世子妃听到怎么办。” 然后决绝摇头: “不成,我帮不了你,万一世子妃知道是我去寻的世子,我便是连粗使丫鬟也当不成。” “姐姐这话言重了。”林妩语重心长。 “伴君如伴虎,世子妃这性子,姐姐又能服侍多久?还是趁早寻个出路。” 当个粗使丫鬟,其实就是出路,至少能留一条小命。 去伺候沈月柔,便是把脑袋别在裤袋上。 海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其中心思,林妩看得透透的。 “姐姐一心只有世子妃,但这般有距离感,岂不是辜负世子的一片赏识?” “世子赏识我吗?” 海棠故作平静,但微颤的声音,暴露了内心的激动。 “世子不是夸你腰细吗?” 林妩笑得暧昧。 “世子妃如此大发雷霆,自然也是猜到了……” 海棠本就藏了心思的心,更加猛烈跳动。 虽然大家都说她丑,但其实,只是国公府美女如云,世子妃、五儿等又太过出色的缘故。 在民间,她还算清秀可人的。 最难得的是,她确有一副好身材,纤腰细细。 若是世子爷那般伟岸的武将,单手就能环住这把小腰。 在那之前,她还能甘心做个丫鬟。 可世子爷夸过之后,她如何按捺住疯长的念想? 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本来就准备着给世子爷做通房的! “世子不一定会搭理我……” “我相信姐姐。”林妩道。 “那,若是世子没来……你可不要怨我。”海棠低着头说。 “自然。”林妩很是诚恳。 海棠满怀心事地走了。 林妩哂笑,从箱笼里,翻出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沈月柔越来越疯,她是忍不了。 很明显,沈月柔也忍不了她。 说不定哪一天,这个神经病发作,就提早噶掉她了。 有些计划,要提前了。 林妩定定心,把肚兜穿上。 想了想,又把刺手的那处,给剃了。 沈月柔这种封建礼教家庭出身的闺秀,肯定不知道,男人特别喜欢光滑柔嫩的感觉。 然后再拍点玫瑰露,香甜可口! 收拾完毕,她穿上日常的丫鬟衣服,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把束腰绑得高一些。 将本就雄伟的地方,推得波涛汹涌。 再用胭脂在眼角点一点,一双红的兔子眼,我见犹怜。 乍一看,她还是那个朴素老实的五儿。 可若是带着某些心思,就会发现,这丫头处处带着媚气。 勾得人心旌神荡。 林妩出门了。 这次,她要干一把大的! 第10章 你睡会儿 瑶光院。 “爷……” 沈月柔香汗淋漓,姣姣娆娆地依偎在宁司寒怀中。 休养了几日,果然不一样。 她感觉身体好热,比以前更加容易情动。 一天三回不行,但一天一回尚可。 这会子人还清醒着,觉得自己没要够呢。 嗐,世子爷太勇猛。 自己的胃口,也是变大了…… 沈月柔羞赧,软着身子,往宁司寒身上贴得更紧。 “爷,夜还长着呢……” 宁司寒却有点小郁闷。 咋搞的,明明什么都做了,怎么感觉,浑身上下还是不爽呢? 素一段时间,他身体出毛病了? 还是说,柔娘不够吸引…… 不不不,这不能够,她可是他最爱的女人啊。 怀着测试的心情,他又按住沈月柔: “柔娘,再来一次……” 第二回合结束。 宁司寒坐起来。 “夜深了,柔娘你还是睡会儿吧。” 沈月柔娇羞: “爷……妾身觉得自己精神尚可。” “你的身子刚好,多睡会儿。” 宁司寒贴心地把被子盖到她身上。 沈月柔有些不情愿,往日世子爷明明对她欲罢不能,一要再要的,怎么今天轻轻松松就放她睡觉了? 她身体热得很,她还想要! “世子爷……” 宁司寒只得又耕了一回。 这次,沈月柔身心大满足,歪歪地瘫在被褥里。 “爷……” 宁司寒:……她怎么还不晕啊? 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柔娘还是那个柔娘,他也是那个欲火滔天的他。 可一番云雨下来,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总之,没有以前快活。 身体还叫嚣着想要,四肢却一点也不想动。 一听见柔娘说“爷”这个字…… 他就有点反感。 “爷,我……” 沈月柔身子被掏空,脑子也不大清醒了,刚想说一两句事后情话。 突然觉得颈子后一痛。 “柔娘,你累了。”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宁司寒这样说。 “抬水进来。” 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林妩,终于等到这句话。 她端着水盆,一步三摇地慢慢走进去。 “爷……” 宁司寒终于明白,他不是对“爷”这个字反感。 此刻,他光听这个字,身子就酥了! “爷疼你。” 他急不可耐地长臂一捞,将人压入怀中。 “哎呀!” 林妩捂着小手,泪眼汪汪。 “痛。” 那小脸可怜见的,宁司寒心看了心抽抽。 “手伤得厉害吗?让爷看看。” 林妩咬着下唇,把手藏到身后。 “爷别看了,奴本卑贱,世子妃打我是应该的。” 宁司寒一听,更觉得,这丫头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啊。 “爷没想到,柔娘如此温柔善良,连路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竟然也会打骂下人。”他怅然道。 林妩抽泣: “不,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服侍好世子妃,还和爷您私相授受,实在罪该万死。” 她忽地挣脱宁司寒的怀抱,要往外跑: “奴婢以后再也不见爷了!” “回来!” 宁司寒急了,又伸手去拉她。 林妩趁机偷偷解开衣带,随着宁司寒的拉扯,胸怀大开。 “小妖精,你想去哪儿?” 宁司寒把她揉进怀里,咬牙切齿。 “爷一刻也离不开你!” 宁司寒舔了舔嘴角。 深沉的瞳仁,散出危险的光芒。 “妩儿,爷想要了你。” 林妩柔嫩的小手,搭在宁司寒的腹肌上,无力地推着。 “爷……不行,我们不能背叛世子妃。” 但这样的拒绝,与邀请无异。 宁司寒立马心头火热。 “你不说我不说,世子妃又怎会知道?” “妩儿……” 他满脸痴迷。 “不行的,爷。” 林妩泫然欲泣: “世子妃对爷情深意笃,爷的心里,也只有世子妃一人……” “不。” 宁司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尽是疯狂。 “爷现在,心里只有你。” “爷要你。” 他不容拒绝地说。 威慑力十足的强悍身躯,缓缓压下来…… “啊!” 林妩突然发出一声痛叫。 宁司寒起身一看,她手臂上的纱布,都染红了。 “怎么回事,你伤得这么重么!” 他脸色微白,人都有些萎了。 正在关键时刻呢,突然血淋淋的,能不被吓萎么。 林妩忍痛,从床上爬下来,捂着伤处浑身发抖。 “爷,是奴婢不好,奴婢见了血,不宜服侍爷了,请爷恕罪!” 然后转身跑了。 宁司寒还在惊吓中,也没来得及拦她。 是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 就这么走了? 他怎么办? 况且,柔娘的身子也没洗…… 宁司寒只好苦巴巴地,用早已冷了的水,胡乱给沈月柔擦了擦。 不想干这下人的活,他可是世子啊。 但一想到,如果不擦,妩儿明日就无法跟柔娘交代。 还是擦吧。 越擦越气,越擦,心里越痒痒。 这个小妖精。 下次,一定要办了她! 林妩捂着胸口,一路小跑回丫鬟房。 还好她现在一个人住,否则这副凌乱的样子,指定被人看出有猫腻。 她一进门,便把沾血的纱布扯下来,扔到桌上。 噫,沾的鸡血,又腥又臭。 手臂上的伤口,就破了一点皮,早就结痂了。 终于是把宁司寒的馋虫,彻底勾出来了。她心想。 哼,男人就是贱。 他越是想要,她越是不给。 她不给,他才会更加挠心挠肺地想要。 沈月柔不是自以为宁司寒爱她爱得要死吗,现实很快就会给她一个大耳光。 林妩已经想好了。 而她所有的倚仗,只有宁司寒。 虽然她已经成功吸引到他,但这还不够。 人心太挤,已经有了沈月柔,宁司寒还能对她有多在意? 她要摆脱沈月柔,保住小命。 更要挤开沈月柔,在宁司寒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最狠的报复,不是一举夺命。 而是钝刀子割人,让她慢慢地疼死。 宁司寒给了沈月柔的,林妩要让他,一点点亲手收回去。 至于宁司寒…… 林妩无声轻哼,眼底一片冷意。 男人,工具罢了! 第11章 人设崩塌 次日,沈月柔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余媚,懒懒地靠在软垫上。 一盏养颜茶在手里,她不疾不徐,用茶盖撩拨碗里的茶沫。 “五儿,我有一事问你。” “世子妃请讲。”林妩低眉顺眼道。 沈月柔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脖子。 “你老实交代……我脖子上这印子,是怎么回事?” 林妩这才看到,沈月柔的颈侧,被衣领遮住的地方,有个指头大的印子。 印子已经呈深紫色,甚至有些破皮渗血。 是昨夜宁司寒戳中的穴位。 到底是武将,手指头轻轻一戳,就把人戳成皮外伤了。 沈月柔想起一些片段,双眼渐渐染上恨意: “五儿,你趁我睡着……” 话还没说全乎,就被林妩的惊呼打断。 “天呐!世子爷怎么这样啊!” 沈月柔凝眉:“……世子爷?” 林妩对着那紫印子瞧了又瞧,煞有介事: “您的身子才好了一些,世子就这般渴求您,实在太粗暴了!” “是吗?”沈月柔的语气和缓下来。 林妩重重点头: “其实,奴婢一直没敢对您说,世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夜您睡着后,世子也对您……” 她的语气里略带不满,关怀之心恳切。 沈月柔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然后,脸色一变: “来人!把这个欺主的丫头,拖出去打死!” 两个粗壮的婆子冲进来,一左一右,按住林妩。 “世子妃,您这又是何意?” 林妩不动声色问。 沈月柔冷笑: “五儿,你真当我是傻的?我只是疲累,不是死了,夜里有些什么动静,我模模糊糊还是知道的。” 啪! 她怒不可遏地往桌上一拍。 “我与世子同榻而眠,世子向来拥我入怀。可是前夜,他离我竟有一臂之远!” “而你。” 她步步上前,狠狠捏起林妩的下巴: “却在他近旁,形同交颈鸳鸯!” 林妩俏眸微眯。 来了。 果然如她所料。 前夜,沈月柔是有模糊醒来,被宁司寒点穴点晕了。 昨夜,宁司寒又故伎重演。 他没想到,对方早已起了疑心。 但林妩早就等着这一天。 沈月柔能以小官庶女之身,成功高嫁权势显赫的国公府世子,并且恃宠辖制一府主母宁夫人,果然不是个简单货色。 她的疑心病和敏锐度,总能让她在细节的汪洋大海中,抓住关键信息,网织出事情的全貌。 前夜她半睡半醒,其实没看到林妩和宁司寒有拉扯。 当时并未觉得两人有什么。 可昨夜宁司寒表现异样,沈月柔睡醒来又见这处紫斑。 再加上,昨天她教训林妩,宁司寒竟为林妩说话。 要知道,堂堂世子爷,可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尤其是区区一个卑贱丫鬟。 不对劲,太不对劲。 她敏锐的第六感再次提示,这里头有鬼。 一切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再掺入她自己的脑补。 得出一个推测。 不论林妩是否承认,沈月柔都认定了这个推测。 林妩只能死。 “你真是出息了啊,五儿?” 沈月柔手下使劲,恨不得捏碎林妩的下巴骨。 她的话,像从牙缝间挤出来似的: “既然你这么勾人,又这么会骗,寻常男子怕是降不住你。不如我给你寻一个好的。” “来人。”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 “牵一条狗来。” 林妩心中一凛。 这与原身的上辈子,何其相似。 沈月柔这神经病,果然没有按照上辈子发展,而是迫不及待地要弄死她了。 还好,她早有准备。 大狗往林妩身上扑时,一个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柔娘!你这是做什么!” “世子爷?” 沈月柔没想到,宁司寒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说,今日有要事,一整天都要在书房议事吗?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沈月柔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挤出笑脸迎上去。 “如果我不来,你就让这畜生干出违逆人伦之事?”宁司寒厉声道。 沈月柔尴尬: “世子误会了,妾身只是做做……” “你只是做个样子,是吗?”宁司寒目光微冷。 被按在地上的小人儿,手臂还缠着纱布呢。 好一个做样子! 沈月柔语塞: “我……” “你若觉得这丫鬟不好,打发了她便是,何苦这般折辱她?我真是看错你了!” “世子爷,你听我说……” 可是宁司寒没有给她机会。 “柔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从前的你,温柔、善良,如一朵洁白无瑕的花一般美好。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世子爷,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昨日打骂婢女,今日侮辱婢女,我都看见了!那在我见不着的时候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高石之山也会满是裂缝。 宁司寒越想越惊心,眼前这个女人,背着他到底做过多少凶残的事? 沈月柔一直打造善良小白花的人设,如今终于被反噬。 她红着眼,樱唇微颤。 “爷,您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就这样责备妾身?” 美人脆弱的模样,终究还是打动人心。 宁司寒的口气软了。 “柔娘,爷不是责备你,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我不好了。未成婚时,爷爱我如珠如宝,如今我嫁与爷,爷便觉得我如草芥,是吗?”沈月柔哽咽。 一颗豆大的泪珠缓缓滑落,滴到宁司寒的心里。 宁司寒方寸大乱。 “柔娘,你别哭……” “爷!”沈月柔掩面,泪水从指缝涌出:“你可还记得,你对妾身许下的约定?” 约定! 宁司寒心中一痛。 眼前的垂泪美人,可是他亲口许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啊。 “柔娘,是爷不好,爷都记着呢,你别哭……” 他手足无措地搂住沈月柔。 沈月柔在他怀中,哭成一个泪人儿。 林妩低头被按着,听完全程。 大翻白眼。 呵,一对贱人! 她感受了一下膝盖,嗯,护膝好好地,没有错位。 然后,砰地一声,跪下了! “世子妃!”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次没有作假,额头都磕红了。 “世子爷用情至深,世子妃纵然不相信奴婢,也该相信世子爷!” 第12章 如鱼得水 宁司寒来得晚,不清楚事情始末,下意识反问: “什么?” 沈月柔刚倒了一个善良的人设,断不能再背上妒妇的名头。 况且宁司寒刚才的疼惜不似作假,她又对他有了信心。 加上那晚,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兴许真的是她想太多? 沈月柔第一次,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怀疑。 “你这丫头,吓吓你罢了,此事莫再提!”她云淡风轻道。 林妩却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谢世子妃宽恕。但奴婢自知愚笨,没把主子服侍好,心中跪求,自请责罚。” “请世子妃,允许奴婢去外面伺候吧!” 这个请求,无疑正中沈月柔下怀。 就算五儿不说,她这次也定是要将她打发出去的。 这张脸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况且她尚存一丝疑虑,断不可能再留着五儿,让世子爷时时看到。 “五儿说的什么话,你服侍得极好,我这屋里头离不了你。” 沈月柔假意道。 方才在世子面前破了功,眼下自然是力挽狂澜,装也装出个慈主的样子。 “世子妃大度,但五儿不敢委屈了主子,恳请世子妃,让海棠姐姐回来吧。”林妩极其诚恳。 这又说到了沈月柔的心巴上。 她早想把海棠叫回来了,五儿空有一张好脸,其他方面都差得很。 特别是梳头。 海棠在时,她发质尚佳。 五儿上手后,她掉了好多头发! 宁司寒听得云里雾里: “海棠又是谁?怎么了?” 他根本记不住沈月柔房里的丫鬟,除了妩儿。 沈月柔可不想他知道自己拈酸吃醋那些事,赶紧道: “一个办错事的丫鬟,我罚她去厨房磨磨性子。” 宁司寒点头: “是该这样。柔娘你的心性太温柔,要学会该罚的罚,省得我总担心下人把你欺负了去。” “世子爷嘱咐的是。” 沈月柔被哄得心花怒放: “那就让海棠回来,五儿且去厨房沉沉心吧。” 宁司寒:???爷不是这个意思! 妩儿去了厨房,他夜里着急上火怎么办? 爷的事还没办到最后呢? 但是话头是他自己引出来的,他不能打自己的脸。 只好眼睁睁看着林妩行礼: “奴婢谢过世子妃恩典!” 当天晚上。 一个回合之后,宁司寒便推说累了,要睡觉。 沈月柔不解。 昨儿还三回呢,怎的今天就一回? 她觉得自己进步了,需求旺盛得很,浑身发热,情难自禁。 爷想多要,也不是不可以。 或者?爷是想她主动? “爷……妾身还要……” 又大战三回,沈月柔终于心满意足了。 宁司寒瘫在一旁,生无可恋。 他从没觉得,干那事竟是这么无趣。 素日里看着可人的柔娘,如今乏味得紧,激不起他一点兴趣。 就这样,她还要了又要。 他的心,好累。 “拿水进来。” 宁司寒没有兴趣叫水,沈月柔只好自己吩咐。 海棠穿着略厚的衣衫,尤其腰显得粗了一圈,低着头,把水盆端进来,毕恭毕敬,恪守本分。 宁司寒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沈月柔松了口气。 果然是自己多心,世子对海棠这种丑八怪,能有什么兴趣。 这下她用起来也放心了。 主人房中磕磕绊绊,小厨房却如鱼得水。 终于不用伺候那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林妩快活极了。 且到小厨房来,给养颜茶下药更方便了呢。 她虽然摆脱了沈月柔,但这只是暂时。 林妩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沈月柔差不多要怀上了。 而她一旦怀上,就会再度想起五儿。 原身的悲惨命运,即将开启。 林妩必须要主动出击。 “五儿姑娘来了?” 厨娘刘嫂一见林妩出现在厨房,就扔下菜刀,在腰间的围布上擦擦手,热情地迎出来。 “嫂子好。”林妩笑眯眯:“最近肯定忙吧?辛不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忙是应该的!” 刘嫂子笑脸相迎。 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上辈子,原身在厨房的待遇,可不是这样。 上到厨娘,下到倒泔水的小厮,没一个搭理她的。 问话没人回,要东西要不到。 沈月柔想吃酒酿丸子,原身只能自己做,连个搭把手的丫头都支使不动。 林妩穿越过来后,第一次在厨房遭到冷眼,就抓了十几条隐翅虫,偷偷扔到当时管事厨娘的后颈里头。 隐翅虫这玩意,长得跟蚂蚁差不多,看着不起眼,实际带有毒液,有“飞行的硫酸”之称。 那厨娘在灶头忙得热火朝天,忽而觉得脸上痒痒的,顺手一搓。 若干条隐翅虫被碾死在脸上。 很快,她的脸上,出现大片密密麻麻的丘疹、脓包。 一开始,厨娘还遮掩。 她说自己吃发物催发了,不碍事。 然而,没两天,那些水泡开始糜烂,露出泛白的肉…… 林妩跟当时还是副管事的刘嫂子闲聊: “嫂子,我看大婶的脸,不是普通的疹子,不会传染人吧?” “那可得小心,若是老爷夫人世子沾到了,整个厨房的人都得掉脑袋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嫂子转头就把管事厨娘举报了。 大户人家最是忌讳下人带病伺候主子,且还是厨房这等重要的地方。 那厨娘的脸烂成那样,谁看了都发憷。 她管事的位子,就这么丢了。 刘嫂子白捡一个大便宜,摇身一变掌管整个厨房。 那之后,林妩再去厨房,就都是好脸了。 “刘嫂子在给世子爷做白玉羹呢?” 看到灶台上放着世子专用的托盘和碗,林妩问道。 刘嫂子笑了笑: “可不是吗,今日是休沐日,世子平日里辛苦,世子妃特地叮嘱,要给世子补补。” 哦? 休沐日,那不就是沈月柔的进香日吗? 宁夫人不喜世子夫妻俩黏糊,尤其世子休沐的时候,两人你侬我侬的,简直扎她的眼睛。 因此,她故意在休沐日里,安排沈月柔去大佛寺进香,为国公府祈福。 沈月柔当然不乐意,中间也停过几回。 但前些日子,她落枕歪脖子那会儿,不是把宁夫人得罪狠了吗。 如今为着那点管家权,再不敢作妖,乖乖进香去了。 进香去了啊…… 林妩心中千回百转,忽然妩媚一笑。 第13章 出毛病了 “刘嫂子,上次我听世子爷提了一嘴,说白玉羹味太淡。” “啊?”刘嫂子有些紧张。 世子不满意白玉羹?她不知道啊。 “那可如何是好,万一等会世子喝了觉着不好,世子妃定会怪罪下来……” “你把味道调调不就好了。” 林妩看似随口地说。 “世子想来是喜欢甜口一些的,不如加些玫瑰露。” 刘嫂子表情一亮。 “玫瑰露?是了,世子是喜欢甜口的,小时候天热,凉开水兑些玫瑰露,他能喝一壶呢。” 她喜滋滋地向林妩道谢: “到底是在世子世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姑娘又帮我一个大忙了。” 林妩掩嘴: “刘嫂子客气,我不过随口一说。那你忙,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她就走了。 她可不会真的在厨房打杂,有刘嫂子罩着,摸鱼旷工倒是方便。 林妩回到自己房里。 如今她不是一等丫鬟了,只能住在粗使丫鬟的多人间,人多口杂,环境也不好。 等鱼上钩了,第一件事先换掉这个房间! 不过,现在还是先打扮打扮。 这次她不穿赤色鸳鸯肚兜,换了一件薄纱的。 薄得若隐若现,薄得颤颤巍巍。 玫瑰露还是要用的,得让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呀。 这样就差不多了。 林妩又回到小厨房,吃吃点心,摸摸鱼。 耐心等待。 她没有等太久。 很快,一个清俊的小厮,出现在门外。 “五儿姑娘,方才厨房送的白玉羹,世子吃着觉得好,差我来问问,可还有玫瑰露,送一瓶给他兑茶喝。” 他很客气地说。 明明刘嫂子是管事,厨房里的人也多。 他却偏偏问坐在角落里的林妩。 林妩不搭腔。 刘嫂子第一次听到世子安排,紧张得直搓手,赔笑迎上来: “时管事,世子要玫瑰露?我这就去取给您。” 说着拿了恭恭敬敬递给宁司寒身边的管事,时杰。 时杰没有接。 “我还有点事忙,你们安排个人,给送到松涛苑吧。” 松涛苑,就是世子的院子。 一厨房的人面面相觑。 大户人家规矩大,各院的丫鬟下仆,没有主人的吩咐,是不能随意串门的。 何况厨房里都是低等仆人,连在院子里走动,都是逾越。 主子要东西,都是派丫鬟来取的。 哪有厨房的人去给主子送? 太冒犯了。 “时管事,我们是干粗活的,给世子送东西不合规矩,我找其他丫鬟送送。”刘嫂子说。 时杰看了林妩一眼。 “世子的话便是规矩。快些儿,别让主子等。” 说完,他就走了。 刘嫂子捧着个玫瑰露的瓶子,觉得分外烫手。 “要不,五儿姑娘,你给送送吧?”她用希冀的眼神,望着林妩。 “你是世子妃房里出来的,其实也不算得咱们厨房的人,以后还是要回去伺候世子妃的。你去送,旁人没话可说。” 其他人跟着点头。 谁去都好,反正不能是自己。 不然若是被世子妃知道,厨房的人竟跑到世子院子去了,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林妩一脸无可奈何: “那好吧。若是今后世子妃怪罪,你们可都要为我说话啊。” “那是那是。” 大家纷纷称是,还是五儿姑娘靠得住啊。 以后得待五儿姑娘好点。 林妩轻轻松松笼络了人心,拿起瓶子出了门。 她没有径直朝松涛苑走去,而是拐个弯,去了玫瑰园。 正是花开好时节,先赏赏花吧。 至于世子爷…… 她觉得他可以等一等。 宁司寒早就屏退下人,在房里等着了。 最近这些天,他日子很不好过。 首先是,柔娘要得太频了。 以前弄一回,她就不行了。 如今三回了,她还想要。 再猛的男子,也经不起夜夜三回啊。 他感觉自己都被掏空了,脚步虚浮,在军营跟人比试,被人一枪撂倒。 面子丢大了。 有点烦。 他现在都不想到瑶光院,最怕听见那一声“爷”。 再就是,他很矛盾。 欲望在叫嚣,兴趣却缺缺。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出毛病了。 又或者,他对柔娘…… 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了,柔娘永远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刚说服自己,一碗清香扑鼻的白玉羹,就摆到了他的案前。 这个味道…… 柔娘永远是他最爱的女人,其他女人,他爱一点就好了。 “时杰,你帮我去一趟瑶光院。” 宁司寒左等右等,干等了一个时辰,茶水也没心思喝一口。 等到嘴角都起燎泡了,才有人从门外掀帘子进来。 “世子爷,瑶光院送玫瑰露来了。”丫鬟桃红说。 宁司寒皱眉: “人呢!” 桃红被他瞪眼的样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人?” 宁司寒又急又不耐烦: “蠢东西,送东西的人呢?五儿在哪里?” 桃红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五儿……五儿姑娘把东西给我,就走了……” 宁司寒差点破音: “走了?!” 衣摆在地下刮起一阵风,高大的身影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林妩第一次来松涛苑,觉得这里环境真不错。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嗯,适合居住。 她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慢悠悠地走回去。 走到假山时,山中突然伸出一只强壮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到隐秘处。 “世……世子爷!”林妩佯装惊讶。 “你还记得我这个爷呢?小没良心的,让爷等了这许久!” 宁司寒一边咬牙切齿说,一边揉搓。 嗯,是梦里的手感! 林妩委屈,举起手里的一朵玫瑰: “奴婢不是故意耽搁,奴婢去采花了,想送给爷。” 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花朵,宁司寒心口一热,手下更用力。 “送花给爷?你可知道送花给男人,会有什么后果?” 林妩扑闪眼睛,表情乖巧又隐忍: “爷,你弄疼我了……” 宁司寒邪笑: “爷还可以更疼你……” …… 两人从假山后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太阳都有些西斜了。 宁司寒连日来的丧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容光焕发,满脸餍足。 虽然此处不便,还是没能做到最后。 但是,这丫头会得不少哇! 汹涌的欲望,终于得到了纾解。 这些天来,宁司寒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满足。 现在去军营比试,他觉得自己能一枪撂倒十个。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这丫头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第14章 别再见爷 这个念头才冒出脑海,宁司寒就被自己惊到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自己身边已经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那便是柔娘。 妩儿一个丫鬟,偶尔用用罢了,算什么? 他竟被迷了心窍。 太可怕了。 宁司寒顿时无比愧疚和后悔,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月柔。 他不该与一个丫鬟纠缠的。 “妩儿,你先回去吧。爷会找机会,安排你去做轻省干净些的活计,不会让你一直待在厨房的。”宁司寒说。 这是他能给予林妩格外的照顾,天大的恩赐。 妩儿该知足了。 “以后,你别再见爷,也不要提起爷的事。” 这便是莫要纠缠的意思了。 林妩敛去眼中的不屑,乖顺道: “好的,爷。奴婢告退。” 狗男人,墙头草。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迟早有一天,她要一脚踢翻他的碗! 林妩深呼吸,回到瑶光院。 至少,管事婆子已经给她换了个房间。 “姑娘原先的房,床坏了,且上头漏水。老婆子只好把姑娘挪出来,暂住这里,等那处休整好了,姑娘再搬回去。” 管事婆子说话很有语言艺术。 林妩心领神会,往婆子手里塞了一瓶玫瑰露,反正是宁司寒不要的。 “谢谢掌事妈妈,天热,这瓶玫瑰露,妈妈拿去兑茶喝。” 管事婆子笑眯眯走了。 林妩仔细端详自己的新住处。 是个二等丫鬟的房,但是里头只有她一个人住。 比之前的大宿舍,可好太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妩就在厨房混吃混喝,打发日子。 玫瑰园的花开得确实好,她又去过几次,采了不少玫瑰花瓣,自己研制面膜,把一张小脸敷得水嫩透亮。 闲来无事,她还改进了头油的配方,现在用着连怪味也没有了。 听说沈月柔的头发越掉越多,为此还打了海棠几巴掌。 她这么大气性,一方面是因为头发,另一方面,也有养颜茶的原因。 母猪发情药,不仅可以促进情动。 长期气血上涌,还会带来焦躁易怒、发胖等问题。 林妩远远见过沈月柔一次,大白天的,她也脸红脖子粗。 大概是经常生气的缘故,她的面相变了许多,平添一抹凶狠。 另外,她人也胖了点,看着腰更粗,竟有些女子生育过才有的体态显出。 林妩愉快地想,不知道宁司寒此时,是什么心情呢? 宁司寒是什么心情。 当然是煎熬呗! 他最近过得太苦了。 他和柔娘之间发生了翻转,柔娘越来越重欲,他却越来越不想,每天晚上,他都压力很大。 他甚至借口公务繁忙,在军营宿了几日。 宁可跟一群臭脚丫子的兵痞子睡一块,也不想回去面对痴缠的沈月柔。 可这也不是办法,他老不回去,柔娘要哭的。 回去了做得少,柔娘也要哭的。 做够了但是说错话,柔娘更是要哭到天亮。 有一夜,他硬着头皮完成任务后,不经意间在枕头上,看到几缕发丝。 便随口说了句: “柔娘,你这头发也掉太多了些,是不是……” 柔娘就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宁司寒耕耘了大半夜,累的要死,还得通宵哄她。 第二日在军营里,没人放倒他,他就自己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这下他不敢再提头发的事了。 但柔娘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他纵使千般小心,也免不了惹哭她。 又有一日,他不过是随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她又大哭了! “爷是不是嫌妾身胖,嫌我不如以前好看了,爷不爱我了……” 宁司寒头大如斗。 他是个武将,本就性子直爽,哪里经得起小女子弯弯绕绕的心思缠磨。 便是最爱的柔娘,这般下来,也让他失了耐心。 夜里忙完后,他提起裤子,干脆回了松涛苑。 省得明早起来,沈月柔又要一回。 或者哪里惹了她,又要哄个没完。 他根本不想了。 可是,不想这个事,回到松涛苑,又有别的事要想。 那枝日渐凋零的玫瑰,还插在卧房的桌上。 他每日都要看一眼,总能想起那个比玫瑰花还娇嫩的小人儿。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有没有想念自己,白日茶饭不思,晚上辗转难眠? 自己那日是狠心无情了些,不知道多伤她的心。 她该哭了。 “时杰,你去看看,五儿在做什么?” 时杰去了回来: “世子爷,五儿姑娘在吃绿豆饼,一吃吃十大个。” 宁司寒:??? “胡扯!定是你看得不够久,没发现她在被窝偷偷流泪。” “再探再报!” 时杰又去了。 这次蹲守了一个晚上,回来说: “世子爷,五儿姑娘嫌热,晚上没盖被子,抱着冰枕睡到日上三竿。” 宁司寒:“……她定是太思念,把那冰枕当成爷了。” “可怜得让爷心疼。” “你再去探,她每日做什么、说什么、吃什么,都细细报与我。” 林妩浑然不觉自己被人暗中观察。 她难得地享受了几日自在生活,吃吃喝喝做美容,并且有点心想事成的感觉。 但凡她缺什么,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把东西送到她手上。 真爽啊。 只是这种自在,只是暂时的。 “你说,我进香那日,五儿去了松涛苑?” 沈月柔坐在椅子上,满脸不快。 正是盛夏时节,屋子里放着冰块,还有两个丫头在左右扇风。 但她依然觉得燥热难耐。 心里总有一股气,动不动就想发火。 “回世子妃,奴婢跟小厨房的张副管事确认过,确是如此。” 海棠立在下首,低眉垂眼道。 啪! 沈月柔随手操起一把扇子,打在海棠脸上,将她的发髻都打散了几缕。 “贱婢!都是贱婢!” 海棠咬唇隐忍,咚地跪下。 “世子妃息怒!据厨房的人说,五儿在厨房也不干什么重活,常常摆出主子的姿态,十分轻松自在。这里头,难保没有世子爷罩着她的缘故……” “只会勾引男人的贱坯子!” 沈月柔大怒,又摔了一盏茶。 “把五儿叫来!” 林妩听到自己又被传唤,她内心是镇定的。 她早知道,沈月柔不会放过她。 第15章 借刀杀人 虽然她逃离沈月柔身边,但终究还在瑶光院,小命仍捏在沈月柔手里。 一个丫鬟,在深深庭院中,还是太弱势了。 别说反抗沈月柔,她就是迈出这院子一步,也做不到。 “奴婢见过世子妃。” 林妩很温顺地行礼,从外表看,没有一丝破绽。 沈月柔却更加愤怒。 这个贱蹄子,惯会装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 她就是用这般伎俩,勾引世子爷的吗? “你还知道我是世子妃?”沈月柔冷笑。 “你人都跑到松涛苑去了,眼里还有我这个世子妃吗?” “没想到你本性如此淫荡,闻着味儿都能跑到世子房里,好大的野心啊!” 林妩垂头辩解: “请世子妃明察,奴婢本不想去,是大伙推着奴婢去的。且奴婢进了松涛苑,就把东西交给伺候世子的丫鬟了,并未进到世子房中。” 可沈月柔不听这些。 在她看来,只要靠近世子一点点,便是勾引世子,便是背叛和挑衅她这个正头夫人。 “是没进到,不是不想进吧?我看要是给你机会,你还能往世子床上爬呢!” 沈月柔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眼中闪烁着疯狂。 她像是被什么劫持了大脑般,顾不上世子妃的身份、大家闺秀的风范。 狰狞的表情显示,她正在情绪失控,已经理智全无。 她捡起一个茶碗碎片,在林妩的脸上比划: “这么漂亮的小脸,如果划烂了,世子爷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宁司寒得了时杰的消息,跨着大步走进来。 “柔娘,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善妒!” 宁司寒面色难看。 沈月柔没想到,她又被抓了个正着。 这回,她连脸上的狰狞,都没来得及收拾。 “你又要将这丫鬟如何?是不是但凡与我沾边的女子,你都要一一打杀?”宁司寒问。 沈月柔心虚至极,难以回答。 宁司寒见状,更失望了。 他虽与她定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限制他的人际交往。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可是堂堂宁国公世子! “爷……” 沈月柔双目含泪: “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害怕爷爱上别人……” “怎么会呢?柔娘,到底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 看到她哭了,宁司寒也很心痛。 可是,他时时惦记两人的约定,沈月柔却一直在怀疑他对她的爱情。 他难以接受。 沈月柔泣不成声。 此刻的她,是第一次真正对宁司寒袒露心声。 疯狂醋妒的根源,不过是害怕失去。 最终还是宁司寒不忍,在她的眼泪中再次败下阵来。 “唉,柔娘,你相信我。” 他走上前,轻轻拥住她。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子,不要再胡思乱想,伤害他人了好吗?” 完了觉得不放心,又特别叮嘱: “放过这个丫鬟吧,她不是有那种非分之想的人。” 沈月柔勉强答应了。 但等宁司寒和林妩分别离去后,她暴怒地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挥到地下。 “好一个贱婢!竟勾得世子爷,处处为她说话!” 海棠在一旁,一边状似着急地劝她小心,一边有意无意地说: “世子妃息怒,五儿这卑贱的身份,当个玩意儿罢了,就算世子爷真看上了她……” “世子怎么会看上她!”沈月柔怒吼。 海棠低下头,怯怯地绞手: “奴婢的意思是……世子妃无需太过担忧,世子爷对您情根深种,您的主母分身不可动摇。五儿这样的,顶了天,是个通房……” “她还想做通房?” 沈月柔几乎气死,对林妩的仇恨达到顶峰。 “不行,五儿这人留不得了,这么会勾得人护着她,难保今后世子爷不被她蛊惑。” “那能怎么办呢?”海棠小心翼翼地说:“如今世子爷已然是护着她,世子妃再动手,难免影响夫妻感情。除非……” “除非什么?”沈月柔喘着粗气问。 海棠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对她说出一个办法。 “过些天,姑奶奶和姑爷不是回府么?夫人已经安排了,要办家宴。若是五儿在家宴上犯了什么错,惹得夫人不快,那不是……” 沈月柔的表情,一下子雨过天晴了。 确实,过几天,她那远嫁边塞的姑子,要随夫进京面圣。 姑子嫁出去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回娘家,宁夫人非常高兴,早早吩咐了要办个热闹的家宴。 到时候不仅有姑子夫妻,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亲戚。 可以说是宁国府的年度大事了。 如果五儿竟然在这种场合犯了错,她再撺掇宁夫人,严加惩治,宁司寒怎么也怪不到她身上。 这招借刀杀人,妙啊! 林妩不知道自己的死法已经被预定了,劫后余生的她,正一边思索,一边朝小厨房走去。 瑶光院是住不得了。她想。 沈月柔一次又一次的发难,让她感觉到,对方已经对她忍无可忍。 今日宁司寒头一回明显袒护她,沈月柔肯定气炸。 她在瑶光院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但闹了这么几次,也并非没有好处。 这对发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已然生出嫌隙。 最重要的是,宁司寒对沈月柔的感情,动摇了。 沈月柔是恣眦必报的妒妇,今日让她感到不快,她很快就会对林妩使出一些毒辣手段,怕是杀心都有了。 索性,借此机会,惹得宁司寒彻底反感,将摇摇欲坠的约定一刀切断。 宁司寒是沈月柔最大的执念和倚仗。 林妩倒要看看,没有了宁司寒,沈月柔会怎样? 林妩想着可能发生的事,心中万分愉快。 远远地,就看到刘嫂子坐在门廊底下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菜叶子。 “嫂子,你怎的做这个活?”她诧异道。 刘嫂子现在是厨房管事,平时主要给主子做一些重要的菜色,再就是管管厨房的其他人。 怎么会沦落到做择菜这种杂活? “五儿姑娘来了。”刘嫂子勉强笑了一下。 “嗐,新来的张副管事能干,我倒清闲了,择菜打发时间罢了。” 听着是赞美,但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怨怼。 林妩一下子明白了。 第16章 母猪口味 大户人家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凡空出来一个坑,那便是万人疯抢。 刘嫂子被提上去后,副管事的位子空出来,立即有人补上去了。 是一个不起眼的厨娘。 “听说她天天给世子妃身边的海棠姑娘送东西呢,可真会巴结,难怪能闷声不响当上副管事。” 刘嫂子的口气充满酸味。 “我看张婶是个老实的,又能干,若能为刘嫂子分忧,那也挺好嘛。” 林妩故意引着她说出更多。 果然,刘嫂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分什么忧啊?再分下去,我这管事的位子,都得分给她!” “此话怎样?”林妩假装不懂。 刘嫂子叹气: “世子妃最近不知怎的,食欲旺盛,时常念着要吃点什么。张副管事攀上了海棠姑娘,总是能第一个听到响儿,紧跟着马屁就拍上去了,用些新鲜菜式哄得主子高兴……” 所以她刘管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那可不成。”林妩面露担忧:“刘嫂子你可得加把劲了。我听说,过些天府里要办家宴呢,老爷夫人很重视,到时候世子妃肯定要咱们小厨房安排几道菜献上去,表表孝心的。” “啊?”刘嫂子没心情择菜了。 府里办家宴,多好的露脸机会啊,若是菜做得好,主子们吃得开心,厨娘也可以一飞冲天。 这个大好机会,要是被姓张的抢去了…… 她屁股都没坐热的主管事位子,就要没了。 “妩儿姑娘,你可得帮帮嫂子啊。”刘嫂子身子微弓,满脸恳求。 “没有姑娘,就没有嫂子的今天,嫂子没大本事,以后但凡姑娘有需要嫂子出力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林妩嗳了一声。 “嫂子,你说什么见外的话呢。嫂子待我这般好,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她压低声音: “依我说,嫂子最近也赶紧研制一些新菜色,讨世子妃欢心。若有一两个被世子妃看中,可不就上府里的桌了。” 这就是刘嫂子发愁的地方了。 “姑娘,这我如何没想过?但是,不瞒你说,世子妃如今,跟先前不大一样,口味变了……” 沈月柔最近变得,可太多了。 以前她爱吃清淡的,素的,怕长胖。 厨房一门心思往这个方向研究,包括刘嫂子在内,个个都是清淡菜系的专家。 可她现在不爱吃了。 刘嫂子做得再好,挖空心思又去外面的大酒楼,学了些时新的素雅菜色。 沈月柔一口没碰,还骂她做的饭菜没味儿! 刘嫂子也偷看过几回张副管事做的菜,都是些什么酱肘子、烤羊肉、大烧鸡…… 这能行吗? 世子妃可是最重养生纤体,从来不碰这些油腻大肉的呀。 她糊涂了。 “世子妃究竟爱吃什么,我又没有海棠姑娘这样的身边人提示一二,根本摸不着头脑,生怕做错一点儿,被世子妃杀头了。” 刘嫂子满心委屈道。 林妩心头暗笑。 沈月柔究竟爱吃什么? 爱吃油的、肥的、重口的呗。 长期服用含有母猪发情药的养颜茶,可不得跟母猪一样的口味啊。 “嫂子莫急。” 林妩压下自己的嘴角,装作不经意道: “我瞅最近世子妃常吃的,都是重口的,嫂子兴许可以试试,一些辣的菜色?” “辣的菜色?”刘嫂子傻眼。 世子妃从没吃过这种菜,她不敢做,也不会做啊。 “嫂子可以少量放些啦,试一试,左右就是世子妃不爱吃嘛,也没什么。”林妩说。 可刘嫂子还是愁。 “不成吧?世子妃吃着不好,要生气的。她最近吃肉也吃腻了,又在骂咱们厨房的人呢。” “所以我们才要赶快的,抢先研究一个新鲜味道,要不然,又让张婶走在你前头了……”林妩劝道。 刘嫂子本不是很想做。 但一提起姓张的,她那五六分的心,就变成七八分了。 “行!我就听姑娘的!只是……辣的能做什么菜呢?” 林妩正要给她出个主意,忽见一个人影闪过门后,她便故意提高音量: “我听说,现在是小河虾上市的季节。还没小指头粗的河虾,爆了香油,跟辣子炒在一起,又鲜美又下饭。” 刘嫂子听了犹豫: “果真?府里吃过几回大虾,小河虾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妩微微一笑: “因为咱是大户人家,小河虾是民间野味,自然少见。但是少见,也就能在主子面前搏个新鲜。” 刘嫂子心动了。 世子妃吃腻了大鱼大肉,可不得来个新鲜的才合心意么。 “姑娘说得对,我这就上街上买去。” 刘嫂子匆匆走了。 林妩看见,那门后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又过了两日,宁司寒和沈月柔一起用饭。 沈月柔大口大口吃红烧肉。 宁司寒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 噫,油腻腻的,也不知道柔娘好好一个清雅佳人,怎的突然胃口大变,爱上这种庸俗的食物? 实在太不雅了,有失体面。 他瞅着,柔娘最近胖了不少,身段都不好看了。 可是他不敢说。 宁司寒给沈月柔夹了一片青菜: “柔娘,这菜蔬不错。” 沈月柔却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爷这是久不陪妾身用膳,连妾身不吃青菜都不知道?” 这话阴阳怪气的,宁司寒听了很不舒服,但又不好发作。 毕竟,上回他又为妩儿出头后,柔娘就时常对他耍性子,疑神疑鬼越发严重了。 他实在受不住,借口营中有事,好几天没回府。 确实很久没陪柔娘吃饭了。 “柔娘试试这个酱肘子,我看做得很嫩。” 宁司寒又夹了一筷子。 他记得,上次一块用膳,柔娘吃这个吃得最多。 没成想,沈月柔将不快都摆上脸来了。 她没好气地说: “爷,酱肘子我最近也不爱了!” 宁司寒一筷子酱肘子停留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十分尴尬。 “咳。”宁司寒轻咳一声,把酱肘子扔回盘子里。 “那柔娘爱吃什么,便自己夹吧。” 沈月柔更加不高兴了。 她最近本就脾气大,心里头躁得慌,天天都是一股无名火。 且宁司寒越来越忙,陪伴她的时间甚少,她一腔欲望无处发泄,心中颇有怨言。 心里还装着林妩的事,这会儿又见宁司寒才哄两句就撒手。 满腹猜忌的她,更是怒火中烧。 “不吃了!” 她啪地放下筷子。 “一个合心意的都没有,吃什么吃!” 第17章 她真可怜 宁司寒脸色铁青。 这话里头有话,是菜不合心意,还是人不合心意? 一屋子奴仆低头垂手,安静如鸡。 宁司寒被她呛得下不来台,满肚子火,无处发泄。 只好骂下头的人: “你们怎么伺候世子妃的?世子妃不爱吃的也端上来?厨房的人到底还能不能干了?就不能做点合世子妃胃口的!” 底下人听得瑟瑟发抖,厨房这回大祸临头了。 正在这时,海棠捧着一个白玉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世子爷、世子妃,厨房新研究了一个辣炒小河虾,鲜香可口,开胃下饭,特请主子尝尝。” 一盘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小河虾,摆到两人眼前。 尴尬的气氛被打破了。 宁司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河虾。 “既是新菜色,柔娘不若试试。” 其实,刚才沈月柔脱口而出那话之后,便后悔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生气,最近越来越难控制情绪,激动起来,连平时竭力营造的贤淑温婉,也忘在脑后。 宁司寒骂下人时,她的心也跟着害怕。 世子爷不会就此厌恶她了吧? 幸好宁司寒又给她夹菜,她赶紧就坡下驴,忙不迭抬碗接过来: “妾身谢谢爷。厨房的人有心,我看这菜就很好。” 两口子又重新亲热起来。 再加上,沈月柔吃了那河虾,确实合胃口,心情大好,吃了不少。 这餐饭终于得以和乐融融地结束了。 好消息传回来时,小厨房一片喜气洋洋。 “姜还是老的辣,刘管事果然做得一手好菜,能讨得世子妃的欢心!”一个厨娘奉承的说。 大家都知道,先前刘嫂子挨了世子妃的斥责,十分难受。 这会儿终于出了口气,便都纷纷向她道贺。 “世子妃都说了呢,这道菜要好好做,过些天家宴,献给老爷夫人尝尝!到时候刘管事可就平步青云了!” 刘管事喜不自胜,嘴上还在谦虚: “大家过奖了,都是分内事……” 正热闹着呢,一个二等丫鬟摇摇摆摆出现在厨房门口。 “今个儿的辣炒小河虾做得好,世子妃用着高兴,赏做菜的厨娘银子一锭!” 哇! 大伙眼神发亮,齐齐羡慕地看着刘嫂子。 刘嫂子春风满面,志得意满地伸手迎上去: “谢谢姑……” “有你什么事?”那丫鬟却倨傲地瞟了她一眼。 然后环视众人: “张婶呢?快些而来领赏啊!” 张婶? 张副管事! 众人惊掉下巴。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婆娘,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大方地接过丫鬟手中的银锭、 “张氏谢过世子妃,谢过姑娘!” 刘嫂子不可置信地呆立,脸涨得通红。 “这……这不对啊姑娘。”她急急忙忙开口:“姑娘是不是弄错了?那辣炒小河虾,是我做的,还是姑娘亲手拿走的呀。” 丫鬟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谁弄错了?我拿走了没错,但是张婶也做了辣炒小河虾,我两盘都拿走了不成吗?是海棠姐姐说,张婶的瞧着更可口一些,不要了你的,关我何事?” 她把身一扭,留下一句话: “技不如人还叽叽歪歪,你要说理,自己找海棠姐姐去吧!” 丫鬟走了,留下一厨房的错愕和尴尬。 张副管事笑笑: “原是大家的荣耀,我不能一个人独占了,今日我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顿好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吱声。 沉默了一会儿,刘嫂子突然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她走了,余下的人也就没顾忌,开始三三两两与张副管事搭话。 林妩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 趁这会儿无人注意,她也悄悄地走了出去。 林妩到小花园里采紫苏。 小花园虽说以种花为主,但是也种了不少奇珍香料,其中就包括紫苏。 这一日有些微雨,她没有打伞,冒雨采了很多紫苏。 晚上,又在小厨房熬夜鼓捣。 果然,没两天,她就病了。 她烧得两颊酡红,在床上哼哼唧唧。 “什么?她病了?” 宁司寒嚯地站起来,袖口打落了桌上的纸笔,可见心中慌乱。 这些天,他虽然强忍着不召唤林妩,但每日都派时杰打听她的事,一日比一日挂心。 听说小妖精在厨房过得很快乐,他心里不大痛快。 可这会儿得知她生病,他又担心了。 时杰回道: “五儿姑娘睡了一天未曾起身,想来病得不轻。” 宁司寒着急: “可曾叫了府医去看?” 时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 “不曾。她如今是个粗使丫鬟,按例叫不得府医。” “那是否有人照顾她?进了些什么汤饭没有?”宁司寒又问。 时杰垂眸: “粗使丫鬟本就身份低微,姑娘又是被打发到厨房的,哪里会有人去看她?没让她带病做活,已算是恩典了。” 宁司寒闻言心中大痛。 一个享受过他的恩宠,又被迫与他分别的小女子,夜夜饮泣,思念成疾。 却因为身份低微,既请不到府医,也无人看顾。 何其可怜。 时杰见宁司寒沉默不语,以为主子对他探查的信息量太少感到不满,赶紧又补充说: “不过,姑娘的精气神还在。属下斗胆靠近去瞧,还能听见她在呻吟。” “吟些什么?”宁司寒的心揪紧了。 不会在哭着怀念他的好吧? 真是爱得太深…… “属下不敢说。”时杰又低头。 “你说!” 时杰很为难的看了宁司寒一眼,清清嗓子: “姑娘说:宁司寒王八蛋,好一个无情的负心汉,吃干抹净就想跑,也不管本姑娘好不好!” 宁司寒:…… “她真这么说?我看是你最近睡得少,耳朵不好了。”他还想挣扎一下。 那可是痴恋他而不得,夜夜流泪的女子啊。 怎可能在背后骂他。 可是时杰重重地点头: “属下绝没听错,姑娘还说了:算本姑娘看走眼,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宁司寒气笑了。 “这小妖精还真敢说哈。” 他磨着后槽牙,腮帮子都绷紧了: “爷这就让她知道知道,爷到底中不中用!” 第18章 大干一场 林妩在床上哼哼唧唧。 其实她病得不算重,就发热了一天。 但是她往自己脸上扑了点粉,该白的白该红的红。 乍一看就要撒手人寰了。 就这样,她还摇摇欲坠地到厨房鼓捣吃食。 穿越来这么久,还没那么拼过。 这天晚上,她又孤身一人在小厨房里,病歪歪地挑灯夜战。 突然,一个惊愕且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身子还病着,他们竟还让你做活?” 林妩装作受惊的样子,小脸煞白: “世子爷!” 她把头放地低低的,手忙脚乱冲出门口: “奴婢有罪,不知道世子爷会来厨房,奴婢马上就走,既然世子爷让奴婢别再见爷,奴婢一定努力遵守!” 宁司寒顿时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苦熬的这些天,他后悔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扎心。 “跑什么跑!” 门口太小,他轻而易举就将林妩堵住,单手环住她的腰,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是爷说错了,成不成?你这闹人的小妖精……” 林妩不说话,他又用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背着爷,不是怪爷丢下你吗?怎么这会子见了爷,就跑了!” 林妩粉面微红,双眸水汪,娇唇欲说还休。 看得宁司寒都心焦。 “说,你是不是想爷了?” 林妩羞得敛眉闭目。 那满脸的情态,更让宁司寒心动不止。 “是不是在想,爷到底中不中用。” “嗯?” 深沉低哑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 林妩捏拳,不痒不痛地捶了一下硬实的胸膛。 “爷……奴婢还病着呢。” 宁司寒才又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病了。 他便是再重欲,也不会对一个病人做什么。 “看你双手冰冷,还觉得难受么?” 宁司寒用大掌把林妩的小手包住,温柔地问。 林妩勉强一笑: “奴婢是干粗活的,这点难受算什么?倒是世子尊贵,请远离着些,免得过了病气。” 一席话,说得又可怜又委屈。 宁司寒心里不大好受。 妩儿跟了他这一段,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受委屈也默默咽下。 可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妩儿,我……” “世子爷无需多说。”林妩垂眸:“妩儿无所图,只要爷开心便好。” 宁司寒大为感动。 世间怎会有如此的深情,炽热,隐忍,奉献一切。 同样是爱,柔娘对他百般所求,用诅咒一样的约定,牢牢束缚他。 而妩儿呢。 她什么也不图,只要他开心就好。 虽说丫鬟卑贱,但爱无贵贱。 柔娘可以做尊贵的世子夫人,而妩儿,只能在这油腻腻的厨房中,带病操劳? 那个被压抑许久的念头,突然又疯长起来。 想把她留在身边…… “妩儿,如果……” 宁司寒语气迟疑。 林妩柔柔地看着他。 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做,无疑是与柔娘决裂。 不可能的,他做不到。 于是,他没有再往下说了。 林妩早料到这点,她心中嗤笑,面上没有流露失望之色,但却微微低下头。 “世子爷,奴婢抱恙,伺候不得了,请爷回去吧。” “可是,你病了,无人照料……”宁司寒无力地说。 “世子爷不要担心,奴婢服了解表散寒的紫苏汤,已无大碍。” 林妩敛眉低语,拿出一盘点心。 “倒是爷,奴听说,爷近来公务繁忙,连饭都用得少了。不若也用些紫苏点心,可以行气和胃。” 宁司寒看着这盘点心,心中怅然。 她果然,在偷偷关注他么? 连近不得身的妩儿都知道,他最近胃理失调,食不下咽。 柔娘时常伴他左右,却毫无知觉。 甚至对他使性子,发脾气。 “爷……我会吃的。”他带着歉意说。 林妩羞涩抿嘴,把他送走了。 他带来了不少东西,林妩翻翻,有药,吃的,穿的。 一点能变现的都没有! 林妩翻白眼,送礼请送金银珠宝好吗。 又过了两日,离府宴更近了一步。 林妩已经完全好了,但仍然把小脸涂得白白的,每天像个病骨头一般,走一步喘两步。 沈月柔乐见她病怏怏的样子,心中畅快,便没有时时找她的麻烦。 直到府宴当日。 远嫁边塞的姑奶奶宁司师果然携夫前来,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一对儿女。 宁夫人娘家的表少爷也来了。 还有国公爷的重要族亲,以及几位庶子。 宁国公不作贱庶子庶女,只要有能力,都予重用。 家风还是不错的。 宁夫人久不见女儿,这一见,两下泪水连连,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 男人们因着各有公务,也是许久未聚,眼下十分热络。 这场家宴,可谓盛大。 沈月柔激动极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虽说她嫁到国公府,已有一段日子。 但由于宁夫人不喜欢她,平时宴请交际根本不带她。 所以,她还未在正式场合,以世子夫人的身份亮相过。 这次家宴,就是绝好的机会。 “小厨房的菜,可都准备好了?” 她装扮得华丽无双,心情愉悦地问。 因着心情好,少了一些戾气,倒有几分往日清雅佳人的味道。 海棠给她梳头,轻声道: “都好了,奴婢已经去看过,仔细着呢。” 沈月柔满意地点点头,眼底尽是得志之色。 毕竟,经过这次家宴,她就是国公府摆到台面上的世子夫人了。 到时候,宁夫人再不好独霸管家权。 她的好日子来了。 她正暗暗高兴,海棠的手突然一顿。 “怎的?” 沈月柔马上有一丝不快。 海棠立即告罪,支支吾吾地说: “奴婢……奴婢只是想,真的要这样对五儿吗?” 沈月柔这才想起来,她之前确实想了个法子,要借刀杀人治治五儿。 只是这两天太忙,又听说五儿病得不轻,她一时没放在心上,就给忘了。 “听说……她病这些天,松涛苑的时管事,背着人来送过东西呢。还是厨房的张副管事无意中瞧见的。”海棠说。 沈月柔大怒: “什么?她连时杰都勾搭上了?” “那倒未必…”海棠低眉,敛去眼中的精光。 “时管事家中几代服侍国公府,岂是那背主的人?断不敢动世子妃院子里的丫鬟。只怕是……” 砰! 沈月柔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第19章 小姑归来 拍得茶碗倒翻,洒了一桌子茶水。 “我当她最近乖觉,原来,竟还在背地里跟世子爷勾勾缠缠!” 她的脸泛起疯狂的红色,胸脯剧烈起伏。 方才那几分清雅,已然消失无踪。 她咬牙怒喝: “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海棠低头,隐匿在阴影里的脸,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世子妃,五儿看起来不简单,事不宜迟,否则恐要被她先发制人了……” “那就按你说的办!” 沈月柔双目狰狞: “今日家宴,五儿必死无疑!” 松涛苑里。 宁司寒坐在案前,怔怔地看着摆在上头的香囊。 之前那朵玫瑰,离了枝凋零得很快,他心中不舍,便收集花瓣,做成了一个香囊。 桌上还有一碟点心,卖相粗糙,颜色是诡异的紫色,味道也不好。 但他已经吃了好几块了。 这是昨日,时杰带回来的,说是妩儿谢谢爷的照顾。 一同带回的,还有宁司寒上次留下,以及这次着时杰又送的吃用之物。 统统被退回来了。 她是铁了心,不肯受他一分一毫。 宁司寒心中,酸涩得厉害。 “爷,前头摆席了,咱们该出去了。” 时杰在门外,小心翼翼提醒道。 “知道了。”宁司寒闷声道。 他拿起一个点心,囫囵吞枣咽下去,然后大步走出房间。 前头谈笑风生,言笑晏晏,果然一家和乐的热闹气派。 “哥哥来了,快抱抱你的外甥。” 宁家姑奶奶,宁司师笑道。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父兄疼爱,跟宁司寒的感情特别好。 “好孩子,都这么大了!让舅舅抱抱。” 宁司寒一手搂一个,仅凭臂力就把两个胖娃娃抱到肩头。 “寒儿在家时常念叨,不知道两个外甥长得如何,如今可算见着了。”宁夫人笑呵呵。 几个族中兄弟姐妹,把宁司寒围在中间,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 气氛十分热络。 唯有沈月柔,孤立人群之外,显得格格不入。 她满腹委屈,气性又上来了。 宁司寒怎么回事? 这种场合,也不带着她一起! 就不能主动拉上她,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吗? 再说了,宁司师一个外嫁女,已经不算国公府的人了。 那俩小的,更是别人家的孩子。 宁司寒不围着自个妻子转,倒对外人嘘寒问暖! 她越想越郁闷,又过了半天,还是没人搭理她。 她忍不住了,娇娇地喊了一声: “世子爷!” 那千回百转,又带点哀怨的语气,让大伙都愣住了。 除了常住府里的人,其他人其实并未真正与沈月柔打过照面。 毕竟沈家官小,女眷挤不进贵妇圈,露不得脸。 国公府大婚那日,新妇又盖着盖头。 以至于到现在,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世子妃到底几个鼻子几个眼睛呢。 宁司师自然也没见过,但她不是傻子。 眼珠子一转,就猜出这人是谁了,她娘在来信中,可没少抱怨啊。 “你是谁啊?”宁司师故意问。 “怎么见人也不主动打招呼?好没规矩!” 其他人也面露赞同之色。 这面生女子,穿得倒是华贵,但站在那里不说话,不与人亲近,也不介绍自己,这傲气的姿态,做给谁看? 大家看猴似的眼神,像刺一般扎在沈月柔身上。 沈月柔的眼睛马上就红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哭红,而是气红的。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宁司寒,口吐怨言: “爷……” 宁司寒头皮发麻。 他刚才太开心,把沈月柔给忘了,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又要发脾气。 “咳咳,师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柔娘。” “哦,原来是嫂子呀……” 宁司师拉长声调,不咸不淡地看了沈月柔一眼。 “站着也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户人家的娘子,小里小气的呢。” “你!”沈月柔差点失控。 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才没有破口大骂。 宁司寒头疼不已,赶紧打圆场: “师师,少说两句,你嫂子是极好的人,方才只是害羞。” 可宁司师从小被宠大的,如今看最疼自己的哥哥,竟然开口就说自己。 她立马不高兴了: “我没说错啊!她做嫂子的,不主动跟小姑子打招呼,还要我三拜九叩,跟她请安吗?” 什么? 沈月柔面露不忿。 凭什么要她跟小姑子打招呼? 她可是当嫂子的,又是世子妃,宁司师才应该主动跟她打招呼吧? 两个女人眼神互杀,针尖对麦芒地顶了起来。 直到仆人一声遥喝: “国公爷回来了!” 大家才一哄而散,纷纷落座,老实得像一个个鹌鹑。 谁敢在国公爷面前吵嚷啊。 一派和谐中,开席了。 沈月柔终于等到大展身手的机会,笑吟吟抢着开腔: “父亲,母亲,今日家宴,儿媳特地让瑶光院小厨房,做了一些新鲜菜式,给您尝尝。” 然后,辣炒小河虾就被端上来了。 宁司寒有心弥补沈月柔刚才的过失,赶忙跟着劝道: “爹,娘,这是眼下最时新的野味小河虾,配上西洋来的辣子,格外鲜香。柔娘费好大功夫,着小厨房研制出来的。” 虽然大家不大喜欢沈月柔,但毕竟是一片孝心,也不好说什么,每人夹了一筷子。 这一夹,倒对沈月柔改观了。 东西是真好吃啊! 大家吃得赞不绝口。 一盘虾不多时便被吃个精光。 宁夫人要做个一府主母的样子,当即重赏瑶光院小厨房。 连宁司师都吃美了。 她在边塞,顿顿都只有大肉浓汤,这般鲜的野味,是许久没吃过了。 姑爷和两个孩子更是,长居塞外,连小河虾都没吃,这一吃便吃了不少。 “嫂子别的不行,倒会吃。”宁司师说。 又把沈月柔气得失去表情管理。 宁夫人也见不得沈月柔得意,但她估计着宁国公在场,万不能闹得一家不和。 她便转移话题: “这辣炒河虾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咸,吃了口渴。” 沈月柔马上来精神了。 老女人,这都是你自找的哈。 一箭三雕的机会,来了! 第20章 夫妻恩爱 国公夫人的重赏传回小厨房时,众人一片欢欣鼓舞。 唯有刘嫂子,失魂落魄缩在角落。 哦不,还有另外一个人。 “五儿在哪里?” 上次那丫鬟,一个名叫环秀的二等丫鬟,又来了,依旧是趾高气昂。 埋头苦干的林妩,从灶台后面走出来。 “姑娘有何吩咐?” 环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很不友好。 “你就是五儿啊?果然一副狐媚子相。” 说得大家面面相觑。 林妩微微一笑: “论容貌的,当然比不得姑娘朴实安全,走夜路都用不着怕。” 这是说她又土又丑,长得连鬼都害怕? 环秀气得鼻子歪掉。 “好一张伶牙利嘴!五儿,你装什么装,你以为自己还是世子妃跟前的大丫鬟吗?看我不打烂你!”她骂道。 但林妩根本没在怕。 这要是平时,兴许还真的撕吧一顿。 可今日府宴,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丫鬟巴巴地跑来找她,恐怕不是纯粹为了酸她一顿吧? “有本事你打我呀。”林妩说。 可环秀还真没本事。 她奉海棠的命来,世子妃留着五儿这贱丫头,有大用呢。 她不敢扰了主子的计划。 “今日先放过你!”环秀忍气道:“夫人口渴,世子妃着你送一道爽口解渴的汤到宴席上去,你赶紧的!” 这边说着,那边,张副管事已经端出一盅清鲜的笋汤。 林妩不动声色: “奴婢是厨房的人,身份低微,送汤不合适吧?” 其他厨娘也心里嘀咕: 对啊,要送也是这位二等丫鬟送过去,让五儿一个粗使丫鬟送,太没规矩了吧? 环秀却拧起眉毛: “说让你送就让你送,你不把主子的话放在眼里?” “快些啊。”她催促:“夫人等着呢!若迟了,仔细你的皮!” 在众人又是担忧又是同情,兴许还有些看戏的眼神中,林妩“无奈”地将汤接过来。 “那就麻烦姑娘带路了。” 临出门前,林妩漫不经心地扫视小厨房。 与刘嫂子短暂对视了一秒。 后者飞快把头低下了。 林妩和环秀走到一半,哎哟了一声。 “姑娘,你瞅瞅前头那草丛里头,是不是有个荷包?” 那环秀是个爱贪小便宜的,立即左右张望: “哪儿呢?” “小池塘旁边那草丛,看见没有?绣着金线,明晃晃的。” 还绣金线呢! 环秀眼睛都瞪大了,立即一路小跑走过去。 林妩趁机往旁边挪了几步。 廊柱底下,静静放着一尊小盅。 和林妩捧着的瓷托盘里那尊,一模一样。 她快手调换过来,又回到原地。 环秀刚好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往回走。 “嘴里没个谱的贱丫头,瞎了你的眼,什么也没有!” “是我看错,对不住姑娘了。”林妩坦然道。 环秀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 终于来到饭桌前。 见到林妩的身影,有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亮了。 一个是宁司寒。 上次厨房探病后,他满怀愧疚,心里说不出的矛盾拉扯,又是几日没见林妩。 现在一见,他方惊觉,他比自己以为的,更思念她。 他贪婪注视着那个纤柔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刻在心里。 另一个双眸大亮的,是沈月柔。 看着宁夫人的大丫鬟,接过林妩手中的小盅,将小盅放在宁夫人面前。 她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这次,她要让她最讨厌的两个人,好好吃一次教训! “咦?” 宁夫人才揭开盅盖,就皱起眉头。 “这什么汤啊?味道怎么这么怪?” “禀夫人,这是紫苏汤,有清热解暑、提神解渴的功效,炎夏饮用,正是相宜。”林妩款款道。 啊? 沈月柔有些疑惑。 是紫苏汤吗?她怎么记得是笋汤呢? 许是她近日来太忙,听错了。 又安下心来。 但宁夫人就不大高兴。 “这紫苏汤味道怪怪的,不合我口味,另上一道吧。” 沈月柔一颗心又提起来: 啊,不要哇。这是专门为你做的汤,你可千万要喝啊。 海棠给她出了个好主意,说只要在家宴上,着五儿送点加料的东西给宁夫人喝,宁夫人喝伤了,必定震怒,当场打死五儿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来,彻底除了五儿,世子又怪不到世子妃头上,还能给宁夫人点苦头吃。 一箭三雕!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宁夫人不想喝。 宁司师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什么紫苏汤啊,听都没听过。你这丫头也是没规矩,这般不入流的东西,就这么端上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她这么一说,宁夫人更不愿意喝。 沈月柔急了。 宁司寒比她更急。 妩儿被主子这么一顿批,回小厨房后,恐怕日子不好过啊。 他便劝起来: “娘,这汤味道虽然怪些,但听那丫头所说,倒是于身体有益,你不如少少用一些。” 然而,他不劝还好。 一劝,宁夫人更抗拒。 儿媳给她做了一碗屎,儿子还要劝她喝下去? 他俩搁这妇唱夫随的,是要气死她? 宁夫人死活不肯喝。 最后是一个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人开了口。 “紫苏汤?”宁国公缓缓道。 “当年我南征,军队缺粮,饿了三天,在农户家喝过此汤。” “那特殊的香气,如今甚是想念。” “夫人不喜的话,不若将此汤给我,以全昔年的怀旧之情。” 一桌子人惊呆了。 他们没听错吧? 向来不热衷吃穿的宁国公,难得开了尊口,居然是讨要一份粗糙鄙陋的紫苏汤? 他四平八稳往那儿一坐,就有说不出的气势,说不出的吓人,说不出的距离感。 结果一开口,就说要喝汤? 宁夫人惊慌失措: “夫君,这……妾身怎敢将自己用过的给夫君,还是再上一份新的吧。” 宁国公威严的脸上,面无表情。 “无需讲究这些,也别折腾一个小丫鬟了。” 宁夫人听了,突然心思一动,面上飞起两朵红晕。 “既然如此……”她细声细气道:“不如我和夫君分一碗吧,我也用些,尝尝夫君喜爱的味道。” 然后便叫丫鬟拿小碗来,亲自分了半碗,又亲自送到宁国公跟前。 俨然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 如果她没有偷偷吐掉嘴巴里的紫苏汤的话。 以沈月柔的角度,当然看不到宁夫人把汤吐了。 她只以为宁夫人端起碗来,是喝了好几口,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但又马上高高地提上去。 因为,宁国公也喝了。 完了,完了。 沈月柔心跳如鼓。 她这位文武双全、威震朝野的公爹。 要窜稀了。 第21章 毒害主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月柔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很快,宁夫人唉哟叫了起来。 腹痛难忍,来来回回上了三四次茅房。 这么隆重的家宴,一府主母来来回回跑茅房,实在不成体统。 大家都尴尬极了。 宁国公的脸更是黑得让人不敢抬头。 沈月柔窃喜不已,却做出愤怒的样子,腾地站起来: “怎么回事?母亲刚才还好好的,喝了紫苏汤就腹痛了,是不是那汤有什么问题?五儿,你老实交代!” 惊疑未定的众人,霎时将视线聚集在林妩身上。 沈月柔言之凿凿,他们也是亲眼见证,不由得信了五六分。 “奴婢冤枉!那汤是好的,国公爷也喝了,但没事呀。”林妩叫屈。 大家一看,国公爷果然好好的。 沈月柔也不明白,为什么国公爷好好的。 兴许,武将的身体就是这么壮,一勺子的泻药也放不倒? 这就是当年一杆枪单挑南疆的国公爷啊。 实在强悍。 “你还狡辩!”沈月柔再度发难:“所有的菜在上菜之前,都在厨房着人试过的。拿出来的时候无毒,你送上来就有毒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这脏水泼得颇有技巧。 国公府慎重,给主子吃的东西,必定让下人先试过,一刻钟后无事,方能呈上来。 今日的席面,是由宁夫人一手操办的。 若说不是林妩的问题,那是宁夫人自己人的问题? 就说是瑶光院小厨房的问题,也不像话。 沈月柔毕竟是世子妃,她也是宁国府的脸面。 左右林妩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丫头,只有她最适合背这个锅。 “你这丫头……竟如此歹毒……有这样害主的心?” 宁夫人又跑了两次茅房,整个人汗津津,如同水里捞出来的。 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 她看着林妩,恨不得当场打死。 宁司寒在一旁干着急。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也并不相信,妩儿会做这样的事情。 “娘,事情还未查明……” “还查什么?”沈月柔大声说:“来人,拖出去狠狠地打!” 林妩比她更大声: “奴婢冤枉!奴婢不怕死,但是打死奴婢,只会让真正的下毒之人逍遥法外,请主子三思啊!” 在座各位都久经官场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陆续也就有人提议,还是先把人押下,细细查明再说。 可沈月柔深知,此事经不起细查。 必须速战速决,趁乱把林妩给了结了。 她朝海棠使了个眼色。 很快,宁夫人的大丫鬟,把另一个丫鬟带了进来。 “国公爷、夫人,这个丫鬟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主子。” 沈月柔假装惊讶: “环秀?你怎的来这?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莫浑说乱说,冲撞了国公爷和夫人!” 环秀跪在地上,高声道: “国公爷,夫人,奴婢刚才带五儿过来,瞧见她悄悄往汤里撒了东西!” “胡说!”宁司寒率先反驳,声色俱厉。 “你若见到,怎不阻止,或者赶紧报与主子?须知道,你眼看主子受累,也是同罪!” 环秀被他吼得浑身颤抖,本来编排好的话,说的磕磕绊绊: “奴……奴婢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只觉得五儿好像……好像往里头放了什么东西……但也说不定……” 沈月柔在一旁找补: “世子爷,五儿才是毒害主子的刁奴,这丫头可是证人,你凶她作甚?” 宁司寒的面色却更加阴沉: “一会儿不真切,一会儿好像,一会儿说不定。这丫头嘴里,没一句确凿的话,焉能成为证人?” 昔日的神仙眷侣,此刻竟互呛起来。 在这中间,宁夫人又去拉了一次回来。 她浑身虚脱,已是耐心全无。 “好了!别吵了!” 她虚弱又愤怒地说: “不论是不是这丫头下的毒,汤都是她端上来的,她逃不脱责任。先拉下去,打个二十大板!” 世子妃说要打,不一定打。 但是国公府主母宁夫人说要打,那定是要打一顿了。 几个婆子上前,正要将林妩拉了下去。 宁司寒焦急地拦: “娘,这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沈月柔尖锐道:“世子爷,母亲受累,你应当为她出气才是,怎的百般袒护一个丫鬟,实在不孝!” 一座不孝的大山压下来,宁司寒难以分辩。 婆子们已经按住林妩,眼看就要拉下去打了。 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娘,我想拉臭臭。” 大家还在找,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另一个嫩嫩的声音又冒出来: “娘,萍儿肚肚痛。” 众人这才惊觉,是宁司师一对两岁大的双胎儿女! 宁司师紧张询问: “怎么回事?你们哪里……哎呀!” 她的脸扭曲了: “我的肚子也好痛!” 话音刚落,一个宁国公的庶子,也猛地夹紧双腿,捂住肚子,表情与宁司师如出一辙。 接下来,跟击鼓传花似的,一个个喊痛的声音响起。 一桌子的人,竟有大半腹痛难忍,争着抢着跑茅厕。 国公府的茅厕都不够用了。 沈月柔坐不住了,她心里头慌得厉害。 明明只给宁夫人下了药,怎么大家都腹痛拉稀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好好一场家宴,如今乱成一团。 席上最有威严的人,终于发话了。 “怎么回事?”宁国公沉声道。 “府医还未到么?立即着府医前来!” 幸好方才宁夫人腹痛时,丫鬟就已经去请了府医。 这会儿,府医刚好赶到。 府医一一把脉过后,宁司寒急切地问: “大夫,如何?可是食物中毒了?” 府医却摇摇头: “依我之见,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 众人皆愣住。 沈月柔的担忧更是达到顶峰,声音都变了: “怎么可能不是中毒!” 看到大家都诧异地望向自己,她才尴尬地说: “我就是问问大夫,不是中毒还能是什么。” 府医摸着胡子,面露难色。 “根据脉象,各位贵人肠胃失调,确实很像中毒。但是,脉象中又有一丝奇异,显示另有其因。” “那是什么因?”众人追问。 第22章 国公血脉 府医惭愧:“我才疏学浅,尚未涉及此处。” 气得宁夫人大骂: “荒唐!你在戏弄我们不成!” 沈月柔则松了一口气,假意劝慰宁夫人: “母亲别动怒,想来这府医医术不精,把中毒误诊成其他,也是有的……” 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堂堂宁国府,岂能容许这等医术不精的大夫,耽误主子性命?” “不如一齐拖下去,同那丫鬟一起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宁夫人已经拉得晕头转向,无法主事,自然是沈月柔说什么,就做什么。 府医大喊饶命,也免不了被几个大汉拖下去的命运。 二十大板可不是小儿科,打完了,不死也残废。 林妩可不受这个罪。 “等等!奴婢知道为何腹痛!” 被拖出门的前一刻,她高喊道。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两个拖人的婆子果然停下来了。 林妩趁热打铁,掷地有声地说: “是因为,过敏!” 过敏? 一个未曾听过的词。 大家眼中满是怀疑,沈月柔更是大声嚷嚷起来: “你这刁奴,还在狡辩?你不单毒害母亲,还毒害这么多人,死不足惜!” 一股脑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林妩头上了。 可府医却欣喜若狂: “是了,过敏!我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此类病症,但现实未见人得过,故而忘了。那脉象,是过敏无疑。” “你胡扯!”沈月柔跳起来大骂:“你凭什么说是过敏?定是你俩为了逃脱责罚的狡辩之词!” 两相争执,眼看又要闹起来了。 “安静!”国公爷旁边的侍从,突然威声喝道。 万籁俱寂。 “着我的帖子,去请温太医。” “这个丫头,继续说。” 宁国公道。 有了宁国公发话,沈月柔便是不情愿,也只能乖乖闭嘴。 两个婆子松开手。 林妩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说: “其实,各位中毒的贵人,除了夫人之外,都有一个共性。”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什么共性?” 林妩看着宁国公: “他们,都是国公爷的血脉。” 众人:…… 宁夫人大怒: “莫要攀扯!这同国公爷有何关系?你提起国公爷是何居心!” “对啊!”沈月柔又冒出来:“母亲,直接打死吧!” 宁司寒一忍再忍,这次终于挡在林妩面前: “母亲,便是死罪,也得让人说个明白再死吧?” 宁夫人盛怒之中,但宁国公坐在上首,眸色深沉,不知何意。 她不敢妄动。 林妩得以继续往下说: “奴婢之所以确认是过敏,正是看到中毒的各位,都是国公爷血脉。” “因为,过敏是会遗传的。父母遗传给子女,子女遗传给孙子。” “故而,国公爷和夫人生了姑奶奶,姑奶奶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大家都过敏。府中几位少爷是国公爷所出,也过敏。” 大家听了,彼此打量,发现果然如此。 “可我们怎么会一起过敏?”众人疑惑。 林妩指着桌上的残羹: “因为小河虾。” 一道惊雷劈到众人头上。 沈月柔脸色苍白。 “不可能!”她尖锐地叫道:“你这贱婢敢胡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她的话刚说完,国公爷的侍从又厉声喝道: “世子妃,慎言!” 沈月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林妩朝宁国公行了一个礼,继续解释: “小河虾是极易引起过敏的吃食,可能会导致肠胃失调、风疹发作,府医或许听过此类病例。” 府医点点头:“确有听过。” 大家心里便信了四五分。 沈月柔先是极度慌乱,继而想到什么,脸上竟然镇定了: “一个卑贱的丫头,倒会编!你听听你的话,是不是有一个大漏洞?” 她轻蔑地哼笑: “国公爷,根本没有过敏症状!” 她指着林妩,大声对国公爷道: “父亲!不能再放任这刁奴妖言惑众了,为着国公府的脸面,赶紧发落了她吧!” 可是,国公爷面沉如水,根本不回她的话。 众人也是尴尬无声。 你一个小小世子妃,对国之重器大呼小叫什么呢? 林妩微微一笑,春风化雨,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世子妃有所不知,国公爷之所以没有症状,是因为提前服用了抗过敏的汤药。” “你瞎说!”沈月柔急赤白脸:“什么抗过敏的汤……” 一道闪电,闪过她的脑海。 “汤……”她喃喃,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是紫苏汤?” 林妩点头: “正是。紫苏可以去邪毒,辟恶气,抑制过敏的发生。” “不对啊。”有人发现了:“世子也没有过敏症状。” 沈月柔拼命点头: “对对,世子爷没事啊,什么过敏,什么紫苏抗过敏,都是无稽之谈。” “咳咳。”宁司寒咳了两下。 “我来之前吃了个紫苏饼。” “噢……”大家这下信了七八分。 “怎么可能!”沈月柔几乎是癫狂了:“五儿一个小小丫鬟,懂什么?定是她瞎编乱说的,父亲,母亲,你们可不要被她蛊惑了呀!” “世子妃若信不过奴婢,便等太医来了,再细问。”林妩说。 沈月柔却根本听不进: “不可能,你妖言惑众,父亲,母……” “不用问了。”宁国公突然出声。 冷峻的面容下,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我确实有过敏之症。”他淡淡道。 “昔年在南边,也曾因食用河虾腹泻,故而今次我饮了紫苏汤。” 众人:…… 林妩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她竟从宁国公严肃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尴尬。 “我不知道原来过敏会遗传,所以没叫你们喝。” 宁国公又说。 好苍白的解释啊。 宁国公说完就走了,留下大家大眼瞪小眼。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司师。 她年轻,尚能勉强支撑。 但两个孩子拉得哇哇哭,甚是可怜。 “沈月柔,你这个毒妇!” 她怒叫着冲上前,给了毫无防备的沈月柔一个大耳光。 “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连两岁小儿都不放过!” 沈月柔当众挨了一掌,羞怒难当。 “你……你凭什么打我!” 她哭着抱着宁司寒的手: “世子爷,你看她!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河虾过敏?说到底,还是怪你们自己遗传了过敏——” 啪! 又是一巴掌。 第23章 想带走她 立在沈月柔面前的,是宁夫人的陪房,周大娘。 沈月柔捂着通红的面颊,震惊道: “你一个奴才,居然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宁夫人的声音传来。 她方才紧急服用了一些紫苏汤,再配合太医开的汤药,这会子拉得没那么频了。 终于有心力料理罪魁祸首。 “是我让她打的,你有什么意见?”宁夫人狠狠道。 沈月柔失语。 她先是被姑子打,现在又被婆母的陪房打。 谁家世子妃,这么没有尊严? 眼泪簌簌地从脸上滑下来,她哽咽着说: “世子爷……” 宁司寒觉得,这一天比在营里打擂台还累。 打擂台好歹拳头都是一样的。 家里不一样,出其不意的袭击四面八方而来。 乱拳打死老师傅。 “娘。” 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劝宁夫人冷静: “柔娘不至于毒害家人,她应当不是故意的。” 宁夫人恼怒: “寒儿,以前她骄纵,没有规矩,不敬婆母,你爱宠着她就宠,我都不说了。可如今她办下这样的错事,受累的还不止我一人,你也这么包庇她?” 沈月柔在一旁哭喊: “世子爷,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还有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紫苏汤明明是抗过敏的,却被说成是下毒,你的丫鬟可不就是你指使的?你这是要陷害谁?” 宁司师站出来说。 沈月柔只是哭: “世子爷,我真的不知道河虾会让人过敏……” 一声声哭诉,着实让人反感。 且不说她害了大家,却死不认错,令人心寒。 单说她的这些话。 婆母问责,她不向婆母解释,请求原谅,反而口口声声只有世子爷。 笃定世子会为她兜底,有了世子,其他人都无所谓呗? 大家对这位世子妃的印象跌至谷底。 宁司寒顶着压力,艰难为沈月柔求饶: “娘,柔娘确实不是故意的,她年轻不知事,有什么惩罚,我替她担着吧。” 沈月柔赶紧跟着说: “是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宁夫人充满失望。 “寒儿,你处处为她担着,以后她要当这国公府的主母,你也能为她担着吗?” “罢了,我累了。” 她疲惫地摆摆手,周大娘立即上前,和大丫鬟一左一右扶住她。 “左右你是听不进去我的话了,母子情分不如你们海誓山盟,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的。” 于是,这场闹剧,以宁司寒和沈月柔被罚三个月的月例,同时沈月柔禁足一个月,落下帷幕。 至于环秀,被悄无声息处理掉了,省得闹出去,世子妃没脸,也就等于国公府没脸。 沈月柔一回到瑶光院,便扯下满头珠翠,都摔了。 “贱人!” 宁司寒半只脚迈进门槛,就听见她歇斯底里骂人,顿时皱眉。 “柔娘,你是世子妃,说话怎可如此粗野?” 然而沈月柔正在气头上,见到他,也不复之前的温柔小意了。 “世子妃世子妃,谁家世子妃连遭两次掌掴?其中一个还是卑贱的下人,我恨不得杀了她全家!” 满腔戾气,压都压不住了。 宁司寒感觉很不适,但还是耐心劝说: “柔娘,你冷静一些好吗?今天的事,你也有不对……” 沈月柔马上瞪起两个眼睛,满脸怨怼: “好哇,你也觉得我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针对我,污蔑我,看不起我!” 宁司寒听完,脸就拉下来了。 “柔娘,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在你心里,我的家人就这么卑劣不堪吗?甚至于我,难道我今日,不是护着你,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话吗?” 他这一说,反而勾起沈月柔对今日某些细节的回忆。 “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世子爷护着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她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妾身还有点好奇呢,府里从没人做过劳什子紫苏。爷的紫苏饼,是哪儿来的?” 宁司寒的太阳穴,猛跳了两下。 “这……” 他的支吾,直接引爆了沈月柔。 “爷果然与那五儿那贱人私下勾缠?好一个没有非分之想的丫鬟,我看她想得海了去了!” “来人!” “把那小贱人,给我绑来!” 宁司寒黑脸: “柔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我的事,为何攀扯他人?” 可沈月柔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不多时,两个婆子就推着林妩进来了。 “奴婢见过世子爷、世子妃。” 林妩规规矩矩地行礼,看不出一点错。 沈月柔恨透了她这副故作清白的样子,当下就冲上去要甩巴掌: “我打烂你这贱人的嘴!我让你会说!” 却在一寸之遥时,被宁司寒扯住臂膀。 “柔娘,你不要再发疯了!”他低吼。 沈月柔的眼睛马上红了。 “你说我发疯?” 她的表情仍是愤怒的,但语气里已带上一丝不自觉的委屈。 “世子爷,你忘了,当初是你说,你永远只爱我一个。我们约定了的。我们约定了的!” 宁司寒被她勾着想起当初,想起那个约定,心里也难受得紧。 “柔娘,我没有忘。可一码归一码,妩儿与我们的事没关系,我自问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 沈月柔打断他的话,脸上尽是控诉。 “你的家人,当着全府下人的面,当着族亲的面,辱骂我!掌掴我!还要关我一个月的禁闭!这就是你说的待我不薄吗?” 她咄咄逼人。 可是说到这些,宁司寒也来气。 “你当我愿意吗?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我已经尽力去维护你,甚至让娘失望!娘从没有对我那么冷淡过……” “娘娘娘,你就知道娘!”沈月柔嘶吼:“到底是娘重要,还是我重要!” “还有这个贱人……” 她挣脱宁司寒的束缚,怒目指责: “爷是不是早想带走她了?我妨碍你们成双成对了吧?需不需要我把世子妃之位,让给这个贱婢啊!” 宁司寒无奈极了: “我没有这个想法,柔娘,你控制一下情绪……” 可是,沈月柔已经陷入疯狂。 第24章 都怪女人 “贱婢终究是贱婢,我作为世子妃,难道连整治一个奴才的权力也没有吗?” 沈月柔跑到林妩跟前,伸手去抓林妩的脸。 “今天我要撕烂这个贱人,让大家看看,没了这张狐媚的脸,她还能勾引到谁!” 林妩装作受惊的样子,往后连退几步,跌倒在地。 然后故意被沈月柔抓住肩膀,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她没有出声求救。 但是从战斗厮杀中锻炼出非凡视力的宁司寒,一眼看出,她的薄唇,无声地呢喃了几个字。 “世子爷……” 即便是痛得忍不住呼救,也不指望回应,不想让宁司寒为难。 林妩的隐忍,深深地打动了宁司寒。 “柔娘,你别……” 他刚想再次拉住沈月柔,沈月柔却狂暴地把手一甩——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震惊呆立。 就连沈月柔自己,也呆住了。 房中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宁司寒伸出手,以大拇指按在嘴角,擦去溢出的血痕。 表情冷得吓人。 “世……世子爷”沈月柔颤声道。 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挥出那一巴掌。 失控的情绪像一条毒蛇,缠住她的手臂,控制了她的行动。 宁司寒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与疏离。 她怕了。 “柔娘,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想带走他吗?” 宁司寒淡淡道。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现在我就告诉你。”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伸到林妩的眼前。 “是!” 宁司寒领着林妩,离开了。 他俩瑶光院以后,沈月柔把屋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 “贱婢,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她双目赤红,狂暴如失控的母兽,不仅砸东西,还见人就打。 丫鬟婆子们,能避的全避出去了。 唯有海棠这个贴身大丫头,避无可避,只能待在暴风雨中心,承受沈月柔的怒火。 “世子妃息怒……” “我如何息怒!” 沈月柔出手就是一个小香炉,磕青了海棠的脸颊。 她却置若罔闻,仍兀自发泄: “那个贱丫头,竟敢私下纠缠世子爷,把爷哄得团团转,真将她带进了松涛苑!” 她最忌讳、最担心、最痛恨的,莫过于此。 怎叫她不崩溃愤怒。 “世子妃与世子爷感情深厚,虽然贱婢入了松涛苑,但未必就能得了爷的心……”海棠说道。 不料,她迎来的是一个烛台。 “啊!” 烛台直直砸在海棠的额角,把她磕得鲜血直流,失声惨叫。 沈月柔指着她,眼神带恨: “不成器的奴才,你还敢说!” “要不是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怎么会惹得一身骚,还招得世子爷不高兴,白白便宜了五儿那贱蹄子!” 海棠捂着伤口,痛泪与鲜血合流。 她像条狗一样,爬到沈月柔脚下,抱住沈月柔的腿。 “奴婢知错!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以为,世子妃无需太过担忧,毕竟……” “毕竟什么?” 沈月柔恶狠狠地俯视她,如同在俯视一只蚂蚁。 “毕竟……五儿的卖身契,还在您手里呢。”海棠弱弱地说。 沈月柔愣怔一下,忽而大笑起来。 “是了。她的卖身契捏在我手里呢。” 海棠见她不似先前狂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爬起来,卑微地俯首低语。 “五儿自以为去了松涛苑,就能成为世子的人。可实际上,只要世子妃愿意,随时可以把她打发到勾栏院里去……” 沈月柔的面色渐渐松快下来。 “你说的倒是。五儿那贱人再蹦跶,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转念一想,心情又不好了。 “可是那贱人进了松涛苑,有世子爷护着,我投鼠忌器,能怎么办?太气人了!” “世子妃莫气。”海棠赔笑道。 “若世子妃想不伤和气地将五儿带出松涛苑,奴婢有一个法子,既能打发她,又能让世子爷彻底绝了对她的心思……” 林妩搬到松涛苑后,过上了一段安生的日子。 以前在瑶光院,要么给沈月柔梳头,做小伏低;要么在小厨房打转,连摸鱼都是一股子油烟味。 而在松涛苑,宁司寒没有给她安排具体活计,她日日悠闲得很,已经闲得主动给宁司寒遛狗了。 宁司寒养了一条下司犬,经常带它出去打猎,很是疼爱。 林妩借着遛狗的机会,成日里在松涛苑溜达。 毕竟松涛苑又干净又雅致,每日逛一逛,也算找点事做。 毕竟,现在的她,不用挖空心思伺候宁司寒了。 虽然她成功使得宁司寒与沈月柔的决裂,但她自己与宁司之间,也产生了隔阂。 因为她毕竟是“第三者”。 宁司寒见到她,总会想到,自己是为她破坏了与沈月柔的约定。 愧对柔娘,后悔违约,想要妩儿,三种情绪交织拉扯,让他有点逃避现实。 不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道德上,虚伪的男人,总需要一些时间来接纳贪婪无耻的自己。 在此之前,一切都怪女人就对了。 尤其是作为小三的女人。 宁司寒如愿以偿地将林妩放在身边,但却不曾踏入她的房中。 日常也很少让她伺候。 至于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更是没有了。 林妩甚至觉得,他现在,有性冷淡的趋势…… 这可不行啊! 林妩感到危机重重。 毕竟,她还不是真正的自由。 她的卖身契,还在沈月柔手里呢。 那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万一沈月柔哪天疯得彻底,趁夜就让人牙子把她拉走了也说不定。 她仍需要宁司寒对她保持兴趣。 最好是对她爱得要死要活,送金送银的。 她在等待一个契机…… “哟,这不是五儿嘛。在扫地呢?” 熟悉的刻薄声音响起。 林妩一回头,嚯,果然是沈月柔。 她的身后,以海棠为首,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地进松涛苑来了。 丫鬟婆子们手上琳琅满目,尽是各色吃食。 上次打脸决裂后,宁司寒再没去过瑶光院。 沈月柔日日坐立不安,苦等一段时间后,终于放下身段,自己软着脸,上松涛苑求和来了。 一会儿带个汤,一会儿带个点心,一会儿又进个什么时新的果蔬。 只可惜,宁司寒没有一次见她的。 第25章 感情回温 知道宁司寒这次真的气狠了,沈月柔更加害怕担忧,于是来得更勤了。 自然,她每次来遇上林妩,免不了要刻薄一顿,出出气。 “五儿,世子爷不是抬举你吗?怎么就让你干养狗这种畜生的活?比在小厨房还不如了。”沈月柔嘲笑道。 她的话音刚落,房中就传来宁司寒冷淡的声音: “妩儿,给爷添茶。” 林妩便抿嘴笑,给沈月柔简单行了个礼,就进屋去了。 差点没把沈月柔气死。 不过,她吃过一段时间闭门羹后,脾气有所收敛,不是一点就炸的炮仗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林妩离了瑶光院,再没人给她做加料的养颜茶。 她的暴躁和重欲,有了些许好转。 沈月柔忍下心中不快,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柔柔地说: “爷,最近天热,妾身给爷做了绿豆汤。” “爷不想喝,你拿回去吧。”宁司寒依旧冷酷无情。 沈月柔鼻子酸了一下。 “爷。”她勉强笑道:“爷想吃什么呢?可以告诉妾身,妾身去准备。” “什么都不想吃,你不要再来了。” 渣男简直无情得让人心碎。 沈月柔哇地一声,转身跑出松涛苑。 一大群丫鬟婆子,又风风火火地散了个干净。 屋内。 “世子爷,不需要去追么?”林妩轻轻问。 手下依然稳稳地研墨。 “眼泪,爷见得太多了。”宁司寒说。 他依旧在写字,但是落纸的笔锋,明显有些浮躁了。 “其实,世子妃日日来松涛苑,其心之诚,可见是都改了。” 林妩款款劝道: “世子妃是因为对爷的情深,患得患失,故而走了极端。于世俗之理,她固然有错。但在男女情爱上,她也不过是爱的太深罢了。” 宁司寒运笔的手,顿住了。 “你竟是这样想?”他抬眼看林妩。 林妩浅浅笑道: “并非奴婢这样想,而是大家都能看出来。” 宁司寒顿时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长叹一口气。 “她要是有你这般通透,便好了。” “怎么没有呢?人都是慢慢成长的,奴婢瞧世子妃,比之前又不同了。”林妩说。 “你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宁司寒看她的眼神,充满赞赏。 以及,重现一丝柔情。 林妩垂下眉眼: “奴婢,只是不想爷不开心而已。” 简直是一击必杀,宁司寒又双叒叕感动了。 “妩儿……” 他捧住那张小小的、娇媚的面庞,将自己的唇压下去…… “世子爷!” 外头炸起一声慌乱的呼声,硬是把即将开启的吻戏叫停了。 林妩趁机推开大手,作娇羞状扭身逃到五步之外。 宁司寒重拾欲求不满的郁闷,粗哑嗓子吼到: “发生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 时杰这才推门进来: “爷,外头是瑶光院的人来报,说世子妃晕过去了。” “什么?” 宁司寒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五儿六儿的了,抬脚就大步往外走。 林妩独自留在书房里,撇撇嘴。 果然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中央空调型暖男改不了对美人的疼惜,正如狗改不了吃屎。 她早料到这一切了。 不过,这样也好。 宁司寒和沈月柔的关系和缓了,他就不会再把林妩当破坏感情的第三者那般抵触。 男人一旦松懈,就会渴望齐人之福了。 这样她才有机可乘。 果然不出她所料,宁司寒去瑶光院之后,小夫妻的感情迅速回温。 宁司寒连续好几夜宿在瑶光院。整个人看起来,又生龙活虎了。 一个清晨,宁司寒奋战了整夜,早起时仍神采奕奕。 沈月柔面含春情,起来为他更衣。 “柔娘,你累着了,就别起床了。” 宁司寒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 沈月柔噙着一抹娇羞的笑: “夫君去办公务,妾身又要有一整天的时间,见不到夫君,当然得抓紧机会,在早上瞧一瞧了。” “那你也别起身,在床上瞧着,更衣这些,就交给丫鬟吧。” 宁司寒哄道。 沈月柔嘟起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 “不嘛不嘛,妾身就喜欢服侍夫君……” 闹得宁司寒君心大悦。 而端着水盆,被远远打发到角落里站着的海棠,低头垂眸,表情隐匿在阴影中。 浓情蜜意的小两口闹了一小会儿,宁司寒就出门了。 沈月柔左右也是睡不着了,便着人来给她梳洗,准备早点出门,到松涛苑走走。 梳头的时候,她的心情又不好了。 “海棠,你这手艺越发差了,梳的是什么难看的头!” 沈月柔骂道。 镜中的她,容色与之前相比,实在差太多。 身材可以勉强瘦回去,但秃了的头,可不会重新长出头发。 她现在头发少得可怜。 一阵风吹过来,白森森的头皮就会露出来。 她最喜欢的盘叠式、结椎式发髻,已经梳不起来了。 只能结合假发,梳高耸入云的结鬟式。 使得本就娇小的她,看起来头重脚轻。 “丑得要命,你是不是故意的!” 郁闷无处发泄,沈月柔伸手抓到什么是什么,把梳子、头油等都砸到海棠身上。 她不单是郁闷头发的事。 宁司寒与她旧情复燃,双双坦诚相待后,他开始接受她性格上的一些不美好。 可是,与最初的深情比,还是差了些。 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她心知肚明,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美貌,没有了。 这使得她更加患得患失。 虽说现在没有吃母猪发情茶了,可她还是动不动就要发脾气。 打骂下人也越发厉害了。 “世子妃息怒!” 海棠慌忙跪下来,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沈月柔看了,心里更膈应。 “行了行了!”她不耐烦道:“本就长得丑,哭起来就更恶心了。” “滚出去吧!” 海棠卑微地躬身后退,一直到门口,才转身直起腰来。 外头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一抹怨恨迅速褪去。 沈月柔这边,颜值下降。 林妩这边,却一路飙升。 她在松涛苑吃好喝好,又不用干活,还没人嗟磨,很快就养得玉肌雪肤,水盈光滑,吹弹可破。 像一块豆腐,谁走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真嫩啊。 林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开始发挥她的特长。 炖汤。 炖大补的汤。 第26章 跪着服侍 这些补汤,有些是她自己喝的。 说起来,她这具身体,才十五六岁,还小呢。 好好补补之后,她明显感觉,自己又发育了。 身高长了一截,腰更细更软了,胸前也沉甸甸的。 走在美女如云的松涛苑,盯着她的人都变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补汤,是给宁司寒喝的。 小两口不是小别胜新婚嘛,她就给他们添把火,让他们从一夜三次升级成四五次…… 当然,没有人可以一夜四五次。 沈月柔还是一两次就不行了。 剩下几次的量,宁司寒只能憋着,忍着,煎熬着。 渐渐的,又饥渴了。 这不,最近看着林妩的眼神,带着火星子呢。 林妩佯装不知。 不自觉的魅惑,最勾人。 不过,宁司寒留在松涛苑的时间还是少。 反而是沈月柔,三天两头往这儿来。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沈月柔坐在桌前,一边嗑瓜子,一边随手乱指: “都给好好扫干净了!真不知道你这么埋汰,平时怎么伺候世子爷?” 林妩拿着一块抹布,被她支使得满屋子跑。 听到沈月柔问话,她赶紧抓住机会停下来歇会儿,老实巴交地说; “奴婢平常只负责养狗,世子爷很少让奴婢伺候,奴婢甚少进房中来。” “哼。”沈月柔满意了几分。 可无意中一瞟,又气上头来。 这贱坯子才来了松涛苑几日,怎么出落得更美了? 瞧那小脸水嫩娇憨,那胸脯鼓鼓的,那小腰细细一把,男人看见了指定挪不开眼。 沈月柔怒火中烧: “世子爷这般是他体恤下人,你是什么卑贱如泥的身份,也敢受了这清闲?” “别在我面前偷奸耍滑,给我把痰盂拿来!” 林妩把痰盂递到她眼前,她又骂: “伺候人都不会?站这么高,碍主子的眼,给我跪下!” 说完,她像意识到自己想着了一个好法子,便得意笑起来。 “你就这样举着吧,手伸直点,举过头顶!” “嗯,今日这瓜子不错,鸣翠,再给我取些来。” 鸣翠是伺候宁司寒的小丫鬟。 闻言,她担忧地看了林妩一眼。 世子妃这瓜子,磕起来没完没了,五儿跪着举痰盂,怎么举得过来? 别看这痰盂小小一个,但是长期维持着举过头顶的姿势,饶是个壮实男子也受不住,手臂铁定酸痛得放不下来了。 且五儿还是跪着的呢。 林妩举着痰盂,心中冷笑。 沈月柔长进了啊,知道使些让人哑巴吃黄连的小招了。 她被罚这么跪一下午,就是废了手,也无处诉苦去。 特别是宁司寒这种久居上位的贵族少爷,他只会觉得,这不是丫鬟的本分么,你连这也要抱怨吗? 沈月柔要的,就是让她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 人是聪明了点,只可惜,只有一点。 林妩才跪了一会儿,就小脸惨白,气若游丝地说: “求世子妃疼奴婢,允许奴婢放下痰盂歇会儿。奴婢体弱,快受不住了。” 沈月柔心里乐得要死,嘴上却说: “才举一会儿就受不住了?还歇一会儿,你是世子妃还是我是世子妃?我就不配你伺候?” “跪!继续跪!” 然后继续嘎嘣嘎嘣嗑瓜子,瓜子壳也不好好扔痰盂里。 全弹林妩脸上了。 林妩干脆眼一闭,软软地倒在地上。 “五儿!” 鸣翠尖叫。 沈月柔也是吓一跳。 被宁司寒晾过一次,她现在不如以前那般有底气耍性子了。 五儿这小贱货,她虽然恨得牙痒痒,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对方怎么样,生怕又惹得宁司寒反感。 “不关我的事啊!我才让她跪了一小会!”沈月柔惊慌道。 海棠安慰她: “世子妃别慌,哪有人跪一下就倒呢,想来是五儿这丫头装的。” “就是!”沈月柔愤愤。 她想起小河虾事件,觉得自己又要被林妩扮猪吃老虎,给坑了。 海棠出主意: “世子妃,奴婢看还是赶紧把她弄醒,省得世子爷回来她又胡说,编排您嗟磨她呢。” 她低声道: “顶好,是直接泼一盆水,让她不想醒也得醒。” 沈月柔大喜: “这死丫头装昏,来人,拿水来!” 海棠亲自接过满满一盆水,哗啦全倒到林妩身上。 林妩果然幽幽转醒,口鼻呛水,咳嗽不止。 “我就说吧!”沈月柔得意洋洋。 “好一个管会装模作样欺主的丫头!带世子爷回来,我定要跟他说说!” 然后趾高气昂离开了松涛苑。 鸣翠赶紧上前扶起林妩: “妩儿,你没事吧!” 林妩虚弱地说: “我……我没事…咳咳咳咳…” 鸣翠是个善良老实的人,看她这般辛苦,心中很是不平: “世子妃也太不讲理了些……” “鸣翠,别说了。”林妩打断她,柔声道:“主子是不会有错的,错的都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 “世子爷宽厚,不计较咱们的无心之语,但有些话你还是尽量少说,祸从口出。” 一席话,把天真的小姑娘哄得双目泛泪。 “做奴真命苦,也只有五儿你愿意给我说这些了。” 两人简单收拾完,林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房休息了。 回去之前,她拐到厨房,问厨娘要一包粗盐。 “盐放在铁锅里炒得热热的,再装进布袋子里,用干毛巾包好,给我送来。”她吩咐道。 厨娘应下了。 当天晚上,林妩就发起烧来。 宁司寒刚回到松涛苑,就得了鸣翠的信,匆匆赶过来。 “怎的病了?” 他一见林妩小脸通红的样子,便皱眉。 大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底下热度灼人。 “怎么这般烫!”他表情不虞。 鸣翠在一旁小声抱怨: “今个儿世子妃来了,非要妩儿跪着举痰盂,妩儿跪得受不住,恳求世子妃,世子妃也没搭理,然后,五儿就跪晕过去了……” “鸣翠!不得编排主子!”林妩喝止她。 然后对宁司寒虚弱地笑: “爷,奴婢没事。世子妃是无心的,奴婢其实才跪了一会儿,是奴婢自己身子弱才晕了。” 宁司寒面色黑沉,先挥退了鸣翠,然后坐在林妩窗前,给她掖被角。 “爷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睡吧,爷在这看着你。” 第27章 舔狗出击 林妩从被子里露出一张通红小脸,眼睛烧得水汪,更显得可怜见的。 “爷不去陪着世子妃吗?” 因为生病而分外脆弱的声音,挠得人心疼。 “爷看你睡着再走。”宁司寒抚着她的脸,沉声说。 呵。 好有限的良心。 林妩心中嗤笑。 她故意动动被子下面的手,一个火热的东西滚到床下。 宁司寒捡起来: “这是什么?” 林妩大窘: “这是……这是暖腹的……” 宁司寒一脸不赞同: “你都发烧了,还暖什么腹?应当以清水擦拭身子,降温纳凉。” 林妩耳根子都红透了,把被子拉到鼻子下,藏起半张脸: “不是为发烧……是因为……因为……” 一头雾水的宁司寒,突然福至心灵。 某些零碎的知识,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重回他的脑海。 “你……来月事了?”他尴尬开口。 林妩害羞地嗯了一声。 然后连忙说: “世子爷千万不要怪世子妃,世子妃不知道奴婢来月事,所以才用水把奴婢泼醒……” “她还用水泼你?”宁司寒难以置信。 “难怪你烧得这般厉害……” 他腾地站起来,在床前焦躁地走来走去。 “她这张狂的性子,竟没有一点收敛!知道你来月事虚弱,还罚你跪着服侍,又用水泼你,好狠毒的心!” “不行,我找她去!” “世子爷!”林妩挣扎着,要爬到床下。 宁司寒赶紧回头,把她半边身子抱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身子不爽利,就不要下床来了!” “爷……” 林妩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楚楚可怜: “奴婢求爷,千万不要去责问世子妃,否则奴婢以后,以后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司寒心里憋闷得厉害。 最终,只能叹息着重复了一次: “妩儿,你受委屈了。” “今夜爷不走了,爷陪你。” 强壮的手臂收紧,林妩顺势乖巧地窝进臂弯里。 “嗯。奴婢谢谢爷。” 瑶光院。 “你说什么?爷今夜不来了?” 沈月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棠唯唯诺诺: “已经打发人去问了两次,爷都说,今夜有事,就在松涛苑睡下了。” “他能有什么事!”沈月柔恼怒:“明明最近,他夜夜都来找我的!” 海棠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 “兴许,不是世子爷有事,是别人……” “别人?” 沈月柔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脸上闪过狠狞。 “是了,五儿那下贱坯子,可不是有事么。” “听说她发烧了。”海棠凑近,小声说:“哄得世子爷离不了她床前,今夜陪她一整夜呢。” “什么!” 沈月柔勃然大怒。 “这臭婊子都敢跟我抢人了!她是个什么玩意,也配分去我的宠爱!” 海棠觑着她的神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温声说: “所以,世子妃,有些事咱得加快了……” 沈月柔终于又想起来: “那事,办得怎么样了?” 海棠抿嘴一笑。 “奴婢打听到了,二公子明日便会回府了。” “很好!” 沈月柔的脸色又振奋起来,喜色中带有狠劲: “这回,我要让五儿彻底失去世子的宠爱!” 海棠从旁提醒: “兴许还能招世子嫌恶呢。” 沈月柔听了,高兴得表情都亮了。 第二日,林妩闲闲地坐在湖心小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鱼食喂鱼,情态慵懒。 昨夜她略施小计,将宁司寒留下来后,就满血复活了。 对此,她给出的解释是: “爷一身正气,祛病辟邪,奴婢感觉好多了呢。” 丝毫不提把盐袋扔了的事。 她怎么能让宁司寒知道,自己额头那么烫,完全是用热盐袋敷出来的呢。 见她精神大好,宁司寒自然高兴。 人一高兴,那处就不请自嗨。 两人被翻红浪了一夜,什么玩法都试过了,但因林妩身子不便,没有做到最后。 宁司寒在这方面,还算个君子,不会行强迫之事。 哪怕火烧眉毛,也硬生生停下来。 然而,他好不容易勉强平复,林妩柔弱无骨的小手,又摸上来了…… 就这么摸了停,停了摸,直至天亮。 宁司寒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去军营上值了。 林妩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吹吹小风喂喂鱼,打发时间。 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鱼,突然觉得,好像有人盯着自己。 可是睁开眼睛,四下搜索,又什么人都没有。 她继续喂鱼,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 那种感觉又来了。 湿湿的、黏腻的视线,像蛇的舌头游走在皮肤上,让人分外不适。 林妩干脆把手里的鱼食都撒了,靠在亭柱上,假装在打盹。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潮热的掌心,落在她雪白优美的脖子上…… “JaSOn!” 林妩突然睁开眼睛,喊道。 她身后的人一惊,还来不及后退,就被一个疾如闪电的黑色身影,从后头扑倒。 “啊!” 惨叫响彻松涛苑。 “怎么这般不成体统!你们平时都这么咋咋呼呼的吗?一点小事就一惊一乍地,吓坏主子可怎么办!” 沈月柔骂道。 林妩乖乖听训,转头也骂: “世子妃说得对,JaSOn!叫你平时稳重点,不要动不动就扑人,主子跌伤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被林妩强行命名为JaSOn的白色狗子,无辜地甩甩尾巴。 沈月柔:…… 那是宁司寒的爱犬,她又不便打骂。 还是只能骂林妩: “看看你怎么养的狗,纵得这般无法无天,今天冲撞的是二爷,明天若是冲撞了老爷夫人,亦或是哪位贵客,可怎么办?” 林妩无语,她养这狗才几天啊。 真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锅都能甩她头上来。 “奴婢知错了,奴婢谢过二爷不怪罪之恩。”她从善如流地低头。 而被狗扑倒舔了一口的二爷,正在椅子上。 明明摔得不严重,他却装出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 那双淫邪的小眼睛,还不忘一瞟一瞟地瞄林妩。 “咳。” 沈月柔捏起帕子,掩去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 “五儿,二爷不与你计较是他大度,但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还不赶紧,给二爷敬杯茶?” 第28章 个性娘们 二爷宁司昭由国公爷的爱妾所出,仅比宁司寒小一天。 据说当年爱妾与宁夫人争宠,两人一前一后怀上孩子,并且是爱妾在前。 生产也是爱妾先发动,她的宫口开了四指,宁夫人才开始破水。 爱妾满心以为,自己定能生出长子,压宁夫人一头。 高兴得连生孩子的痛都觉得甜。 谁知,越生越痛,越生越痛…… 生了两天,才把孩子生下来。 而宁夫人,才破水,不到两个时辰超快顺产就生了…… 就这样,宁司寒和宁司昭,从呱呱坠地时起,就开始别苗头了。 说互别苗头有点夸张,其实只有宁司昭自己在暗搓搓地别。 宁司寒作为长嫡子,宁国公世子。 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宁司昭从小羡慕嫉妒恨宁司寒,看见他有什么都觊觎。 比如,眼前这个丫鬟。 他看着白嫩美人一步步朝他靠近,步步生莲婀娜多姿,不自觉地就伸出肥厚的大舌头,舔了舔嘴角。 林妩:……同样的动作,为什么宁司寒做起来那么色气,宁司昭做起来却好恶心。 像嘴里含着一块生猪肝。 宁司昭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他的小眼睛已经迷离了。 林妩把茶递到他面前,他根本没接。 “低一点。”他点点下巴示意。 林妩以为他手短够不着,便把腰略弯了弯。 “再低一点。”他又说。 林妩又降低了腰身。 可他还是说: “再低一点。” 林妩:……小登,敢偷瞄本姑娘的胸? 她干脆不动了,这茶,宁司昭爱接不接。 反正,她是松涛苑的人。 宁司昭就算要教训奴才,他敢到世子的院子里教训吗? 不料,她这点气性,反而更激起宁司昭的兴致。 好一个有个性的小娘们嗯? 他两片厚嘴唇,咧开了。 林妩看得一阵作呕。 她百思不得其解,宁国公面容俊美,爱妾她虽然没见过,但能成为爱妾,应该也姿色过人吧? 怎么这个宁司昭这么丑? 宁国公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喜当爹吗? 她还在胡思乱想,宁司昭已经坐不住了。 “没想到松涛苑有这等绝色,兄长真是好福气啊。” 他色眯眯的说。 十根短胖的手指伸出来,假意要接过茶盏,其实直袭林妩娇嫩的小手。 林妩不可能让他如愿。 她小手一抖,哎呀一声,把一盏茶水全洒自己袖子上了。 “奴婢有罪!”她惶恐道:“奴婢污了衣袖,不宜再服侍主子,奴婢找其他丫鬟来,请主子恕罪!” 然后一溜烟跑了。 至于沈月柔她们会不会怪她没规矩? 她不在意! 这里是松涛苑,又不是瑶光院,想告状,就去找宁司寒呗。 抱大腿的人无所畏惧。 林妩走后,沈月柔暗骂: 好张狂的贱蹄子! 她算什么东西,说走就走,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她是不是以为,被宁司寒宠个两天,自己就成世子妃了? 实在可恨! 宁司昭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却是恋恋不舍: “好标致的小妞,腰那么细,屁股却那么肥……” 沈月柔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 这宁二爷也不是个东西,为人淫邪放荡不说,话语也粗俗不堪,简直脏了她的耳朵。 要不是为了五儿这贱人,宁司昭这种卑贱的庶子,根本不值得她堂堂世子妃看一眼。 都怪五儿! 心里是这么想,但沈月柔的脸上,还是堆出笑容来。 “怎么样,二爷,这丫鬟不错吧?” 宁司昭咂嘴回味: “果然如嫂子所言,是个极品,我很喜欢。” “不过……” “不过什么?”沈月柔问。 宁司昭的小眼睛闪过一丝精明: “不过,这是兄长的女人,我不好沾染吧?” 宁司昭不觉得,这位传闻中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世子妃,会那么突然那么好心,给他和美人丫鬟牵线。 他是色,不是傻,可不会蠢蠢地冲上去给别人当枪使。 沈月柔却在心中鄙夷: 说什么不好沾染,瞧瞧你那眼神,刚才都黏在人家的胸上屁股上了吧? “二爷说的是什么话。”沈月柔假笑:“五儿并非世子爷的女人,不过是我见松涛苑的丫头们伺候得不好,故而把她放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罢了。” “哦?”宁司昭来兴趣了。 沈月柔温声引诱: “我当嫂子的,难道还会害二爷不成?我也不是那等妒妇,把世子爷的女人送出去,不然我如何在国公府立足?” 宁司昭将信将疑。 沈月柔使出杀手锏: “二爷不信的话,待世子爷回来,我替你问问。” “那敢情好。” 宁司昭觉得这主意不错。 若宁司寒说,这丫头不是他的女人,那么自己就可以要过来。 若宁司寒说,这丫头是他的女人,那也没关系。 话是沈月柔说的,不干自己的事。 宁司寒不会知道,自己惦记他的女人。 宁司昭立马眉开眼笑了。 “那就拜托嫂子了。” 宁司寒下值回来,还没到松涛苑,就被瑶光院的人拦住了。 说是沈月柔摆了一桌,请世子爷过去小酌。 经过一天一夜,宁司寒对她的气已经散得差不多,加之也确实有点想念,便欣然前去。 夫妻俩你侬我侬,深情对饮。 小丫鬟突然进来通报,说二爷送了一盒冰片来。 宁司寒诧异: “司昭回来了?” 爱妾宠得太过,宁司昭被纵得无法无天,顶着国公府的名头,成天在外头欺男霸女。 去年,他因为一个妓子,与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大打出手。 国公爷知道后,命人把他绑回来,按在祠堂,用鞭子抽了一天一夜。 然后给发配到西北大营去了。 爱妾为此三天两头地哭,说宁司昭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何如何受苦。 但宁国公就是不松口叫他回来。 因此,宁司寒冷不防听说宁司昭就在外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说是丁姨娘孕中多思,想二爷想得茶饭不进,父亲就把他召回来了。”沈月柔说。 丁姨娘就是宁国公的爱妾,宁司昭的娘。 两人正说着,宁司昭就大步走进来了。 第29章 给亲弟弟 “兄长果然在嫂子这里。” 宁司昭惯会花言巧语,此时张嘴便来: “弟从西北回来,给兄嫂带了些礼物早听闻兄嫂恩爱,时刻黏在一块。弟便想着,兄长公务繁忙,在家时间不定,与其去松涛苑扑空,不如来嫂子这儿守株待兔。果然这就逮到了。” 沈月柔轻轻推了一下宁司寒: “世子爷,他说你是兔儿!” 宁司寒向来没有嫡庶阶级思想,对弟弟妹妹不苛刻,并不在意这些调侃。 他开怀笑道: “司昭去了西北一年,这张嘴长进不少。” 听到西北二字,宁司昭眼中乍现暗色,但很快又嘴上抹油: “哪里及得兄长,去都中营不过三年,已经升任骑都尉,举京皆赞。弟弟还没当面恭喜你呢。”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 沈月柔突然用帕子捂嘴: “爷,说起来有件趣事。” “什么趣事?”宁司寒问。 沈月柔看了看宁司寒,又看了看宁司昭。 “今早我到松涛苑,为世子爷打理院子,恰巧二爷来了,瞧见五儿,你猜他怎么说?” 宁司寒举着的手顿住,不由自主放下酒杯。 “说什么?” 宁司昭赶紧赔罪: “嫂子,莫打趣我了!我就是久未归家,不认识人,浑说乱说了。兄长和嫂子莫怪。” 宁司寒心头一沉: “究竟说什么?” 沈月柔噗嗤一笑: “二爷以为五儿是爷的人,毕恭毕敬地喊嫂嫂呢。” 宁司昭顺着话头,也笑: “说起来怪尴尬,我是见那丫鬟容颜出挑,进退有度,以为是兄长的枕边人,不敢造次。” 沈月柔哎了一声: “说来妾身也想知道呢,爷,到底对五儿这丫头有没有心?若有心,不如给她开了脸,做个通房,也免得别人心里嘀咕。” 她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伤心、愤怒、失落,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或许再多说一句,泪水就会流下来。 宁司寒太懂她了。 “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他打了个哈哈:“府里还有人敢背地里议论世子爷?” 沈月柔没能得到答案,面色微变。 但还是做出温柔知性的模样,款款地依偎在宁司寒身边,为他满斟一杯酒。 “爷,那你是对五儿没有这个心咯?” 她换了个问法。 在她灼灼的目光逼迫下,宁司寒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 “嗯。” 宁司昭在一旁笑起来。 “原来竟是个普通丫鬟。我就说,兄嫂二人情比金坚,这是全京城都津津乐道的佳话,兄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纳了别的女子。” “那可不是。”沈月柔又掩嘴笑道。 “若是这样,我就要斗胆跟兄长讨个示下了。”宁司昭说。 宁司寒突然心中一跳。 他眸色微深,一动不动盯着宁司昭。 宁司昭被他的眼神镇住,想好的台词差点说不出来。 还是沈月柔在一旁拼命使脸色,他才鼓起勇气开口: “弟见五儿,心喜得很。既然她不是兄长的女人,兄长能否,将她赐予弟弟?” 啪嚓! 宁司寒捏碎了一个酒杯。 宁司昭吓得跳了起来。 沈月柔见他如此失态,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 “世子爷觉得如何?妾身倒觉得是一桩美事。以前是妾身想左了,对待五儿有些欠妥,故而一直想弥补她。” “既然爷无心收她,二爷又有情义,不如把五儿给了二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五儿给二爷做通房,过几年生儿育女,抬了妾,就是半个主子了,岂不比当个卑贱的丫鬟强?” 她说得句句在理。 可宁司寒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扎得很。 “这恐怕……” 他想拒绝,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倒不是怕伤兄弟情分,而是不想太过暴露自己和林妩的事,又招得沈月柔不开心。 夫妻俩如今的和睦,来得很不容易。 “世子爷无需顾虑太多。”沈月柔笑吟吟:“何不问问五儿的意思?” “兴许,这丫头早有自己的打算呢?” “妩儿早有打算?”宁司寒不自觉喃喃。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在他心里,妩儿一直以他为天,为地,为中心。 她的世界围着他转,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这样的妩儿,会偷偷在心里,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宁司寒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沈月柔也是会察言观色了,看出宁司寒的动摇,她趁热打铁: “就是啊,她也十五六岁了,再过几年就是老姑娘,可不得为自己想想?所以妾身以为,这事还是看五儿自己的意思,说不定……” 她故意省略了后面的话。 宁司寒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在沈月柔和宁司昭的双重注视下,他缓缓地说: “看五儿的意思吧。” 说的沈月柔和宁司昭都松了一口气。 “谢谢兄长!”宁司昭喜不自胜。 沈月柔同样满心愉悦: “我就说吧,世子爷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怎么会连区区一个丫鬟,都不舍得给亲弟弟。” 他俩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热火朝天。 宁司寒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闷头喝酒。 沈月柔很有心计,并没有当场叫林妩来问话,而是嘱咐了宁司昭一番。 而宁司寒,因为喝得酩酊大醉,自然被留在了瑶光院。 次日一大早,林妩按例去遛狗。 JaSOn很调皮,松涛苑关不住它,它有时候跑快了,就会钻到别处去。 林妩因此经常得以在国公府到处溜达。 她还没来时,因着其他丫鬟都怕狗,JaSOn是交给侍卫去遛的。 人高马大的黑面侍卫,再加一条精力过剩随时扑人的狗,府中上下都敬而远之。 但换成林妩后,JaSOn是一条颜狗,听话了许多。 不少本就对JaSOn好奇的人,终于得以靠近一探究竟了。 借着这个机会,林妩认识了不少国公府的下人。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世子爷院里,有个漂亮的丫鬟,专门负责养狗。 但是今天比较奇怪。 林妩在府中行走,大家看她的眼神特别八卦。 有几个认识的丫头小厮,竟然开口就是恭喜。 第30章 抢个通房 “恭喜我?喜从何来?” 林妩纳闷地问。 他们也不回答,就只是打趣些“以后当主子了,可不要忘记提携奴才”之类的话,然后笑嘻嘻跑开了。 林妩一头雾水地回到松涛苑,被鸣翠一把拉到角落里。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还有心思闲逛呢?二爷到处找你!” “二爷找我?” 林妩听到这个名字就反感。 她对此人印象不佳。 好色又急色,粗俗又下流。 虽然顶着宁国府二爷的名头,但一无是处。 另外,他长得实在太丑,还一副肾虚的样子,林妩不想伤害自己的眼睛。 鸣翠见左右无人,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五儿,你可要小心着二爷些。我听晓风苑的丫鬟说,昨夜二爷在瑶光院,与世子爷、世子妃饮酒呢。他回去之后说了些醉话……” “他说,他跟世子爷,讨了个松涛苑的漂亮丫鬟!” 这便是沈月柔的毒计之一看。 不论五儿愿不愿意,事情声张出去了,大家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五儿不就赶鸭子上架了么。 即使她宁死不从,她的名声也毁了。 世子爷还能纳个跟自己兄弟有过不清白的女人? 想想都膈应。 沈月柔觉自己这招,绝。 “这事,府里都知道了?”林妩问。 “那倒也没有,目前是咱们两个府的人在说,但话传得快,到明天就难说了。”鸣翠道。 “我知道了。”林妩说。 结果到了下午,另一个小道消息传得飞快: “唉,你听说了吗?二爷那事!” “我知道,他要纳一个通房嘛,这有什么稀奇。” “哎呀,不是,你的消息还是落后了。我听说,是二爷跟世子爷抢一个通房!” …… 瑶光院。 沈月柔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种东西传出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奴在乱嚼舌根?” 上次被砸完,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补齐的房间,又被砸了个满地零落。 这回,盛怒的沈月柔,连窗纸都戳烂了。 海棠在底下战战兢兢: “已经着人去查了,可是传得太快说的人太多……” 意思就是找不到始作俑者。 沈月柔暴怒: “不是散布了宁司昭要纳五儿的消息吗?怎么连个响也没听到,反而传出了这个!” 海棠心中叫苦: “本来是说的二爷和五儿的事,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跟世子爷扯上关系,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个人的故事,哪有三个人的刺激啊。 自然是兄弟抢女人传得更快更广。 况且其中一人还是世子爷,大家就更爱听爱传这个八卦了。 海棠不敢给沈月柔分析传播学原理,只能拼命安抚: “幸而流言并未说清那通房是谁,有人说是双儿,有人说是柳红,还有人……” 她及时地住了嘴,没敢说还有她自己。 毕竟,昨夜欢聚一堂的,除了三位主子,还有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若是被沈月柔知道她也在流言中,估计她死得比五儿还快。 还好沈月柔正气昏头,并未注意这个细节。 她破口大骂: “这些贱婢丑八怪,也配和世子爷传流言?我看就是她们想上位想疯了,自个儿传的!把她们叫来,让我打死她们……” 听得海棠背后都湿透了。 这件事最后以宁夫人出手,雷霆处置了一批嚼舌根的下人为终结。 但是消息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是死活也查不到。 始作俑者深藏功与名了。 最倒霉的是宁司昭。 本来,他是回府的事是悄悄儿的,丁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先安生、低调一段时间。 结果他一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大的,阖府皆知。 闹的还是跟嫡兄、宁国府世子抢女人。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先是被宁夫人叫去斥责了一顿,然后又被宁国公罚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人都麻了。 其次是沈月柔。 按理说,这个流言没有一个字提到她,但宁夫人也把她叫去,一通教训。 “若不是你专横善妒,容不下人,寒儿怎么会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还跟兄弟闹出这样的流言?” “如今大家都笑话咱们宁国府眼皮子浅,堂堂世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跟庶弟抢一个通房!” “我不能任由你这般任性下去了,寒儿身边多些人伺候是应该的,你作为正妻,需担起责任,赶紧为他物色几个!” 沈月柔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得领个任务回去。 她银牙都咬碎了。 流言的三位主人公扑了两个,还有一个,宁司寒,却丝毫不知情。 他这几天心不在焉,在军营里不断同人比试,压根没有回过府。 等他回来的时候,流言已经平息了。 林妩在院子里给JaSOn梳毛,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宁司寒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世子爷!” 林妩发现他,轻快地给他行了个礼。 宁司寒摆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 “爷不在这几日,可有人找我?” “没有。”林妩说。 表情天真得,让人心里麻麻的,说不出是疼惜还是疼痛。 宁司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出口: “那……可有人找你?” 林妩眨了眨眼睛。 宁司寒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既想听到答案,又不想听。 “爷……”林妩慢慢地开口。 宁司寒心跳如鼓。 “爷是有什么话想说吗?”林妩却没有回答,把问题抛给他。 宁司寒长长出了一口气。 “五儿,你想嫁人吗?” “奴婢尚未想过婚嫁之事。”林妩说。 宁司寒又问: “那如果……如果有人想娶你,你愿意吗?” 林妩抬眼,专注地望着宁司寒,眼神清澈无比。 “爷说的,是谁?” 宁司寒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我”字,但在齿缝间硬是刹住了。 “是宁司昭,他跟我说喜欢你,想讨你去做个通房。” 林妩的表情霎时变得脆弱,双眸流露出淡淡忧伤。 她垂下眼睛。 “那,爷是怎么跟他说的?” “爷说,看你自己的意思。” “爷希望奴婢是什么意思?” “我……” 第31章 死不做妾 宁司寒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内心拉扯得厉害。 一边,他很努力地想要遵守与柔娘的约定。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随口说说的。 可另一边,他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妩儿吸引。 他曾经以为,妩儿不过是个发泄欲望的玩物,用过就算了。 一个丫鬟,卑微如尘埃,即便在他的世界里占据方寸之地,又能影响到什么? 可是他渐渐发现,她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时候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甚至只看得到她,连柔娘都忘了。 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越过那条线。 这也是为什么,妩儿来到松涛苑后,两个人的距离反而变远。 然而,嘴巴可以骗人,心却不会说谎。 他对她,是有一点点过于在意了。 “我……” 喉头酸涩,宁司寒哑着嗓子说: “我希望,你可以嫁给你想嫁的人。” “奴婢明白了,爷。”林妩说。 然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快了。 林妩心想。 距离宁司寒彻底爱上她,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知到了那天,沈月柔会怎样心碎呢? 好期待。 不过,当务之急,她要推宁司寒一把。 宁情圣太优柔寡断,但她可没那闲工夫慢慢等他。 林妩拿出一块碎布,给JaSOn闻闻。 这是上次宁司昭摔跤时,被勾破的。 JaSOn翕动着湿润的粉色鼻头,然后像箭一般冲出去。 宁司昭正在湖边晒太阳。 他被罚跪一天一夜后,腿有些瘸了,不便出去花天酒地,只能窝在他住的清风苑,调戏调戏丫鬟婢女。 但他实在是形容猥琐,折腾了几天,上到丫鬟下到婆子,但凡是个女的,都避着他走了。 他只能拄着个拐杖,在湖边坐会儿打发时间。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看湖上的两只鸭子交尾呢。 啧啧啧,不够带劲。 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迅疾如风,由远及近。 被某种长毛动物支配的恐惧,使他条件反射站起来,转身就想跑。 可惜,三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 JaSOn又把他扑在地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这回,他是真的痛得龇牙咧嘴了。 一只莹白细腻的小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二爷,您没事吧?” 宁司昭抬头一看,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一张明媚绝美的脸。 宛如女神降临。 差点亮瞎他的眼。 “五儿……”他鬼迷心窍地伸出手,要去摸对方的脸。 女神却倏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五儿!”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林妩已经站在十步之外。 本来在祠堂跪得冷掉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二爷看起来并无大碍,奴婢就先告退了。” 林妩微微躬身行个礼,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勾得宁司昭心头荡漾。 “先别!” 宁司昭着急大吼。 “我欲纳你为通房,兄长和嫂子已经同意了,你意下如何?” 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喊出来。 林妩蹙起两弯形状姣好的眉毛,瓷白的小脸浮上一层淡淡的拒绝。 “感谢二爷的抬爱,可是,奴婢宁死不做妾。” 宁司昭没想到,林妩竟然会说不。 而且还是如此刚烈的拒绝。 他要过的丫鬟婢女不知凡几,他只需勾勾手指头,她们就争着往他身上扑。 他若是说要娶一个回家,那些低贱的女子,能抢破头。 国公府的妾,可不是普通的妾。 这五儿凭什么这么大口气,不给他一点面子? “宁死不做妾?” 宁司昭阴沉沉地笑。 “那要是兄长要纳你,你也说不吗?” “世子爷当然不一样。”林妩坦然道。 不是不想做妾,是不想给你做妾。 这理所当然的口吻,激得宁司昭恼怒。 内心深处那点子嫉妒和怨恨,被勾起来了。 “自然是不一样。”他咬着牙,乜嘴哼笑。 “你们这些低贱的奴婢,可不争着抢着去攀世子这根高枝吗。” 林妩却笑了一下。 “不攀未来的国公爷,难道攀你这个妾生子吗?”她说。 精准戳中了宁司昭的痛处。 他登时暴怒: “你这个婊子!” 可是林妩已经牵着狗走了。 他是个瘸子,追也追不上。 气得他用拐杖猛敲地面发泄,把拐杖给敲断了。 “五儿……五儿……好一个五儿……我一定要得到你……然后……” 他一瘸一拐地往瑶光院走去。 瑶光院内。 “事情又没成!” 沈月柔在房中走来走去,恨恨道: “五儿这贱婢怎么运气这么好,每次都被她逃脱了!” 海棠垂手立在一旁,帕子都要绞烂了,担忧地说: “世子妃,五儿实在心机太深,又狡猾,非除不可了,否则,夫人那边……” “我知道!”沈月柔心烦气躁。 她能不知道吗? 上次宁夫人把她叫去骂了一顿,勒令她无论如何要给世子物色一个妾室。 若是被宁夫人知道,世子身边竟然已经有五儿这么个人物。 那老女人肯定直接越过她,把五儿的身份给抬了。 不行,她不能接受! “那你说能这么办,你也是个不中用的!” 沈月柔骂海棠: “出那么多主意,没一个办成的,连区区一个五儿都斗不过,还给我招了一大堆麻烦!” 海棠赶紧跪下来,唯唯诺诺磕头谢罪: “世子妃息怒,是奴婢无能,未能为世子妃分忧……” 可沈月柔哪里需要解释,她需要的是出气。 海棠还在喋喋不休地告罪,沈月柔就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 “废物!留着你有何用!” 她拳打脚踢,把海棠打得满地求饶。 宁司昭的出现,拯救了海棠。 “嫂子!” 他不顾外头小丫鬟的阻拦,大步走进来,面色阴沉。 见到屋内一片狼藉,他阴阳怪气道: “嫂子身子真好,还能这般折腾下人。不像弟弟我,只能拄着拐杖。” 沈月柔对他不恭敬的语气,感到有些不悦。 “二爷这是什么话,为了帮你要五儿那个贱坯子,我也被母亲斥责了。” “嫂子别当我傻。”宁司昭阴惨惨地笑。 “各取所需的事,怎么能叫帮呢?再说了,要不是嫂子出的好主意,我能受这些罪?” 第32章 叔嫂密谋 沈月柔拧起眉毛: “二爷闯进我的院子,就是要说这些胡搅蛮缠的话?” 宁司昭看不惯她自视甚高的态度,但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哼了一声。 “好嫂子,我丑也出了,罪也受了,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沈月柔斜了他一眼,佯装不知。 “什么承诺?二爷莫要乱说。” 宁司昭恼怒: “你承诺过我的,要把五儿给我!” 沈月柔也闹: “现在闹成这样,我怎么给你?跟你交代得好好的,多么完美一个计划,结果你回去连话都不会说,让流言传承那个样子,还牵扯到了世子爷,害我被母亲斥责!就这,你还好意思要兑现!” 噼里啪啦一通骂,把宁司昭骂得头颈粗红,胸脯剧烈起伏。 “那你的意思,这事就这么不管了?我白挨一顿骂,白跪一天一夜的祠堂?” 沈月柔撇嘴: “谁罚的你找谁去,关我何事!” 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海棠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怯生生地插话: “世子妃,二爷,请容许奴婢说一句。” 沈月柔正在气头上,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你可别说了,次次倒霉都是因为你!” 海棠低头: “奴婢自知给主子带来麻烦了,现在只想恕罪,为主子分忧。” “分分分。”沈月柔烦躁:“你倒说说看,还能怎么分!” “依奴婢之见,世子妃与二爷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应该联合起来,而不是吵嘴内讧。”海棠说。 结果被沈月柔扔了一个茶盖子: “叫你说些废话!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海棠抹抹额头流下来的血,低声说: “奴婢以为,现如今,二爷想纳五儿为妾,是不可能了。” 听得宁司昭怪叫起来: “叭叭半天你就说这?你这丫头是不是耍爷呢?” 沈月柔也骂她,让她讲话别弯弯绕绕,直接说重点。 海棠便继续说: “所以,奴婢建议主子,干脆把事做绝,顶好是让五儿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然后把她发发卖了!” 听到此处,沈月柔倒是挺赞同的。 可宁司昭有话说: “不行!把她发卖了,我怎么得到她?” 海棠平凡又流着血的脸上,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把她发卖了,二爷不就可以,把她买走了吗?” 把五儿买走? 宁司昭眼中露出些许兴趣。 海棠循循善诱: “经了流言那一事,二爷是断不可能、夫人也不允许二爷再沾松涛苑的人,二爷若是硬要把五儿娶回来做妾,是要与夫人作对吗?” 宁司昭当然是摇头。 他虽然受宠,但也很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庶子,今生都要靠嫡母和世子兄长过活。 暗地里嫉恨是一回事,明面上,他得懂事听话。 “所以,等世子妃找个由头,把五儿发卖了,二爷再偷偷买回来,不拘藏在哪里做个外室,是最好的办法。”海棠说。 沈月柔和宁司昭俱是眼前一亮。 “你这丫头,丑是丑了点,但脑瓜子还算灵光嘛。”宁司昭赞道。 沈月柔向来是见不得其他女人被夸的,不管夸的是什么。 因此,对于宁司昭的感叹,她只是哼了一声。 “贱婢也就这一点,还勉强有用了!” “你快说,能给五儿安排一个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提到这,宁司昭满腹的兴奋,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可不好办。”他磨牙咂嘴。 “松涛苑是兄长的地盘,那臭丫头窝在里面不出来,我们拿她没办法。” 确实,只要林妩躲在松涛苑不出来,在宁司寒护着她的情况下,她就是很安全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奴婢听说,扬州的船要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珍稀的古香方子,国公爷很重视,说不得要进献给宫里的。”海棠轻轻道。 “若是五儿弄丢了,或者偷了这个方子,岂不是……” “胡闹!”沈月柔抢先骂了她。 “扬州的产业是世子爷在打理,你往这上头打主意,是想害死世子爷和我吗!” “再说了,五儿一个内宅丫鬟,怎么能接触到香料那么大的买卖?简直瞎出主意!” 宁司昭却被一语惊醒。 他笑起来: “对呀!若是香方出了问题,不但五儿要被问罪,就连兄长……” “你笑什么?”沈月柔瞪了他一眼。 宁司昭方惊觉自己差点失言,赶紧涎着脸找补: “嫂子不要激动,弟弟的意思是,兄长能有什么事呢?咱们又不是真的让五儿把那方子偷去。” “不过是给五儿设个套,等她入套,香方就物归原主了,什么也不耽误。” 沈月柔狐疑: “果真?但是那方子贵重,世子爷必定护得铁桶一般,岂能随意得手?” 宁司昭见她动摇了,赶紧说: “这个我自有办法,不用嫂子担忧。嫂子只要想办法,让五儿走进套中便可。” “她躲在松涛苑,我能有什么办法。”沈月柔郁闷。 海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不如,世子妃和夫人提一嘴,让五儿……” “跟夫人提?”沈月柔一下子没听明白。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你让我跟夫人推荐五儿,去伺候世子爷打理产业?” 她腾地站起来,给了海棠一个巴掌: “你疯了你!吃里扒外的东西,五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到我这儿来为她说嘴?” “夫人正一门心思催我给世子爷张罗纳妾呢,你还让我把五儿往上推,你干脆直接让世子爷纳了她得了!” 海棠捂着脸,嘴角渗出血丝,赶忙道: “世子妃息怒!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夫人虽推荐了五儿,但也得五儿争气,才有可能成为世子爷的人……” 她的想法是,先抬举一下五儿也没关系,反正她最终都要犯错,被发卖出去的。 而且这么一来,显得沈月柔大度之余,也算对宁夫人给的任务有所回应。 说不定宁夫人一开心,就让渡部分管家权给沈月柔。 这不皆大欢喜吗? 听了她掰开揉碎解释,沈月柔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可是我一想到要抬举五儿那贱人,心里就不舒坦……” “世子妃,要为大局着想啊。”海棠劝道:“五儿终究都会是二爷的人,您何须介怀?” “对对对!”宁司昭在一旁露出淫笑。 “嫂子,就这么办吧!” 第33章 很好生养 沈月柔不情不愿地跟宁夫人提了这件事。 宁夫人诧异: “你说你要放个人在寒儿身边服侍?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母亲这是何意。” 沈月柔很不高兴,觉得宁夫人装模作样。 “不是母亲耳提面命,让儿媳给世子爷添个人吗?我岂是那等霸道妒妇,其实早已备好了人选,就是这个五儿。” “你这么贤惠?”宁夫人还是不大信。 沈月柔气得脸青: “母亲未免有些侮辱人了!” “扬州的船要回来了,近来世子爷要忙营中的事,又要忙买卖的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得少。儿媳见他都瘦了,着实心疼,所以才想着,派个丫鬟跟在他身边,好歹照顾他吃穿。” 这话说到宁夫人心坎上了。 宁司寒作为世子,是未来的宁国公,早早就接管了一些家中的买卖,以作历练。 扬州的香料生意,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宁家祖上从扬州发家,虽然后来走的是武将之路,特别到了宁国公这一代,征战沙场,打下国公府的政治家业。 但对于宁家来说,香料生意是根。 宁氏香料不但出名,还很得当今圣上看重,每年的香贡里头,总有一份出自宁国府。 也就是说,这不仅是买卖,还是脸面。 因着这重要性,宁司寒对待扬州回来的船,是慎之又慎,忙得脚不点地。 宁夫人看他那没空收拾自己的邋遢样子,也是心疼。 “好吧,你也算是有心了。” 宁夫人摆手说。 难得沈月柔松了嘴,干点大户人家主母该干的事,宁夫人也不想跟她吵架。 “叫那孩子来瞧瞧吧。” 林妩便被叫进了宁夫人的天香居。 “奴婢拜见夫人、世子妃。”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这里。 作为一个养狗的小丫鬟,她能见到国公夫人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而今宁夫人竟然派人传她到自己的院子去,实在令人费解。 可是当看到沈月柔一脸不忿地坐在宁夫人下首,她又似乎知道了什么。 “抬起头来我看看。”宁夫人说。 林妩抬起头,与宁夫人对视。 后者眼中的审视与探究,让她有了一个猜想。 莫非…… “模样倒是齐整,只是,为何如此眼熟?”宁夫人嘀咕。 立在一旁的周大娘提醒道: “这是上次家宴,进紫苏汤的丫头。” 宁夫人的脸马上绿了。 那实在是一段不大美好的记忆。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天,宁夫人一想起,还是会有一种菊花火辣辣的错觉。 “哦,是那丫头啊。”她原本有些高兴的表情,冷下去了。 宁夫人并不喜欢林妩。 首先,家宴被创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虽说这事后来查明,跟林妩没有关系。 林妩反而应当算是功臣,因为她的紫苏汤,让国公府的灵魂人物,宁国公幸免于难。 但是! 宁夫人阴差阳错,没能喝成那个汤。 虽然汤是她自己吐的,但是,这丫头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死丫头为什么不把汤做得正常点、好喝点? 主子受了罪,就肯定是下人的错! 宁夫人连带林妩也怨上了。 其次,当日,向来威严的宁国公,对这小丫头有几分和颜悦色。 宁夫人心里酸得很。 “母亲觉得不好?” 沈月柔观察宁夫人的脸色,竟有些暗暗高兴。 若是老女人不喜欢五儿,那便是五儿自己命里该绝,她就不用再担心宁司寒纳了这臭丫头。 也不用张罗接下来那一摊子冒险的事…… “尚可。”宁夫人语气平平地说。 沈月柔有点失望。 宁夫人又问了林妩几句话,年岁、家中情况、是否识字等,没发现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就是这颜色,太过娇媚了些,能安分吗? 宁夫人肃着张脸,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 “五儿,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叫你来?” 她不疾不徐地问。 林妩跪在地上,垂手低头,十分乖顺: “五儿不知,请夫人明示。” 宁夫人又喝了一口茶,半天不言语。 林妩就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宁夫人才说: “地上凉,起来吧。” 林妩才起来了。 “如今世子忙碌,身边却无人照料,世子妃识大体,要抬举你去伺候世子,你意下如何?”宁夫人说。 “奴婢本就是宁国府的下人,伺候主子是应该的,自当竭尽全力。”林妩含糊地说。 倒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 “你这丫头,倒是有一张会说的嘴。”沈月柔酸溜溜地说。 宁夫人却有几分满意。 这丫头,尚且算老实的,不像别的一些骚蹄子,听说可以去老爷少爷身边伺候,马上就喜形于色了。 不过,她还是要敲打一番。 “叫你去伺候世子,不是让你魅惑主子,知道吗?” “你要谨记奴婢的本分,别以为在世子面前得了脸,就恃宠而骄,搬弄心思。” “奴婢知道。”林妩低眉顺眼地说。 宁夫人又更满意了。 “你懂事便好。好好服侍世子,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然后她挥挥手: “下去吧。” “谢夫人、世子妃恩典,奴婢告退。” 林妩双手叠在身前,躬身垂手。 先倒退着走几步,以示对主子的尊敬。 然后才是转身离去。 正当她转了身,预备迈开步子,宁夫人忽然又叫道: “站住。” 林妩立即停下脚步。 “转几圈。”宁夫人说。 林妩转了几个圈。 宁夫人这下是彻底满意了。 该有的都有,屁股还大,应当很好生养。 “服侍好世子,早日诞下几个男女,世子妃会抬你做通房的,到时,就都是你的好日子了。”她嘱咐道。 林妩乖乖应下,然后告退。 呵,好一对婆媳,真是蛇鼠一窝。 说半天要抬举人家,结果连个通房都不给,还得下崽了,才有名分。 就这,还一副给了她天大恩典的样子呢。 全是一群妒妇,小气吧啦! 幸而,她在乎的也不是所谓的名分。 能跟着宁司寒在外面走动,于她而言,是好事一桩。 林妩一直觉得,自己在国公府的形势,实在太被动了。 第34章 人靠衣装 造成被动的原因,是她一无所有。 只有宁司寒。 再这样下去,她会面临跟沈月柔一样的困境。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去撩拨宁司昭了。 最初的目的,是刺激对方,让他再争取一下她。 好让宁司寒有更大的危机感,方便她从他身上,拿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 却没想到,宁司昭和沈月柔,直接让自己一步到位。 次日,宁司寒回来时,面色便有些尴尬。 “母亲同我说,让你今后跟着我行走。”他瓮声瓮气地说。 其实,他最近跟林妩的关系有点尴尬。 自从说了宁司昭那事,林妩对他就保持着距离。 这让他心里很是痛苦。 但据他观察,林妩似乎对宁司昭又没有意思。 她每天就吃饭,睡觉,遛狗…… 看起来孤独又落寞。 “夫人已经嘱咐过奴婢了,奴婢一定伺候好世子爷。”林妩规规矩矩地说。 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看样子,还想早点告退回去遛狗。 宁司寒有些失落。 她不需要爷的陪伴了吗? “你可识字?”他问。 “如果不会,爷可以教……” “识得一些。”林妩说。 宁司寒半张着嘴,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啊。”他拘谨地合上嘴,又说:“那你可会看账本?” “略懂。”林妩又说。 回答比先前还要简洁。 宁司寒受伤极了。 妩儿现在这么抵触他吗? 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话题走人? “那……”他还不死心,再问:“你未曾服侍过爷,可熟悉爷的喜好?今日爷有空……” 林妩垂下长睫毛,打断他的话: “鸣翠已细细为我讲过了,请爷放心。” 这下宁司寒彻底没话讲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那天为何提起宁司昭的事,那般做,与将妩儿拱手让人有何异。 妩儿一定被伤透了心吧。 宁司寒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他再没有脸面,对林妩说出柔情蜜意的话。 “可是,奴婢没有合适的衣裳。” 林妩却突然说。 “爷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又在外主持事务。奴婢跟着爷行走,必不能再以这番丫鬟的行头露面。” “但是奴婢自知出身卑微,不知何等衣物才是合宜。” “爷是否愿意,陪奴婢去置办一些?” 宁司寒死掉的心,又活过来了。 “愿意,当然愿意!” 国公府是有尚衣处的,主子们穿的衣服,都是家中裁缝、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甚少外出采买。 但眼下是来不及了,林妩只能到外头的成衣铺子去。 大户人家讲究体面规矩,闺阁小姐和主母夫人,是很少在街上行走的。 宁司寒虽然是个已婚男了,但还是第一次同女子走在街上。 两人也不讲究时间,一边走,一边看。 看到什么有趣的,便说上几句。 这种亲密又悠闲的逛法,让宁司寒感到分外新鲜。 街上人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京城的繁华映入眼帘。 成衣铺子也不少,个个都是高门立柱,仅从门外看,便觉里头贵气逼人。 两人挑了一间门头华丽的走进去。 “老爷,需要看些什么?” 他们一踏进铺子,年轻的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 他眼睛只看得到宁司寒,完全把背后的林妩给忽视了。 宁司寒有些不高兴: “这家不好,妩儿,我们换别家。” 然后提脚要走。 店小二听得都呆了。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店小二,从他身后越过来,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换上一副笑脸: “贵客请留步!我铺子里有新进的浣溪纱,尤其适合夫人这样的青春绝色。” 这个年长的店小二,倒有点眼色。 他虽然对着宁司寒说话,眼睛却看着林妩,而且是恭恭敬敬的。 宁司寒果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立即回答掌柜,而是微微俯身,问林妩: “妩儿觉得呢?” 这样一来,年轻的小二方知自己方才犯错了。 原以为这女子衣着简单,发髻朴素,身上连个钗环项链也无,想来是这位爷的丫鬟。 没想到,是这位爷的心头肉! “小的眼拙,请贵客恕罪!” 他连连告罪。 林妩微微一笑: “奴婢走得也累了,就这家吧。” 两人便在店里看起来。 店小二弄清楚了谁是话事人,对林妩格外殷勤。 “夫人您看,这是现在京中最流行的云织锦,还有上头这花纹,是七八个绣娘费时一年,才绣出来的,一眼贵气。”店小二说。 林妩摸着这些料子,看看绣工,都挺好。 但就是太好了。 “这个太花了,颜色也太艳,有没有淡雅、简单一些的?”林妩道。 宁司寒觉得奇怪: “这套我看挺好,五儿不喜欢吗?” 林妩抿嘴笑: “我是去伺候爷,又不是去玩的,穿这么光鲜惹人笑话。” 她想要的是,低调些,不能寒酸,但也不能太出挑。 花团锦簇那些是不合适的,她现在还没那身份,穿这么扎眼,只会惹人诟病。 沈月柔就是一条疯狗,现在肯定巴巴地盯着她呢。 还是别刺激对方为好。 店小二机灵,马上又拿出几套: “夫人看看这几套,料子也很好,上头还有淡淡的竹叶、兰花等花纹,是极雅致的。京中许多才女佳人爱着呢。” 林妩摇摇头: “这又太雅了。” 她就是个丫鬟,跟才女佳人挂不上钩,穿得那么风雅,反而是东施效颦了。 店小二不气馁,又拿几套中规中矩的。 林妩还是不满意,人靠衣装,她若穿得普普通通,别人也就不把她当回事。 店小二犯难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位夫人可真挑啊。 还是宁司寒不耐烦了,直接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全拿出来就是了。” 店小二便乐呵呵地到库房拿去了。 不多时,店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衣裳。 摒弃太华丽的、太有特色的、太朴素的,林妩选出了几套。 这几套,无一不是是花色简单大方,但是绣工好、剪裁好、料子佳。 上身不张扬,但细细看去,会觉得此人非富即贵。 “妩儿的眼光倒是不错。”宁司寒赞道。 林妩娇羞一笑,突然指着角落里: “咦,小二,那是什么?” 几人转头过去一看,一片薄如蝉翼的红纱,隐匿在其他衣服底下。 第35章 真有钱啊 店小二的表情瞬间暧昧了。 “夫人,这是……咳……闺房……” 哦。 情趣内衣。 林妩明白了。 宁司寒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 “什么东西?听不懂,拿出来看看。” 店小二屁颠屁颠地把那压箱底的红纱拿出来,捧到二人面前。 好一件清凉的衣服。 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片布,堪堪能遮着重点部位,那料子还是半透明的,可以想象底下的风光会如何勾人心弦。 “去试试。”宁司寒低声说。 林妩的脸变得鲜红欲滴,娇嗔的眼神含怨带羞地瞟了他一眼。 宁司寒骨头都酥了,声调高起来: “小二,你这没有试衣的房间吗?” 小二忙道: “有的有的,爷这边请。” 不愧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成衣铺子,店面后头,还设了贵客试衣间。 试衣间被屏风和垂帘隔开,一边是更换衣服的地方,另一边则摆有桌椅,一边贵客等待试衣。 林妩粉面含春,走进屏风后面。 店小二还贴心地问: “夫人,可需要一个丫头来服侍更衣?” 宁司寒抢着回答: “不用,你们退下,没有吩咐莫来打扰。” 店小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赶紧退出去了。 小小的试衣间里安静得,宁司寒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诱人的画面如在眼前。 “妩儿,好了吗?”粗哑的声音道。 如小猫般微弱的娇声,怯怯地从屏风后面传来: “爷……奴婢不会穿……” 宁司寒一个大喘气,心差点跳出来。 他捏紧拳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勉强平复心境后,柔声道: “爷来帮你。” 三步并做两步走,高大的身影,急吼吼地出现在屏风后面。 嘶啦。 垂帘倾覆而下,盖住无限风光。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店小二才听到试衣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精悍威猛的男子,抱着被垂帘从头裹到脚的娇客,迈着大步走出来。 啪! 又一锭金子被甩在柜台上。 “红纱衣和垂帘。” 宁司寒简洁地说,然后径直出门。 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一位管家模样的年轻男子毕恭毕敬。 两人上了车,扬长而去。 留下店小二在铺子里,捧着两锭金子,咋舌不已: 这位客官,真有钱啊。 真大方啊。 真能干啊…… 回府的路上,宁司寒又把林妩揉搓了一顿。 恨不得把她摁死在怀里: “真想就这么要了你!” 林妩浑身软得厉害,穿衣服都手抖。 她媚眼如丝勾了宁司寒一眼: “爷就在这种地方要?未免太糟践奴婢了。” 宁司寒还算有点良心,虽然大火烧身了,但也没在铺子里和马车里做到最后。 对于林妩,他是保有一丝尊重的。 即便是要,也应该在正式的情境、舒适的居所,不能草草拥有了她。 这才是心头肉该有的待遇。 “爷就是说说,看把你急的。” 宁司寒看林妩软手软脚地穿衣服,小脸红潮未退,嗔怒撒娇,越看越心动。 长臂一伸将人搂过来,揉着身子,啵地又亲了一大口。 林妩美目圆瞪: “爷真讨厌!人家刚刚收拾好的!” “小家伙,还学会对爷发脾气了。”宁司寒笑着点点她的鼻头。 这小脾气劲劲的样子,嗯,他超爱。 “你等着。等回到府里,爷就把你给要了……” 骏马一声长嘶,马车停在门前。 “爷,到府了。”时杰在外面,声音很低。 生怕自己打扰了什么好事。 “嗯。”宁司寒沉声道。 半刻钟后,两人才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衣裳头发勉强齐整,但脸上的神态,嗯…… “爷,咱们先到花园里走走吧。” 林妩害羞地摸着自己的脸: “直接这副样子回去,鸣翠她们,私下里该打趣我了……” 宁司寒又吃又拿,身心俱足,有什么不答应的? 两人便往花园走去,散散步,散散心。 散散味。 走到玫瑰园时,林妩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她想。 每月十五的这个时辰,沈月柔都要来花园里走一走。 因为她信了一个道婆子的话,十五是天地合一,万物精华最旺盛的日子,这个时辰来花园里,可以吸收花的精气,有助于修身养颜。 她正站在花丛中,闭眼,深呼吸,在吐纳中感受花仙灵气。 一旁的海棠突然说: “世子妃,您看那边,好像是世子爷和五儿吗。” “果真?” 沈月柔马上睁开眼睛,还因为匆忙,踩烂了一丛花。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宁司寒和林妩么。 “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她也配跟世子爷游园子?”沈月柔的面孔变得狰狞。 海棠有意无意道: “哎呀,是奴婢眼花了么,怎么看到五儿的脖子有那么多红斑……” 沈月柔一看,眼睛都冒火了。 什么红斑,这样式的东西,她在自己身上见得多了。 分明就是宁氏吻痕! “贱婢,婊子,只会勾男人的浪货……” 沈月柔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脏话臭话都冒出来了,恨不得冲上去撕烂林妩。 海棠拼命拉住她: “世子妃,不可,您这样冲上去,只会被世子爷厌弃,反而着了五儿的道……” “那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勾引我的夫君吗!”沈月柔吼道:“这个臭婊子,我是一天也不能忍了!” “世子妃息怒。” 海棠一边安抚,一边凑近沈月柔的耳边,低声道: “咱们的计划,不是在进行中了吗?我听二爷说了,过几天就可以……” 第36章 几口箱子 沈月柔还是消不了气。 “不行,我没办法看着他俩卿卿我我的。” “一想到那个贱婢要与我的夫君同床共枕,我就一刻也等不了!” “海棠,你快去松涛苑,把世子爷请到瑶光院来。” 海棠犹豫: “万一世子爷不肯来……” “他怎么会不肯来!” 沈月柔狂暴地将一枝花摔在海棠脸上。 “他若推拒,你就说我病了,我就不信他不来!” 松涛苑。 宁司寒一踏入院子,便如急色鬼上身,拉着林妩越走越快。 最后,几乎是半拉半抱,将她带进房中。 没有说一句话的闲工夫,林妩便被他推到床上,强悍的身子压下来。 “妩儿,今天爷终于可以……”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了。 宁司寒不想理会,兀自扒光了林妩的衣服,正要一亲芳泽。 “世子爷!”时杰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 “瑶光院来人了,说世子妃请您过去一趟!” 宁司寒恼怒。 什么时候请不好,偏偏这时候。 柔娘没点自己的事做吗! “让她自己待着!”他吼道。 然后俯身搂紧雪白的娇躯—— “世子妃病了,请爷过去看看!” 时杰绝望地喊。 林妩身上一松,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离开了她的身体。 宁司寒一边下床,一边急匆匆披上衣服,打开门便问: “柔娘病了?严不严重?可请府医了?” 时杰不敢答话。 跪在他身后的海棠,急切得抬起脸,与宁司寒对视。 “世子爷,世子妃心口疼得厉害,见不到您,她不愿意看府医……” 宁司寒没心思多看她,回房穿好了衣服就要走。 “世子爷。” 淡淡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宁司寒才想起,床上还有个小人儿在等他。 巨大的愧疚瞬间涌上来。 他大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子弯下来。 “妩儿,我……” 一根柔嫩的手指,却抵住微启的唇。 娇小美好的身子爬起来,拿过一件衣衫,披在宁司寒身上。 “今夜有雨,天会凉,爷多添件衣裳。” 她垂眉敛目,柔柔地说。 宁司寒的心,骤停了一秒。 他紧紧握着林妩正要为他系衣服的手,声音沙哑: “妩儿,等我回来。” 说罢,便站起来,大步走出了房间。 宁司寒走后,林妩马上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扑进柔软的被褥里,立享婴儿般的睡眠。 无惊无险,又苟了一天。 真好。 第二天,宁司寒直接从瑶光院去上值了,没有回来。 但到了中午,时杰给林妩送来几口箱子。 一箱衣服和料子,一箱胭脂水粉,一箱珠宝首饰。 还有一箱银闪闪的银子,和一箱黄澄澄的金子! 林妩把玩着一锭金子,感叹: 难怪沈月柔当初折腾什么上香,挖空心思偶遇宁司寒。 这种撒币富二代,谁见了都想抓住啊。 再就是,国公府的财力,真是雄厚得可怕。 她从首饰箱子里,挑了一个吊坠。 虽然金贵,但是小小的,戴在身上也不显,倒比那些个翡翠头钗、黄金璎珞合用得多。 然后去找鸣翠。 “这给我?” 鸣翠惊讶,赶紧推开。 “不成不成,太贵重了,一看就不便宜。这是爷送给你的吧?怎么好送给我呢。” “给你你就拿着。” 林妩硬塞进她手里,跟随手塞一个手打络子似的。 “我在松涛苑,多得你的照顾。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鸣翠推却不过,只好收下了。 但仍不忘叮嘱她: “爷赏你这些东西,你还是收好了,别给人瞧见。保不定有哪个眼红的,背后给你使绊子。再者,瑶光院那位……” 懂的都懂。 “我晓得的,你放心吧。”林妩说。 然后又问起她买地的事。 鸣翠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爹是宁国公身边的大管家,她娘是府里的采买管事。 两口子都是掌权的奴仆,而且常常出府,对外边的门道比较清楚。 “买地啊?那得问问我爹娘。京城寸土寸金,便是京郊,也没有余地了,都是有主的,兴许可以往周边地方找找。”鸣翠思索了一会儿,说。 “那就麻烦伯父伯母了。”林妩道。 她不着急。 不过是手里突然有钱了,有些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告别鸣翠后,林妩又回去睡了一觉。 昨天太努力了,累啊。 宁司寒这一去,又是三四天没回过松涛苑。 首先是沈月柔正在气头上,绝不肯轻易放他回来。 其次,他最近确实是忙。 三四天后,就连林妩,也跟着忙起来了。 扬州的船回来了。 这次带回来了许多珍贵的香料,有一些还是漂洋过海从暹罗国等海外之邦传过来的,光是在码头卸货,就卸了两天。 等香料进了库房,又要点货、验货、分派各处。 宁司寒忙得连口饭都吃不上,直接就住在铺子里了。 林妩自然也得跟着住铺子,毕竟她的作用就是跟着随身伺候。 除了照顾宁司寒的饮食起居,她还要帮宁司寒处理一些买卖上的杂务,比如接待、传话、记事、整理等。 活脱脱一个生活秘书加工作秘书。 只恨不能领两份月例。 “妩儿,这是城南香料铺子的银掌柜,你跟她走一趟,到铺子里验数,然后将单子取回来。”宁司寒说。 他把林妩带在身边,并不光是为了让她伺候自己。 而是希望她能够多走出去看看,学着如何待人接物,管理产业。 她不应该只是一个丫鬟。 “奴婢知道了。” 林妩应下,和一个看起来气度也不俗的中年女子,一道走了出去。 “这次的香料,既有来自扬州,咱们自家制的香,也有来自海外……” 路上,银掌柜细细跟林妩讲了许多香料知识,并一些店铺的管理经验。 显然,这也是宁司寒交代的。 这人虽然是个情圣哥,在情感上惯会伤女人的心,但在经济上,还真是不藏私,很舍得。 林妩难得有机会接触这些,听得很认真。 末了还不忘问: “银掌柜,咱们铺子买卖做那么大,货品进出多,平日里应当有不少边角料剩下吧?” 第37章 黑皮脚夫 银掌柜笑起来。 世子爷身边这丫头,还真是直接呢。 哪有人一上来就问铺子边角料的,那不都是下头人平日里的油水吗? 这是要分一杯羹。 不过,银掌柜看得出来,林妩很得世子爷的重视,与她坦诚相交,倒也不是坏事。 “按规矩,铺子里即便有些余料、废料,也都是登记在册,有数的。但长期经营,有些损耗在所难免。姑娘若是需要……” 话就说到这里了,点到为止。 不料,林妩却说: “既是这样,那我就好跟世子爷交代了。世子爷想着边角料囤着也是囤着,不如开一个小铺子,价格实惠些,专门面对平民百姓,一方面造福于百姓,另一方面,也可把余废料消耗掉。” 银掌柜:……早知道不说了。 谈话之间,马车到铺子了。 林妩验完货,但是单子还未订好,她便坐在铺子后院里等。 后院里太阳毒辣,林妩坐在花架子底下,仍然热得不住地用袖子给自己扇风。 她自己跑来这边坐,没跟人打招呼,因此也没人给她备点茶水。 渴得嗓子都冒烟了。 她只能东张西望,到处乱看打发时间。 只见后院门口停着一辆大车,车上满满的包袋,脚夫来来往往,搬得热火朝天。 这铺子的出货量果然大,香料买卖真赚钱。林妩心想。 眼馋了。 回去就给宁司寒下套,把那余废料小铺子拿过来。 正美美地筹划着,突然有一碗水递到跟前。 一个皮肤黝黑,块头很大的脚夫,拘谨地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小姐,我见你很渴的样子,这碗水给你喝。” 林妩看看周边,也有脚夫端着一碗水在喝。 显然这是他们的工作配水。 “谢谢你。”林妩和颜悦色:“不过,我喝了,你就没有得喝了吧?日头那么多,你还要搬货,你自己喝吧。” 脚夫摇摇头,放下碗,拔腿就跑了。 这个小插曲,林妩倒也没当回事。 毕竟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被眷顾。 可是才过了一会儿,脚夫队伍里就吵嚷起来了。 林妩转过头去,看到大块头脚夫愤怒地喊: “不是我!” 其他脚夫则骂他: “偷鸡摸狗的东西!就知道你手脚不干净,早知道不让你来了,狗改不了吃屎!” 大块头脚夫气得满脸通红。 他面相凶,人又长得块头大,发起怒来,像是会把人一拳打死。 有的脚夫怕了: “你不会又要打人吧?我可告诉你,我们要报官的,把你抓起来。到时候看你那病弱的娘,还怎么救你!” 他不说这个话,大块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 但他一说出口,大块头就忍不住了。 眼看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捏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林妩走过去道。 大块头的拳头又放下来了。 “他们污蔑我偷东西。”大块头垂头,有些委屈地说。 “不是你还能是谁?” 其他脚夫你一句我一句: “刚才大家都在院子里搬货,就你一个人在库房里,松香膏被人挖了一块,肯定就是你了!” “本来就是,你以前不是经常小偷小摸吗,偷东西都是有瘾的,我才不相信你改了。” “啧啧,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才十四岁就这般性情,以后定是个祸害!” “我才没有!”大块头低吼,眼睛泛红了。 若不是林妩在旁边看着,兴许他已经冲上去打人。 “你才十四岁啊?”林妩有些惊讶。 这大块头看起来那么魁梧,她还以为他得有十八九了呢。 竟然只有十四岁,难怪有些表情那么稚嫩。 显老真惨。 “姑娘,你可别搭理他。” 有的脚夫看到林妩与大块头说话,便劝道: “这小子性情不好,又是偷东西又是打人,他娘为把你从牢房捞出来,房子都抵掉了。他是改不了了,万一黏上你,你就麻烦了。” 大块头发怒,挥舞拳头: “我才不是!我才不会!你不要胡说!” “看哪,他要打人了!”脚夫们吓得散开。 银掌柜从屋里头走出来,见院子里乱作一团,厉声喝道: “怎么回事!” 负责盯卸货的伙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银掌柜不耐烦管这些事,直接说: “大家都看见,那就是他偷的,直接报官抓走得了。吵吵嚷嚷,让我还怎么做买卖!” 大块头一听急了: “掌柜的,你听我说,我没有,不是我……” 可银掌柜瞧他如同瞧一只蚂蚁,谁会听蚂蚁说话? 她摆了一下手,意思让人赶紧把他拖出去。 两个伙计便冲上去,想要按住大块头。 谁知这半大小伙,力气比看起来的还大,轻轻松松就甩开了两个伙计,还追着银掌柜要理论。 吓得银掌柜又叫了几个伙计,四五个人冲上去围住他。 饶是这样,也没能彻底摁住他,一群人混战了好一会儿。 “住手!”林妩喊道。 银掌柜这才注意到她。 “五儿姑娘,你怎么在这?这人多忙碌,小心碰着了你,同我到铺子里坐坐吧。”银掌柜说。 林妩摆摆手: “先把眼前这糊涂官司解决了吧,我知道小偷是谁。”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 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她一直远远地坐着看,就能知道是谁? “松香膏容易粘黏,难溶于水。那挖走的人,即便擦了手、洗了手,指缝里肯定还有残留的膏。看看大家的手,不就知道了吗。” 林妩把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这样简单的办法呢? 他们怎么没想到? 银掌柜当即让大家把手都伸出来。 大块头第一个伸了,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一点膏体和松香气也没有。 他高兴得对林妩直摇手。 查到最后,有一个脚夫死活不肯伸手,最后被伙计摁住强行拉手来看。 果然,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还有一点淡黄色膏体呢。 “原来是你!” 脚夫们对他怒目而视,伙计们立即将他扭送去报了官。 大块头走到林妩面前,腼腆地低下头。 “谢谢小姐搭救,我叫陈吉,敢问小姐如何称呼呢?” 第38章 烫手山芋 “我叫五儿。”林妩说。 “五儿姑娘,谢谢你。”大块头诚恳地说。 “如果今天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定会被送进牢里了。我家只有一个病弱的娘,她知道,会气死的……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林妩对他摆摆手。 接着,屋里传来银掌柜的叫声: “妩儿姑娘,单子好了!” “我马上就来。” 林妩匆匆跟大块头告别,转身往铺子里走去。 大块头看着她的身影,有些恋恋不舍,追了两步,喊道: “五儿姑娘,我住在青石街,你以后若有需要卖力气的活,可以来找我!” 林妩取了单子,便回宁司寒身边去。 回去后,又是一大堆事。 如此忙了四五天,林妩和宁司寒都忙得头昏脑涨。 两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了,到了夜里,倒到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也没心思干别的了。 有一天,事情忙得差不多,终于稍微空闲下来,林妩正倚在桌旁小憩,宁司寒突然拿了个包袱进来。 “这个你好生收着。”他的表情很郑重。 林妩打开一看,包袱里头,是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这是什么?”她翻来覆去打量。 “是一张宁家祖传的古香方。”宁司寒说。 一些回忆片段,突然涌上林妩的脑海。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张古香方,价值连城。 但是到扬州不久后,就被偷走了。 偷香方的是一群恶名累累的江湖大盗,他们在各地犯案无数,最近刚到京城来,准备逮住一只京城的肥羊,干一票大的。 他们手段了得,纵使宁司寒严防死守,也被他们把香方偷了去。 莫说国公府,就连开封府也惊动了,全城大张旗鼓搜捕犯人。 但这伙大盗动作极快,一到手便出了城。 最后,在京郊某处由于分赃不均,几个盗贼大打出手,几死几伤,才被追赶而来的捕快捡了漏。 可惜的是,盗贼斗殴时,不慎将香方掉落火中。 宁家世代相传,最有价值的一张古香方,就此告别于世。 为此,宁司寒被宁国公狠狠斥责了一顿,罚跪祠堂那些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手里的香料买卖也被收走了。 最终,这块大肥肉在宁国公爱妾的哭闹痴缠下,落入宁司昭手中。 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林妩心情很是复杂。 这么重要的东西,宁司寒随随便便就交给她了? “世子爷,奴婢无能,怕看不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林妩低头说。 宁司寒不以为意: “有什么看不好的,天塌下来我顶着。” 然后转身又走了。 林妩只得把匣子收起来。 但不论是收在箱笼里,还是压在被子底下,亦或是塞到柜子里,她都无法放心。 一想到江湖大盗很快就大驾光临,她心里就担忧得很。 可恶的宁司寒,怎么给了她一个烫手山芋啊。 思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她把香方夹进擦屁股用的草纸里,大喇喇地放在恭桶旁边。 然后自己胡编乱写了一张方子,放在匣子里,再慎之又慎地藏在墙角地砖底下的洞里。 如此一通操作,她的心才勉强安下一些来。 但平日里还是提心吊胆,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路上有条狗她都要多看两眼。 这一多看,就发现问题了。 铺子里有个伙计,老是偷看她。 你偷看我,我就偷看你。 林妩也瞄了他几回。 然后发现,这人的招风耳,跟宁司昭有点像啊。 这种小事她不好跟宁司寒说,说不好的话,忒像挑拨离间。 于是,她来到青石街。 问了好几户人家,她终于走到一个全街最破烂的小屋前。 门是没有的,她直接探头一看。 大块头窝在一个小板凳上,正在卖力地洗衣服。 “陈吉!”林妩喊。 陈吉一看是她,很高兴,衣服也不要了,甩着两手的水就跑过来: “五儿姑娘,你来找我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妩让陈吉帮她留意那个招风耳伙计,看看他平时都跟谁接触,也打听打听他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平时钱多不多。 陈吉满口答应,这事他可太擅长了。 他以前顽劣,经常跟不三不四的人混,虽说最后混进了牢子,但多少也算有点人脉在手。 打听、跟踪、敲闷棍,这些不入流的事,还得是他们阴沟里的人最合适。 叮嘱完陈吉,林妩留下1两银子就要走。 陈吉追上来,急得抓耳挠腮: “五儿姑娘,我不能要,我帮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报恩。” “我知道。”林妩温和地说:“我给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帮我,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要互相帮助,对吗?” 就这么把他打发回去了。 等林妩回到铺子里,那伙计又在鬼鬼祟祟地窥视她。 她假装没看见,回房间睡觉去了。 瑶光院。 沈月柔焦躁地连口茶都喝不下,在房中转悠。 “二爷,你确定你的人靠谱吗?真能把方子偷出来?” “哎呀,我的好嫂子,你就别转了,转得我眼晕。” 宁司昭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浑不在意地说: “当然能了,不瞒你说,就算他宁司寒护得跟个铁桶似的,也耐不住我在里头有人。” 沈月柔撇撇嘴,口气有些讽刺: “看来二爷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你平时装得兄友弟恭的,背地里是不是对世子爷有怨气呀?” 宁司昭被她这么说也不恼,呵呵一笑。 “我和嫂子半斤八两,说起来,嫂子还跟兄长夫妻情深呢。” 沈月柔被他堵得没话了,气哼哼地在凳子上坐下。 “宁司昭,我警告你,咱们说好的,香方偷出来是暂时的,等五儿被发卖了,我们就要还回去。” 她锐利的眼神像扎透宁司昭一般: “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打那香方的主意!” 宁司昭哎哎叫屈: “嫂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香方对国公府来说有多重要,我能不知道吗?要是被父亲知道我碰香方一个手指头,他能剁了我的手。更别说旁的,我是不敢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沈月柔严肃地说。 第39章 草蛇灰线 林妩正在铺子里看账本,突然瞥到门外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 她不动声色,跟店伙计说: “我瞧见外头有卖酥梨糖的了,我去买些,等会儿给大家甜甜嘴。” 然后走出铺子,追着那挑担子卖糖的老人,走进巷子。 巷子里,陈吉正在苍蝇搓手,等得很焦急。 “五儿姑娘,你来了!你真聪明,一眼就看见我了。”他高兴地说。 “你也把自己的大块头藏得很好。”林妩也赞道。 然后问: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我跟踪了那小子一段时间,发现他每日就是干活、回家,偶尔去赌个小钱,没跟什么人有特别的接触。” “赌钱是去哪里赌的?有没有跟什么人说话?” “去城西的大赌坊里赌的,哪里下注下得少,什么人都有。不过他也不跟别人说话,玩两把,上个茅房,一般就走了。” “上茅房?每次都上?”林妩问。 陈吉没想到她会问起茅房的时,面皮有些微红: “是的,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肠胃不好,次次去都蹲,蹲的时间还不短。” “那下次委屈你些,凑近听听他在茅房里干什么吧。”林妩说。 陈吉记住了,又说起调查那人身份的事。 “我打听到,那小子是运城人,家里听说都死绝了,他孤身来到京城闯荡。至于钱嘛,因有份人人羡慕的香料铺子活计,日子还算宽裕。” 听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林妩一下子就抓住了隐藏信息: “他家里都死绝了,可见人脉单薄。这样的人没有倚靠,怎么能在京城找到一份人人羡慕的活计?” “他在京城,一定有个亲戚或者朋友,且这人有些能耐。”林妩笃定。 陈吉挠挠头,露出惭愧又钦佩的眼神。 “五儿姑娘,你真厉害。我单会打听消息,怎么没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多不对劲呢?”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继续加油吧。”林妩鼓励他。 大块头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林妩买了些酥梨糖,回到铺子里,分给大家。 那个伙计也来了。 他叫张青。 “姑娘真是心善,姑娘来铺子这些日子,我们都跟着享福了不少。”他拍马屁道。 林妩微微笑: “我有什么善心,借花献佛罢了,都是世子爷的意思,大家可要踏踏实实努力工作,才能回报主子。” “那是那是。”大家连连附和。 既然话都说到这,肯定不好意思聚在一起闲聊了,大家陆续散了。 唯有那张青,还借各种由头在林妩身边打转。 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扫扫地。 “哎,五儿姑娘,过两天你去放灯不?”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小河边有放灯活动,整条河都是灯,可漂亮了。听说还有画舫巡游哩。” “花灯?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林妩淡淡地说。 张青眼里的光马上黯了。 “但后日我要陪世子爷去会客,晚上会很晚回来。”林妩又说。 张青的小眼睛精光乍现。 “就说世子爷爱重姑娘呢,去哪儿都带着姑娘。姑娘以后可要多提携小的了。” 张青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再缠着林妩说话,乐呵呵跑去别处了。 看着他志在必得的背影,林妩嗤笑。 不论你背后是谁,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第二天,宁司寒要去和各大铺子的掌柜议事。 这是本轮忙碌的最后一项工作,议完之后,再收尾个两天,这件忙得人仰马翻的大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林妩为宁司寒打理好衣裳鞋袜,自己也装扮了一番,换上一身新买的行头。 那端庄中带着一点娇俏的模样,看得宁司寒心痒痒。 “小妖精,打扮得这么漂亮,真想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见。” 他撩着林妩长长的耳环说。 林妩捏起粉拳捶他的胸口: “爷净会哄我!” “这就叫哄你了?”宁司寒笑。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真哄你呢。” 林妩瞪大水汪汪的小鹿眼: “爷要说什么?” 宁司寒揉揉她的头顶,脸上尽是温柔。 “这一阵,你跟着我到处忙,也辛苦了。现在忙得差不多,再过几天,等我们回府,我就去找娘,跟她说。” 他忽地凑近她的脸庞,快速亲了一下。 “给你抬个通房的身份。” “啊。”林妩愣住了。 这是她没想到的。 难怪沈月柔爱得要死要活,这男人确实有点子哄人的本事在身上。 只是,区区一个通房,本姑娘看不上啊。 世子爷,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林妩在心中嗤笑。 外出议事,倒比在铺子里方便得多。 林妩趁宁司寒和众掌柜谈话,偷偷溜到后门。 上次她交代过陈吉,今日她在这儿等他的回信。 这回,陈吉带来了好消息。 “姑娘,我查到了!” 他兴奋得满面红光: “那张青,原来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他就是投奔他而来。你道是谁?” 没等林妩猜,他就急不可耐地自揭谜底: “是张顺!宁二爷身边的小厮,张顺!” “哦……”林妩明白过来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她当初埋下的线,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思及张青鼓动她去参加活动,又在听闻她后日外出时,精神大振。 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那茅厕那边,探听到什么了吗?”林妩追问。 陈吉更兴奋了: “姑娘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料事如神!”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在茅厕旁边蹲了半天,看到有个汉子也走了进去。他俩居然一个人蹲一个隔间,在里头说悄悄话!” “他们说,明晚动手!” 明晚,也就是昨日林妩跟张青说的后日,她迟归的那个晚上。 这个张青,果然有点东西啊。 “那个汉子,你可知道是谁?” 陈吉拍大腿: “熟得很!不就是赖三嘛!当初和我一块偷东西……哦不,不是,我什么也没说,五儿姑娘你别在意。” 他腼腆地绞起双手,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林妩看了好笑。 其实她并不在意陈吉的过往,他现在是个可用的人就行。 “赖三会偷东西?”林妩心里有了个猜想。 第40章 青楼会客 “会,可会了,京城一半的小偷都是他的徒弟。” 陈吉差点也成为他的徒弟,只可惜因为长得太大块容易暴露,被淘汰了。 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有没有听他们细说,如何动手?” “我听了个大概。张青说,明晚他会把东西拿出去,让赖三在东北角的墙根候着。” 林妩思索了一会儿。 “陈吉,明晚你可以帮我办一件事吗?” 林妩又给了陈吉五两银子。 陈吉还不想要,但是屋里正好传来寻林妩的声音,林妩直接将银子扔进他怀里,便回屋了。 回到屋内,宁司寒刚刚从里间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他的眼中满是宠溺。 “屋里闷得慌嘛,我出来透透气。想必爷那么疼人,不会怪罪我的。” 林妩娇笑着往他身上靠。 “你呀。”宁司寒碰碰她小巧的耳垂。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又各自去忙不提。 到了会客这日。 林妩按宁司寒的要求,盛装打扮。 “别穿那竹青色的,穿粉色的吧。”宁司寒说。 林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可从来不干涉她怎么穿的。 宁司寒轻哂,嘴角勾起邪笑: “今日带你去玩乐玩乐。” 好哇,既然如此,本姑娘展现真正的技术吧。 林妩换上一套水粉色裙袄,连腰带都绣着桃花,将小腰勒得盈盈一握。 衣襟之间,又露出绛红色的抹胸,一朵红梅点缀在若隐若现的深沟前,格外吸睛。 面上的妆容也是精心描绘。 两颊微粉,眼角带红,自有一股天然的风流。 最妙的是那水光粉唇。 她自己琢磨了一套口脂,涂上去显得格外润嫩,水嘟嘟的。 不拘哪个男人见了,都要被钓成翘嘴。 宁司寒亦不例外,当即把她按在榻上,胡闹一番。 “若不是今日有事,爷定办了你!” “等事情了结了,爷今夜就办了你!” 宁司寒气喘吁吁,再次立下flag。 “奴婢等着爷。”林妩巧笑倩兮。 两人闹完后,时辰已是略迟,赶忙匆匆整理衣衫出门。 马车停在一座雕梁画栋,挂红飘绿的楼前。 还未下车,就闻得竹丝之声、迷人香气扑面而来。 林妩掀开帘子一看,出入非富即贵,女娘们娇笑相迎。 是青楼啊。 “世子爷真坏,怎么把奴带来这种地方!”林妩嗔怒,瞪了宁司寒一眼。 宁司寒就好这一口。 果然他的眉毛挑起来了,笑容玩味: “给你这小丫头开开眼,也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林妩提着裙角,跟在宁司寒后面进去。 眼见宁司寒带了个女子来,迎客的小二面色也未变一下,而是堆满笑脸,把人迎进雅间。 可见,带女伴并不稀奇。 看来这还不是个普通的青楼,不光供男人淫乐,也接待女客。 应当是聚会休闲一类的场所。 “宁世子,你可终于来了!” 两人还未踏入雅间,内里就传来高亢的声音。 一屋子人出现在林妩眼前,坐在主位上的,是今日的东道主,大理寺少卿之子周学。 周学见宁司寒,调侃不止: “看兄姗姗来迟,又面带春色,难道是为我们这一小聚,耽误了你的美事?”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落在林妩身上的眼神,十分暧昧。 “莫浑说!”宁司寒喝止,但并不十分生气:“是我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然后满斟三杯,一饮而尽。 大家鼓掌叫好。 宁司寒带着林妩落座,刚坐下来,一个娇娇的声音突然说道: “世子爷豪爽,但宁世子是宁世子,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该罚一杯呢?” 林妩抬眼一看,是周学身边的女子,红衣妖艳,满头环钗。 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其他人唯恐没有热闹,纷纷起哄: “该的该的,小娘子也应自罚一杯。” 宁司寒为难: “这是我家二夫人,不会饮酒,各位兄弟莫为难我了。” 二夫人? 大家原以为,林妩不过是开了脸的丫头,亦或是宁司寒在外面的相好,故而随意调侃。 但宁司寒如此隆重地介绍是二夫人,可见是有身份有脸面的正经妾室。 那是不能用荤话调戏人家了。 大家稍稍收敛了些。 唯有那红衣女子,一肚子闷气。 什么二夫人,明明是个连通房都不是的丫鬟! 这种玩意儿,男人玩腻之后,或是打发去做粗活,或是直接发卖了,命比狗还贱。 她见不得林妩端着个夫人架子,四平八稳坐着。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爷,来都来了,不若听听曲,看看歌舞吧。”她倚在周学旁边撒娇。 周学正高兴呢,没什么不应的,立即叫了几个舞娘进来跳舞。 这种地方培养出来的舞娘,可不是什么正经货,每个动作都极尽风骚,无时无刻都在勾引男人。 男人们也没把她们当个玩意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荤话,想就拉过来糅几把。 舞女们还得赔笑撒娇。 周学看上了其中一个胸大腰细的,直接搂到大腿上坐着,让人给他嘴对嘴喂酒。 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惹得大家直叫好。 不少人直勾勾盯着那舞娘看,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的衣服扒了。 正热闹呢,红衣女子突然又说: “哎呀,爷,你瞧这舞妓,眼不眼熟,像不像一个人。” 周学已喝得两眼朦胧,捧过舞妓的脸,左右端详。 看一眼啵一个,极尽淫邪。 “像啊,像我夜夜梦里同欢那个。” 他嘴里说着荤话。 大家哄堂大笑。 红衣女子娇嗔,推了周学一下: “爷可真是的,世子爷的人,你也好意思浑说!” 周学半睁醉眼: “啥?什么世子爷的人?” 红衣女子掩嘴笑: “爷看这舞妓的眉眼,是不是有点像世子爷的二夫人……” 这话过于冒犯,大家都不言语了。 但仍有那耐不住好奇的人,偷偷摸摸往林妩身上觑。 其实是不像的,但是有人说之后,大家总能找出几处牵强的相似之处。 比如,脸都很小啦,腰都很细啦,胸都很…… 林妩站了起来。 第41章 房里有贼 啪! 林妩把一盘菜巴到红衣女子脸上。 “姑娘嘴巴这么闲,有空不如多吃点。”她说。 红衣女子嗷地跳起来: “你!你竟敢!贱婢!你不过是个伺候沈月柔的丫鬟罢了……” 噢。 林妩想起来了。 她说呢,怎么这人有点眼熟。 原来是沈月柔的“闺蜜”啊。 柳香香和沈月柔是娘家隔了一堵墙的邻居,从小就一块玩,被放在一起比较。 但是她长得不如沈月柔好,脑子也没沈月柔有心计。 虽说也是嫁给了官二代,但却是做妾的。 她打小就暗地里嫉妒沈月柔,如今两人的婚事一个天一个地,她更难受得紧。 沈月柔是宁国府世子妃,她得罪不起。 但林妩一个卑贱的丫鬟,她还不能拿来出出气吗? 折辱了这贱婢,回头,她还能跟沈月柔卖个好呢。 真是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林妩如此刚硬,直接在饭局上闹起来了。 “我是世子爷亲口称的二夫人,姑娘口口声声叫我贱婢,这是打我们世子爷的脸吗?”林妩问。 宁司寒也很生气地站起来: “周学,你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管管你的小妾?你若无心请我,就不要叫我来,以后咱们二人也不要来往了,告辞!” 拉起林妩就要走。 周学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啪! 他打了红衣女子一个耳光,而后又嫌沾了她脸上的菜汁黏腻,在衣裳上擦了两把。 然后骂道: “没眼力见的贱妇,嘴巴在乱说什么!还不快跟宁世子与二夫人赔罪!” 红衣女子捂着脸,不敢相信。 她才嫁到尚书府不足三个月,恩宠正浓,周学到哪儿都带着她,以至于她以为自己与正头夫人无二了。 没成想,周学竟为区区一个丫鬟,打了她一巴掌! “爷……”她呜呜哭起来,满眼不甘:“妾身又没有说错,她就是个丫鬟呀……” 啪! 啪! 两声脆响,一前一后响起。 前者是周学,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后者是宁司寒,他也操起一盘菜,拍到了女子脸上。 红衣女子脸颊左右两个巴掌印,还有菜汁缓缓滑落,面容十分精彩。 “滚出去!”周学吼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留你不得了!” 说罢,便叫自己的随从,找个人牙子把她卖了。 红衣女子哭着闹着,被随从拖了出去。 之后,周学各种赔不是,但宁司寒始终没有松口,一杯酒也没喝,很快带林妩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宁司寒握着她的手,很是愧疚。 “妩儿,对不住,本想让你开心开心……”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对妩儿太差了? 她不应该被公然调笑,不应该被一个妾室看不起。 通房这个身份,能配上她吗? “妩儿没事,爷不用担心。” 林妩温柔又隐忍地说。 把宁司寒心疼地一塌糊涂。 因着这一出不愉快,两人提前回到铺子。 快到铺子里的时候,林妩突然哎呀了一声。 “爷,奴婢有件衣裳做好了,在成衣铺子里忘记去了,能否劳烦爷,帮奴婢走一趟?” “居然支使起爷来了。” 宁司寒揉着她的心口,眼神又深又亮: “这等小事,让时杰去取就好了,爷跟你,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今夜,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妖精,彻底吃到嘴里。 一刻也等不了了! 林妩娇笑着躲开他的手: “爷,讨厌……这衣服可不能让时杰去取,因为,这是奴婢特特定制,准备夜里穿给爷一个人看的……” 穿给爷一个人看? 宁司寒立马想起,上次在成衣铺子那套红纱衣。 上次没能做到最后,他憋得哪哪儿都疼。 今夜,他本盘算着,把那衣服再穿一穿,彻底玩个痛快呢。 但没想到,林妩居然还自己备了一套…… “小妖精,你比爷还着急,嗯?” 他贴在林妩的耳边呢喃,温热的鼻息扑到脸上,色气满满。 “爷……”林妩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这种闺房情趣衣衫,确实不宜让别人去取。 宁司寒按下汹涌的欲望,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林妩的小腰。 “到床上脱光躺好,等爷回来!” 宁司寒走了。 林妩避开人,蹑手蹑脚,往房中走去。 她和宁司寒的房间,原本紧闭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林妩凑过去一听,屋内是翻箱倒柜,还有纸张哗啦啦的声音,依稀可见一个黑影在晃动。 她赶紧侧身躲到廊柱后面,预备着有个万一,她马上大喊捉贼。 不一会儿,窗户被吱呀推开,黑影翻了出来。 透过朦胧的月光,林妩看到他怀里,揣着一个匣子。 她这才放下心来。 黑影翻窗出来,正欲往东北方向溜走。 一个惊慌的女声突然炸起: “来人啊!世子爷房里有贼啊!抓贼啊!世子爷房里有贼!” 黑影大吃一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跑走。 经过廊柱,突然有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 黑影霎时感到臂膀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把臂膀一甩,也不知道碰着什么,反正在黑乎乎的视线中,有一个人影倒在地上。 黑影赶紧趁机逃跑,直往东北脚墙根奔去。 墙根之下,有人影在晃动。 黑影气喘吁吁赶到,看到黑魆魆的墙边,有个人影已经爬了一半,正要跃上墙头。 “该死的,不是跟你说东西到手了,我扔过墙去,你等着就好吗!”他低声骂道。 那人愣了一下,一声不吭。 黑影叮咛: “刚才我差点被抓到了,现在府里乱得慌,你拿了东西赶紧走!” 说完,咻得一下,一个匣子落在那人怀里。 那人按了按匣子,还是有点愣。 黑影又气又急,这人之前看着挺机灵,怎么事到临头呆呆的? “傻趴着干什么?再不走就被人抓了!” 那人才如梦初醒,手一松,滋溜又滑回墙根下面了。 黑影松口气,正要走,又退回来低喊: “记住!明日午时城隍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墙根后头寂静无声,想来人早就走了。 黑影恨恨不已,但吵嚷声渐近,他也只能抓紧时间离去。 第42章 求娘开恩 是夜,宁国公府,灯火通明。 “寒儿,你这算怎么回事,国公爷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却办成这样!” 鸿荣堂里,各房话事的人都来了,叔伯兄弟挤挤挨挨,站了一地。 宁夫人坐在上首,脸上是未曾有过的严厉。 宁司寒立在下面,表情也很难看。 “是儿子思虑不周,没能看好……” “一句思虑不周就能打发过去吗!” 宁夫人痛心不已,用力地拍了一下桌面。 “国公爷近日在南州,若是他眼下在此,定会打断你的腿!” “儿子知罪!”宁司寒低下头,懊悔不已。 一位旁支中颇有分量的族老劝: “夫人,眼下不是治罪的时候,且问清楚,香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夫人听了觉得有理,便问: “看管香方那五儿在哪里?” 宁司寒心中一紧,赶忙说: “五儿被盗贼伤了,现在还在昏迷……” “带上来,用水泼醒!”宁夫人喝道。 这下宁司寒站不住了: “母亲,她还伤着……” “宁司寒!” 宁夫人目光如隼,仿佛能将人穿透。 “你以为现在是在你院子里头,议论儿女情长的时候吗?” “快把那丫头拖过来!” 幸好,小厮去拿人的时候,林妩“恰巧”幽幽转醒了。 她自己走了过来。 “奴婢有罪!奴婢向夫人、世子爷告罪!” 一进鸿荣堂,林妩就麻利地跪下来,做出惶恐的样子。 沈月柔正立在人群里,见她如此落魄,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不中用的奴才!”宁夫人骂她:“世子爷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你,你竟没能看护好,真是罪该万死!” “快快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妩低头,抬头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哽咽着说: “奴婢今日伴世子会客,归来迟了些,正好看到有个黑影翻窗而出。奴婢想抓住他,可他把奴婢推倒柱子上,奴婢就晕过去了……” 宁夫人听得拍桌叹息,又气又恨: “好一个不知本分的丫头,我竟看错你了!” “叫你去伺候主子,不是让你去吃喝玩乐,你怎能丢下这比命根子还重要的香方,跟爷出去享受?” 沈月柔趁机火上浇油: “是了,母亲,我素日也见这丫头,面上老实,心里藏奸,一天天净会哄着爷们主子。” “你闭嘴!”宁夫人瞪了她一眼:“这就是你推荐的好人!” 沈月柔讪讪地缩回去了。 宁司寒不忍林妩挨骂,站出来说: “娘,不管林妩的事,是我非要带她出去,你要骂就骂我吧。” “你也闭嘴!”宁夫人盛怒,用手指着他。 “你这脑子,还要被多少女人耽误?用一些手段就把你哄得团团转,铸成如此大错!” 沈月柔浑然不知自己也被骂在里头了,又忍不住插嘴: “母亲说得是,世子爷身边可不能留一些狐媚子,我看不如找个人牙子来,把她彻底打发了,省得魅惑主子,淫乱后院。” 她说得如此直白迫切,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宁夫人懒得跟她说话,只是严肃地看了一眼林妩。 然后道: “这丫头的话不可全信,保不齐就是她里应外合,贼喊捉贼。来人,把她绑到开封府去,让官府收押审问!” “娘,不可!”宁司寒脸色骤变。 妩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还受了伤,若是被押进牢里,还要经受刑审,如何受得? “娘!妩儿单弱,受不住牢狱和刑罚,请娘让她待在府里,我会细细审问她的!”宁司寒恳求。 可宁夫人的眼神,极其冷酷: “一个丫头的性命,何足挂齿?最重要的是香方的下落。寒儿,你可不要想左了!” 眼看宁夫人说不通,几个小厮上来就要绑林妩。 情急之下,宁司寒直接跪了下来: “娘!妩儿是我中意之人,我已决定要将她抬为姨娘。看在我与她情深义重的份上,求娘开恩!” 什么? 世子爷要把五儿抬成姨娘? 沈月柔的双眼,立即射出仇恨的光芒。 这个五儿,非除不可了。 看到宁司寒居然为了一个丫鬟下跪,宁夫人痛心疾首: “寒儿,你糊涂啊!香方失窃,是全族大事,你怎能袒护一个小小的丫鬟,损害国公府的根基呢?” “以往你总是为女人昏了头脑,我当你还年轻。可是这回,我由不得你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她对围住林妩的小厮厉声喝道。 “还不立即把她送去开封府!” 宁司寒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妩被带走。 折腾了小半夜,宁夫人心累至极,一屋子人没再说什么,就散了。 现在,一切都只能指望开封府。 沈月柔回瑶光院的路上,越走越快。 刚踏进院子,就吩咐海棠把院门关了。 进了房间,房门也给关了,外头一个丫鬟都不留。 “没想到,事情竟能这么顺利!” 她坐在桌子旁,一脸的喜气洋洋。 海棠给她倒上一杯茶,语气也很是欣喜: “世子妃福大,没有办不成的事。” “那是。”沈月柔喜滋滋地说。 又想起宁司寒在鸿福堂的话,咬牙切齿: “五儿这贱婢,好在是要打发出去了!才短短几日,竟勾得世子爷要抬她做姨娘!” “什么!”海棠失声惊呼,茶水都洒出来一些。 沈月柔慌忙起身抖水,骂道: “你这死丫头,干什么呀!” 海棠连忙放下茶壶,用帕子给她擦拭身上的水渍,然而神态很是恍惚。 “世子爷竟要抬五儿做姨娘了?” “可不是。”沈月柔说到这个就气:“我千防万防,还是被这贱人给得手了,真是手段了得!” 海棠咬着下唇,表情晦暗不明。 “世子妃说得对,还好是要打发了。”她轻声说。 主仆俩又说了会儿话,然后才收拾睡下。 次日,沈月柔心情大好,不是十五也跑到花园里,吸收花草精华。 “海棠,你瞧这花,今天开得怎么这么艳呢。” 她一边逛,一边激情点评。 “还有这几只蜗牛,一二三四五,哎呀,不小心踩到了。” 她踩死四只蜗牛后,满面春风,又继续往前走去。 草丛后面,突然冒出一张大脸。 第43章 失踪疑云 “嫂子!” 沈月柔吓了一跳,瞪起眼睛骂: “宁司昭,你躲在这里,是要吓死我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形势,赶紧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才低声又骂: “这节骨眼上,你来找我做什么,当心被人看见了,又生事端!” 这个道理,宁司昭岂有不知。 可是他没办法了! 宁司昭冷汗津津,压低声音: “嫂子,那香方,不见了。” 沈月柔不耐烦,谁不知道香方不见了啊,还用得着你来跟我说吗? 宁司昭看她没明白,急得鼻尖都沁出汗来: “嫂子,接了香方那赖三,今日午时没到城隍庙来,我的人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带着香方,跑了!” 沈月柔犹如五雷轰顶,遍体生凉。 她一把抓住宁司昭的衣袖: “不可能!你不是跟我说,已经安排得好好的,都是靠谱的人吗?” “靠谱,怎么不靠谱,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变了啊。” 宁司昭心里也烦躁。 他费劲三教九流的人脉,找了京城第一偷,负责在墙外接货。 然后第二天,他再让张顺去城隍庙跟对方接头,把东西拿回来。 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密筹划,人也是挑的最机灵稳妥的人。 但谁知道啊! 他现在心急如焚,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冒险来找沈月柔。 可沈月柔也没有办法呀。 “你这骗子,之前明明跟我说,极其稳妥,万无一失,结果现在变成这样……” 香方失窃,宁司寒难辞其咎。 她作为世子妃,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万一惹得国公爷震怒,请示圣上,褫夺了宁司寒的世子封号…… 她现在才惊觉,自己办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看你把我给害了……”她还想再骂宁司昭几句,突然灵光一闪。 她上下打量宁司昭,越看越可疑。 “宁司昭,你该不会,私吞了这香方吧?” 宁司昭眼中闪过心虚。 他确实想过这种事,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要这样干的。 让张顺在城隍庙把香方拿到手之后,就将赖三给杀了,然后跟沈月柔说,赖三带着香方跑了。 他再转卖香方,美美地赚上一大笔。 还能坑宁司寒一把,顶好是,将香料买卖给抢过来……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沈月柔一眼识破。 “果然是这样!” 沈月柔大怒,上手就要去掐他: “你给我把香方拿出来!还给我!” “咳咳咳……”宁司昭冷不防被她袭击,挨掐了好几下。 “你这婆娘,怎么突然发疯呢,我没拿!你听我说,我没拿!” 两人在小花园里厮打起来。 急得海棠在一旁团团转: “两位主子,别打了!等会儿把人招来,才是大祸上身……”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两个打得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的人,才勉强停下来。 “沈月柔,你这疯婆子,我都说了我没拿!”宁司昭被抓花了脸,脖子还被掐破皮了。 沈月柔也没讨到好,眼眶挨了一拳。 可她没心思呼痛,而是呜呜哭起来: “怎么办啊?香方到底到哪儿去了呀?我不管,你赶紧把香方找回来……” 两人不欢而散。 沈月柔回到瑶光院,担惊受怕,茶饭不思。 加上眼眶又青又肿,难受得她躲在瑶光院,好几日没出门。 国公府的香料铺子,也是风雨飘摇。 铺子大门紧闭着,掌柜和伙计都被严加看管审问中。 一个少女,鬼鬼祟祟出现在后院。 “干什么的!”一个高壮的侍卫喝道。 少女吓得往后弹了三步。 她定了定神,露出笑容: “钟侍卫,是我,松涛苑的鸣翠。” “哦,是鸣翠姑娘。”侍卫认出她了,口气和缓下来:“姑娘来此处做什么?国公夫人有吩咐,这里是案发地,除了开封府的官人,任何人不得入内。” 鸣翠捂着心口,定了定神,说: “世子爷吩咐我,来收拾一些五儿姑娘的东西,送到牢里去。” “这……”侍卫的表情很为难。 鸣翠又道: “钟侍卫,你就让我进去吧,反正这里已经被夫人和开封府翻过不知多少遍,该查的都查了。” “你应该听说了,世子爷很爱重五儿姑娘,已经跟夫人说了要抬她做姨娘。五儿姑娘便算是咱们的半个主子了,怎么能让主子受苦啊。” “我就进去拿点姑娘平时常用的铺盖,别的都不动,很快就出来,行吗?” 侍卫左思右想,最终觉得,五儿万一真成了世子爷的姨娘,那还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快快的,别给人看见了。” 鸣翠连忙应下,进去了。 进去后,果然看到凌乱的房间里,恭桶和旁边的一沓草纸完好无损。 鸣翠手抖得厉害,捡了好几次,才成功把草纸捡起来,从里面翻出了那张泛着岁月痕迹的古香方。 “真的在这里……” 她喃喃道。 那一日,林妩特意回来拜托她,如果有一天自己遇上了麻烦,让她去铺子房间的恭桶旁,从草纸里找香方。 那时候,她还以为林妩在开玩笑。 等到香方被盗,林妩下狱,她才惊觉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 天,五儿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鸣翠当然不认为,林妩想私吞这个方子。 不然,她干嘛把自己弄到坐牢? 她到底想做什么,鸣翠根本搞不清楚。 但如果鸣翠不帮她,或许她就要冤死狱中了。 国公府不会放过她的。 想想往日的情谊,鸣翠咬咬牙,还是来了。 香方果然在这里。 鸣翠又陷入了天人交战。 她到底应该要直接上交给夫人,还是,按照五儿说的…… 外头暗流涌动,但开封府的一间牢房里,却别样宁静。 这是一间虽然昏暗狭小,但是打扫得干净的牢房。 地上铺的也是干草,可瞧着比其他牢房的厚,夏日躺上去,应该不会太凉。 林妩就坐在干草上。 “姑娘,有人来探望你。”狱卒走过来,悄声说。 这个姑娘身份不一般,她进来的第一天,就有人来狱中打点了。 故而,狱卒对她十分客气。 “谁来探我?”林妩问。 一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五儿,世子爷着我给你带一些东西。” 第44章 大盗落网 鸣翠挎着一个小包袱,小跑到牢房边。 “你受苦了。”她扒着栏杆,泪眼汪汪地说。 此时的林妩,内心是感动的。 她跟鸣翠说那些时,其实没有十分把握。 毕竟,鸣翠生活富足,父母疼爱,还在松涛苑做活,有世子庇护。 她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丫鬟,去冒这种风险。 可她还是来了。 “我没事。” 林妩主动握住鸣翠的手: “是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鸣翠摇摇头,然后压低声音。 “我找到了。” “按照你的吩咐,已经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告诉我,一切都如你的吩咐,让你不要担心。” 林妩终于放下心来。 “开封府那边,可有什么进展?”她问。 鸣翠满面愁容: “没什么进展,听说夫人急得头风都发作了。” 林妩可不关心宁夫人的头,她只在乎,时机到了没有。 虽然有宁司寒暗中照顾,她在牢里没受太大的苦,可毕竟是坐牢,她才不想在此久待。 “你呢,审问怎么样,你有没有受刑?”鸣翠担心地问。 国公府急着寻找香方的下落,宁夫人亲自叮嘱要盯着刑审。 宁司寒可以在牢里稍微操作,但在刑审上,他就插不了手了。 不过,林妩倒也没受什么苦。 负责审问她的开封府官吏,竟是个怜香惜玉的,虽然审问严格,但未曾对她动刑。 真不枉她挖空心思做美容,勤勤恳恳练身材。 长得美真好呀。 “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吧,省得被人注意到,牵连了你。”林妩催鸣翠快走。 鸣翠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犹犹豫豫: “五儿,你不问问世子爷怎样吗?” 林妩:“……世子爷还好吗?” 脸上的关切,一看就是临时挤出来的。 还好鸣翠是个没心眼的傻妞。 “世子爷为了你,在夫人房门外跪了一天……不过夫人没有理他,把他骂了。” 鸣翠同情得很。 林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道她现在,已经能享受沈月柔当初的待遇了? 不要了吧,她可不想当姨娘。 世子爷,你别太爱了。 后来的日子,鸣翠又来过几次。 宁司昭也来过一次。 他如今看着林妩,犹如看囊中之物,淫邪的眼神仿佛能化身实体,直接将她就地侵犯。 “小美人即使在牢中,也是如此地楚楚可人,更加让人怜爱呢……” 赖三失踪了,宁司昭是有焦急过几日。 但是几日后,仍旧风平浪静,他的心就松下来了。 至多是损失一个方子,赚不到那一笔横财呗。 其实他也没什么损失。 反而宁司寒挨了训斥,对他来说是个利好。 他正撺掇他娘丁姨娘,给宁国公吹吹枕头风,把香料买卖拿过来呢。 到时候香方一案遍寻不得,指定无疾而终。 沈月柔再找个由头把五儿卖出来,他就心事圆满了。 人财两得。 但宁司昭的美梦,最终在几日后被打破。 一个消息传遍国公府。 阖府震动。 “窃贼抓住了?” 宁夫人从床上蹦起来。 原本她头风发作,已经好几日没下床了。 周大娘的表情却没有那么高兴: “是抓住了……” “快快。”宁夫人喜不自胜:“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到开封府去看看!” 周大娘欲言又止: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在拖拖拉拉干嘛呢?”宁夫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神色不对。 “怎么了?” 周大娘咬咬牙,艰难地说出实情: “香方,被烧了……” “什么!” 宁夫人感到头一阵剧痛,身子摇晃,轰然摔到床上。 “夫人!” …… 大佛寺。 一间偏僻的厢房内。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冒出来一伙香方大盗?香方子怎么落到他们手里了?” 宁司昭来回踱步,鞋底都要磨出火来。 “我还想问你呢,都怪你!”沈月柔哭喊:“这下香方被烧了,彻底没了!” 两人听到从开封府传回来的消息,双双陷入震惊。 经过没日没夜的追踪,开封府竟在城外的破庙,抓住了一伙正在分赃的盗贼。 因为分赃不均,盗贼起了内讧,互相打杀死得差不多了,官兵赶到时,只剩下一个受了轻伤的小喽啰。 据小喽啰招供,他们盗取香方蓄谋已久。 那天晚上,他负责在外面望风,二当家在墙外接应,大当家翻墙进去投方子。 事情进展很顺利,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快。 他在外面,一个盹都没打,大当家和二当家就出来了,手里拿的,正是装有香方的匣子。 泼天富贵来得如此容易,大家都很高兴。 躲躲藏藏几日后,终于,在一个破庙里,两个老大急吼吼要分赃。 悲剧就从这里开始。 小喽啰毕竟只是小喽啰,只配在外头看门望风。 等到他察觉不对劲,走进破庙一探究竟,两个老大和几位兄弟已经凉透了。 那个匣子被扔在火堆里,烧着了一大半。 至于香方,早就化成灰了。 宁司昭和沈月柔,大傻眼。 “明明是我们偷走了香方,怎么又变成大盗偷走的?”宁司昭百思不得其解。 沈月柔瞪了他一眼: “你别瞎说,什么我们我们的,我可没有偷。” 宁司昭一听这话生气了: “沈月柔,你这婆娘过河拆桥?要不是你们自己提的香方,我会碰这个东西?罪魁祸首就是你!”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 海棠拉开了他们。 “两位主子息怒,其实,奴婢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此话怎讲?” 两人目光如炬盯着她。 海棠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她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丝毫不符的笑容。 “既然有一伙大盗,主动把这宗罪名揽下来,我们又何须追究,香方到底为何到了他们手中?” “他们说是他们偷的,那便是他们偷的。” “什么香方,与我们何干?”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两人恍然大悟,对啊! 管那些大盗是怎么弄到香方的? 只要他们承认是他们偷的,开封府把他们抓起来,一一处死,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他俩片叶不沾身,全身而退,这不好吗? 第45章 二爷被抓 鸣翠把大盗落网的消息带到牢里。 林妩心情愉悦,站起身,整了整衣裳。 虽然在这环境很差的地方待了数日,但宁司寒打点得好,她没有受罪。 反而因为太久没晒太阳,脸色苍白了些,显出一分脆弱之美。 “请替我禀报崔大人,奴婢有关于窃贼的重要信息要报。” 林妩又重新坐在审讯房中。 “姑娘,你有何话要对本官说?” 开封府权知府崔大人,温和地说。 但林妩知道,这只是表面功夫。 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男子,可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天子鬣狗”。 外面纯良,实则腹黑,温文尔雅,心狠手辣。 经他手的案件,没有破不了的。 正是有他,官府才能从少得可怜的线索中,追踪到香方大盗的蛛丝马迹,最终缉拿归案。 此人,不好忽悠。 “大人,奴婢先前被窃贼所伤,磕着了头,故而有些事记不清了。” “近来奴婢伤势好转,渐渐恢复记忆,想起关于窃贼的一些事。” 林妩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假。 但是那位崔大人表情不变,依然很认真在听,给人一种他真的信你的感觉。 林妩继续说: “奴婢记得,窃贼逃走时,奴婢用自己的发簪,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 “哦?”崔大人终于有了反应。 林妩抿嘴,露出一抹拘谨的笑。 “奴婢还记得,他的脖子上……有一个红色胎记。” 其实,当晚夜色很黑,形势又乱,林妩根本什么也没看见。 但她之前在张青脖子上见过。 属于是物尽其用了。 “你做得很好。本官会告知国公夫人,酌情对你进行宽大处理的。”崔大人和颜悦色地说。 林妩便被带回牢里了。 又过了一日,鸣翠面色复杂地出现在她面前。 “五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一个好消息,夫人发了慈悲,你可以出去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 “宁二爷,被抓起来了!” 根据林妩提供的线索,开封府很快捉住张青,并顺藤摸瓜,扯出了张顺和宁司昭。 宁司昭正坐在家里,做着接手大买卖、宠幸大美女的白日梦呢。 官兵从天而降,把他绑走了。 绑走他时,穿过整个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来看热闹,全都惊呆了。 原来,府里的二爷,竟然联合外贼偷家,致使重要的香方被毁了? 丁姨娘直接哭晕过去,宁夫人摔碎了几个茶盏。 国公府不得不派了快马去南州,请宁国公拿主意。 宁司昭被推进审讯房时,人还是懵的。 什么什么? 说他跟香方大盗是一伙的? 这合理吗! “我警告你!我可是国公府的二爷,你尊敬着点,否则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虚张声势骂道。 结果被两旁的衙役,粗暴地按下肩膀,让他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差点把屁股坐裂。 “没有大人允许,不许说话!”衙役喝道。 宁司昭疼得眼角泛泪,抬头一看,案前坐着一个神色漠然的男子,冰冷的眼神犹如利刃,要将人层层剖开。 “宁司昭?”他淡淡地开口:“你招不招?” “我……我招什么?” 宁司昭觉得委屈极了。 他招什么,怎么招,他连那伙大盗都没见过。 怎么就成同伙了呢。 “不招?” 男子抬起形状优美的下颌,点了点下巴。 两旁衙役立即将宁司昭拉起,摁在刑凳上,拽出手掌,上了夹板。 宁司寒双目圆瞪,上下牙都打架了: “你……你敢?你竟敢……嗷!” 不多时,男子离开了审讯房。 在他的身后,衙役捧着一份染血的供词,紧跟而上。 宁国公府。 “母亲,二爷那边怎么样了?” 沈月柔一边给宁夫人喂汤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 最近,宁夫人因为香方这事,头风发作得厉害。 向来恨不得她死的沈月柔,这次却积极地要来侍疾。 名为侍疾,实则打探消息。 宁夫人也是心中太过郁闷,实在无人可说了,竟也对她说起了知心话: “唉……别提了,那个孽种,没想到他这样丧心病狂!一桩祸事,竟变成了国公府的丑事……” “啊,二爷已经招认,与盗贼合谋了吗?” 沈月柔小心翼翼地问。 宁夫人摇摇头。 “偷香一事是认了,但是合谋死活不认,开封府把他那个小厮张顺打得半死,也说不是合谋,主仆二人的供词倒是对得上……” 沈月柔的心怦怦跳,汤碗都拿不稳了。 再待下去,恐怕要被人瞧出不对劲。 “母亲,瑶光院还有些事物,儿媳去料理一下,明日再来服侍您。”她挤出一个笑容说。 宁夫人也乏了,摆摆手: “你去吧,我睡会儿。” 沈月柔快步离开天香居,脱缰野马一般冲进瑶光院。 “把门关上!”她厉声道。 声音都微微变了。 门窗紧闭后,她在屋子里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宁司昭供出我怎么办……” “世子爷一定会很生气的……那个老女人会趁机让他休了我吧!怎么办!” “都是你这贱人!” 她随手抓起什么东西,狠狠砸到海棠身上: “要不是你多嘴提什么香方,我怎么会面临这种境地!” 海棠额头早已青了一块,脖子上、手臂上都是伤口,身上伤痕累累。 这几天,沈月柔对她非打即骂,过得十分煎熬。 若不是因为她是沈月柔仅剩的同谋,对方可能直接就把她打死了。 “请世子妃消消气!奴婢以为,事情还没有到绝境……” “那你说什么才叫绝境!”沈月柔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是要我也坐牢了,才算吗!” 海棠强忍眼泪,颤抖着嘴唇说: “二爷应该不会供出世子妃,否则他就是罪加一等,何必呢?这是其一。” “其二,偷香方这事,放到别人身上,当然是死罪。可若是二爷犯的,那就可大可小,亦可说是家事。只要国公爷不追究,开封府就会把人放出来的。” “第三,咱们其实就出了个主意,全程没有参与盗取香方。就算二爷供出了您,您还可以抵死不认,他有证据说这是咱们合谋吗?” 在她的耐心分析下,沈月柔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你说的倒也对,只要我不认,他还能编排堂堂世子妃吗。”沈月柔突然来了信心。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世子妃,有人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第46章 月柔掌家 沈月柔正心烦,也操起东西把小丫鬟砸了一下: “没规矩的贱婢!随便什么一个人的东西,也拿进来给我!” 小丫鬟被得眼冒泪花,正要退出去,却被海棠叫住: “你站住,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瞧着是个匣子?” 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匣子,精美考究,看起来还不便宜。 海棠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砰地将匣子盖上了。 沈月柔很不耐烦: “你那什么表情?一个破匣子还看,扔掉便是了,你这丫头就是多事。” 海棠却面色紧张,豆大的汗珠渗出额角。 她问小丫鬟: “给你匣子那人呢?” 小丫鬟抽抽噎噎: “他把东西扔给我,就跑了。” “没用的东西!”海棠打了她一巴掌。 向来做老实宽厚模样的海棠,第一次这么发狠打人。 “没眼色的,下次见到这样的人,应当立马绑起来!”她骂道。 小丫鬟又挨了一掌,哭着说知道了。 然后就被海棠挥退了。 沈月柔还觉得海棠耍性子: “你为个破匣子,在我面前又打又骂的,是不是影射我?” 海棠摇摇头,将匣子再度打开,呈到沈月柔面前: “世子妃,您看。” 沈月柔不情愿地瞟了一眼。 这一瞟,脸都白了。 泛黄的纸张,宁氏独有的族徽,以及隐约透出的“XX古法香方”字样…… “这、这!” 沈月柔震惊得口吃: “这不是被烧毁的古香方吗?” “怎么会在这里!” 海棠也是很慌乱,怎么有两份古香方呢。 沈月柔将香方拿起,细细查验。 “没错,这是宁氏的徽章,用的特制墨水也是宁氏的,肯定是失窃的古香方。” “那被烧掉的那张是……” 两人对视,表情很复杂。 “许是哪里搞错了。”沈月柔缓缓地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 她的眼中,亮起狂热的光芒。 “有了这份香方,我的机会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林妩回到国公府后,一直在松涛苑称病不出。 对于香方一事的了解,全来自鸣翠口述。 “……世子妃又派人去那破庙周边搜寻,然后竟然找到了遗落的香方,原来香方并没有被损毁……” “……夫人从来没对世子妃这么好脸色过,当场就把一部分掌家权给她了,还说再过些日子,整个国公府都让她管……” “……二爷被放回来了,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一切都在林妩的掌握之中。 她故意跟张青说,自己那夜会晚归,是因为上辈子,那正是香方大盗下手的夜晚。 宁司昭安排了张青去偷香方,让赖三在墙根接应。 林妩则让陈吉偷偷将赖三打晕,本是要陈吉顶替赖三,接了方子,找个机会扔给来偷东西的大盗。 却没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陈吉刚打晕赖三,大盗们就来了。 一个大盗刚爬上墙头,张青就朝他扔香方。 外头望风的小喽啰,自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香方是老大自个儿偷的。 加上后面老大内讧死了,张青稀里糊涂,变成了大盗的同伙。 四舍五入,也就是宁司昭是大盗的同伙。 于是,林妩提供线索后,宁司昭被开封府抓了。 但这样还不够。 林妩想在无需自己沾手的情况下,一次性解决两个人。 她又安排陈吉,将真正的香方,送给沈月柔。 沈月柔果然急不可耐地拿着香方去邀功,得了宁夫人的赞赏,拿下掌家权。 于是,好戏来了。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干坏事,他蹲了大狱,你却举报有功。 你让他怎么想? “沈月柔那个贱人!” 宁司昭跪完回到自己的清风苑,气得摔凳子砸桌子。 他在开封府受了刑,本就虚弱不堪,又被宁夫人罚跪三天三夜,人差点没熬过去。 得知沈月柔竟然上交香方,成为本次盗窃风波最大且唯一的受益者。 宁司昭气疯了。 好有心机的女人啊!竟敢算计到他头上。 “她敢拿我做筏子,我就跟她拼个鱼死网破!” 宁司昭恶狠狠地捶桌子。 而沈月柔这边呢? 可谓前所未有的风光得意,风头无两。 她嫁进国公府那么久,受尽挤兑与委屈,终于拿到了掌家权,出了一口恶气! 虽说这个掌家权只是部分,但也够她嘚瑟的了。 其他的,她相信总有一天,也会落到她手中。 “人还没来齐吗?” 沈月柔摊开双手,兴致盎然地欣赏自己新染的丹蔻。 管家婆子在底下小心翼翼地回: “还有松涛苑的两位姑娘。” “哦?”沈月柔立起眉毛,重重地在桌面击了一掌。 “你也迟来,我也迟来,这国公府还像样吗!” 正在这时,两个少女急匆匆地进来了。 “奴婢见过世子妃!” 沈月柔盯着其中一张秀美无双的脸,心中满是怨毒。 “哼,五儿,如今你好大排场啊。世子妃都叫不动你了!” 鸣翠在一旁急急争辩: “世子妃,不是我们故意迟到,而是传话的姐姐分明说是午时一刻集合——” “放肆!”海棠喝道。 “主子说话,有你抢着说的份吗?来人,掌嘴!” 一个婆子走到鸣翠面前,不由分说就打了五个巴掌。 打得鸣翠泪眼汪汪,两颊红肿,说不出话来。 “鸣翠!” 林妩被其他丫鬟拦着,救不得鸣翠,生气了。 沈月柔刚刚掌权,就迫不及待地要卖弄。 今日,她派人通知几个院子的奴婢午时集合,说要集体训话。 结果话传到林妩和鸣翠这里,就变成了午时一刻。 她俩姗姗来迟,正好被沈月柔抓住了辫子。 “世子妃,鸣翠是伺候世子爷的,但凡有什么错处,也该由世子爷责罚。您越俎代庖,置世子的威严于何地?”林妩说。 沈月柔冷笑: “拿世子爷来压我?瞧你那副样子,真以为自己就成姨娘了吗?一个贱婢,居然还想给另一个贱婢撑腰,可笑!” “如今本世子妃掌家,管你是伺候谁的,不从我的规矩,就得治治!” “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狞色来。 “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你很快不是国公府的人了。” 第47章 东窗事发 “奴婢不知世子妃是什么意思。” 林妩冷静道。 沈月柔哈哈大笑,难的的畅快: “贱坯子,你以为捅出二爷,就算立了功,国公府不会再追究你吗?” “天真!” “如今国公府名声尽毁,都是你罪过,怎么可能还留着你。” 她走上前,用团扇轻轻挑起林妩的下巴: “啧啧啧,好美一张小脸,只有咱们世子爷欣赏,多可惜呀。” “海棠。”她唤道。 “奴婢在。”海棠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状似乖顺地站出来。 “找个人牙子来,今天就把这贱人发卖了!” “顶好是卖到那些脏的的臭的烂的地方,做一回女菩萨,让那些贱民都尝尝美人的滋味!” 海棠应了是,叫了几个婆子进来,要把林妩拖走。 鸣翠捂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急得掉眼泪: “唔唔唔……不……” 海棠虚虚伸手指了指,立即有个二等丫鬟上来,按住鸣翠。 鸣翠便是连冲去拦人也做不到了。 眼看林妩就要被推出门外,沈月柔又突然叫停: “站住!” 她端起蒲扇,掩嘴轻笑。 “左右是卖到那些脏臭的地方,给贱民们使,这小脸倒不必太美了。” “海棠!” 她又叫道: “给我掌她的嘴,掌她100个嘴!” “是。” 海棠捏着帕子,一步步朝林妩走去。 “五儿,这是你勾引男人的下场,世子妃发落你是应该的,你可不要怪我。” 她嘴角噙笑,轻声说道。 然后没拿帕子那只手,突然发狠。 用力朝林妩扇去! “沈月柔!” 砰的一声,院门被踢烂,高大的男人黑面如修罗,迈着大步走进来。 “世、世子爷?” 沈月柔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她提着裙摆,慌张地往外迎去。 宁司寒腿长,比她快多了,须臾间就到了房门口。 “世子爷……”海棠面色涨红,刚想行个礼。 啪! 宁司寒直接一掌,把人打飞。 海棠砸在博古架上,直接昏死过去。 “谁敢打我的妩儿?” 宁司寒沉声问道,身上散发一股慑人的杀气。 沈月柔浑身颤抖,这样的世子爷,她从未见过。 太陌生,太可怕了。 他以前明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的…… “爷……爷息怒。妾身只是给下人说说规矩……” 沈月柔竭力使自己平静亲和。 但宁司寒的声音,比冬日坚冰还冷: “松涛苑的规矩,用得着你来说吗?” 沈月柔的笑意僵住,心一抽一抽的疼,脸上浮现哀求的神色: “爷……妾身毕竟是世子妃,如今还掌家……” 未尽之言,是想让宁司寒看在夫妻感情上,不要在那么多下人的面前,落她的面子。 可宁司寒的脸,更加冷峻了。 “世子妃?你还记着你是这宁国府的世子妃?” 他的眼神如此憎恶,沈月柔感到莫名惊慌。 一种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爷,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司寒步步紧逼。 沈月柔从他愤怒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爹回来了。” “宁司昭在他面前,告发了你。” “我现在是来拿你去鸿荣堂,问罪的!” 沈月柔的身子晃了一下。 “不……” 然后,晕了过去。 鸿荣堂发生的事情,林妩是后来,听鸣翠说的。 鸣翠的爹是宁国公跟前得脸的大管家,当时也在鸿荣堂伺候,得以欣赏一出大戏。 先是国公爷回来了,刚进府门,就着人去绑了宁司昭来。 然后用大鞭子抽,一路将人抽进了鸿荣堂。 他可是南征北战威声赫赫的镇国将军,谁还经得起他这么一顿抽? 来到鸿荣堂,宁司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昏过去之前,宁司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与沈月柔的合谋托盘而出。 荣国公大怒,先是把宁司寒也抽了一顿,罚他娶妻不贤之责。 然后勒令他去拿沈月柔。 沈月柔到了鸿荣堂之后,是又哭又闹,虽然死不承认,但宁国公岂是容易糊弄的? 先是把海棠拖到外边院子,一边打一边审,把人打得稀烂。 沈月柔就在一旁看着,看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打成肉泥,吓得几乎疯了。 再就是着人去掌沈月柔的嘴。 掌多少? 就掌100个。 中途沈月柔实在支持不住了,但也得把这100个巴掌扇完了,才能招。 看到沈月柔招了,宁司寒的心都凉了。 两人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仿佛还是昨日之事,怎么今天,一切都变了? 他违背爹娘的意愿,与所有人对抗,顶着压力娶了一个小官之女。 当初以为是爱得轰轰烈烈。 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在给家族、给国公府蒙羞。 他不明白,他的柔娘,怎么会变成这样自私、狠毒、愚蠢的女人。 如果当初他知道她是这样,他甚至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他太失望了。 当沈月柔痛不欲生,向他伸出求助的手: “爷……原谅我……救救我……” 他回应她的,却只有冰冷的三个字: “和离吧。” 和离,是他能够留给她的,最后的体面。 但这句话对于受尽刺激的沈月柔而言,无疑是最后的稻草。 她身子一软,再次晕了过去。 “你猜猜,后来他们和离了没有?” 鸣翠撑着下巴,咕噜噜转着眼睛问。 “当然没有。”林妩哂笑。 她虽然又卧床了几天,没能亲眼看到国公府是如何风云变幻。 但是,上辈子的记忆让她知道,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因为,沈月柔,怀孕了。 “啊,你怎么知道!”鸣翠的表情充满崇拜。 她的脸已经消肿了,虽然还有一点红印子,但她是个忘性大的人,心头的阴霾已经扫荡一空,现在又是个快乐人儿。 “那日世子爷说要和离,她便晕了过去。起初还以为她装晕,结果府医来一把脉,竟然说她有喜了。” “既然有喜,那就没办法和离了,也不好对她太苛刻,夫人只好把她送回瑶光院。对外说,是关禁闭呢。” 第48章 升职加薪 “啧啧啧。”鸣翠学他爹,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摇头晃脑。 然后再抛下一句她爹的金句: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终害己!” 林妩被她逗得笑起来。 “行啦,整个院子就你最爱嚼舌根,当心老了大舌头。” “我才不怕,当个锯嘴葫芦,难道老了会更开心吗?”鸣翠笑嘻嘻。 “他们敢做,我就敢说,越说越高兴,略略略!”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 “哎呀。”鸣翠突然把脑门一拍:“差点忘了!” 她说起上次林妩委托她爹帮忙看地的事。 “城郊肯定是没有地了,那都是咱国公府这种经年积累的权贵人家,才有可能在城郊拥有地。当官资历稍微浅一点的,都得往附近的几个地方去,比如宋城和中都。” “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就得去更远的地方了。我家就在胡苏买了一个庄子,你要不要也买在那里?” 林妩无所谓地买在哪里,只要能挣钱就行。 但鸣翠见她没吱声,以为她还是想买近京的地,便说: “若是你非要近京的地,倒是有一块,但是小,还贵。” “最主要的是,怕你嫌晦气。” “哦?”林妩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鸣翠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这块地,之前是京官所有。后来这个京官家被抄了,地就流出来了……” 还有这种事? 林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增加了。 不过,她对又小又贵的地没有兴趣,投资是要讲究回报率的。 就比如,鸣翠刚才说的自己的庄子,虽然离京城远一些,但是来往还算方便。 一年到头种点粮食,光庄子上的产出,能够一家人吃。 这就省下很大一笔费用了。 若是田地再多,拿去卖也使得,又是一笔收入。 可若是近京的地,太小,种不了多少东西,也做不了猎场,可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投资回报率很低的。 林妩的心里,已经对这块又小又贵的地打了个大大的叉。 可鸣翠提起这块地,也不光是为了给她介绍。 最主要,还是想聊八卦。 “……哎呀,好可惜的,你知道吗。听说那位京官,青年才俊,才27岁,就在开封府当大官……” “那位京官是开封府的?”林妩突然抬头:“叫什么名字?” “那我就不知道了。”鸣翠耸耸肩。 林妩思忖了一会儿,拜托鸣翠: “劳烦伯父帮我打听打听,那位京官叫什么名字,犯的什么罪,具体如何处置了?” “此外,我还想知道,他家的地,需要多少钱。” 鸣翠惊讶: “你认识他吗?你要买他的地?” 林妩摇摇头: “不好说。” 鸣翠想了想: “我会让我爹尽快打听的,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近京的地都是很抢手的,怕是我们还没了解完,地就已经卖出去了。” “没关系,那便是没缘分。”林妩说。 两人就这样说定了。 正在这时,宁司寒回来了。 鸣翠行了个礼,赶紧退出去。 林妩其实有好些天没见着宁司寒了。 因为无情铁鞭宁国公,不放过每一个有错的人。 宁司寒虽然是受害者,但也被他往死里打了一顿,心疼得宁夫人直掉泪。 这几日,宁司寒都是在宁夫人院子里养伤,当娘的亲自给儿子换药。 按理说,林妩可以跟过去服侍的。 但是宁司寒没有叫,她也没有主动去。 “世子爷回来了。”林妩也起身,行了个礼。 才行到一半,就被宁司寒扶住了。 “你我无需多礼。”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世子爷身子都大好了吗?”林妩问。 但也只是问,并没有要上去看一看的意思。 宁司寒嗯了一声。 “那我去给爷整理床铺,爷早些儿歇息。”林妩往床边走去。 宁司寒拦住她。 “不用忙。”他低声说:“我今夜不宿在松涛苑。” 林妩定定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撇开脸: “月柔……胎像不稳,需要人陪。” “那是应该的。”林妩点点头。 宁司寒感觉喉间干涩难忍,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妩儿,我……我会再跟娘说说,给你抬姨娘的事。” “奴婢谢过世子爷。”林妩轻轻地说。 “不过,还是不要了。” 宁司寒愣怔。 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不,应该说,他其实想过,但是他不能接受,所以不去想。 妩儿,难道不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吗? 但他知道,自己是没资格问的。 “……即便你不是姨娘身份,我也会按姨娘的待遇给你。没人能够欺负你。”宁司寒说。 “奴婢谢世子爷恩典。”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领着姨娘的福利又不用干姨娘的活,这不是美得很吗。 升职又加薪,事少钱又多,开心。 林妩掩去唇边一缕欣喜,略带哀愁地给宁司寒行了个礼。 “世子爷若无吩咐,奴婢告退了。” “下去吧。”宁司寒说。 多看一眼她哀愁的面容,他的心就会多痛一次。 不如不看了。 林妩走轻快地走在路上,月色正好,心情又好,她想去花园散散步。 情圣的爱,她是不稀罕的。 虽然她很确定,宁司寒对她有很深的感情,但这人的爱,就像尿道结石,尿频尿急还尿不尽。 他愿意跟谁拉扯跟谁拉扯,她才不要成为他们play中的一环。 反正,她想要的,已经得到得差不多了。 因着沈月柔怀孕,宁司寒对林妩有着巨大的愧疚,给林妩又送了不少金银珠宝作为弥补。 姨娘的名分,想来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林妩不要名分,她要命,要钱,要往上爬的机会。 前两者,她已经基本拥有。 最后一个,她未来可期。 月光朦胧,花园里有一种别样的美。 林妩一边游园一边赏月,颇有意趣。 若是能爬到假山上面躺一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还有月亮这个大饼。 该有多浪漫啊。 说干就干,她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假山。 刚刚躺下,就听到底下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声,接着有人跪了下来。 一个娇柔中带点凄美的妇人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第49章 假山谈情 “……你难道不知我的心吗?我心里眼里只记挂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的骨肉……难道你厌弃我了吗……你讨厌我不要紧,但不要讨厌我们的孩子……你这样对得起我的父亲吗……呜呜呜我只是太爱你,太爱我们的孩子……求求你别不理我……” 如哭如泣的娇嗔,让林妩头皮发麻。 相形见绌,自己还有很多提升空间啊。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下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搁这儿演一对怨偶呢? 听这把酥入筋骨的声音,妇人的容貌应当不差。 瞧那遣词用句起承转合,大概也是个有才学的。 对面那个男的,好有艳福啊。 林妩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一边煞有介事地脑补。 正起劲呢,突然听到那妇人拔高音调,凄婉哀怨地喊了一声: “国公爷!” 林妩惊得差点从假山上翻下来。 天哪,那艳福不浅的男人,是宁国公啊? 她居然在偷听宁国公与别的女人拉扯。 回想记忆中那张严肃、威武的脸,林妩觉得有点辣眼睛。 “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他也还是个孩子,国公爷,你不能那样对他呀!”妇人哭道。 “你不满意?”男人冷冷地问道。 好简洁的话语。 果然是宁国公没错了。 妇人哽咽: “去投军,我怎么满意呢?那地方穷乡僻壤,吃得还不习惯,先前去了一年,孩子瘦得都脱相了,国公爷不是也看见了吗?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那去坐牢。”冷面无情宁国公。 依旧是一个字也不多说。 妇人又哀哀哭起来: “国公爷,你心疼心疼我吧,我就昭儿这么一个儿子。夫人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儿子在身边依靠,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妩听明白了,感情这哭诉的妇人,就是传说中的丁姨娘啊。 只是看宁国公的样子,不像有多宠着她。 反而一副渣男的样子。 宁司昭的事,林妩知道一点。 听说宁国公把他抽得半死后,连看诊的时间也没留,连夜塞进马车,送去西北大营。 勒令他今生不得回京。 “便是我死了,也用不着他回来。” 这是宁国公原话。 当时林妩还觉得,宁国公好酷啊! 但如今看来,不但酷,还冷。 还无情。 “如果宁司昭不成器,留着何用。”宁国公的话终于变长了些。 然而说到这,丁姨娘就像个炮仗般炸开了。 “昭儿不成器,难道不是因为国公爷……哦不,难道不是因为夫人偏心吗?” “宁司寒十二岁就接管香料买卖了,十五岁去了都中营,而昭儿呢?我求夫人给个小铺子让昭儿练练手,夫人都不同意!国公爷也是,你在朝中随便给他一个小官做,不是容易得很吗……”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感觉丁姨娘靠到了宁国公身上。 然而,宁国公把她扔开了。 “认清自己的身份。宁司寒是嫡长子,拿什么比!” 丁姨娘被扔到假山上,给石头咯得痛叫。 又被宁国公的冷酷发言伤了心,捂着脸呜呜哭泣。 “爷……当初我父亲把我托付给你,你不是这样说的……” “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 宁国公的讥讽的声音,残酷得令人心寒。 “不,是你自轻自贱要做妾,我买了你。” “你不过,贱妾而已。” 丁姨娘似乎难以置信,林妩甚至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巍巍颤颤,格外脆弱的声音响起: “国公爷,你是在与我玩笑吗?我不相信,你明明是爱我的……” “爱?” 林妩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里头充满了不屑,悲悯,以及冷漠。 “我不爱任何人。” 说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宁国公走了。 丁姨娘伏在山石上,哭了一会儿,也摇摇晃晃地走了。 林妩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好险呐,以后再也不晚上逛园子了。 幸好没被发现,否则宁国公指定要将自己灭口了! 但是一想到,向来以威武沉稳面目示人,总是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直视的宁国公,居然偷偷在假山后面,跟女人拉拉扯扯…… 林妩掩嘴,吃吃地笑出声。 一动不动地趴了半天,身子都有些酸了。 她在假山上金鸡独立,做了个高难度的抬腿和弯腰,被衣带勒得细细的小腰显露无疑。 眼看夜也深了,她不敢多玩,跳下假山,往松涛苑走回去。 根本没注意到,假山后面的灌木丛中,一双鹰视狼顾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远去。 沈月柔最近的日子,着实苦不堪言。 首先是怀孕反应太厉害。 她日吐夜吐,站起来就眼冒金星,从诊出怀孕那日开始,大部分时候都在卧床。 府医天天来诊脉,汤药天天都得喝。 饶是这般,也没有舒服一点。 有好几个夜晚,她甚至梦见,孩子血淋淋地躺在眼前。 她吓坏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爷!” 可是床铺空荡荡,深夜的卧房安静得可怕。 宁司寒不在了。 她与宁司寒在一块那么久,第一次独守空房这么久。 他似乎完全忘了她,连一声问候也没有过。 海棠被打废,赶出府了。 她身边伺候的人,也换了。 新来的小丫头贪玩,值夜的时候总溜出去,她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人。 这种冷落,令她内心无比惶恐。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更接受不了,宁司寒不爱她了? “不行,不行!” 额头渗出冷汗,她惊惶地扶着床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可是推了推门,推不动。 “来人!”她虚弱地喊。 无人回应。 她使尽力气,将桌上的杯碟都摔了,才听到脚步声匆匆而来。 “世子妃,您还是省省力吧,小心伤了孩子!” 一个婆子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说。 沈月柔咬紧牙关,口齿间弥漫出血腥味: “放我出去!” “世子妃,夫人说了,您要好好在房里养胎,莫出来了。”婆子道。 沈月柔心下一片冰凉,哆嗦着嘴唇: “我要见世子爷!” 婆子却冷哼一声: “世子爷忙得很。世子妃,您还是再睡会儿觉吧!” 第50章 娘家探亲 婆子估摸着沈月柔没什么正经事,不再搭理她,甩手走了。 那以后,沈月柔房中,连杯盏都被收了起来。 昔日奢华的世子妃卧房,如今空空如也,堪比冷宫。 沈月柔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手掌心掐出了血珠。 不行,她不能这样。 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疯狂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咧开嘴,啃咬自己的掌心,滴滴血珠落下,染红了亵裤。 “救……救命……世子爷……我们的孩子……” 宁司寒又来瑶光院了。 他不是天天来,但三四天总会来一次。 来了也不怎么说话,略坐一会儿,关心一下院中事务就走。 偶尔沈月柔夜间噩梦得厉害,胎像不稳,他也会在这里过夜,但并不和沈月柔同房,而是宿在隔壁的小房里。 像完成某种任务。 两人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如今却像隔着一堵高墙。 沈月柔心里痛得厉害。 不过,宁司寒常来终归是有好处的,至少,她的待遇变好了。 卧房的东西又丰富起来,丫鬟婆子也殷勤了许多,沈月柔还能出门走走。 虽然不能离开瑶光院,但至少能透透气。 她偶尔也听说一点林妩的事。 小丫鬟们正在爱幻想的年纪,对林妩羡慕得很,总喜欢凑在一块,八卦关于她的事: “世子爷可疼她啦,总是一箱子一箱子地送东西……” “长得又好,命又好,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听说世子爷要抬她做姨娘,她还不肯。哎,你们说,她会不会是想取代那位……” …… 沈月柔面无表情地听完。 她现在,已经不是能够随意发脾气的世子妃了。 再愤怒、再痛苦、再崩溃,都得忍在心里。 只有在深夜无人时,她才会拿着一把剪刀,把被褥的里面剪得稀碎: “五儿……五儿……该死!” 这一日,宁司寒来时,沈月柔就向他提起,想回娘家看看。 “自从我嫁与爷,便没有回过娘家。如今怀了身子,胎像总是不稳,许是孕中多思的缘故,妾身便想回娘家,同爹娘姐妹叙叙话,散散心。” 沈月柔低声下气地说。 宁司寒看她这恳求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她可是人人仰望的高岭之花呀。 他也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爷?妾身可以吗?” 沈月柔见他不言语,以为他不同意,便更加卑微地乞求道。 宁司寒同意了。 沈月柔坐着马车回家。 与她当初十里红妆出嫁的排场相比,如今仅有一辆马车送归,服侍的人零星几个,贴身丫鬟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小丫头。 实在太过寒酸。 沈月柔忍下心中痛处,掀开门帘,自己下了车。 “娘,我回来了。” 一群人早在门口等候。 毕竟是宁国公世子妃归宁,就算是被厌弃的世子妃,这面子功夫也是不能少的。 一个姨娘模样的女子,听见她的声音,就捏着帕子冲上去扶: “柔儿,你怀了身子,怎么可以自己下车呢!” 这一扶,便把沈月柔扶出两行眼泪。 她凄凄哀哀地喊: “娘……” 母女俩正要抱头痛哭,旁边一个婆子嗤笑着说: “世子妃,您这样可不大合规矩。” “许姨娘区区一个姨娘,你怎么能叫她娘呢?咱们沈家的正头夫人,才是你正经的娘呢。” 沈月柔转头一看,是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婆子。 当初她刚跟宁司寒确定婚事,沈家一步登天,把她当成菩萨一般哄着供着。 当时这个婆子,天天见了她点头哈腰,不知多殷勤。 如今她在国公府受了冷遇回来,这婆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言语间就作贱起她和她娘来了! “你……”沈月柔刚要动怒,她的亲娘许姨娘,却按了一下她的手臂。 然后微微地摇摇头。 “世子妃难得回来,是应该先跟嫡母叙话。夫人正在厅堂等着你呢。”许姨娘柔柔地说。 沈月柔把下唇咬得泛白。 沈家这群贱人,她堂堂世子妃归宁,她们不出来迎接,反而让她自己寻到厅堂去,岂有此理。 若是以前,看她不打断她们的腿,让她们都跪在地上迎接! “世子妃,走吧!”那婆子催促道,语气很不耐烦。 沈月柔正要发作,许姨娘又握住她的手,然后很快放开。 “去吧。”许姨娘轻轻地说。 沈月柔忍下这口气。 她不能发作。 她是世子妃,沈家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是她娘呢? 如今形势倒转,沈夫人一点也不怕她了。 若是她惹恼那女人,许姨娘在人后不知又要受多少折磨。 沈月柔咬着后槽牙,终于迈开步子,朝厅堂走去。 和国公府相比,沈家真是小得可怜,沈月柔还没走几步,厅堂就到了。 狭小的厅堂,一共才几张椅子,沈夫人和几个女儿儿媳坐得满满当当。 见到她来,一个少女讥讽地说: “哎呀,这不是咱们的世子妃嘛,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呢。” 沈月柔被激得热血上涌,刚要骂。 最上首的中年女子,便冷冷地开口了: “月柔,你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见到嫡母,怎么不先请安呢?” 放在以前,沈夫人是断不敢这样跟宁国公世子妃说话的。 可现在沈月柔不是失宠嘛。 以前沈月柔得势的时候,沈夫人做小伏低、百般赔笑,心里早就积了一股气。 现在,她觉得,是时候扬一扬嫡母的威风了。 沈月柔被她气得心口疼,手指甲都掐断了一根。 但脸上,只能挤出笑容: “月柔见过母亲。母亲向来身子可好?” “哼。”沈夫人连看也不看沈月柔一眼,兀自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沫,喝茶。 沈月柔尴尬地站在下面,连个给她搬凳子的人也没有。 过了小半天,沈夫人觉着,这规矩立得差不多了,才勉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月柔,不是我说你。” “打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不是个讨人喜欢的。” 第51章 另寻靠山 沈月柔在国公府过得怎么样,沈夫人是不关心的。 她只在乎,沈月柔受了宁司寒的厌弃,连累沈家怎么办呢? “你嫁到国公府,不好好服侍世子,侍奉公婆,得罪他们做什么?” “你想摆世子妃的谱,也得先瞧瞧自身,你配吗?” “如今可好,你受了冷落,还好意思回娘家来,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夫人把站着的沈月柔骂得狗血淋头。 一旁的少女,沈月柔的嫡妹沈月琳,也不高兴地说: “就是,你在国公府遭了厌弃,害得我在胡家也跟着没脸。” 因着沈月柔嫁进国公府,沈家身价水涨船高,沈月琳议亲时,便被刑部郎中之子看上了。 刑部郎中是五品官,比起沈父这个七品的芝麻官,好不知道多少。 高攀上这门亲事,一直让沈月琳颇为得意。 沈月柔受着她们尖酸刻薄的指责,忍气道: “母亲和妹妹不关心我在国公府过得好不好,只在乎我能不能给你们带来荣耀?” 沈夫人却噗嗤笑了出来,眼底尽是轻蔑。 “不然呢?你一个庶女,能为家里做点事,是你的荣幸。” “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母女俩又七嘴八舌地,把沈月柔挤兑了一顿。 沈月柔忍得腮帮子都酸了,才没有跟她们吵起来。 直到日头西斜,沈月柔快要回去了,沈夫人才假惺惺地说: “行了,该嘱咐你的,我都嘱咐了。你回国公府以后,可别不知好歹,须好好伺候着婆家。” “你去瞅一眼你姨娘吧。” 沈月柔才得以离开厅堂。 走得时候,腿差点迈不开。 来了那么长时间,沈家那几个毒妇,竟连坐也没有赐,让她堂堂世子妃,站着挨了那么久的骂。 到了偏房,一直支起耳朵听声响许姨娘,赶紧心疼地上前扶住她。 “怎么样,柔儿,身子没事吧?” 沈月柔脸色惨白,她想说没事,但腹中的疼痛让她说不出来。 许姨娘担忧极了: “都看了那么多大夫,胎还是不稳吗?平日里也这样痛?” 沈月柔强忍着点点头。 许姨娘便叹起气来。 “我早跟你说过,平日里饮食多吃些菜和肉,身子胖些没什么,健康最重要……” 沈月柔听着,心里也后悔得很。 她满心以为,自己这一胎怀得如此辛苦,是素日里节食的缘故。 但她不知道,其实是母猪发情茶,把她的底子搞坏了。 再加上她不知节制,与宁司寒太过频繁,身子虚得厉害。 能怀上这一胎,其实已算是幸运。 “还有,往日你心高气傲,为娘舍不得说你,但既然嫁入国公府,凡事都当忍让些,我听说五儿那丫头……” 许姨娘徐徐劝说。 国公府为了遮丑,将沈月柔联合庶弟偷盗香方、谋害丫鬟的事,牢牢封锁,不许府里的人议论、传播。 故而,外头人只以为,沈月柔是因为别的事,惹恼了国公府。 只是许姨娘和沈月柔的陪嫁下人有一些联系,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沈月柔生气: “娘,就连你也这样说我?五儿这贱婢背叛主母,勾搭主子,本来就罪该万死!” “可是……”许姨娘欲言又止。 她想跟沈月柔说,宁世子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的。 但女儿如此憔悴落寞,她实在不忍打击。 “娘,你不知道,我在荣国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沈月柔哽咽道。 “五儿那贱婢,哄得世子对我绝了情。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世子妃,连下人都能刻薄我一番……” 许姨娘也默默垂泪: “那有什么办法呢?终归还是娘害了你,娘没有能给你一个好的出身,害你没有依傍,任人作贱……” “不,我不会让他们作贱我的。” 沈月柔的眼里,突然亮起坚定的光芒。 “我不再是卑贱的庶女,也不是让人瞧不起的小官之女,我是堂堂宁国府的世子妃!” 许姨娘看她狰狞的模样,有些害怕: “柔儿,你想做什么?” 沈月柔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浮现一丝鬼魅般的笑容。 “娘,你可还记得隔壁柳家的柳媚儿?” “柳媚儿?”许姨娘蹙眉:“不是你在家时,常来同你顽的那个姑娘吗?我听说,她嫁了大理寺少卿周家……” “哼,嫁了周家?”沈月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是去做个贱妾罢了!” 话一出口,许姨娘脸上便闪过一丝受伤。 但沈月柔没注意到。 “她如今被周家卖了,你可知道,她被卖到哪里去了?” 许姨娘木木地说: “我一个常居后院的妾,如何知道这些。” 沈月柔又是一声哼笑。 “她被夏德河买去,又给他当了妾。” “夏……夏德河?”许姨娘震惊:“他,他不是个太监吗?” 太监夏德河,在当今圣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就陪伴在他身边,历经腥风血雨,助他登上了天子宝座。 如今,夏德河深得今上信赖,在朝中只手遮天,人称“九千岁”。 这人不贪财,不恋权,只一点: 特别好色。 据闻他在宫外有一栋宅子,豢养娇妻美妾无数,堪比深宫后院。 但这一点,普通百姓就不大知道了,沈月柔也不过是以前听宁司寒提过一嘴。 “太监?太监也幻想着妻妾成群,重振雄风。”沈月柔嘴角勾起冷笑。 “可是这位九千岁,跟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呢……”许姨娘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女儿嫁到国公府后,变了许多。 眼神里那点疯狂和奋不顾身,让她看了很是心惊。 “柔儿,你可不要想左了。你能嫁到国公府,已是天大的福气,纵使现在宁世子对你冷些,但你好好伺候他,便是再冷的心,也会捂热的。” 许姨娘苦口婆心地劝: “那些旁的人,管他多有权势,都不是咱们可以攀附的,咱只要老老实实的……” 可沈月柔却说: “娘,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一辈子只能做个任人欺凌的姨娘。” 许姨娘被她堵得双眼泛红,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月柔并没有安慰她,而是继续说: “若是能得九千岁相助,我在国公府,便有底气了。如果能借九千岁的手,将五儿除去,那更是好上加好。” “我今后会常回娘家来。拜托娘你,给我送个信到柳家……” 第52章 妾的悲哀 林妩发现,沈月柔最近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先是常常隔空给她打赏,送些衣服、首饰什么的。 接着又让小厨房给她加菜,汤和点心不断。 起初她是不敢吃的。 可次数多了,她就悄着给宁司寒吃了一些。 也没死。 她便嘀咕,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夸张的是,有一天晚上,宁司寒从瑶光院回来,脸色十分精彩。 “妩儿,柔娘说明日是十五,她想在瑶光院给你置一桌席面,请你和我都去同乐。” 天哪,沈月柔要给她过寿? 林妩忍不住抬头,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宁司寒见她不言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 “妩儿,你心中,可还是怪柔娘?” “其实,柔娘已经改了许多,你见到她便知。”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既然她有心与你好好相处,你也别太计较……” 男人啊! 林妩在心中翻白眼。 但她不能直接驳了宁司寒的话,因为从他的言语中,她已经能够感受到,他希望的是两个女人和解。 换句话说,他想看到的是,林妩的谅解。 这个时候,不论以前沈月柔做得多过分,林妩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要林妩不原谅,在宁司寒的眼里,就是她不懂事。 “可是,明日奴婢与鸣翠约好了,要一块休假出去玩儿呢。”林妩泰然自若道。 没有一点不想应邀的样子,反而流露出些许惋惜。 宁司寒正在解衣带的手,猛地顿住: “你跟鸣翠去玩?” “……也好,你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他突然记起,自己也和林妩去玩过。 他们喝了茶,逛了街,买了衣衫。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回想起来,竟然好像上辈子似的。 “嗯,明晚我便宿在大美丽,不回来了。”林妩说。 大美丽是之前她和银掌柜提过的余废料铺子,后来宁司寒随手给了她。 “我会跟柔娘说的,等你休完假回来,再议宴请之事吧。”宁司寒有些落寞地说。 他的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打发时杰去支一些碎银,拿给林妩。 “不够的话,直接记我的账。” 林妩笑吟吟地应了。 脱了衣衫又收拾好床铺,两人睡下。 如今他们的相处模式,有点像老夫老妻。 宁司寒不回来时,林妩回去丫鬟房睡。 他若回来,她就与他同宿在世子房间里,也不干什么,就说说话,睡个觉。 两人都没那种兴致。 林妩心知,宁司寒对她,是有些愧疚的。 他曾经试图和离,与沈月柔切割,可没成想,沈月柔怀孕了。 一旦有孩子夹在中间,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不论他给林妩抬什么身份,林妩都只能活在沈月柔的阴影之下。 如今的他,也意识到了,那样做,对林妩而言,大约是一种伤害。 他不愿意伤害她。 这就是为什么,林妩与他同起同宿,却仍旧是个没名分的丫鬟。 “妩儿,你有没有想过,赎身出府去?” 两人躺着无话,宁司寒突发奇想。 但是话刚说出口,林妩的眼神就变得黯淡。 宁司寒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林妩的卖身契,还捏在沈月柔手里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讷讷地说: “我会找个机会,把卖身契给你拿回来的。” 林妩却靠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将小脑袋放在他的肩头。 “没关系的,爷。”她的声音柔柔的,淡淡的,仿佛无欲无求。 “我能一直在爷的身边服侍,也很好。” 宁司寒的心,骤然痛了。 “妩儿,是我最近冷落你了。可是柔娘怀了身子,我没办法……” 一只小手轻轻按在他的嘴巴上。 “爷,不用说,妩儿知道的。” 宁司寒的眼神晦暗不明,在那柔嫩的掌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沉寂已久的欲望,突然有些复苏的迹象。 “妩儿……” 两具火热的肉体,久违地又滚到了一起。 但在最后一刻,宁司寒却被抵住胸膛。 “爷……不要。” 宁司寒有些不快,他许久未发泄了,难得欲望勃发,临门一脚却被拒绝。 “怎么?” 林妩酡红的小脸泫然欲泣: “请爷恕罪,奴婢……奴婢怕怀上孩子……” 说起孩子,虽然宁司寒对沈月柔腹中的胎儿没有任何喜爱之情。 但是如今林妩说起不想要孩子,他却有些不开心。 “你不想怀上爷的孩子吗?”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婴儿,长得像他,又长得像林妩。 心中莫名地暖了起来。 “想要你为爷生孩子……” 他抚摸林妩光滑柔软的小腹,眼神幽深。 然而,林妩凄然地笑了一下。 “可是,爷,我不想我的孩子……” “……养在世子妃膝下呀。” 犹如冬日里一盆冰冷的水,将火热的暧昧浇得冻透。 宁司寒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确实,按大户人家的惯例,妾生子都只能让嫡母来教养。 为妾者,不但不能够抚育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亲耳听孩儿喊自己一声“娘”。 因为,所有的庶子,都只有一个母亲。 那就是正妻。 这便是为妾的悲哀。 而林妩,连妾都算不上,她的孩子,便是私生子。 连妾生子都不如了。 上一刻,宁司寒有多渴望他与林妩的孩子。 这一刻,他就有多内疚。 “对不起,妩儿,我……” 宁司寒眼中的痛犹如这深沉的夜,浓重得化不开。 林妩没有回应,而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一夜无话。 次日,林妩一如既往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房中间的桌子上,又摆了好几个箱子。 换季的秋衣,首饰品新出的样式,银闪闪和黄澄澄的元宝。 还有一张地契。 林妩拿起来一看,是一间茶楼。 宁世子果然财大气粗,出手大方,真不枉她昨夜那么卖力演出。 还得谢谢沈月柔啊。 林妩嗤笑。 简单地梳洗过后,林妩便出门找鸣翠。 既然跟宁司寒那么说了,就得把戏做足。 反正,鸣翠之前也同她说过,要找个时间一块休假出府。 当然,目的不是去玩,而是去看看林妩新买的地。 她买下了近京那块,又小又贵的地。 第53章 带上苦力 林妩最近有点小钱。 之前宁司寒给过她的不算,后来,他又给了她许多。 每次宁司寒从瑶光院回来,心里愧疚似的,总要送她点什么。 有时候是一件很珍贵的首饰,有时候是一些金银,有时候甚至是铺子地契。 林妩的身价水涨船高。 于是,她把近京那块地买下来了。 据鸣翠她爹打探回来的消息,那被吵架的京官,果然是崔大人没错。 林妩也是没想到,数日前还端坐开封府高堂,说一不二的朝廷重臣,居然转眼就流放岭南了。 真是圣心难测啊。 “据说他得罪了夏德河。”鸣翠神秘兮兮地说。 见林妩一脸迷茫,并不知道夏德河是谁,鸣翠哎呀了一声。 “你不记得啦?去岁这夏德河强抢一个小官的独女为妻,直接把人家一家三口逼得上吊了,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呢!” 林妩这才想起来,原是好色阴毒的九千岁啊。 这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正直之臣,死在夏德河手中,此人是有手段的。 崔大人怎么犯的事,普通人不得而知。 林妩也不关心。 她只是想起上辈子,这位崔大人成了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权臣,权倾朝野。 这么牛掰的话,不如投资一下吧! “我劝你还是别买。” 鸣翠仍是有些犹豫: “你是不晓得,那块地上有人家的祖坟呢。” 难怪这块地到现在都没售出,原来是上头有人家的祖坟。 崔家如今人脉单薄,只得崔大人一根独苗,但人家祖上可是历经三代的世家大族。 掘这种人的祖坟,大部分人还是不敢的。 另外就是觉得太晦气。 “没关系,我也不动他的祖坟,就想在旁边种些瓜果。”林妩已经计划好了。 可鸣翠理解不了: “你在人家坟前种瓜果啊?那怎么敢吃。” 林妩不在乎: “你没听说过吗?坟前的野果特别甜!我准备试试……” 鸣翠也是无语了。 买完地,林妩还问鸣翠,京城有没有宅子出售。 大宅子她是买不起了,小一点的,一进一出便可,顶好是院子里头有口井,这样吃水就不用买了。 京城寸土寸金,小院子里大多是没有井的,吃水都得买,洗衣裳还要到水渠边,这让林妩感到很不方便。 她是有点子宅在身上的,不想同人打交道。 “有是有,不过宅子这样的东西,你还是得自己去看,方知道合不合眼缘。” 鸣翠建议她,要不寻个休假的日子,两人一块出去看看。 先看看地,再看看宅子。 若是有余的时间,还能逛一逛街呢。 林妩这才想起来,作为丫鬟,她是可以休假的。 这又显出来做丫鬟比做妾的好处了。 古代的正妻可以随意出门,但妾却不能,想出去只能求夫人或老爷的恩典。 而丫鬟,尤其是像国公府这样大户人家的丫鬟,福利还是不错的,每个月都有一日的假。 只是林妩一直很懒,又宅,便没想过这个。 既然鸣翠说了,林妩就想着,确实可以找个时间出去一趟。 这不,时间这就来了。 林妩找到鸣翠,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上了离府的马车。 “先去一趟青石街。”林妩说。 鸣翠立即想起那个黑皮大个子。 “五儿,你是要去找那人吗?你难道不怕他吗?”鸣翠心有戚戚道。 林妩不解: “为什么要怕他?” 鸣翠抱着胳膊,假装起鸡皮疙瘩: “我看他又黑又壮,吓人得很!” 林妩忍不住笑出声: “哪里吓人了?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 鸣翠啊了一声。 她十五岁,万万没想到,那大个子比她还小! “那这人也太显老了……”鸣翠嘟囔道,看上去是没那么怕了。 在两人闲话之间,马车到了青石街一个破院子前。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啊?” 鸣翠的眼中流露怜悯。 刚才还说人家长得可怕呢,现在又可怜人家了。 林妩笑着摇摇头,抬脚进了那没门的院子。 “陈吉?” 陈吉像阵风一样从房间里刮出来,热泪盈眶: “五儿姑娘,你可算是来找我了!” 那小表情激动得,好像他的生活就剩下等人一件事。 不过也确实,林妩给了他不少银子,故而这段时间他没有出去做小工了,天天都在家里蹲。 别人在家是指望天上掉钱,他在家是指望林妩从天而降,给他派点活干干。 他现在已经自封为五儿姑娘的一号狗腿了。 还好林妩没有辜负他。 “你家里有锄头、铁锹、镰刀那些没有?有的话,带上跟我一起走。”林妩吩咐道。 她再一次问对了人。 陈吉之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偷了点……哦不,是看到有些没人拿的农具,捡了点。 本意是想拿去卖点废铁什么的,赚些小钱。 但一直还没来得及卖。 他又风风火火冲进房间,一阵乒铃乓啷,终于拿着东西出来了。 三人正要离开小院,灶房门突然被撞得砰砰响。 陈吉哎呀了一声: “坏了,我把他给忘了。” 没等林妩问里头是谁,他自己就叭叭地招了: “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那个,嗯,你之前让我打晕的那个,他现在……” “里头是赖三?”林妩一猜便知。 陈吉的脸上又亮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崇拜表情。 按照林妩之前的嘱咐,陈吉打晕赖三后,直接把人往那个旮沓扔掉便完事了。 可如今人竟然还藏在陈吉家里,这就有点诡异。 陈吉大吐苦水: “姑娘,不是我想藏着他,是他,他不愿意走啊!” 原来,赖三最初接宁司昭这个活时,也没想那么多。 可香方失窃这事一出,宁国府简直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加上开封府那群人,个个都是循着味来的鬣狗豺狼。 赖三怎么敢啊。 他左思右想,跑到陈吉家,就这么赖上他的。 “你咋能不管我呢?你把我打晕了,不得负点责任么。”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 “再说了,你还是我半个徒弟呢……” “闭嘴吧你!”陈吉把一个铁锹扔到门上。 砰的一声,灶房里安静了。 “好了,这下我们可以走了。”陈吉若无其事的说。 但林妩回头看了灶房一眼。 “把他也带上吧。” 第54章 种地野游 林妩买的地距离京城三四十里,坐马车仅需两个时辰就能到。 以寸土寸金的城郊来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位置。 是以,林妩耗尽身家,连首饰都当了,花了三千多两,才不过买了一小块地。 站在地界上,她望着一旁一望无际的良田以及一片山,陷入深深的羡慕: “要是这些也是我的就好了。” 鸣翠笑出声: “你也太敢想了,你可知道这要多少银子?” “十万两?”林妩斗胆开了一个数。 鸣翠摇摇头,凑过来,笑嘻嘻道: “便是十万两也买不到。” 林妩立即停止幻想。 欣赏完别人家的地之后,林妩终于对自己的地动手了。 说是地,其实有一半多是坟地,边上还有个小屋,许是以前守坟人住的。 能让林妩发挥的地方,剩下更小的一块。 她准备种点瓜果蔬菜自己吃。 说起来,她一直很遗憾,自己为什么穿越到国公府里了。 她应该穿越到某个小山村种地啊。 种田文才是她的最爱。 “妩儿,你真的要种地啊?” 看到林妩拿起锄头,鸣翠傻眼。 虽然她是个丫鬟,但她是个城里的丫鬟,一辈子也没拿过这种东西。 可是林妩麻利地锄了两行地后,她更傻眼了。 “你还真会啊?” 林妩忽悠她,说自己还没被卖时,家里就是种地的,算是有点底子。 鸣翠信了,但一脸不赞成: “你可别干这些粗活了,咱们是伺候主子的大丫鬟,怎么着也算是个副小姐,弄得手粗了怎么办?失了主子的体面。” 她这话并非拜高踩低,而是丫鬟之间确有三六九等。 主子的贴身丫鬟,比别的丫鬟要尊贵些,这不仅是丫鬟自己的体面,也是主子的体面。 单说这手,若是长了粗茧,轻则勾坏主子柔软的衣衫,重则擦伤主子娇嫩的肌肤,都是失职。 鸣翠是真心实意地在提醒她。 林妩笑笑,丢了锄头。 她本也不是要干一天的苦力,不过是过个手瘾。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她对两个男丁说。 陈吉马上转过头: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赖三几乎跳起来: “凭啥是我?” 陈吉道: “那你离开我家。” 赖三就骂骂咧咧地开始挥舞锄头,挥汗如雨。 林妩看着他小脸雪白,细胳膊细腿的样子,真切感受到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传说中的京城第一偷,就长这样呢? 许是小偷经常昼伏夜出的关系,他的皮肤非常白,且不同于林妩的瓷白莹润,他带着些许惨白,别有一番脆弱之美。 他的五官不算绝美,但很小巧耐看,若是上了妆,定是倾国倾城。 此外,他的腰身很是纤细,从背后看,宛若少女。 林妩甚至觉得,给他穿上裙子,自己在他面前会黯然失色。 “赖三,你上来。陈吉,你去锄地。”林妩安排到。 陈吉愕然,但他是不会违逆林妩的,只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赖三一蹦三跳欢欢喜喜跳到田边。 “可累死我了。” 他粗鲁地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泥痕。 他也浑不在意。 是一点颜值包袱也没有。 “赖三,当小偷辛苦吗?”林妩笑得很纯良。 但是赖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不辛苦。” 一个字也不多说,防备心非常强。 “想不想有一份稳定工作?我需要一名小厮。”林妩又问。 “伺候人的事干不来。”赖三断然拒绝。 伺候人的事干不来,但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家倒是熟练得很哈。林妩心想。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 “我是国公府的人,你若不听我的,我就举报你。” 赖三:? 林妩把玩着手中的一朵野花,笑得比花还灿烂: “反正我们国公府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你捉拿归来。” 赖三被迫点头。 林妩怕他干得不安分,又给他画了一个大饼: “其实,做贼也不是长久之计,人还是有份稳定工作的好。你跟着我,不但可以免于被国公府追杀,以后还有机会到国公府工作。” 编制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即便是古代也不例外。 赖三马上就心动了。 他不图钱,也不图啥稳定的工作,但他向往国公府,总觉得高人一等,很威风! 他马上进入角色,又给林妩端水,又给林妩扇风,还知道采一些荷叶来给林妩这样。 简直比陈吉贴心多了。 鸣翠同情地看着,正在地里吭哧吭哧锄地的陈吉。 好家伙还在埋头苦干呢,你一号狗腿的位子都要被人抢了! 等陈吉锄完地,播了种,又浇了水之后,鸣翠提议,去附近的河边走一走。 这儿地价贵,不仅是因为靠近京城,而且因为附近是一片风光秀丽的河道,有十里荷塘和浩渺江景,是京城热门的野游踏青圣地。 林妩她们过来后,果然见到不少夫人小姐和公子哥在赏景。 “姑娘,这个地方好。” 最擅长踩点的赖三,很快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 那里三面环着草丛和树,正面却很空旷,能将荷塘与江景尽收眼底,可谓绝佳的观景点。 四人兴冲冲地走过去,铺上一块布,再放些果子、茶点,便开始优哉游哉地晒太阳。 晒着晒着,大家都昏昏欲睡时,草丛后面突然传来窃窃私语: “云溪,你真的要嫁给那个老头子啊?”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里头有些说不清是关心还是嘲讽的意味。 另一个声音,则有些骄横: “烦死了,你还提!都是我爹,非要我嫁……” 娇声女又道: “你爹怎么想的,以你们家现在的身份,喜欢你的公子哥都排着队,他偏偏让你嫁给一个老男人做妾……” 每个字都在挑起骄横女的怒火。 她果然发起脾气来: “就是啊!不就是贪图那点权势,国公府又有什么了不起……” 国公府? 林妩和鸣翠对视了一眼,瞪大眼睛。 鸣翠没出声,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夏家的。” 林妩就明白了。 这大概是,宁国公即将要迎进门的,新姨娘呢。 第55章 出奇制胜 林妩是万万没想到,她都跑到城外来了,也摆脱不了国公府。 且这偷听到的秘辛,还是关于宁国公的。 总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好怕哪一天就被宁国公拧断脖子。 新姨娘的事,在国公府已经传了一段日子了。 说是九千岁夏德河欲与国公府结亲,想把他本家的一个侄女,嫁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宁国公在朝堂上,一直是坚定的保皇党。 他不参与斗争,不拉帮结派,只听圣上一人吩咐。 这种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的做派,自然很得圣心,但却碍了其他人的眼。 首当其冲,就是九千岁夏德河。 这是常人惯有的想法: 人人都来巴结我,你不来,你是不是想干掉我? 非我族类,无事亦诛。 不过在那之前,夏德河还是先尝试拉拢宁国公。 这次结亲,便是一个试探。 他的本意,是想把自己的人安插在宁世子枕边。 若是宁国公同意了,他便可以拿捏住国公府今后的命脉。 若是宁国公不同意,他也好趁机发难。 谁知,宁国公也是个千年老狐狸。 夏德河想把侄女嫁进宁国府,可以。 宁国府目前确实不想与九千岁为敌。 但是,宁司寒贵为国公府今后的命脉,是断断不能放个内奸在枕边的。 宁国公决定委屈自己,把人给纳了。 这简直给了夏德河一记哑巴吃黄连,他没想到宁国公还可以这么厚脸皮! 因着宁国公出奇制胜,这事在国公府也传开了。 大家是又觉惊险又觉好笑,没想到严肃冷厉的国公爷,也有牺牲肉体的时候。 鸣翠私底下,还津津乐道地议论了好几回。 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遇上正主。 “宁国府有什么好?”娇声女撇嘴:“我听闻宁国府的男丁,大多是武将,宁世子常在都中营出入,听说那里头都是兵痞子。不敢想象,他们家的男人得多糙啊。” 她这么说,夏氏女心就更难受了。 她本就酷爱风雅,从小就期盼着与一位翩翩才子成双成对。 可如今他爹被权势迷昏头,竟让她委身于一个粗野不堪、毫无才学的武将! 还是一个糟老头子武将! 想想自己养得这身娇嫩的皮肉,居然要被一个臭脚的糙兵老头压在身下…… 她要吐了。 她本就对这门婚事、对宁国公非常不满,在娇声女的挑拨下,一连说了许多宁国公府的坏话。 尤其将宁国公说得非常不堪,除了长得丑、不洗脚、没文化,还有各种各样容貌及人品上的恶意揣测和攻击。 夏氏女越说越气,便咒骂道: “依我看,宁国公的风光只是一时的,圣心难测,哪天被砍了头也说不定。” “就像那崔家,立过汗马功劳又如何,还不如我夏叔叔一句话,不是说流放就流放了吗?” “到时候,我岂不是被个糟老头子害苦了!” 听到这,林妩觉得有些忍不住了。 骂宁国公就骂宁国公了,怎么还骂崔大人? 她可是崔大人的天使投资人啊。 不能坐视不理。 哗啦! 一把吃空的瓜子壳被扬到草丛后面,两道惊呼扎了起来。 “谁呀!怎么乱扔东西!” “哎呀,都挂我发髻上了……” 她们手忙脚乱地整理了半天,才怒气冲冲绕到林妩面前来。 发髻都散了,还有不少瓜子壳嵌在里头呢。 “你们干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也敢得罪!”夏氏女怒气冲冲。 林妩笑笑,声音依然是温柔的: “开封府的崔大人我们知道,宁国府的国公爷我们知道,但是小姐是谁,我们还真不知道。” 明明是心平气和的几句话,却把夏氏女气得火冒三丈。 “你!” 她上下扫视了林妩和鸣翠一眼,突然冷笑道。 “这么大口气,我还当是那家的千金,原来是两个丫鬟呀。” 在她一旁的娇声女,这才留意到,两个姑娘确实穿着打扮都是丫鬟的制式,本有点害怕得罪人的心,马上就飘起来了。 “就是呀,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丫鬟,这么没规矩,这么没教养!”娇声女掩嘴笑。 夏氏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妩不为所动,平静地说: “不拘我们是哪个府的丫鬟,连我们当丫鬟的,都听说过宁国公和崔大人的威名。没有宁国公攘外,我们何以安家?没有崔大人安内,我们何以乐业?” “你们之所以能够在此闲游玩乐,无忧无虑,都是因为有他们在替天下百姓负重前行。” “你们口口声声不以为意的汗马功劳,是他们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 “名将忠臣,岂容你们侮辱?” 一席话,将夏氏女两人说得颜面尽失。 夏氏女刚要争辩,另一边的草丛,却响起了拍掌声: “说得好!” 林妩有些无语。 她算是看出这个观景点的不好了。 感情因为这几个大草丛,她们明明被人包围了,像看猴子一样地欣赏呢,她们自个儿还没发现! 一个面容寻常,但气质开朗的中年男子,从草丛后面走出来。 他的背后,俨然是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的宁国公。 林妩:…… 鸣翠:…… 两个小丫头的脸上,分明写了震惊,恐惧,想死……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季雍,看来这两个小丫头很怕你。” 宁国公冷冽的眼神扫过来。 林妩和鸣翠马上像两个小鹌鹑般,老老实实低头,揣着手手,呼吸都不敢大声。 “哼。” 他冷哼了一声,像冰刀一般插在人心上。 “都敢在背后编排主子了,怕在何处?” 冤枉啊。 林妩在心底喊冤。 她刚才不都是在吹嘘宁国公忠君爱国吗。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好不讲道理。 虽然她低着头,但宁国公仿佛能看透她的皮肉,读取她的心声。 “尤其是这个。” 他肃着脸,点了点林妩: “一看就是人小鬼大,包藏祸心!” 一口大锅盖下来,林妩简直眼冒金星。 她不禁细细回忆,自己也没有什么得罪宁国公的地方呀。 她不是还救过他一次吗? 这边,主子训斥丫鬟正在进行中。 那边,两位小姐的表情千变万化。 最后,夏氏女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 “夫君?” 第56章 你得赏她 这声千回百转、情意浓浓的娇啼,倒让在场人吃了一惊。 尤其宁国公,眉头都打结了。 林妩低头悄悄瞥了一眼那夏氏女,只见对方面飞红云,眼波流转。 刚才的趾高气昂和嫌弃消失无踪,现在她无疑是个陷入爱河的小女孩,眼底映出宁国公英俊高大、威武慑人的身身姿 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除了迷恋,还是迷恋。 原来宁国公是如此风姿过人的伟岸男子,她一整个爱住! “夫君……” 夏氏女绞了一下帕子,向前走两步,意欲贴到宁国公身上。 宁国公面黑得可怕,微微侧身,让她扑了个空。 然而这夏氏女犹未察觉,又一个转身,在他面前婷婷立住,眼神娇羞动人,伸手要去拉他: “夫君,妾身竟不知夫君在此,实在失礼。恰好妾身备了几杯薄酒,不如……” 林妩腮帮子剧烈起伏,拼命抑制自己的笑。 这宁国公真有意思,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桃花债乌泱乌泱的没完没了…… “还愣着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林妩后颈一凉,才抬头,便看到宁国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平日不是牙尖嘴利吗?如今话也不会说?” 林妩略有些迟疑,宁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按说,男女大防,夏氏女和宁国公会面,于理不合。 尤其是夏氏女还贴得这么近,让人怎么想? 最主要的是,让宁国公怎么想。 他满脸都是不耐烦了。 夏氏女见冷酷夫君没搭理她,又靠近了一步,以手抚唇,满面羞红: “夫君,妾身会说,可以多说……” 宁国公的眼神越发要杀人。 林妩只好硬着头皮,拦住夏氏女: “小姐请留步,勿冲撞了国公爷。” 夏氏女对宁国公是无限娇羞温柔,转头对林妩,却是变了一张脸: “原来你是我们宁国府的丫鬟?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你未来的主子,应当是你冲撞了我!” 然后又委屈地看着宁国公,眼神里含怨带嗔: “夫君,这丫头着实没规矩,咱国公府怎能留着这种下人,说出去失了体面。” 宁国公的眼神又像刀子一般扎在林妩身上。 林妩无奈,深呼吸一口,提起笑容: “小姐,首先你还不是国公府的人,不宜我们咱们的。这是其一。” “即便你成了咱们国公府的人,一个妾室,也不可直呼国公爷为夫君,只能和我们丫鬟一般,磕头称呼主子、国公爷。这是其二。” “为妾室者,要恪守本分,进退有度,服侍好主子即可,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瞎说浑说,胡搅蛮缠,扰了主子的正事。这是其三。” “国公府百年积蕴,规矩森严,小姐进来之前,还是先找个好的教导嬷嬷,学学规矩才是。” 把夏氏女说得哑口无言。 那中年男子看了半天好戏,兴致盎然: “不愧是国公府,连丫鬟都颇有见地。季雍,这丫头,你得赏。” 宁国公依旧肃着一张脸,看林妩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国公府的家事,就无需你操心了。” 他冷邦邦地说。 夏氏女被一个丫鬟训了一顿,又被晾在一旁,脸上又青又白。 她朝着宁国公跺脚: “国公爷,你看她……” 眼眶里还有眼泪打转,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可惜,宁国公看也没看她一眼。 “妄议国事,目无尊卑,不知所谓。” 他冷冷地丢下这几个字,提起脚走了。 中年男子也摇头笑着跟上。 留下夏氏女难堪地立在原地,遍体生凉。 鸣翠在一旁,早已吓得要死,被宁国公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 这会子他走了,她才冲上来扯林妩的袖子。 “妩儿,咱们快走吧。” 几人匆匆收拾了东西,逃离现场。 “下次咱还是别来这种人多的地方了。” 坐在马车上,鸣翠拍拍胸脯,脸上惊魂未定。 林妩嗯了一声。 鸣翠又巴巴凑过来,语气八卦兮兮: “原来那新姨娘这个样子的,比丁姨娘还夸张!” 不等林妩问,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开始讲丁姨娘的光辉事迹: “……她原是国公爷一位故交之女,那人犯了事,将她托付给国公爷……” 据鸣翠所说,国公爷念在与那位故交少时是国子监同窗的份上,收留丁姨娘在国公府住了几日。 谁知就这几日,让丁姨娘被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迷了眼。 更重要的是,她见了气势非凡的宁国公,直接一个爱住,哭着喊着要给他做妾。 宁国公自己是不耐烦这些事的,可这丁姨娘铁了心,有一日,居然衣衫不整地冲进了他的卧房…… 林妩咋舌。 难怪宁夫人恨丁姨娘恨得跟个什么似的,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啊。 丁姨娘这番样子从宁国公卧房出来,失了清白。 对外而言,宁国公一来有愧好友的托付,二来损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丁姑娘就变成丁姨娘了。 丁姨娘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拿捏了宁国公,自恃比其他姨娘尊贵几分,还时不时刺宁夫人一下。 殊不知,她这般坑害宁国公,宁国公又怎会对她有真心? 林妩回想起小花园那夜,觉得丁姨娘真是自取其辱。 所以说,情情爱爱,男人的恩宠,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切勿沉溺其中啊。 “新姨娘瞅着也是个厉害人儿,只是惹恼了国公爷,不知道这亲事还能不能成呢。” 鸣翠眼睛里闪耀着八卦的小星星: “真想看她同丁姨娘打擂台啊。” 林妩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 “还敢说?国公爷方才的话你都忘了,目无尊卑,不知所谓!” 鸣翠想到国公爷那黑如锅底的脸,马上缩了缩脖子。 “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说了。” 陈吉在外头赶马车,赖三戴着草帽捂着脸坐在他旁边。 没多久,陈吉喊道: “姑娘,到了。” 鸣翠急吼吼地掀开帘子: “总算到了,这地方,我早想来了!” 林妩探头一看,一座极尽风雅、仙乐飘飘的楼宇,立在眼前。 一块镶金牌匾写着: “水仙楼。” 看起来,极似她之前去过的青楼。 不一样的是,这儿花枝招展迎客的,居然都是…… 男人。 第57章 大妆大扮 鸣翠这丫头是真的忘性大,完全不记得自己上车时刚说过,再也不来人多的地方了。 此时,她拉着林妩,兴冲冲地要下车: “妩儿,我同你说,这地方是极有名极有意思的。里头服侍人的,都是各种男子,他们还可以唱曲跳舞呢,咱们女子也能做一回主子了。只是我娘一直不许我来……” “你娘不许你来,结果你跟我来?” 林妩觉得,自己大概要被鸣翠娘拉进黑名单了。 鸣翠笑嘻嘻: “我一个人来不敢,两个人又怕对方靠不住,传出去咋办?你沉稳还主意多,我只信得过你。” 她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来这种地方,被人知道了,有损国公府颜面。 万不敢随便找个人就同去的。 只有林妩这般情谊,鸣翠才叫她知晓这个秘密。 林妩哭笑不得: “你也知道有损府里的颜面啊?那你还这样大喇喇地进去,就不怕给谁认出来了?” “对哦。”鸣翠傻眼。 伸出车外的一条腿,马上收回去了。 “那可怎么办呢?”鸣翠愁眉苦脸:“难得休一回假,我期待了好久的。” 林妩不忍见她失望,便给她出主意: “方才我看马车路过了一个成衣铺子,不如我们去置办点寻常姑娘的衣衫,再把脸妆扮一番,叫人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鸣翠眼睛亮了,拍手叫好。 马车便掉了头,退回到铺子那处,几人溜溜达达进去。 比起先前林妩和宁司寒去过的铺子,这件显然平民许多,衣料和样式都是中规中矩,既不奢华,也不会太便宜。 林妩给鸣翠挑了一身藏青色的,颜色深些,不那么显眼。 但她皮肤太白,穿深色反而衬托得肌肤胜雪,太过出挑,故而她自己选了烟灰色的,灰扑扑的也不打眼。 两人选完,抬眼看到陈吉和赖三两个东张西望,这摸摸那儿摸摸,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你们两个看啥,都是女孩儿的衣服,难道你们想穿?” 鸣翠打趣道。 陈吉赶紧撒开手,他可是男子汉! 赖三却跃跃欲试: “可以吗?” 鸣翠无语了,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呀。 林妩挑眉: “当然可以。若有你喜欢的,我送你一套,就让给你的工服了。” 工服不工服的,赖三听不明白。 可是送他一套,他听到了! 他也不客气,把能看上的都试了个遍,最后选了一件十分艳丽的桃红软纱。 鸣翠傻眼。 什么意思啊。 她俩好不容易换了身寻常衣服,要当一日的普通姑娘。 结果赖三穿这么显眼,往前头一站,不又把她俩衬托成丫鬟了吗? 不过林妩却觉得很好。 “有赖三吸引目光,大约没能看得见我和鸣翠,整好省了被发现的烦恼了。”她笑道。 赖三得意洋洋: “那是自然,老子这么出色,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妩纠正他: “穿了女孩儿家的衣衫,可不能老子老子的了,要注意言辞。” 赖三立即捏起兰花指抚在脸颊上,含羞带怯地撇过头: “奴家晓得了。” 简直不要入戏太深。 林妩又去隔壁的胭脂铺子,买了点胭脂水粉、口脂、发饰,回到车上,三人大妆大扮起来。 鸣翠脸若银盆,丹凤眼圆溜,还有些婴儿肥,宛如初生小犬般可爱。 在以瘦为美的当今,这样的脸,辨识度是有些高的。 林妩想了想,用画眉石,在她两侧下颌各划了两道黑线。 鸣翠刚涂好脸,照镜惨叫: “妩儿,我好不容易画好的,你怎给我涂了两道!” “你的脸太好认,我给你修饰些许,显得不那么圆。” 林妩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将那黑线晕开。 鸣翠将信将疑,又往镜子里瞅,吓了一跳: “哦呀,我的脸,怎的这么瘦了!” 但见她颌下多出一些阴影,倒显得圆脸小了许多,甚至下巴都尖了。 林妩笑笑,这还没完呢。 她又取了点糯米粉拌水,用根长针往鸣翠眼皮上一压,压出一个褶来,然后撒点糯米水。 不多时,那眼皮便粘住了。 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 “这糯米水只能粘一阵子,沾水便脱落了,你无须担心。”林妩说。 鸣翠却捧着自己的脸,很是花痴: “我担心什么?我恨不得天天粘着,这可是我从小心心念念的双眼皮呀!” 她对着镜子,不住地孤芳自赏: “哎呀,变得这么美,我娘见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呢。” “行了行了,到我了,你起开。”赖三跑过来,把鸣翠从凳子上行挤走。 鸣翠瞪大眼睛: “你一个仆人,怎么敢挤我?” 赖三翻白眼: “我是妩儿姑娘的仆人,又不是你的仆人。长的什么脸,要画那么久,说到底还是太丑。” 气得鸣翠把他拧得嗷嗷叫。 林妩笑着分开两人,也给赖三画了一通。 赖三确实有张狂的资本,给他画就简单多了,林妩只不过扫了扫粉,涂了口脂。 一位风姿绰约、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便出现在大家眼前。 “哇,奴家好米啊。” 赖三在镜子前面扭来扭去。 不但鸣翠看了辣眼睛,陈吉看了,也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决把他打出去! 林妩仔细端详他妆后的脸,发现,怎么有几分像自己呢? 于是,她又沾了点提气色的脂膏,在他过于有棱角的地方涂了点,显得线条圆润起来。 更像了。 连鸣翠都惊呼: “妩儿,这简直是大小姐版本的你呀。” 赖三更是对自己这副形象爱得不行,当即决定就要这样出门。 林妩不会厚此薄彼,也问陈吉: “你要不要?” 陈吉大惊失色,连忙甩头: “我可是男儿郎,岂能做女儿扮相,丢煞人也!” 四人收拾停当,重返那水仙楼。 不过,在进门之时,陈吉被拦下了。 “各位客官,咱们这儿,只接待女客。” 店小二也是个男子,长得还颇有几分英气,他谦虚而不卑微地说道。 这下陈吉也后悔了。 早知道他也扮一扮! 陈吉被留在外头看马车,赖三得意洋洋、娇娇妖妖,领着两个丫鬟进楼去了。 第58章 世子抓奸 林妩她们被请进楼上一个雅间。 上了茶水点心后,店小二温文有礼地问: “请问小姐,需要点些什么样式的男侍来伺候?” 鸣翠的眼睛闪闪发亮: “都有些什么样式?” 小二答: “有风流才子、斯文俊秀、威武战神、良家妇男……” 良家妇男什么鬼。 林妩简直没眼看。 但鸣翠很感兴趣,每样都点了一个。 很快,雅间里挤了一群各领风骚的男子。 只见他们或手执羽扇,扮相风雅,或蜂腰猿臂,威风凛凛;或一身红衣,妖冶娇媚…… 然而不管是什么样式的男子,无一不是甜言蜜语,又哄又劝。 鸣翠在他们的环绕下,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不亦乐乎。 林妩独自坐在另一边,她不要男人服侍。 倒是这儿的茶水点心不错,她续了好几壶茶。 赖三就更不用了。 他无聊之下,已经跑到隔壁雅间去串门,并成功同那边的夫人小姐们打成一片。 玩了好一会儿,林妩突然觉得自己茶水喝多了,想去净个手。 见鸣翠玩得正开心,这儿是正规地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便独自走出雅间。 走进净房,她刚蹲下来,就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从芝兰走进了香雪,我们的人跟过去了,准备将合欢散洒在酒中。” “确定是她?” “确定,跟宁世子妃提供的画像,一模一样。” 宁世子妃。 林妩的心猛然停跳一秒。 芝兰,不就是她们所在的房间吗? 而香雪,是赖三跑去串门的房间…… 待那两人离开净房,林妩也赶紧走出去,匆匆赶到香雪。 推开门,赖三正与人执手扶肩,口中姐姐妹妹地亲热着呢。 “小姐,奴婢给您送帕子来了。”林妩恭谨地说。 赖三先是流露出一丝疑惑,但马上调整了表情,掩嘴道: “难为你这丫头记挂着我,没有帕子在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拿上来。” 林妩赶紧走过来,把帕子交到赖三手中,又说: “小姐,你发丝乱了些儿,奴婢帮你归置归置。” 然后俯身替他梳头,在耳边轻轻说了方才的事。 赖三本在装大家闺秀的模样,捏着兰花指以茶碗就口,闻言,手停下了。 “哦呀,想暗中算计我?”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得的笑。 “那可算他倒霉了。” 林妩又俯在他耳边,同他交代了一番。 赖三微微点头。 林妩回到芝兰,继续喝茶吃点心,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骚动起来。 林妩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乍开: “妩儿,你!” 是宁司寒! 无数种可能闪过脑海,林妩捂住鸣翠差点尖叫出声的嘴巴,对她摇摇头。 “你赶紧离开这里,顶好是从后门走,背着人,别给瞧见了。” 她用微弱的气音低声说。 鸣翠着急: “那你……” 林妩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如今这事是奔着我来的,我走了反而让人得逞。” 趁外头的人没注意,林妩一把将鸣翠推出去: “快走!” 鸣翠没办法,只好偷偷溜走了。 林妩摸摸自己的脸,浓妆艳抹过的脸,亲娘来了都不认识。 嗯,幸好妆容完整。 她假装是看热闹的人,大喇喇挤到隔壁门外。 林妩仗着自己的个头小,钻到最里面,看到赖三正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衣衫凌乱,香肩半露,头发也散乱地盖住了脸。 而他们身边,一边站着怒不可遏的宁司寒。 另一边,则是捧着肚子,面色冷冷的沈月柔。 “世子爷,妾身早就说了,这丫头骨子里头就媚,不规矩得很。今日她假借休假出府,与外男媾和,证据确凿!” 宁司寒脸色黑得可怕,拳头紧紧地攥着,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似的: “不可能……她同我说,我和鸣翠去玩了……” “鸣翠也不是个好东西,她们合伙起来骗您呢!” 沈月柔恨恨地说: “事实摆在眼前,世子爷,您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宁司寒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和痛苦。 他无法直视,心爱女子被另一个男人压住的画面。 “妩儿,你起来!你起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他胁迫你,对不对!” 可是雌伏在男人身下的五儿,捂着脸,似是羞愧得没脸见人,仅是发出一声呜咽。 那男人却爬了起来: “宁世子,话不可以乱说,我夏威猛岂会胁迫人?分明是你这丫鬟勾引我!” 夏威猛? 林妩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敏锐地察觉宁司寒的语调变了。 “夏威猛……你是夏公公的干儿子?” 那人一脸得色得整整衣襟: “正是在下!” 九千岁夏德河的干儿子,夏威猛,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弟。 他和他的义父是一样的荒淫好色,强抢民女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宁司寒不信妩儿会钟情于他。 宁司寒声色俱厉: “夏公子,你自己在外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吗?妩儿一定是被你使了什么诡计……” “世子爷!” 沈月柔突然高声喊道: “爷,难道您为了区区一个丫鬟,要得罪九千岁吗?不论夏公子在外是何名声,这死丫头勾引人家,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夫人小姐们,乃至店小二可都看见了!” 一个方才还跟赖三互称姐妹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说: “小女子和其他姑娘,正和这位小姐在屋里把酒言欢,小姐突然悄悄与我说,她要私会情郎,让我将其他人带了出去……” 几名店小二也说,夏公子进入香雪房中后,名为五儿的姑娘,在屋里头主动撕扯自己的衣衫。 沈月柔冷笑: “世子爷,夏公子与这位女子,兴许还有串通的可能。可这几位小二呢?那么多人看见,总不能大家都串通好了吧?” 夏威猛也在一旁,又是叫屈又是威胁: “宁世子,你莫玷污我的名誉!分明是国公府的丫鬟,恬不知耻,欲攀高枝……” 两人一唱一和,将宁司寒逼得面如死灰。 第59章 黄雀在后 妩儿……怎么可能? 宁司寒遍体生凉,连心都寒透了。 “妩儿,你说句话吧。” 他的口气几乎是哀求了: “只要你说句话,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可是“五儿”并没有说话。 “她”像昏过去了一般,软软地躺在地上,呼吸急促。 虽然发丝覆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但裸露的脖子和肩膀,肉眼可见的粉红。 糟糕,赖三一定是中药了。林妩想。 这家伙,明明提醒了他,怎还如此粗心大意! 思及刚才那个捏造证词的女子,林妩心知,赖三一定是被美人计给忽悠了。 虽然是京城第一偷,但归根到底,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小男孩啊。 林妩深深觉得,员工培训迫在眉睫。 听到宁司寒对五儿的哀求,沈月柔的惊又怒,还有一丝心碎: “世子爷!你怎可对一个丫鬟,包庇成这般……” 她恨得将下唇咬出一缕血丝,给一旁的夏威猛使了个眼色。 夏威猛收到信,便大声嚷嚷起来: “宁世子,你这什么意思?莫不是为着一个丫鬟,连我义父,九千岁的脸面也踩到地下!” 他连九千岁都搬出来,这事便显得严重了。 这水仙楼本就是环形结构,他这一喊,整层楼,乃至楼上楼下的客人,都从各个雅间跑出来看热闹。 沈月柔怒不可遏,指使旁边的侍从: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丫鬟勾三搭四,坑害主子,现在就将她拉出来打死!” 可宁司寒纵使心都冻成冰块,也不许别人碰五儿一根手指头。 他便以一人之力,与众多侍卫,甚至夏威猛对抗起来。 屋内混乱不堪。 水仙楼的掌柜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不可……不可啊……各位请息怒,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今日楼上可有贵人,若是惊动贵人,小老儿便是掉脑袋也不够啊……” 林妩心道不好。 如今赖三不能及时醒来,澄清身份。 宁司寒又是个傻der,真情呼唤了半天,也没想过上去扒开头发看一看。 一群热血男儿困在一间房里,一点就炸。 沈月柔还那么疯,她一再刺激宁司寒,就不怕宁司寒打伤夏威猛,得罪夏德河,为国公府招祸吗? 到时,她作为世子妃,能讨到什么好? 目前的情形,于林妩自己,也很不利。 不论里头那个是谁,宁司寒都是为了“五儿”才闹的事。 “罪魁祸首”这个锅,不论怎样都是她背。 到时,别说沈月柔,就是宁夫人,也定然饶不了她。 不行。 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趁现场一片混乱,林妩用茶水沾湿帕子,举起衣袖遮着脸,将妆容擦拭干净。 “世子爷!”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宁司寒震惊地转过头来。 立在门口的,可不就是那个熟悉的小人儿。 “妩……妩儿?” “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林妩挤开人群,跑到屋子中间,佯装惊讶: “呀,世子妃怎么也在?” 宁司寒还处在巨大的震撼和搞不清楚状况中,坑坑巴巴地说: “……是柔娘说,你在这儿……与人……与人私通……” 林妩愕然: “世子妃怎知我在此处?又为何如此编排我?” 她双目泛泪,款款地给宁司寒行了个礼: “请爷明察!奴婢只是路过此处,来借个净房净手,怎知被世子妃跟踪……” 这时,赖三终于幽幽转醒了,他坐起来,脸上的发丝落向两边。 一张妆花了几分,与林妩已经不大相似的小脸露出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啦?好热……” 他不断地去扒拉自己的衣服。 一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最惊讶的还是夏威猛。 他看看林妩,又看看赖三,差点跳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站在门口?躺在那儿的那个又是谁?你刚才不是喝了合欢散,同我……” 他猛地住嘴。 宁司寒反应过来: “原来你给人下了合欢散?难怪人家对着你撕扯衣服,夏公子,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夏威猛被这黑面阎罗一顿吼,吓得后退了一步。 但他是谁,他可是九千岁的干儿子! 他很快又挺起胸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沈月柔: “姓沈的,你耍我?你明明说这丫鬟就在房内……” 沈月柔脸色一片苍白。 宁司寒的脸,更白。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沈月柔: “柔娘,你?” 沈月柔没有说话。 林妩突然有种很奇怪的第六感,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她莫名觉得,沈月柔很奇怪。 往常这种时候,她奸计败露,不应该是痛哭流涕,拼命辩解,向宁司寒服软吗? 可现在的沈月柔,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发生。 她惨白的脸上,甚至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愉悦。 “柔娘,你……” 宁司寒的愤怒刚要爆发,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娇笑。 “哎呀,爷,奴家就说了,今日合该来这水仙楼吧。” “您要不来,还真错过了一场好戏。” “没想到,堂堂宁国公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细细的腰身,摇摇摆摆出现在栏杆边。 林妩皱眉。 这女子,是她在青楼喂过菜的红衣女子,周学的妾。 林妩记得当时,周学当场把她发卖了呀。 怎的又在此处遇上了? 瞧对方的装束打扮,越发的富贵逼人,也越发的暴露妖娆。 显然,她人并没有流露到肮脏贫贱之地,反而有更上一层的迹象。 这时,林妩的余光,无意瞟到沈月柔。 她惊讶地发现,一抹快意的笑容,爬上了对方的嘴角。 接着,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令所有人震在当场: “宁世子果然性情中人。” “不过,如此绝色,确实惹人冲动。” “便是杂家,也看得心生喜悦!” 杂家…… 人群中有人惊呼了起来: “九千岁!是九千岁夏公公!” 一瞬间,几层楼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恭迎夏公公,拜见九千岁!” 然而,对于这些庸碌之辈,夏德河是不可能放在眼里的。 他只是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扫了宁司寒一眼,又将视线落在林妩的脸上: “这位小娘,真乃绝色,不知你是否有意……” “从了杂家?” 第60章 动了胎气 电光石火之间,林妩突然明白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沈月柔所图谋的,并非让宁司寒目击所谓的私会情郎。 她不过是利用夏威猛与宁司寒的冲突,引蛇出洞,钓出一条大鱼。 夏德河。 沈月柔真的学聪明了。 她不是简单地想让宁司寒对林妩失望,她是将林妩献祭给宁司寒完全不可能对抗的人。 从而真正地毁掉两人的牵绊。 同时也毁掉林妩。 意识到这一点,林妩惊觉,自己真是轻敌了。 她猜测,应当是这“闺蜜”柳媚儿,不知怎的搭上了夏德河这条大鱼。 沈月柔便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 假装让宁司寒发现林妩与夏威猛通奸,将事情闹大,勾得夏德河露面,从而注意到了林妩。 这个风流老太监,是绝不会放过这等美女的。 沈月柔借刀杀人的目的,达成了。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被坑了! 林妩郁闷。 当然,最受冲击的,显然还是宁司寒。 他显而易见地慌乱了: “夏公公,这万万不可……” “哎哟,宁世子这么不给九千岁面子啊?” 柳媚儿半遮红唇,似娇还嗔,有意无意地挑起夏德河的愤怒: “不就是个丫鬟么?被九千岁看上,是她的荣幸,宁世子不应这么打咱们爷的脸呀。” “哼!” 一声不满的哼笑。 老太监终于将头探出栏杆,让众人得以见其真容。 面白皮皱,下颌无须,小眼睛微微眯起。 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极其记仇的人。 “一个丫鬟罢了,宁世子是不是看不起杂家?” 他的小眼睛里闪过怨恨。 宁司寒的高大威猛,又英俊潇洒,在一众京城子弟中拔尖的那拨,在京城颇负美名。 且听闻他那方面能力惊人,背地里受到无数名门闺秀的追捧。 夏德河身有残疾,最嫉恨这一类的男子,只是宁国府树大根深,不好撼动。 可今日,宁司寒偏偏撞在他手里。 “夏公公冤枉在下了。” 宁司寒勉强镇定下来,朝夏德河抱拳道: “区区丫鬟,不配服侍九千岁,在下可选几个姿容出色的,送予公公……” “不必!” 夏德河的冷哼也是又尖又细: “杂家就爱这一个,难道宁世子,不肯割爱?” 宁司寒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林妩的心中,也有些纷乱。 这太监权倾朝野,宁司寒便是顶着宁国公世子的名头,也不宜与他起冲突。 况且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若宁司寒为她坚定拒了夏德河,对方便可以趁机发难,于宁国府来说,便是吃亏了。 可若是答应他…… 不行。不可能。 林妩可不想伺候老太监。 她留意着四周,脑瓜子飞快转起来。 她记得,先前去胭脂铺子里买的香粉,还剩了一些。 当时掌柜的说了,这粉最是美容养颜,里头含有红花、麝香…… 沈月柔在一旁,面露得色。 这下,她终于可以彻底将林妩赶走。 不但如此,那夏德河,听说可是个心理变态的,最喜欢玩一些花活儿,不知弄死了多少小姑娘。 林妩到他手里,还能有命吗? 沈月柔快意极了。 “世子爷,九千岁尊贵,咱们可得罪不得……”她假意要劝。 “你还有脸说!” 宁司寒的眼神冰冷得可怕: “要不是你设计诬陷五儿,她又怎会在此处,招了这样祸?” 沈月柔被那眼中的恨意,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咬咬唇,颤抖着声音说: “便是我有错,又怎能全怪我?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狐媚,见一个勾一个。焉知夏公公看上她,不是她自个儿抛了媚眼……” 啪! 宁司寒颈侧青筋暴起,给了沈月柔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力之重,直接将她打得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世子妃!” 比起沈月柔身边那呆呆的小丫鬟,林妩的动作更快,她冲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她,使她免了摔倒之难。 同时往她脖子上撒了一点粉。 而沈月柔勉强站稳后,愤怒地推开林妩的手: “滚开!” 林妩赶紧丝滑地闪到一边,能闪多远闪多远。 沈月柔泪目盈盈,满脸怨怼: “爷,你打我?” 她捂着脸,扶着肚子,脸上皆是震惊,目中皆是心碎。 相知相爱这么久,宁司寒都没对她动过一个手指头。 何况,她如今还怀着他的孩子! 然而,对她的痛苦和控诉,宁司寒不为所动。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周身散发肃杀之气。 “打你还是轻的!”他厉声喝道。 “你简直,不配当这世子妃!” 轰! 犹如一道惊雷,投在整栋楼里。 满楼的夫人小姐,全京城最爱听八卦、传八卦的人都在这里。 她们料不到,自己闲来无事听美男唱唱曲,居然还能看这么一出宁国公府的大戏。 宁世子当众掌掴世子妃,还要现场休妻? “不可能……” 沈月柔虚弱地呻吟,巨大惶恐袭击了她的内心。 “世子爷,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约好了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约定作废了。” 宁司寒看着她,眼神充满厌恶: “本世子怎么会同一个毒妇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 沈月柔凄厉地尖叫,突然感觉下面一股热流。 “世子妃!”小丫鬟尖叫:“世子妃流血了!” 一时间,扶人的,喊大夫的,端水端帕子的…… 乱成一锅粥。 如此一来,夏德河失了兴致。 好端端的,居然见了血,血光之灾,这不是晦气么? 他满脸不悦,抬手便给一旁柳媚儿一巴掌: “都是你,非说要来什么水仙楼?没得坏了杂家的运势!” 柳媚儿刚还在为沈月柔动了胎气,得意洋洋呢。 这会子冷不防被挂了一个大耳光,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抱住夏德河的腿。 “爷饶命!奴也是想让爷散散心!” “爷是九千岁,半龙护体,运势强劲,岂会轻易被坏?” “再说了,美人可化解灾厄,爷今日得了那丫鬟,定能逢凶化吉……” 什么乱七八糟都混在一起说。 旁的倒不算什么,只是有一点,戳中了夏德河。 第61章 把命吊着 美人可化灾厄,夏德河是信的。 他之所以那么热衷于男女之事,一方面是越没有越渴望,另一方面,有高人曾为他算命,说他身上缺的,正是命里缺的。 只要能补上,便可保一世荣华富贵。 于是,他身边美人不断,身上亦是带了血玉等物,采阴补阳。 经柳媚儿这么一说,他本只有五六分想争林妩的心,此刻也变成七八分了。 “只是今个儿竟出了这等事,不能直接将她带走,属实麻烦。” 柳媚儿见他神色转圜,如蒙大赦,赶紧蛇一般攀着他干枯的身子,往他怀里钻。 “爷……这有何麻烦?九千岁开了口,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在老太监怀里又扭又缠,低声劝诱: “爷明儿,打发人去国公府拿人便成了。一个丫鬟,想来宁国府也是识相的!” 老太监听了,摸着无毛的下巴,脸上露出淫笑: “那倒也是……” 沈月柔动了胎气,有滑胎之兆。 好巧不巧,据说今日有医仙云游经过城外,城中大夫一窝蜂涌去一探风采,一时间找不到一个能问诊的。 宁司寒紧急将人带回府里,不料府医也因老娘急病,告假了。 他只好着人快马加鞭赶到城外请人,可沈月柔却等不得。 她的襦裙,已被鲜血浸透。 “怎么办呀,世子爷!” 小丫鬟吓哭了: “世子妃还在流血,好多好多血呀……” 宁司寒黑面沉沉。 虽然他如今对沈月柔,已是一丝儿感情也无。 但是看到人流血不止,哀苦痛叫,尤其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心中亦有所不忍。 “大夫怎还未到?”他焦躁地说。 时杰不敢抬头: “估摸时间,咱们的人应该刚出了城……” “废物!”宁司寒摔了一个花瓶:“另寻一匹快马去接,快点!” “是……”时杰赶紧跑了。 沈月柔的呻吟声渐渐弱下来,人仿佛快不行了。 这时,宁夫人匆匆赶到。 “寒儿,你真是糊涂啊!”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人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些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自己儿子是个情种她知道,但她没想到,宁司寒能冲动成这样!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便是抓奸,也是关起门来抓。 怎么敞着大门,闹得沸沸扬扬? 再就是,沈月柔纵有什么不是,也回了家来说。 如何就当场打起来了,还说那些话。 现在,外头都在传,宁国府世子,为了一个丫鬟,大闹水仙楼,还要休掉世子妃呢。 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 “便是娘没教好你,素日你所学的礼义教养,都忘了吗!你却为了一些小情小爱,将国公府的脸面,丢到大街上让人看笑话!” 宁夫人气得发抖。 若不是坐在椅子上,又有周大娘在旁搀扶,她能晕过去。 “不但如此,你还招惹了夏德河,给国公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宁司寒跪在地上: “娘的责备,儿子不敢辩驳,是儿子有错。但有一事,儿子恳请娘……” “你闭嘴!”宁夫人尖叫。 但宁司寒深深磕了一个头,还是固执地说了出来: “儿子不能将五儿交予夏德河,恳请娘让儿子迎娶五儿!” “你疯啦!” 宁夫人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话,但亲耳听到,还是冲击很大。 她根本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宁司寒,手指发颤: “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床上生死不知,还怀着孩子呢。” “你却要,娶一个丫鬟为妻?” 宁司寒却没有辩解,只是一味磕头: “请娘答应!” 宁夫人打他打不得,又很想发作,瞟到一旁的林妩,便砸过来一个茶碗: “都是你这个浪蹄子狐狸精!平日里看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勾着爷们儿宠妾灭妻!” 宁司寒扑上来替林妩挡住了茶碗: “娘!这不关五儿的事,是我自己……” 见他居然还为丫鬟开脱,宁夫人大怒: “混账,你真是昏了头了,不知这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不由分说,指使周大娘: “且把这丫头拖下去,打个半死!” “娘!”宁司寒焦急地恳求。 正在这时,床上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 小丫鬟惊慌失措: “不好,世子妃的血流得更多了!” 这样一来,母子俩便没心思吵架了,毕竟人命关天。 宁夫人赶紧走到榻前,见沈月柔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大有一股死相。 “这如何使得?” 她又惊又担忧: “大夫还没到么?这样下去,怕不是伤了我大孙子性命!” 沈月柔的死活,她是不在乎的。 可腹中的胎儿,可是宁国府的嫡长孙啊。 宁司寒成婚本就迟,旁的庶子都儿女成群了,他才有这么一个。 宁夫人这当祖母的,可不得珍惜着吗。 “快快,把我那千年老参拿出来,切片给她含着。”宁夫人吩咐道。 无论如何先把命吊着,熬到大夫来了。 一个丫头急匆匆去了,很快又拿着一杯茶和两片参回来。 给沈月柔喂了点茶,又把参塞进嘴里。 可没成想,沈月柔叫得更惨了。 宁夫人焦灼,帕子都要揉碎了: “怎么回事?人看着竟是越来越不行了……” 林妩手里捏着一颗丸子,终于等到机会,站了出来: “夫人,不可用参片!” 宁夫人吓一跳,骂她: “你这丫头,我如今没那闲心料理你,你倒胡说乱说起来!这参是上好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用了?” 说着就要人将她拖出去。 林妩挣开婆娘手,道: “世子妃如今情志如火,动了胎气,参片提神补气,反而有害。”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宁夫人也怕了。 “你这丫头懂什么?你要有法子,就说出来,若没有,胡乱插嘴,我也是要打你的嘴的!”她肃声喝道。 林妩拿出了丸子。 人在后院混,未雨绸缪是很重要的。 她生怕自己哪一天有孕被害,早早就做了准备,配了一颗保胎丸。 “夫人,这是奴婢自配的养身丸,原是奴婢宫寒体弱,大夫给配着偶尔服用的,说是对保胎亦有功效……” 宁夫人大喜过望: “那你快拿来啊!” 第62章 大鞭子抽 林妩给沈月柔服下了大补丸。 很补,超补,补到她胎大难产。 一颗猛药下去,沈月柔果然呻吟声都小了。 “拿水来,给世子妃擦擦身子!” 林妩吩咐道。 此时她宛如所有人的主心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丫鬟把水端过来,林妩三下五除二,把沈月柔身上的余粉都擦干净了,衣服也给换了。 宁夫人觉得换下来的衣服血迹斑斑,不吉利,捂着脸嫌弃地说: “什么晦气东西,都拿去烧了!” 小丫鬟应下,匆匆拿出去烧了。 这下所有的犯罪痕迹都没了,林妩很安心。 沈月柔的出血渐渐止了下来,大夫也正好赶到。 “大夫,我大孙子如何?” 宁夫人焦急地问。 大夫放下沈月柔的手腕,满脸庆幸: “好在是世子妃紧急服用了补药,胎像已渐渐稳了,否则这一胎……” 宁夫人如释重负,捂着心口,连唤阿弥陀佛。 而后又瞟了林妩一眼: “总算你这丫头做了件好事!” 当下便不提把人拉出去打死的事了。 大夫又开了几服药,让丫鬟拿下去,取药煎药。 一屋子人将将能喘过气来,心还没放回原位,外头就传来一声通传: “国公爷到了!” 众人皆惊,国公爷怎屈尊纡贵到此? 宁夫人慌张地提裙迎出去,宁司寒也赶紧跟上。 “国公爷……” “爹……” 不料,宁国公魁梧的身子刚出现在门前,就一条大长腿猛踹过来: “逆子!” 宁司寒高大如厮,也被踹得飞起,砰地一声撞在古玩架子上。 各种珍稀玩意儿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宁司寒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宁夫人吓呆了,口吃起来: “老……老爷……这是……” “混账东西!”宁国公暴喝,又是一鞭子甩过去:“你如何招惹了九千岁!” 鞭子又狠又重,啪地打在宁司寒身上。 把刚刚爬起来的他,又打得趴在地下。 “爹,我……” 宁司寒吃痛,不知从何说起。 但宁国公也不需要解释。 还解释什么? 夏德河的人,都进府来了,说要跟宁世子拿一个九千岁的爱妾! 宁国公跟夏德河本就不对付,最近还被强塞了一个女人,本就十分不快。 如今见自己的嫡长子如此不争气,竟也为女人与这没根的老东西纠缠,他不由得大为火光。 “旁的都不说了,你若耽溺于这些东西,京城也别待了,趁早滚西北大营去!” 西北大营,又是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就是宁国公给不孝子孙定制的劳改之地。 宁夫人一听,心都揪紧了。 “老爷,有话好好说呀……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她哀哀地恳求。 但宁国公跟她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怜惜是没有了。 当下立即摆出臭脸: “你还好意思说?慈母多败儿,瞧你把他宠成什么样子,一天到晚为女人的事搅得鸡飞狗跳!” 把国公夫人骂得灰头土脸,她也不敢吱声了。 一屋子人安静如鸡,连吞唾沫的声音都能听见。 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成为下一个挨骂的。 唯有林妩,心头诧异: 咦,原来宁国公也知道自己儿子天天纠结儿女情长啊。 他对后宅的事也挺熟啊。 真看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宁国公又啪啪给了宁司寒几鞭子。 他的侍从都是侍奉多年的,十分机灵,方才递到他手里的是短的软鞭,即使在这卧室中,也能精准地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丝毫不会伤及无辜。 宁司寒很快成了一个血人。 但他强撑着站立,一下一下地挨打,没有倒下去。 他甚至咬着牙开口: “爹想责罚我,做儿子应当承受。但妩儿没有错,请爹放过她……” 宁国公听了更生气。 正为这个打你呢,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是打得不够狠! 又是十几鞭下去,宁司寒都成血葫芦了。 宁夫人不敢劝,也不敢去拦,只好咬着帕子呜呜地哭。 而宁司寒,骨头跟脾气一样硬,仍然大声地喊: “请爹不要把妩儿送予夏德河!妩儿是儿子心爱的女人,没有她,儿子宁愿死……” “那你就去死吧!” 宁国公一声暴喝,又将宁司寒踹了一下,把他踹倒了桌子底下。 这回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嗷嗷吐血。 可宁国公一身杀气,傲然挺立,一点在乎的意思也没有。 宛如阎罗降世,看着尤其吓人。 饶是林妩看了,也有点怕怕的。 这宁国公脾气好差啊。 上辈子她对他的印象很浅,因为大家都怕他,原身也怕得很,远远地看到都要绕路走的那种。 只听说他是个非常严肃、严苛之人,尤其对待儿女,要求极高。 却没想到,苛刻到这种程度…… 宁夫人受不住了,跪了下来,为儿子求饶: “老爷,求求您,饶寒儿一命吧。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宁国公不为所动。 他看起来,像什么也不在乎似的。 宁夫人哭着哭着,突然想到什么,就指着林妩: “都是她!都是这个丫鬟招了祸!夏德河想要她,便把她给出去便是了,老爷,求您不要再打寒儿了!” 奄奄一息的宁司寒,听到这话,又挣着最后一口气说: “不要……娘……妩儿刚刚才救了柔娘,才救了你的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转头把她……” “你还强辩!”宁夫人转头,想要骂他。 但是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滴下泪来: “寒儿,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夏德河岂止想要这个丫鬟,他更想要一个对国公府发难的机会。咱们若是不给人,怕是……” “娘……”宁司寒还要苦苦哀求。 沈月柔却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的脸色极白,像一张白纸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父亲、母亲。” 她摇摇欲坠地伏在床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宁夫人吓得不行: “你才好了些,又坐起来做什么?当心伤了胎!” 沈月柔却惨然一笑: “我在鬼门关走过一回,又有何惧?” “我只有一个请求。” 第63章 生死抉择 这事说起来还是沈月柔捣的鬼,宁夫人对她亦是有气。 但她也被宁司寒所伤,半条命都没了,宁夫人就不好发作了。 此刻见她还提什么请求,宁夫人面色不佳。 “现如今你好好养着身子便是,想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宁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快些躺回去,珠儿,好好伺候世子妃!” 珠儿便是那小丫头,闻言慌得不得了,伸手就要把沈月柔按在床上。 谁知沈月柔拔下头上的簪子,抵着肚子: “别碰我!” 这一举动,可把大家都吓住了。 宁夫人手脚都软了: “月柔,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簪子放下,当心伤了胎儿!“ 沈月柔却不搭理她。 她知道,宁夫人是个没本事的,同她说没用。 沈月柔直直看着宁国公: “父亲,世子爷对这丫鬟的偏爱,想来您也看在眼里了。并非儿媳太过醋妒,而是宠妾灭妻,不是一个正统人家所为。” “请父亲为儿媳做主!” 宁司寒心凉了一截,失声喊道: “柔娘!” 然而他刚说完,就被宁国公的小厮捂住了嘴。 宁国公面沉似水,深沉的视线,让沈月柔倍感压力,不自觉地抬起头。 “你待如何?”宁国公冷冷地问。 沈月柔很想说,把这个贱丫头给杀了!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如果她真的就此杀了林妩,大概宁司寒会彻底恨上她。 而死掉的林妩,会成为一抹白月光,永远占据宁司寒心中的位置。 沈月柔不要这样。 她忍痛爬到床头,拉开柜子,拿出一张纸。 “儿媳愿意,归还五儿的卖身契。只求她出府,与世子永不相见!” 这一番话,落到屋里许多人耳中,犹如一枚大钟被敲响。 众人惊愕。 有的,讶异五儿如此好命,轻轻松松便拿了契,还了良籍。 有的,心知肚明五儿出了府,没有国公府庇护,定要落到夏德河手中,万分叹息。 还有的,想到林妩就此离去,心如刀割…… “不行!”宁司寒急急道。 因为太急,哇地又吐出一口血。 他挣扎着看向宁国公: “爹,求求您,不要把妩儿放出府去,不能让她落入夏德河手中,我愿娶五儿为妾,不!为妻!” 啪! 又是一鞭子落到他脸上。 宁国公周身黑气,气势逼人。 站在他一旁的侍从,骂给宁司寒捂嘴的小厮: “怎么办事的?” 小厮吓得一哆嗦,赶紧又把宁司寒的嘴死死捂上了。 沈月柔高呼: “父亲!请为儿媳做主!儿媳这都是为了腹中的嫡孙,为了宁国府!” 宁夫人动容,也在一旁附和: “老爷,月柔说的也是,本就是这个丫鬟该死,在后宅搅风搅雨不说,还恬不知耻勾搭了夏德河。将她放出府,倒是对她的大恩大德了。” “至于她将来如何,那都是命,怨不得人。” 可宁国公一言不发。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父亲……” 沈月柔哀求道,手中的簪子又逼近了一步,戳在肚皮上。 众人齐齐提起一口气。 除了林妩。 林妩眼珠子乱瞟,发现宁国公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哦豁。 有人踩雷了。 林妩猜测,宁国公大概,十分、非常、极其厌恶别人拿捏他。 丁姨娘那事是如此。 夏氏女那事亦是如此。 而今,夏德河想拿个丫鬟的桃色艳事,胁迫宁司寒,进而敲打宁国府。 沈月柔还傻傻地,想通过腹中胎儿,拿捏宁国公,促成此事。 简直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这样想着,林妩的表情越发恭顺柔弱起来,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 宁国公似乎谁也没看,沉声道: “你想放她出府,可知这样只会顺了夏德河的意?” 沈月柔低着头: “对于贱婢而言,承九千岁的宠,说不得还是件好事。” “可国公府的颜面至于何地?”宁国公问。 夏德河要塞人,宁国府就纳。 夏德河要拿人,宁国府就给。 确实不大有排面。 思及此处,大家的脸都不大好看。 沈月柔支吾: “这……与九千岁交好,也不失为……” “荒唐!”宁国公厉喝。 整个屋子,都震了一震。 沈月柔亦是吓到,手使错劲,不小心扎了自己肚皮一下。 “啊!” 她比谁都着急,立即撒手,簪子掉落在地上。 没了趁手的武器,她有些慌乱。 不过宁国公倒不会就此,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他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给沈月柔说话的机会。 “没有人可以胁迫宁国府。” 宁国公慢声道。 虽然慢,却让人心头发紧。 “夏德河不可以,你,也不行。” “何况。”他冷冷地瞥了沈月柔一眼,发出冷哼。 “未出生的孩子,一团肉而已。” “呵!” 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但在场众人,却听得冷汗淋漓,心头狂跳。 尤其是沈月柔。 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浑身发抖,趴在床上,死命扒着床柱。 “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里,已然流露出恐惧。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宁国公却面无表情,冷眼看了她一回,又将视线落到林妩身上。 林妩感觉皮子一紧。 赶紧将头低得更低,老老实实像个鹌鹑。 “这丫鬟既是救了你和腹中胎儿一命,也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亦是对国公府有恩。” “如此将她打发出去,欠缺道义。” “不如,给她个选择。留在府中为妾,亦或是拿了卖身契出府,她自由选择。” 宁国公说。 沈月柔听了,方寸大乱。 她如今已是明白,自己无所依仗,宁国公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她。 想威胁宁国公,绝无可能。 事到如今,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父亲……” 她缠绵床榻,苦苦哀求: “儿媳,儿媳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五儿留在府中,当了……当了……” 吞下一口腥甜的血,沈月柔强忍心中悲痛,咬牙说道: “当了世子爷的妾,儿媳唯余一个请求。” 她勉强撑起身子,在床上一跪: “儿媳请求父亲,遵循礼法,今后这妾所出,皆由儿媳抚养!” 此言一出,四座默然。 国公府向来宽宏,是允许妾抚养自己的孩子的。 可沈月柔作为嫡妻,抚养庶子庶女,亦不为过。 只是,孩子到了她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拿住孩子,自然,也就拿住了五儿,且她手里还捏着五儿的卖身契。 这与被夏德河凌辱,有何异? 于林妩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不论怎么选,都没有葬身之地。 “你意下如何?” 宁国公看着林妩,目光深邃。 “按你的主子所说,继续侍奉世子爷,但严守礼法,嫡母养子。亦或是承了你主子的恩典,拿了卖身契出府去。” “你选吧。”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林妩身上。 林妩乖巧温顺地,给宁国公磕了一个头。 “谢谢主子恩典。可是奴婢,一个都不想选。” “奴婢想,留在府里。” “侍奉国公爷。” 第64章 二十仗棍 “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宁夫人第一个尖叫出声。 林妩噗通跪在地上,娇弱不堪地磕头。 “国公爷!奴婢深知出府是死路一条,而留在世子爷身边为妾,伤了世子爷与世子妃的夫妻情分,亦非奴婢所愿。奴婢只能斗胆,请求国公爷的庇护……” 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哭得肝肠寸断。 “荒谬!”宁夫人怒急攻心,浑身发颤。 “好一个贱丫头,你既是侍奉过世子爷,如何又能侍奉国公爷?残花败柳之身,竟也口出狂言,恬不知耻!” 林妩伏地装哭,直接祭出大招: “请国公爷明鉴,奴婢从未与世子爷越过男女防线,尚是完璧之身……” “怎么可能!” 两个女人同时惊呼起来。 沈月柔难以置信: “我不信!你侍奉在世子爷身边那么久,竟然……” 但是宁司寒落寞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宁夫人犹如五雷轰顶,几乎是疯了。 “便是这般又如何!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奢妄高攀国公爷,我打烂你这贱嘴……” 她正欲扑过去厮打林妩,却被宁国公的侍从拦住。 “夫人,您是一府主母,请顾着些体面!”侍从肃声道。 宁夫人无法,只能任由周大娘搀扶着,恨恨盯了林妩一眼,又朝宁国公哭诉: “国公爷,是妾身管家不利,竟让这等淫妇贱婢冒犯了您,妾身这就把她打发出去……” 宁国公却没有回应她。 侍从搬来一个椅子,他大马金刀坐下,深沉的表情不怒自威。 众人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开口。 “你想侍奉我?” 冰冷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危险气息,仿佛这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声“斩立决”。 听者无不汗毛倒竖,手脚都软了。 但是,别人都怕的时候,林妩不能怕。 否则,怎么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来呢? 她不但不能怕,她还要…… 骚起来! “国公爷……” 林妩低低地把身子伏到地上去,仿佛十分卑微。 养得跟个蜜桃似的嘟嘟臀,却微微地翘起来,与塌下去的纤腰,形成一点诱人的弧度。 此外,她早在给沈月柔擦身子时,往自己身上泼了点水。 这时,她纤薄优美的背部,因着衣裳被洇湿了,透露出令人口干舌燥的肉色来。 而她又借着要讨饶,微微撑起手臂,抬起粉白的小脸。 泪眼,琼鼻,嫩唇,细颈。 再往下,就是不见底的魅惑深沟……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伏地图。 这哪里是求饶? 分明是一只渴望被爱抚的馋猫! 宁国公的威压,更加吓人了。 林妩柔弱地抹了两下眼角: “奴婢不敢奢望高攀国公爷,不过是想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不拘做个洒扫丫鬟,亦或是灶头厨娘,只要能在麒麟苑苟活,奴婢便知足了。” 麒麟苑,是宁国公的住所。 林妩的话,无疑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宁夫人。 她方才当真以为这丫鬟心思如此之大,竟敢媚主,差点气晕过去。 但她也不会因此轻饶了林妩。 “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便是做个洒扫丫鬟,怎能轮到你?” “若是人人都效仿你,国公爷的院子,岂不是乱了?” 林妩抖了两抖,望着宁国公,未语泪先流。 娇嫩的双唇,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只是颤了颤,一言不发。 可那一抹粉色,犹如梅花点缀在寒风中,也点进了人的心里,令人心生怜惜。 “你可知,我的院子,不是轻易进得?” 宁国公沉声问。 林妩低头,露出一段明晃晃的雪颈。 “奴婢明白。” 宁国公面色一冷,哼了一声。 “既是如此,拖出去。” “打二十仗棍!” 这一声暴喝,将其他蠢动了心思的人,都按死了。 二十仗棍,这不得将人打烂了? 国公爷果然还是国公爷。 南蛮子、北鞑子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的男人,岂容一个小小丫鬟宵想? 林妩顷刻被拖了下去。 在被拖往院子的路上,一双皂靴大步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 宁国公,走了。 宁司寒有心挣扎要救人,但他怎抵得过宁国公身边的侍从? 他也被几个威猛侍从押着走了。 如无意外,应当是送去刑房加餐了。 至于宁夫人,有些松了气,又有些幸灾乐祸,瞥了一眼被拖走的林妩,嫌弃地说: “自己寻死的丫头,真可笑。” “杖刑凶残,我可看不了那污糟吓人的场面。” “回天香居吧。” 能站起来的人走得一干二净,站不起来的沈月柔又躺到床上昏死过去了。 行刑现场,唯余一个负责行刑的小厮,一个按住林妩的婆娘,和一个国公爷的侍从。 “天凉了,莫要耽误了添衣,早打早结束。”侍从虎着脸说。 然后转头也走了。 小厮将长棍倚胸而立,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复又拿起棍子。 高高举起,全力打下去。 却被粗壮的婆子拦住。 “蠢东西!”婆子骂道:“你没听见侍从大爷说的?” 小厮一头雾水: “大爷说了,让咱们赶紧打呀。” “蠢蠢蠢!” 婆子不住地摇头。 然后唤来一个大胖丫头,取来一个包裹。 里头是好几件棉衣。 “入秋了,这天儿不比之前,姑娘可得多穿些。省得二十棍没打完,倒给冻死了。”婆子说。 然后粗暴地给林妩把棉衣套上。 套着套着不耐烦了,有一件直接给她塞到屁股下面。 “好了,打吧。”婆子吩咐道。 小厮心领神会。 棍子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 棍棍到肉,啪啪啪的声音响彻院子,听起来令人恐惧。 有几个丫头路过院门外,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忙不迭跑了。 “松涛苑的五儿,这下怕是死定咯。” 大家纷纷这样说。 鸣翠哭得要死要活,跑去托她爹,求他帮帮忙,不论如何给林妩裹一块好些的席子,出了府莫往乱葬岗上扔,好歹寻个人给她置办一副薄棺材,好好地埋了。 然而,人打完了,裹了锦被,却没有送出府。 而是被几个小厮抬着,送进麒麟苑了。 第65章 爷要沐浴 林妩被丢到了一个丫鬟房里。 待人走光后,她才揉着屁股,从锦被里钻出来,端详这个房间。 说小不小,比松涛苑那儿还大些,也是单间。 但同明快活泼的松涛苑相比,这儿就多了一丝端庄肃穆,连窗棂上的花样都是古朴庄重的。 更夸张的是,窗外连声鸟叫也不闻。 这儿仿佛是一潭死水,谁也不敢泛出一点涟漪,生怕惊扰了贵人。 这就是宁国公的麒麟苑吗? 林妩摸摸自己还生疼的屁股,顿觉前路迷茫。 宁国公是对她手下留情了,这二十仗棍打得不痒不痛,仿佛儿戏。 可这大张旗鼓的惩罚,又是对她的一记告诫。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小蚂蚱最好不要瞎蹦跶。 否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屁股烂死。 林妩长吁一口气。 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啊。 可是,她除了攀附男人,继续往上爬,又有什么选择呢? 至少,在这国公府里,宁夫人就先容不下她。 方才她被抬进麒麟苑,天香居就已经有人来打探消息了。 当宁夫人知道她挨了一顿打还未死,还进了国公爷院子里,她能有好果子吃吗? 林妩正默默地想着,没察觉有个姑姑走了进来。 那姑姑年岁与宁夫人相当,约莫35岁,但却无一点娇俏,面色十分严厉。 见林妩怔怔地发呆,脆弱的娇颜分外惹人怜惜,她眼中掠过一抹不喜。 “五儿?”她开口问。 林妩这才回神,正要下床行礼,又想起自己这是被打了一顿,按理说应该烂得起不来了。 才迟疑了两秒钟的功夫,对方就冷哼出声。 “哼,好狂妄的丫头,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顿打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个知情的。 林妩心下了然,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姑姑。方才是奴婢想东西出了神,没注意,失礼了。” “哈。”那姑姑又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想什么呢?该不是以为,你费尽心机来了这麒麟苑,就能一步登天了吧?” “我奉劝你!” 声音忽地严厉,姑姑的眼神如刀子一般: “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你就是个贱婢,守好自己的本分!” “奴婢省得。”林妩乖乖低下了头。 姑姑这才有几分满意了。 “我是在国公爷身边伺候的青莲,这麒麟苑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管着。” 她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些许得色。 然而话锋一转,脸又沉了下来: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老实,犯在我手里,我可没有夫人和世子妃那么好性儿!” 林妩连忙应下,低眉顺眼,十分听话。 只不过,在心中小声嘀咕: 这青莲姑姑,口气倒挺大,听着也就是个略有些资历的丫鬟,竟敢自比宁夫人和沈月柔? 看来,也是个不简单的。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听青莲姑姑的吩咐。” 敲打完成后,见林妩还算知事,青莲的脸色和缓了些。 不过语气仍然是高高在上: “你这几日要避着风头,不宜出去见人。过上十天半个月,你就到水房里当值吧。” 然后也没问林妩的伤情,扭头走了。 留下林妩无语。 水房,怎么又是端水,她这辈子跟端水过不去了? 但为奴为婢的,就是身不由己。 时间一晃过了十来日,果然有人来领林妩去水房了。 水房的活计,算不得繁重,也算不得清闲。 终日就是烧水,没完没了地烧水,确保主子需要时,热水是一直有的。 而主子什么时候需要呢? 这就不方便展开来说了…… 值得林妩庆幸的是,宁国公没有什么一夜三次的嗜好。 相反,他是个克己复礼的人。 他大部分时间泡在书房里,谁也沾不得他的身。 姨娘们没有他的传召,连麒麟苑都不许进。 就算是被召进来了,他也从来不留她们在院子里过夜,甚至严格规定了侍寝的次数。 一周四次。 可以说是一个好像禁欲,又好像不禁欲的人。 而且,宁国公似乎不太喜欢丫鬟服侍,据说他身边只得青莲一人,其余全由小厮代劳。 至于那啥之后擦身,也是小厮将水送到青莲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林妩成日耗在水房里烧柴,舀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提水的小厮,一个人也没见着过。 不过,工作不饱和,就容易滋生闲聊。 她从那提水小厮嘴里,还是知晓了不少麒麟苑的动态。 比如新姨娘被一顶红轿从小门抬进来啦。 进门当夜,丁姨娘就胎动腹痛啦。 宁国公震怒,把两个姨娘都禁足啦。 丁夫人不敢触霉头,派周姨娘和朱姨娘来伺候,结果也被宁国公给斥退啦…… 总之,主子心情很不好,大家得小心。 大家都缩头做人的时候,林妩却要站出来。 否则,她担心这宁国公,已经把她忘在脑后了。 这一日,青莲居然亲自来了水房。 “国公爷要沐浴,手脚麻利点儿,抬水来!” 她利索地吩咐道。 然而见林妩俏生生的模样,她又皱起眉头: “不用你伺候,旺儿,你来!” 按理说,主子沐浴,水房得出两个人抬水,方能尽快将大浴桶装满。 但青莲忌惮林妩,没让她去,反而是自己上手了。 看到青莲今日把腰身勒得特别细,端着水盆的手上还带了一只粉色水头的镯子,林妩便知道,有人心思活了。 既然如此,林妩就送她一程。 林妩往水里撒了一把她的老伙计,母猪催情粉。 然后趁着青莲和旺儿抬水的功夫,她躲在门后边给自己上妆。 最近新研究了一个嘟嘟唇,涂一涂,显得唇色水嫩,诱人采撷。 又用指头沾点儿胭脂,在锁骨上稍微涂涂,以便定点锁住男人的目光。 她能活到今日,蜜桃臀功不可没,她刻意穿了一条不合身的小亵裤,将那处勒出两片山丘。 接下来,便是静候佳音了。 果然,才过了一刻钟,院子里便响起一声呜咽。 似是有谁,掩面哭着冲了出去。 林妩假装看热闹,探出头来,正好旺儿慌里慌张地往水房赶: “哎呦喂,不得了了。国公爷不知怎的大发脾气,将青莲姑姑打出来了……” “啊?”林妩故作惊讶:“那咱们可得缩起来,别碍着主子的眼了。” 然而,旺儿脸都绿了,胆战心惊: “我也想啊,但是不成!” “说是浴桶里的洗澡水撒了一半,国公爷还没洗完。” “里头催着咱们,赶快加水呢!” 第66章 洗脚大法 林妩吭哧吭哧地把水抬到卧房外面。 门半掩着,推开一条缝,便有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林妩连忙垂首敛眉,老老实实地把水抬进去。 她还很规矩,不敢径直将水抬到浴桶前,而是放在三步之外,等待旺儿来倒水。 旺儿倒水时,她也不闲着,擦拭地上的水渍,收拾翻倒的水桶,捡起散落的衣衫…… 就这么弯腰起来弯腰起来。 一会儿挺前一会儿挺后,总有一座翻不去的高山横亘在人眼前。 总之就是看起来很老实,但撩人不自知的感觉。 卧房里的气压,很明显地低了。 但林妩不敢托大,谁知这低气压,是国公爷想压人,还是想杀人呢? 她之前在青莲的水盆里,撒了一点催情粉。 青莲端了一路,便情思荡漾,想必在沐浴时对宁国公伸出咸猪手,惹他生气了。 这会子自己再触他的逆鳞,少不得要挨骂。 点到为止就好了。 故而,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踏踏实实地干活,只是“没留心”,将一块布巾遗落在凳子上。 终于,宁国公洗好澡,侍从服侍他穿上白色的里衣。 林妩便本分地端着木盆,准备和旺儿一起出去。 临出门,她数了数布巾的数量,哎呀一声。 然后匆匆地折身回屋内。 正好宁国公转身,两人冷不防撞在一起。 林妩直直冲进他怀里,被他坚硬的胸肌撞得鼻头酸楚。 “呜……” 她小小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宁国公大怒: “滚出去!” 林妩含羞带泪,嘟起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赶紧拿起布巾,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收紧核心,提臀扭腰。 宁国公一股无名火,燥郁难当地坐到椅子上,眼前仿佛还有两片娇艳欲滴的唇在晃。 他的贴身侍从,姜卫,小心翼翼地问: “爷,可需要……” 姜卫心里也很苦。 他真是不明白,今个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这么不稳重? 国公爷的贴身侍女青莲,从小就伺候在国公爷身边的,最是知道他的心性,今日竟然狂性大发,对着他搔首弄姿。 气得国公爷雷霆震怒,当场让自己轰出去打板子。 而这小丫鬟,看着是个老实的,谁知也这般毛手毛脚。 国公爷一再受气,不知会下怎样的狠手? 姜卫不敢抬头,耳朵留神听主子的动静。 可听了半天,宁国公只是拿起了一盏茶。 只是兴许他心中愤慨,手一晃,又不小心在胸前撒了些。 宁国公低头一看。 胸前,竟有一枚艳红的唇印…… 林妩回到水房,跟旺儿打过招呼后,便端了一盆水回自己房中梳洗。 先是卸了妆,又把过紧的衣裳换下,擦了身子后,换上一身干爽合身的衣裳。 哇呜,终于是舒坦了。 虽然还是挨了宁国公的骂,但是林妩想想自己留下的唇印,也不算白忙活这一遭。 不知道今夜,宁国公有没有,穿这香艳的里衣睡觉呢? 只是,这衣衫若是被青莲瞧见,自己恐怕还有一番苦头要吃…… 林妩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然而,第二日,风平浪静。 青莲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林妩以为,许是她被主子骂了一顿,伤着颜面,最近不想见人? 还是又过了三四天,青莲才重新出现在水房。 她的气色不太好,但气焰依然嚣张。 “我不过几日没盯着你们,你们就这样躲懒?” 她一脚踢翻一个水盆,水哗啦溅湿了林妩的鞋面。 饶是隔着鞋子,林妩也觉得脚被烫得生痛。 然而,青莲却睁眼说瞎话: “瞧你们怎么做的,主子的洗脚水都是凉的!” 旺儿傻傻地争辩: “不是呀姑姑,你看地上的水还冒热气呢……” 啪! 青莲给了他一巴掌,直把脸都打歪了。 “活儿没干好,倒学会顶嘴了?” 林妩在一旁没吱声,她看了也不顺眼,骂道: “你也是,人死了?看见水撒了不会收拾?一个个都是蠢的!” 看她火气如此之大,林妩琢磨着,应该是在宁国公那里又碰了一鼻子灰。 兴许是经过上次,宁国公有心理阴影,不要她伺候了。 林妩心下一转,试探地开口: “青莲姑姑,可是国公爷近来太累了,喜欢热一些的水?” “其实,若是太累的话,用些温水更好。加些艾叶、按摩脚底,可疏通经络,缓解疲劳。” 青莲果然面色转好了,只是神色还有些怀疑: “果真?你这丫头怎通此道?” 林妩笑笑: “以前世子爷常在营中行走,也有身子累乏的时候,奴婢便用此法,让主子舒坦些。” 青莲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林妩的眼神有了些别的意味。 难怪说这丫鬟狐媚,哄得世子爷为了她要死要活,还要休妻娶他呢。 原来竟有这些伺候人的手段,真是勾栏院里的也不如。 不过,若是能讨主子欢心,倒可一试。 “按摩的手法,你可教我?”青莲的口气,犹有些居高临下。 林妩毫不在意。 她正等着这句话呢。 “姑姑,你这样,再那样,再这样……” 她用心演示了一套洗脚大法。 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脱洗脚妹的魅力。 “哦……”青莲拉长了声音,严肃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提防。 “那你先给我按按吧。”她说道。 呵。 她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小蹄子,谁知道是不是在坑她呢! 林妩却浑不在意,上手给她捏了一通。 捏得她筋酥骨软,果然松快。 正两眼惺忪之际,林妩突然按中某个穴位,青莲只觉一股电流从脚窜到头顶,整个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人软了,心热了。 “你按的是什么地方!”她有些羞恼地问。 脚却依依不舍地,半收不收。 林妩低头: “奴婢正要跟青莲姐姐说呢,若是看到这个穴位,得避开。” “哦?”青莲来了兴致,装作不经意地问:“这个穴位,按着还挺舒服的呀,为何要避开?” 林妩脸上飞过一抹粉色: “这……这处按着舒服是舒服,但按多了,会,会……” 第67章 离不了您 “……会兴起。”林妩说。 青莲猛地抽回脚,面色愠怒。 “好下流的按法!这等穴位,你竟敢拿来戏谑我。” 林妩连忙告饶: “青莲姑姑恕罪,奴婢是怕姑姑误触,惹了爷们儿心头的躁火。” “谁像你似的,有这种肮脏的想法?”青莲骂道。 “你也给我把这些心思收一收,以后这等按摩手法,决不可在主子们面前搬弄!” 林妩自然连连答应。 青莲这才放了心,穿上鞋袜,面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不过,你还算是个有孝心的。日后,你常来房里给我按按吧。” 后来林妩果然又被青莲叫去房里,给她按了几次脚。 按理说,林妩是不想去的。 谁愿意给人按脚啊。 但她不去,就出不了水房,更探不到宁国公的消息。 青莲也算是给她一个机会了。 此外,她从青莲日渐转好的脸色上,知道洗脚大法果然有效。 青莲又在宁国公身边贴身伺候了,腰杆重新挺了起来,脸上也容光焕发。 该说不说,人心思活了就是不一样。 她竟一改过去黑沉色系的装扮,衣服都开始鲜艳起来了。 有时候,头上还簪花呢。 不过,她对林妩还是看得很死,决不许林妩到国公爷跟前伺候。 这很好理解,如今麒麟苑就两个女子,林妩的存在,本就是对她的威胁。 青莲怎么可能还让林妩露头呢。 只是林妩也不在乎这个。 她最擅长的,是等待。 等待之余,再找点乐子。 比如去给青莲捏脚的时候,偷偷把旺儿的布袜,塞进她的鞋子里。 旺儿烧水的时候,总不自觉地蹭脚,还喜欢脱了鞋袜挠。 一来二去,林妩就注意到了,原来他有脚气。 趁他不注意,林妩用烧火钳子夹走他一只布袜,“送给”青莲。 你的脚不是会享受吗,我就让你好好享受。 渐渐的,青莲也开始蹭脚了。 “怎么感觉脚痒痒的。”青莲抱怨道。 林妩垂下眉毛: “是吗?许是天寒了,泡脚容易干痒起皮,久而久之脚就不嫩滑了。” “啊?”青莲大惊失色,可不敢再让林妩按了。 “往后的日子你先不用来了。反正我也忙,国公爷那里天天需要我呢。” 青莲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得意。 她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几乎天天都来水房要水,给宁国公洗脚、按摩。 眼看,就要奔亲密接触去了。 “还是青莲姑姑伺候得好,国公爷离不了您。”林妩赞道。 赞得青莲本已色衰的脸,又飞起了春色。 她赶紧挥退林妩,自己涂脂抹粉,往国公爷房中赶去了。 正如林妩所料,她是个耐不住的。 没过几日,林妩从旺儿嘴里,获得了最新热辣八卦: “国公爷踹了青莲一脚,把她的膀子踹断了!” 啊这,果然是个暴力分子啊。 林妩赶忙以探伤的名头,跑去青莲房里看热闹。 可是青莲已经被挪出大管事的房间。 据在宁国公屋外伺候的小厮说,她被打发去倒夜香了。 至于为何主子发这么大的火,他们也不知道。 而青莲哭哭啼啼,更不敢说。 小道消息传来传去,最后大家都说,是青莲手脚不干净,给宁国公传染了脚气。 啥?脚气? 好恶毒的东西! 这下大家更是避她如蛇蝎,她大概是没机会回到主子屋里了。 林妩很高兴。 她终于把唯一的竞争对手拉下来了。 接下来,她要铆足劲,朝那个位置蹦上去。 在麒麟苑混了一段时间,林妩凭着花容月貌,跟一院子的男人打得火热。 本来,跟着宁国公,这些男人的性子都很沉闷。 这回来了个活泼俏皮的小娘子,就像树林里来了一只鸟儿,无不向它伸出橄榄枝。 林妩跟负责尚衣的小厮打听,有没有见过宁国公污糟的里衣。 小厮会错意了,以为她在问别的东西: “污、污糟的里衣?五儿姑娘,你可真是……” 小厮黢黑的脸绷紧,好一个糙汉子面红耳赤起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大喇喇讨论爷们儿那方面的事呢?” 林妩:?哪方面? 小厮有些怒其不争,又有些操心: “你若有这方面的心思,还是趁早歇了吧!” “国公爷最近是没有召唤侍寝,旷了十来日,难免梦里头……梦里头出了那个,脏了亵裤。” “但是!你万万不可起什么妄念!叫国公爷省得了,你就死定了!” 他声色俱厉道。 林妩非常无语: “我问你他里衣上有没有唇印,谁问你梦里头出的那个?” “啊?”小厮尴尬。 不过,就算是唇印,也不该是一个水房丫鬟问的。 小厮依然语重心长: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怎么可能有唇印,最近姨娘们都挨骂了,谁也不许往麒麟苑来。咱这里头都是男子,哪儿来的唇印?你莫打听那么多,逾越了。” “哦哦哦,好的。”林妩乖巧应下,告辞走人。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衣衫究竟去哪儿了呢? 她留着还有用呢,可却这么人间蒸发了。 埋下的棋没了,林妩只好再造一个。 是日,中秋佳节,合家团圆。 国公府里摆了好几处宴席,主子们凑在一起热闹,下仆们也能喝上一杯乐呵乐呵。 主子们有雅兴,还办了一些做对子、猜谜、放灯、抛花球的活动,让大伙一起玩个痛快。 温馨团圆的气氛,弥漫在素日肃穆的府中。 林妩借口要守院子,没有去凑热闹。 她早已打听过,宁国公每年中秋退席后,都要在麒麟苑里的碧月池赏一会儿月。 今晚,她特意在此处,搞了一个大的。 大,真的很大。 宁国公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肃杀之气迸发。 他身后,蹿出数个持刀悍卫,刀刃披光,吼声震天: “有刺客!” 而冲天的火光里,一抹娇弱的身影,巍巍战战回头: “国公爷饶命,奴婢不是刺客!” 姜卫冲上来,将利刃抵在她雪白的颈边,顷刻溢出鲜血,红白映衬甚是娇艳。 “你是水房的五儿?你为何在此,又为何弄出这般火光!”姜卫质问。 在国公爷出现那一刻,池边突然有谁点燃了火把,一条长长的火迅速窜起来,盘在一起,顶部仿佛一个头颅,不可一世地冲着暗夜喷火。 看着尤为霸气,也有些吓人。 而林妩站在那火堆前,有些错愕,又有些惧怕。 “国公爷饶命……” 第68章 骑在头上 林妩娇嫩的粉颊,在火光中十分脆弱。 她惊恐伏地磕头: “秉国公爷,今日是中秋节,奴婢有些儿思念家乡,便做了这火龙,以解思乡之情。” 火龙? 大家仔细一看,果然是条火做的龙。 麻绳为龙筋,榕树枝做龙身,榕树叶成龙鳞,榕树须当龙须。 龙尾、龙头、龙角,无一不是榕树。 最妙的当属龙眼,是两个精巧的小灯笼,烛光莹莹,日月生辉。 长长的龙身上,每隔一寸,便放置一盏小油灯,故而有冲天火势。 姜卫个子高,只伸手轻轻一摘,便取下了一个龙眼灯笼来。 没什么机关,就是个普通灯笼。 这丫鬟深夜搞那么大阵仗,又是龙又是火,真就是为了遥寄家乡? 大家心头疑惑,但宁国公一言不发,深沉肃穆。 亦无人敢质问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还得是姜卫打破尴尬。 他正欲将灯笼丢掉,斥责五儿一番。 然而,宁国公却突然抬脚。 走了。 就这么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有一个侍从积极道: “姜大人,卑职这就拆了这火龙……” 姜卫脸上掠过一抹幽光,倏地将灯笼纳入袖中,板起脸: “主子都没说话,你抢着说什么,显得你有能耐?” 然后也抬脚走了。 众人错愕,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林妩款款起身,拍了拍膝盖。 “各位大人。”她细声细气地说:“夜深露重,奴婢体弱不堪,若无旁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然后施施然,离开了。 一阵冷风吹来,大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果然寒夜微凉。 明明以前大家都很壮实,现在突然感觉麒麟苑别添一份娇弱啊。 林妩心情愉悦地回到房中。 火龙,相传是南边有战事时,士兵以榕树扎成火龙,夜里舞起火龙,从而吓退敌军。 宁国公是在南疆打过仗的人,应当对这一风俗颇有印象。 不但有印象,还睹物思旧,被这久违的火龙所触动。 他没有当场让林妩滚,亦没有让人打板子,便是证明。 林妩觉得,自己在他的心里,又走近了一步呢。 不过,这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中秋次日,宁国公夜遇火龙的事,就在宁国府传遍了。 “五儿那贱丫头居然没死?” 宁夫人坐在福寿堂,语气隐隐不快。 立在她旁边的周大娘,絮絮说道: “据说是命大,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如今被发配在水房里烧火。” 宁夫人提起的心稍微松快了些,冷哼一声。 “烧火这活计轻省,倒便宜她了。” 周大娘从旁提议: “毕竟是麒麟苑的人,夫人管不到那儿去,只能忍耐着些……” 主仆俩你一句我一句,坐在下首的人好奇了。 “夫人,您说的五儿,是谁呀?” “区区一个丫头,还需避其锋芒,忍耐则个?” “夫人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当得也太窝囊了些。” 娇俏的女子说完,举起袖子掩嘴。 又似掩笑,又似不屑。 宁夫人与周大娘无声对视,然后各自撇开头。 周大娘故作忧愁: “夏姨娘,你有所不知,这五儿,是个极其有心计,惯会勾引爷们的婢女……” 她把林妩与世子夫妻的纠葛,以及自请伺候宁国公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夏姨娘越听,面色越阴沉,手上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难怪国公爷天天不要人侍寝呢,原来是麒麟苑里头有个妖精勾着他。 可怜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连国公爷的身也未曾近过。 后院有这种妖艳贱婢,怎么能行? 夏姨娘嚯地站了起来。 “夫人,我可没你这么软性儿,区区一个贱婢,休想骑到我的头上!”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带着两个婢女,来到麒麟苑门外,却被门卫拦住。 “没有国公爷召见,不得入内。”门卫冷面无私。 夏姨娘恼怒: “你们好大的狗胆,可知我是谁?” 门卫却压根不想搭理她: “无召请回!” 夏姨娘气得团团转,但又没有办法。 这时,时刻留意院门口动静的林妩,已经知道该来的人来了。 她快步回到水房,见旺儿又偷懒,在灶头打瞌睡。 心思一动,她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柴火,扔在一旁的柴堆上。 没一会儿,水房冒出浓烟。 旺儿被惊醒,刚要提起水桶灭火,然林妩已经高声叫着奔出去: “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 院门口的门卫,听到响动,立马朝水房奔去。 夏姨娘心中一喜,这可不是天赐良机? 她便带着丫鬟喜红,溜进了麒麟苑,直奔宁国公的卧房。 只可惜,麒麟苑里规矩大,宁国公训人又有一手。 即便院中走水了,他卧房前的侍卫,也岿然不动。 “夏姨娘,此乃国公爷卧房,不得擅入!” 他们冷脸拦下她。 夏姨娘气得跺脚,不识相的狗腿怎这般多? 等她得了宠,这些眼底没有主人的贱仆,她都要一一发落了! “国公爷最近辛苦,近旁也没个知心人伺候,我来给他拾掇拾掇屋子。”夏姨娘挤出笑脸来说。 但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暖不到侍卫一分一毫。 “无召不得擅入,夏姨娘请回吧!” 夏姨娘正发怒,丫鬟喜红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 “姨娘,快看。” 她朝窗口努努嘴。 夏姨娘抬眼一看,窗子开着一条缝,依稀能瞅见里头的桌案上,有一盏小巧的灯笼。 “这灯笼,奴婢在麒麟苑收拾出来的残龙上见过,是龙的眼睛。” 喜红低声说。 夏姨娘顿时妒火冲天。 什么? 这名为五儿的贱婢,不仅弄些奇技淫巧,迷惑国公爷。 还巴巴地往国公爷房中放这种东西,想日日夜夜勾着国公爷吗? “好一个有心眼的丫头。” 夏姨娘冷笑。 “喜红,走!咱们找这丫头去,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主仆两也不和侍卫纠缠了,满心满眼都想整治不规矩的贱婢。 她俩气势汹汹地转身,正要去水房找五儿。 却见林妩跟另一个小厮,搬着两个麻袋往卧房这边走来。 第69章 来追我呀 “姨娘,这就是五儿!”喜红眼底透出一点愤恨。 她自己长得丑,平日里最讨厌好看的丫鬟,尤其是得主子欢心的那些。 都是暗地里使下流手段勾引主子的娼妇! 夏姨娘用不善的眼神打量林妩,她怎么觉得这丫鬟有些眼熟呢? 林妩和小厮来到侍卫跟前。 “两位大人,今晨宁国公说屋子里头油腻,让小的来清洗清洗。”小厮说。 宁国公手握兵权,常在都中营、西山营行走。 最近他接到报告,说兵火库研究出了一种新的火药,效力威猛。 他便常往兵火库去。 到了兵火库,身上鞋底难免沾些油污,国公爷如此回家来,卧房的地砖便也变得油腻腻的了。 宁国公寻常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但他的贴身侍从姜卫看在眼里,便叫了下人来清洗。 可这些油污不同寻常污渍,如何清洗得了? 下人奋力擦了两天,擦得苍蝇走在上头都打滑,宁国公归来差点摔了一跤。 这下他发火了,把负责清扫的小厮打了一顿,勒令今日必须解决好。 小厮挨了打,又无从下手,心里正苦呢。 新来的水房丫鬟心善又机灵,给他出了个主意: “听说面粉可吸附油污,只需洒在地上,稍等一会儿,以刷子和布巾擦拭,便可轻松除去。” 小厮听了半信半疑,让丫鬟在灶房试了一回,发现果然有此妙用。 当即大张旗鼓地往宁国公卧室来了。 林妩作为献计者,自然也跟着来了。 林妩正准备进门,和夏姨娘擦肩而过。 夏姨娘死死盯着她纤细的腰身和一晃一晃的丰臀,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那日在河滩,对我出言不逊的臭丫头!” 她咬牙切齿。 想起当日她与宁国公初见面,就被这不知尊卑的丫头一通训斥。 美好的第一印象,就这么没了。 至今她还怀疑呢,是不是当时宁国公对她印象不好,以至于她都入府那么多天,也没被临幸过? 若宁国公真厌弃了她,这死丫头就是罪魁祸首! 夏姨娘暗恨不已。 “我道是谁,口气那么大,原是媚住了主子,狗仗人势呢。” 她一把抓住林妩的胳膊,兜头就是一巴掌: “站住!不许走!” 啪! 她狠狠地打到了面粉袋子上。 林妩举着面粉袋子,为自己挡下一巴掌,满脸心有余悸: “夏姨娘,这是何意?” 夏姨娘掌心发麻,抽痛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臭丫头,主子打你,你竟敢躲闪!” 林妩敛眉,做出乖顺的样子: “姨娘误会了,奴婢是手酸,想将袋子抬到肩上罢了。” “咱们国公府向来宽待下人,就是国公爷,也不随意打骂下人,奴婢怎会料想到姨娘突然要打我?躲闪就更谈不上了。” 三言两语便给夏姨娘扣了个大帽子。 夏姨娘气结: “你还挺会说?我打你,是你见着我不行礼,好没规矩,须得我教教你!” 其实,按理说,她一个姨娘,地位比丫鬟好不了多少。 而且她也管不到麒麟苑里。 但她就是要拿捏这一点,对林妩发难。 难不成宁国公还会为了一个丫鬟,发落她吗? 夏姨娘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林妩故作惶恐,低头行礼。 “姨娘又误会了,奴婢怎会不把姨娘放在眼里?” “只是国公爷有令,这地今日必须洗好,奴婢心里记挂着国公爷的吩咐,一时没看见……” 国公爷国公爷,林妩张口闭口国公爷,更让夏姨娘咬牙切齿地恨。 怎么着,拿国公爷压她呢? 一个小小的贱婢,仗着一点荣宠,也敢耀武扬威的! “喜红!”夏姨娘胸中翻涌怒火,红着眼道:“给我打烂她的嘴!” 喜红听了,脸上浮出得色来,上前要打林妩。 林妩又不是傻子,会站着挨打吗? 赶紧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说: “夏姨娘,你怎么好在麒麟苑打人呢?叫国公爷知道了,定然会生气的。” 夏姨娘被她挑拨,心头怒火更盛,也跟喜红一块追了起来。 “你这贱婢,难道要去国公爷面前告状吗?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狐媚子!今天我定要好好调理调理你!” 三个女人在院子里跑起圈来。 打扫小厮看呆了,想劝架又不敢上前,只好在一旁喊: “别闹了别闹了,等会儿国公爷回来见着,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个守卫倒是敢上前,但是他们不想。 各司其职,这是国公爷从军队带回府里的规矩。 他们连走水都没有擅离岗位,岂会因为几个婆娘吵嘴分神? 于是,硬是没人能阻止夏姨娘。 林妩看似弱势,被两个女人追着打,但有好几次快被喜红追上,她总能让喜红“不小心”崴脚,挨了好几次狗吃屎。 喜红没能讨到好,夏姨娘她也没放过。 林妩有意无意戳夏姨娘的痛处: “姨娘还是冷静一下,调理奴婢事小,得罪国公爷事大,姨娘已然不受宠了,万一……” “你说谁不受宠!” 夏姨娘尖叫。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夏姨娘被刺激得失了心智,拔下手中的簪子。 “既是这般没用,还留着做什么?” 然后,她举起簪子,朝林妩刺去! “啊……”林妩惊呼,将面粉袋子抱在身前抵挡。 嘶啦! 袋子被划破一个大口子,面粉洒出些许。 林妩也吓退了两步,身上掉出个火折子。 别问谁会随身带火折子,烧火丫鬟就是这样的设定! 夏姨娘见此,一个绝好的主意就浮上心头。 用簪子划出血,多脏呀,国公爷回来少不得嫌晦气。 若是用火折子,在脸上烫出一个洞,又能毁容,又不会弄得乱七八糟…… 夏姨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捡起火折子,三两下就弄出一支火来。 “巧言令色,又魅惑主子,我看你这丫鬟,脸皮也是厚。” “这么厚的脸皮,须得烫一烫,才晓得轻重……” 她再度朝林妩扑过来。 林妩死死抱着面粉袋子,往院门口冲。 她已经总结了规律,每日这个时候,宁国公差不多就回来了。 果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林妩略略放缓脚步,等夏姨娘举着火折子冲上来,她就把面粉袋子往水缸里一撒。 然后则往门口的高大身影一扑—— “国公爷,小心!”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麒麟苑。 宁国公面黑如罗刹,单手将昏过去的林妩拥入怀中,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将大氅一挥,双腿蜻蜓点水,迅速朝身后退去: “来人!敌袭!” 第70章 手残废了 这几天,宁国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麒麟苑的水缸爆炸了,据说是夏姨娘使了诡计,要蓄意谋害宁国公。 丫鬟喜红被当场炸死,而夏姨娘被开封府拿人投入了大牢。 当然,这牢她坐不坐都无所谓。 反正人已经炸得面目全非,命悬一线了。 而宁国公,因着有一位丫鬟飞身相救,用血肉娇躯挡住爆炸冲击,得以安然无恙。 虽然身体无恙,但是心中震怒。 宁国公不但废了夏姨娘,还提鞭直闯九千岁夏德河在京城的私宅。 “姓夏的,我们宁氏,不是任人欺凌的怂汉软蛋。” “从此我们兵刃相见,你若再将手伸进宁国府,问问我的鞭子同不同意!” 然后,啪! 宁国公一鞭子,打碎了夏德河半个门头。 全城震惊。 夏德河又怒又恼,百口莫辩。 将夏氏女送到宁国府当妾,除了拉拢宁国公,他当然也有几分要埋下一根钉子的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这根钉子是颗火药,说爆就爆啊? 宁国公一心以为,这场爆炸,是夏德河授意夏姨娘做的。 夏德河自己也以为,这是夏姨娘为讨好他,自作主张。 可怜夏姨娘在狱中半死不活,无从辩解。 当然,她也辩解不了。 她哪里知道,半密闭空间里的大量面粉,加以火星,会导致粉尘爆炸? 总之,这个锅只能她背了。 两家的恩怨彻底摆到明面上,从此便是敌人。 而林妩,作为宁国公的“救命恩人”,被冲击震晕过去,昏迷不醒,药石罔治。 五日以后,她才悠悠“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姜卫便松了口气。 “姑娘终于醒了。” 见到是他,林妩假装很惊讶,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姜大人,你怎在此处……” 姜卫是宁国公的贴身侍卫,可谓是麒麟苑的二把手,即便在整个宁国府,也是人人敬重的存在。 这样一个大人物,出现在丫鬟的床前,林妩表现得惊慌失措一些是应该的。 姜卫果然没有起疑,立即阻止她起身的动作: “姑娘莫乱动,你的身子还未大好,还需静养。” 林妩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茫然,而后如梦初醒似的,慌乱地查看自己的身体: “我……我是怎么了……我的手!姜大人,我的手怎么没有力气了!” 她挤出眼泪。 姜卫也是很惊愕: “你的手?可是有什么并发之症么?之前府医来看过,说你没有皮外伤,只是头部受震,故而昏迷不醒。” 林妩眨眨眼,泪水哗啦啦地流: “我……我不知道……我的手抬不起来。姜大人,我是不是残废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水房抬水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又是因为那样的英勇之举受的伤,姜卫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可怜的姑娘,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抬水呢。 真令人心疼。 他动了恻隐之心,宽慰道: “姑娘莫急,我去请府医,再给你好好看看,定能将手治好。” “即便是不好了,也无须担心。国公爷感念你的义举,定会丰厚地赏你,我也会给你安排个轻省些的活计。” “真的吗?”林妩泪眼汪汪。 姜卫郑重地点头。 那我真是谢谢您嘞,林妩心想。 但脸上还是愁云惨雾,泫然欲泣: “多谢姜大人,奴婢不敢奢望奖赏,只求能服侍好国公爷,便是圆梦了……” 姜卫心中一动。 这姑娘怎么说也是为国公爷出力了,如果水房的活干不了,总得找个地方给她待着。 而国公爷房里,一直缺个会服侍人的。 青莲被赶出去后,余下都是汉子,再怎么也比不得女子细心。 这丫鬟,又老实又勤恳,还能为主子拼命,看着还不错? 但这事他做不了主,还是得国公爷自己中意。 而且,这丫鬟若真废了手,也不合用。 还是再看看。 送走姜卫后,林妩下了帐子,然后躲在里面伸懒腰,抻胳膊蹬腿儿。 哎,这装晕也是技术活啊。 一连五天一动不动,身子都要僵掉了。 才活动了一会儿,府医徐济就来了。 林妩赶紧钻进被窝。 “五儿姑娘,听闻你醒了,现在身子可大好了?”徐济问。 这问题颇有些意味。 你是府医,你不把脉,反而问病人觉得自己好不好? 林妩和徐济交换了个眼神。 “我的头还有些晕,手抬不起来。”林妩细声细气地说。 “另外,口也格外焦渴。” 她虚弱一笑,看着陪同府医来的小厮: “哥哥,能否劳烦你,帮忙去取些水来?” 林妩人缘不错,小厮自然是应了,很快出了门去取水。 徐济见四下无闲人了,才低声说: “五儿姑娘,接下来身子如何?” 他的意思,若是身子不好,他就开些越补越虚的药,免得露了马脚。 若是好了,那自然开些不痒不痛的药,再吃两副就不吃了。 “应该是要好了。”林妩说。 徐济心下了然。 “那我给姑娘再开两副药,过几天就药到病除了。” 林妩点点头,从床头的巷子里,掏出一张药方。 “多谢徐大夫近日来的照顾,这是我有幸寻得的一张古方,我不通黄岐之术,留着也是无用,不如送予徐大夫研究。” 林妩这人没什么特长,就是记性好,又爱看杂书,曾经无意记下的许多古方。 而徐济,正好是个痴人,沉迷于研究医术。 自上次府宴,他见识林妩对过敏的了解后,便一厢情愿认为林妩是个深藏不露的神医。 而林妩无意中拿出的古方,更是让他陷入疯狂。 有这些方子,他就能一步登天,成为名满天下的神医! 为着神医梦,他对林妩有求必应。 “多谢姑娘!” 徐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过来,眼底有一丝狂热。 “姑娘以后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吱声。” 林妩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 有一个大夫做帮手,以后可行的便利就多了。 她觉得,自己跟许大夫的往来,还可以再多一些。 “不过,平日里,徐大夫与我,还是要保持距离。” 林妩叮嘱道: “尽量莫让人注意到咱们的交情。” 徐济点头称是。 “还有我这手……徐大夫知道应当怎么说吧?”林妩问。 第71章 霸道催情 徐济心领神会: “姑娘这是脑部受损,神经失调了,手臂无力,需要慢慢调理。长则两三年,短则一年,都不能负重劳累,只能做些端茶倒水、收拾床铺、穿衣束发的活。” “很好。”林妩满意了。 “那你等会儿,就这样跟姜侍卫说吧。” 姜卫收到徐济的回话时,刚好在宁国公房外值守。 听完诊断,他若有所思。 房中突然传来低唤: “姜卫。” 姜卫赶紧入内,单膝下跪: “国公爷,有何吩咐?” 宁国公正在案前,凝神聚气执笔挥毫,连头也不抬。 “方才我见人影离去,似是府医?” 姜卫毕恭毕敬: “是的,五儿姑娘醒了,府医前来复诊。” “唔。” 宁国公没再说话。 姜卫默默等了一会儿,正要告退。 一只紫狼毫突然箭一般飞出窗外,将廊上一盆绿玉垂帘花心穿透,深深没入一旁的假山石中。 “无精打采,有碍观瞻。”宁国公道。 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 姜卫心中一凛。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林妩又在丫鬟房里养了几天,把府医的药都吃完了,终于等到调岗的消息。 旺儿可怜兮兮地给她递上一杯茶: “五儿,你就好咯,为主子护驾有功,这就升成二等丫鬟,到国公爷房外伺候了。” 他又羡慕又谄媚: “以后得了势,可不要忘记水房的滴水之交啊。” 林妩接过茶,浅浅地笑: “我也只是去给国公爷打理花儿罢了,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呢,自然忘不了咱们旺儿哥。” 旺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妩喝着茶,在心中冷哼。 这老男人,还真不好撩。 果然是冷酷无情。 整一条大火龙,才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痕迹。 拼了老命,才搏回来一个二等丫鬟,只配在房间外面侍弄花草。 想近他的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摧花辣手五儿上线了。 林妩端着一个水盆,手里拎一根银色小勺,在廊上溜溜达达。 看哪盆花顺眼,就浇上一勺。 不顺眼,就浇五勺。 很快把宁国公窗外的珍稀名花养死了一大半。 原先负责养花,现在跟她一块搭伙的小厮,兆儿,汗流浃背: “姑娘,咱们下手还是轻一点儿……” “外头这些花,都是素日里国公爷最喜爱的,金贵着呢。” “尤其这盆万紫千红,是圣上从御花园赐下的,万万要仔细照料了。” 万紫千红,好俗气的名字。 林妩撇撇嘴。 宁国公确实是珍视这盆花,每日都要欣赏一会儿。 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睡前,有时候是伏案久了,看一会儿解解眼乏。 说这盆花是花姨娘都不为过。 看兆儿的表情实在可怜,林妩只能把水盆放下,坐在廊下发起呆来。 唉,没事干也挺烦恼的。 说起来,她是个清闲命。 在瑶光院的时候就很会躲懒,到了松涛苑又无事可做。 如今来了麒麟苑,成日就是给花浇浇水,把花搬去晒太阳,更加闲得长毛。 而她的目标人物宁国公,五日里都见不到一次。 宁国公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 林妩那时候还在被窝里,早起不了一点,根本碰不到面。 晚上,他又很晚回来,林妩一个养花的丫鬟,总不能夜里还在侍弄花吧。 也太刻意了些。 一来二去,林妩在宁国公屋子外头伺候了小半个月,一次也没见过宁国公。 林妩觉得这样不行。 她找徐济拿了一颗合欢树的种子。 合欢树,树汁、树皮、花朵、种子,都含有特殊的物质,具有催情效果。 它的花朵,便是市面上知名催情药,合欢香的主要原料。 但花朵的效果还不是最强的,最强的,是种子。 合欢树常开雄花,雌花数量稀少,因而种子十分难得,效果也十分霸道。 怎么个霸道法? 只需在它跟前站一会儿,人就会情思泛滥,春心萌动。 若是本就壮年的热血男儿,就更加冲动了。 这般神奇的种子,徐济是无意中得了一颗,用来跟林妩换了一张药方。 林妩偷偷的,将它埋在了万紫千红的花盆里。 又过了小一个月。 一个清晨,宁国公上朝后,屋里叫了茶水。 负责伺候礼物的小厮端着热茶,在廊下差点摔一跤,被林妩扶住了: “小哥,对不住,今早浇花,水撒地上了,差点耽误你了。” 林妩笑靥如花,差点将人迷了眼。 小厮赶紧道: “不打紧不打紧,倒是五儿姑娘自己当心些,别磕了碰了。” “嗯。”林妩抿嘴羞涩一笑。 小厮筋酥骨软,晕陶陶地继续往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宁国公的房门打开。 周姨娘千娇百媚,无限风骚地从里头走出来。 走两步就没力气了,还需丫鬟搀扶,按着腰一步步挪。 每走一步,都是春色满园。 兆儿在廊下跟林妩叽叽咕咕: “哎呀,咱们国公爷最近有点儿……” “以前爷从来不留姨娘过夜的,最近留了三回呢。” “听说早上还得闹一阵,精力充沛得不得了,看周姨娘的腿都……” 林妩用帕子遮住嘴,看似娇羞,其实掩住嘴角的笑意。 “主子的事你也敢嚼舌根,兆儿你不想活了。”她佯怒斥责。 兆儿连忙说些姐姐妹妹饶命之类的话,但表情仍是八卦兮兮的,凑近林妩,悄声道: “我跟你说,听说最近夫人大发雷霆呢,因为,朱姨娘有孕了,还不到一个月。” “啊?”林妩吃惊得很真实:“这不是好事么,夫人为何动怒?” 兆儿觉得这五儿姑娘真是天真得惹人怜爱。 他啧了一声,摇头晃脑起来。 “谁都似五儿你这般心性纯真?夫人一直防着姨娘们呢,听说避子汤是一直没断。也就是丁姨娘那般受宠的,靠着国公爷的庇护,才能生下一儿半女。” 林妩敛眉: “哦,那朱姨娘怎么还有孕了呢。” “所以夫人才生气呀。”兆儿道:“指定是朱姨娘偷偷倒了避子汤呗。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罚她一顿就完了。” “怕就怕,有人效仿。” 第72章 旷日持久 “本来丁姨娘就怀着一个了,如今朱姨娘又来一个,可别周姨娘也揣上一个,那夫人就有得发发飙了。” 兆儿想到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抱住手臂。 林妩勾唇,在帕子的遮挡下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 没过几日,天香居传出,宁夫人摔烂了一套她最爱的青花底釉琅瓷杯。 周姨娘,也怀孕了。 天香居为此骚动了一阵。 虽然宁夫人万般遮掩,但还是被人传出来,她每日挨个叫三个姨娘来她跟前罚跪。 也不多跪,就跪半个时辰。 主打就是让姨娘们死又死不了,跪又跪得难受。 宁夫人一心以为,是姨娘们偷偷倒掉了避子汤,阳奉阴违坑了她。 姨娘们百口莫辩,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怀上的。 明明避子汤都喝了呀! 天香居和几个姨娘院子里沉闷无比,麒麟院里,气压也很低。 林妩刚刚把余下的药处理完,回来就看到兆儿垮着脸,有气无力地给花拔草。 “怎了的这是?”林妩问。 口气很是轻快。 姨娘们都怀孕了,她再也不用给她们下坐胎药,不知道多省心。 先前,她找徐济开了一副与避子汤效果对冲的药。 过去一个月,每次姨娘来侍寝,她都要挖空心思,把药下到她们用的茶水里,可谓绞尽脑汁,筋疲力尽。 姨娘们再不怀上,她就要累死了! 见到林妩回来,兆儿像终于找到诉苦对象,把她拉到角落里大倒苦水。 “……他们挨了国公爷的骂,自己心里不爽利,就拿我出气……” “……一个个,都不把咱养花的当个人,在主子跟前服侍就了不起了呗……” “……国公爷再这样下去,咱们整个院子的人都得遭殃……” 抱怨了半天,总结一句话就是—— 国公爷心情很不好! 后果很严重! 本就严苛的宁国公,最近越发眼里容不下沙子,看什么都有错处,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包括姜卫都挨了不少骂。 大奴才挨骂,小奴才也跟着遭殃,成了大奴才的出气筒。 兆儿常在房外伺候,首当其冲,经常被几个屋里头的小厮嗟磨,最近都有点受不住了。 林妩做出惊吓的样子,茫然地问: “为什么?国公爷最近公务不顺么?为什么发落了这么多奴仆?” 兆儿嗐了一声。 “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姨娘们都有孕了……” 宁夫人忙着跟姨娘们较劲,丝毫没有注意到,麒麟苑正面临重大危机。 没有人服侍宁国公了。 宁国公虽然克制,但一周四次,向来规律。 以前丁姨娘千娇百媚,他多宠了些,宁夫人插不上手,久而久之就淡忘了这回事。 后来丁姨娘有孕,宁国公转战朱姨娘。 朱姨娘温柔小意不粘人,是个合心的,宁国公也算滋润。 再后来,朱姨娘也有孕了。 周姨娘娇俏风流,且又主动,把宁国公服侍得妥妥帖帖。 可是最后,周姨娘也怀上了…… 宁国公旷了。 旷日持久,未完成次数高达十次了,也没人发现。 更没人替他安排。 而他身为沉稳肃穆的国之重器,不苟言笑的宁国公。 总不能跟人说,我想找女人吧? 从十六岁开荤起,除了在外征战那些年,从未挂过空档的宁国公,有些许空虚了。 若单是空虚,还可克服。 毕竟,他不是那等重欲的人,女人不过是调剂品,可有可无…… 可是! 他每天! 都好痒啊! 说不上是哪里痒,反正就是坐立不安,心里燥燥的,身上热热的,那儿涨涨的…… 偏生这时候,三个姨娘都怀孕了。 宁夫人他又不喜爱。 屋里头还都是侍从小厮,男的。 宁国公每天一睁眼,就有点淡淡的绝望。 接着是无由来的躁火,逮着谁就骂谁,搅得麒麟苑黑云压城。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问题,于是,抽出更多时间来赏赏花,静静心。 这可是圣上赏赐的万紫千红。 据说来自西洋,观之有宁心静气的效果。 就这样宁心静气了小半个月。 宁国公已经发展到要半夜洗冷水澡了! “五儿,你帮帮我,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住了。”旺儿恳求道。 最近宁国公总在深夜老房子着火,要洗冷水澡,旺儿熬得两眼青黑。 这还不算,今日不知怎的,他有些拉肚子。 眼看就要耽误给国公爷送水。 他不好求助其他小厮,毕竟最近国公爷火气大,伺候他就是上赶着挨骂。 谁也不想帮这个忙。 只有林妩,旺儿觉得,五儿对国公爷有过飞扑之恩,国公爷好歹会优待她些吧。 “这……”林妩十分犹豫:“怕是不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怪罪下来都算我的。” 旺儿夹紧菊花,面上露出痛苦: “不行了,憋不住了。五儿,国公爷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咻地消失在门后。 林妩收起犹豫的表情,拍拍手。 搞定! 深秋寒夜,冷风吹得树叶呼啦啦地响。 卧房中,气息却燥热不堪。 帷幔中一灯如豆,暧昧的昏黄下,影随风动。 巨大的木桶里,雄健宽阔的背对着门口,两只手臂肌肉隆起,看似随意搭在木桶边缘。 水珠从湿发尖端滑落,跌在平直性感的锁骨上,碎成一瓣冰花。 水面明明没有一丝热气,却因着滚烫的身体,仿佛也要沸腾起来。 端放在眼前的万紫千红,于明灭光影中,妖冶妩媚。 宁国公喘着粗气,将肩膀以下没入水中。 他闭上眼睛,英气的下颌暴露在昏暗灯火下,造就一份凌厉的美感。 他试图平复心境,回想今日朝堂之事,回想最近所奔忙的公务,回想那些年南征北战的日子…… 一条烈焰焚身的火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 他猛地睁开眼睛,水花飞起,一束水箭冲向桌案,将一只小小的灯笼打落。 躁动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冰凉的浴水,让他找回些许冷酷和清醒。 长而有力的手指按住桶边,宁国公正欲站起来。 哗啦! 一瓢温热的水,突然撒在他的肩膀上,重燃熄灭的心火。 “国公爷,秋深夜寒,莫洗冷水。” “让奴婢,为您去去火。” 第73章 想要什么 林妩正端着一盆水,手执水瓢,站在宁国公背后。 她刚要再舀起一瓢水,突然被捏住手腕强势一拽,摔到一具滚烫的肉身上。 另一只大手也抚上她的下巴,狠狠攥住: “谁许你自作主张!” 话语蕴含着慑人的愤怒,冷厉透骨。 林妩粉唇轻颤,眼底浮起一层雾气。 “国公爷恕罪……” “送水小厮腹痛,奴婢代他加水,竟不知是爷特特要的冷水。” “啊。” 她短促又娇媚地痛哼了一声,手微微抽动。 水盆咣当掉在地上,湿身淋漓。 宁国公眸色深深: “放肆!” 林妩低下头,嗫嚅道: “上回爆炸,奴婢的手留下旧疾,抬不得重物,故摔了水盆……请国公爷恕罪。” 手腕上的劲道,一下子松了。 林妩赶紧行了个礼,然后蹲下身来,老老实实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水渍。 不是她勤恳,而是这个姿势,能最突出她的优势。 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她汹涌的波涛和纤细的腰身,越发地朦胧诱人。 空气又灼热起来。 宁国公背着灯火,棱角分明的面孔隐匿在阴影中,越发沉郁。 但见,粗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妩擦好地,怯生生地站起来,似是因为害怕,将水盆和帕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就很自然而然地,将胸部往上挤。 波澜壮阔。 她敛眉盯着脚尖,细声细气道: “国公爷……奴婢有一个降火的土方,若主子不嫌弃,可一试。” 宁国公没说话,下颌紧紧绷着,仍旧是冰冷得吓人。 过了不知多久,林妩的脖子和腿都酸了。 她忍无可忍,扭了扭腰。 一道锐利的视线立马扫了过来。 林妩眼角挤出一颗泪珠,半掉不掉,委屈道: “伤过之后,奴婢的腿脚也还疼着。” 宁国公终于冷哼了一声。 “这也疼那也疼,还敢来房里伺候?” 语气冻得像千年寒冰。 林妩假装打了寒颤,哭哭道: “奴婢知错了,国公爷是咱们宁国府的顶梁柱,是奴婢们的天和地,故而奴婢听闻爷身子不爽利,心中万分担忧,特来进药方,不是故意要唐突爷的。”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一声不轻不重的鼻哼响起。 “你又知爷怎样不爽利?”宁国公问。 林妩赶紧将身子弯的更低,看似惶恐谦卑,实则让湿透贴身的衣裳,将美好的腰身勾勒得曲线毕露。 肉欲十足。 “奴婢不甚清楚,爷许是为公务烦躁吧。”她含糊地说。 含糊一些,便不那么刻意,否则也太显得这丫鬟心机深重,窥伺主子。 宁国公面色松了些。 “什么土方?呈上来。”他的口气依旧冰冷。 林妩赶紧上前,打开一个小瓷瓶。 一股激爽的冰凉之感,直冲天灵盖。 脑内一下子就清明了。 林妩小心翼翼地,将瓷瓶中的绿色液体,滴入浴盆中。 宁国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燥热的皮肤,在这有特殊香气的凉水浸润下,逐渐趋于冷静。 他不得不,对这个丫鬟刮目相看。 “这是何物?” 林妩滴好液体,本分地后退两步,垂手道: “回国公爷,这是奴婢家乡的土药,可以提神醒脑,镇痛止痒,亦有清凉降噪之功效。” “名为,风油精。” “风油精?”宁国公在舌尖玩味这个新鲜的名字,面色和缓许多。 “你这丫鬟,在医药调理上,倒有些见识。” 先是紫苏汤,又是大补丸,如今还来一个风油精。 都让宁国公有些意外。 “国公爷过誉了,奴婢家乡有那赤脚大夫,奴婢不过是跟着学了点皮毛。” “哦?你家乡在何处?” 身子舒坦了,心情也好了。宁国公随口问了一句。 林妩见他不复先前暴躁,便一边回话,一边自然而然地靠近浴桶,一勺一勺往里头加水: “奴婢祖籍是南边阳滨,那儿靠近海,盛产虾蟹。不知国公爷南征时,是否去过?” 其实原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林妩之所以编了个阳滨,是她知道宁国公正好去过这个地方。 宁国公果然起了兴致,他眼皮微抬,露出回忆之色。 “唔,阳滨……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养得一方好人。” 说到这儿,按理话题该结束了。 但林妩不允许! 她继续往宁国公浑厚的肩膀上浇水,柔柔地说: “只可惜我爹娘去得早,我同弟弟到京城投奔亲戚,岂知亲戚也不在了。我无力抚养幼弟,只好将自己卖身为奴……” “你还有个弟弟?”宁国公问。 林妩嗯了一声。 “先前在水仙楼被世子妃下药迷伤的,便是我的弟弟。他为保护我,穿了女装相伴,谁知阴差阳错,差点被夏威武所害……” 她之所以提起这事,是想帮宁国公好好回忆回忆。 看看你们宁国公府的人,都对我们家做了什么? 赶紧对我态度好一点! 宁国公想起这事,觉得这丫鬟确实受害匪浅。 当然,顺其自然地,他也想起那一日,娇俏可人如虎爪下的白鹿般的林妩。 她说,她想来伺候自己……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宁国公的面色马上沉了。 “你在国公府吃了亏,却还有孝心进献这风油精,倒是难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妩垂手敛目,尽显老实: “奴婢每见这风油精,便会想起国公爷。国公爷在营中行走,还要带兵出征,甚是疲乏劳累。有这风油精在旁,倒是一味良药,奴婢也可放心了。” 宁国公却冷冷地笑了。 “一个小小丫鬟,倒是满心惦记主子。” 想起林妩素日的传闻,宁国公突然感到很不爽。 他最是厌恶自恃美貌,妄图拿捏男子,贪享荣华富贵的女子。 这丫头如此殷勤,也是想攀附他? “你想要什么?” 他粗暴地问,语气满是不悦。 林妩装作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跪下: “国公爷,我……” 宁国公哗啦从水中站起来,威武的身躯如同山丘一般,深沉阴影将林妩团团笼住。 “好一个有心计的丫头。” 他伸手钳住林妩下半张脸,毫无怜香惜玉。 “追着我到麒麟苑来,又追到了我的房中。” “你该不会说,自己没有图谋?” 第74章 成功进房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战神,从不轻信任何一个人。 林妩心想。 这宁国公戒心太强,又洁身自好,还非常暴躁。 不论是献美,还是献宝,都无法诱惑到他。 实在难以攻略。 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是以为自己贪图他的恩宠吗? 她就明晃晃地让他知道…… “国公爷明鉴,奴婢确实想求个恩典!” 脸颊被掐得生疼,林妩露出疼痛和惊慌的表情。 “奴婢……奴婢想升一等丫鬟,拿3两银子月例!” 宁国公的表情凝滞了。 林妩乘胜追击: “顶好是给我弟弟也安排个活计,这样再过个两三年,我俩都攒到钱,他娶上媳妇了,我也能嫁个好人家。” 宁国公:……你还想嫁个好人家?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四平八稳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林妩还在一旁追问: “国公爷,国公爷?可以吗?” 一张淳朴的小脸上,满是对金钱的渴望。 宁国公没眼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两个字: “允了。”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然后,林妩就开开心心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宁国公独留在屋中,心情复杂。 他洗了一个风油精冷水澡,身上是不燥热了。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头…… 火得很! 从水房丫鬟到二等丫鬟,再到在国公爷房里服侍的一等丫鬟,林妩的晋升速度,简直跟过年放的蹿天炮竹差不多。 不止麒麟苑,整个国公府的下人,都羡慕得眼热了。 人眼一热,就爱使坏。 林妩升职后,明显地比以前累多了。 “五儿,我去提国公爷取些香片,你在这儿好生收拾吧。” 和林妩一块在房里伺候的另一名小厮,铭儿这样说。 寻常人不知道,宁国公身边的铭儿,是宁夫人陪房,周大娘的干儿子。 为偷偷打探宁国公的动静,宁夫人一直隐瞒这层关系。 这是她埋在麒麟苑的一颗暗棋。 因着有这靠山,铭儿在麒麟苑颇有些气焰,惯爱偷奸耍滑,又喜使些打压手段。 他还是个心眼小的,见林妩平步青云,心中很是吃味。 且林妩有诸多巧思,一会儿给国公爷滴个风油精,一会儿做个万紫千红的香囊,一会儿又做些南边风味的小点心。 宁国公非草木,岂能无情。 渐渐地,他对她和颜悦色起来,竟比对他们这些久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们还好了。 如此一来,铭儿就见不得林妩好。 但凡两人一块做活,他必定将难活、重活、脏活推给她。 有时候,甚至干脆做个甩手掌柜,让林妩一力担着,他自己找个借口脚底抹油,到处躲懒。 “哎呀,巧了。” 林妩拦住正要往外溜的铭儿,笑吟吟: “香片我早早就取了,铭儿哥还是留在房中,同我一块拾掇吧。” 铭儿一计不成,暗恨,又心生一计。 “五儿,那床啊,柜子啊,桌子啊,底下都积了灰,该好好擦擦了。” “你身子娇小,钻进去正合适,你快擦擦。” 林妩蹲下来,用鸡毛掸子咕捅两下,就站起来了: “铭儿哥,这鸡毛掸子怎么被勾住了?拿不出来了,你帮我看看。” 铭儿一听急了。 国公爷尊贵,屋里所用一应都是金银宝玉。 就连这鸡毛掸子,也是使的凤鸣山喀鸡麻的毛,加缠金白玉手柄。 国公爷屋里的东西一直都是他在保管,万一弄坏了,他岂不是跟着受过? “你这死丫头,怎么连个鸡毛掸子都用不明白!” 他赶紧蹲下来,朝床底张望。 只见那鸡毛掸子,被孤零零地扔在在床底最深处。 “我用力扯了,扯不出来。”林妩道:“要不我再拼命扯扯……” “我的姑奶奶,再扯毛全掉了!”铭儿后悔不已。 他就不该叫这死丫头,拿这么金贵的东西。 下次打发她擦桌子墩地得了。 他愤愤地爬进床底,拿住白玉手柄,小心翼翼地往外拉。 正在这时,林妩尖叫起来: “啊!有蟑螂!” 铭儿最怕蟑螂。 他小的时候,常常在被窝里偷吃饴糖,然后甜甜地睡去。 结果有一夜,他觉睡着睡着,觉得嘴巴痒痒的。 醒来一看,数十只蟑螂正在聚在他的嘴巴上,已然把嘴唇啃掉了一块…… 到现在,他嘴唇上还有个坑儿印子呢。 林妩一叫,他就不自觉地浑身冰凉,手忙脚乱。 “哪儿?哪儿!我……” 啪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凤鸣山喀鸡麻缠金白玉手柄,断了。 铭儿愕然,脸上血色尽失。 “不——” 事情最后,以铭儿被扣了一年的月例,并罚出主子房间,到小厨房倒泔水为结局。 与此同时,少了给林妩穿小鞋的人。 她在宁国公房中的日子,才算是好起来了。 林妩是高兴了,但有人不高兴。 宁夫人听闻自己的暗棋居然被逐出内房,才惊觉后院失火。 “好哇,是我看走眼了,这贱丫头果然手段了得,居然钻营到国公爷的房中,还把铭儿赶跑了!” 她气得偏头痛发作。 周大娘宽慰她: “夫人原是个慈悲的,哪想到会有这等心里头藏奸的丫鬟。且最近姨娘们都有孕了,宁夫人少不得多看顾些,便忽略了国公爷的院子。” 宁夫人扶额坐下,犹在恼怒: “夏姨娘也是个不中用的,连个丫头都对付不过,还把自己给作没了!” 前几天,夏姨娘在狱中熬死了。 “不成。” 宁夫人嚯地又站起来,沉着脸撕扯手中的帕子。 “这等心思下流,勾缠主子的丫鬟,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已经祸害了寒儿,不能再祸害国公爷了!” 周大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世子爷如今……还是那样吗?” 宁夫人想起这个,头更痛了。 “唉,别提了。” 自三男一女那场大戏过后,宁司寒就病了。 说不上是被宁国公抽狠了,伤到了。 还是被女人伤透了。 总之,他往床上一躺,就是伤寒高热昏沉。 病去如抽丝,汤药不断地养了一个月后,身子勉强是好了,可素日的精气神也没了。 到都中营去,无需人放倒他,他自己就先摇摇欲坠。 有几次,他恳求国公爷,将林妩放回来。 第75章 怀疑人生 结果就是,宁司寒又喜提几鞭子。 宁国公斥责他,终日沉溺于儿女情长,非大丈夫所为,亦不堪配宁国府世子之名。 如果还要这般不争气,他将上书皇帝,褫夺宁司寒的世子名头! 宁夫人一听就吓哭了。 她夹在中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苦苦哀求国公爷,一边切切劝导宁司寒。 偏头痛便是因此而来。 “寒儿这孩子,一辈子就栽在女人身上了。我怎是这样的命,自己一腔痴情,生个儿子也是情种,吃尽情爱的苦……” 宁夫人思及自己,心酸不已。 周大娘连忙安慰她,给她出了个主意: “夫人何须大动肝火?她到底是个贱婢,夫人是一府主母,拿捏她像拿捏一只蚂蚁。夫人若想调理她,叫她来,她还敢不来么……” 周大娘眼底闪过恨意。 这个五儿,居然敢使些雕虫小技,害她的干儿子丢了有油水的好位子。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 铭儿被赶出去后,林妩又清闲起来。 大概是房中一连出了青莲和铭儿两个鬼迷日眼的,姜卫唯恐宁国公不悦,这次很是认真地挑了一番,选出个老实本分的小厮补进来。 虽然都是新员工,但林妩好歹早来了几日,咖位一下子提上去了。 新来的小厮,名叫王卷,对林妩百般客气,张口闭口姐姐。 干活也主动,大包大揽。 能自己解决的,绝不惊动林妩。 林妩感叹,他这哪里是王卷,明明是卷王啊。 她又过上事少钱多同事俊的日子了,真是命里带的! 唯一的遗憾是,能见到宁国公的机会还是太少。 虽然成功进了宁国公房内,但这老男人素来克制女色,极少让丫鬟服侍,贴身事务还是由小厮打理。 林妩根本没有太多机会见到他: 早上给他端水洗脸,晚上给他端水洗脚,偶尔给他端水倒茶…… 主要工作,还是端水。 宇宙的尽头,只有端水。 端水大师林妩生无可恋。 这一日,林妩在房中躲懒,有一个天香居来的小丫鬟,喊道: “五儿姑娘,夫人唤你去一趟。” 自进了麒麟苑,林妩便没有再见过宁夫人。 一是因为麒麟苑规矩严,宁国公又不喜宁夫人,她轻易不会到这儿来。 二则因为,林妩略施小计让几个姨娘都怀上了,宁夫人整天忙于敲打小妾,根本顾不上一个丫鬟。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宁夫人但凡腾出手来,肯定第一时间收拾她。 这不就来了。 “五儿见过夫人。” 林妩乖巧地行礼,看着十分本分。 宁夫人却深知这乖顺的皮囊下,是满满的算计。 她眼中不由得射出厌恶。 周大娘更是恨在心里,不阴不阳地说: “五儿姑娘去了国公爷院子,越发出息了,来见夫人都不肯行跪礼了。” 宁夫人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端起茶盏,要喝不喝。 一屋子人,就等着林妩跪下呢。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一跪,没有一两个时辰,是起不来了。 谁都盼着看林妩的笑话。 林妩心中哂笑,假装用帕子擦汗,在额头抹了一层红胭脂。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大的。 由于速度太快,大家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 只听得好大声音,想想就觉得很疼。 “夫人,奴婢绝无此意!”林妩高呼。 额头磕了一片红色,格外扎眼。 估计迟些就会变青,没有个四五天是消不掉了。 宁夫人坐不住了。 这丫头跪就跪吧,怎么磕如此重一个头? 她还是在国公爷跟前伺候的,若是爷见她额头青肿,问起来,岂不显得自己这个主母苛待下人? 国公爷本就不喜宁夫人,宁夫人可不敢再给他留下一点坏印象。 “赶紧起来吧,看着就烦!”宁夫人怒斥道。 林妩麻溜地起来了。 宁夫人稍微平复心境,又用挑剔的眼神,将林妩周身看了一遍。 巴掌脸,大胸脯,水蛇腰,蜜桃臀。 真是越看越生气! 宁夫人忍不住,又想叫她跪了。 周大娘把她的理智拉回来: “夫人,您不是还有事要吩咐五儿么?” 宁夫人才勉强压下怒火,傲慢地说: “五儿,在国公爷房中伺候,可不同寻常。有些东西,你得学起来了。” “我听说国公爷身边的铭儿出去了,房中奇珍异宝,没人管可不行。这事,就交给你吧。” 林妩唯唯诺诺: “奴婢自当尽力。” 宁夫人瞧她这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就来气,但也只能忍着,摆了摆手。 丫鬟呈上来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头用层层绒布包着。 是一块玉麒麟。 “这可是宁国府祖传的宝物,为代代家主所有,国公爷尤其珍视。”宁夫人慢条斯理地说。 “先前因祭祖需要,从国公爷房里拿出来了。现在用完又清洗打理过了,才送回来。” 她示意丫鬟把盒子递给林妩。 “你替我拿回麒麟苑,交给国公爷。” “记住,千万要小心。” “若是磕了碰了,是要掉脑袋的!” 然后,宁夫人看也没再多看她一眼,就打发她走人。 这是林妩想不到的。 宁夫人竟这么轻易放过她? 怀着一肚子疑惑,林妩带着盒子回到麒麟苑,亲手交给宁国公。 宁国公颔首,表示知道了。 林妩便到天香居回话。 “你办得很好,果然是个麻利的,难怪国公爷提拔你。”宁夫人说。 她不但没有为难林妩,竟还给了赏赐。 顺利得让林妩怀疑人生。 宁夫人如此醋妒小心眼,竟然对她又夸又赏? 不对劲。 她边思索,边往丫鬟房走,冷不丁跟人碰上了。 “哎哟!” 对方被踩到脚,吃痛跳起来: “敢踩你铭爷爷,瞎了你的眼……” 话音戛然而止。 铭儿见来人是林妩,满脸的恼怒变成慌张。 “铭儿哥,怎么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林妩问。 “没、没什么。”铭儿眼神游移,不自然地撇过脸。 林妩其实什么也没说,但他却越来越慌张,手足无措,最后跑了。 奇怪的人。 林妩摇摇头,回房间补觉了。 可她还没睡多久,就被人一巴掌扇了起来: “胆大包天的贱坯子,还睡?” “国公爷的玉麒麟都敢偷,我戳烂你这双爪子!” 第76章 根根拔了 林妩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子上被扇了一个大巴掌,震得她从梦中惊醒。 一睁开眼,就是周大娘恶狠狠的脸。 旁边,还有王卷并几个麒麟苑的小厮。 王卷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向她的眼神复杂。 “五儿姑娘,夫人有事要问你,同我们走一趟吧。”他说。 这个欲言又止,千夫所指的情景,令林妩深感不妙。 在去院子的路上,王卷趁过拐角之际,往林妩身旁走了两步,低声道: “姐姐,铭儿指证见到你偷了麒麟玉。” 林妩抿了抿嘴。 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赏赐,原来福报在这里等着呢。 宁夫人也是会挑时候,今日宁国公与同僚有约,断不会早早回府。 她是想来个先斩后奏,釜底抽薪了。 “娟,姐姐请你帮个忙。” 林妩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 “国公爷近日有些受了风,常用这风油精祛风。但他早上走得匆忙,忘带了。你可否帮我送到西乡楼去?” 王卷是贴身伺候的小厮,是可以随意出府的。 他也知道今日宁国公在西乡楼会客。 只是,林妩都到这个境地了,还惦记着国公爷的身子…… 王卷泪目,捏紧了风油精的小瓶子。 “姐姐,你放心吧,我定会送到国公爷手里。” 他刚说完,周大娘就回头,瞪了他一眼。 把王卷瞪得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周大娘才死死盯着林妩,说: “不知检点的东西,同奴才也勾勾搭搭的?” “走那么慢做什么,怕不是做了亏心事,在磨工夫?” “还不快跟上!” 林妩只得走快了两步。 周大娘提起十二分精心,寸步不离盯着她,跟押送犯人一般。 林妩再也没有机会同王卷讲话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宁夫人领了一众奴仆,正在中间凛然端坐。 底下跪着铭儿,就差林妩了。 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趁着人多,王卷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子,往花盆后头一闪,消失在院门背后。 宁夫人坐在下仆搬来的太师椅上,面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她一看到林妩,就用力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背主行窃的刁奴!” “快说,你把麒麟玉藏到哪儿了!” 先声夺人是诬陷的第一步。 林妩可太懂了。 她露出惊慌的眼神: “夫人,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宁夫人恼怒:“麒麟玉才在你手上待过,转头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还是谁!” “夫人如此笃定,可是有奴婢偷窃的证据?”林妩说。 周大娘在一旁喝道: “好没规矩的丫头!主子也是你能质疑的吗?主子说是你,必然是你!” 林妩垂下头: “周大娘这话好没道理,咱们夫人一向公正对待下人,岂容你编排成事实不分、张口定案的霸道主子?” “你!” 周大娘被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咬死林妩。 她转头向宁夫人说: “夫人,这贱蹄子嘴硬得很,与她啰嗦无异。不如给她上点刑,她就招了!” 宁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不知死活的丫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就赏她一些皮肉之苦吧。” 周大娘如愿了,眼中闪烁着狠狞,朝一旁的丫鬟努努嘴。 很快,丫鬟端上来一个铺着绸布的金托盘。 里头,是一把蹭亮的钳子。 周大娘拎起钳子,一摇一晃地慢步过来。 她脸上的沟壑挤到一起,笑容分外得意。 “五儿,你是招也不招?” “周大娘,奴婢没有偷麒麟玉,无话可招。” 林妩抬起头说。 然后趁机观察左右。 嗯,左边大鱼缸,右边有个廊柱。 都挺适合一头撞过去的。 她决定,如果宁夫人真给她用刑,她就先发制人,触柱鸣冤,顺便装晕。 好歹先把小命苟住。 周大娘不知道林妩心里的小九九,她现在,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个小贱蹄子竟敢占她干儿子的位子,待她给她点苦头吃吃,再把她从国公爷房中踢出去。 铭儿就可以顺理成章回去伺候了。 “你是自己把手伸出来,还是我让人帮帮你?”周大娘问。 迫不及待似的,她又猛地抓起林妩的手,细细端详。 柔弱无骨,细白嫩滑。 指尖如青葱挺立,又似桃花娇娆。 用这样的手伺候男人,男人一定为之疯狂吧。 周大娘的眸子顿时染上血色。 “好漂亮的小手。”她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知道,把这指甲一根根拔了,会不会更漂亮?” 她用冰冷坚硬的钳子尖端,轻扣林妩如粉贝一般的指甲。 林妩缩起肩膀,状若惊恐。 “不要,夫人,饶命……” “那你可是招了?”宁夫人摆足了高门贵妇的姿态,居高临下地问。 林妩倔强摇头: “不,夫人,不是我偷的。” 宁夫人几乎破了功,端庄的脸露出狰狞之色,脱口暴喝: “那就给我拔!” 周大娘用力攥住林妩的手,笑得脸上的沟沟壑壑都舒展开来。 “五儿姑娘,忍着点吧!” 然后便要夹住她的指甲。 林妩刚要甩开她的手,展现一下自己精湛的演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慢着!” 姜卫迈着大步,焦急地赶来。 他先是给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道: “夫人,五儿是在房内伺候的,国公爷饮食起居都离不得她,若是无故发落,恐惹国公爷不快。” 姜卫是宁国公的贴身侍卫,在府里颇有几分脸面,就是宁夫人,也不轻易当众斥责他。 故而,宁夫人只能忍着不开心,说: “怎是无故发落?这丫头偷了麒麟玉,如此贵重的家传宝物,就是国公爷知晓,也要打死她的。” 姜卫又道: “国公爷自然不会轻饶盗玉的人,但也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夫人,若是没有证据,就对这丫鬟严刑逼供,国公爷定然不赞同。” “又有什么关系?”宁夫人拧起眉毛:“等国公爷回来,这丫头定然已经招了。她的证词,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77章 坚持不住 姜卫还要劝: “夫人,还是不妥。即便五儿招了,也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够了!”宁夫人忍无可忍,摔了手中的茶盏。 “你的意思,本夫人会故意诬陷他人?” “姜卫,你一直为这贱婢说话,难道,你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姜卫大惊失色,连忙抱拳: “夫人何出此言!属下不过是担心,万一造成冤案,国公爷怪罪下来,夫人也……”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宁夫人微微喘气,起伏的胸脯彰显她此刻的不满。 仿佛姜卫再说一句,下一个茶盏,就会砸到他的脸上。 姜卫十分为难,看了林妩一眼。 这一眼,更让宁夫人火大。 五儿贱婢,竟魅惑了这样多的人,连国公爷的侍卫也不放过。 简直是个妖孽! “还等什么!”宁夫人横了周大娘一眼:“快拔!” 姜卫失声叫道: “夫人,不可啊!” 然而宁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忽地笑起来。 “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惹人怜爱,连铁面无私的姜侍卫,也如此心疼她。” “既然如此,我也少不得要多疼疼她了。” 她朱唇微启,逸出一抹浅笑。 “来人,将我的手炉拿来!”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惊惧颤栗。 手炉,一只用手帕包起来的精巧小炉子,里头放着上好的银丝炭,是富贵人家凛冬挚爱的暖手小玩意。 但在国公府,尤其宁夫人的院子里,这却是个令人胆寒的酷刑。 宁夫人看谁不顺眼,就让她空手捧手炉。 没有帕子的保护,掌心的肌肤,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炉子烘烤着。 待人察觉,那手上的肉,已经被烤熟了。 这便是所谓的低温烫伤。 若那人再惹她不悦,刑罚还可以再升级。 宁夫人会打开炉子的盖子,将人的手团个塞进去,美其名曰:暖手。 血肉之手进入滚烫的小炉内部,直接按在通红的碳上,结果可想而知。 与明炉烤鸭无异,这手算是废了。 不过,这个刑罚实在太过残忍,宁夫人顾着自己宁国公夫人的体面,也不是很常用。 只有许久以前,用来给几个姨娘立过规矩。 大家没想到,林妩区区一个小丫鬟,竟招得宁夫人厌恨至此,连手炉也用上了? 姜卫也震愕不已。 对于林妩,他是有些好感的。 外头的风言风语,虽然将这丫头说得很不像样。 但他留心观察过,她其实很乖巧本分。 否则,他也不可能放她在国公爷身边伺候。 再就是,他总觉得,国公爷对这个丫鬟的态度,有些不同…… 若是国公爷回来,发现林妩被处了酷刑,会怎样? 姜卫不敢想象。 指甲被拔虽然痛,但还可再长出来。 但是手被烤熟,可就真的没了。 烧伤还极其危险,若是感染,那便连小命也保不住。 五儿今日,面临的是死局。 “夫人……”姜卫艰涩开口。 但,说不出更多的话。 小丫鬟将手炉呈上来了。 里头炭火正旺,隔着帕子都觉得烫。 周大娘拿起来,冷哼: “五儿,天寒地冻,夫人怕你冷着了,特意赏你的。” “你还不赶快接着?” 林妩慢慢伸出手,正要捧过炉子。 周大娘却将炉子往旁边一挪。 “五儿,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周大娘瞟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 “主子赏赐恩典,你就这么站着接?” 众人沉寂了。 林妩垂头,慢慢地屈起膝盖,跪了下去。 双手举过头顶。 一股烫手的热度,立即灼痛她柔嫩的掌心。 这手炉,却比平日里用的,还要更烫。 周大娘在一旁,难掩得意。 显然,这过烫的手炉,就是她的杰作。 宁夫人则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手里,又拿了小丫鬟新奉上的一碗茶。 “今个儿天气好,合该在这院子里晒晒日头。”她说。 大有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之势。 “五儿,你可有话说?” 林妩举着手炉,身子轻颤: “奴婢有。” 果然刑,一罚就招了。宁夫人心想。 面上露出一点欣喜: “说。” “奴婢不想举了。”林妩真的说。 宁夫人差点被茶呛住。 “咳咳咳咳……” 她慌忙扔了茶盏,用帕子掩嘴,但也难免失态。 周大娘在一旁赶紧骂: “放肆!这是主子的恩赐,容得你不想吗?” 林妩眼角闪光,可怜兮兮地说: “夫人恕罪,奴婢这手受过伤,不能长久举物,乞求夫人宽容,让奴婢把手炉放下来吧。” 姜卫在一旁,内心焦急,也跟着解释: “夫人,确有此事。先前五儿为救国公爷免于被炸伤,伤了手……” 然而,提起这伤,宁夫人更受刺激了。 怎么的,五儿还要仗着自己对国公爷有救命之恩? 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为了国公爷赴死,显摆自己情深款款呗? 贱人就是话多! 宁夫人的眼色一下子就暗了。 “这有什么?奴才为主子献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五儿,你不该邀功,更不能恃恩跋扈。” 林妩小脸惨白: “可是,夫人,奴婢真的坚持不住了……” “坚持不住也得举!” 周大娘跳出来骂道。 她就是宁夫人的狗,宁夫人的嘴替,时不时要吠一下证明自己。 “不过举了半刻钟,你就受不得了?还当自己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呢?我看正是主子们对你宽容太过,才纵得你这般目无尊卑。” 周大娘拿出她的绣花针。 这是她罚底下不听话的小丫头时常用的。 绣花针长,针脚尖,能刺得又深又痛,还不留痕迹,非常好用。 “主子们仁慈,但我可不能随你们底下这群小妖精放肆。” 周大娘咧开嘴笑: “今个儿就让老周来,扳一扳你的性子,省得你心思左了,今后酿成大错。” “我可是为了你好呀,五儿姑娘!” 说着,手中的绣花针高高举起。 重重落下。 然而,针还未达,脆弱不堪的林妩,却先支撑不住了。 她身子一晃,手上失衡。 滚烫的手炉,便自己长眼了一般,咻地飞出去了。 “嗷!” “啊!” 第78章 有证据吗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那手炉直冲周大娘的脸去了。 手炉盖子中途掉落,故而,手炉与周大娘的脸发生碰撞时,正好是炉嘴狠狠地啵到她。 滚烫的热气和赤红的炭火,如数倒到她脸上。 更糟糕的是,那手炉如同拔罐用的罐子,牢牢吸住她的面皮。 周大娘的惨叫冲出天际。 更更更糟糕的是,她手忙脚乱随手一打,把手炉往宁夫人那边甩过去了…… 宁夫人的尖叫,与周大娘相映成趣。 “混账,混账!” 宁夫人气得发抖。 手炉砸她发髻上,烧焦了一边鬓角。 她惊慌地站起来,一只手按着散掉的发髻,另一只胡乱地摆弄衣服,生怕哪里烧着了。 丫鬟们也乱糟糟地围着她转,你摸摸头发,我扯扯衣角,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只是不干的话,生怕宁夫人发怒了找出气筒。 由于她们的无效忙乱,宁夫人更郁闷了。 “全都闪开!”她怒骂。 众丫鬟呼啦啦散了,一个个站在后头低头不敢吭声。 宁夫人气冲冲地走到林妩面前。 周大娘被烫伤了脸,正哎呀哎呀捂着患处颤抖不已。 这条狗是不中用了,宁夫人只能自己上。 “贱丫头,竟敢谋害主子!” 她抬手正欲给林妩一个巴掌。 林妩装作体弱瘫倒,堪堪与巴掌擦肩而过。 她举起衣袖凄凄拭泪: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已经跟您说过,奴婢手有伤,不想举了呀……” 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火上浇油去的。 宁夫人果然跳脚: “你还敢狡辩!好嚣张的丫头,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 她引以为傲的贵妇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犹如一个街头泼妇,尖酸刻薄。 她只伸出一只手,便有丫鬟往手掌里递了一把软鞭。 这招是跟宁国公学的,但她是妇道人家,举不起太长太重的鞭子。 因此,她让人专门为她定制了一条软鞭。 柔韧如筋,锋利如剑,谁挨上那么一下,犹如被人拿刀剜肉,非死即残。 “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坯子。” 她握紧软鞭,仿佛握紧了林妩的脖子,无尽的畅快。 “今天就让本夫人,好好管教一下——” “我的人,用得着你管教?”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宁夫人身上的气焰迅速流失,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她僵硬地转头,看到宁国公手上还按着佩剑,正站在院门口,眼中尽是杀虐之色。 “国、国公爷……” 武将按着佩剑,是急速行进的习惯动作。 宁国公如此,说明来得很匆忙。 林妩虽然猜到他可能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颂枝,我是不是对你宽容太过了?你在此大兴酷刑,折磨下人,将我宁国府的良善家风至于何地!”宁国公道。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犹如一把刀子扎进宁夫人的心里。 “国公爷……”她又叫了一声。 仿佛在恳求,又仿佛在哀叹。 宁国公当着众人叱骂她,一丝儿面子也不为她留。 为什么? 她可是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进门的的正妻。 一府主母。 堂堂正正的宁国公夫人。 甚至她出嫁前,也是满京闻名的贵女,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啊。 可眼下,宁国公不在乎她的委屈。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毫无根据的事,你竟也敢屈打成招,欺压一个小小的丫鬟,一府主母的气度何在?”他厉声道。 无情的呵斥,如雪花刀片,将宁夫人割得遍体鳞伤。 她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两下。 “国公爷,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惨然一笑,笑中闪着泪花。 然而,宁国公是冰川上最硬的那块石头,莫说泪花,就是烈日,也无法将他融化。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宁夫人一眼。 “有事说事,勿要攀扯!”他说。 哇呜,好酷哦。 林妩坐在地上看好戏,默默点赞。 但宁夫人却是心碎了。 “好好好。” 她连连应声,笑容更惨白了。 是灰心,更是害怕。 怕宁国公真的跟她撕破脸,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既然国公爷认为我是屈打成招,那我便拿出证据来。”宁夫人道。 “只是有了证据,国公爷可莫要再寻其他理由,护着这个贱人!” 她的话,让不少人皱起眉头。 宁夫人真的有证据? 经过短暂的心理平复后,宁夫人恢复了几分傲气。 她朝已经跪了大半天的铭儿,点了点下巴。 铭儿便小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 “没、没错,小的、小的看见了。” “那日,小的瞧见五儿鬼鬼祟祟往丫鬟房里走,心里头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 “五儿一回房,便关紧了门。小的透过窗缝一看,她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一个玉做的麒麟……” “你说谎,我没有!国公爷明鉴!”林妩赶紧插话。 喊冤这种事,就得有冤当场喊,否则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铭儿被打断讲话,心里有些不爽,莫名壮起几分胆子,转头对林妩恶狠狠道: “臭婊子,你还抵……” “赖”字还没说出口,就啪地一声。 铭儿捂着半张脸,惊吓地望着眼前彪悍的男子。 姜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慢声道: “在国公爷面前污言秽语,该打。” 宁夫人和铭儿的表情,双双开裂了。 宁夫人忍气: “国公爷,难道你认为铭儿在说谎么?都是下人,你信那五儿,却不信铭儿,未免有失偏颇。” “我谁都不信。”国公爷冷冷地说:“我只相信证据。” “你,有吗?” 宁夫人很是难堪。 铭儿的话不足以作为证据,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在说谎? 如此一来,借他发挥的自己,又成了什么? 国公爷果真冷酷无心,不讲一点夫妻情分,将她的颜面扔到地上踩。 “国公爷,你不信铭儿的话,也可。” 宁夫人收拾好失态的表情,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铭儿见她在丫鬟房中查看麒麟玉,这东西珍贵,她不会贸然出手或者随意隐藏,有很大可能,东西还在房中。” “不如,去搜搜她的房间?” 眼下,搜房间确实是证明林妩清白的唯一方法。 宁夫人提出来,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 只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反对了。 “不行,千万不可以!” “国公爷,求求您,奴婢的房间不能搜!” 林妩哀求道。 第79章 不堪入目 林妩本来坐在地上的,这会儿真心诚意跪起来了。 “国公爷,奴婢求求您,不要搜奴婢的屋子。” 宁夫人本对搜屋子只有七八分把握,听她这么一说,立即飙升至十分。 非搜不可了。 “五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若是清白的,怎怕人搜。难道……” 宁夫人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一个睥睨众生,她素日里最爱,自觉无比高贵,带点淡淡疏离的笑容。 但是,她鬓角被烧焦了一块。 头发又是散的。 这般披头散发勾唇,倒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嘴都歪了。 宁国公微皱眉头。 他就不喜欢那些长得丑的。 林妩心中窃笑不已,面上还是惶恐惊惧: “并非如此,而是奴婢的屋子,有些东西,怕脏了主子们的眼。” 宁夫人冷哼: “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脏污的东西?我倒要看看。” 林妩惊呼: “夫人,您可不能亲自去搜啊,奴婢真的是怕……” 宁夫人本意是让丫鬟小厮去一下,但林妩这般遮掩,尤其怕她亲自去搜的样子,大大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怕什么?”宁夫人朝她扔了个眼刀。 “干了亏心事的才怕。你既不放心,那就由我亲自前去,有我盯着,断不会有人诬陷了你去!” 宁夫人果然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丫鬟房里去。 林妩立即盯着宁国公,泪眼朦胧,粉唇轻启,无声地对口型: 国公爷,救我。 宁国公没有任何反应。 林妩以为他没看懂,又微动两片樱唇,说: “不要搜,求求了。” 但是,宁国公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那里,周身冷酷,气势逼人。 不是他不想理会。 而是,他根本注意不到林妩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里,只有两片润嘟嘟,粉嫩嫩,张张合合的娇唇…… “国公爷!” 跟闷骚的人沟通真会急死,林妩终于忍不住了。 “国公爷饶命,请阻止夫人吧,奴婢的屋子真的搜不得。” “里头,里头有……有跟您有关的东西!” 宁国公深沉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姜卫。”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姜卫马上心领神会,扶起林妩,在前面带路。 宁国公也带着一批人,浩浩荡荡往丫鬟房去。 男子的步伐终究比女子大一些,很快,宁国公追上了宁夫人。 宁国公抵达房门口时,宁夫人正在下令: “给我搜!” 她手下的大丫鬟踹开门,刚要进去。 却忽地凭空伸出来一柄剑。 姜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宁夫人愠怒,回头看宁国公: “国公爷,这是何意?” 宁国公板着脸: “都出去!” 下人们怕他怕得要死,他话音刚落,人就跑光了。 剩宁夫人一个,孤零零站在门口。 又羞又怒: “国公爷,这丫鬟偷了麒麟玉,且有人证。搜她的屋子,也是为了还她清白。” “妾身身为一府主母,难道连这种权利,都没有吗!” 宁国公沉声又唤姜卫。 这是让姜卫去搜的意思了。 可姜卫前脚才跨进去,宁夫人就叫起来: “不可!” 宁国公目无波澜,看了她一眼。 宁夫人面色涨红: “这……这姜卫对五儿颇为偏袒,恐会徇私包庇。妾身以为,他去搜不合适。” 其实,她不是怕姜卫。 而是怕宁国公。 宁夫人现在有些摸不准了,宁国公难道真的对这厚颜的五儿有意思? 她生怕他会偏袒五儿。 宁国公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宁夫人却感受到一丝厌烦。 她忍了忍,决定让步。 “不如,让妾身和姜卫一同搜吧。” 说完,她怕宁国公反对似的,抢先迈进屋子。 只可惜,她先前没有跟铭儿串口供,根本不知道那个麒麟玉藏在哪里了。 她只能拣一些自以为重要的地方乱翻。 比如藤箱,床头柜子,被褥…… 不翻还好,一翻跳脚。 一开始,宁夫人翻找藤箱,寻物心切,没有仔细看。 只是粗暴地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 渐渐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她惊觉,自己手里,正举着一条中间空档的小亵裤呢! “哎呀!” 宁夫人面色爆红,手被咬了似的将东西甩在地上。 这才发现,满地的东西,都不堪入目。 有些是薄软艳色的鸳鸯肚兜,有些是透明网纱紧身抹胸,有些虽然叫不出名儿,但一根绳子串着两片布,一看就懂…… 宁国公站在门口,脸黑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卫早已转过身去,唯有红透了的耳朵,泄露些许心事。 宁夫人死的心都有了。 “浪荡坯子!藏的什么淫秽东西!” 宁夫人面红耳赤骂道: “这又是同哪个不知羞耻的男人苟且?合该拖出去打死!” 林妩委屈屈: “这,这是世子爷买的,还非塞给奴婢,奴婢也不愿意的……” 宁夫人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哑声了。 好气,她又不能骂自己儿子! 只能吞下一肚子脏话,勉强道: “爷们给你的腌臜东西,不过是逗一时乐子,你不赶紧烧了,还留着作甚?” “是。”林妩可怜巴巴地说。 还不忘补充一句: “世子爷只是买,但没用过,奴婢和爷是清白的,夫人请放心。” 我放心…… 我放心个屁! 宁夫人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啊。 国公爷则似个黑面罗刹,一言不发。 他看着地上那些东西,仿佛非常厌恶嫌弃。 但林妩发现,他的眼神偶尔会不自觉往地上瞟耶。 “夫人,您搜也搜过了,奴婢真的没有偷藏麒麟玉。”林妩带着哭腔说。 主要目的是提醒一下宁夫人,别愣着了,赶紧搜啊。 我还有好东西在床头柜里呢。 宁夫人一听,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又提起精神来。 污人眼睛的藤箱是不能搜了。 那床头柜还挂着一把小锁,想来是贵重的东西。 “钥匙呢?”宁夫人冷声道。 “夫人……”林妩放软身段,面露哀求之色。 极大地提升了宁夫人的信心。 “把钥匙拿来!” 她中气十足地喝道。 第80章 可好用了 林妩被逼无奈,含泪交出钥匙。 宁夫人拿了钥匙,径直往床头冲,塞钥匙时急不可耐,差些儿将钥匙捅坏。 咔。 一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宁夫人兴奋地打开抽屉。 一根粉色玉柱,静静躺在里面,长得好像…… “啊!” 宁夫人叫得惊天动地,手一抖把抽屉打翻。 那粉色玉柱,咕噜噜滚到宁国公脚边。 他高大身影笼罩下来,光线稍逊。 昏暗之中,那物更……像了。 “无耻,无耻!” 打小在严苛礼教中长大,时刻端着贵妇架子的宁夫人,从未受过如此赤裸裸的视觉冲击。 她脑门充血,甚至连眼睛都泛上一层血红。 “你这丫头,真的是疯了!” 她浑身战栗,声音抖得要破嗓。 林妩佯装不知,面上尽是无辜: “夫人,这是怎么了?您没用过这东西么?这东西可好用了……” “住口!” 瞧瞧她在说什么? 好、好用什么? 污人视听,污人视听! 宁夫人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 “你这丫头,性淫作乱,败坏家风,我定要将你……” “夫人,您在说什么呀?”林妩满脸惊讶。 “您便是没用过水色玛瑙玉滚子,奴婢从大美丽给您买一个就是了,何至于动怒?” 宁夫人僵住。 “玉……玉滚子?” 林妩一脸老实: “正是。此为大美丽这几日刚出的新品,滚于面部,可使肌肤紧致嫩弹,京中贵妇人们抢疯了呢。” 大美丽就是之前宁司寒送给林妩的胭脂铺子。 宁夫人不知道这层关系。 但大美丽常出一些奇趣养颜用物,在京中颇受追捧,她亦有所耳闻。 这下尴尬大发了。 宁夫人极其失态,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脸色难堪得要命。 可怕的沉默在持续。 门口黑沉的身影突然微微动了。 咔哒。 皂靴踩碎玉滚子,威严的声音响起: “搜够了吗?” 宁夫人脸上的血色瞬间没了。 哪怕只有几个字,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不悦,不耐,隐隐烦躁。 “我、我……” 这一瞬间,宁夫人很想说,算了。 但林妩却抢先她,说出了这两个字。 “算了,国公爷。” “既然夫人认定就是奴婢偷的,那便派人来,仔仔细细地搜吧。” 宁国公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 紧接着,姜卫就出去叫人了。 叫的是宁夫人自己的人,几个丫鬟婆子,一个角落不落地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自然,那些衣物和玉滚子,早被收拾到一个箱子里,不许人打开。 丫鬟婆子们搜完了。 “禀国公爷、夫人,没发现麒麟玉。”为首的婆子说。 “怎么可能!”宁夫人惊叫。 可没搜到就是没搜到,婆子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 宁夫人慌乱道: “铭儿,铭儿呢?叫他来,仔细些问他,究竟看到这贱丫头藏到何处了!” 铭儿被带了上来,瑟瑟发抖。 “小的,小的看见,五儿将东西藏在床与柜子的夹缝中。” 宁夫人甚至顾不上遮掩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该说了!” 她骂了铭儿一句。 铭儿赶紧磕头告饶。 宁夫人可没空搭理他,赶紧叫人往夹缝里寻,果然掏出来一个红色绒布包着的东西。 宁夫人眼中精光大亮。 她的精气神,总算回来了。 “哼,麒麟玉果然是你这丫头偷的!” “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打死!” 可是大家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宁国公沉着脸,未置一词。 宁夫人有些羞恼: “没听见吗?一个欺上瞒下,窃取宝物的死丫头,还需劳烦国公爷亲自发落吗!” 在她的威吓下,下人没办法,只好犹犹豫豫地上前。 他们正要按住林妩,宁国公终于开口了。 “玉既已寻回,便散了吧。” 宁夫人吃惊,满脸不可置信: “国公爷,你要包庇……” “夫人!”姜卫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这是麒麟苑的事,国公爷自会发落。请夫人谨言慎行。” 宁夫人的面色难看起来。 不但要她谨言,还要她慎行?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诫她,别乱说话,别做多余的事? “国公爷,这,是你的意思吗?” 宁夫人道。 眼中已有了些许水汽。 “爷真的,一丝儿主母的面子,都不给妾身吗?” 宁国公冷冷瞥了她一眼。 “你的面子,长在你的脸上,与我何干?”他口中说出残忍的话。 宁夫人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遑论五儿是个丫鬟,便是个妾,我身为主母,亦有责任教导。” “否则那么多服侍国公爷的人,都效仿,岂不乱了?” “难不成,国公爷身边,一辈子就只五儿?” 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宁国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未尝不可。” 众人瞳孔地震。 他们没听错吧,国公爷说了什么? 宁夫人更是晃了一下,面色比死人还惨白。 对此,林妩只想说: 干得好啊,宁夫人! 不枉自己精心设了这么一个局。 多亏宁夫人神助攻,把这闷骚矜持老男人,心里头那一点隐秘的念想,给逼出来了。 自己是时候隆重登场了。 “国公爷,夫人……” 林妩弱弱地开口,打破一室的震惊与寂静。 “要不然,先打开那个红布看看呢?”她说。 宁夫人突然感受到强烈的不安。 “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着林妩。 林妩指了指丫鬟小心翼翼放在托盘里的红绒布。 “这不是麒麟玉呀。” “是我珍藏的小东西罢了。” 宁夫人的双目,陡然睁大。 她不敢相信,冲过去,抖着手把红绒布扒开,又去拧盒子的锁扣。 因为太过慌乱,又很用力,她的手指被锁扣割破,血流滴答,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锁扣终于被拧开了。 没有麒麟玉。 只有一些干枯的花瓣,写坏的字帖,勾丝的腰带,断裂的发带…… 姜卫只看了一看,马上将头低下了,不敢多看。 夭寿哦,明眼人都知道。 这不是国公爷用过的东西吗! 第81章 她的嘴唇 宁夫人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她后退了一步,倒在一个丫鬟身上。 得亏丫鬟身壮,死死搀扶住她。 但是人前失态,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怎……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林妩怯怯地说: “奴婢也不明白,所以铭儿是怎么看到的呢?莫不是编的吧?” 铭儿! 宁夫人被点醒了。 她赶紧扶着丫鬟走过去,站是站不住了,但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啪! 狠狠一巴掌刮在铭儿脸上。 宁夫人怒斥: “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胡言乱语编排,欺骗主子!” 铭儿捂着脸,又是错愕,又是乞求地看着宁夫人: “夫人……” 蠢货! 怎么可以这么看着我,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宁夫人气结,赶紧说: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堵了这罪奴的嘴,拖下去打一顿!” 罚林妩是拖下去打死。 罚铭儿却是拖下去打一顿。 看来宁夫人,还是想替她的陪房周大娘,护住这个干儿子了。 可是,她护得住吗? 林妩冷笑。 “国公爷……” 林妩跪下,仰着倔强的小脸,道: “奴婢遭人诬告,若不能寻回麒麟玉,始终难表清白。” “既然铭儿将麒麟玉的样式形状,都说得清清楚楚,证明他定是见过此玉。” “会不会,玉就在他的房中,他贼喊捉贼呢?” 宁国公听后,不过抬抬手,姜卫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姜卫急匆匆回来,单膝跪地,奉上盒子,单手打开。 里头,赫然一枚润白剔透、麒麟踏云的汉白玉。 “国公爷,确实在那罪奴房中,发现了麒麟玉!”姜卫说。 宁夫人又晃了一下,死死抓住丫鬟的手。 “还有话要说吗?”宁国公肃声问。 宁夫人面白如纸,勉强挤出半分笑意: “是妾身被蒙蔽了,给国公爷平添烦扰了。” “不是给我。” 宁国公的声音,冷得令宁夫人发抖。 宁夫人忍着耻辱,慢慢转向林妩。 这下,连半分笑意也挤不出来了。 她咬牙勉强道: “五儿,你这丫头也是委屈了。等会儿我着人取些赏赐来,好好弥补你。” 林妩行了个礼: “夫人言重了,都是那罪奴的错。” 也不说不必赏赐。 只要宁夫人愿意给,她肯定要啊。 宁夫人带着人,仓皇落魄地走了。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小房间,如今只余林妩,宁国公,和姜卫三人。 “谢谢国公爷救奴婢。”林妩跪下,柔声道。 跪时选点也很有技巧,刚好朝着宁国公的一只脚。 那只脚下,还踏着玉滚子呢。 宁国公的眼神,顿时晦暗不明。 又过了一会儿,宁国公朝那装了他用过之物的盒子,淡淡看了一眼。 “姜卫。” 姜卫知趣地上前,将那盒子拿在手里。 宁国公衣摆飞扬,转身便走。 姜卫捧着盒子,赶紧跟上。 “国公爷……” 林妩眼巴巴地站在原地,鼻头微红,看着好不可怜。 宁国公的脚步却顿也不顿一下。 直到人快消失在转角了,才传来低低的声音: “还不快跟上伺候?” 林妩一个激灵,露出如花笑靥。 “国公爷,奴婢来了。” 水汽氤氲,今夜的烛火仿佛格外昏暗。 雄健的身躯浸在冒着白烟的水面以下,但隆起的肌肉依然依稀可见。 林妩将一勺热水,浇到本就滚烫的身体上。 说不清是热得汗湿,还是不小心沾了水汽,她的衣衫,也濡湿些许。 本就曼妙过人的曲线,在烛火中晃动,令人眼晕。 宁国公有些失神了。 他先前在西乡楼饮酒时,未觉出醉。 此刻,倒有些眼饧耳热。 林妩虽然并未碰到他的身体,可那纤细柔弱的小手,是不是总会搔到他脖子的碎发,耳侧的绒毛,甚至,他的睫毛…… “啊,国公爷!” 林妩一声惊叫,木勺掉落在地。 宁国公捏住了她的下巴。 “偷藏爷的东西,嗯?” 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呢喃。 低沉之中,有一种不曾为外人所知的磁性。 “爷……” 林妩羞红了脸。 宁国公的双眸离她如此之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她甚至能从那漆黑瞳仁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说话,嗯?”宁国公的声音,更低了。 捏住下巴的手,不知何时起,变为揉捏。 温热指腹摩挲着小巧的下巴,尾指有意无意地,搔了搔柔嫩的下颌。 林妩突然惊觉,这位宁国公,似乎,挺喜欢捏自己的下巴? 还是说,他喜欢这个,她柔弱仰着小脸,波涛纤腰一览无余的角度…… “爷,好疼。” 林妩楚楚可怜地说。 她皮肤太嫩,只这般轻轻一捏,就红了一片。 而那雪白肌肤上突兀的粉色,无端激起人的某种冲动 好想更加用力、更加用力地,揉碎她啊。 粗野的喘气声,更重了。 喷热的唇已经来到林妩的耳边,几乎要贴着她的耳朵,用力吻下去。 可是,他没有吻。 “你,想要什么?” 宁国公问。 语气是出奇的冷静。 “你留着与司寒欢好时的物件,又私藏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目的?” 林妩霍然受惊,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这时,她才发现,男人眼中的沉醉、迷乱已经消失不见。 冷厉、锐利。 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看透一切的宁国公。 他在怀疑她了。 这个老男人,好难搞! 林妩蹙眉。 “国公爷,奴婢对世子爷并无奢想。”林妩柔柔地说。 “不奢想他,奢想我?” 宁国公的声音有些讽刺: “想服侍我,做我的侍妾?” 林妩凄然: “奴婢只是一个丫鬟,能想什么呢?不过是……” 她咬着嘴唇,斗胆抬起头,透过泪眼望着宁国公: “遥望明月罢了。” 宁国公又走神了。 该死。 她的嘴唇为什么这么丰满? 肉嘟嘟、粉艳艳的。 摸上去,定是湿湿的,软软的。 那微翘的唇珠,若是咬一口…… “奴婢斗胆,请国公爷恩准。” 林妩的声音如天外来音,猛地将宁国公拉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问: “什么?” 林妩垂首敛眉: “奴婢,想当国公爷身边的女官。” 第82章 敢觊觎爷 “女官?” 宁国公愣怔。 心里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妩感受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而后,她的脸被猛地抬起来。 “不愿做侍妾,倒要做女官?” 宁国公阴冷的视线,仿佛要将人看透。 指腹那点柔嫩,忽地消失了。 林妩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 “是,请国公爷恩准。” 宁国公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面色阴沉。 “你可知,女官是做什么的?” 声音如平时一般冷酷,但林妩莫名觉得,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她当然知道女官要做什么。 女官听着好听,但在这个时代,于女子是吃亏的。 因为她们既要伺候主子,干丫鬟的活。 也要满足主子的欲望,干妾室的活。 同时还要为主子打理外部事务,陪同主子在外行走,干管事的活。 干三份活,领一份月例。 还没有身份。 丫鬟得了主子青睐,可以当妾室。 妾室好歹有个姨娘的身份,生儿育女之后就能在高门大户里立住了。 女官有什么? 又要吃苦受累,又要暖床陪睡。 年老色衰后,爷们儿也不爱放在跟前了,就打发出去,不拘嫁给哪个下人。 还不如就在府里,享姨娘的福呢。 故而,这个时代的女官是少之又少。 女子都一门心思往主子的后院钻,没有这般傻愣愣,自己说要当女官的。 可林妩不这么认为。 “回国公爷,奴婢知晓女官的职责。但,奴婢独爱那一分自由。” 宁国公微微眯起眼睛。 自由? 是了。 丫鬟是主子的奴仆,妾室是主子的女人。 纵使没有拿一张卖身契,她们也是主子的人,身不由己。 女官不一样。 她可以依附主子的荣宠,也可以,看破红尘抽身走人。 主子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女官。 反而是女官,可以选择被主子拥有。 亦或是,走。 她想走? 宁国公的声音又冷又沉: “何必多事。你如今是良籍,想出府,我即刻送你出去。” 呐呐呐。 他急了,他急了。 林妩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惶恐。 “爷,可是奴婢服侍得不好么?奴婢哪里不好,爷说了,奴婢自会改。” “求求爷,不要赶奴婢出府!” 这倒打一耙,直接把宁国公整失语了。 不是她自己想走吗? “爷……” 林妩自己爬起来,溜到宁国公身后,将双手放在他肩上,轻柔地按摩。 若在平时,被这般抚弄,宁国公定要大发雷霆的。 但此时,他沉着脸,却未置一词。 林妩赶紧捏捏捏。 一边捏,一边温声软语: “国公爷难道以为,是奴婢不想伺候您么?” “不,正是奴婢太想,太想伺候您了。” 她的小手滑腻、温热,顺着肩头来回滑过,渐渐地侵入锁骨以下,又倏地收回去。 如此反复。 像在认真的按摩,又像在有意无意地撩拨。 “爷是高山明月,姨娘们是璀璨群星。五儿身为丫鬟,下贱卑微,岂敢与主子们争辉。” “可若是爷抬举我,成了妾室,五儿便再不能常在房中伺候爷了。” 大户人家规矩严,妾室无召不得随意出入爷们的院子,更不能出入爷们的书房。 莫说宠幸,平日里,就算见宁国公一面都难。 故而当初,丁姨娘才要在花园里拦截宁国公。 实在是,平时根本没机会啊。 “若是五儿当了女官,既可以在府中伺候爷,又能陪爷在外行走。” “时时刻刻服侍在爷的左右,才是奴婢的心愿。” 林妩真情实意地说。 小手不经意中擦过一个红色小点。 宁国公微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呼吸顿住。 是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声音: “小嘴倒是甜。” 可是很快,又急转直下: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对世子情深义重,转头又要伺候爷我?” 林妩:……原来一直在介意这个? 她怅惘地叹了一口气。 宁国公不是傻子,更不是聋子。 宁国府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林妩与宁司寒的关系,无需狡辩,无需遮掩,他都一清二楚。 这也是为何,林妩从不否认与世子的感情。 否则,就显得太心机了。 宁国公明显不喜欢心机的女人。 林妩相信,父子相承。 宁国公和宁司寒一样,喜欢单纯、痴情一点的。 另外,还要长得美。 还要会主动。 最好,再有一点点…… 骚? 林妩佯装要重新将布巾沾水,从宁国公的肩头探身出去,浑圆微微擦过他裸露的肩膀。 “大概……” 她的声音又黏又腻: “是国公爷长得俊吧。”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林妩被整个拉进浴桶中。 衣衫沾水迅速湿透,宛如第二层皮肤,牢牢地扒在身上,曲线毕露。 些许额发散落湿了,水淋淋披在脸侧。 沾湿的睫毛扑闪着,如小蝴蝶的翅膀,每次扇动,都在搔人心。 “爷?” 林妩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又甜又软。 宁国公却再度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似的,反复揉搓她饱满的红唇。 终于触碰到了,终于狠狠蹂躏。 温热,柔嫩。 果然是这种触感。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味。 若是旁的女子在此,定会不寒而栗,从头软到脚。 “竟敢觊觎爷的容貌,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林妩娇羞,不言语,但眼神却投向别处。 仿佛在说,我不仅觊觎爷的容貌。 我还觊觎别的。 宁国公读懂了。 呼吸一下子粗重了。 一只大手突然掐住林妩的小腰,她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前拉,扑在宁国公胸前。 他的语气,又诱惑,又危险: “说说,你同世子爷,是怎么用那些衣衫的?” 那些衣衫。 林妩箱笼里被翻出来的闺房情趣。 若不是现在不合时宜,林妩简直要笑出来。 果然是闷骚男啊。 表面浑不在意,实际事事都记。 他该不会,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吧? 林妩双手抵住壮硕的胸肌,装作撞到吃痛,嘤咛一声。 “爷……” “那都是世子爷强行塞给奴婢的,奴婢未曾敢动。” “但若是爷想,奴婢可以……” 第83章 恃宠而骄 水声渐渐平息。 虽然有点失控,但宁国公并未做到最后。 他还是顾虑宁司寒,有些心理障碍。 可如此对他而言,也能缓解一下近些日子来,房中空虚的干渴。 他背靠木桶,一只手搭在边缘上。 另一只手,捏着小巧的雪白的面庞。 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红肿的唇珠。 林妩将头轻轻靠在男人的颈窝里,柔柔地说: “国公爷,我想改个名字。” “嗯?”宁国公似是餍足得有些懒怠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林妩温声软语: “我如今是国公爷的女官了,还用着丫鬟的名字,不免伤了爷的体面,故而想请爷赐个新名儿。” 这话在理。 国公爷眯着眼睛小憩,随口问了句: “你的本姓是什么?” “我姓林。”林妩乖巧地说。 “林……” 宁国公在舌尖把玩着这个字,过了一会儿,徐徐睁开眼睛。 然而才睁开一条缝儿,便有另一条缝儿映入眼帘。 山川峡谷,深不见底。 他眼睛一下子就迷蒙了,情不自禁喃喃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 “不如,就叫林妩吧?” 林妩差点笑出声。 果然,父子相承,父子相承啊。 “谢谢国公爷赐名。”林妩笑吟吟道。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 最后,宁国公让人给林妩拿了一套衣服,令她换了再出去。 林妩穿戴齐整,又伺候宁国公睡下,便低着头走出去了。 刚回到房中,姜卫跟着就来了。 带来了几个大箱子。 “林姑娘,这是国公爷给你的赏赐。”姜卫说。 打开一看,绫罗绸缎不足道,金玉满堂数不完。 身价暴涨。 林妩开心了: “辛苦姜侍卫。” 她直接拿起一个金锭塞给姜卫,又转身打开床头柜。 姜卫一见她拉那柜子,就哆嗦了一下。 有些儿心理阴影。 好在,她拿出的是一包膏药。 “我见姜侍卫使剑,听闻剑人常有腕处酸痛,这是我特求大夫配的舒痛膏,本是要给国公爷用的。姜侍卫若不嫌弃,也收下一些吧。” 姜卫惊讶于她如此细心。 钱财不算什么,他也不缺,但这份心意,他领会到了。 姜卫走后,林妩马上清点财产。 点完,双眼发亮。 哇! 她可以买一栋大宅子了! 第二日,宁国公带着她去了钱庄。 钱庄是宁国公的私产,是他比较重视的产业。 马车还未到,钱庄的徐掌柜,就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了。 “小的见过国公爷。” 徐掌柜,徐凤娇,是个女子。 年岁约在二十七八,梳的还是女郎发髻,看来尚未成婚。 她身姿挺拔,姿态傲然,只对宁国公浅笑倩兮: “国公爷来得巧,这几日,小的正想将账目送到府上呢。” 然后,她将宁国公请进内室坐下,又安排小二赶紧上点心上茶。 报账的时候,按理该清退无关下人。 但徐掌柜抬头一看,国公爷身边那姑娘,怎么还在呢? 她不由得多瞅了两眼。 起先,以为是个丫鬟。 现在细细一看,衣裳不是丫鬟的制式,容貌举止,还有一股风流。 难道,是爷在外面的相好? 她掌柜不由得皱眉。 一个外室,爷们儿谈事,她也不晓得避让些,看来是个恃宠而骄的。 因着女子从商不易,徐掌柜能做到这个位置,更不易。 故而,宁国公向来多礼待她几分。 她同宁国公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国公爷,账目事关机密,是否先让这位姑娘出去?” 不料,宁国公神色不变,说: “无妨,这是林妩,我的女官。以后钱庄的事,你同她说,由她报于我即可。” 徐掌柜心头一惊,眼中不免流露出一点怨怼。 国公爷身边,竟有女官了? 他不是最烦后院与公务混淆吗? 想当初,她有些儿那个意思,国公爷却…… “这位姑娘,怕是不大懂钱庄买卖吧?只怕会传达失误……” 徐掌柜眼神闪烁。 林妩却微微一笑,不等宁国公开口,就笑着说: “钱庄买卖,我虽不精通,但至少,字是认的,也会算数。传达给国公爷,应当不成问题。” “是吗?”徐掌柜哂笑。 这狐媚子女官,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能知道什么? 说是会算数,无非是算算自个儿,每月使多少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银子罢了。 也敢在国公爷面前口出狂言。 “那真是极好的。”徐掌柜笑得意味深长。 她故意拿了一本未完全整理好的账本: “这是下头刚刚呈上来的账本,林姑娘有大才,想来能指点一二。” 她当着宁国公的面,报了好几个算错的数,刻意问林妩: “姑娘可有什么意见?” 林妩心中嗤笑,眼睛却波光流转地凝望宁国公: “国公爷恕罪,妩儿未曾管过如此大数目的账本,能有什么意见?” “想来徐掌柜已经整理妥当,没什么大问题吧?” “妩儿恳请国公爷赐教。” 徐掌柜心中咯噔一下。 宁国公不怒自威,沉声道: “徐掌柜,你连账都不会看了吗?这种低等错误,也需人给你指出?” 徐掌柜神色慌张,赶紧跪了下来。 “国公爷饶命,是下头人不懂事,拿错了未整理好的账本,我马上叫人拿新的来。” “哦,原是拿错了?”林妩掩嘴笑。 “咱们钱庄出入都是钱银,需要格外谨慎,徐掌柜可要劳心多看顾些。这等粗心大意的下人,迟早酿成大错,不如早些辞了吧。” 什么意思,是说她不会管人吗? 徐掌柜暗恨不已。 又见宁国公神色淡淡,不发一言,似有赞同之意。 徐掌柜只得按下对林妩的怨恨,低头道: “林姑娘说的是,这样的伙计,必须得打发了。” 哼,反正钱庄是她管着。 一个伙计,她有没有辞掉,难道国公爷还会细细追究吗? 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可是,林妩又岂不知她的心思。 “国公爷。”林妩甜甜地笑:“还记得之前,妩儿同您说过,想给弟弟谋一份差事不?” 说我恃宠而骄是吗。 我就骄给你们看看! 第84章 大赚一笔 “国公爷,您跟我说好了的。” 林妩恳求道,恳求中带着一点撒娇。 经过昨夜的缠绵,她觉得,这种程度的撒娇,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宁国公没有恼怒。 一个钱庄的小小伙计职位罢了,不值得他费心。 “徐掌柜来安排吧。”他随意地说。 徐掌柜气得,几乎把账本的薄页戳破。 好一个女官,好一个林姑娘。 她不好好伺候国公爷,一上来就这么要东要西的? 还把自己的人给挤走了! 真真是魅惑人的下流坯子,贱人! 徐掌柜忍气,转了转脑子,又想出个主意。 “刚好今儿有几笔银贷,需报给国公爷决定,林姑娘不若一块参详参详吧。” 她把最近跟钱庄借钱的几个客户,简单介绍了一下。 “……一个是滇地的珠宝商,据说在滇地有三座玉石山。我同他夫人交际过,确实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一个是江南的绸缎商,资产还算丰厚,在京中有一栋宅子,运城还有几个庄子……” “还有一个,是来考科举的穷书生,说是老娘病了,需借资医治。” 林妩好奇: “老娘病了,左右不过几十上百两诊费药费,这也要上咱们钱庄来?” 徐掌柜撇撇嘴: “说是有三十几个老娘。那穷书生,家乡发洪水,不少青年去抗洪,都给淹死了。” “也就这个书生傻,把这些死人的老娘都接过来养。这都穷死了,还到处借钱给人治病呢。” 哦? 林妩来兴致了。 “这个书生,可是姓侯,名仁义?” 徐掌柜有些诧异: “确实,林姑娘也听过。” 林妩笑着点点头,心中激动: 发财的机会来了! 徐掌柜见她别的不问,单单问一个穷书生的私事,显然把买卖当故事听呢。 就这样玩儿似的的心思,能当什么女官? 还想代国公爷管着钱庄,可笑! 徐掌柜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对宁国公道: “国公爷,小的以为,珠宝商给的利息高,家乡又有玉石山,应当是一笔好买卖。” “绸缎商也可,有资产可变卖,还上应当不是问题。” “林姑娘觉得呢?” 她把好话都说完了,才问林妩的意见。 这样一来,林妩说好,显得拾人牙慧,倒突出徐掌柜说得对。 说不好,又显得林妩没有眼光。 在宁国公心中,这女官有几分配位,就得斟酌斟酌了。 林妩没有马上应她,而是先浅啜了一口茶。 待徐掌柜等得不耐烦了,她才徐徐道: “这些动辄上万两的大买卖,我怎敢在国公爷面前班门弄斧。” “我听爷的。” 她给宁国公送了个娇俏的秋波。 宁国公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徐掌柜简直要心碎了。 冷酷无情国公爷,她的偶像国公爷。 怎的变这样了! “绸缎商就听徐掌柜的吧。”宁国公开口了。 “至于珠宝商,虽然家产丰厚,但万两银资不是小数目。林妩,这几日你同徐掌柜一起,再考察看看。” 宁国公算是对林妩有心了。 想借着这笔买卖,让林妩好好了解钱庄的运作。 林妩赶紧向他道谢,又表示自己会好好向徐掌柜学习。 而未得到肯定答案的徐掌柜,心中只有生气: 这个狐媚子,谁想教她? 明明可以马上决定的买卖,就因为她,又要拖一段时间。 谁知道那珠宝商,会不会等不及,去找别的钱庄? 万一到嘴的肥肉飞走,这狐媚子担待得起吗? 徐掌柜真想摇醒宁国公。 聊完两个大客户,徐掌柜准备退下。 林妩又突然出声: “那位侯书生呢?” 徐掌柜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了,嗤笑出声: “这还用说吗?那书生身无一物,听说上京的盘缠都是借的,张嘴就跟钱庄借2000两,他用什么还?” 林妩天真道: “他不是进京赶考吗?万一考上了呢?” 徐掌柜失笑。 说这狐媚子把买卖当故事,她还真唱起戏来了。 戏文看多了吗,考上就有几千两银子了? 京中那么多贡生,最后不过做个小官,每年俸禄不过百两。 真以为考上了就是通天路,天上会自己掉钱? “姑娘大概在宅子里呆久了,不知道咱们外头的艰难。” 徐掌柜笑眯眯,一副抓住人小辫子的得意相。 “便是上一次殿试的状元,如今正在杂乱的城门巷里住着呢。听说他娘子每日还要浆洗些衣物,才能贴补家计。” “那侯书生,据闻乡试是最后一名,才气不足状元郎的十分之一,难道日子还能过到状元郎前头去?” “林姑娘,咱们这是做买卖,不是做慈善!” 徐掌柜极尽讽刺,为的就是尽力打一打林妩的脸。 但是,林妩听完,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声: “哦。” 徐掌柜这一掌,算是打在棉花上了。 她气得胸闷,只得愤愤地转脸看宁国公。 希望国公爷清醒些,看清楚眼前这狐媚子,就是个只会迷惑男人的蠢货! 但是宁国公什么也没说。 林妩想当女官,他就让她当女官。 至于她会不会看人,懂不懂做买卖,能不能挣钱。 他不在乎。 倒是她开开心心,撒娇蛮缠的小模样,挺令他愉悦。 林妩对他的眼神了如指掌,马上就缠上来了。 “国公爷……” 她亲手给宁国公端了一杯茶,又趁机用小指头勾他。 “做买卖不是做慈善,妩儿明白。” “但妩儿就是心软,就是见不得人受苦,怎么办呢?” “能不能这样……” 她提出,由她出资,以钱庄的名义,贷给侯书生2000两。 利息就按钱庄的算。 当然,收取的利息,归她。 徐掌柜又惊又不屑: “林姑娘,你认真的?须知那书生,绝无可能还钱,你这2000两,是要打水漂的。” 连宁国公都皱眉: “妩儿,2000两不是小数目,你好好考虑。” 林妩低头: “爷,他很讲仁义,妩儿想帮帮他。” 徐掌柜简直笑疯了: “林姑娘,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我看满京的乞丐知道这事,都得排着队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别不理人家啊?” 林妩闻言傻笑,心中却翻了个大白眼。 哈,无知的人类。 你懂什么! 本姑娘很快就要大赚一笔了! 第85章 否能吃苦 即便成了女官,林妩也并非能时时跟着宁国公。 大部分时候,宁国公都在宫中。 她只能留在府里,或者在外面走走。 这便是做女官的好处了。 不需要伺候宁国公的时候,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今日,她便是去找赖三。 赖三如今是彻底赖上陈吉了,天天窝在陈吉家,靠林妩定期送出来的银两过日子。 “来活了。” 林妩对他说。 赖三天天在陈家躲懒,小脸蛋肉眼可见地又白嫩了。 他摩挲着自己的盛世美颜,兴奋道: “这次扮哪个小姐?” “其实美艳花魁我也是可以的。” 林妩眨眨眼。 总觉得经过上次后,这小子往未曾想过的方向发展了呢? “不需要太美艳,你现在有新的身份了。”林妩道。 赖三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是谁?” 林妩微笑: “我的弟弟。” 说起来,两人的轮廓还真的有点像,说是姐弟也没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赖三身为一个小偷,他是个黑户。 没身份,等于可以随意捏造身份。 再者,他声名赫赫,久居官府的通缉榜单上。 故而注重隐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若不是盗香那日被陈吉打昏,露出伪装痕迹。 陈吉也不知道,这人原来长这样呢。 这也是赖三赖上他的原因。 童子功遭破了! “我最近升职了,在经手一个钱庄,你到钱庄里去,帮我管管事。”林妩说。 赖三的表情立马迸发神采。 钱庄? 钱庄好啊。 他以前常去,轻车熟路。 陈吉一听,急了: “姑娘,我呢?” “你还要再等等。”林妩道。 陈吉的眼里没有光了。 林妩又补充: “不过不会太久。” 陈吉的眼睛又亮了。 林妩带着赖三,从头到脚置办得焕然一新,然后带着他到了钱庄。 店里的伙计明明见着她了,却假装没看见。 二人站在空旷的铺子里,无人问津。 林妩朝赖三使了个眼色。 赖三立即开嚷: “都瞎了吗?林姑娘来了,一个招呼的都没有。万一是尊贵的客人,你们这不是把人得罪了吗?” “嫌工钱太多,日子太滋润了是不是?扣钱,统统扣钱!” 几个小二听了,又是惊惧又是厌恶。 这个林姑娘,上回来了一次,就把阿勇挤走了。 这次又想把谁挤走? 动不动就扣钱,好大的口气啊,傍上国公爷真是了不得了。 他们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向林妩问好。 赖三鼻孔朝天: “你们就这样招待人?茶水呢?点心呢?这么冷的天,炉子也该上一个吧!” 开玩笑,他是谁。 他是偷遍京城的第一盗。 在房梁上,墙根下,窗户后头,柜子里,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钱庄如何招待贵客,他自是知道的。 如此这般怠慢他的主子,简直可恶! 今晚就去把这几个小二的家偷光。 “看来又是一些不尽心的。徐掌柜也真是太过仁慈,底下人要么粗心,要么不尽心。我看,该换一波。”林妩慢悠悠地说。 小二们顿时有点冒汗了。 有阿勇的前车之鉴,谁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女官,会不会又回去吹枕头风。 他们赶紧茶水的茶水,点心的点心。 殷勤地把所有东西上了一遍。 自然,也偷偷地去通报徐掌柜了。 徐掌柜来时,林妩正惬意地坐在钱庄最舒服的位置,品茶吃点心。 “林姑娘要来,怎么不先打发个人说一声?徐某有失远迎了。” 徐掌柜假惺惺地说。 把招待不周的锅直接扣到林妩头上。 谁让你不先打个招呼呀。 林妩笑笑: “人来还需要知会?这可不是钱庄该有的行事作风,咱们国公爷干事是军队做派,主张未雨绸缪。看来咱们的小二,需要整体提升啊。” “我这就有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人才。” 林妩抬抬下巴。 赖三挺胸而出。 “这是我的弟弟,林赖三。以后还请徐掌柜多多指教,他可以替徐掌柜好好规训下头的人。” 徐掌柜愣住,继而露出一分讥讽。 “哦?林姑娘有心了。只是,徐某管一个钱庄绰绰有余,暂时不需要令弟代劳。” “倒是铺子后头倒夜香的,缺了个人,不知道令弟是否能吃苦?” “吃不了一点。”林妩非常坦率。 直接把徐掌柜整不会了。 按理说,她不是应该谦虚一些,说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吗。 这样,自己才能把关系户塞去倒夜香呀。 徐掌柜觉得,林妩很不懂人情世故。 就这,还当女官呢。 “那……只能做个洒扫小厮了。” 徐掌柜浅笑,徐徐拿起一盏茶,慢慢地饮了一口茶。 “不必那么麻烦。”林妩道:“上次拿错账本的下人,不是被辞了吗,顶他的职即可。” 徐掌柜喝茶的动作停住了。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女官,还真敢想! 能接触账本,并且交给她徐掌柜的,自然都是她的心腹,占着重要的位子。 这位林姑娘张嘴便要给自己的弟弟。 真是心机深重,不可小觑。 徐掌柜假意又喝了一口茶,以茶碗掩去自己嫉恨的嘴脸。 口气佯作轻松: “林姑娘想的话,当然可以。只是那位子,相当于半个账房,得会看账本,会算银钱。不知令弟,会吗?” 她就不信了,一个女官的弟弟,估摸是连书都没读过。 能懂这些? 不过,她这就是想岔了。 赖三可不是女官的弟弟,而是偷遍京城的大盗。 账都不会算,还怎么兑钱银? 他不但懂,还懂得很。 林妩反手,就让赖三表演了一个报账。 算式准确,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徐掌柜没话说了。 林妩毕竟是宁国公的女官,还那么会魅惑人,徐掌柜也怕她吹枕头风。 只能忍痛割肉,将那个重要位子让出去了。 再不济,就是空着那所谓的弟弟吧。 不给他安排活,不让他接触钱银,就当白养个人了。 艰难地想开以后,徐掌柜挤出一个笑容: “令弟果然是个人才。” “既是如此,以后钱庄的事务,少不得要麻烦他了。” 第86章 杀出重围 对于徐掌柜的小算盘,林妩不是不知道。 但,有什么关系呢? 宁国公嚯嚯她一个还不够吗。 她干嘛还把自己的人,给他打工? 事少钱多,还能打探点消息,这是林妩对赖三最大的期待。 感谢徐掌柜。 为赖三谋了个好位子之后,林妩就该同徐掌柜一道,去探探上次说的,滇地的珠宝商了。 “林姑娘,刘老板今日设宴,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京城名流。” 徐掌柜翘起嘴角,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我自己会跟刘老板谈的,你最好莫说话,站远些。当心出了丑,闹得国公爷面上不好看。” 上次初见面后,徐掌柜特地找人打探了林妩的底细。 这才知道,她原先是个丫鬟。 只是勾搭宁世子后,又飞上了宁国公这个高枝,不择手段攀着男人往上爬。 难怪那么狐媚呢,原就是靠这个安身立命的。 这么一想,徐掌柜对林妩,更低看了几分。 她想告诫林妩,京城权贵名流的圈子,不是一个丫鬟能攀附的。 别上赶着出风头。 丢人现眼。 “林姑娘,徐某到底比你年长些,看着你撞墙也不忍心。我就同你交个底。” 徐掌柜虚伪地笑。 如今宁国公不在场,徐掌柜眼中的不屑,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咱们国公爷不好女色,见识得少。故而,小小野花,也能勾住了他。” “但这外头,可大不相同。” “越是高贵的男人,口味越是刁钻。什么样的娇花野花没见过?你就是挖空心思,也不是那些贵妇们的对手。” 话糙理不糙,徐掌柜这话倒是没说错。 林妩也知道,满京都是狐狸精。 就单她引以为傲的妆容来说,京城贵妇圈已经把将男人研究透了。 出身高门大户的,扮得雍容淡雅。 高嫁跻身名流的,偏爱明媚娇艳。 若是那些个小妾、外室,常常妖娆风流。 就这三种风格,将满京男人吃得死死的。林妩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翻不出这三种去。 想出奇制胜,从这些贵妇手里勾男人。 根本不可能。 “所以说啊,林姑娘。以色侍人,人外有人,何苦来哉?咱们为女子者,要做贤内助,而不是菟丝花。” 徐掌柜轻蔑地笑,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她是看不起那些为了男人,争奇夺艳的女子。 她一直认为,以色侍人是可耻的。 应当同她一般,用真本事立起来,获得男人的认可,才是真的认可。 否则,不过是男人床上的玩意儿罢了。 若不是为了买卖,她才懒得同那些只会讨好男人的贵妇们交际。 不过,她现在最看不起的是林妩。 这个贱丫头,竟然蛊惑了她高贵庄重的国公爷! “你要安分一点,有点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徐掌柜最后道。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林妩报之以微笑。 内心却想: 放屁! 我要男人的认可做什么。 我要利用男人! 虽然今日贵妇环伺,竞争激烈。 但她是有备而来,可不会轻易被人看低。 徐掌柜因为不喜林妩,根本没等他,就一个人骑上马车,先往那珠宝商刘老板的宅子去了。 而林妩留在钱庄,特地装扮了一番。 先是换一身宁国公赏赐的罗衫。 虽然丫鬟没有品味,但宁国公有啊。 她穿这个不会错。 环钗珠链,也都是宁国公和宁司寒所赠,光彩照人。 有几分像贵妇人不说,贵,是肯定的。 此外,她最用心设计的,还是妆容。 绝对、绝对,能够杀出重围。 林妩妆扮完毕后,也出发。 刘家大宅里。 刘老板正同徐掌柜把酒言欢: “徐掌柜,我同你说的贷银三万两,你们钱庄到底决定没有?若是不成,我就找别家了。” 徐掌柜闻言,心头一紧。 这个刘老板,绝对是一头不可多得的大肥羊。 半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京城,以奢靡的作风杀入上流圈,以奢靡得令人咋舌的作风,迅速俘获京城贵人们的青睐,成为大多数人的座上宾。 谁都想与他交好,沾一沾滇地玉石王的光。 毕竟,只要这位玉石王手指缝里漏一点,就是天上下金钱雨了。 白的钱谁不要啊。 刘老板是因为一批玉石出了问题,暂时资金周转不过来,才需要借资。 要不然,徐掌柜还没这个机会赚他的钱呢。 说起来,刘老板还找了其他几家钱庄,是徐掌柜与刘夫人交好,才挤掉竞争对手,拿下这笔单子。 若是临门一脚流失了,实在令人心疼。 “刘老板,莫着急。徐某答应你的,难道还能作假吗?只是……” 徐掌柜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若是林妩惹恼刘老板,害得单子流失,她不就可以去国公爷面前告状了吗? 然后她再通过刘夫人使使劲,把单子拿回来。 国公爷一定对她刮目相看。 真是一举两得。 “唉。刘老板,你是不知道,最近我们钱庄,来了个国公爷的女官。” 徐掌柜假装叹气。 添油加醋,把林妩说得愚蠢无知、净会捣乱。 “就是这位林姑娘从中作梗,才耽误了您的银贷。要不然,我早给您放银子了。”徐掌柜说。 刘老板一听,果然生气了。 “什么林姑娘?我在京城这许久,只见过公主、王妃、国公夫人,何曾听说过什么林姑娘?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徐掌柜窃笑,面上却装出难色: “我也同林姑娘说了,刘老板尊贵非凡,不能怠慢。但是林姑娘嘛,年轻人,又是女官,只要她在国公爷耳边……” 她欲言又止,留下无穷想象空间。 从而进一步激怒了刘老板。 “好一个女官,说到底就是个伺候人的,连妾室都不如,她狂什么?” 刘老板咬牙切齿: “也就是今日宁国公被公事绊住了脚,没有来,否则刘某定要当面问问他!” 徐掌柜赶紧煽风点火: “今日虽然国公爷没有来,但林姑娘是来的。她说了,滇池玉石王是个什么东西,她须亲眼看看……” “好!” 刘老板将桌子一拍,神情激愤: “那我就会会她,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第87章 当众掉马 徐掌柜正和刘老板说得兴起,前头的贵妇人群里却爆发一阵骚乱。 “那是谁家的姑娘?打扮得也……” “天哪,看那个妆容……” “本夫人实是看得脸都红了……” 徐掌柜心头一喜。 听这众口一致的讨伐,肯定是有个不安分的蹦跶进来了。 还能有谁,那个丫鬟上位的狐媚子。 林妩呗。 她定是装扮得俗媚不堪,被贵妇人们比成底下的泥,自取其辱了。 徐掌柜也顾不得刘老板了,赶紧挤到前头去。 想看看被贵妇群起攻之的林妩,有多难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挤到前排,马上就被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一屁股墩开了。 “好美艳飒爽的姑娘!” 那位夫人的声音充满惊喜,硬是将徐掌柜听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语调听起来不大对呢? 什么“美艳飒爽”?有这样形容女子的吗? 徐掌柜有些心慌,从那夫人背后探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林妩摒弃或淡雅或娇媚或妖娆这几种媚男的妆容,将眉眼描得极其英气利落。 一抹大红唇,又平添霸气的美艳。 看起来有几分冷酷,却又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于美丽中,散发着锋芒。 如果徐掌柜有点现代知识,就会知道,这个叫—— 斩女妆。 男人们爱不爱不知道,但是现场的贵夫人们,爱疯了。 “想依偎在姐姐的怀里。” 一位年纪较小,还不能很好控制情绪的小千金,红着脸,陶醉地说。 其他贵妇人、千金小姐虽然没说话,但是她们的表情,也流露出对林妩的神往。 林妩微微一笑。 她是来勘察业务的,又不是来找金主。 为何要同贵妇小姐竞争? 应当是俘获她们,把她们纳入自己的信息网才对。 论打探消息,男人哪有女人会。 林妩独辟蹊径。 被妆容更吸引而来的贵妇人,将林妩团团围住,热烈谈论妆容珠宝。 林妩耍了一点小心机,没有说自己是国公爷的女官。 而说自己现在管着银龙钱庄,手底下还有几间香料铺、胭脂铺。 贵夫人听在耳里,自然而然以为她同徐掌柜一般,是个能力突出的掌事。 不说多尊重,至少不存在对丫鬟或妾室的蔑视了。 这又是当女官的一重好处。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御史夫人,这是大美丽还未出的胭脂,用上格外显得粉肌雪肤,别人都没有的。” 林妩笑吟吟,将一盒胭脂递给刚才挺身而出那位夫人。 御史夫人面露欣喜: “哦?真那么好用?是你今日脸上用的那个吗?” 林妩点点头。 御史夫人马上笑纳了。 胭脂本身没什么,但既然是别人都没有的,她就高兴了。 林妩趁机问: “夫人,您跟刘老板可是熟识?我瞧他这屋子富丽堂皇,在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有这么一座宅子,实属难得。” “听说,还是他半年前新购的?财力真非一般。” 御史夫人同御史一样,是个大嘴巴。 林妩略微一勾,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自然,我同刘夫人十分交好,这栋宅子,当初还是我陪着看的呢!买下来,足足用了十万两银子,刘老板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过,他们家都是这种作风,什么东西都是挑贵的,闭着眼睛买。你是没见着,刘夫人那珠宝首饰,装了一屋子……” 林妩插话: “一屋子珠宝?您去细细看过吗?” 御史夫人道: “我曾进去看过一眼,细细看倒没有,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家,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哪有一个个拿起来看的。” 她大概猜到林妩在想什么,笑起来: “不过,我可是细细看过刘夫人最常戴的玉隆翡翠,是真的,从玉阳轩买的,单那一个,就要一万两……” 听起来,这刘家果真是巨富? 林妩皱眉。 之后她又跟几个夫人小姐聊了一会儿。 每每提到刘家,夫人小姐们都要热情赞美刘家的宅子、刘夫人的珠宝。 口径竟出奇的一致。 林妩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可又一时想不到什么。 正在这时,徐掌柜领着刘老板过来了。 她人未到,就先高声地说: “林姑娘,你可终于到了!刘老板,来,我为您介绍一下。” “这位,是宁国公身边的女官,林妩姑娘!” 她这一嗓子之高调,所有的宾客都听到了。 夫人小姐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在她们的固定思维里,女官是比妾室,甚至比丫鬟还不如的。 眼前这颇有女王气息,令人神往的姑娘。 原来,竟是个女官? 那可真是看走眼了…… 御史夫人是个急性子,直白地问: “什么?林妩,你是宁国公的女官?” 根本不给林妩回答的机会,刘老板直接冷笑: “女官?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顶着个管事的名头服侍男人而已?连个名分都没有的玩意儿,也敢插手爷们儿的大事!” 徐掌柜哎呀了一声,装作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 “刘老板莫这般说,我们国公爷,可是很重视林姑娘的,亲自送她来钱庄呢。” 她这么一说,贵妇小姐的眼神,立马从惊愕、嫌弃,变成了厌恶。 若是妾室,勾着爷们儿,还可说是受宠。 可作为一个女官,身份也没有,这般行事,简直是罔顾尊卑的狐狸精! 自家男人身边有这么个狐媚子,谁都要气疯了的。 贵妇小姐们代入自己,瞬间愤慨不已。 “林妩,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御史夫人口气十分失望。 她性子直,敢爱敢恨,敢说敢骂,谁让她不痛快,她立马给人难堪。 “贱人从根子上就是贱的。” 她居高临下,用傲慢的眼神看林妩。 “原来只是一个女官,却还充什么大钱庄的掌事,企图混入我们贵妇的圈子。” “真是心思龌龊,可笑至极!” 啪! 她把那盒胭脂朝林妩的脸上扔去。 林妩略微侧头,盒子擦着她的耳边飞去,掉在地上。 原本美丽的粉色,洒落一地。 被玷污得肮脏不堪。 第88章 最吃这套 “御史夫人此言,未免太过冒犯了。” 林妩微微挺起肩膀,淡然道。 御史夫人哼了一声。 “小小女官,谈何冒犯?再怎么作贱你,都是应该的。”她说。 现场有不少人同意此话,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 徐掌柜难掩唇边一缕笑容,假意劝道: “林姑娘,你怎么能冲撞御史夫人呢?快些向夫人赔不是。” 明明是御史夫人对林妩极尽侮辱。 她反倒要林妩道歉。 且瞧现场不少人的神色,皆觉得理应如此。 林妩的神色冷了下来。 “我有何不是?反倒是夫人对女官出言不逊,实在是大不敬。” 徐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进一步扩大了。 这林姑娘果真被宠昏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今日,就让这些贵夫人们,教训教训她吧。 果然,御史夫人彻底怒了。 “我需要敬着你?一个卑贱的女……” “夫人,慎言!” 林妩喝道。 她已经把姜卫的口头禅学了个十成十。 “慎言”两个字,被她说得铿锵有力,将全场所有人震了一震。 而后,她气势凛然,环顾众人。 “女子本强,何故自贱?女官,又如何?” “古有沈琼莲,官至内阁,三朝元老。又有贞太妃,扶持北王,一统中原。” “便是当今圣上,亦对女官尊重有加。夫人此番言论,难道是对圣上不满?” 林妩掷地有声,直接把御史夫人的脸说白了。 那些个沈琼莲贞太妃的之流,人死湮灭,不足为道。 可林妩提到圣上,便是一个阴险的大坑。 今圣并非太后亲生。 而是一位女官,在为先帝铺床时,被宠幸生下了当今圣上。 此乃满朝皆知的秘密。 圣上历经惨烈的夺嫡之争,继承大统后,仍然因为生母身份卑微,不能相认。 这便成了圣上的心病。 林妩说圣上尊重女官,自然是夸大了。 但是圣上听不得人糟践女官,却并非妄言。 御史夫人出自言官之家,自然知道风言风语的厉害。 若是今日之事传到圣上耳中,她家老爷,恐怕朝堂上的日子就难过了。 “卑贱女流,本夫人何曾是那个意思,你莫要攀扯!” 御史夫人拔高嗓门,为自己辩驳。 林妩冷笑: “我并非攀扯,只不过以杰出先辈,提醒夫人。” “女官纵然卑微低下,但亦是为主、为家、为国奉献己身,何贱之有?” “女子不易,应当守望相助。互相倾轧,只会自轻自贱。” “夫人,请自重!”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御史夫人眼冒金星。 她涨得满脸通红,正欲分辩。 门外却传来一声娇喝: “说得好!” 众人心惊,举目望去。 一个衣冠华丽,雍容持重的女子,前呼后拥地走进来。 有人忍不住惊呼: “平乐长公主!” 满屋贵妇千金,齐齐陷入心虚和慌乱。 平乐长公主,先帝在时,她同今圣一般,都不受宠爱,过得十分艰难。 但她仍极尽所能扶持今圣,并甘愿远赴边疆,下嫁当时名声不好的秦将军,为今圣拉拢夺嫡的重要助力。 今圣荣登大宝后,深感她的恩情。 不仅封她为长公主,还请她回京长住,荣华富贵赏赐不断。 若说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是太后与皇后,那么宫外,便是这位圣宠长隆的长公主了。 长公主自然也知圣上的心病。 方才这一出逼辱女官,被她看了听了去,众人心中只有几个大字: 今番死矣! 平乐长公主素日尊贵威严,此时却对林妩和颜悦色。 她微微浅笑,说道: “不愧是宁国府调教出来的,见识过人。” 林妩赶紧跪下,正要谢恩。 长公主却又笑着说: “是不是该赏一赏,宁国公?” 林妩:…… 为什么每次她骂人,都被宁国公抓包?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门口,宁国公迈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便如老鹰盯小鸡一般,看了林妩一眼。 “大放厥词,该罚。” 林妩赶紧低下头: “我知错了。” 细声细气,怯怯动人,很怕宁国公似的。 宁国公的脸更黑了。 长公主笑出声: “宁国公,不要总板着脸,太吓人了。你这小女官,还是个孩子呢。” 长公主和宁国公年岁相近,都是三十五岁上下。 十六岁的林妩在他们面前,确实跟个小孩儿似的。 可是,宁国公并不想听这种话! 冷脸几乎冻成冰山。 林妩心塞: 完了完了,回头又得哄这老爷们儿了。 但此刻也只能装可怜,伏地垂首,万分恭谨。 “行了行了,起来吧。瞧这吓得,可怜见的。”长公主说。 等林妩站起来,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又捧来一只碧玉环,算是赏赐。 看得一屋子贵妇千金,眼睛都红了。 寒暄完毕,该办正事了。 宁国公扫了众人一眼。 他是武将出身,又位高权重,这一眼将满屋女眷压得肩颈沉重。 大家不由得垂下了头,万不敢与他对视。 宁国公的声音依旧是冰冷冷的: “谁说,林妩只是小小女官?” “银龙钱庄,我是要交给她的,不日便去办契。” 哦? 女眷们低着头,互相交换眼神。 银龙钱庄可是京城最大的钱庄,每年进项如雪花一般。 是一桩令人眼热的产业。 宁国公的意思,不光是将钱庄交给林妩打理,甚至于整个铺子,都划入她名下了。 这样一来,林妩既是掌柜,又是东家。 可比徐掌柜值得高看几分。 女眷们对林妩的态度,悄然中生变化。 唯有徐掌柜,暗恨不已。 姓林的究竟给国公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爷把这么一个获利丰厚的钱庄,随手赠了出去? 狐狸精居然变成她的东家了! 无暇顾及他人复杂的神情,林妩现在只有开心: “真的吗,爷?” 她毫不掩饰喜悦,宛如一个得到糖果的天真孩子,脸上尽是惊喜与崇敬。 男人最吃这套了。 宁国公果然春风化雨,脸都没那么黑了。 “唔。”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林妩笑得阳光灿烂: “谢谢爷!” “唔。” 第89章 如何罚我 宁国公没有多说什么,同长公主告辞后,便带着林妩走了。 期间,刘老板还追出来。 毕恭毕敬,满脸谄媚,欲谈银贷之事。 但宁国公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 “林老板自己做主吧。” 林老板! 林妩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 刘老板的脸色则是变了又变。 他先前在屋里,以为徐掌柜是话事的,便没有在意林妩。 还将她说得那般不堪。 如今真是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了。 “林老板……”他期期艾艾地开口。 林妩瞟了他一眼。 长得太丑,不想给臭男人花钱。 “再议吧,刘老板。” 她轻飘飘扔下一句,然后同宁国公走了。 徒留刘老板在原地,悔得肝肠寸断。 伺候宁国公上了马车,林妩正准备待他启程,自己也坐自己的马车去。 结果车夫半天没有扬鞭,马儿喷了个响鼻。 “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林妩问。 心里嫌弃这男人事真多。 宁国公却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沉沉地说: “走吧。” 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不高兴? 马车哐哐地往前驶,林妩如梦初醒,快走了两步,娇声道: “国公爷~” “妩儿的马车坏了,斗胆借国公爷的马车,可以么?” 马车停得飞快。 宁国公毫无起伏的声音依旧冰冷: “还不快点?” 林妩哀叹打工不易,念叨着新到手的钱庄,爬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立马变脸,甜甜地说: “国公爷,妩儿来了。” 马车宽敞,铺着厚厚的垫子,中间还放个小茶几,上头一应茶水果品应有尽有,还点着小炉子。 林妩一上车,就依偎在宁国公身侧,殷勤地捏肩、倒茶、葡萄剥好了送到嘴边。 宁国公脸上的不高兴,才略微好了些。 “国公爷,您怎么会赴刘老板的宴呢?”林妩问。 虽然刘家也给宁国公递了请帖,但就是做做样子。 妇人同爷们的交际标准,还是不大一样。 刘家富贵,贵府千金们可以去玩玩。 但宁国公什么身份,区区一个商贾之邀,他怎么可能屈尊纡贵去这种场子? 宁国公面无表情: “路过。” 林妩眨眨眼。 “可是,您今日在朝中当值,刘家宅子并不顺路呢?” 宁国公顿了一会儿,干干的说: “长公主前往,我便送她一程。” 那也太殷勤了吧。 不符合宁国公你平时的人设啊。 林妩暗笑。 不过,对于这个闷骚老爷们儿,稍稍撩拨一下,点到为止就行了。 她还是别真把人招出火来。 “长公主尊贵,怎会亲自到刘宅?”林妩好奇。 宁国公对谈论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只提了提,是长公主想买刘家的宅子,故而去看看。 刘家居然要卖宅子? 林妩心头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她方才在刘家,没给刘老板好脸。 但她的原则是,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她没有打算真拒了这块到嘴的肥肉。 可如今这么多不同寻常之处,让她觉得,这事还是再慎重考虑。 她打算让赖三好好打探打探。 就在她沉浸在思考中时,旁边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她赶紧把茶盏递过去: “爷,天儿太干,喝点茶润润喉咙。” 宁国公接过茶盏,见她把手脚缩回去,没事人了似的又要放空。 他的嘴角,便抿成了一条直线。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 林妩的思绪被拉回来,发现男人的脸又沉了。 “爷,可是有哪儿不适?”林妩问。 宁国公唔了一声: “头有些痛。” 林妩不得不做出着急的样子: “哎呀,回府马上传府医。” 但宁国公意外地答得很快: “不必。” 然后头很不舒服似的,按了按太阳穴。 林妩看在眼里,假装不懂。 她在一旁干着急: “那,爷多喝点热水吧……” 宁国公终于恼了,面黑如锅底,声音硬邦邦: “还喝?” “该罚你的,还没罚!” 林妩无语了。 闷骚老爷们儿,想要就说嘛。 说又不肯说,不说又生闷气,生闷气就翻旧账。 “爷要如何罚我?”林妩软软地问。 宁国公板着脸,不说话,不怒自威。 林妩磨磨蹭蹭地蹭到宁国公身后,将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 “爷,就罚妩儿,给您按一按吧。” 按了一会儿,宁国公的身子越按越紧绷。 他难耐粗重的呼吸,反手捏住林妩的手腕,将她一把扯进怀中。 “爷……” 马车咔哒一声,停下了。 林妩可怜兮兮地举着被捏红的手腕,带着哭腔道: “爷,到府了。” 国公府大门外,断没有半天不下车,胡天胡地的道理。 宁国公憋着一股气,黑着脸下车了。 他是个大忙人,回到家也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指示。 故而,他才进门,就被好几个管事给迎走了。 林妩笑嘻嘻地回了自己屋里。 第二日,她早早地来到钱庄。 钱庄上下都知道,她挤开徐掌柜上位了,这会儿都在观望,气氛十分诡异。 徐掌柜现在已经荣降为二掌柜,一见到林妩,便阴阳怪气: “林老板来了,阿福,怎么还不上茶?怠慢了贵人,仔细丢了饭碗。” 林妩一脸坦然: “徐掌柜说得没错,本姑娘一视同仁,不论谁干得不好,都得滚蛋。” 这就是在点徐掌柜了。 徐掌柜心梗一秒。 不论她以前在钱庄多风光,大事小事一把抓。 现在一概都被林妩夺去了。 甚至二把手的位子,也是虚的,林赖三那狗腿子殷勤得很。 徐掌柜心中有气,对底下人耳提面命: “别看她现在管着钱庄,她有什么?一个狐狸精,命运如浮萍。贵人随手赏赐她的东西,随手也能拿走。” “你们看着吧,她风光不了几时,等她弄出个烂摊子,国公爷必定要将钱庄收回去的。” “至于你们,机灵点,别站错了位,省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毕竟在银龙钱庄积威已久,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以往,宁国公也颇看重她。 故而,她这么一说,大伙儿都觉得确实如此。 “徐掌柜,您就放心吧。” “我们保证,让那姓林的,没几日就跟您服软!” 第90章 夫人上火 赖三跟林妩细细汇报钱庄的情况,林妩便知万事开头难。 她如今虽说是东家,但根本支使不动人。 那些下人们,表面对林妩应承,实际只听徐掌柜的。 偏生,他们还吃定林妩,不会把他们一股脑儿都辞了。 毕竟,钱庄这营生特殊,不是谁来都能做成。 专业人才不好找。 林妩都辞了,又找不着人顶上,这钱庄还开不开了? “这群老油子,阳奉阴违,滑不留手!”赖三愤愤道。 “这样下去可不行,主子,咱们得想想办法。” 林妩浅啜一口香茶。 她早就预料到会这样。 至于办法么…… “刘老板那儿,调查得如何了?”林妩问道。 赖三来精神了。 比起做店掌事,还是这种偷鸡摸狗四处打探的事,最适合他。 仿佛回到舒适区。 “主子,那玉隆翡翠,货真价实,确实不假。” “但是,刘夫人已经将它挂售了。” 挂售? 林妩心里转了一下。 “可知道售价几何,售给何人?” “这我倒没有细究……”赖三有些愧疚。 自己还是不够称职啊。 “那你再去细究一番。顺便,刘家宅子的出售情况,也了解了解。”林妩吩咐。 赖三应下了。 林妩又问他,刘家那满屋子的珠宝如何。 按理说,有这么多财宝,何至于卖掉一个玉隆翡翠? 说起这个,赖三更兴奋了: “主子,我翻进刘宅细细查探,发现,那一屋子的珠宝,只有显眼一些的是真的。” “其余,都是假的!” “而且,真的那些,也不是刘夫人自己的,是刘家同珠宝铺租的……” 有意思。 林妩笑了。 该说的都说了,赖三斗志昂扬,又出去探听消息。 林妩端坐喝了一会儿茶,徐掌柜进来了。 “林老板。” 徐掌柜的态度依然倨傲: “方才刘老板又来问,银贷的事情如何了?若是咱们再不决定,他可要寻别家了。” 林妩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茶沫,头也不抬。 “怎么,我以为刘老板已经另寻别家了呢?原来还在等咱们?”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背后费了多大劲,才留住这块肥肉! 徐掌柜在心中撇撇嘴。 “林老板,不知道你还在考虑些什么?我跟刘老板有些交情,故而他愿意等我们一等。可若是再拖,就不一定了。” 她的口气已经带上不满: “说句不谦虚的,我在这方面,应当比你强得多。你不要因为个人恩怨,公报私仇针对我,就害得钱庄遭受损失!” 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她是靠本事立住的,不信一个小小女官能拿她怎么办。 徐掌柜恶狠狠地想。 但林妩比她更狠: “你倒提醒了我,咱们是有点个人恩怨。既然这样,我岂能如你的意?” “这笔单子,我再考虑考虑。” 然后,她抬脚就走了。 徐掌柜万万没想到,林妩居然真的公然针对她,罔顾钱庄的利益,视买卖如儿戏! 国公爷竟把钱庄送到这样的人手里。 你真是糊涂啊,国公爷! 忙完钱庄的事,林妩便回府了。 然而,马车才到门口,便见门子在张望。 林妩是从丫鬟做起来的,她人又和气,和府中的下人们大都处得不错。 这会子门子见了她,立即一路小跑上来。 “林姑娘,卷哥托我提醒你一声,夫人在找你呢。” 声音进一步压低: “听说,很生气!” 上次贼喊捉贼一案过去后,宁夫人安分了一段时间。 一方面,这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惹恼了宁国公,宁夫人着实有些怕了。 不缩起头做人,宁国公怕是要给她苦头吃。 另一方面,她听说了林妩自请当女官。 这不挺好吗? 臭丫头自甘下贱,丫鬟也不当了,当女官! 女官能讨到什么好,也不占着后院的身份,等过段时间国公爷厌倦,随手就把她扔了。 宁夫人大大地放心了。 谁知,还没听到国公爷厌倦的消息,就听到,他把银龙钱庄送给林妩。 那可是银龙钱庄! 京城最大的钱庄,宁夫人以前百般暗示,国公爷也没让她沾手的银龙钱庄! 宁夫人当场头风发作,连请了三天府医。 府医徐济也是尽心尽力,把林妩让他调制的火荣丸,一天三顿地给宁夫人开了七天。 这下可好,宁夫人不但头痛,还上火。 口舌生疮,心烦气躁,半夜难眠。 这可给周大娘抓住了机会。 上次被炉子烫伤脸厚,周大娘养了小一个月,这才勉勉强强地好了。 只是脸是毁了,黑皴皴一个疤十分难看。 大户人家都是讲究体面的,她这样,便不能到宁夫人跟前服侍了。 气得她,做梦都把林妩恨得牙痒痒。 幸好,宁夫人身子不适,其他人用起来不爽利,便又唤了她进来。 周大娘趁机吹风: “夫人何苦折磨自己?那林妩如今得势,夫人不便在府中治她。” “可是……” 周大娘凑近宁夫人耳边: “那贱婢,不是自请当女官,在外头也有公干么?” “在府里治不了,在外头,还治不了?” 宁夫人格局打开,心中豁然开朗。 对啊。 自己何苦执着于在后院修理她? 在外头,以自己多年来的经营,拿捏她还不是捏蚂蚁般容易。 且国公爷还没理由说。 宁夫人越想越觉得对路,当即吩咐人,让把林妩叫来。 林妩来后,朝着宁夫人,微微福身。 她现在是女官,并非丫鬟,这样便算是给宁夫人行礼。 宁夫人看着肝疼,勉强平复的火气又窜上来了。 周大娘在一旁骂: “没规矩的东西,连给夫人行礼都不会了吗!” 林妩坦然: “我如今是女官,周大娘可能对女官的礼节不大熟悉,是否需要我请管教娘子为你说说?” 周大娘差点晕过去,这臭丫头还想让人管教她? 宁夫人当然也很生气。 但她记着今日的目的,只好忍了忍,道: “林妩,听说,国公爷将银龙钱庄送予你了?银龙钱庄可是大买卖,寻常人打理不来。” “我怎么听人讲,你接手后,弄得一团糟,底下人怨声载道?” 周大娘可以呛,但宁夫人毕竟是国公夫人,在她面前,林妩还是得低头的。 林妩谦逊道: “林妩新接手钱庄,新旧交接,磨合期间,一时的忙乱是有的。不过夫人放心,如今已经逐渐上道了。” 宁夫人闻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掩去一抹笑意。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钱庄如今忙什么大单子?” “我也好为你参谋参谋。” 哦? 林妩哂笑。 原来,是想抢客户啊。 第91章 绝猜不到 “夫人,我接手钱庄,也不过少许时日,对业务不太清楚。”林妩含蓄地说。 宁夫人脸色马上不好了。 林妩又转变话锋: “但是,倒听说有一个大单,银贷三万两呢。” 宁夫人的脸色才和缓了些,并露出兴趣。 “三万两,数额不小。” 她眼底闪过精光,面上却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知是哪家,狮子大开口?” “是京中新贵,巨富刘家。”林妩微微一笑。 宁夫人听说过这个刘家。 滇地玉石王,进京便狂撒十万两,购置了一栋宅子。 宅内特设聚宝屋,琳琅满目皆是奇珍异宝。 而后又奢华宴请各路名流权贵,一顿饭便是上百上千两。 凭着这些,刘家迅速挤入上流圈,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宁夫人对这传奇一般的刘家,也颇为好奇。 只是宁国公不喜这等行事张扬的人,她不便与之交好。 如今林妩一提,她有些意动了。 她掐指一算,三万两的银贷,光利息就有一万两。 “这单子已经定下来了?” 宁夫人急不可耐地问。 小心思显露无疑。 林妩露出愁苦面容: “尚未。钱庄里头的二掌柜,夫人您可认识?姓徐的。这是她牵头的单子,我跟她不对付,不想那么快允了,好借着单子敲打敲打她。” 宁夫人心中失笑。 丫鬟就是丫鬟,哪里会管事? 这么重要的买卖,却被她当成刁难下人的工具,简直轻重不分。 国公爷若知道,一定很后悔将钱庄交到她手中吧。 想着宁国公大鞭子抽林妩的样子,宁夫人更心动了。 “徐掌柜?我是打过照面。她是个有能力的,将钱庄打理得很好,怎闹得你不痛快了?” 宁夫人假意问。 林妩面色不快: “我让我弟弟到钱庄干事,跟她某个职位,她竟然推三阻四的!这等不好用的人,等我回过国公爷,就把她打发了。” 宁夫人更快意了。 蠢货,居然还大喇喇地,将自己安插关系户之事道出。 为了这种事,与一位有能力的掌柜交恶。 看来她确实只会狐媚男人,别的一概不知,且新学会了恃宠而骄。 瞧她这自以为正头夫人,欺压下人的嘴脸。 真想好好给她一巴掌! 宁夫人万分期待,林妩被打脸那一天。 “你想得也没错,还是得用趁手的人才行。” 宁夫人难得地附和林妩。 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啪啪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且徐掌柜如此有能力,还有刘老板这层关系。 宁夫人算了算手头的私房钱,三万两还是有的…… 林妩走后,周大娘咬牙切齿,在宁夫人面前骂: “姓林的小婊子,当了女官而已,还以为翻身做主子了,张口闭口敲打、打发的,感情拿自己当主母呢。” 宁夫人捏着帕子,不住地揉搓。 脸上浮现笑容: “一朝得势,就忘了自己是谁,这也不是没有。但她终究会明白,爷们儿的恩宠,就是镜花水月,说没就没。” 周大娘犹在生气,她实在看不惯林妩飞上枝头的得意相。 “国公爷怎的就把钱庄给她了呢?她配吗?依老奴说,给也是该给夫人。” 这话是说到宁夫人心巴上了。 她不由得痛了一下。 对啊,应该给她呀,林妩凭什么? 不过幸好,国公爷很快就会对这无知无能的卑贱丫头,彻底失望了。 “你替我,把那徐掌柜约在松月楼。” 宁夫人吩咐周大娘。 而另一边,林妩接到了赖三的新消息。 “主子,你绝对猜不到!”赖三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 “以后该叫我姐了。”林妩提醒。 “好的我姐。” 赖三小脸散发光芒,有一种被工作充分滋润过的喜悦。 “你听听我探到了什么?” “那件玉隆翡翠,花一万两银子买的,刘家只售七千两!” 这么贵重的玉石,说七折就七折? 林妩心中的异样感更盛。 但赖三还没讲完。 他把最爆炸性的留在后面: “还有,我姐,你可知刘家宅子,卖多少?” 十万两买的,随便打个一折,那都是巨亏。 且现在屋价上涨,根本没必要折价。 可听赖三的语气,林妩知道,定是比七折还低。 难道是六折? 那真的太离谱了…… “五万两!”赖三报了一个惊人的数目。 饶是林妩有了心理准备,也听得愣怔。 居然折了半价之多? 房屋的折扣居然比收拾还低,令人费解。 超低价格抛售贵重资产,刘家究竟在想什么? 林妩又想到,刘家打了这么狠的折,必定引起许多人的哄抢。 “是否探到,是哪些人要买玉隆翡翠和宅子?” 赖三的答案是,很多人。 长公主,阁老夫人,工部尚书夫人等等。 有许多大户人家,看中了刘家的东西,且和刘家都谈得很好。 每个人都以为,这好东西铁定是自己的了。 有几家,甚至催着刘家办手续。 “最奇怪的是,这几家的价格,差距都有些大。但是刘家一视同仁,既不说拒绝,不不去办手续。”赖三道。 如果是正经要卖东西的,自然是价高者得。 价格不合适的,定然早早拒了。 可刘家没有。 这就很奇怪。 林妩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赖三,你再去探一探,看看刘家当初购买这栋宅子,手续是否齐全,钱银是否交割清楚?” 赖三去了。 林妩再次来到钱庄时,下人还是表面积极,实则摸鱼。 他们把她当成花瓶供着,但凡她吩咐点什么,他们总有理由推脱。 林妩明白,这些小喽啰,就是仗着有徐掌柜罩着,以为她不敢动他们。 殊不知,她已经准备釜底抽薪。 待徐掌柜走了,他们群龙无首,还怎么蹦跶? 到时候,她再收买人心,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这些都不是她所担心的。 她担心的是,赖三偷偷告诉她: “姐,我前几日偷看账本,无意中发现,咱们钱庄的存银,正在减少。” “有一部分客人,陆续将存在咱们这儿的钱,提走了。” 林妩心头一沉。 她所担心的,正是这个。 当日宁国公公然将钱庄转给她,听起来很出风头,实际上,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得知钱庄的主人不是宁国公,而变成了一个女官。 那些达官贵人,还会信赖钱庄吗? 林妩担心,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客人,从银龙钱庄提走存款。 银龙钱庄很可能,会被一波兑现潮,彻底挤垮。 那就太危险了。 林妩坐在雅间,陷入沉思。 徐掌柜突然来了。 只见她满面春风,神情傲然。 一进来,便把姿态做得很高,对林妩说: “林老板,你确定,不要刘老板这个单子了?” “如果你不要,我就不干了。” 第92章 妩爱娇花 其实,徐掌柜不想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她被夺了权,降级为二掌柜,她就琢磨着,不能在林妩手下做活。 屈于一个卑贱的狐媚子之下,她受不了。 她想象着自己潇洒离开,给林妩留一个烂摊子。 顶好,离开之后,她还要做成几个大单,干脆漂亮地给林妩一个耳光。 让林妩知道,也让国公爷知道。 银龙钱庄没有她徐掌柜,不行! 再就是,刘老板这个单子,对她来说太重要。 刘老板私底下答应,若能成事,会给她一千两回扣。 这也是为什么,林妩拖着,她万分焦虑。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她恨极了林妩。 好在,她想的都可以实现。 “怎么突然说不干了呢?钱庄离不开你。”林妩一脸为难。 徐掌柜当真了,露出得色。 她想着,若是林妩识相点,把掌事权交出去,做个清闲老板,她倒也不是不能留下。 当然,刘老板的单子也必须同意,且最好给她涨一涨月银。 “姑娘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也可以考虑……” “那便不用了。”林妩说。 直接将她的话堵在喉咙里,憋得她脸红脖子粗。 “林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徐掌柜问。 语气里隐藏着些许惴惴不安。 毕竟,如果林妩肯放手,留在银龙钱庄才是徐掌柜最好的选择。 可惜林妩不肯。 “好聚好散吧,徐掌柜。”林妩说完,便走了。 徐掌柜目瞪口呆。 明明是她要甩掉林妩,怎的成林妩将她辞退了? 一点也不潇洒,徐掌柜吃了一肚子瘪,还得去讨好宁夫人。 “夫人,我已经同银龙钱庄谈妥了,他们愿意让出刘老板这个单子……” 徐掌柜将自己被辞退的事稍加包装,说与宁夫人听。 宁夫人果然很高兴: “我就猜她不是个会做买卖的,蠢材一个,钱送到手边也不会拿。” 周大娘在一旁献殷勤: “夫人英明。想来这林妩,就是没有那命,贱人福薄。哪里都能像夫人这般,随手招财呢?” 一通马屁,哄得宁夫人心中大悦。 徐掌柜在一旁,趁机问: “那么,夫人,刘老板的三万两银贷,何时可以交割呢?” 宁夫人这会儿心情正好呢,便说: “就今日吧。如今你是我那钱庄的掌事了,你尽可做主。” 徐掌柜暗喜。 这桩买卖,总算是成了。 “只是……” 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 “徐掌柜,你大约知道,我的钱庄可没银龙钱庄那么大。你过来是好事一桩,但是待遇上……” 徐掌柜讶然,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呢? 先前宁夫人对她态度极好,说什么只要过来,一切待遇从优。 然而宁夫人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刚染的丹蔻,并不看她。 “待遇自然是钱庄里最好的,但是跟银龙钱庄比……未来可期吧。徐掌柜,你好好干,等把我的钱庄做得如同银龙钱庄那般大,你也可以享有一样的待遇了。” 宁夫人微笑。 徐掌柜又气又恼,感觉备受侮辱,后悔油然而生。 但是,她又能如何? 银龙钱庄已经回不去了。 “是,夫人……” 林妩终于等来了赖三的调查结果。 “姐,原来刘家的宅子,当初只付了定金一万两,故而还未办手续,约定半年后付齐款项,再办手续。” 半年后,不就是现在吗? 林妩大概明白了。 “赖三,你帮我到长公主府送个信。” “提醒长公主,不要买刘家的宅子。顶好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御史夫人……” 是夜,林妩精心画了一个纯欲妆。 她有一双狐狸眼,脸上线条圆润,下巴却小巧精致。 粉唇丰满,唇珠还翘起,仿佛微微噘嘴。 这样的长相,脂粉厚重显得俗媚,不施粉黛又过于清淡质朴。 她特别勾勒了自己的狐狸眼,又加强了嘟嘟唇。 便显出又清纯又诱惑的样子来了。 月亮正圆时,她提了灯笼,在花园假山里等着。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林妩从转角走出来,佯装受惊,扑倒在来人怀里。 “嗯……” 鼻音轻颤,宛如羽毛在轻轻骚动心尖。 灯笼映射下,微微抬起的小脸又是那么地清纯可人。 两片粉唇鲜嫩欲滴。 那翘起的唇珠,待君采撷。 宁国公视线马上被黏住了,心也软下来了。 美人莽撞入怀,都不觉得冒犯了。 宁国公挥退了姜卫等侍从,凝眉看着林妩: “妩儿,深夜何故在此?” 林妩嘤咛: “国公爷……” 她浑身没骨头似的,倚在宁国公怀里,想自己站稳,又站不起来。 两只手无力地攀住八块腹肌。 “妩儿突发奇想,想深夜赏花,散散心。” “哦?”宁国公轻轻搂住她:“妩儿也喜欢花?” “国公爷喜欢的,妩儿自然也喜欢。” 林妩说着,嘟起小嘴: “最近好累哦。” 撒娇的小抱怨,听得人化成一滩水。 “这般累?” 宁国公伸出大掌,抚上她的后脑,略微用力,将她的脸往自己腹间靠一靠。 没办法,他也想拥入胸怀。 但身高差就在这里了。 “嗯。”林妩委屈地嘤了一声。 宁国公有些心疼。 妩儿接手钱庄后,有些手忙脚乱,他是知道的。 他还曾提过,是否需要他派个得力的下属,去帮帮她。 但她竟是这般一个倔强人儿,偏说,身为女官,要靠自己。 宁国公只能放手让她去了。 是以,小人儿竟比他还要忙碌,日日往钱庄跑,夜里还要研究账册。 故而,他已经有数夜独守空屋。 唉。 早知道,不让她当这女官了。 向来决策英明的宁国公,难得地后悔了一回。 “国公爷,妩儿听说,长公主府上,有全京城最早开的红梅,可是真的?”林妩问。 她的小手早摸向男人,动手动脚。 宁国公唔了一声。 听得出来,心情很好。 “真好呢,妩儿就爱那娇花……”林妩呢喃。 腰带已玩弄得散落了,一丝不苟的宁国公,正衣衫大敞。 宁国公闷哼了一声。 林妩无知无觉,犹在蹙眉: “若能见一次这么美的红梅,定是什么烦恼也忘却了。” 宁国公裸着胸膛,在寒风中挺立。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含沙射影了。 但又好像不是。 第93章 亏个精光 林妩的手指还在不安分,到处点火。 宁国公心烦意乱,终于捉住她的手,又捏起她的下巴,令她抬头。 两人对视,火热的眼神交缠。 “那有何难?后日长公主设了赏梅宴,你同我去即可。”宁国公道。 林妩一下子雀跃了: “可真?爷不是在逗我玩吧?” 宁国公又被她这仰慕的眼神取悦了。 “唔,自然是真的。” “谢谢爷!” 林妩甜甜地笑,捡起腰带环在宁国公腰上,简单粗暴地打了个死结。 “那妩儿就满心期待地去看账册了!” 宁国公:? 然而,小妮子对这假山极其熟稔似的,一钻就不见了人影。 宁国公原本要抱住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过了一会儿。 不远处,几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事人的侍从,听得一声怒喝: “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时间很快到了后日。 林妩隆重打扮了一番,陪同宁国公到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设宴,满城名流、各家命妇齐聚于此。 林妩跟在宁国公身边,十分扎眼。 一来,她十分妩媚美艳,与素爱端庄优雅的命妇们不同,倒被热烈绽放的红梅衬得更加多娇。 再者,宁国公极少携女眷赴宴,着实令人好奇。 第三,宁国公虽然板着脸,瞧不出对她很体贴,但一直让她跟随左右,看得很紧的样子…… “宁国公身边那位,是谁呀?看起来颇得宁国公爱重。” 女眷中有人小声议论。 御史夫人也在人群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她?一个女官!” 如今,她是不敢乱说话了。 上次背后诋毁女官,被长公主听了去的第二日,她家老爷就在朝上被圣上训斥,官降两级。 今日她觍着脸来,就是想请长公主帮忙求个情的。 谁知,她竟然又在这里,看见了罪魁祸首。 “女官?”众女眷交换了一个眼神,默然不说话了。 但脸上不约而同,多了一丝轻蔑。 林妩看着她们,心知自己融不进这个圈子,也不去挨着。 反正她的目标,也不是她们。 她跟在宁国公身后,向长公主问好。 长公主还记得她: “又是这个小丫头?看不出来,宁国公这么疼孩子。” 宁国公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 “长公主,这是臣的女官。” 女官两个字,似乎刻意加重了些。 长公主笑起来。 她就喜欢揭穿这些闷骚老古板,好玩。 长公主摆了摆手,林妩便乖乖地走到她跟前。 她品鉴了一番林妩的脸,又把一双小手仔细看一遍。 最后点点头: “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民女林妩,见过长公主。” “名字也好,是个娇养的孩子。”长公主看了宁国公一眼,打趣道:“季雍,你可不能把人家欺负狠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调笑了。 林妩面皮红起来。 宁国公也有略有些尴尬,赶紧跟长公主告辞,带着林妩大步走了。 他们走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问: “公主今日怎么对一个下人,这般关切起来?” “承了人家的情。”长公主道。 “宁国公这孩子,也不知道是精明还是傻。” “大好的机会不攀附本宫,倒要报复人出口气,实在孩子气。” 说完之后,长公主又确认了一回: “购置刘宅的银子,送过去没?” 女官不明白为何此时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回答: “奴婢听回报,御史夫人昨日已经送过去了。” 长公主倏地站起来,脸上隐约有笑意: “甚好。” “马上安排人,把那刘家人抓起来!” 咏梅园中。 “腊月红梅,实在罕见,我们今日也算有眼福了。” “可不是么,这红梅还是宫中花了心血才栽培出来的,就这么一株,圣上赏赐给长公主了。” “长公主果然圣宠隆重。看今日这园子挤挤挨挨,怕不是满京贵人,都来了。” 夫人小姐们一边赏梅,一边笑谈。 长公主面子大,满京贵人,能来的都来了,包括宁夫人。 长公主别出心裁,在红梅树下设了桌椅,夫人小姐们可以边赏梅,边交际,倒有一番风雅和乐趣。 宁夫人端着茶盏,怏怏不乐。 偏偏御史夫人在这时踅摸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国公夫人,怎独自在此?我方才见着宁国公,身边跟着个娇俏女官呢。” 宁夫人撇了撇嘴。 她正为此生气呢,宁国公赴宴居然不同她一起,反而是带了林妩那贱人! 这大嘴巴御史夫人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夫人没回应,御史夫人也不尴尬,仍兀自说着: “要我看,那女官妖里妖气,着实不是个好的。夫人,你怎么不管着点?” “哦,是我失言了,竟忘记,夫人是一府主母,管不到女官,更管不到宁国公。” “如今女官有了银龙钱庄,夫人这个正妻主母,怕是也被压了一头吧……” 字字句句,都在扎宁夫人的心。 宁夫人气血上涌。 “谁说我管不到她?” 她气得眼睛发红,立即吩咐身边的丫鬟: “去,把林妩叫来。我曾经还是她的主子,如今也是国公夫人,她来了,理应跟我行个礼!” 彼时,宁国公被威猛将军请入内室密谈,林妩不便跟随,只能门外伺候。 听到丫鬟传话,她皱起眉头。 宁夫人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要折腾什么? 然而当来到宁夫人面前,她便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 宁夫人一见她,就笑着对众妇人道: “你们看看,人来了。可不是我浑说瞎说的,银龙钱庄如今换了个女官当家,就是她,名叫林妩。” “不信,你们问问她自己?” 无数道审视、蔑视的视线,落在林妩身上。 有人忍不住说了: “果真是一个女官?以前有宁国公做主,尚可安心,可这……” 御史夫人哎哟了一声,用帕子掩住嘴巴: “这位女官,怕是连买卖都不会做吧?会不会将大家在银龙钱庄的存银,亏个精光?” 她这么一说,大家惶恐起来。 毕竟在座各位,有不少都在银龙钱庄存了大笔银子。 这要亏光了,谁还敢存? 第94章 钱庄倒闭 宁夫人趁机火上添油: “没有御史夫人说的这么严重,林老板只是刚接手,还不大熟悉,难免有些做得不足的地方。” “也就是把钱庄里的徐掌柜给辞掉了,又推掉刘老板三万两的银贷单子,转头把钱借给了一个为母治病的穷书生。” “但是大家不必担心,相信等她上手了,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 贵妇们听得毛骨悚然。 这女官把钱庄的资深掌柜给辞掉了? 还把三万两的银贷单子给拒了? 三万两的大单不要,反而把钱借给一个穷书生? 完了,完了。 这不但是个不会做买卖的,还是个搅屎棍! 贵夫人们这时真坐不住了。 一个女官当家,搅风搅雨的,谁还敢往银龙钱庄里头存银子啊。 一位夫人是银龙钱庄的老主顾,忍不住担忧: “这如何使得,我万万不敢在银龙钱庄存银子了。只是不知道银子取出来,又该存哪个钱庄?” 这话戳中大部分人的心思了。 有人说鸿禧钱庄,有人说青云钱庄,但始终都没有银龙钱庄原先的背景深厚。 此时,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林妩有银龙钱庄,又如何? 待她把钱掏空,林妩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壳! “各位夫人。” 宁夫人笑吟吟,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不如,存到我的福运钱庄。” 林妩在心中哂笑。 宁夫人的目的,终于显露出来了。 她正等着呢! “福运钱庄?我倒是听过,是国公夫人的产业?”一位夫人问。 宁夫人笑着点点头。 “因着之前国公爷的银龙钱庄办得很好,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我又何苦夫妻打擂台?便没有费心在那福运钱庄上。但纵是不费心,那钱庄也运作得不错,可见根骨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贵妇们心动了。 国公夫人和宁国公夫妻同体,她所办的钱庄,应是一样的靠谱吧? 见大家面色松动,宁夫人再接再厉: “哦,忘了同大家说,原先银龙钱庄的徐掌柜,如今在福运钱庄了。我是得闲了,想着把这钱庄拾起来,以后必定要尽心。徐掌柜也是看好福运钱庄,良禽择木而栖。” 徐掌柜都去了,那岂不是银龙钱庄的原班人马,都在福运钱庄? 众人一听,更信赖了几分。 宁夫人勾起得意的笑,祭出她的得意之作: “对了,还有一事:刘老板那三万两的单子,已被福运钱庄拿下了。今后,这般优质的银贷投资,福运钱庄还会有许多,大家尽可坐等收益。” 这下算是完全俘获在座各位贵妇了。 又有背景,又有人才。 最主要,有宁夫人那独具慧眼的投资眼光。 福运钱庄,应该就是下一个银龙钱庄吧。 比起现在这个愚蠢女官掌管的,好出不知多少倍,靠谱不知多少倍! “国公夫人,等宴席散了,我就去把银龙钱庄的银资提出来,存到你的福运钱庄去吧。”方才那位夫人焦急地说。 有她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林妩被孤立在一旁,无人理会,大家争先恐后地同宁夫人攀谈。 更有甚者,当场叫来心腹,就要去银龙钱庄提资。 “对了。” 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以上位者雍容华贵的眼神,笑看林妩。 “到银龙钱庄提资,需要掌柜的签章吧?” “趁着大家都在这里,不如省点事儿,一步到位。” “林老板,给大家写个字据吧?” 宁夫人这一招,可谓快刀斩断,极其狠辣。 林妩写了字据,盖了私印,那么,宴席散了之后,大家都可凭借这个字据,一窝蜂涌向银龙钱庄。 到时,银龙钱庄将需要一次性支付大笔提款。 可是钱庄的钱,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借贷出去,现银如何能支撑如此集中、大量的提资? 一旦支付不了,便会引起恐慌。 大家都以为,银龙钱庄没钱了,提不出钱了。 于是,更多不知情的人惶恐地跑来,也要提资。 提资的人越来越多,钱庄的支付缺口越来越大,形成恶性循环。 最终,便会导致钱庄倒闭。 这便是林妩先前最为担忧的,提资挤兑。 宁夫人这是逼着林妩,亲手终结掉银龙钱庄。 这个字据,她立了,必定引起挤兑。 她不立,贵夫人们岂不是当场认定,她心里有鬼? 左右都是死。 “林老板,快立啊。” 宁夫人嘴角噙笑,在一旁催促: “迟迟不动,难道是你所管的银龙钱庄,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林妩笑笑。 “只怕,是夫人您要出问题了。” 宁夫人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仆人飞快地跑进来。 恰好长公主刚进了咏梅园,仆人当着众人的面,在长公主面前噗通跪下。 “公主,不好了!” “那刘老板一家,跑得人去楼空了!” 宁夫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会儿也顾不上会冲撞长公主了,她急急地问: “什么刘老板?什么人去楼空?你快说,这是什么意思!” 那仆人道: “小的到了那刘宅去寻刘老板,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贵重东西一概收拾了,到处翻桌倒柜。” “小的又四处询问,得知,刘老板昨日赶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跑出城了!” 宁夫人晃了两下。 “怎么可能……” 她梦呓似的喃喃,然后又如梦初醒: “他、他的珠宝和宅子还在呢!不行,得用他的东西抵我三万两银贷!” 御史夫人第一个尖叫: “不行!那宅子是我的,我已经交了银子,等着办手续了!” 谁知,在她之后,更多人站起来抗议: “才不是你,是我的!我三日前就交了银子了!” “你胡说,是我的!我也给了银资了,手里头还有刘老板给我立的字据!” “你放屁!分明是我的,交割钱银的时候,刘老板亲口承诺给我!” …… 粗略数数,竟有七八个人,同时说自己跟刘老板谈好了买屋子,并且已经交割钱银。 也有说买了那条玉隆翡翠的,人数更多,十几个。 第95章 名声大噪 他们当中,无一例外,都是钱交了,但东西还没拿到手。 问就是: “刘老板说了,付了钱,东西肯定给我,只是需要办手续,缓几天。他这么有钱应当不会害我,我便同意了。” 长公主沉着脸,对一片混乱的贵妇人们道: “姓刘的这是一物多卖,把大家给骗了。” 这话犹如惊天大雷,打在众人头上,打得大家七荤八素。 有人身子弱些的,直接晕了过去。 剩下勉强支撑的,都嚷嚷着,要去抢房子,抢珠宝。 别人如何被骗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被骗,只要东西拿到手了,我就没有被骗。 怀着这样的心理,大家几乎大打出手。 “够了!”长公主怒喝。 这些人真是反了天了,居然在此厮打。 这可是长公主府,不是街头。 “争什么争?”长公主冷笑,叫那仆人:“你继续说。” 于是,那仆人说出了最令贵妇人们心碎的话: “玉隆翡翠被姓刘的携带潜逃了。” “宅子里的珠宝房,里头全是假的,一个真的都没有。” “至于那栋宅子,因着半年前只交了定金一万两,如今地契还在原主手中了,刘老板根本没资格售卖。” 听得本就内心凄楚的贵夫人们,更是雪上加霜。 咚咚咚,以御史夫人为首,又晕倒了一批人。 宁夫人也摇摇欲坠。 她亏了三万两不说,刚刚立的慧眼投资人设,也库库倒了。 她可以先想象,没有人再相信她的眼光。 福运钱庄,从今天开始,算是凉透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难受的。 最让她难受得是,银龙钱庄的伙计,来长公主府上寻林妩了。 “公主!外边有人来寻林老板!” “说是侯书生殿试感动圣上,被钦点为状元,并赐黄金千两。” “侯状元感念银龙钱庄借资救母,今日带着“仁义银龙”的牌匾,上门还钱并致谢呢!” 什、什么? 那个借资2000两救母,根本不可能还上的穷书生。 得了圣上的赏赐,来钱庄还钱了? 为什么不可能的事,到了林妩那贱人身上,就实现了? 这样一来,倒显得她眼光卓绝。 慧眼投资人设变成她的了! 眼见着刚刚还热络表示,要在福运钱庄存银的贵夫人们,如今看林妩的眼神充满赞赏和信赖。 宁夫人又气又酸,要拼命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倒下去。 可许是咬得太紧,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烈疼痛。 她身子一软,也昏过去了。 长公主府忙碌了一天,以赏梅开始,以抢救结束了赏梅宴。 宁国公同林妩在回府的马车上时,颇为意外。 “爷没想到,你竟还有些天赋,一出手便成了这样的单子?”他说道。 语气里竟有些与有荣焉。 林妩谦虚: “谈不上天赋,侥幸罢了。” 确实是侥幸,若不是她有原主上辈子的记忆,怎么会知道,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书生,以后会走大运呢? 侯书生在金銮殿上,因其为抗洪勇士赡养老母之事,感动圣上,获赐黄金千两。 至于之前徐掌柜说的此人学问不精,乡试吊车尾。 这完全就是信息搜集不完整了。 侯书生因家乡洪水,影响了状态,乡试发挥不佳。 等他参加会试与殿试,大展身手,便轻松拿下了状元,得与天子对话。 一环扣一环,都是命运使然。 而林妩,不过是未卜先知,利用了漏洞。 不过,有人夸她是好事。 至少,银龙钱庄的存银保住了。 还因为侯书生赠匾一事,林妩名声大噪,来银龙钱庄存银的人更多了。 林妩的事业心高涨,连续半个月,从早到晚泡在钱庄。 一日,她早早洗漱过后,又要出门。 姜卫站在院门口。 “林姑娘,近日又要去钱庄?” “是的,姜侍卫早。” 林妩行了个礼,随口问道: “姜侍卫在等人?” 姜卫:“……我只是路过。” “那咱们就各自忙去吧。”林妩说。 接着微微福身,走了。 姜卫本已经到了喉咙里的话,只得硬生生咽回去。 又一日,林妩披着夜色归来。 姜卫很难得地,在院子里晃悠。 林妩诧异: “姜侍卫今日怎得闲了,在游园子?” 姜卫:……我不得闲,我忙得很,我都是迫不得已。 “闲来无事,出来喘气。林姑娘那么忙?小心身体。” 他生硬地劝道: “连朝廷都有休沐日,就在明日,姑娘也应给自己放上一天假,在府里歇息歇息。” “我没事。” 林妩大喇喇地说: “明儿我还要去铺子里盘账呢,回见!” 又走了。 向来使命必达的姜侍卫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头痛。 第二日一大早,林妩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踏上马车,掀开帘子,就哎呀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充满不悦: “怎么,那么不想见到爷?” 表情管理到位的林妩,迅速切换一抹娇羞: “怎么会呢,国公爷,妩儿好想你!” 然后扭着水蛇似的腰身,丝滑钻进车里,缠在宁国公身上。 该死,这车没茶水没吃的。 只能以身饲鹰了。 见她乖巧痴缠,宁国公黑漆漆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些。 但口气还是不悦。 毕竟半个月没逮着人了,身体里有一头猛兽在叫嚣! “想爷什么?”宁国公问。 他单手揽着林妩的纤腰,任由女子甜腻的呼吸喷在自己颈项上,身体还紧紧贴着他。 虽然温香软玉在怀,他却依然板着脸。 用最严肃的表情,说出最骚的话: “想爷弄你?” 林妩大惊失色。 才半个月而已,冷酷无情,沉稳大气的宁国公,就欲求不满成这样了? 宁氏男儿都好脆弱啊。 “爷……”林妩娇羞地低下头。 “妩儿才没有想呢……” “可是爷想。”宁国公说。 然后将她整个大翻转,压在地毯上。 “啊……” 林妩小小地惊呼,眼神里满是羞涩和惶恐。 宁国公却恍若不闻。 他的视线,完全专注地,盯着她微红的耳垂。 第96章 人心黄黄 好白,好嫩,好可爱。 怎会有人嫩白如斯,又羞得连耳朵尖都发红呢? 他的眼神如此深沉灼热,这回林妩是真的惊了。 娘嘞,他不会是要…… 禁欲真要不得,会把人逼成变太! 林妩有预感,宁国公这次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赶紧趁宁国公将脸埋下来之际,将头钗拔下,扔到帘子外。 帘子外,是她的私人车夫。 终于端上饭碗的,陈吉。 陈吉一见头钗,是以前林妩特地给他们培训过的暗号之一。 他便朝门子使了个眼神。 门子心领神会,接过头钗,扭身往府中跑去。 此时,狭小的车厢里,天雷勾动地火,车身剧烈晃动…… 宁国公正要一亲芳泽,车外突然响起声音: “爹,儿子有事与您商议!” 竟是宁司寒。 宁司寒病过那一场后,又被宁国公支到扬州,公干了一段时间。 眼下快要过年了,他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昨夜才到府呢。 听鸣翠说,宁国公此刻正要出门,他赶紧去拦人,将要紧事报一报。 然而,他说完那话,马车内一片沉寂。 甚至周边的氛围,都安静得诡异。 宁司寒心中奇怪,抬起头一看。 爹怎会坐这么小、这么朴素的马车? 完全不似他往常的做派。 宁司寒满心疑惑。 不过,当帘子掀动时,他还是万分恭敬: “爹,儿子……” 声音戛然停止在风中。 浑身血液迅速冷却,天地之间仿佛空明起来。 只剩下自己,和眼前那掀帘而出的人儿。 “妩儿见过世子爷。” 林妩微微笑,行了个礼。 宁司寒的眼睛死死黏在她身上,满目痴情: “妩儿……” “咳咳。”马车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帘子后面,下车后与林妩并排而立,仿佛一双璧人。 扎得宁司寒眼睛生疼,酸楚泛滥。 “你有何事?”宁国公问。 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宁司寒不知道过了多久,牙齿都要咬碎了,他才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 “扬州的香料,有些新的变化……” “到屋里谈吧。”宁国公说。 然后转身向府中走去。 侍卫姜卫紧随其后。 宁司寒踟蹰了一会儿,满是酸楚地望了林妩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朝宁国公追去。 林妩松了口气,扶一扶自己散乱的发髻。 一大早天崩开局,可把她累坏了。 还好宁司寒来得及时。 但以后怎么办? 日日这般,闹得人心黄黄的,也不大好。 她得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林妩稍作停顿,又回到车上。 门帘掀动,飞出来一个钱袋子。 “陈吉,赏。” 陈吉接过钱袋子,给了眉开眼笑的门子。 然后挥起鞭子,赶马出发。 天香居里。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千真万确,那马车就停在小门,地动山摇……” 周大娘一通真情实感的描述,仿佛她当时就在车底。 宁夫人气得站起来,又因为头痛,手按着额头,跌回椅子上。 “夫人!”周大娘上前一步,虚虚地扶了一下。 主要还是为了,更靠近宁夫人的耳边说话: “您不知道,后来,世子爷还去了。光天化日之下,跟那林妩,眼神缠得跟双心结似的……” “荒唐……荒唐!” 宁夫人简直要晕过去。 堂堂宁国公和宁世子,在宁国公门前,跟一个下贱女官…… “不行!这绝对不行!” 宁夫人按着额头骂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焦虑地来回踱步。 “竟没想到,那小贱人这么会魅惑男人,一个又一个爷们儿都被她够去。” “不成,得想个办法,治一治她。” 可是想想之前,每次想治林妩,最后都治到自己头上。 宁夫人满腹憋屈。 难道,她真的拿一个女官无可奈何? “夫人……” 周大娘在一旁,低声说道: “这事,其实也不难。一个女官有何惧?贱妾都不如。凭的,不过是国公爷的宠爱。没有了宠爱,夫人想拿捏她,还不是跟捏泥人儿似的?” 宁夫人叹息,这个道理,难道她不懂吗? 只是,国公爷就是宠那小贱人啊。 甚至连她这正妻的脸面,也不给了。 如今她哪敢轻易招惹。 周大娘见她神态似有赞同,便小心翼翼道: “林妩受宠,咱们便分她的宠,不就成了?” 宁夫人烦躁: “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公爷对我……”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望了周大娘一眼: “你是说,为国公爷再纳一个人?” 随后几乎摔了茶盏: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一个林妩不够我烦的,还要再来一个,你是不是想我死?” 周大娘赶紧说: “夫人想左了,那林妩因着不是夫人的人,故而肆意妄为。” “但若是夫人的人,即使服侍了国公爷,也不敢在夫人面前翘起来,反而可以替夫人看着爷,又能挟制林妩,岂不是一箭三雕?” 宁夫人虽然气得心肺疼,但坐下来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做出这种决定,对她而言不免有些艰难。 “我哪有什么人?国公爷就没看上过我们天香居。”宁夫人烦道。 周大娘见她动摇了,心中狂喜。 “夫人,我娘家有个丫头……” 林妩又忙了一阵,年底盘了账,终于闲下来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麒麟苑居然多了个新人。 还是个丫鬟! “说是夫人给扬州的老夫人去信,说了最近国公爷身边无人服侍,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故而,夫人选了个丫鬟,来服侍国公爷。因是老夫人发了话,国公爷只得同意了……” 王卷尽职尽责地做个传话筒,将林妩近来没听的八卦都细说了一遍。 林妩挑挑眉。 宁夫人脑子被门夹了? 她这么个醋坛子,居然自己往宁国公身边塞人? 正疑惑着,一个胸大腰细屁股圆的丫头,袅袅婷婷地朝她走过来。 “见过林姐姐。” 那丫鬟抿抿嘴,甩了甩帕子,露出一抹笑意: “姐姐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呢。” “国公爷今早说了,今后房里不用姐姐伺候了,姐姐好好歇着。” “今后,一切就交给媚儿吧。” 第97章 我没脸见 妩儿姐姐不能在国公爷房里伺候了? 最受震动的是王卷,他下意识地,担忧地望了林妩一眼。 林妩却不动声色。 那媚儿见她不说话,声调愈发地扬起来: “姐姐以前辛苦了,身为女官,又要伺候爷,又要顾着钱庄。人哪有这么多精力,媚儿是真真心疼姐姐。” “现在就好了,爷房里的事交给我,姐姐就专心忙着钱庄吧。” “咱们姐妹俩一内一外,一起为爷分忧。” 她安排得头头是道。 仿佛自己已经是这院子的女主人。 林妩笑了起来。 她是有考虑在国公爷身边多放一个人,为自己分担一下欲火。 但这个媚儿,不行。 她想要的是分去工作量,而非分去宠爱。 但凡有一分能入宁国公眼的,都不能放在麒麟苑里。 不然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媚儿,你来了,是极好的,有你伺候国公爷,我自然乐得轻松。”林妩说。 “只是你初来,对国公爷不太了解,我少不得提点你些。” 林妩好心地,给她说了宁国公的一些喜好。 比如,不要穿黄色衣服,国公爷讨厌黄色。 又比如,国公爷喜欢洗冷水澡。 媚儿听了,撇撇嘴。 怎么伺候国公爷,还用得着她教么? 这个林妩,自己跟她客气客气,她还当真了。 一个女官而已,还不如丫鬟呢,也敢做出一副前辈的样子,指指点点。 “谢谢姐姐。”媚儿笑道,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过,媚儿就喜欢穿黄色衣服,显得纯真娇嫩。” 呵! 当她是傻的么。 她已经细细研究过,国公爷最是喜欢娇嫩清纯的女子,也喜欢黄色。 他房间外头廊下那些花儿,大半是黄色的呢。 她就知道这林妩不安好心,故意说些错的信息害她,生怕她得了国公爷的欢心。 她才不会如那小贱人的意。 媚儿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林妩看着她离开,冷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去小厨房,往宁国公回来要喝的汤里,下了一包泻药。 宁国公下值回来后,麒麟苑里静悄悄的。 他有些郁闷。 “姜卫。”他唤了一声。 姜卫马上很有眼色地上前道: “林姑娘在呢,只是……” “只是什么?”宁国公不悦:“她在怎么不来伺候?” 姜卫头大: “爷您忘了,今早您房里来了新丫头,林姑娘便出去了。” 宁国公才想起来这茬事。 平时宁夫人想要往麒麟苑塞人,绝不可能。 但这回是老夫人催促,宁国公是个孝子,只能收了。 但他收了是收了,并没有叫妩儿出去的意思呀,怎变成了这样? “不成,你去……算了。” 宁国公想到,林妩最近确实累,不由有些心疼,便歇了心思。 “且让她好好歇歇,松快一阵吧。” 宁国公回到房中,桌上摆着一碗他最喜欢的汤,热度刚刚好。 一看,就是林妩的手笔。 硬汉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出去了又怎样,小东西还是记挂着他。 宁国公端起来,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劲。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林妩的房门。 林妩开门一看,是姜卫。 “林姑娘……” 姜卫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国公爷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去照顾着些?” 其实是,宁国公跑了五次茅房后,心情极差,逮着人就骂。 姜卫只好来找林妩救火。 林妩自然应承。 可是她来到宁国公房外,却被媚儿拦下了。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媚儿穿着一身清新明媚的黄色罗衫,举手投足都是娇俏,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厌恨。 “你嘴里说着放手,实际还是往国公爷房里钻,故意挤开我?” 这个林妩,真是够没眼力见的。媚儿心想。 很明显,国公爷就是厌弃了她,所以才把自己换进来。 她还厚着脸皮往上凑。 真膈应! 林妩为难地看了姜卫一眼。 姜卫皱眉。 这丫鬟是国公夫人派来的,倒不好斥责太过。 他好声好气道: “媚儿姑娘,国公爷身子不爽利,故而……” “不爽利,更应该叫我呀!” 媚儿挑起眉毛,满脸不高兴: “我是爷的房里人,难道会照顾不好爷吗?” 说着,抢走林妩特地做的暖胃汤。 “你们都一边儿去,让我来!” 她端着托盘,扭着屁股,一摇一晃地推门入内。 “国公爷……” 宁国公正有些虚地倚在床头。 他满心期待,林妩很快就到了,抚慰他有些受伤的心灵。 谁知,推门进来的,竟是一个搔首弄姿的丫鬟。 而且,还穿着一身黄。 跟屎汤子一个色。 宁国公被迫回忆起,自己在茅房喷射…… “滚出去!” 屋里炸起一声怒吼。 接着,媚儿捂脸跑出来,胸前都被汤给泼湿了。 唉,我辛辛苦苦做的汤呢。林妩惋惜。 “林姑娘,你赶紧进去吧。” 宁国公发大火了,姜卫很着急。 可是林妩突然垂泪: “爷洒了我的汤,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是我错了,我没脸见爷。” 然后,也捂着脸跑了。 姜卫目瞪口呆,追都没法追。 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回话: “……您把林姑娘的汤洒了,她很伤心,也很自责,决定要去做一碗更好,再来服侍爷……” 于是,宁国公发火之余,陷入深深愧疚。 又过了几日。 媚儿寻思着,国公爷的火散得差不多。 应该不记得那夜之事了。 她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上次穿黄色,果然被宁国公骂了,她不得不重视起上次林妩所说的话。 难道,国公爷真的喜欢洗冷水澡? 媚儿同水房的旺儿打探了一番,听说确有此事,宁国公最近洗了好多次冷水澡。 果然是武将啊,大冬日的,洗冷水澡也无恙。 他的身子,一定很强壮…… 媚儿脸上浮起红晕,眼角不由得泛上一丝情态。 于是,这夜,她精心打扮。 纱衣薄衫,前凸后翘,顾盼生姿。 趁宁国公泡在浴桶里的时候,她提来满满一大桶冰冷的水。 然后,用一个大勺子,舀得满满的。 接着往宁国公脖子上倒: “爷,奴婢来帮您加水……” 第98章 勾人琴音 “什么?国公爷得了风寒?” 宁夫人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大娘赶紧安慰她: “府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国公爷身体底子好,服用两副驱寒药便好了。” 宁夫人才松了口气。 周大娘眼神躲闪,又期期艾艾地开口: “夫人,我娘家孙侄女如今被国公爷逐去倒夜香了,这如何使得,还望夫人开恩……” 宁夫人不高兴: “你还好意思为她求情?这不都是你那娘家孙侄女,干出来的好事吗!哪有大冬天给人洗冷水澡,我没罚她就不错了。我也是倒大霉了,竟会信了你,信了她!” 她真觉得自己运气很背,干什么都不成。 媚儿这事且不说。 单就三万两那事,她现在想来还发头风呢。 姓刘的早就携款逃之夭夭,她和她的福运钱庄,成了贵妇圈里的大笑话。 纵使气得把那徐掌柜送进牢里了,又有何用。 她的三万两啊! 在外头不顺,在府里,也这般糟心。 这日子没法过了,手头的人,一个个都是不成器的蠢货! 宁夫人恨得,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周大娘吓一跳,赶紧求饶: “夫人,媚儿也是受了那林妩的欺骗。谁能想到,那小贱人口蜜腹剑,净说瞎话。媚儿这孩子心眼实,信了,才酿成大错。” 宁夫人还是很生气: “连人家的好话赖话都听不出,她岂止是傻,简直蠢笨如猪!”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但是……” 周大娘徐徐劝诱: “还是蠢点笨点的,才好控制,对不对?” “媚儿至少姿色不错,国公爷这是还没尝到味儿,所以没上心。” “但凡国公爷宠她一回,定是离不了她,她也就能回报夫人了……” 宁夫人又被说动了。 再者,心里头确实恨林妩,迫切地想治治她。 于是,宁夫人又找宁国公。 费了一番嘴皮子,说些“好歹是母亲认定的人”“不然母亲也不放心你”“我已让管教婆子重新调理过”之类的话后。 宁国公终于松口,让媚儿从倒夜香的位子上出来。 只是,肯定不能回房里服侍了,只能在门外,做个二等丫鬟。 周大娘来找媚儿。 一见面,就被她扑上来,捶着胸口哭: “姑母,你怎么害我!当初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说好让我来当享福的姨娘,结果却做伺候人的丫鬟,现在又变成了二等丫鬟。” “我一天天地干活,累得腰酸背痛,还不如在家时呢。” 周大娘心中也烦闷,好好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她倒给自己挖坑了。 白瞎了自己这么拉扯她。 “媚儿,不是我说你。不经历风霜,哪得梅花香?你得先把那林妩斗下去,才有好日子过啊。”周大娘说。 媚儿扯扯嘴角: “得了吧,姑母,你看你和夫人都斗不过她呢,净推我去做那挨刀子的。” 周大娘听了心塞。 嗨呀,这贱蹄子,还瞧不起我来了? 只是现在还用得着她,少不得得多忍些气。 “媚儿,难道你对自己没信心?” 周大娘挤着笑,说: “你听姑母一句,你是个好的,只是也要讲究方法。” 媚儿撇嘴,怎么人人都要教她做事? 真讨厌。 周大娘也觉察出她的不屑,但只能强忍想发作的心,继续和善地说: “咱们国公爷,是正经男子,咱们不能跟那林妩一般,学些狐媚子手段。爷最讨厌这些了,晓得不?” “你和一个贱坯子比什么,不如露些儿自个儿的优势来,吸引国公爷。” “比如,你不是会舞蹈弹唱吗?” “那林妩出身低贱,以前就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不会这些。大老爷们儿就爱吃个新鲜的,你给他露一手,他就想着你了。” 虽说媚儿不喜欢被人说教,但周大娘这话,确实让她心动了。 她家是平民,可也有一些薄产,并不愁吃用。 因着有个在宁国公当管事陪房的姑母,这一家子的心气都很高,立志要培养出个主母来。 顶好是能嫁个当官的。 故而,媚儿先前在家,是被当做小姐娇养的,琴棋书画都有学一些。 一家子期待着,媚儿今后嫁入豪门,不拘花多少银子学这些,都能回本的。 媚儿回想自己的媚气舞蹈,勾人琴音。 过往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子。 信心一下子就回来了。 “哼!这回我定要让林妩见识见识,让她知道她不配!” 媚儿志在必得的说。 林妩觉得自己忙了一阵,有些疏于身材管理了。 而且,跟宁国公混在一块后,她深深感受到自己是个小矮子。 自己才十六岁,应该还能发育吧? 她琢磨着,做一些运动,挺挺胸,提提臀,最好再拔拔个儿。 但是做什么运动,她还没想好。 咋咋呼呼那些不成,有损她娇柔的形象。 大汗淋漓那些也不成,就是再美的人,汗也是臭的呀。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 突然听闻,麒麟苑里传来悠扬的弦音。 “是媚儿。” 王卷像一个背后灵,从她身后冒出来。 他看着老实巴交,却有一种与人设极为不符的八卦。 “姐姐不知道,她这几日,花儿也不浇,枝条也不剪,日日抱着个琵琶,在国公爷屋子外头晃悠呢。” 林妩走近一看,果然。 这姑娘又变了一种风格了。 鹅黄衣服自然是不再穿了,换了一身粉色纱衣,脸颊也是粉的,好一个粉嫩娇娃。 倒是对宁国公的胃口。 上衣很紧,腰又勒得很细,屁股还大。 看着像个葫芦。 葫芦娃正敛目凝眉,做出愁容。 下巴微抬,略带忧郁地望着天空,并伸出纤纤玉手,接一片飘落的树叶。 摸一会儿叶子,抚一会儿琴。 愁眉暗结,顾盼生姿。 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儿,只待一个聆听的有心人。 令人心生怜惜。 林妩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 觉得人挺美的,琴弹得也不错,可以继续。 她点点头,对王卷说: “告诉姜侍卫,把那棵树拔了。” “再给我寻一根九尺高的圆木,表面须打磨得光滑。” “我要,装一根立柱!” 第99章 新习舞蹈 媚儿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找了最美的景,最美的角度,结果被姜卫赶到廊下去了。 好好一棵树,还给拔了,换成一根通天柱子。 她简直要气死。 但对方是国公爷身边的侍卫长,她不能表露怨言。 只能暗暗记下,等她以后得了宠…… 哼! 她在廊下坐了半日。 明月高悬时,国公爷才踏着夜色,大步归来。 她精神一振,赶紧整理衣衫,轻蹙细眉,开始抚弄琴弦。 正走入院中的宁国公,突然停下脚步。 面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姜卫。”他唤道。 姜卫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你听这琴音,如何?”宁国公硬梆梆道。 姜卫有些纠结。 这,这叫他怎么说。 其实听着不大好,没得过名师指点的平民之女,也就如此了。 但,爷想听这个吗? “属下以为……” 姜卫绞尽脑汁,最后含糊地说: “与今夜堪配。” 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但宁国公却似乎有些愉悦。 “我亦觉得。” 然后,步子稍显急切地,朝廊下妩媚的身影走去。 媚儿早就瞧见宁国公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她一边抚琴,一边留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股强大的威压,和令人无法抗拒的男子气息,越来越近…… 当那高大的身影朝她压下来,她欣喜若狂。 一扭身,投入他的怀抱: “爷……” 可是她刚说了一个字,手还没碰着宁国公的衣服,就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 探后,她像个布袋似的飞起,被扔到廊下的花丛里。 宁国公的脸比夜还黑: “怎的是你!” 媚儿摔得人都傻了,一时间没听明白。 不是她还能是谁? “国公爷……” 她凄凄哀哀地爬起来。 因是摔在花丛中,只磕着了膝盖,脖子好像破皮了,别的地方伤得不重。 但是她精心装扮的头发,都散得乱七八糟,衣衫也被挂烂了,精致的妆容还沾上泥巴。 看着尤其丑陋。 “大晚上的,何故喧扰!” 宁国公的声音,如刀子一般冰冷而尖锐。 媚儿吓得瑟瑟发抖: “奴婢见月色甚好……” “难听死了!”宁国公骂道。 姜卫在一旁,面对宁国公少有的失态和口不择言,忍笑忍得很辛苦。 宁国公这会儿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偏偏又看到,那该死的奴婢背后,有一根突兀伫立的柱子。 “谁立的柱?不伦不类!”他又骂。 姜卫硬着头皮: “……爷,是林姑娘。” 宁国公马上消音了。 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 “还挺直的。” 许是觉得太过尴尬,他又把怒火发泄到媚儿身上: “还愣着作甚?滚……” 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娇音响起。 “等等,国公爷!” 林妩身着紧身裙装,宛如第二层皮肤贴在身上,将玲珑身段完全凸显出来。 她披着大红披风,徐徐从阴影中走入月色。 宁国公深沉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好别致的装束啊。 姜卫赶紧知趣地退下,院子里只剩得三人。 林妩笑得温柔如水,抱住宁国公的肩膀,摇了一下。 “爷,妩儿新习得一种舞蹈,以作柔身纤体之用,正缺一个在一旁拨琴伴奏的。” “不如,留下媚儿,帮帮我?” 别的宁国公是听不到了,只听得四个字: “柔身纤体?” 林妩揭开脖子上的系带,红色披风从肩头滑落,曼妙的身姿显露无余。 “爷若不信,可观之再评。” 然后,她走到立柱旁,对媚儿嫣然一笑: “劳烦媚儿,替我伴奏一曲了。” 媚儿心里头恨呐。 她处心积虑才引得国公爷驻足,怎的最后被这林妩,给摘了桃子了! 可是国公爷目光如针,她不敢不从。 只好不情不愿地拨动琴弦。 而林妩,则在月光下,琴声中,像一只踏着朦胧月色而来的狐妖,攀着那根立柱,忽上忽下,极尽抚弄、舞动…… 宁国公沉默不语,但胸脯却一起一伏。 媚儿在一旁看着,暗恨不已。 她白算计了这一切,结果为林妩做嫁衣? 不可能! 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媚儿抚琴的手,突然加快。 而琴声也随之,变得紧张激烈。 本来配合着和缓的琴声,林妩可以翩翩起舞,各种凹造型。 但是琴声加快之后…… 凹得更猛了! 她拿出当年研习钢管舞的全副功夫,那根立柱几乎成了她展现诱人身材的工具,一会儿鼓胸,一会儿翘臀,长腿几乎要戳到宁国公脸上。 双腿夹着立柱旋转飞舞时,她伸手去够宁国公的脸。 在那抿紧的薄唇上,撩了一下。 媚儿气得,双眼射出仇恨,满脑子都想冲上去,扯烂林妩。 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突然笑了,假装不经意,猛地拽断了几根琴弦。 叮—— 尖锐的断弦,对紧张表演中的高空舞者,无疑是致命的。 会使舞者突然乱了节奏,然后失足掉落。 媚儿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 林妩是谁。 她上辈子,可是钢管舞大赛业余组第一名! 林妩稳住了身子,瞟了媚儿一眼,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媚儿忽然觉得浑身一颤。 接着,高高挂在杆子上的娇儿,惊叫一声,掉了下来。 “妩儿!” 宁国公方寸大乱,一贯的沉稳威严消失无踪。 他双足点地纵身一跃,堪堪将林妩,公主抱入怀中,然后潇洒落地,转了半圈。 风鼓起林妩的纱裙,又吹下几片落叶。 两人深情凝视。 “爷……”林妩眼角带粉,小脸惨白。 “妩儿的手腕,好疼。” 宁国公的心猛地一紧。 他执起那微红的小手,在受伤的手腕,轻轻搓了一下。 然后鹰一般目光,狠厉地盯住浑身发抖的媚儿。 “满脑子害人心思。” “打十板子,滚出麒麟苑!” 媚儿哭着喊着,被姜卫拖出去了。 宁国公抱着林妩,踢开门闯进房中。 “爷……” 林妩怕怕地揪紧他的前襟,眼神充满乞求: “我疼……” 宁国公却板着一张脸,声音又冷又硬: “疼什么,这就摔坏了?” “你爬假山的时候,不是灵活得很吗?” 第100章 我要这个 假山? 林妩愣了一下。 她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她夜游花园,撞见了宁国公假山谈情。 “国公爷,你……”林妩汗颜了。 原来他那时候就瞧见自己了? 他又不说! 宁国公却神色淡淡的,将她摔在床上,俯身下去,鼻尖对鼻尖。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他说。 林妩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老男人,早就看上她了? 从什么时候? 假山那会儿,还是……紫苏汤那会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果真是一头撞上来了。 林妩没有说话,宁国公亦没有动。 他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用手触摸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林妩感受到他的手劲越来越大。 最后竟是狠狠掐着她纤细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怀里。 “爷……”她忍不住嘤咛。 宁国公粗喘了一下。 然后,林妩身上的一切力道,尽数消失。 宁国公从她身上离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妩儿,我欲纳你为妾,你意下如何?” 林妩窒息了一秒。 “呃,爷……” 宁国公却抬起手。 林妩噤声,看宁国公脸色板正,抿成直线的双唇,淡淡道: “我的确,比你年长太多了。” “你不乐意也正常。” 林妩:“……不,爷,妩儿不是这个意思。” 宁国公没听她的,兀自继续: “但是,不管你乐不乐意。” “我已决定。” 他摔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决然转身。 然后略微侧头,于烛光中显出一方侧颜,剑眉英挺,线条凌厉。 “灵城雪灾,圣上派我去督查,最近都不在府里。” “等我回来,就给你抬身份。” “你好好准备吧。”宁国公说。 接着,径直走了。 林妩忧郁地躺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腰。 好疼。 掀开一看,都青了。 男人手劲太大,真的得治。 以后情动起来,岂不是要把人的腰掐断? 她真怀疑,丁姨娘朱姨娘周姨娘,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不容易踢走媚儿,结果宁国公又要给她抬姨娘,林妩真心觉得自己太难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宁国公这段时间不在府里。 她总算,可以彻底放飞了。 林妩先是去找了鸣翠。 “翠儿,去买宅子了。”林妩说。 鸣翠高兴得很,择日请了个假,蹦蹦跳跳地上了她的马车。 “妩儿,你如今可真好,都有自己的马车了。”她羡慕道。 “就是这个车夫不大好,可以换一个。” 结果被陈吉呲了一顿。 马车在青石板街道上哐哐哐地行驶。 靠近皇城的地方,是皇亲国戚住的,大多是圣上赏赐下来的,跟她们这些小丫鬟不搭嘎。 再往外,就是官员们住的地方。 官员也分不同等级。 宰相、尚书挨着皇亲后边住,是官员当中头一等的尊贵,宅子大占地广,一个宅子半条街。 宁国公得圣上看重,宁国公府就在这个片区。 再往外一些,便是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之类的居所。 这些地方,都不是林妩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了。 买了就是僭越,要掉脑袋的。 如此类推,以皇城为中心,向外画环,普通百姓能排到七八环。 林妩她们光是赶去看房,就坐了半个多月时辰的车。 久居宁国府,她们都对平民住的地方,不大习惯。 光是走在街上,鸣翠就小心翼翼的。 生怕踩着屎。 毕竟马、骡、驴这些畜生遍地走,遍地释放,无人拾掇。 且街上灰特别大,地下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鞋帮陷下去了,着急忙慌提起来,鞋又掉了。 有一段路,林妩的马车卡在坑里出不来。 还是陈吉花了几文钱,找路人帮忙抬出来的。 基于这些经历,见到人牙子时,林妩第一个要求就是: “我要四五环的宅子。” 二三环当然更洁净更漂亮,可惜她囊中羞涩。 四五环是小官住的地方,也有一些富商,从综合情况来看,最适合她。 不过,林妩和鸣翠走在五环的街上,去看房子时,路上经过好几个酩酊大醉的子弟,肆意地打量她俩。 鸣翠是没留意,但林妩不由得皱了眉头。 回到马车上,林妩便对鸣翠说: “这儿的宅子,是买不得了。” 鸣翠啊了一声。 “怎么了呢?这儿的房子大,也亮敞,有两间我还挺喜欢呢。” 林妩摇摇头。 “这儿治安不好。” 作为一个独居女性,安全可是很重要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门前,三天两头有浪荡子来骚扰。 鸣翠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从小就住在国公府,哪儿哪儿都安全得很,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可是到了四环,价格又贵许多。 林妩估摸着,买下这儿的宅子,自己的存银都得赔进去,还要当一些首饰。 人牙子带她们看了两个宅子。 一个是紧凑的三进三出,家里头人口多的合适,只是院子比较小。 但胡同外边很是热闹,商铺林立。 买点盐、打个酱油都很方便。 转出胡同,就是这一片有名的吉祥大街,酒楼和茶馆都有,很能消遣时间。 另一个,则是两进两出的小院,里头宽敞,就是房间少些,但院子大,还有一口井。 这个的位置就比较一般,外头胡同清净。 林妩看完宅子出来时,隔壁正好开门,出来一个官人,带着佩刀。 他与她对视了一眼。 林妩把头撇开,对人牙子说: “我要这个宅子。” 鸣翠愣住了,不解: “第一个不是更好吗?多方便呀,家里缺什么,出门就能买。” 她觉得,眼下这个太冷清了,且家家关门闭户的,感觉很冷漠。 可林妩不爱同邻居交际,她就好冷漠这一口。 再就是,那官人带着佩刀,想来是武将。 跟这样的人做邻居,她有安全感。 因着她决定很快,买宅子这事,迅速定下来。 后来又找了时间,交割钱银,办完手续。 她就成了有房子的人。 如今她是女官,不是非要住在府里。 只要主子允许,她就可以住在外面,住在自己的宅子里。 宅子已备好,剩下的,就是主子的允许。 林妩陷入沉思。 第101章 感到不满 宁国公不在的日子,林妩过得悠闲自在。 时间也过得飞快。 林妩抽空去收拾了宅子,又去城外的地里看过一回,收了今年的瓜果。 因着是第一年种,产量不多,味道也酸。 林妩便只在地头尝了尝。 余下的,发个善心,都摆到坟前当供果。 翻地的时候,还让陈吉顺便,把坟头的草一并除了。 然后,今年的劳作便算是结束了。 她溜溜达达地回到国公府。 国公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人喜气洋洋。 一是马上要过年了,大家心里头自发地高兴。 二是,旅居扬州的老夫人,要回来过年了。 老夫人是宁国公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尊贵无比。 她要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被规整了一番,一切都焕然一新。 林妩天天在外头跑,一开始还没留意。 可是今日回府,便觉出不同了。 先是麒麟苑,她的立柱被拔了,花丛里花团锦簇,都是新换的植物。 廊下的花也被换了一轮,大红大紫五颜六色的媚俗花朵,全不见了,一溜淡人最爱的白菊。 最令林妩眼界大开的,是宁国公的房间。 宁国公是武将,不喜装扮,他的房间向来素净极简。 这一点,林妩很喜欢。 收拾起来简单多了。 可现下不是这般了,屋里琳琅满目的奇珍摆件,名家字画,蜀锦软被…… 连窗子,挂的都是月影纱。 林妩替王卷默哀三秒。 “姐姐,这都是表小姐布置的。”王卷凑上来,贴心地传达最新资讯。 “表小姐?”林妩诧异。 王卷压低声音: “老夫人从扬州,带回来一个表小姐。咱也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戚,反正老夫人爱着呢,走哪儿都带着。” “这不,今个儿来逛了麒麟苑,老夫人嫌这太素,不吉利。表小姐立马揽了活儿,自个儿给安排上了。” 难怪。 林妩觉得屋里头有几个摆件,颇有些女儿家的情态。 不大像宁国公府这种持重之家的品味。 “这位表小姐如此越俎代庖,夫人也能乐意?”林妩好奇地问。 王卷嗐了一声。 他也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头服侍,对主子们的事颇为了解。 “老夫人先前在府里,跟夫人还算和乐。但不知怎么的,去了扬州一趟,对夫人有些不满起来。” 王卷说,老夫人这次一回来,就斥责宁夫人没照顾好宁国公。 府里头三个姨娘都有孕了,身为当家主母,竟然也不给老爷再纳一个。 这等醋妒狭隘,真是一点气度也无。 老夫人将宁夫人批得体面全无。 宁夫人只得做小伏低,各种陪笑,强撑着给老夫人接风洗尘。 然而,洗尘宴上,老夫人又各种挑剔。 不是说菜不好,就是说人没规矩。 把宁夫人说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伙儿都在说,老夫人这般行事,是在给那表小姐铺路呢。”王卷分析道。 “那表小姐,性子也傲,说是安阳侯家的庶小姐,瞧那吃穿用度就不一般。许是给世子爷张罗的。” 给宁司寒张罗的,结果跑到国公爷房里布置? 林妩直觉不大对。 不过,她们爱怎么摆怎么摆,她也不是很在意了。 看到她满不在乎,王卷有些欲言又止。 迟疑了半天,他才说: “姐姐,你怕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 “今个儿老夫人来房中,问起了你。我看她的神色……” 王卷没有说下去,但林妩已经可以意会。 老夫人应当是对自己这个女官,感到不满了。 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年关难过啊。 第二日,林妩果然等来了老夫人的召唤。 老夫人住在寿喜堂。 这是一处极有禅意的居所,因着老夫人礼佛,一应花木装潢,都透着一股静心之气。 林妩一来,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张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姑娘来得不凑巧,老夫人精神不济,在屋里头歇着呢,劳烦姑娘等一等。” “哦?”林妩微微一笑。 “老夫人派来的人叫得急,我还怕误了老夫人的事呢,没有便好。” 一下戳破了寿喜堂的小伎俩。 张嬷嬷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傲气。 是,她们是故意急急叫她来,又让她等着。 但那又如何? 一个女官,叫她等,她就得等。 老夫人身份尊贵,岂是一个卑贱之人,想见就见的? 张嬷嬷鼻孔翕动,哼了一声。 “虽说老夫人在歇着,但姑娘亦不要白白地等,不若抄些金刚经,为老夫人祈福。” 然后,不待林妩回答,使人拿来一套笔墨纸砚。 林妩上手一摸,发现那笔极其沉重,不是寻常的徽州笔,倒像是玄铁做的。 张嬷嬷也不遮掩,嘴角噙笑,开诚布公: “这是扬州盛行的金刚笔,女子抄经,用此笔,更显诚心。” 她没有说的是,这种笔,都是给那些被发配到寺庙里,做姑子的罪女用的。 用上此笔,不消一刻钟,手便会酸痛无比,抬都抬不起来。 若是抄完一部经,手腕则疼痛肿起,留下一辈子的毛病。 用这种法子罚人,最是恶毒,真正地不留痕迹。 “姑娘,还等什么?快些坐下来抄呀。” 张嬷嬷笑眯眯: “莫不是,你不想为老夫人祈福,心里头盼着老夫人不好?” “哦对了。” 她又一脸善意地补充道: “抄经是极严肃的事,不可有错字漏字,字迹不可潦草难看,否则,便要重抄。” “姑娘,应该知道吧?” 林妩点点头: “我知道,谢谢嬷嬷提点,林妩必定竭尽所能,为老夫人祈福。” “只是,今日不巧,我来葵水了。” “若是老夫人不介意……” 张嬷嬷的脸马上拉下来了。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来不好,偏生这个时候来? 老夫人一心向佛,规矩严谨。 来葵水的女子决不可为她抄经,怕损了她自己的福气。 “你且等着,我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没有。” 张嬷嬷心情不佳,硬邦邦地说。 然后进了内室。 内室里,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坐在宽大座椅上。 旁边,有一貌美女子,正在给她念经。 宁夫人在下首,小心翼翼陪着。 第102章 分掌家权 听了张嬷嬷的禀报,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一个小小女官,竟也学得滑头。” 她缓缓地说。 宁夫人在下面,纠结得很,不知该如何搭话。 迟疑间,貌美女子轻笑出声。 “姨母,您也太苛刻了些。” “也不是谁,都能如姨母一般会调理人。随便一个女官,哪能像姑母手下的丫头,个个规矩出息?” 她一番先抑后扬,将老夫人哄得笑起来。 “你伶牙俐齿的,竟编排起我来了。张嬷嬷,你快替我打她的嘴!” 两人嬉笑了一阵。 被冷落在一旁的宁夫人,却听得面色微沉。 夸老夫人会调理人,不就是暗指她这个主母不中用? 要知道,林妩以前可是府里的丫鬟。 这个姓柳的,着实阴险! 安阳侯小姐柳芙儿,哄了老夫人一会儿,侧脸看了宁夫人一眼。 她虽称老夫人为姨母,但其实,这门亲是认的。 故而,她比宁夫人年轻得多了。 瞧见宁夫人因时常头风发作,眼下青黑,面容还有脂粉掩盖不住的皱纹。 柳芙儿脸上,闪过一丝得色。 “姨母,我听说外头这丫鬟,一女侍奉二主,这是不是不大妥当呢?” “表嫂也是太过心慈,这样的淫荡坯子,怎不赶出府去?” 柳芙儿轻柔地说。 若有若无地,将矛头对准了宁夫人。 宁夫人咬牙切齿地恨,但面上还是得挤出笑容来: “表妹有所不知,这丫头工于心计,又惯会狐媚。国公爷一心宠……” “荒唐!”老夫人不悦,打断了她的话。 “后宅管不好,你不检讨自己,倒怪爷们儿太宠?” 她越看宁夫人,越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眼。 早些年,还觉得这儿媳妇,端正持重,是个颇知道进退的高门贵女。 如今看着,却觉得无能。 “男人贪恋那些个狐媚子,这不是正常的吗?爷们儿都这样。” “但你既是正妻,是主母,就应该规劝着些、管束着些,而不是听之任之,让一个女官打了堂堂宁国公府的脸面!” 老夫人将宁夫人斥责得面皮涨红。 宁夫人绞紧手中的帕子,低下头,眼中浮动着暗恨。 “母亲,是儿媳失职了。”她咬着牙道。 老夫人还是不高兴,说: “按我说,这就是你自作自受,自个儿造成的。” “放眼京城,哪个体面点的京官,不是妻妾成群?季雍堂堂一个国公爷,竟只得三个妾室,说出去令人笑话。” “况且,现在那三个妾室都有孕了?老爷们房中没人伺候,怎么行?你这就是给狐狸精机会了!” 她痛心疾首,慈祥的面容也维持不住了,怒目盯着宁夫人。 仿佛要把这个亏待她儿子的女人,盯出两个血洞来。 宁夫人下唇都咬白了,勉强分辩道: “儿媳有安排过一个丫鬟,只是国公爷……” “你瞧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老夫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她恨铁不成钢,指着宁夫人: “张口闭口就是国公爷?你应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个粗鄙的丫头,怎入得了国公爷的眼?” “便是找妾室,也应当是找那家世好的,教养谈吐性情各方面,才配得上季雍。” 老夫人觉得,这儿媳妇这主母当得,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连这也想不到,真是愚不可及。 宁夫人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手心掐破了。 柳芙儿却在一旁掩嘴轻笑: “姨母,何苦为此动怒?国公府毕竟大,表嫂操持这么大一家子,有些顾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她如此劳苦,您应当体谅她些儿才是。” 说得宁夫人的脸,更黑了。 老夫人的语气,却和缓了一些。 “芙儿说的是,你若是忙不过来,那便别一兜子揽着做,省得捡了芝麻丢西瓜的。” “正好,芙儿是安阳侯府的,亦是大户人家,颇有些管家才能。在扬州时,她常来陪我,是个心善的。” “年关府中事多,我看你身子也不好,就由芙儿协理你管家,你好松快松快吧。” 听了这话,宁夫人心跳停摆一秒。 什么? 这就要分去她的掌家权了? 她几乎扯烂了帕子,艰难道: “母亲,表妹毕竟不是咱府里的,这恐怕不妥。” 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手: “有何不妥?你也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芙儿和咱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刻意加重。 宁夫人的心凉了半截。 她百般算计,费尽心机地把头先那个媚儿放到宁国公跟前,防的就是这一天。 她怕老夫人归来,见宁国公身边无人,便直接给他指一个。 这样一来,她便平添一个争宠的。 且老夫人的人,她还不好压制。 只可惜她的计划都落空了,老夫人果然,塞了个柳芙儿过来。 这柳芙儿,还是安阳侯庶女,身份不低。 还不如当初就把林妩抬了妾呢! 宁夫人简直要心梗了。 柳芙儿是个心野的。 老夫人的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连一丝娇羞的样子也未作。 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对宁夫人笑: “表嫂勿要担心,我先前在家,还是跟母亲学过一些的,定不叫你多费心。” 然而,宁夫人听得,当下心都要废了。 柳芙儿又向老夫人进言: “姨母,我是新来,对宁国府不大熟悉,管多了不合适,不如,就管管表哥的院子好了。” 表哥,便是宁国公。 那院子,自然就是麒麟苑了。 宁夫人心中酸楚不已,她素日里连沾都不配沾一下的地方,这贱人嘴巴一张一闭,就给拿过去管了? 她希望自己的婆母清醒点,别做这等荒谬的事。 可老夫人如今看好柳芙儿,让她失望了: “芙儿说得在理。正好季雍如今不在府上,恐院子里小人作祟,就劳你多管管吧。” 柳芙儿面上露出一抹浅笑: “芙儿自当尽力。” “那我就,从外头那女官管起吧。” 林妩等了许久,正百无聊赖。 内室的珠帘突然被掀动,里头走出一个满头珠翠的貌美女子来。 “你是女官,林妩?”她倨傲地问。 林妩徐徐起身,行了个礼: “正是。见过姑娘。” 柳芙儿轻笑一声。 “果然好齐整的模样,难怪表哥喜爱。” 第103章 老汉赶车 柳芙儿是安阳侯府出来的,是大家闺秀,行事作风与沈月柔,很不一样。 比如,她是不会明着打骂下人的。 只是会绵里藏针,背后使阴。 她日日来麒麟苑里挑错处,美其名曰,替宁国公修整院子。 然后,给下人挑了一大堆的毛病,让林妩负起责任来。 “林妩,你身为女官,也太不称职了,怎容得下头人懒懒散散?” “女官者,有管理下人之责。国公爷不在,你应该替他看着点才是。” “以后他人犯了错,我不找他,就找你。你好好罚他们,把歪风邪气扳过来,明白了吗?” 柳芙儿不疾不徐地说。 这是逼着林妩树敌。 若林妩真要用一些鸡毛蒜皮的错处,去惩治人。 恐怕她就把整个院子,都得罪了。 林妩很是心塞。 原来女官还有这个弊病,大意了。 她寻思着,柳芙儿天天在她和下人之间拉仇恨,也不是个办法。 这一日,柳芙儿令林妩拿了个花名册,逐个人念过去。 她在一旁听,玩着帕子,粉唇紧抿。 林妩细细介绍: “……陈大,管灶头的,为人谨慎,没甚错处……” “……刘旺,管水房的,爷没说过重话……” “……徐武,徐武……” 林妩刻意迟疑一下,准备跳过去。 柳芙儿却抬抬眉毛: “怎的?这徐武怎了?细细讲来。” 林妩露出一张苦脸: “表小姐,这徐武不是一般人,咱们还是莫要搅扰他了。” 柳芙儿立刻来劲了,帕子也不玩了,身子坐直。 “什么人?区区下人,也配用搅扰二字。他是主子我是主子?你快与我说来。” 林妩只好说,这个徐武,当年是国公爷手底下一名小兵。 因着跟国公爷出生入死过一回,还给国公爷挡了箭,伤着心肺,上不了战场,也干不得重活。 国公爷感念他的一箭之恩,便着他在麒麟苑,做个车夫。 平日里丫鬟小厮外出办事,他便帮忙套套车,赶赶马。 只是,他上了年纪后,越发得恃宠耍横。 活是不干的,还天天喝得酩酊大醉。 谁敢嘟囔他一句,他还能指着人鼻子骂。 气性很大。 “那徐武,虽然嗜酒又懒,但在府里,大家寻常不敢动他。咱们还是避着他些吧。”林妩为难道。 然而,柳芙儿眼中精光大盛。 气性大? 这可不就是自己要寻的人! 这林妩不是惯会在麒麟苑做好人,左右逢源吗。 自己就让她去这徐武跟前,碰一鼻子灰。 杀杀她的锐气。 “这又会躲懒,又爱喝酒,十天半个月也赶不上一次马车,哪有这样做事的?” 柳芙儿慢腾腾地说,嘴角含笑。 “咱国公府岂能养闲人?便是他于国公爷有出生入死的情谊,但下人就是下人,他也应当拿出些恪尽职守的态度。” 她将花名册丢在桌上,斜眼觑林妩。 “你得好好说他一顿,再不勤勉些,去倒夜香算了。省得占了个车夫的位子,日日烂醉,谁敢叫他赶车。” 她这算计,极其阴险。 林妩一旦跟徐武开口,必定激怒对方,惹得一身骚。 柳芙儿便可借他的嘴,好好侮辱她一顿。 顶好,让徐武闹到宁国公跟前去,让林妩吃一顿排头。 这些,林妩自然明白。 她假意挣扎一下: “表小姐,徐武仗着对国公爷有恩,口无遮拦的。一时间给他安排活,恐惹恼了他……” 柳芙儿却摇摇头: “身为女官,却恐惹恼一个车夫,你还怎么帮国公爷管人?” “若是这般,你这女官也莫要当了。” 林妩唯唯诺诺: “表小姐说的是。那我就催促他赶车,等抓住他一点错处,再打发他去倒夜香。” 柳芙儿听了,面上不显,心中却冷哼一声。 这女官虽然有些手段。 但,也不过如此。 那徐武就是个泼皮无赖,管有没有错处,打发他总要挨一顿骂的。 林妩这番折腾,就是白费劲。 不过,她愿意折腾,就折腾吧。越折腾,那徐武越恼。 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柳芙儿想。 “依你吧。你是国公爷的女官,我可不敢支使你。” 她倨傲地提裙走了。 只是,她没想到,林妩所说的催促徐武赶车。 是赶她的车! 丫鬟怜玉正扶着柳芙儿上马车,远远地听得叫骂: “小娘皮,敢跟老子逞威风……没有老子舍命救了国公爷,能有你们今天?敢踩老子头上……” 怜玉哎呀一声: “小姐,是徐武的声音。指定是林妩去跟他说项,被……” 柳芙儿浅笑: “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她挨一顿排头是该的。哼!丫鬟就丫鬟,当女官就飞上枝头了?合该比她更贱的人,给她点颜色瞧瞧……” 话还未说完,就见得林妩快步走出来。 后头跟个老汉,拎着个酒瓶子,满脸醉红,双目尽是血丝,嘴里犹在骂骂咧咧。 林妩仓皇地喊了一声: “表小姐!” 似在跟柳芙儿求助。 但柳芙儿心中正窃喜呢,恨不得徐武赶上去,给林妩两个打耳光。 哪里会搭理她? 赶紧跟车夫说: “什么悍奴贱婢,脏了本小姐的眼。快开车!” 那车夫,陈吉,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表小姐,我是林姑娘的车夫。您的车夫,在那儿呢。” 柳芙儿一回头,便见徐武已经蹿了上来。 随着他的大动作,那壶酒甚至洒出一些,直接泼到她脸上。 柳芙儿尖叫一声。 但徐武酒壮怂人胆,直接扯起缰绳: “好一个小娘皮,哪里来的小贱货,也敢支使爷给你赶车?” “爷这就给你赶阴曹地府里去!” 然后鞭子直接一抽。 那马吃痛,发狂往前跑去了! “啊!” 柳芙儿在车厢里,被晃得滚来滚去,手和脚都磕破了不少。 最后,还咣地一声。 跟怜玉来了个脑门对脑门。 两人眼冒金星,直接疼晕过去了。 林妩才让陈吉控制住徐武,假意惊呼: “表小姐,你还好吧?” “我早同你说了,不要让这徐武赶车,唉!” 柳芙儿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单没治到林妩,自己却摔得鼻青脸肿。 还给宁夫人递了话柄。 第104章 寻个帮手 “哎唷,表妹怎摔成这样了?” 在老夫人跟前,宁夫人笑得格外舒心。 “好好的,怎去招惹了那徐武?此人于国公爷有功,便是不做事,府里养着个闲人,也没什么。” “哎,母亲也不要责怪表妹了,表妹毕竟是庶出的,便是在家时学了些,大概也不全,一时间犯了错了。” 一席话,让柳芙儿面疼,肺管子也疼。 “姨母,你瞧瞧表哥院子里,怎容下这等恶仆,万一以后冲撞了贵人……” 柳芙儿羞恼,还想跟老夫人告徐武的状。 结果,老夫人一脸尴尬: “芙儿,那徐武终究是咱们国公府的恩人,随他怎么样,你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就成了。” 宁夫人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呀,表妹。你到底年轻,咱们府里有些利害关系,你不知道。” “你便是不乐意跟我学,多听听那林妩的意见,也是可以的。” “我看,她这次,就处理得蛮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今,宁夫人看林妩,倒觉得有几分顺眼了。 恨不得这狐媚子把往日的十二分算计使出来,让柳芙儿吃点苦头。 柳芙儿几乎气炸。 当着一众奴仆的面,她被一个贱奴骂得狗血淋头,还摔得鼻青脸肿。 却只能忍下这口气,反而给林妩抬了脸? 好气啊。 她气冲冲回到自己的临水院,越想越不痛快。 丫鬟怜玉给她端来一盏茶。 “小姐,息息怒。依奴婢看,您吃亏就吃亏在,在这国公府孤木难支。” 柳芙儿不悦地瞟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也配插嘴我的事!” 过了一会儿,又耐不住: “说下去。” 怜玉才低声道: “如今小姐在国公府里,立足不易。虽说有老夫人傍身,但老夫人不管事。管事的是宁夫人,她又跟小姐不对付。便是那女官林妩,也笼络了一众下人,根本不听小姐使唤。” 确实如此。 柳芙儿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眼神暗恨。 宁夫人且不说,单就那个林妩,把下头人拢得死死的,自己根本是个光杆将军。 自己揪住下头人的错,让她去罚人。 她就把浇花的换去除草,把除草的换去浇花。 如此这般,换来换去,还是各人干各人的。 问起来,她便狡辩: “国公爷的人,我须请示过国公爷,方能打发。只能先换换岗位,略施惩戒。” 柳芙儿生气: “那浇花的去除了草,怎的还在浇花?” 林妩便一脸无辜: “岗位交接亦需要些时日,老带新才能把活干得妥帖。” 堵得柳芙儿没话可讲。 简直憋屈! 怜玉赶紧又道: “所以,小姐得在这国公府里,寻一个得力的帮手……” 林妩在宁国公房中收拾。 眼下就是年,听说雪灾处理妥当,圣上龙心大悦。 宁国公马上要回来了。 她这些时日忙于躲懒,根本没管房中的事,如今得赶紧留下一些工作痕迹。 王卷踅摸进来,老实巴交的小脸上,闪过亮色。 “姐姐,有人瞅见,表小姐往瑶光院去了。” 也不知道有人是有的哪些人。 王卷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瑶光院?” 这个名字听起来,恍若隔世,林妩已经许久没想起了。 王卷点点头。 “听说带了不少礼呢,表小姐一进去,就把下人都支出去了,跟世子妃在里头密谈许久。” 一个无权无势的表小姐,和一个失宠受冷的世子妃,能谈些什么? 林妩心下思忖。 她还没能想出个一二来,怜玉就来找她了。 “林姑娘,老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世子妃给老夫人抄了经,老夫人唤你拿了送去。” 沈月柔给老夫人抄经,倒让麒麟苑的女官去拿。 这七拐八拐的,显然有柳芙儿从中出力。 为的,大概就是借老夫人的势,支使林妩到瑶光院去。 林妩暗想,柳芙儿这是要跟沈月柔联手,来治她了? 但老夫人德高望重,既是她吩咐,自己万万推辞不得。 林妩便起身,往瑶光院去。 在她身后,怜玉嘴角勾起一抹窃笑,喜不自胜找柳芙儿回话了。 瑶光院。 一个瘦骨嶙峋,肚子却大得出奇的女子,歪在美人榻上。 只见她面色苍白,头上一根簪子也无,身上的衣裳都是往年旧衣,显得整个人灰扑扑的。 底下坐着的美人榻,不见人处,也积了些灰。 穿堂风一吹,屋内便扬起尘来。 女子不由得咳嗽两声,只觉得鼓起的肚皮发紧。 “人还未来吗?” 她有气无力地问。 原本应该在屋里伺候的小丫鬟,此时在门外躲懒。 听见里头问话,也没进来,只说了一句: “没有呢,世子妃。” 恨得沈月柔咬碎银牙: 下贱坯子臭丫头,问她话呢,竟然连个面也不露。 这桌上的茶水都是早上的,早凉了,她也不晓得换一换。 如此怠慢自己,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失了宠爱。 瑶光院像个牢笼一般,也没人发现这丫头欺负主子。 自己只能坐在这里,日日煎熬。 真是一天也没法过了! 于是,她又想起,昨日来寻她的安阳侯小姐。 对方倒是珠翠满头,裙袄华丽,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宛若当初的自己。 沈月柔不由得心酸了。 那柳芙儿的话,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世子妃,你真就这么算了?害你的人,如今可风光滋润呢……” “……是她将你的一切都抢走了,不但抢走,如今她还不稀罕,扔在脚下,转身又攀附了国公爷……” “……你瞧瞧你自己,一副弃妇的模样,不支棱起来,可知孩子生下来,你会有什么后果?” 柳芙儿残忍地揭破,沈月柔当下最担心的事: “你如今甘愿受冷,可没人记着你的乖顺。待孩子一落地,去母留子便是你的命运!” 沈月柔浑身打了个冷颤。 去母留子。 确实,她常常做噩梦,梦见的,便是孩子生下后,自己被赶出宁国府的画面。 柳芙儿在她耳边劝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踩着那贱人,再往上挣一挣,好歹出了这瑶光院,就能多去老爷夫人面前讨个好。” “你放心,如今老夫人回来了,我会替你多美言几句的……” 第105章 回瑶光院 林妩许久不到瑶光院来了,此番故地重游,只觉得荒凉得可怕。 草木无人打理也就罢了,地也没人扫。 下人零星几个,在院子里头懒懒散散地打牌。 就连服侍沈月柔的小丫鬟,也在廊下逗鸟,学着鸟的叫声,啾啾啾地宛若两个鸟姐妹。 她玩得起劲,根本想不起进屋服侍。。 林妩慢步走近。 那小丫鬟见了她,慌乱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姑娘来了!” 其他人也殷勤地围过来。 现如今,谁不知道,林妩是国公爷的心尖宠。 先是当了一等丫鬟,后又成了女官,听说在外头都管着钱庄了。 虽然没有抬姨娘,但这般风光,连姨娘也比不上。 他们个个都在想,讨好了林妩,万一有机会调动调动呢? 那便不用守着一个被弃的世子妃了。 “世子妃近日可好?”林妩问。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小丫鬟一听,便挑着些沈月柔不痛快的地方,比如腹痛啦,见红啦,噩梦啦,拿出来说。 林妩皱眉: “你们这么服侍的?让世子妃受了这么些苦!仔细你们的脑袋。” 然后径直走了,只留下一个钱袋子。 几个挨训的下人,捧着一袋碎银,又怕又喜。 林姑娘这是啥意思? 沈月柔精神不济,正昏昏沉沉,突然听得外面吵嚷。 她勉强抬起眼皮一看,一个清秀佳人,徐徐走进来。 刺得她眼睛生疼。 “五儿?” “是我,世子妃。”林妩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世子妃,我如今改名了,叫林妩。” 不论是过于简单的行礼,还是改头换面的名字,都让沈月柔心中抽痛。 想当初她是如何高高在上,五儿不过是匍匐在她足下的贱奴。 如今,五儿竟然也有自己的名字。 见着她,还不用跪下了。 反而是她自己,半死不活地倚在这榻上,被林妩居高临下地看着。 “好……好……”沈月柔惨淡地笑。 “你如今,是真正出息了。” “全仰仗世子妃当初的提携。”林妩说。 她就客套客套,可不想跟沈月柔废话那么多,只想办完事就走。 “世子妃,我是为老夫人来取您抄的经,不知何在?” 沈月柔冷笑一声,眼底有了几分神采。 “喏。”她朝一旁的小几瞟了一眼。 淡淡的模样,倒有几分从前的孤傲。 “拿去吧。” 林妩从小几上拿走一叠经纸,行了个礼,告退了。 跨出房门前,她隐约听到,背后有一声冷冷的哼笑。 离了沈月柔那阴惨惨的屋子,外头一片阳光明媚,林妩顿感心情舒畅很多。 小丫鬟又在廊下逗鸟。 这回,她不学鸟叫了,而是学猫叫,学狗叫,学鹰撕扯小鸟的声音。 吓得那只鸟到处扑棱。 “你这声音倒有一番意趣。”林妩赞了一句。 小丫鬟发现是她,惊得赶紧行礼。 然后巴巴地说: “我爹是个口技人,先前在家时,学了些……” 她是国公府从外头买的丫鬟,在国公府算是最次等的,故而被打发来瑶光院。 因着年纪小又不知事,被沈月柔打骂了许多回。 难过的时候,她便逗逗鸟,耍耍口技,缅怀在家时的快乐时光。 林妩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禁失笑。 “怕什么?我看说得蛮好,有时间你来麒麟苑,说与我听,逗逗乐。” 说完,林妩拔下手指的戒指,递给她。 小丫鬟来这么久,还未见过如此丰厚的赏赐。 顿时惊了,慌忙摆手。 “不不不,林姑娘,使不得……” 林妩硬是抓住她的手,把戒指塞进她的掌心: “收着吧,不值什么,拿来玩。”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待她来到寿喜堂,老夫人正端坐其上,柳芙儿在一旁念经。 念得老人家昏昏欲睡。 林妩到时,行了礼,问了好,老夫人犹在小鸡啄米。 柳芙儿不得不在一旁轻唤: “姨母,姨母,抄经拿回来了。” 老夫人陡然从梦中惊醒,嘴角由带有一滴晶莹。 她大着舌头惊慌失措地问: “谁,谁回来了?” 柳芙儿撇撇嘴,这老太太听经都听睡着。 礼佛装露馅了。 “是林妩。”柳芙儿若无其事:“她把世子妃抄的经拿回来了。” “哦哦。”老夫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事。 被撞破了听经睡觉,她有些恼怒。 声音不由得带上怒气: “怎的这么迟?定是躲懒去了,别以为你是季雍的女官,我就治不了你!” 辩解是徒劳的,林妩干脆地说: “老夫人说的是。” 倒让老夫人的一箩筐教训,哽在喉咙里。 她只能心塞骂一句: “恃宠而骄的狐媚子!” 正要喝退林妩,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丫鬟: “老夫人,不好了……” “世子妃动了胎气了!” 沈月柔虽然不受宠,但她腹中的胎儿,还是颇受重视,毕竟是嫡长孙。 老夫人年事高了,更是注重天伦之乐,早就盼着重孙子了。 此时一听动了胎气,她霎时惊慌。 “怎么回事?昨个儿芙儿去探,不是还好好的么?” 柳芙儿在一旁,惊讶道: “是呀,昨日我见世子妃身子尚强健,怎的林妩去了一趟,就动胎气了……” 经她提醒,老夫人立即将矛头对准林妩: “你这丫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惹得月柔动胎气了!” 林妩解释道: “并未发生什么,世子妃只与我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却根本听不进去。 她怒不可遏,随手将那沓经纸,狠狠摔在林妩脸上。 “你且给我等着!若月柔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然后由柳芙儿陪着,匆匆赶往瑶光院了。 此时,瑶光院里,宁夫人和府医都在。 丫鬟下仆站了一地,原先冷清的卧房人满为患。 “徐大夫,我大孙子如何了?”宁夫人忧心地问。 徐济面色犹疑,把沈月柔的手腕把了又把,最后笼统地说: “世子妃这是思虑过重……” “思虑过重?思虑过重会这般惊魂不定,胡话连连吗!” 柳芙儿一个箭步抢进来,声音尖锐地质问。 “府医,你再仔细看看,该不是有别的什么问题?” 老夫人跟在后头,微微颤颤走进来,也满面愁容。 她刚才在路上,都已听丫鬟说了。 说是林妩走后,沈月柔突然直勾勾盯着房梁,浑身冷汗,又怕黑又怕光,嘴里胡言乱语…… 第106章 道观花魁 徐济心里也纳闷,这世子妃的脉象,跟素日没什么不同。 要说动胎气吧,其实她本身胎就不大稳。 没有哪日是不动胎气的。 就是大动小动的区别罢了。 故而,他只能含糊地应: “现下还需再观察观察,或许还有别的问题。” 柳芙儿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可这个府医,十分圆滑,她拿他没有办法。 只能给老夫人和宁夫人上眼药: “可怜的世子妃,怀着未来的世子爷呢,不知受了什么惊,遭了这番难……” 宁夫人不明就里,皱眉问: “受惊?受什么惊?” 柳芙儿便懊恼道: “昨日我来看她,她还好好的。今日我差林妩去取她抄的经回来,她就这般了。早知道,我就不取了……” 又过了两日,国公府的风浪大起来。 沈月柔总是不好,白日惊厥,夜半吓醒,成日里疑神疑鬼,说自己被人害了。 林妩走在府中,来自四面八方暧昧的视线,投在她身上。 她在寿喜堂没有人脉,但鸣翠悄悄给她递了话。 说是沈月柔病得严重,柳芙儿进言,许是被什么魇住了,要往外请什么梧桐寺的高僧来瞧瞧。 结果被宁司寒极力反对。 越是,沈月柔的胎动得越发厉害了,府医一日三趟进瑶光院。 “我瞧着世子爷该顶不住了。”鸣翠撅起嘴。 “听说世子妃病着的时候病着,好点儿了就给老夫人抄经,还没日没夜敲木鱼,把老夫人感动坏了。” “这几日,老夫人都许了世子妃,每日去小佛堂半个时辰,清心驱邪呢。” 沈月柔竟从瑶光院出来了,林妩侧目。 看来庶女联盟还是有点手段。 怕只怕,她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外请高僧?梧桐寺? 林妩又想起一桩旧事。 这个寺庙,同大佛寺不能比,但也颇有些信众。 尤其在贵妇圈子里。 寺里的主持天弘法师,常常到达官贵人府上,给贵妇千金讲佛法。 据说,他还会为人请子女缘,擅长求子保胎。 只是后来,忽地被开封府查封了…… 她略略思考,再去钱庄时,便叮嘱陈吉和赖三,平日要多警醒些。 自家屋子务必锁牢,日常给人撞了须留心,进出带东西不拘什么,必须开盖彻彻底底查验。 吩咐完后,她便和赖三乔装一番,改头换面。 去了城南的一个道观。 道观冷冷清清,想来香火不旺。 里头有个道婆,看着仙风道骨,身上的道袍却是织锦的缎子,手上的拂尘手柄,还是白玉的。 只是,此时她面色有些怏怏不乐。 “马道长,奴家欲添香,点一盏海灯,观中可方便?”赖三娇滴滴地说。 没错,他如愿以偿。 今日是个风情万种的青楼花魁。 马道婆坐在台阶上,早早瞧见两个小娘子了,眼冒精光。 但她还端着修道之人,不染凡尘的样子,举目望天。 直到两人到了跟前,她才将拂尘一甩。 “小姐有心,自然可以。不过……” 她故意顿了一下,又说: “道门洁净,小姐若想被保佑,恐得多费一番功夫。他人点灯,一日四斤便可。” “小姐这般,怕是要一日二十四斤。” “顶好,是四十八斤。” 意思是,你个风尘女子,想洗涤心灵要多费点油。 赖三娇笑: “灯油自然是多多的放好,只要能化解奴家的愁怨,钱不是问题,道长放心。” 马道婆乐的开花。 她这小半年财运不佳,进项甚少,已经在坐吃山空。 如今来一头大肥羊,能不欢喜? 管这妓子给几斤油,反正,她一盏灯也不会点的,人家又不会来道观中日日查看。 纯赚。 “不知小姐在愁什么?怨什么?” 马道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要多多地捐香油钱,救苦无量天尊必定保佑你成事。” 赖三笑而不语。 他旁边装扮成丫鬟模样的林妩,走上前,往马道婆手里塞了一个钱袋子。 低声道: “我们姐儿,在愁你那姓沈的干女儿,想请你帮个忙。” 马道婆吓一跳,钱袋子才接一半,便撒了手。 姓沈的干女儿? 那不是国公府的世子妃吗? “你们是谁?”马道婆警惕道。 林妩微微一笑。 这个贪财的假道婆,是沈月柔的干娘。 沈月柔幼时,体弱多病,她姨娘拿银子,偷偷给她在外头认了个干娘,以挡些灾殃。 但她也没什么钱,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个靠坑蒙拐骗为生的马道婆。 然而歪打正着,沈月柔的身子真好起来了。 从那以后,这母子俩对马道婆深信不疑。 沈月柔嫁入国公府后,马道婆也常来打秋风,顺便说点花言巧语哄人。 比如什么每月十五到花园里吸收精华,也都是马道婆编的。 她从沈月柔那儿,捞了不少好处。 只是这小半年,沈月柔失了宠爱,她进不去国公府的门了。 日子便越发艰难起来。 “马道长,你别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咱们都是一个心。” 林妩拉过那婆子的手,硬是将钱袋子塞进去: “咱们都盼着世子妃好,不是吗?” 钱袋子鼓鼓的,里头硬硬的。 想来都是银子。 马道婆的心动摇了。 “世子妃要怎生才能好起来?”她问。 林妩低声劝诱: “过几日,我们姐儿,会帮你争取一个入府照看世子妃的机会,你记得这般说……” 上辈子,沈月柔就是请了这个马道婆来,说怀孕的原身多子多福,要请她代去祈福。 如今,林妩把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稍加修改。 “你就说,世子妃是被一个命中无子、有碍胎神、克老克幼的福薄之人,给影响了身子和腹中胎儿。” “如要化解,须让那人离得远远的。” “若有法事,记着,用这庚帖。” 她又将一张折好的纸,并一张银票,塞进马道婆手中。 马道婆立即收拢手掌,将东西纳入袖中。 “小姐如此诚心,老道自当尽力,为小姐点灯祈福。”她笑容满满道。 赖三朱唇微启,笑得妩媚风流: “那便,拜托道长了。” 第107章 有伤风化 沈月柔的惊病越发严重了。 寿喜堂里,愁云惨雾。 柳芙儿忧心忡忡: “姨母,不能再拖了,今日我去看月柔,瞧着人跟纸一样白了,显然照顾得不周。如此下去,腹中胎儿怎受得了?” 宁夫人本来也担心,可听她这么一说,就不开心了。 “瞧表妹说的,怎叫照顾不周?我连太医都请了来,她就是不好,有什么法子?” 柳芙儿暗喜,这可是你自己钻进套里来的。 她凝眉,故作委屈: “先前我说了,请大师来看看,表嫂又不乐意……” 宁夫人生气: “是我不乐意吗?咱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为何要请小寺小庙的法师?你若去请大佛寺的了尘大师来,我也没那么多话。” 宁夫人不是傻子,那什么梧桐寺的天弘大师,是柳芙儿提出来的。 真请过来,忙前忙后的人是她。 万一沈月柔好了,功劳却只会是柳芙儿的。 便是要请,也请大佛寺的,大伙都别沾着好处。 然而,柳芙儿用帕子将脸一捂,扭身哭倒在老太太怀里了。 “呜呜呜……姨母,表嫂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想着,咱家素日也在大佛寺礼佛,该奉的都奉了,月柔还是有了此难,说不得,是求神不对的缘故。” “梧桐寺的天弘大师,据说保胎极其灵验,连荣王庶子妃的胎,也是他保下的。” “哦?”老夫人眼中有了几分亮色。 荣王府子嗣单薄,故庶子妃有孕,阖府小心翼翼。 偏生这庶子妃怀胎极艰难,一时胎动,荣王府吓得请大师做了七天七夜水陆道场,方堪堪保下了。 原来,那大师便是天弘大师? “说起来,老身倒也听过几个贵妇人,提过这天弘大师。”老夫人慢慢道。 柳芙儿按捺心中喜悦,可怜见地说: “可不,天弘大师道行高深,得许多京中贵妇信奉,尤其是那不孕、胎不稳的,都爱去梧桐寺参拜。” 说到这个份上,老夫人果然不僵持了。 “那便依你吧。” 气得宁夫人撕烂帕子一角。 又被这小贱人得逞了! 林妩从钱庄回来,怜玉又在麒麟苑候着,唤她去瑶光院侍疾。 因着沈月柔是在林妩走后发病的,老夫人将她叫去寿喜堂,骂了好几次。 柳芙儿趁机从旁建议,让她将功补过,去给沈月柔侍疾。 “反正她本来就是伺候月柔的丫鬟嘛,这些活计应当熟门熟路。”柳芙儿笑着说。 林妩理亏在先,推辞不得,只好去了。 去的路上,还在想办法,如何把这一摊子活给甩出去。 可不由得她操心,沈月柔自己甩了。 她每次一靠近沈月柔,对方就会病情加重,十万火急传府医…… 一来二去,瑶光院不敢让她侍疾了。 但不好的是,柳芙儿在老夫人耳边,不经意闲聊说道: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我瞧着月柔还好了些,只是林妩一去,就又反复加重了……” 三人成虎,说得多了,不但老夫人和宁夫人,就是府中的下人,看林妩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了。 “姐姐……” 王卷面色犹豫,但最终没说出口,长叹一声。 “不知国公爷何时才归呢?”他幽幽道。 林妩正收拾东西,随口应道: “应当是三日后吧。” 前几天,府中收到宁国公来信,说是已经启程返京。 算算时间,三日后应该到府了。 故而,府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紧张的气息。 今日一大早,怜玉便匆匆来令她收拾东西,说是请了天弘大师在寺中做法事。 由宁夫人和柳芙儿陪着沈月柔,宁司寒随行,到寺中斋戒一日一夜。 林妩因着是罪魁祸首,也得一块去。 柳芙儿在老夫人面前的原话: “这丫头想来心里愧疚得很,她陪在身边,等天弘大师给月柔治好,也能洗脱了她的干系。” 听起来,仿佛在为林妩着想。 实际上字字都在提醒,这事是林妩闹的鬼。 于是,国公府内的议论,更加盛了。 林妩倒不在乎这些。 她将行李收拾妥当后,去了自己的新宅子。 现如今,赖三和陈吉已经搬过来住了,一是方便,二是能看看宅子。 林妩让赖三和陈吉乔装一番,扮成一对夫妻。 陈吉晴天霹雳: “谁要和他做夫妻?” 赖三翘起兰花指,媚眼如丝: “奴家亦不想,他好丑。” 陈吉冲上去,两人菜鸡互啄扭打起来。 林妩赶紧阻止: “快别打了,还有正经事要忙呢。” 她把赖三拉到一边,塞给他几本画册。 他随手翻了翻,顿时小脸通红。 “有伤风化!” 陈吉惊异: “你都当小偷了,还嫌春宫图有伤风化?” 他和赖三这种外表风骚无限,内里纯洁保守的人可不同。 他十二岁就想娶媳妇了。 赖三不高兴地将画册合上: “小偷怎么啦,我偷的是东西,又不是偷人!” 林妩在一旁,不由得失笑: “那你的机会来了,这一次,就是让你去偷人的。” 赖三不情不愿地,被押着研习了画册。 林妩又亲传几点技艺和心得。 只把一个清纯小美男教得媚骨天成,掩面而泣: “我脏了,我回不去了……” 陈吉巴巴地凑上来: “姑娘,我呢?” 他也想获得姑娘手把手的指点。 结果,林妩只是丢过来一套贫苦挑夫的衣服。 “你本色演出就成了。” 陈吉大受打击。 第二日,宁国公府的车队从侧门出发。 林妩上了马车,跟在队伍最后面。 陈吉不能来赶车了,她特地请了徐武来帮忙。 好处费两壶酒。 一开始柳芙儿仗着有沈月柔,想让林妩过来伺候。 结果怜玉刚靠近她的马车,就差点被徐武挥了一鞭子,吓得赶紧跑了。 因着有个醉鬼狂暴车夫,一路上再没人找林妩麻烦。 倒是有人来送过几次点心吃食。 “姑娘,前边送来的青梅。” 徐武把一个精致的纸包扔进来。 林妩捡起来一看,上面有梦香斋的泥印。 里头酸甜可口的青梅,可缓解晕车之苦,亦是她往日喜欢的零嘴之一。 是宁司寒送来的。 第108章 房中秘事 林妩默然,把纸包从帘子底下递出去,分给其他小丫头吃了。 柳芙儿在自己车上,吐得昏天黑地。 怜玉手忙脚乱地给她滴青柠汁,酸得她皱成苦瓜脸。 “什么劳什子,我不要喝了!” 她发脾气道。 “去瞧瞧,林妩那贱人在干什么?这贱人,居然还敢叫那个恶仆来赶车,存心膈应我!” 怜玉不想去,赶紧递上一杯茶,让她消消气: “小姐莫气,那林妩只能逃得了一时,进了梧桐寺,还不是任您拿捏?” 柳芙儿想想自己的筹划,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 “那倒是。”她嘴角勾起一抹期待。 马车停在一座绿树成荫的山中。 梧桐寺掩在几棵高大的梧桐之下,殿宇虽只有几座,但香烟袅袅,亦显肃穆庄严。 寺庙的殿宇不大,但禅房倒是很多。 大殿背后,有回廊式厢房数座,供香客清修之用。 国公府女眷避开香客,从后头上山,径直从后门到了厢房前。 “咱们是来做法事的,没必要同那些个香客混在一块,失了国公府的体面。”柳芙儿说。 倒也在理。 宁夫人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车马劳顿,准备安置。 按照往常惯例,要做法事的事主,须在东厢房居住斋戒。 一应陪同,则在西厢房。 众人将沈月柔抬进东厢房的一间房中,留了小丫鬟伺候。 因着是施法的房间,与普通房间差距甚大。 入内便是黑洞洞,没有窗,仅得床一张,并放茶水盘子的方桌。 一看就很不舒适。 宁夫人有意整治林妩,便道: “林妩同世子妃害病有些关系,按说也应一同受法事。” 她想着,让林妩在这简陋的屋子住一夜,住得小脸蜡黄也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柳芙儿却第一个跳出来拒绝了。 “这法事是求子保胎的,林妩去恐怕不太合适。”她意有所指。 宁夫人一听立马放弃。 还求子,给林妩求出一个野种来怎么办。 她该脑溢血了。 柳芙儿掩嘴笑,将林妩安排在西厢房最偏僻的房间里。 林妩不愿意,面色不忿: “表小姐,凭什么不让我住东厢房?我听说梧桐寺求姻缘也甚是灵验,永昌伯家的千金,便是在这儿做了法事之后,嫁进了郑国公府呢。我也想……” 柳芙儿听了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宁夫人先脱口而出: “你想屁吃!” 难得地说了一句粗鄙之言。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羞恼地说: “叫你去西厢房,你便去西厢房,由得你挑三拣四么。” 林妩只好气哼哼地走了。 宁夫人松口气。 想嫁进国公府?差点又给狐狸精钻空子了。 然而,她转身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柳芙儿将行囊提进了西厢房! “贱人,一群心思不正的贱人!” 宁夫人一边暗骂,一边生气地走进东厢房。 一切收拾停当了。 林妩站在屋子中间,环视这一间厢房。 因着经常招待贵妇人,厢房还算干净,虽然简单,但是古朴大方。 里头的物件也不多,无非就是床和桌椅,看着并不能藏人。 至于,藏物,便不得而知了。 柳芙儿和沈月柔,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只能静观其变。 反正只要不住东厢房,其他都是小问题。 林妩哂笑。 法事将在夜间子时进行,因为此时,阴气最重。 天弘大师认为,女子孕事不畅,皆因阴气不够丰沛,需在阴气最盛时调和,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求子保胎的事主,须孤身分别进入一间间厢房。 然后再由庙里的大和尚,将每个房门都锁上。 家人不能陪同,更不得靠近。 待大师办完法事,善缘便结出善果了。 但因着这样的分别,有些感情好的小夫妻,在东厢房门口便有些依依不舍。 “相公,我去了。” 一个娇美小娘子扶着门口,泪眼盈盈。 她相公是个高大沉默的糙汉,脸上满是痛苦,痛得让人觉得,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娘子,你去吧,定要怀上个大胖儿子。”他艰难地说。 小娘子依依不舍,用帕子按着眼角,狠狠心把门关上。 她相公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似是,无限哀愁。 “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啊。”旁边有人感叹。 “可不,瞧把那相公心疼得,脸都黑得像锅底了。”又有人说。 不少人站在厢房附近,围观那些进房准备做法事的人。 一时热闹了好一阵,吵吵嚷嚷。 而某间厢房里,正有人发脾气。 “吵死了!什么破地方,贱民居然也配跟我住一块?” 沈月柔对柳芙儿撒气,一点重病的痕迹也无。 “还要锁起来,关我住一个晚上,我是囚犯吗!” 面对她的吵闹,柳芙儿眼中一暗。 面上却温声宽慰: “月柔,一个晚上而已,而且不是破例让丫鬟陪同你吗?你熬一熬便过去了。这都是为了咱们的计划……” “谁跟你咱们!” 沈月柔最近得了老夫人的青睐,脾气也回来几分,根本看不上柳芙儿: “我可是宁国府世子妃,你一个破落的侯门庶女,居然让我吃这种苦。” 柳芙儿咬了一下后槽牙。 是了,她虽然顶着安宁侯千金的名头,但其实,安宁侯已经是个空壳子。 这就是为什么,她厚着面皮跟到国公府。 实在是,她没有家产,没有家人倚仗,没有更好的选择。 沈月柔再怎么不受宠,如今也是世子妃。 她确实比不得。 “月柔,若是可以,我也想代你吃这份苦。” 柳芙儿挤出一抹笑意: “但这不是为了你么?虽说你吃苦了,但事成之后,老夫人必定更加怜惜你几分。你不但可以报复林妩,以后你想出瑶光院,也不必顶着去小佛堂的名头了。” “而且,不光是你住这样的房间,我也是呢。” 她柔和的拉着沈月柔的手,轻轻拍两下: “我就想陪着你。” 沈月柔虽然还是恨,但既然不是自己吃苦别人享福,她心里多少好受些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沈月柔,柳芙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她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沈月柔这个贱人,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弃妇罢了!” “等我嫁进国公府,有她好受的!” 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女子们难免有些难以入睡。 但是到了子时,听见天弘大师在外面做法,大家的心慢慢地松懈下来,有一种飘然之感。 柳芙儿亦是如此。 她先是觉得前所未有地放松,周身十分舒适,说不出的慵懒倦怠。 这,难道就是佛法无边的妙处? 看来,求姻缘真的会灵验! 柳芙儿倍感喜悦,渐渐阖上眼皮。 然后,做了一场极其激烈香艳的梦。 第109章 老实跪着 子夜。 东厢房外,红台高烛,香柱半燃,昏暗肃穆。 一干信众,正准备列队下跪,怜玉在发放蒲团。 国公府尊贵,寺里千人跪的蒲团,他们是不用的,只用自己带的。 怜玉把一个蒲团放在林妩面前,抿嘴一笑。 林妩留心一看。 她这蒲团,比别人的薄一层? 用鞋尖点了点,里头还有些颗粒感。 又尖又硬。 于是,林妩趁她往前去发,便用鞋尖一踢,一勾。 把自己的蒲团,跟宁夫人的调换了。 宁夫人等浑然不觉,她们正眼巴巴,看着阔步走进来的天弘大师呢。 这是一个圆头大耳的秃子,身量颇高,身披袈裟。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巨大的香炉前立住。 信众们赶紧跪下。 怜玉跪在后头,不住地抬眼偷看林妩,心中窃笑不已。 她那个蒲团,不单抽了一层垫子,还加了不少碎石子。 大冬天的,与直接跪在砂砾地上无异。 若是这般跪到法事结束,不冻伤,也要跪伤了。 果然,刚碰着蒲团,林妩就啊了一声。 不高不低,刚好引起所有人侧目。 怜玉马上声音带喜,斥责: “林妩,你叫什么!” “佛祖当前,你这是大不敬。” “凡事都得等到法事结束,你仔细着些儿!” 林妩面露痛苦,不住地挪着膝盖。 “夫人,我先前救国公爷,伤了膝盖,您是知道的……” 语气里带着哀求。 怜玉抢先骂道: “莫要攀扯!你仗着夫人仁慈,便想免去跪拜?如此心不诚,世子妃怎能好起来!” 说完,她洋洋得意,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向来厌恶林妩携恩索取,又看不惯她这个人。 想必,也会狠狠骂她一顿吧。 怜玉眼中流光闪动。 然而,宁夫人一言不发。 她面色惨白,用帕子捂着嘴。 细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她正在颤抖。 腊月寒冬的,额头竟渗出细汗。 林妩在宁夫人身后,小小声地辩解: “我佛慈悲,怎会责怪病痛之人?心诚心诚,心中有诚意便可,跪拜不过是形式。便是佛祖,也没有强人所难的。” 她的坚持,让怜玉心中愈发高兴。 果然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女官。 宁夫人还在她前头坐着呢,她居然就敢说这话。 今夜,定给她一个教训吃吃! 这般想着,怜玉赶紧做出愤怒的样子: “叫你给世子妃跪一下,你还推脱,你是不是不想世子妃好?” “什么膝盖旧疾,什么病痛,无非就是躲懒的借口。” “夫人,您说我说得对吗?” 她脸上洋溢着喜色,充满期待地望向宁夫人。 然而,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一巴掌。 “不知尊卑的贱婢,主子也是你问得的吗!”宁夫人骂道。 她平时不轻易亲自动手打人。 可这回,是真的受不住了。 她的膝盖,好疼啊! 怜玉冷不防被打了一巴掌,又痛又惊。 “夫人,你为何打我……” 她眼中噙泪,心想,指定是小姐不在这儿,宁夫人趁机打狗骂主人呢。 但宁夫人这头,亦在想,柳芙儿这个贱人! 不单自己抢进去东厢房求姻缘,还在外头留下心思狡诈的恶婢,给她发了这么一个扎膝盖的蒲团。 她与她不共戴天! 林妩感受到宁夫人身上的森森冷气,差点笑出声来。 啪! 她陡然出手,打了怜玉另一边脸。 “夫人打你便打你,还需要理由吗?”她斥责道。 怜玉万万想不到,自己挨宁夫人打也就算了,居然还挨了林妩打。 她脸上滚下泪来,嘤嘤哭泣: “你……你欺负人……” 结果又被林妩打了一巴掌: “佛祖当前,嚎什么,你这是大不敬!” “老实些跪着吧,你是不是心里头盼着世子妃不好?” 说完,她一个箭步抢上去,扶住宁夫人的手臂: “夫人,我看你面色不好,是否夜深露重,受凉了?” “不如在一旁坐着吧,想来我佛慈悲,不会怪罪体弱之人。” 宁夫人疼得满头大汗,赶紧顺坡下驴: “你说得对,扶我去坐吧。” 开玩笑。 她又不喜欢沈月柔,无非是为了大孙子忍耐些。 如今还要她熬夜跪拜,沈月柔配吗? 再者,姓柳的贱人竟耍这种阴招,她可不能如她的愿。 宁夫人任林妩扶着她的肩臂,徐徐站起来。 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 而林妩,自然而然就留在旁边伺候了。 虽然法事庄严,坐着观礼不大合规矩,但宁国府尊贵,和尚们便也没说什么。 法事,正式开始了。 天弘大秃子又是吟诵,又是踱步,神神叨叨了两刻钟。 接着,朝信众合掌,微微躬身。 “法事已过半,接下来,请众位潜心跪拜,贫僧去大殿请佛祖旨意,去去就来。” 佛祖旨意,系法事之前,天弘会在正殿的佛祖金身前,放下一张白纸。 待到唱经完毕,仪式过半,再去取来。 上面会有佛祖的旨意,比如年底怀上、可生男胎、嫁入贵门等。 自然,也会有一些捐善款、供油灯的提示。 积福积德嘛。 天弘说完,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 林妩在一旁,伺候宁夫人茶水。 中间还提醒道,怜玉动来动去的,瞧着不大舒服,是不是蒲团太薄了? 宁夫人怒火中烧,当即命她去拿了自己那个蒲团,换给怜玉。 怜玉这时才知道,林妩不知何时,把蒲团换给宁夫人了。 好有心计的贱人啊! 怜玉挨了打,又要跪砂砾蒲团,心里越发恨林妩。 该死的狐狸精,且等着吧。 待天弘法师回来,有得你吃苦头的。 怜玉抽动鼻子,咬着唇想。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天弘大师才去而复返。 只见他神态清爽,步伐轻盈,大有在佛前熏陶过之相,愈发令人感到佛法精妙。 他将一张对折的纸,展示到众人面前。 “此乃佛祖旨意,念与众位。” 纸上写了所有法事当事者的机缘,先念了旁人的。 国公府尊贵,便留在最后。 然而,天弘念到最后,慈眉善目变得严肃。 “唔……”他沉吟不语。 宁夫人急了: “大师,何如?” 第110章 谁人行巫 `天弘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将国公府众人吓得心惶惶。 最后,他才压低声音,道: “贵府,有歹人施行巫术。” “怎么可能?”宁夫人失声道。 不但她,就连宁司寒,也大为震惊: 宁国公为人端庄持正,最厌恨巫蛊之术,故而府中上下规束甚严。 一经查出,按府规,是主子则打一顿充军,是下人则打死活发卖。 故而,便是有人心中藏奸,也不敢往那上头使。 天弘大师面色凝重: “贵府世子妃频频胎动,已能说明问题。有人暗中对她施术,使得胎神大动,此乃佛祖明示。” 既然是佛祖说的,那便不由得人不信了。 宁夫人亦满脸深沉: “大师,可感受到是何人施术?” 天弘的视线,在一众女眷身上扫了扫,然后在林妩身上略略停留。 林妩正勉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眼乏得眼角泛出泪来。 见有人凝视自己,她勉强睁了睁眼睛。 半睡半醒的娇憨状态,另有几分艳色。 天弘的眼神微闪,刚要说什么。 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有证据?” 宁司寒大步走上前,薄唇紧抿,面色如冰山一般。 天弘赶紧阿弥陀佛了一声,庄重的声音里,带有淡淡不悦。 “佛祖旨意,绝无虚假。请勿在佛前妄言,宁施主。” 宁施主? 宁是猪? 林妩差点笑出声。 但眼下不是时机,她只好低下头,看似惶恐不安地憋着。 宁夫人见大师不悦,赶紧说: “我儿绝无佛前冒犯的意思。只是,大师,兹事体大,国公府不得不慎重处之。” “那便一并搜搜吧。”天弘淡淡地说。 “这……”宁夫人迟疑了。 国公府出来礼佛,结果漏夜搜查,像什么话? 宁司寒亦不赞同。 他和宁国公一般,都觉得巫术都是无稽之谈,见不得有人拿此作祟。 但是,怀恨在心的怜玉,此时大喊出声: “夫人!奴婢今日,见林妩偷偷往房里藏了东西!” 哦? 林妩挑挑眉。 宁司寒面色极冷,第一个喝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容得你胡言乱语?” “来人,掌嘴!” 一个婆子上前,左右开弓把怜玉打得两颊高肿。 怜玉是没机会说话了,但,宁夫人心动了。 有人指认林妩?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她也顾不得犹豫了,假惺惺道: “既是有人指认,那这事,也不能轻轻放下,总得查明白了。” 宁司寒拧起眉毛: “娘,巫术完全是无稽之谈……” “便是无稽之谈,国公府也不许有人用这做文章。”宁夫人板起脸。 “若府中真有这等心术不正的小人,怎可听之任之?” “那也不关妩儿……林妩的事。那丫头胡乱咬人罢了。”宁司寒沉声道。 宁夫人轻笑。 “关与不关,搜搜不就知道了?” “来人,搜林妩的房!” 宁司寒焦急,还要上前阻止。 宁夫人却在他耳边低声告诫: “寒儿,你疯了?你忘了那林妩如今是什么人?她是你爹的女官!” “你这般急了慌张为她申辩,叫人看在眼里,该怎么想?” “国公府的颜面,你还要不要了!” 宁司寒的脚缓了下来,欲动不动。 宁夫人趁机软了声音,温和地劝: “你不信任林妩么?她若没做这等事,搜搜怎么了,搜出来没有,正好可以还她清白。” 如此这般,宁司寒才勉强歇了心思。 他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 搜搜妩儿也没事。 但接下来,丫鬟捧着一个托盘惊慌跑来,叫他彻底后悔了。 托盘里,赫然躺着一个扎针的娃娃。 娃娃衣服粗糙,但看制式,仍能看出是属于世子妃的款式。 最要紧的,还是那娃娃的肚子,高高隆起。 上面,正扎着一根银针! 如此骇人之物,吓得宁夫人尖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倒在丫鬟身上。 宁司寒也失声道: “不可能!” 此时,怜玉好不容易挣脱了婆子,两颊肿得像偷偷往嘴里塞了大馒头。 但她双眼射出恨意,不顾嘴角破裂的疼痛,竭力嘶声喊: “果然是林妩这贱人!难怪她去找世子妃取经文后,世子妃就犯病了!” “原是她心思歹毒,给世子妃下了巫术!” 她这一嚷嚷,所有的信众,包括不是宁国公府的人,都听见了。 大家露出惊诧的眼神,纷纷竖起耳朵听宁国府的八卦。 可想而知,明天天一亮,大街小巷的磕牙话题,指定都是这桩丑闻。 这下,宁夫人可找到由头发作了。 “好一个贱人!本夫人一向宽容待你,不计较你蛊惑主子,恃宠而骄。” “竟纵得你,如此胆大包天,连国公府的子嗣都敢坑害!” “快把这黑心狠辣的捆起来,打一顿,天亮送去开封府问刑!” 宁夫人话音刚落,一群奴仆就上前按住林妩。 宁司寒面沉似水,急急道: “娘,不可!” 宁夫人转头骂他: “寒儿,你莫糊涂!这么多人看着,你怎能维护一个包藏祸心的毒妇?” “她坑害的,可是你的正妻,你的孩儿!” 宁夫人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 林妩自己找死,铁证如山,宁国公又不在。 她作为当家主母,完全可以发落一个犯事的女官。 可不能让宁司寒搅黄了。 铁证和礼法如枷锁一般,让宁司寒无法轻举妄动。 林妩开口了,凄凄楚楚喊道: “夫人,冤枉,这小人不是我的,厢房谁都住得,焉知不是他人放呢。” 怜玉捂着脸,嘴角留下一丝血迹。 她恶狠狠道: “我都看见你藏东西了,指定你是放的。你还狡辩,莫不是诬陷天弘大师的厢房有猫腻?” 天弘在一旁,面色亦不佳: “女施主,大和尚不掺和凡尘俗世,请勿胡言。” 这下可把看客们都激怒了。 大伙儿情绪有些激动: “天弘大师德高望重,那小女子,怎敢攀扯大师?” “明明是她毒计害主,却抵死不认。” “堂堂宁国公府,还有这种人啊,实在有失体面……” 第111章 艳过留痕 众说纷纭,怜玉肿脸扭曲,狰狞地笑起来。 宁夫人又是羞愤,又是痛快。 “骨头轻贱的丫头,竟做出这等丑事,人神共愤。” 她果断下令: “勿要废话,打!” 宁司寒又急又躁,刚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阻止。 东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啊!鬼!” 是沈月柔的声音。 接着,她的丫鬟也惨叫起来: “世子妃!世子妃你没事吧!” 宁司寒心头一惊,朝天弘喝道: “马上开门!” 天弘有些惊慌,面上还不大情愿。 但宁司寒身份尊贵,又是武将,威势逼人。 他只好令其他和尚拿了钥匙,打开沈月柔的房门。 提灯将黑洞洞的屋子一照,沈月柔正躺在地上,小丫鬟对着她大哭。 而床头,竟然站着一个长发女鬼。 “啊!” 凑近想看热闹的宁夫人,也被吓得喊破了嗓子。 而且,那女鬼还张着手臂跑出来: “还我……” “救命啊!”大家尖叫着四处逃窜。 宁司寒冷眸微眯,单手往那鬼的脖子袭去。 那鬼却娇滴滴哭着说: “还我相公!” 宁司寒:……什么玩意儿? 一个高大的黑汉子,从人群中挤进来。 “娘子!”他很不自然地惊呼:“你怎这副样子,又在别人房中?” 女鬼身娇体软地往他身上一扑,哭诉: “我……我本精神头还不错,但突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刚睡下,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压在我身上……” “我抵死不依,抵抗了会儿,打了他一巴掌,将他给吓跑了……” 有几个眼尖的好事者,这时惊呼出声: “咦?这不是隔壁房的小娘子吗?” “对对,她今日还跟相公恩恩爱爱,依依不舍来着。” “她怎跑到这个房间了?不应该呀,房中连窗子都无,门口又被咱们盯着,她怎么跑进去的?” 到了这里,大家才觉察出有点不对劲了。 陈吉控制住想把身上那黏皮糖扯下来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 “怎回事呀?你又如何到了隔壁房中?” 小娘子抽抽搭搭: “我仔细查看,发现床头有个地洞,便爬下去看看。谁知底下四通八达,我随意捡了一条道,就跑到这儿来了……” 宁司寒瞳孔猛缩,抢过灯笼,大步走进房中。 一看,床头有块地砖掀起来了,底下果然一个大洞,可容一人穿过。 他本就是聪颖之人,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窍。 立即沉声下令: “将厢房围住,一个人都不许走。” “尤其是和尚,都押起来。” “拿我的口信,快马到开封府去,报官!” 天弘极度不快,挺身而出: “宁施主,你这是何意?厢房密闭,恐走水了无法逃生,留些地洞也无可厚非。那位小娘子血口喷人,抹黑佛门,请宁施主莫要信了!” “由不得我信不信。”宁司寒满面无情:“开封府自会调查。” 天弘气恼: “国公府可是仗势欺人?贫僧时常出入贵门讲经,也认得几个朝中之人。宁世子如此行事,不怕言官听说了,参你一本?” 宁司寒却冷笑: “你认识哪个朝中之人?不会是认得他们的夫人吧?夫人们也来你这儿求子了吗?你从地道里钻进房中送子?” 他的话,犹如一颗大石头砸进水里。 霎时哗声一片。 尤其是送了女眷去东厢房求子求姻缘的,个个都白了脸。 不会吧? 不可能吧? 宁世子在胡说什么? 可思及那个小娘子说的,迷迷糊糊中有人压住她的身子…… 每个人心中都拔凉拔凉的。 有那耐不住的,已经去砸门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 “女儿,我的女儿呀……” 天弘面带心虚,但仍朗声道: “贫僧不知宁世子为何如此发散,谁知那小娘子是否思春,胡言乱语?贫僧的名声不足惜,但佛门清净不容玷污!” 小娘子一听,却不乐意了,斜着眼觑: “秃驴,你什么意思?谁思春了?” “你看看你的后脑勺,是不是还有我的巴掌印!” 天弘心惊,下意识伸手摸头。 众人也不由得往他后脑勺一看。 方才做法,人人低头敛眉,加上烛光暗淡,没人发现。 此时细看,那大师的后脑勺,果然一个红色掌印。 小娘子骄傲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掌,亦是红艳艳的。 “我最近不知怎的,手痒脱皮,就涂了些红药水,是仁心医馆制的。” “大家若不信掌印是我打的,尽可将这秃驴扭送到仁心医馆,让大夫查验,看是否是他们的红药水。” 这下,确实是无可辩驳了。 天弘和尚满脸被戳破的惊慌,大家则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送子,求姻缘,保胎,竟是在这有密道的厢房里,被迷晕,然后被和尚玷污。 这么说来,今日在东厢房内的女子们…… 有几户人家已经破门而入,见到自家女眷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一脸情态。 空气中还有些许怪味。 众人便心下了然了。 送了女眷来的人家,不由得当场痛哭,连连咒骂天弘和尚。 正在这时,林妩假意惊叫: “不好,表小姐还在东厢房里呢。” 怜玉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宁夫人一经提醒,脸都亮了: “快快,把门打开,看看表小姐如何了!” 这时,在外头此起彼伏的哭泣和吵嚷声中,柳芙儿也悠悠醒来了。 一睁开眼,便觉得倦怠得很,腰很酸,身体还有些痛。 我这是怎的了,难不成受寒了? 她纳闷地想。 接着,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将她吓一跳。 她不由得张口便骂: “谁!这般不知礼,冲撞本小姐你当得起吗!” 结果,提着灯进来的,却是宁夫人。 宁夫人笑得格外亲切: “表妹,睡得可好啊?” 柳芙儿直觉事情不对,蹙眉道: “表嫂怎的这般粗鲁,破门而入?我的丫鬟呢?怜玉!怜玉!” 怜玉顶着两个大馒头,面色青白,从门外怯怯走进来。 柳芙儿一见她的脸,便大怒。 “表嫂,你也太过分了些。竟趁我不在,虐打我的丫鬟?” “不成!”她气冲冲地要下床:“我找姨母……” 然而,脚才落地,她便觉腿一软,跌在地上。 林妩惊呼: “哎呀,表小姐,你的裙袄有血!” 第112章 不愿强留 林妩不喊的话,这事兴许还可掩盖。 但她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表小姐,被贼和尚糟蹋了! 大家看着柳芙儿的表情,瞬间暧昧复杂起来,尤其是宁夫人似笑非笑,扎得柳芙儿发疼。 “怎么回事……”柳芙儿慌了。 怜玉觑着宁夫人的脸色,弱弱地走上前,痛哭流涕地,将外头发生的事,尽数道出。 柳芙儿犹如五雷轰顶。 难怪,难怪她感觉身子那么疼。 尤其是见不得人处…… 她本就被弄得身子很虚软,此刻被这一噩耗冲击,人便崩溃了。 “不!” 她凄厉地一声呼喊,彻底晕过去。 怜玉赶紧扑上去扶住她,连连呼喊。 宁夫人在一旁,心中畅快: 哼,晕倒倒是便宜她了。 真应该让她清醒着,受这众人的眼刀才是。 正乱哄哄之际,宁司寒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天弘和尚既是个淫棍骗子,那他的话,便不足以信吧?” 他想着,林妩可以趁机脱身。 但宁夫人打的,却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的话不足信,但搜出来的小人,可是铁证。” 宁夫人哂笑: “林妩房中搜出这等东西,不治她的罪,岂不是纵了这股风气?以后还如何管束府中下人?” 宁司寒急切: “这必定是那大和尚栽赃,只要审问他……” 然而,人群突然爆发一阵骚动。 宁国公的小厮喊道: “不好了!天弘跑了!” 宁司寒心中一凛,赶紧抽身出房,追上去。 可惜为之晚矣。 这次宁国公出来礼佛,所带仆从不过是普通家丁。 围住禅房、看管十数个和尚,已是吃力。 这天弘和尚,居然还暗藏身手,瞅了个宁司寒没留心的空,用炉子烧断绳结,踹倒一名家丁,逃跑了。 宁司寒追了一追,没追上。 因担心寺中的宁夫人,又只得抽身回来。 “审,剩下的和尚,都给我好好审!”他满面戾气。 宁夫人见他失态,颇为不悦。 “寒儿,这是开封府的事,咱们不应……” “宁国府的人遭到诬陷,我审一审有何问题?” 宁司寒语气森冷: “开封府若问起,我自有应答。来人,审!” 他亲自执鞭,十数个和尚被抽皮开肉绽。 可所得供词,不过是暗度陈仓、下药侮辱良家女子,亦或是收受贿赂。 无一招供今夜巫术之事。 想来此事,都是天弘一人所为,其他人不知内情。 宁夫人松了口气,道: “寒儿,你不要任性妄为了!他们既说不出来,那便是没有,万不可屈打成招。” 但宁司寒如何甘心? 他不相信林妩是那种人。 “娘,不论如何,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儿子决不允许对林妩用刑。”他倔强道。 宁夫人差点没气死。 这个愣头愣脑的呆儿子,怎还被林妩这狐狸精给蛊惑? 她亦动怒了。 “用刑可免,但亦不能轻饶,否则咱们国公府的规矩何在?” 她严厉地扫了一眼林妩: “这等心术不正、害人之人,断不能留在府中了!” 宁司寒心惊: “娘,你不能……” “夫人!” 林妩终于出声了。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乖顺,缓缓上前,行了个礼。 “林妩行得正,坐得直,并未做过那等害人之事。但夫人的忧虑,我亦能理解。林妩不愿强留府中,惹得众人非议。” “在事情查明之前,林妩不会再踏入府中一步。” 宁司寒震惊: “妩儿!你不必……” “世子爷。”林妩却打断他,敛眉低声道:“林妩知您念在主仆一场,对我宽容。但林妩不愿让主子们为难。夫人处决公正,我没有半分不满,请世子爷放心。” 她将话说得如此漂亮,倒让宁夫人有了几分好感。 宁夫人愉悦地笑起来: “你这丫头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国公府没白栽培你。” 宁司寒却对她的懂事感到万分心疼。 他又走近了一步,想要拉住她: “妩儿……” 林妩却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 宁夫人趁机插在他们两个中间,拦住宁司寒: “寒儿,你真是关心则乱。林妩出府,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还她清白,她自然随时能回府中来。” 只是这清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了。宁夫人心想。 宁司寒眼里满是不舍。 他不是不知道理,只是,有一种莫名担忧。 总觉得林妩像一只鸟儿,一旦飞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眼下容不得他任性。 他毕竟,是宁国府世子,怎能带头坏了府里的规矩。 “既然如此……” 他疲惫地阖上眼睛,脸上满是痛楚。 “那便……” “不行。” 熟悉的低沉肃穆之声响起。 围观人群呼啦啦分开一条道,一个高大黑沉的身影,威严伫立在人群后面。 宁夫人顿时天旋地转,脑中空白。 她失声叫道: “国公爷!” 宁国公迈着方步,面色沉沉走上前来。 宁夫人手心汗湿了,强撑笑颜道: “国公爷,不是后日才到么?怎突然出现在这儿?” 宁国公面色沉沉,没有回她。 倒是一旁的姜卫,简单解释了一番: “国公爷考虑到将近过年,星夜兼程,快马加鞭,抄了小路,于是早到了一些。” “这梧桐寺正好在小路上,府中下人认出国公爷,禀明此事,爷便来看看。” 宁夫人听完,心中暗恨,怎的就这般不凑巧。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将林妩赶出去…… “有人用国公爷最厌恶的巫术,毒害月柔腹中胎儿。妾身正在审查呢。” 宁夫人挑着重点说,企图将事情含糊过去。 “国公爷车马劳顿,可先作歇息,等妾身发落明白了,再秉明。” “好。”宁国公说。 干脆利落,倒让宁夫人愣了一瞬。 她立即大喜: “那么……” 宁国公却径直转身,并看了林妩一眼: “还不跟上伺候?” 宁夫人大惊: “国公爷!不可,林妩牵涉其中,不能离开。” 宁国公却淡淡地: “你查你的,我的人,我自有处理。” 第113章 水落石出 语气如往常般冷肃,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情。 宁夫人只觉得浑身血液冷去,声音染上了颤抖。 “国公爷,不可……” 宁国公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冰冷冷,无喜无怒。 宁夫人莫名颤栗,感到腿软。 可是,她不能就此倒下。 她隐约听闻,宁国公准备抬一个姨娘,只能老夫人回来后,走个形式。 虽然她万万不敢相信,宁国公会绕过她,自行此事。 但她还是怕。 她知道,如果宁国公要抬一个姨娘,会是谁。 她甚至在心中祈祷: 是谁都可以,决不能是林妩那贱坯子! 故而,今夜之事,是她赶走林妩的唯一机会,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以后,再无如此好的时机。 “国公爷。”宁夫人定了定心神,勉强道:“妾身以为,事实毕竟明朗,旁的交给开封府,倒好说。只是这林妩,确实有碍府中规矩,不宜再留在府中。” 宁国公却不再看她,仍是那句话: “我自会发落。” 宁夫人咬咬牙,抬眼道: “国公爷,这于礼不合!林妩如今有嫌疑,不宜再在府中居住,否则如何警示他人?再者,她是女官,常居府外亦不为过,何必……” 宁国公却直截了当地说: “我欲纳她为妾。” 既是妾,那就不能居住府外。 便是犯了弥天大罪,也只能在府中解决。 最紧要的是…… 宁国公真的要纳林妩为妾! 靴子落地,宁夫人面色惨白,几欲晕倒。 比宁夫人更痛苦的,是宁司寒。 他满脸惊愕,似乎从没想过这个事,不敢相信。 林妩进了麒麟苑后,他曾经心存幻想,妩儿只是权宜之计,而他的父亲,不可能对一个小小婢女动心。 可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无数人同他说,林妩在麒麟苑有多么受宠,国公爷甚至可以为她,落宁夫人的面子。 他惊惶不已,本要一探究竟,却又接到下扬州的任务。 一去那么些日子,回来便觉得,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也想过去找林妩,可是,总鼓不起勇气。 仿佛他一直不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便不是真的。 可是今日,他不得不面对。 他的父亲,宁国公,竟然真的对林妩有情! “不行,妩儿……”他下意识道。 宁国公却沉声打断: “不合规矩。该叫,林姨娘。” 宁司寒露出了心碎的表情。 宁夫人将嘴里咬出血,语气中满是哀求: “国公爷,你是一府之主,便是要纳妾,也得是那身家清白的女子。林妩如今犯了事,如何还能纳她?你这般行事,无异于包庇,以后妾身还如何管束府中之人?” 宁国公却没有松口。 他又看了林妩一眼,眼中的命令,不容拒绝。 林妩微微哂笑。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般容易。 但是能阻一阻宁国公纳妾的进程,也很好。 端的看宁夫人和老夫人,使不使劲了。 目前看来,宁夫人的坚持,多少让宁国公有所忌惮。 “国公爷……” 宁夫人还欲再分辩几句。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精彩,真是精彩!” 飞鱼服,绣春刀,长发如墨,发带飘扬。 一个容颜艳丽,身长玉立,挺拔如松的轻佻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宁国公的脸上,忽然晦暗不明,眼神如隼,盯着来人。 “阁下是……姜指挥使?” 寻常民众听闻此言,不知其厉害。 但有在京中任职的人家,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姜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皇帝的走狗,在诏狱中血里来血里去的杀人魔,姜斗植! 如今京中,还流行用恐怖如厮的他,来止小儿啼哭。 见到本尊,好几个女眷直接吓晕了过去。 宁夫人和宁司寒的双眼,亦惊得微微瞪大了。 但此人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众人对他的惊惧,而是气定神闲,微挑嘴角: “宁国公。今夜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宁国公沉默。 这姜指挥使,在朝中树敌无数,将召狱搅成人间地狱。 偏偏圣上又依赖他,故而虽然怨声载道,可他依然屹立不倒。 宁国公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意深交。 如今他主动攀谈,是何意? 数个念头略过脑海,宁国公冷声道: “指挥使亦有闲情雅致,深夜来此,难不成也要礼佛?” 姜斗植嗤笑一声。 “在下不来,又怎能看到,堂堂宁国公,竟被这般困扰?”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众人听了后背发汗,生怕宁国公暴起,一鞭子跟此人杀起来。 不过,宁国公虽然面黑如锅底,但还是按下了脾气。 “小小家事,不值得指挥使关心。”他硬邦邦道。 姜斗植却似笑非笑: “宁国公此言差矣,在下看来,何须如此麻烦?” 只轻轻拍手,便又有两个锦衣卫从黑暗中闪出。 砰地一声,扔出一个胖大秃驴。 “天弘大师!”众人惊呼。 姜斗植明明没说旁的什么,身后那两个锦衣卫,却仿佛暗中得了什么令,直接一脚踩到天弘背上。 肋骨断掉的声音传来,天弘惨叫不止。 “说!” 其中一名锦衣卫厉喝道。 天弘痛哭流涕,赶紧将自己的罪行全部交代了。 其中就包括,与柳芙儿暗中往来,设计偷放小人,编造神旨陷害林妩。 可怜柳芙儿刚刚清醒过来,又听到天弘招供。 顿时脑子嗡响,激怒攻心。 哇地吐出一口血。 又晕了。 唯有宁司寒,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妩儿算是保住了。宁司寒心想。 “多谢姜指挥使仗义相助,来日定当厚谢。”他抱拳道。 那姜斗植却不以为然。 “宁世子言重了,此淫僧在京中搅风搅雨,出入朝廷命官内院,已在北镇抚司的名单之上,并非在下要帮你。” “只是……”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在宁国府女眷中扫了一遍。 “宁国公府出来的,果然都是伶俐人,竟帮在下省事了。” “什么?”宁司寒听不明白。 姜斗植却无意多说,一声轻笑,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 “宁世子,勤力些儿吧。父子相争,有趣!” 第114章 准备纳妾 乱糟糟的一夜,终于理清了。 送了女眷来求子求姻缘的,都哭着,将女眷扶回西厢房。 国公府这边,则将柳芙儿和怜玉捆了,关进柴房。 柳芙儿还要叫屈,正想咬出沈月柔,却被心烦气躁的宁夫人命人堵了嘴。 这还没完。 “寻两副哑药,给她们灌下去。”宁夫人厌恶地吩咐。 纵使知道这事沈月柔定不清白,可宁夫人顾及国公府颜面,还是希望到此为止。 不能让柳芙儿说更多了。 至于沈月柔,她被从床头爬出的人,吓得结结实实丢了魂,晕过去小半夜也没醒。 倒是那胎,竟然没有受害。 可见之前的病状,都是装的。 不过,这些都不提了。 如此一桩丑闻,宁夫人恨不得在场听众都聋了哑了。 她在前头发落众人,后头西厢房里,林妩和宁国公相顾无言。 “国公爷,妩儿给你宽衣吧。”林妩主动打破僵局。 宁国公没有说话,但是微微张开双臂。 林妩便上前去,替他解开腰带,除掉外衫。 宁国公看着很冷,但却体贴地坐下了。 不然,林妩不够高。 两人凑得很近,林妩替他整理里衣时,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考虑得如何了?”他平静地问。 仿佛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而是走一个流程。 林妩低下头。 “爷……老夫人恐怕不会同意。” 见她没有直接回答,男人有些许不悦,但他不是穷追不舍的人。 “旁的人,你不用管。” 他摩挲着林妩娇嫩的手腕,手掌逐渐往下移,搭在她的腰上。 如此纤薄的腰,他只需一掌,就掐住了一半。 黑沉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你只要管爷就行。”宁国公说。 林妩哦了一声。 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了。 林妩痛哼,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眼前小山似的男人。 “国公爷,佛门净地,不可……” 还好宁国公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掐着林妩的腰,将她提溜到自己腿上坐着,然后狠狠蹂躏了她粉嫩的双唇。 而后,气喘吁吁的两人,便分开了。 “这几日我要进宫面圣,不得空。”宁国公说。 “明日我自会老夫人,年前,便抬你的身份。” 距离过年,还剩十日。 林妩垂下头。 “嗯。”她乖巧地应了。 两人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回到府中,果然掀起巨浪。 老夫人听说柳芙儿失身,先是按着额头差点倒下。 又听说是柳芙儿谋划了这一切,双眼便翻白了。 再听说,宁国公要纳妾…… “不行!不允许!老身不同意!” 老夫人将拐杖拄得咚咚响。 那个该死的狐媚子,若不是她蛊惑主子,霸着宁国公,后宅怎会这般混乱不堪。 这种搅家精,绝对不能留在府中。 更不能留在宁国公身边。 老夫人寻思着,宁国公素来是个大孝子,于女色上也并非多看重。 只要自己强烈反对,他应当会就此作罢。 可是她失策了。 这一回,宁国公意外地坚决。 简直不是禀告她,而是通知她,直接决定两日后,便要办纳妾的节礼了。 “母亲,婚姻大事,儿子尽由父母做主,当年不曾有异议。” 宁国公面色沉静: “但纳妾之事,儿子只想追逐本心,请母亲不要干涉。” 老夫人心乱如麻: “追逐本心?京中这么多贵女钟情于你,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要贤德有贤德,为何偏偏是一个低贱的女官?” “最紧要的是,此女还是个不安分的!” 她痛心疾首地指着宁国公,手指颤抖: “你这是要让宁国府,家宅不宁啊!” 宁国公眼眸幽深: “我会管好她的。” “你!”老夫人气得身子发软,跌回椅子上,拍着大腿。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儿子心意已决。”宁国公说:“就这样吧,母亲。” 然后,行了个礼,告退了。 麒麟苑。 宁国公回来后,直接命人将先前柳芙儿的布置都扔了,被她碰过的东西,一概都不要了。 这几日,他虽然忙于公务,甚少回麒麟苑。 但却把姜卫留下了。 姜卫拿了宁国公的钥匙,打开他的的私库,好东西流水似的被搬出来,将整个院子装扮得焕然一新。 大有迎接新人之意。 王卷看着林妩,又是羡慕,又是欣喜,还有一些担忧。 “姐姐,恭喜了……”他低声说。 “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那儿,能同意吗?” 林妩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廊上的花,把这些花都凌虐一番,好膈应宁国公一把。 “不知道呀。”她悠悠地说。 “姐姐,我悄悄告诉你。” 王卷突然凑近,神秘兮兮道: “我还听说了,国公爷,偷偷在外头订了一件喜服,可华丽呢,除了不是大红,其他的跟正头娘子也没差什么了。” 府中尽人皆知,宁国公对这次纳妾,极为重视。 不说给了林妩多少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就是这大张旗鼓地备礼,简直有些逾矩了。 宁夫人气得在天香居摔摔打打,头风难忍,天天请府医。 老夫人也不轻松,据说气倒在床,好几日没起来了。 可宁国公铁了心。 一晃五日过去,在姜卫不舍昼夜的操持下,准备了大半。 所有人对林妩,是又羡慕又嫉妒。 “姐姐你就好了,总算是苦尽甘来。”王卷感叹道。 “但是瑶光院那位,就……” 宁夫人和老夫人之所以任着麒麟苑张灯结彩,没有来找林妩的麻烦。 一方面是宁国公的个人威慑。 另一方面,则是,瑶光院已经把她们折腾得筋疲力尽。 沈月柔,是真的病了。 上次在梧桐寺受惊之后,她醒来就大喊大叫。 回到府里后,更是一日比一日疯魔。 抓着人就说,瑶光院有鬼,她以前的丫鬟回来找她索命了。 她情绪如此激动,自然影响到腹中胎儿。 府医几次诊断,都摇头叹息: “夫人、老夫人,世子妃这般下去,恐怕不出几日,这腹中胎儿,便要保不住了。” 第115章 月柔惊魂 宁夫人急得团团转。 她最近是真焦头烂额。 先是老夫人一病不起,她做儿媳的,又要服侍汤药,又要筹备过年的节礼,还被宁国公纳妾的事搅得头风发作。 再是丁姨娘居然一声不闻地,偷偷收下了兰陵侯的聘礼,将她生的五小姐许给了人家。 如今两家人正为退婚的事扯皮,宁国公刚回来还不知道呢。 他若知道,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最后,还有沈月柔。 起先宁夫人以为,沈月柔定是跟柳芙儿串通,装病。 谁知从梧桐寺回来后,那病越发严重,越发蹊跷。 宁夫人连太医也请来了,但对沈月柔束手无策。 太医说,她这是心疾,药石罔治。 可这胎儿已经养得这般大,再过几个月,便可落地了。 国公府怎么甘心? 宁夫人着急上火,求医问药。 人都累得清减了。 她清减了,林妩却清闲着呢。 她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鼓捣东西。 这日,鼓捣完毕,她便出门,走向小花园。 走过假山时,闪入一处夹缝中。 “林姑娘,你来了。”压低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林妩嗯了一声。 “进展如何?”她问。 圆圆脸庞,天真可爱的小丫鬟,用细微的气音道: “都按姑娘说的做呢,世子妃她,已经被吓得疯魔了……” 小红的爹有一门绝好的口技功夫,他不仅能模仿人声,还能模仿各种声音,一个人便能演一出戏。 而小红得了真传,功夫亦不俗。 林妩精心寻了一个声音跟海棠很像的姑娘,让小红学过后,重现海棠当日被杖毙的声响,夜夜在沈月柔房外吓她。 效果显著。 “你做得很好。”林妩赞道。 然后塞给她一个金锭。 小丫鬟一摸那重量,便又是不舍又是害羞: “姑娘,太多了……” “拿着吧,你也是冒了好大风险。待事成了,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瑶光院。”林妩说。 小丫鬟喜得连连点头。 接着又问林妩,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妩笑笑,递给她一本经书: “今夜,你还如往常那般行事。” “她唤你,你便将这书,给她看,等她看过后,撒上这些粉末……” “记得最后务必全烧了。”她嘱咐道。 小丫鬟记下了。 刚要走时,林妩又叫住她。 “若是她彻底失了心智,你便装作不经意,跟她提一嘴……” 夜半,瑶光院。 沈月柔躺在床上,半梦半醒。 从梧桐寺回来后,她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声声唤她世子妃。 还有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皮开肉绽的声音,惨叫的声音…… 最后,是那人凄厉地喊: “世子妃,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她便陡然从梦中惊醒,心跳不止,大汗淋漓。 海棠,是海棠! 当初,香方那事暴露后,她亲眼见海棠被打得稀烂。 海棠苦苦哀求她救命,可她吓得要死,哪儿还顾得上? 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 这事也过去了许久。 她没料到,在梧桐寺被吓过一次后,海棠竟夜夜出现在她身边…… “世子妃……” 幽怨的声音,又若有若无地响起。 沈月柔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几乎停止。 她又来了! “世子妃……你害得我好苦啊……” 哀音如杜鹃啼血,凄凄控诉。 旋即又陡然拔高,变成惨烈的痛叫,还掺杂着打板子的声音: “啊!啊!好疼啊!别打我,别打我!好疼啊!” 沈月柔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已抖得如个筛子一般,嘴里胡乱地喊着: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别来找我……” 可是那声音如此真切,仿佛那场血肉淋漓的责打,就在耳旁。 板子破风的声音,重重打在肉上的巨响,还有皮肉绽开的声音,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周遭人的窃窃私语…… 无数充满细节的声音,挤入沈月柔耳中。 然后狠狠地攥住她的心。 “不……”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发不出一丝呼救。 直到声音渐渐褪去,浑身瘫软无力的她,才喊了几声: “小红!小红!” 小红是在她房里伺候的小丫鬟。 喊得喉咙嘶哑了,房门才被推开: “世子妃,您又被梦魇住了?” 小红跑进来,没事人似的,扶住沈月柔。 手往对方脖子上一摸,就是一把汗。 “你怎么才来!”沈月柔软绵绵地骂道。 小红赶紧说: “我在给您整理经纸呢,您今早不是说,要念些经驱驱邪吗?” 沈月柔才想起这事,在此刻,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是的,经在哪里,快给我。” 小红便拿了一个坐垫,扶着她在门前跪下,把经书递过去。 “世子妃,您且等一等,我去拿个香炉。” 沈月柔便翻着经书,默念不止,等她去一旁拿香炉。 待香炉摆好,她上了一炷香,又跪到垫子上,拿起经书。 一看,便尖叫: “啊!” 吓得把书扔到一旁,连连后退。 小红吃惊,赶忙跑过去扶住她: “世子妃,您怎么了?” “经书……经书……”沈月柔浑身颤抖:“有血字!” 小红把经书捡起来一看,面色迷茫: “没有呀,您是不是看错了?” 可是她摊开在沈月柔眼底的那页纸,分明有一个血红的“死”字。 而且那字距离沈月柔如此之近,让她满目血红,鼻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啊!拿走!快拿走!” 沈月柔发疯尖叫。 小红只好把书拿来了,嘟囔道: “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这时,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小厮被惊醒,跑过来: “世子妃,发生什么事了?” 小红便把书递给那人: “世子妃说,这书上有血字,你看看有没有?” 沈月柔双目圆凸,死死盯着那小厮。 小厮接过来一看,摇摇头: “没有。” “不可能!”沈月柔失声大叫,又扑过去抢那本子: “明明就——” 喉咙猛地收紧,声音戛然而止。 沈月柔的面上,是极度的惊恐。 没有。 没有血字。 那个血红刺目的“死”字,不见了! 第116章 干嘛扎我 “怎么会,怎么会……” 沈月柔大脑一片混乱,完全失了心智,看着特别可怖。 然后又发起狂来: “有鬼!有鬼!一定是海棠,海棠回来索我的命了!” “把那东西拿走!拿走!” “别让我看见它!” 小红吓得,转头骂那个小厮: “还愣着做什么?看把世子妃吓成这般,还不快快将那书烧了?” 小厮便捡起书,用烛火点着,快快地将它烧成了灰烬。 这下,沈月柔才勉强恢复一点平静。 可她的心依旧噗通乱跳,眼中满是绝望。 “怎么办……海棠回来找我了……怎么办……小红,你救救我……” 她病急乱投医,抓着小丫鬟不放。 小丫鬟很是为难: “世子妃,我再去禀报夫人,请府医连夜过来吧。” 沈月柔虚弱地摇摇头。 “没有用的,鬼神之事,无药可医,我要死了……” 小丫鬟咬咬嘴唇,低声说: “世子妃,听说世人久病不愈,认个干娘,挡挡灾就好了。” “要不,你也认一个?” 沈月柔这才想起来。 是了,干娘。 她有一个干娘的,曾经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干娘,还是个修行高深的道婆。 她一定可以救自己! 距离年还有五日的时候,宁国公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看到麒麟苑装扮一新,他还算满意。 在他的授意下,姜卫还收拾好了离麒麟苑最近的芙蓉院。 待林妩被抬成妾,那便是她的居所了。 宁国公随处走走,将一切安排尽数看过之后,点点头: “她在何处?” 姜卫心道不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姑娘……”姜卫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在丁姨娘那儿呢。” 宁国公的脚步停了下来。 虽然姜卫头也不敢抬,但他知道,宁国公必定是皱眉了。 果然,对方语气染上了淡淡的不悦: “丁姨娘为何召她?” 姜卫大气不敢出,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宁姨娘知道爷要纳妾,说是,要提爷给林姑娘教教规矩……” 林妩到麒麟苑这些日子,几乎没听过丁姨娘的事。 许是被宁国公冷落了,自己又怀了身子,丁姨娘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林妩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然而,上个月丁姨娘生了个哥儿,这个月刚刚出月子。 听说宁国公竟然要纳新人,她坐不住了。 她想上麒麟苑找林妩,但被挡在院门外。 没办法,她便放话出去,如果林妩不来,她便要将五小姐的聘礼银子,从银龙钱庄取出来。 那可是好大一笔钱。 林妩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 干什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目前只有钱最实在了。 故而,明知丁姨娘不安好心,她还是去了。 这下,宁国公是很明显地不高兴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丁姨娘私收聘礼的事,本就震怒。 此刻,听说她居然还用这笔钱,威胁林妩。 他更加怒不可遏。 “丁姨娘疯了不成?推自家孩子入火坑,我还没找她算账。” “她倒抖起来了!” 而后又冷笑: “哼,她倒是挖空心思,给五丫头寻了这么一门好亲。” “以为这便立起来了,还能给人教规矩了?” “痴人说梦!” 姜卫不敢乱说话,只能打哈哈: “妇道人家,总是没想得那么仔细。” 宁国公黑脸: “简直荒唐!” 也不知说的是五小姐的婚事,还是说林妩的事。 姜卫擦了一把汗。 宁国公转身,大步往丁姨娘的垂杨院走去。 “去把林妩叫回来!” 此时,林妩正坐站在丁姨娘面前。 举着一根绣花针。 “怎么还不动手啊?” 丁姨娘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抖着林妩的生辰八字单子看。 “哟,妹妹,你是壬寅年戊申月生人呀?啧啧啧,才十七岁呢,花儿一样的年纪。” 说“花儿”这个词时,她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她比林妩,大了十几岁。 气得她将单子一扔。 “我可跟你说,这做人妾室,除了花容月貌,那便是针线功夫。你连鞋袜儿都不会缝,怎么能伺候好国公爷呢?” 她翘着脚,把那缀了一颗大珍珠的绣花鞋,翘到林妩面前。 “你瞧瞧,我这鞋头开线了。” “你给我补一补吧,正好是锻炼你手艺的机会。” 林妩坐远了些许,闻不得那脚臭味。 “丁姨娘,我不会做针线。”她老实地说。 丁姨娘呸得将瓜子壳吐在地上。 “不会就要学呀!有本事勾引男人,没本事做鞋?” “快些给我动手!” 她竖起两条细细的眉毛道。 不得不说,这婆娘能长期受宠,还是有几分颜色的。 林妩只好说: “那好吧。” 然后直接把绣花针往丁姨娘脚上扎去。 丁姨娘一声惨叫,直接跳了起来。 “你干嘛扎我!” 林妩一脸无辜: “姨娘,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说了我不会绣嘛。” 丁姨娘气结,怎么会有人直接在人脚上补鞋子?林妩就是故意的。 她也顾不上装什么姐妹情了,直接骂: “林妩,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要嫁给国公爷,得宠了,威风了,便能压过我一头?” “老娘告诉你,你想得美!” 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如今五丫头出息了,连国公爷都得仰仗她几分,你又算的什么?” “还不好好孝敬我,今后,我也能给你几分好脸……” “你有什么脸?”宁国公突然出现在门口。 面色极其阴沉。 “不知羞耻的贱人,还敢要人孝敬!” 宁国公虽然动不动就抽人,但在言语上,向来自重。 这样的字眼,对他而言,是非常重的话了。 丁姨娘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满脸通红: “爷、爷……你怎么这样说我……妾身好歹是五丫头的亲娘,五丫头就要……” “你还敢说!”宁国公疾言厉色。 “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你想都别想了,聘礼即刻退回去!” 丁姨娘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宁国公的腿: “爷,不要!五丫头也是为了咱国公府锦上添花,你不能……” 宁国公却将腿一蹬,将她甩到一边。 第117章 福薄无子 宁国公面色冷厉: “此事无需多言,你好好反省反省,莫害了孩子。” “还有,以后不准支使林妩。” “你还不配!” 说完,他扬长而去。 林妩跟在宁国公后面,一路小跑。 她有点糊涂,事情怎么变这样了? 宁国公看起来好生气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不过这样也好,临门一脚出了这岔子,宁国公是没心情同她风花月雪了。 宁国公一离开垂杨院,便黑着脸召集自己的幕僚,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大概是商讨退婚之事。 林妩松了口气。 若是宁国公突然欲火焚身,以她如今的身份,还真无法抵挡。 她也不能临时躲出府去。 因为,还有最后一件大事,正等着她去办。 又过了三日。 宁夫人简直头痛欲裂。 宁国公从宫中回府后,除了他自个儿的纳妾之事顺顺利利,其他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而宁夫人,就是那个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的人,痛不欲生。 老夫人病了好些日子,精神越发短了,吃老人参也不见好,让宁夫人心焦。 此外,因着五姑娘的聘礼退回去了,丁姨娘还天天跑来她这儿撒泼。 宁夫人又加了些心累。 还有沈月柔那里,这几日,突然闹着要请什么道婆来做法! “胡闹!” 宁夫人按着额头,坐在椅子上,气得摔了一盏茶。 “世子妃胡言乱语,你们也跟着瞎说瞎传?” “堂堂国公府,岂有请个道婆来做法的道理,要请也是请大佛寺的大师!” 小丫鬟小红在一旁,哆哆嗦嗦,偷偷瞅了周大娘一眼。 她给周大娘塞了银子的。 果然,周大娘好言相劝: “夫人,这也没多大事。听说那道婆是世子妃的干娘?民间确有其事,说干娘可为干儿女挡灾的。” 宁夫人烦躁: “说得容易,万一被人听去,还以为我宁国府不行了,好好的找什么不入流的道婆。” “单是传到老夫人耳中,她大约又要怪我没管好家了。” 周大娘徐徐开解: “这也不怕,咱们悄悄请进来,悄悄送出去,不就得了?左右太医没法子了,若道婆能治好了世子妃,便是意外之喜。” 宁夫人叹气: “也只好这般了。” 便允了沈月柔请马道婆。 小丫鬟喜不自胜地回去了,把这一好消息告知沈月柔。 沈月柔一听,马上精神了几分。 等也不能等了,立即让人去请马道婆来做法。 “夫人不在?去哪儿了?你该不是哄我吧?” 丁姨娘叉着腰,骂天香居门口的小厮。 小厮很无奈: “丁姨娘,小的怎敢哄你,夫人真的不在。” 丁姨娘狐疑地往院子里瞅,确实静悄悄。 可是,大晚上的,宁夫人能去哪里? 小厮还遮遮掩掩的。 宁夫人指定藏在里头,只是不想露面,不肯给五丫头做主呗。 那女人是一点也见不得她们母女俩好! 因为女儿婚事告吹,着急上火的丁姨娘,这下不管不顾了。 “我就不信她不在,让我去寻她一寻!” 丁姨娘嚷嚷道,铆足了劲,要往里头硬闯。 小厮头大如斗。 不是他拦不下这疯婆娘。 而是,丁姨娘实在心机,手里头居然还抱着出生月余的小少爷。 这谁敢碰啊。 苦拦不住,小厮只好说: “请不要为难小的了,丁姨娘,夫人真不在。” “她到世子妃院子里去了。” 丁姨娘满是怀疑: “大晚上的,到那晦气的院子去做什么?难不成沈月柔死了?” 小厮赶紧呸呸呸了几声: “姨娘,莫要瞎说,省得人家以为是我传的!是世子妃,今夜要做法事。” “你不信,去麒麟苑问问,听说林姑娘也去了。” 丁姨娘一听,哎,两个看不顺眼的人都在瑶光院? 那她必然不能缺席。 于是终于放过那小厮,摇摇摆摆、妖妖娆娆地,也往瑶光院去了。 瑶光院里。 烛光摇曳,香火弥漫。 马道婆念念有词,又是烧符纸,又是喷符水,拿着一把桃木剑跳来跳去。 沈月柔坐在香案前面的椅子上,奄奄一息。 宁夫人在一旁,起初不大相信,但是马道婆表演了一出喷火之后,她信了。 这是个老神仙! 宁夫人开始期待做法结果。 林妩也在一旁,左脚蹭右脚,换了十八个姿势缓解腿酸。 她想回去睡觉了。 千呼万唤,重头戏终于登场。 马道婆朝天上喷了一口符水,嗖地蹿出漫天火花。 把她的眉毛烧了一半。 众人忍不住哇了一声。 马道婆被烧得龇牙咧嘴,但仍故作镇定,说: “贫道悟了。” 宁夫人赶紧问: “道长,悟什么了?” 马道婆先是老眼半眯,右掌微张,五个手指头疯狂搓。 最后呔地一声,怒目圆瞪: “我干女儿这胎,活不成了!” “什么!” 宁夫人和沈月柔同时惊叫。 丁姨娘刚好赶到院门口,也被这惊人之语吓得呆了一下。 她赶紧趁大家不注意,躲在下人堆里。 沈月柔肝肠寸断: “干娘,怎会如此?太医都说我腹中胎儿查不出大碍,怎的就活不成了呢?” 宁夫人也头皮发麻。 毕竟是她第一个大孙子,怎能说没就没。 “是啊,道长,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可否做法事化解?”宁夫人也急道。 马道婆摇摇头。 “无可化解。” 婆媳俩的心凉了一半。 沈月柔坐不住了,挣扎扶着丫鬟的手起来,将大把银票往马道婆手里塞: “干娘,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救你的干孙吧。” 宁夫人虽然对“干孙”这个词略有不满,但眼下,她也只能说: “道长,只要能救我的大孙子,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马道婆不动声色收了那银票。 然后,将拂尘一扫。 “无可化解,只能避之。” 婆媳愣住。 “避之,如何避?” 马道婆乜了她们一眼,一脸神仙不与凡人语的高傲。 “事关天机,贫道也是冒了遭到反噬的风险,才告知你们的。” “世子妃这一胎,不是肌体有疾,不是被邪物冲撞。” “而是,被福薄无子之人,妨碍了胎神!” 第118章 谁的命格 宁夫人和沈月柔吓了一跳。 还有这种事? 随即又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这一胎总是不稳,问遍神医也无可医治。 原来,是府内竟有妨碍胎神之人? 婆媳俩满脸恓惶,马道婆还添油加醋: “此人命格极其凶恶,克老克幼,命中无子,尤其对未出世之胎儿,极为不利。” 婆媳俩都听傻了。 “道长,究竟是谁人,命格如此凶恶?”宁夫人颤抖。 马道婆又闭上眼睛,快速搓动手指。 然后,眼睛一亮。 “有了。” 而后,将苍老如树皮的手,往熊熊燃烧的火盆中一探,捏出来一张小纸片。 “此乃那凶徒的生辰八字。”马道婆微微喘道。 额头已经被烫出细汗。 但她强撑无事,拼命压抑疼得快要扭曲起来的面容。 看起来,倒挺严肃,挺像那么回事的。 宁夫人心中,又信了八九分。 “快!”她沉声吩咐道:“将府中所有人的生辰册子,不论主子奴仆,都拿来!” 丫鬟很快将册子搜集来了,厚厚的几本。 在宁夫人的监督下,几个丫鬟对着纸片,将册子从头翻到尾。 没有。 “可是看漏了?再查一遍。”宁夫人说。 如此再三,好几个丫鬟反反复复,翻查了好几遍。 还是没有。 宁夫人面露疑惑: “道长,可是哪里出了问题?国公府中,并没有如此生辰的人。” 马道婆却摇摇头: “不,此人定在宁国公府中。” “可是……”宁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对马道婆的信任,却不如先前了。 马道婆心知如此,却不慌,只是呵呵一笑。 “敢问府中,可有婚久不孕的女子?” 事关宁国府的子嗣,亦是脸面之一。 宁夫人听得她如此质疑,便有些不高兴了。 “宁国府向来人丁兴旺,世子妃如今有了身孕,其他几个庶子媳妇也大都有几个孩儿。” “就连咱们国公爷,后院三个姨娘,要么刚生子,要么正怀着。” “绝无道长所说的,婚久不孕,子嗣不旺。” 马道婆又笑: “夫人莫怪,贫道不是那个意思。国公府系有福之家,自然子嗣很旺。” “只是,焉知下人里头,有没有谁,于这上头有些艰难?” 宁夫人皱眉。 虽然不喜,但沈月柔目光殷切恳求,宁夫人还是着人去查了。 然而,丫鬟们呈上来的,府中大小媳妇的生育情况显示,并无此人。 和主子一样,下人们也能生得很。 宁夫人彻底不相信这个马道婆了。 她捏起帕子,掩嘴咳了一声。 “月柔,忙了一晚上,想来你也累了。不如把马道婆送出府去,你也早些歇息吧。” 可是,沈月柔如今对宁国公府信任全无,看谁都觉得是来害她的。 尤其宁夫人与她有龃龉。 她才不信,这个女人会真心为她。 此时赶走干娘,是不是宁夫人不想她好,故意折磨她? 沈月柔马上道: “不成,母亲,那妨碍胎神的人还未寻得,难道您不希望我和孩儿安好吗?” 宁夫人面色不好了,口气有些冲: “月柔,你这是何意?我若不希望你们好,何苦忙前忙后地张罗,还大半夜守在这儿?” 周大娘也在一旁,肃声道: “世子妃,你这说的什么话?夫人苦苦为你操持,你见不着,反而说出这不孝的话,简直令人寒心。” 可沈月柔如今可不怕她们了。 她被鬼魂折磨得生不如死,又怕腹中胎儿真的没了。 毕竟,那可是她现如今唯一的倚仗。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 “若母亲真为我好,就留下我干娘,再细细地寻一寻那有碍之人。” 沈月柔语气强硬: “焉知方才那番搜寻,有没有用心呢?” 这便是摆明了说,宁夫人在做表面功夫,并没有让下人仔细查询核对。 气得宁夫人眼晕。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宁夫人气道。 她猛地抓过那张纸片,扔在沈月柔脸上。 “你既信不过我,那你便自己查吧。” “你好好查一查,仔细查一查,看看是否是我怠慢了你!” 沈月柔被纸片打脸,满心屈辱。 但也只能忍气吞声,捡起纸片,亲自对着那册子,逐一核查。 这一核查,就是一个时辰,看得眼花缭乱,眼冒金星。 她身子本就虚弱,这样费神费眼,几乎要晕过去。 翻册子翻到最后,她面色灰白。 果真没有。 “干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连沈月柔也不得不怀疑了。 宁夫人则冷笑,站起来,拂袖欲去。 “装神弄鬼,贻笑大方!” “本夫人没这闲工夫陪你们瞎闹,先行一步了。” 她转身刚要走,马道婆却高声叫道: “慢着!” 她捡起那纸片,笑容胜券在握: “各位贵人,府中真无此人吗?兴许并非在籍在册,而是常居府中。” 宁夫人已经认定她是个老骗子,此时毫不留情地戳破: “一时说是府中下人,一时又说兴许不在册中,若是再寻不出,是不是偶尔来府上拜访的,也成了你的怀疑对象?” “我看你,是想让我将整个京城翻过来,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怒气渐盛。 “来人,把这个只会使诈骗人的老婆子,捆起来,赶出府去!” 于是,好几个壮实的小厮,上前将马道婆扭住。 马道婆这下端不住了,惊慌失措。 “夫人,冤枉啊,贫道没骗人。” “世子妃,您给我说句话呀,我可是您的干娘!” “那福薄无子之人确实就在府中,贵人们若不将其查出赶走,壬寅年戊申月的命格,将带来堕胎之凶!” 听她越说越不吉利,宁夫人彻底生气了,吼道: “还啰嗦什么,赶紧——” “哎呀!”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娇媚的呼叫。 丁姨娘从后头闪出来,帕子也掩不住一脸的欣喜,偏生还做出惊慌失措的口吻。 “壬寅年戊申月?” “那不是,林妩的生辰吗?” 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家混沌的头脑。 尤其是沈月柔。 她嚯地站起来: “对!我想起来了!” “大夫说过,五儿宫寒极难怀孕。” “她便是那福薄无子之人!” 第119章 满心期待 惊雷击中脑海,宁夫人突然明白了。 为何那人明明在府中,却遍寻不着? 马道婆说得对,只因此人虽常居府中,却不在名册上。 林妩成为女官后,再非府中奴仆,亦非在册妾室。 宁国公,连个合契都未曾与她签过。 自然,也就查无此人。 “果真是你……”宁夫人的心情,非常复杂。 沈月柔更是癫狂,恨不得冲上去撕了林妩。 “你这个贱人!原来是你害得我,我杀了你……” 林妩后退了两步,满脸惊慌。 “世子妃,我不知道……您挑我做陪嫁丫鬟时,也没人说这些呀……” 沈月柔气死: “说到底,还怪我自己了?贱人,莫要狡辩!” 她想厮打林妩,但毕竟身子重,根本够不着人。 只能吵吵嚷嚷,神情疯癫。 最后,她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世子妃!”小丫鬟惊呼,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围住她。 宁夫人一边着急,一边还有点小高兴。 林妩命格那么差,这都危害国公府的子嗣了,宁国公还敢纳她做妾吗? 真是天助我也。 贱人自有天收啊。 不行,这么好的消息,必须让老夫人也知晓。 宁夫人盘算好了,明日一大早,就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府医传了吗?快把世子妃扶回去,好好赏。” 宁夫人挤出一丝担忧的表情。 而后又特别叮嘱: “道长辛苦了,今夜已深,道长又劳苦,请千万要在府上住下。” 她叫丫鬟拿了许多金银,赠予马道婆,并安排人住上好的院子。 马道婆自然答应。 捧着一堆金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了。 最后,便是如何处理林妩的问题。 宁夫人现在甚至有点同情她。 明明熬过今日,明日就要被抬为姨娘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林妩一定很崩溃吧? 想想就觉得…… 好开心! “林妩先回麒麟苑歇着吧。明日国公爷回来,自有发落。” 出于同情,宁夫人难得地发了一回善心。 正中林妩下怀。 林妩走后,宁夫人打了个哈欠,也回天香居睡觉了。 不是她不想去找宁国公说道说道。 而是,今夜宁国公又没有回府。 他是肱股之臣,被圣上留宿宫中是常有的事。 不过明日是休沐日,他一定会回家。 不知道他回来准备抬妾,却听闻此事,会是什么表情? 宁夫人身心畅快地睡去了。 次日,庄严的宫门打开,高大肃穆的身子,缓缓从中步出。 车马早已备好,车夫虽然守了一夜,却没有丝毫疲惫。 这便是服侍宁国公当有的风范。 “回府。”宁国公说。 这倒是稀奇。 寡言少语的宁国公,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需一个眼神,下人便知他的意思。 今日,他却说了一句废话。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足见他心情之好。 姜卫暗暗窃笑,面上却一本正经。 他故意问: “爷,不去西乡楼喝早茶了?” 往日宁国公休沐,总要去西乡楼喝个茶,他喜欢那儿的雪地红云。 然而今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不想去的了。 宁国公瞟了他一眼。 按说,在他身边服侍,还这么没眼色,应当挨一顿骂。 但宁国公却只说了一句: “不去。” 顿了顿,又说: “以后都不去了。” 哦…… 姜卫差点笑死,连以后的休沐日都安排好了,要沉醉温柔乡呗? 雪地红云都不要了,要被翻红浪。 虽然宁国公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气势深沉。 但服侍他多年的姜卫,就是能看出,他眼下,有些迫不及待。 小心肝还不知道,怎么扑通扑通跳呢。 姜卫装作不知,还要说: “哎呀,说起来,今日爷就要给林姑娘抬身份了。” “不知道林姑娘准备好了么?爷特特命人赶制的嫁衣,那叫一个华贵,林姑娘穿上,定如神仙妃子一般吧。” “啊,可不能叫林姑娘了,从今日起,便是林姨娘了,嘻嘻……” 宁国公的脸,更黑了。 姜卫本来好好一个侍卫长,在外谁不说他性子沉稳,堪当大任。 如今怎么这般促狭起来? 居然敢取笑主子。 还……嘻嘻? 宁国公忍无可忍,骂了他一句: “无礼!” 姜卫这才闭嘴了。 但心中怎样疯狂偷笑,宁国公就管不着了。 宁国公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心情愉悦。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笑容。 以至于他看到退回去的五小姐的聘礼,又被送到宁国公府门口,兰陵侯还追着他喊岳父。 他也没有生气。 只吩咐门子,决不能让聘礼入府。 然后便阔步走进府去。 一路上见到他的所有人,都得了赏钱。 喜气洋洋的程度,堪比娶正头娘子。 因此,他也没留意到,接他赏银的下人们,个个表情精彩。 倒是姜卫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可他还没来得及问,一个丫鬟就来禀报了: “国公爷,老夫人在鸿荣堂等您。” 宁国公本要直奔芙蓉院,想来林妩已经盛装打扮,正等着他掀开盖头。 丫鬟的话,让他刹住了脚步。 “何事?”他面色不虞。 丫鬟吓得全身发冷: “奴、奴婢也不知道……” 她的反应很可疑。宁国公想。 不过,他无意跟一个丫鬟纠缠。 反正时辰尚早,吉时未到,去老夫人那儿一趟也赶得及。 宁国公便大步走向鸿荣堂。 然而,一进去,他便皱起眉头。 老夫人,宁夫人,沈月柔,甚至还有林妩。 居然挤了一屋子。 宁国公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他不乐见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心情瞬间变坏。 “母亲唤儿子来,所为何事?”宁国公面色沉沉。 老夫人本身就病着,此时非常疲累,全凭一股怒气勉强支撑着。 “你还问!” 扶手被重重地拍响了。 “我现在再问问你,你真要……” 老夫人指着林妩,指尖颤抖: “纳这个女人为妾?” 宁国公的声音,比他的脸还沉: “儿子心意已决,母亲何故又提此事?” 老夫人见高大威武的宁国公,不再是会听命于他的稚儿,两行热泪滚下来。 “好哇,好哇。” “你可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她命格恶毒,福薄无子,即将克死你未出生的孙子!” 第120章 国公的爱 宁国公不悦: “母亲,你在胡说什么?” 高门大户,十分重视命理风水。 八字不合,不能结亲。 子克父母,子必被遣走他乡。 若是那等被算出有碍家运、族运之人,更是会变成众矢之的。 故而,说一个人命格不好,是将人彻底摧毁的话。 面对宁国公的质问,老夫人情难自抑,泪水涟涟,根本不说不出话。 宁夫人只好代劳,做出一脸心痛,将昨夜之事一一道出。 宁国公听完,周身气势明显冷了几度。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编排宁国府的人?”他厉声道。 沈月柔忍不住了,不顾自己大肚子,哭着跪到地上: “父亲,求求您心疼儿媳,心疼您的孙子吧!” “算出林妩此命者,是我的干娘。干娘是得道之人,曾数次救我于生死之间,绝不会害我的。” “儿媳不求什么,只求林妩离开国公府,让孩儿能够顺利诞生罢了!” 她咣咣地磕起头: “父亲,求您了!” 宁国公的脸色十分难看。 一边,是本应当是新嫁娘,此时却脸色苍白,垂头不语的心上人。 另一边,是哭得死去活来的至亲。 他被迫做取舍。 宁夫人也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老爷,请以国公府子嗣为重吧。只要林妩离了府,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也不是非要纳妾不可,留她在外头做个富贵的外室……” “不行!”宁国公断然拒绝。 当妾,已经是有负于她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做外室? 老夫人听了,哎哎叫着胸闷要晕。 吓得大家赶紧扶住她,又是顺气,又是拍背。 宁国公也紧张地,抢过丫鬟手中的茶碗,要给老夫人喝一口顺顺。 然而,老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巴掌将茶碗打落。 “你这般不孝,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然后又呜呜地哭。 宁国公那如寒星一般的眸子,更冷了。 他沉默不语。 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不行。”他说。 短短两个字,如此冷酷,犹如一把利刃,将几个女人捅得鲜血淋漓。 沈月柔似乎探到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凄厉尖叫: “父亲!你不能这样做!我怀的是——” “宁国府的子嗣,多得很。不缺这一个。”宁国公无情地说。 让现场所有人,都听呆了。 老夫人这回是真,一口气没顺上来,昏厥过去。 众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抢救。 宁夫人一面做慌张状: “母亲!母亲!” 一面对宁国公悲愤道: “老爷,你就这么狠心么?你不但是要害死寒儿的孩子,还要害死母亲啊!” 老夫人晕过去,宁国公自然也紧张,连忙传了府医。 但对宁夫人的指控,他却没有回应。 心意十分坚定。 然而,老夫人醒来后,大哭大闹: “有你这样不顾子嗣的儿子,是我的罪孽,还不如让我死了!” “宁家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你手中了……” 宁国公是个大孝子,见母亲如此悲痛,心中也不好过。 但他有他的坚持。 沈月柔撕心裂肺尖叫: “我干娘呢!叫我干娘来,让她当场算给父亲看。父亲,您看看呀!这是神的指示,您不能让世子爷绝后呀!” 然后,马道婆就被人押上来了。 来之前,她还美滋滋,做着成为国公府座上宾,一生富贵不愁的美梦呢。 结果一进门,便是修罗场。 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老夫人老泪纵横: “宁季雍,你就看看,你好好看看!” “神已经明示了你,你还要逆天而行,我倒要问问你,你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得安心!” 宁国公面上,露出了痛苦。 他不是不懂得。 只是…… “儿子此生无所求,请母亲成全吧。”他坚持道。 老夫人气血上涌,又要晕了。 “道长,快,你快算给他看看!”老夫人说。 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要逼迫宁国公,面对残忍的事实。 “季雍,你且看看道长算出的结果。若那林妩真是有碍宁家香火之人,你还要强留她在身边……” 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滴落。 “那你,便不要认我这个母亲了!” 对于孝道至重的宁国公,这无疑是世间最狠厉的惩罚。 骄傲强大如他,第一次垂下了头。 咚! 在战场上被敌军射中膝盖,都死撑着战刀,不曾屈膝的宁国公。 跪下了。 “母亲,若她果真如此,那儿子……” “便请求圣上,将国公爵位传与司寒,今后,由他撑起门楣。” “而我,跪求母亲原谅,儿子不能再侍奉膝下。” 宁国公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我会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三代婆媳同时尖叫。 宁国公却顾不上她们了,目光如冷刀,盯着马道婆: “还不快算?” 马道婆此生还未见过如此吓人的眼神,顿时浑身发抖,赶紧咿咿呀呀满口乱念起来。 但宁国公见多识广,可不是会被随意糊弄之人。 他只微微抬起手,姜卫便冲上去,对马道婆亮了刀。 那刀刃的闪光,吓得马道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宁夫人赶紧说: “老爷,你这是何意,万不可威胁道长。” 宁国公却冷笑: “我不过是提醒她,好好算,算准些。” 然后,姜卫便收起刀。 马道婆哭丧着脸,爬了起来。 她可太后悔接了这一单,这哪里是赚钱,这是赚命啊。 但是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将林妩的八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放在香案前。 底下又压了一张黄裱纸。 “贫道会将林姑娘的八字,请示诸神,问清姑娘当前所克之人。” “若克的不是世子妃,国公爷便大可放心。” 宁国公唔了一声,略满意。 马道婆又使出十二分力气,又是跳大神,又是喷火焰。 最后一口烈火喷在案前的八字上,纸张竟然毫发无伤。 她战战兢兢拿起来: “各位贵人,神的明示,已达。” 宁国公接过黄裱纸。 一看封面批示,大凶,无论远近,重病缠身,必将取命。 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老夫人、宁夫人和沈月柔,生怕他隐瞒包庇林妩,赶紧也凑了上去。 四个脑袋挤在一起,盯着徐徐揭开黄裱纸。 然而,只一眼,四人都愣住了。 宁国公从初时的坚定,到惊愕,再到巨大的慌张。 他失控低吼: “怎么会是……” 林妩长长叹了一口气。 天意弄人。 她跟宁国公,永远不可能了。 第121章 恶名累累 宁国公的大脑,从没有这般混乱过。 他的脸色,也从未这么苍白。 他甚至后退了一步。 薄薄的黄裱纸,犹如千斤重,从他的手中跌落。 宁夫人口中喃喃: “难怪……难怪……” 老夫人更是身子瘫软,须得好几个丫鬟扶住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她泪流满面,凄然望着宁国公: “那么,季雍,你现在,还要选择那个林妩吗?” “哪怕,克死你的母亲?” 落在地上的黄裱纸上,黑字森森。 俨然,是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神的明示中,林妩所克之人,不是沈月柔,不是宁国公未来的子嗣。 而是,宁国公的生母。 宁国府老夫人! 无论远近,重病缠身,必将取命! “难怪母亲从扬州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好。”宁夫人害怕地说。 “尤其最近,越发地起不来床了。原来是因为……” 她没再往下说。 因为宁国公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的哀伤。 他那颗无坚不摧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他可以不在乎国公爵位,可以不在乎宁氏子嗣。 但是,他不能不在乎母亲的性命。 上苍,给了他最美好的梦想。 又让他,亲手打碎了。 “母亲,我……” 他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艰涩。 只说了几个字,便痛得说不出话了。 满室寂静。 偶有几声啜泣,诉说着当下的心伤。 林妩又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缓缓地,走了出来。 “国公爷。”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规规矩矩地,给宁国公行了最后一个礼。 “妩儿,就此别过。” 混乱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国公想拦住人,但双臂沉重。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妩走了。 林妩步伐沉重,但是心中一蹦三跳地走了! 真没有辜负她煞费苦心,把老夫人的生辰贴给了马道婆。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毫无阻拦地,离开国公府。 她自由了! 这么想着,半只脚才迈出鸿荣堂,她就要轻盈地飞起来。 结果,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硬得她被弹出一步,流下两行眼泪。 那人本来已经往前走了,但因这两行眼泪,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他半边脸戴着可怖凶兽铜面具。 另外半边脸,凤眼狭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兰陵侯!”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丁姨娘,发出一声尖叫。 宁国公狠狠拧起眉毛。 他刚才回府的时候,兰陵侯就像鬼一般缠着他叫岳父,他没搭理。 可他走得急,心里又装着事。 没料到这人厚颜无耻,竟跟着一块进府了。 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方才的事,他听了多少? 兰陵侯看他黑沉的面色,嗤笑: “都听见了,我的岳父大人。” 这一声岳父大人,把丁姨娘听得喜笑颜开,但本就心情不佳的宁国公,听了心头暴起。 他本来,还可追上去,同妩儿告别一两句的。 可被这厚颜无赖兰陵侯一阻,妩儿早就流泪而去了。 何其可怜,令人心痛! 宁国公刚想骂兰陵侯,但丁姨娘直接跑出来,跪下了。 “国公爷!” 她苦苦哀求: “侯爷既如此不计前嫌,对五丫头情根深种,就允了这门亲事吧。” “爷不能因为我得罪了林妩,就给五丫头的婚事使绊子呀。” “反正现在林妩也走了……” 宁国公勃然大怒。 “我给五丫头的婚事使绊子?” “你难道不知这兰陵侯……是什么样的人?” 当着人面,宁国公不便细说。 但满京皆知,兰陵侯恶名累累。 据说,他性情暴虐,因当街屠戮百姓,遭靖王一剑削去半边面容,丑陋无比,故而常年戴着面具。 据说,他身有暗疾,故而嗜虐成性,前头娶了六个正妻,尽皆惨死。 据说,他阴狠毒辣,如同阴冷湿黏的蛇,一旦缠上谁,便甩也甩不脱,直至他露出毒牙。 世人皆称靖王是风光霁月的端方君子。 而这兰陵侯,便是阴沟里的蛇。 邪恶,扭曲,阴暗地爬行。 谁家脑袋被门夹了,或者盼着自己闺女死,才会跟这种人结亲。 可丁姨娘的脑袋,大概被夹尖了,一门心思,想往兰陵侯府钻。 她眼神游移,期期艾艾地说: “侯爷深得圣宠,又一表人才,堪为良配呀。” 这昧着良心的夸赞,谁听了都要晕过去。 宁国公眼神一暗。 “好,既然你心心念念,怨我阻了你和五丫头的青云路。” “那便顺你心意,你后果自负吧。” 丁姨娘喜出望外: “谢谢爷!咱们马上办婚事——” “等等。”刻薄的声音响起。 兰陵侯缓缓地,翘起嘴角。 牵动脸上的肌肉,在凶恶面具的映衬下,显得面容更加可怕。 “本侯想了想,娶个正妻又是死,也没什么趣儿。” “还是,再纳一房小妾吧。” 他大喇喇将正妻之死挂在嘴边,仿佛那些大家闺秀的脖子,就捏在他的手里。 只要他轻轻使劲,便能掐断人的性命。 听得众人面色苍白。 唯有丁姨娘,惊慌失措: “不行!侯爷,这……我们五丫头,心悦于你呀……” 她咬咬牙,哀求道: “其实,做……做妾,也不是不可以……” 啪! 宁国公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将她打飞出去,惨叫着撞在桌角上。 “丁如意,你真是疯了!” 宁国公冷眼黑面,厉喝道: “来人,把丁姨娘带到庄子上去,关起来,什么活最苦,就打发她做。” “好好磨磨她这不知羞耻,亦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此生,都不得离开庄子一步!” 丁姨娘难以置信地瞪大一双美目: “爷,你不能这样作贱我……” 宁国公声音极冷: “做妾就是命贱,你现在知道了?” “这是你应受的。” “带下去!” 丁姨娘哭闹挣扎,但无用。 宁国公的侍从,铁面无私将她拖下去了。 兰陵侯笑吟吟看完一出戏,兴致也到头了。 “本侯就不叨扰宁国公了,就此告辞。” 但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宁国公。” “方才哭着跑出去那个,是你的妾室?” “长得,可真像……” 第122章 月柔结局 林妩几乎是离了鸿荣堂,就直奔宁国公小门。 生怕宁国公的良心被爱情战胜,要做那伤母伤孙子的绝情之人,非拉她浪迹天涯。 自然,走的时候戏也是做足的。 哭了一路,几番要晕倒。 踉踉跄跄也不影响她跑得飞快。 麒麟苑是不回去了。 连东西都不收拾就夺门离去,更显出她被抛弃的心碎。 反正值钱的,她早倒腾出去了。 剩下一些被褥衣裳,还有以前捡的宁国公的破烂。 留给宁国公,缅怀逝去的初恋吧。 说不定以后用得上他,林妩还可以享受一点旧情难忘的便利。 完美! 林妩表情悲痛但心情愉悦地爬上马车。 陈吉早得了她的吩咐,她一上来,他就赶紧扬鞭启程。 转过一条街的街角时,林妩突然说: “等等。” 宁国公府。 发落了丁姨娘,又让府医看了晕过去的老夫人。 一通乱糟糟后,身心俱疲的宁国公,深沉落寞地回了麒麟苑。 宁夫人一颗心上上下下,也累得回天香居歇息。 马道婆早就溜走了。 而沈月柔,无人问津。 虽然大家似乎是为了她而聚在这里,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过她的身子。 还有她腹中,胎动不止的孩子。 沈月柔眼前一片漆黑。 唯有小红,贴心地上前扶住她。 “世子妃,方才道长留了个口信,说送子娘娘能保您母子平安,让您赶紧去送子娘娘庙里上一炷香。” 这话给了沈月柔一丝慰藉。 她仿佛看到了光。 “是了,是了。”她慌不择路地扶着小红,往外走:“还是干娘心里疼我。” “求人不如求己,快,快备马车。” “我要给送子娘娘上香!” 小红为难道: “世子妃,道长特别吩咐了,如今胎神动怒,您需更心诚,方能成事。” 沈月柔愣住: “如何更心诚?” 小红低下头: “道长说了,顶好,是走着去……” 沈月柔有些不情愿。 她大着肚子,胎又不稳,如何走着去? 况且她堂堂世子妃,挺着肚子走去祈福,多跌面子呀。 小红观察她的面色,轻轻地劝: “世子妃,依奴婢看,也不用全程走着。您先坐一段马车,到了送子娘娘庙前头那条街,您再下车走过去,不算费劲,亦称得上心诚。” 沈月柔还是觉得有失体面。 但如今无人在意她,宁国公甚至连府医也没为她叫。 她和这孩子的地位,已经降至谷底。 若是再没孩子,宁国公府定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 这胎,必须保住。 “好吧。”她咬咬牙。 “我走着去!” 小红先是用马车送了她一段路,然后在一条街上放下。 “世子妃,前头便是送子娘娘庙了,劳您下车,走过去吧。” 沈月柔虚弱地下了马车,一踩到地面,鞋底便湿了。 她拧起眉毛: “怎这街面都是水?好脏!” 小红敛眉,细省道: “许是年关将近,官人冲洗街道了?” “不妨事,世子妃您慢慢走,小心别跌着就成。” 沈月柔心里正烦闷呢,便骂她: “什么乌鸦嘴,等我上完香回来,打烂你这口无遮拦的。” 小红便垂首不语了。 沈月柔挺着肚子,叉着腰,一步步慢慢向前走去。 这一日,是个阴天。 日头躲在乌云后面,迟迟不露面。 阴沉的天空,潮湿的街道,压抑的气息。 沈月柔走着走着,越走越心慌。 地面真的很湿滑,她的肚子又重,每走一步,肚皮都在发紧发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眩晕起来。 送子娘娘,真的可以保佑她和孩子吗? 忽地,云飘日动,一束光芒从乌云中射了出来。 直直照着沈月柔的眼睛,令她情不自禁合上眼皮。 黑暗骤然降临。 黑暗之中,又有些陌生的奇特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脑海。 大雨淅淅沥沥,也是这条街道,也是同样水淋淋的路面。 也是一个大肚子的女娘。 那女娘走着走着,车轱辘疾驰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 沈月柔猛地睁开眼睛。 而街道的另一头,咕噜作响,真的疾驰而来一辆马车! “不——” 沈月柔凄厉呼喊,往前奔去。 但街面如此湿滑,她一失足,便摔倒在地,并飞了出去。 一肚子撞在街旁的石墩子上。 她眼中一片血红,猛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娘。 缓缓抬起脸,呻吟着说: “我的孩子……” 是五儿! 沈月柔瞪大眼睛,身上的生命力迅速流失。 她竭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声嘶喊: “五儿!” 然后,世界瞬间黑沉。 从此,长夜不醒。 而街角,一辆静静伫立许久的马车上,帘子被放了下来。 “走吧。” 林妩淡淡地说。 道路宽广,骏马扬蹄。 旧人落幕,新的人生,开启了。 马车一路疾驰,往芙蓉巷的宅子里去。 而那宅子,今日一大早,便挂好了门匾。 上书两个大字: “林府” 看了就让人心情激动。 从今日起,她便有了独立的身份。 而不是世子妃的丫鬟、世子爷的通房、国公爷的女官…… 她是她自己,林妩。 一个华服丽人,风情万种地从院子里摇出来,扶着门框娇滴滴喊: “姐姐,回来啦!” 陈吉痛苦地闭上眼睛。 而林妩,也揉了揉太阳穴。 “赖三,在自己家,就不必如此了吧?” 赖三跳出来,提着裙边,站了一圈: “怎的了嘛,姐姐,难道奴家不美么?” “美。”林妩说。 “美得我怕过不了两日,便有人上门提亲。” “到时候,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赖三嘟嘟嘴: “一群凡夫俗子,屋里头没镜子,难道还没尿吗?山鸡哪能配凤凰呢,他们想屁吃。” 陈吉实在忍无可忍了,一鞭子挥过去。 “正常点吧你!” 赖三机灵地闪开,并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最不能嫁的就是你这种。” “本小姐不想同粗人说话,哼!” 然后提着裙子,扭着屁股,又跑回去了。 气得趁机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林妩摇摇头,也跟着进院子了。 当夜,三人很是盛大地庆祝了一番。 林妩难得地喝了一些酒,醇香入梦,一夜好眠。 第二日,睁开眼睛一看。 昂? 这是什么地方? 第123章 玩这么大 层层叠叠的帷幔,鸳鸯戏水的蜀锦被面,精工巧做的拔步床。 这不是她叙利亚风的林府。 林妩猛地坐起来。 “终于醒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林妩扭头一看,戴半边面具的男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是……兰陵侯。” 林妩心头微沉。 昨日,她在鸿荣堂门口,与此人撞了个满怀。 但她走得匆忙,没有细看对方。 只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在喊“兰陵侯”。 这就是,被宁国公一再拒绝,也阴魂不散缠上来的兰陵侯? 想想他在京中的恶名,林妩有些不祥预感。 似是欣赏她变色的表情,男子嘴角微勾。 但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别的不怎么样,记性倒挺好。”他说。 林妩立即感受到汹涌的恶意。 这个男人,对她不喜。 “敢问侯爷,这是何处?我为何在这里?”林妩问。 兰陵侯却不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开口: “你应当学会一件事情。” “主子没说话,你就闭嘴。” “可是侯爷,我不是谁的奴婢,我没有主子。”林妩皱眉道。 兰陵侯却轻轻一笑。 “这不重要。本侯说你是,你便是。” 这世间的道理便是如此。 你以为你是自由身,其实,不过是权贵一句话的事情。 林妩咬咬唇。 并且,这男人看起来对她没兴趣。 虽说,被兰陵侯看上的女子,非死即伤,都没有好下场。 但她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也就意味留着无用。 难道她要死了? 她正飞快思考对策,兰陵侯突然说: “把衣服脱了。” 林妩:? 一上来就玩这么大么! 然而,不容她迟疑。 这兰陵侯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仍有一丝笑意,现下,细长凤眼眯起,仿佛山雨欲来。 声音也变得阴沉无比了。 “没听见本侯说话么?” “站起来,脱光!” 暴虐之名果然不虚,林妩觉得,自己再慢上半秒,这人就要将自己掐死了。 她赶紧爬下床,三两下将自己扒个精光。 凹凸有致,该软的软,该紧的紧,林妩精心雕琢的曼妙身材,展露无遗。 兰陵侯薄唇紧抿,凤眼凌厉,死死盯着她。 “像,果真是像。”他梦呓似的呢喃。 他似乎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但眼神里,却不是情爱。 林妩只觉得毛骨悚然。 “过来,本侯摸摸。”他又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林妩又语塞了,只得走过去。 兰陵侯不是武将,十指修长洁润,可见养尊处优。 他一寸一寸地,探索林妩的肌肤。 眼神里没有一点色气,反而是凌厉如刀子。 仿佛林妩在他眼中,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他只需轻轻用力,便能将她捏死。 “莹白嫩滑,尚可。”他说。 林妩松了口气,她又多活了一秒。 不过,兰陵侯接下来的话,又令她眼前一黑。 “叫来听听。” 林妩:“……叫什么?” 不是吧不是吧。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兰陵侯好歹是个侯爷,不会那么公然放荡…… “叫床啊。” 兰陵侯理所当然道。 林妩的三观遭到无情碾压。 她对人性的认知,还是太浅,太浅了。 “我……我不会……”她无语道。 喜怒无常的兰陵侯,立即戾气爆发。 “装什么?你不是被宁季雍父子,都玩烂了吗?” 这话说得。 林妩有些不高兴了。 兰陵侯感受到她的不爽,却仿佛被取悦,竟然又露出笑意。 他懒懒地往椅背一靠,兴味盎然道: “本侯倒有点好奇了,你是有什么本事,让宁季雍也为你痴迷?” “来,跟本侯说说。” “你跟宁季雍,是怎么做的?” 做……做什么? 林妩瞳孔地震。 兰陵侯竟有这等特殊癖好,喜欢听人家的床笫之事? 似是怕她理解不到位,兰陵侯还特特叮嘱: “细细地讲,你如何伺候他……” “都说与本侯听听。” 淡然自若的语气,仿佛在听人汇报账册。 林妩大为震撼。 她虽然有了两任经验,也自诩颇通些媚人之术。 但这一款,她真没见过。 口味这么重,她也媚不动啊。 可兰陵侯又突然暴怒,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拖过来。 蛇盯兔子一般,阴狠地盯着她: “怎么?不愿意说?” 仿佛林妩只要说一声“不愿意”,他便直接一拧。 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林妩把心一横。 是你自己上赶着要听的,那就别怪我读的书多啊。 “……我……” (省略人心黄黄的描述5000字) 说到关键处,林妩猛然住嘴。 因为,兰陵侯突然使劲,她的下颌,快要被捏碎了。 这男子的眼神,如同蛇的信子一般,在她脸上舔了一遍。 又厌恶,又想拆吃入腹。 “太骚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 然后把林妩往旁边一扔,阴阴地说: “长得不知人事般清纯,骨子里却如此浪荡,难怪宁国公父子俩,对你欲罢不能。” “可是,本侯最厌骚货!” 那万分嫌弃的眼神,仿佛林妩是肮脏的东西。 林妩抚摸着红肿的下巴,心里把兰陵侯诅咒了一万遍。 阴暗鬼,死变态,嘴硬男,暴力狂! 你最厌骚货,那怎么听着听着,人都坐直了? “我知道了,以后定然身心如一,纯如白纸。” 林妩垂头,可怜兮兮地说。 兰陵侯的话风又变了。 “那倒不必。” 他将手伸过来,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 “面上可以清纯些,如那人般,扮起白莲花最为拿手,傻子都肯为她痴狂。” “但是人后……” 他嘴角微翘,露出一个邪气的笑。 “浪荡、骚气一些,反而更好。” “毕竟,男人么。” “这样,等我把你送到他面前……” “你才能当个好替身!” 第124章 碍眼死了 林妩费了牛鼻子劲,才搞清楚。 她样貌相仿的那位贵女,是靖王的白月光。 而靖王跟兰陵侯,又因这白月光结了仇,互使绊子,势同水火。 兰陵侯的脸,便是被靖王所伤。 他恨靖王恨入骨,可又一直被对方以微弱的优势,占了上风。 故而,他第一眼看到林妩,就冒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他要让林妩成为那白月光的替身,去魅惑靖王。 去毁掉靖王。 “你最好是努力一些。” 兰陵侯眼里满是轻蔑,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若是让本侯觉得你不堪重任……” 他轻轻笑了,仿佛在谈论一件愉快的事。 “你可知,本侯的后院,每隔几个月,就会死一个姬妾?” 说完,他变脸似的,脸上的笑容说收就收。 半边面孔扭曲起来,阴鸷乖戾: “对付不了靖王,就都是废物。” “废物都得死!” 林妩听完,心情很郁闷。 为何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如此凄惨? 不是奴婢,就是妻妾,亦或是,权色较量的砝码。 她以为离开宁国府,便是逃出生天。 谁知,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到另一个牢笼。 女子真的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吗? 还是……站得不够高? 与兰陵侯的通天手段相比,她从宁国府所获得的的那些。 不论是钱财,还是自由,都显得轻如鸿毛。 想要在外头过自在日子,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应该,她只能,不断往上爬。 然而,眼下,她连在兰陵侯手中活下来,都很难。 此人看起来,不仅暴虐,视人命如草芥,还阴晴不定,心理变态。 林妩想了想,更加乖顺地低头。 声音里带上一点惊恐: “侯爷恕罪,我定当努力吸引靖王,为侯爷分忧。” 兰陵侯哼了一声。 他扔下茶碗站起来,高高在上地俯视林妩。 然后,用折扇挑起林妩的下巴。 一与她看似清纯懵懂,却自有一股风流的双眸对视,他便毫不掩饰地嫌恶。 “就凭现在的你?” “皮肉虽像,但身段太媚,俗不可耐。” “靖王看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毫不怜香惜玉,直接用扇子狠狠戳了林妩的下巴。 仿佛靠得太近,脏了他的眼睛。 口里还说着刻薄的话: “没想到,宁国公的品味如此之差,竟会迷上这种玩意!” 林妩被戳得,后仰了些许,勉强才没有摔倒。 她的五官,是清纯中惹人怜欲的类型。 没想到这犯了兰陵侯的大忌。 只后悔昨夜为何酒醉。 早知道兰陵侯要来掳她,她就画个白开水妆等着了。 化成大病初愈的样子,看他还有话说吗? 兰陵侯戳了几下,很快失去了兴致。 这女子的皮太嫩,戳哪儿哪儿红,在雪白肌肤上犹如红梅绽放,更显媚气十足。 他是越看越不如意。 这种骨子里都透着勾人气息的,怎么可能入得了靖王的眼? 靖王的眼且放一边。 他自己的眼睛先烧起来了。 他最厌骚货! 兰陵王阴沉着脸,击了一下掌。 一个严肃板正的嬷嬷,垂手低头走进来请安。 “这是侯府上的教养嬷嬷,你跟她好好学习,去一去身上的媚俗。” 兰陵侯看林妩战战兢兢,像被虎爪摁住的兔子。 他倒露出了一点拨弄猎物的快意。 他端起茶盏,浅浅吹了吹茶沫,饮了一口。 虽然嘴角含笑,但那笑是冰冰的,湿黏的,让人很不舒服。 然后,他摆了摆手。 一个丫鬟垂首望地,一双手臂高高举着一盏茶,走上前。 “本侯听闻,若想贵女举手投足不轻浮,可在头上放一盏茶。” “茶水不溅,则为端庄。” “若是茶水溅出些儿……” 那张邪气的脸上,笑容进一步扩大: “嬷嬷,该赏该罚,你自知。” 那嬷嬷本就一脸严肃,听了兰陵侯的话,更是头皮一紧。 “老奴省得,侯爷放心。” 嬷嬷领了命,对林妩格外严苛。 她将茶盏放在林妩头顶,未教先训: “美人在骨不在皮,贵门千金,一颦一笑皆有度,似你这般娇娇妖妖,最是显得下贱。老奴无论如何,也得给你扳过来。” 接着,她拿出了戒尺。 然后要求林妩走淑女步,行礼,倒水,端茶……各种服侍人的活,都来一遍。 期间,头上的茶水一点也不能溅。 否则就是戒尺伺候。 这仿佛是兰陵侯格外感兴趣的环节,他唇角扬起。 对他而言,看别人受折磨,似乎是种乐趣。 可惜的是,他的期待落空了。 林妩竟然很稳,一整套做下来,一滴茶也没撒。 兰陵侯很不悦。 “走那么慢作甚?难道伺候起来,还要主子等你?” 他故意说道。 就是要看林妩快中出错,挨上几尺子。 只能说,他还是不了解林妩。 林妩可是个瑜伽高手,又学过一段时间模特步。 只见她挺胸提臀快跑,屁股都扭出残影了,上半身也岿然不动。 那茶碗里头,连一丝波浪也无。 只是她为了假装认真投入,不得不瞪大眼睛。 瞪得乏了,不由得眨眨眼。 酸涩的眼眶立即湿了。 兰陵侯在一旁,端着茶碗,笑容渐渐消失。 这女子怎么回事? 学规矩而已,两只眼怎还水汪汪的? 嬷嬷又不是男人,有必要抛媚眼吗? 还嘟着两片红润的唇瓣。 那翘起的唇珠,碍眼死了。 就没见过这样骚的,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浑身不悦! 兰陵侯越看心情越差,觉得自己这招棋要走错了。 靖王就好那些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可这一个,媚气都要溢出来了。 连靖王的身都近不得。 还魅惑个屁! 他口气恶劣地命令: “少搔首弄姿的,跪着学!” 林妩立马挤出了两滴眼泪,欲坠不坠地悬在眼角。 贝齿微微咬住一点唇,垂下羽毛般的长睫毛,缓缓地跪下去。 看得兰陵侯心里更烦躁。 感觉距离魅惑靖王的大计又更远了些。 看见这张脸就烦。 “背对本侯跪!”他怒说。 然而,背面一转过来。 屁股好翘! 兰陵侯的呼吸都乱了。 他阴阴地笑起来。 第125章 就该杀了 “你便是这样勾引宁国公和宁世子的?” “看到父子俩为你神魂颠倒,很得意吧?” 他微微凑近林妩,笑颜春风和煦。 接着,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会,也想这般迷倒我?” 笑容里充满恶意和嗜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该死!” 他冰冷的说道。 另一只手也覆上来。 本要捏她的下巴,却又因为她面孔小巧,变成覆住她的口鼻,狠狠钳住下半张脸。 如同抓住一只猫咪的面颌,轻而易举。 林妩疼得难受。 这疯子般的兰陵侯,没有一丝留情。 他是真的想掐死她。 林妩被迫,微微地张开水润的唇瓣。 见白嫩的皮肤已然被掐得绯红,兰陵侯心中畅快。 他正欲捏碎她的脸骨。 突然,感觉手心被什么柔软而潮湿的东西,轻轻搔过。 一股酥麻,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兰陵侯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脸上除了惊怒,还有不敢置信: “你舔我!” 林妩逃过一劫,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好几声。 然后柔弱地说: “听闻被勒颈之人,死前会吐舌。我是差些儿,要被侯爷掐死了。” 兰陵侯盯着那两片莹润的唇瓣张张合合,粉色小舌若隐若现。 觉得荒唐极了。 感情,这还怪他了? 掌心那点潮湿的触感挥之不去,仍在提醒他,方才那股流通四肢百骸的麻痒,有多令人酥软。 骚。太骚了。 他无端生起一股恼怒。 眼前的女子,雪白面孔上泛起片片被施虐过的红色,艳丽非常。 便连眼尾,也洇出殷红。 看得兰陵王,面露残暴,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但不知怎的。 手像是被舔软了,舔坏了,使不上力气。 下不去杀手。 “好,好。”他突兀地笑起来。 两个嘴角往下压,眼睛没有一丝笑意,显得面容极其诡异。 “果然浪荡骚气,连本侯都敢勾引。” “想来,靖王那伪君子,亦是逃脱不得的。” 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了,仿佛他真心为此高兴起来。 脸色也春风化雨,竟显出几分俊美。 “就留你一条小命,给你五日时间,本侯再来审阅。” “若还是这般不中用……” 他含笑不语。 然后,看也不再看林妩一眼,风一般刮出门去。 因着林妩的脸受了伤,教养嬷嬷倒不敢如何苛待她了,马上传了府医,又让她好好休息。 林妩给自己上药,疼得一直嘶嘶。 她自打来到这儿,除了在沈月柔院子里,受过些许窝囊气,还没吃过这般苦。 那兰陵侯,比外界传的,还要凶残十倍、百倍。 他是真的动不动就要人死。 她能绝处逢生,实属不易。 以后,可怎么办? 一个丫鬟推门进来: “姑娘,这是侯爷赏你的祛痕膏。” 她将精巧的小盒子,放到林妩面前。 兰陵侯还要利用她成大事,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坏了脸。 这膏药散淤祛疤,有着奇效。 林妩毫不客气地收下。 这侯府看着就奢靡,用的,必定是好东西。 她打算自己用一半,另一半送到大美丽,研究研究。 改一个治疗妊娠纹的膏方出来。 一定大卖。 绝望的生活里有了一点盼头,林妩重新整理思绪,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走。 首先,一定的颜值是必须的。 从兰陵侯的只言片语中,靖王的白月光,应该有非常出色的样貌。 美貌欠缺,不如杀了。 其次,一定要够守规矩。 靖王保不保守不知道,这位兰陵王,倒意外地注重风纪。 宁国公府那套行不通了,他嘴上说着最厌风骚,一点点便能招致他的翻脸和杀意。 比如今日,她本无心,却差点死了。 最后,完全的高洁端庄? 又不行。 用兰陵侯苛刻的话语来说,就两个字: “寡淡。” 纯粹的大家闺秀,毫无魅力。 毫无魅力等于没有价值,就该杀了。 总之,这侯府里,因着有兰陵侯这样的变态。 连墙缝里头,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杀”字! 太窒息了。 林妩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左右都是死。 唯有忍痛往前走。 即使,尽头名为靖王之处,是深渊还是救赎,还未可知。 短短五日,如何能让兰陵侯承认自己的价值,又不会因厌恶杀掉自己? 林妩于冷静之中,慢慢思量出一个章程。 “玉儿。”林妩轻唤。 一个妆容清淡,衣着素雅的丫鬟,恭恭谨谨地走上前。 这是个不安分的。林妩心想。 不论是衣裳,还是妆容,亦或是态度,都挑不出错。 是兰陵侯中意的高雅。 但她手上,偏偏掐了一方艳红的帕子。 掩在嘴角,更显得肤白如玉,美艳动人。 莫说他人,就是兰陵侯,也要多看一眼的。 这样的丫鬟被安排来伺候她,倒对她有几分助力。 林妩笑了笑: “我才到府里,不知这后院的规矩,你可为我说上一二?” 玉儿便细细说来。 “……咱们侯爷还未娶继室,故而后院没有主母,一概由萧姨娘代管。萧姨娘是当朝大学士庶女,最是知书达理,姑娘只要听话些,她没有为难人的……” 虽然言辞里不乏规劝,似要提醒林妩,万事谨慎,明哲保身。 一副老好人的面孔。 但话锋一转,便开始有意无意挑拨了: “只是有个云姨娘……” “虽然只是个县令之女,但颇懂一些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媚术,霸着侯爷宠爱。她素来不喜好颜色的姬妾,姑娘最好敬着些。” 哦? 林妩心思动了动。 这要真是个恃宠而骄还善妒的,便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又几分助力。 “不知这云姨娘,常去何处呢?”林妩问。 玉儿眼中闪过水光,低头道: “云姨娘常去万鲤池赏鱼,几乎每日午后都要去的。姑娘,可千万要避开。” “我知道了。”林妩笑道。 赏了玉儿一根簪子,便让她退下了。 然后便准备出府去。 兰陵侯就这一点好,虽然为人凶残,但并不使奴使婢的,谁想出府便自去。 但是找人时,必须要回来。 他也不担心人跑了,毕竟,能跑到哪儿去? 惹恼他,他能当街把人给撕了。 想当年,不就是因为当街屠戮,被靖王一剑划烂了脸。 林妩往自己的林府去。 第126章 艳丽的蛇 陈吉和赖三见到她,差点哭了。 一觉醒来,姑娘没了。 多吓人呀。 他俩急得团团转,差点要去报官。 还好林妩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是脸颊有些青肿破皮。 眼皮也肿,醉酒醉的。 俩小子还没来得及细问,林妩便吩咐道: “有无好的劄工?替我寻一个。” 劄工,就是刺青师父。 这种人,在大户人家难寻,只有混迹街巷的三教九流,才有可能结交。 这就显出陈吉的好处了。 混子的经历,真是他的加分项。 他很快为林妩寻来了一个劄工,听说还是手艺极好的,京城有一半的青龙和白虎出自他手。 “姑娘亦要纹龙虎?”劄工十分惊异。 女儿家玩这个,还真没见过。 且是这般有门有户的人家。 “我不纹龙虎。”林妩道:“我想要一条蛇。” 林妩没让劄工用针札,而是选了一种染料,可以维持七日不褪色。 劄工先画了草图,林妩点头后,再为她绘制上身。 如此一来一去,几日便过去了。 待她绘完大蛇,正是一个雪后的晴日。 兰陵侯府,一个精美奢华的院子里。 “你说她,新人进了院子,竟不来拜见我,却日日往外头跑?” 头上戴了璀璨宝石步摇的女子,一脸怒容。 丫鬟柳绿捧着她的玉手,轻点脂膏,慢慢按摩,轻声道: “姨娘息怒。那女子算个什么玩意儿呢,侯爷连个名分也未给她,不值得您置气。” 云姨娘想想也是。 这侯府的后院,人来人去,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但侯爷,还是独宠她一个。 连萧姨娘在她跟前,也得低一头。 她有什么怕的?哼。 “莫擦了,该去看看鱼儿了。”云姨娘低头欣赏自己的新裙子。 她特地命人新作的衣裳,洁白无瑕,与这冰天雪地十分搭,显得格外清纯仙气。 “迟了,可就错过侯爷回来的时间了。” 她本身不爱鱼,但兰陵侯每日这个时辰回来,都爱去池边喂喂鱼。 如此良机,她能不去偶遇一下么。 “侯爷回来了?”林妩问玉儿。 自从发现这丫鬟有点小心思,她便觉得这人很好用。 无需她吩咐,玉儿自会留心兰陵侯的一切。 简直无所不知。 “回来了。”玉儿雀跃道。 “马上要过万鲤池了,只是……” 她面上闪过一丝幽怨: “云姨娘也往那边去了,怕不是又要霸着……” 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赶紧住了嘴,面上有些微红。 林妩装作没看见,说: “噢?云姐姐原来在那儿?我倒有一事请教,择日不如撞日。” 她便拿出一套自己精心挑选的软溪纱,打扮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又披上一件红艳艳的大披风,整个人光彩无比。 然后吩咐玉儿: “我先去拜见云姐姐,你且替我给侯爷传个话,就说我在登仙阁等他。” 玉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果然这林姑娘是个心思大的,不枉自己一再挑唆她去对付云姨娘。 这不,她上头了,要跟人家干起来, 白给自己一个同侯爷接触的机会。 玉儿喜不自胜,赶紧应下,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妩微微一笑,也往万鲤池走去。 远远瞅见兰陵侯的身影,云姨娘娇羞不已,正要上前去。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云姐姐!” 谁敢在关键时刻叫住她? 云姨娘满心不悦,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极娇嫩姝丽的少女。 那清纯的面容,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披着红艳艳的披风。 她知道侯爷最喜红色! 云姨娘眼神一暗,大约知道此人是谁了。 “你是何人?好没规矩,竟敢阻着姨娘!”柳红斥责道。 林妩也不行礼,只是抿嘴一笑: “我叫林妩。” 如此简单敷衍的回话,挑动云姨娘敏感的神经。 果然,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只是她端着清雅闺秀的架子,不便逞凶。 柳红便很有眼色地,骂了起来: “好一个妖里妖气的,竟敢在侯府这般撒野,见了姨娘,还不跪下请安?” 林妩瞟见兰陵侯已经离了万鲤池,走进登仙阁。 便不装了。 她风骚无限地将胸脯一挺,小腰一扭。 形状美好的臀,轻轻往边上一撅。 惹火的曲线毕露。 “妖里妖气,也好过一马平川。”她轻轻嗤笑。 云姨娘淡雅的面具,一下子裂开了。 她生来清新淡雅,便是身材,也是仙人之姿。 哪个仙人,丰胸翘臀的? 门板似的身材足够纤薄,配上她的清纯面孔,让她博得了侯爷的青睐。 但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到了床上,男人都是一样的…… 故而,她最厌恨人提及此事。 这林妩,居然好死不死,戳中了她心中的痛处。 左右侯爷已经走了,云姨娘心思一转,哎呀了一声。 将脖子上的珠链扯断。 颗颗莹白的珠子,纷纷落入雪地中,隐没不见。 “这可是侯爷送我的南海珍珠呢,若是不见了一颗半颗,可怎了得。” 她佯装焦急: “林妹妹,你可帮我找一找吧。” 这积雪深厚,人踩着厚厚的鞋底,尚觉得冰凉透骨。 若是赤手扒雪,定会冻得十指麻木。 且这珠子与雪同色,又四下散落,寻起来所费时日不短。 待到都找齐了,手,恐怕也冻得要截肢。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林妩自然不肯: “凭什么让我找?你只是一个姨娘,后院又不归你管,等你当了侯门主母,再吩咐我做事吧。” 这又戳到了云姨娘的痛处。 虽说她宠冠后院,但仍然还是个妾。 且管着后院的,还不是她,而是那个不受宠的萧姨娘! 两番三次被一个无名贱女挑衅,云姨娘也懒得扮纯洁玉女,当即原形毕露。 “好骄横的女子,这么不懂规矩,以后惹了侯爷可怎么办。” “柳红,林姑娘怕是眼神不好,看不清珠子。” 她嘴角勾起一丝纯真笑容: “你手把手地,你替她指一指。” 柳红立即走上来,抓住林妩的手,就要往雪地里按。 林妩佯装挣扎,抬头看那高高的登仙阁。 直到一抹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栏杆上。 她心中哂笑,手上终于使了力,故意扯着柳红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推。 嘶啦! 脆弱的软溪纱被扯裂,林妩顺势转了半圈,跌在雪地中。 薄纱褪下肩头,雪白的脊背,艳丽的蛇吐着细舌,伏于火红花丛。 在冰天雪地中,异常妖媚! 第127章 残花败柳 兰陵侯漫不经心往楼下一瞥,只见雪地之上,妖蛇蜿蜒,红梅绽放。 呼吸猛地一窒。 他单知道,这女人骨子里都是媚的。 没想到,竟妖冶成这样? 明明穿上衣服时,那般纯白洁净。 可一旦动起来,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有无限风情。 兰陵侯向来喜乐无常的脸,绷紧了。 “传她上来。”他冷冷道。 待林妩穿好衣服,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他又换了一张面孔。 “你可真叫本侯看了一出好戏。” 他笑得人畜无害,兴味盎然: “画的这一身好皮,特意给本侯看?” 这是个阴险的提问。 别看现下兰陵侯似乎心情很好,但招致他的厌弃,随之翻脸,也不过瞬间的事。 若是林妩刻意卖弄风骚,定会惹得他勃然大怒。 她不能承认。 “侯爷误会了。” 林妩敛眉垂首,不卑不亢。 “我来自南边,族人依赖水运,多供奉蛇神,以求保佑。故而,每年腊月,我们都要祭祀蛇身。” “此蛇像,则是小女子身在异乡,为族人祈福罢了。” 兰陵侯真的厌恨风骚吗? 林妩撇撇嘴。 她以为,他要的,是骚而不自知的清纯。 只要她不主动展现自己的妩媚,而是借助他人外力,不经意间流露。 如同一朵微微颤颤在寒风中抖动的小白花。 唯有被欺负得流出红色的血来,才艳丽夺目。 这样,兰陵侯便觉得,是清纯中的极品。 虚伪的男人。 呵。 果然,兰陵侯听了这解释,浮于表面的笑容,收了几分。 他真诚起来时,倒是挺严肃的。 “哦?那真是难为你有这一份心。” “来人,将太后所赐的七彩金貂拿来。” 丫鬟将华丽且温暖的金貂取来,为林妩披上。 林妩松了口气。 好在这兰陵侯是信了。 否则,他能让她光身站在外头,活活冻死。 五日的考验,应当是险险通过了。 兰陵侯显然对她有几分认可。 “很好,楚楚可怜,清纯动人,正是靖王所爱的。” 他愉悦地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翘起腿。 丹凤眼锐利又俊美。 “你总算还有点指望,接下来,就该学点能勾魂的。” 他轻哂一声,看着林妩的眼神,充满玩味: “伺候男人,会吗?” 林妩脸颊飞红,怯怯含羞: “那要看,如何伺候了。” 兰陵侯哼笑,眼神有些复杂,说不上厌恶还是什么。 “是本侯多虑了,想来,你周旋于宁国公父子之间,必定精通此道。” 而后他点点头,走进来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婆子。 “老奴见过侯爷。” 婆子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听就是从某些特殊场所出来的。 “你给她验验身子。” 兰陵侯随意地说,拿着折扇,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掌心上。 “可别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碍了贵人的眼。” 婆子毕竟是勾栏院里混的,一听便知。 首先是检查女子身上,有无疤痕、胎记,这些都会惹得贵人不喜。 唯有洁净如一块无瑕美玉,才是上品。 其次,则是探查女子是否有些隐疾。 轻则狐臭、脚臭,重则一些妇科疾病。 但凡有这些,便是再美,也无甚用处,结局只有一个死。 对于进侯府的女子而言,检查是常规流程了。 便是出身良好的姨娘们,在娘家金尊玉贵,想进侯府,也得来这么屈辱的一遭。 没法子,这兰陵侯不单变态,还苛刻得很,颇有些心理洁癖。 什么心理洁癖。林妩撇嘴。 就是龟毛! 而且此人也是癖好特殊,老鸨给女子检查身体,他完全不避讳。 就在一旁,喝一口茶,看几眼。 玩玩扇子,看几眼。 仿佛女子不是人,是一个什么物件,他看个乐子。 不过,待林妩衣衫褪尽,他就乐不起来了。 因他喜好清纯,后院的女子,皆是平板身材,没有那丰胸翘臀的俗媚女子。 而林妩,虽然一张脸如出水白莲。 但是身段十分爆炸。 丰满的身材弹出来时,兰陵侯就冷不防被一口茶呛到,咳了好几下。 “有碍观瞻,实在有碍观瞻!” 他厉声批判。 林妩赶紧为自己辩解: “侯爷,靖王既喜那清纯之相,想必后院皆是纤薄美人,不若丰满玲珑一些,反而能脱颖而出。” 靖王怎么样,她自然不知道。 她说这话,都是基于对兰陵侯的猜测,比着他说的。 与其讨好那不知身在何方的靖王,不如迎合眼前的兰陵侯,先把小命保下来吧。 事实证明,她的策略是正确的。 兰陵侯虽然嫌恶,但不似头先那般喊打喊杀了。 只是丹凤眼眯起来,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你倒有些心机,与你这不知人事的外表,很不相称嘛。” 完了,又踩着他另一个雷点了。林妩心想。 既是清纯女,自然不能太有心机。 且在他这种阴险狡诈之人面前,耍心眼岂不是自己找死? 林妩快速转动大脑,最后懵懂含羞道: “侯爷可是嫌弃我,于人事上太过欠缺?” “小女子确实不懂,回回都是国公爷欺身压上来,然后……” 兰陵侯脑海里有画面了。 兰陵侯不开心了。 “谁要听你的活春宫?” 他的表情顿时充满戾气: “若不是还留着有用,你这般脏污之人,就应该被丢进外头的雪地里!” 说完,他又骂那老鸨: “还愣着做什么?事都不会办了?脏了本侯的眼,还不快带下去,验明正身!” 老鸨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爷,不是您说的,当着您的面验就可以吗? 这会子又成老婆子不会做事了。 “是、是,是老奴不够周全,现在老奴立即将人带下去。” 老鸨敢怒不敢言,连忙将林妩带走。 在等候过程中,兰陵侯面色阴晴不定。 他从未这样过。 一而再再而三,被一个女子,牵动情绪。 女子者,不就是个物件,任人拿捏吗? 眼前这一个,却未免有些不受控,反而牵制主子了。 不行,不能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自顾自冷笑道: “本侯也是想左了。一个残花败柳,靖王岂会中意?” “就是到了本侯眼里,也是糟污。” “留着无用。” 第128章 侯爷忘我 兰陵侯刚想吩咐下去,人不用带上来了,随便找个由头处理掉。 老鸨却匆匆地跑进来,战战兢兢道: “侯、侯爷!” “这位姑娘,她……她……” “尚是纯洁之身!” 兰陵侯的瞳仁,无法控制地扩大,身子瞬间坐直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除了愕然,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老鸨也觉得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老奴再三查看,林姑娘确实……仍是处子。” 兰陵侯摔回到椅子中,陷在厚厚的毛绒垫子里,神色莫辨。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才重新露出玩味。 “有意思,是个妙人儿。” “不必叫她上来了,送到椒兰院,好好养着吧。” 椒兰院是侯府的内院,从外院挪进内院,林妩才算是在侯府有名分了。 否则,她之前只能算是兰陵侯临时起意,带回家玩乐的流莺。 林妩站在精美奢华的房间里,长舒一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 兰陵侯此人,浑身是雷,自己指不定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惹着他了。 他一见她,不论她怎么说怎么做,他都能提供一百种死法。 她今日险象环生,几番死里逃生,便是明证。 难,太难了。 再来个几回,她就心力交瘁了。 林妩细细琢磨,觉得侯府的存活法则,只一条: 被兰陵侯遗忘。 只要兰陵侯不来找她,她万事安全。 可偏偏,她大约是兰陵侯近来最上心的诱饵,免不了被他找。 而且,这该死的椒兰院,居然就在回芒星轩的路上。 芒星轩是兰陵侯的住所。 那岂不是,每日兰陵侯归来,都会想起她,然后顺便拐进来折磨她? 那可不行。 “玉儿,离椒兰院最近的,是哪个姨娘的院子?” “回姑娘,是萧姨娘的丽人院。”玉儿道。 然后又特别强调了一句: “不过,萧姨娘不得宠的,姑娘无须担心。” 林妩不由得看了玉儿一眼。 玉儿低下头。 林妩也不追问,便笑笑: “玉儿,我初来乍到,是不是该给萧姨娘请个安?” 玉儿低头撇嘴: “按理说是要,但是,那萧姨娘虽管着后院,但侯爷甚少临幸她,姑娘不必太客气。” 她的言下之意,没必要去。 林妩微微一笑: “按理说要,那就还是去为好。” 这下玉儿急了,不装了。 上次她挑拨林妩和云姨娘,为的是杀杀云姨娘的威风。 而云姨娘果然被侯爷禁足了,真是大快人心。 玉儿尝到甜头,自然希望林妩行事更张扬些,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刀。 这样,当林妩把那些得主子青睐的姨娘都打下去。 她作为侯府最美艳的丫鬟,自然有出路。 可如今林妩竟那么知礼,还要去给萧姨娘请安? 这就是玉儿不乐见的了。 “姑娘,还是莫要去吧。那萧姨娘仗着自个儿是镇边将军之女,向来耀武扬威的。姑娘去了,恐怕讨不到好。” 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低声道: “听说,院子里有好几位姨娘,是被她罚得,没法子伺候主子了呢。” 哦?林妩来兴致了。 这么凶残,想必很不得兰陵侯喜爱吧。 “不知萧姨娘,对侯爷如何?”林妩装作不经意地问。 说到这个,玉儿更不屑了。 “萧姨娘性子骄傲,侯爷厌恶得紧,偏偏她一厢情愿,爱着侯爷。” “当初若不是贵妃需要助力,侯爷才不娶这镇边将军之女呢,大手大脚的,粗俗不堪!” 兰陵侯的姐姐,是宫中贵妃。 贵妃能在后宫立足,不能光靠天子的宠爱,前朝的助力亦是很重要的。 兰陵侯作为娘家人,少不得要谋划一番。 萧姨娘就抓住这一点,以镇边将军的支持为交易,嫁进侯府。 只可惜,兰陵侯为人桀骜,不好驯服。 最后虚晃一枪,竟让她当了个妾。 萧姨娘忍辱负重,一心以为,日久天长,坚冰亦能融化。 谁知那兰陵侯,岂止是坚冰。 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此乃林妩的解读。 “萧姨娘那么迷恋侯爷啊……” 林妩勾起一抹微笑。 丽人院。 “那个新来的,真挪进椒兰院了?” 一个美艳无双,眉眼中透着一股凌厉的女子,捏一根金火簪儿,有一下没一下,拨着手炉内的灰。 站在下首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是的,姨娘。” “哦……”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 可暴怒也是瞬间的。 她姣好的面孔登时扭曲,将金火簪儿砸到丫鬟脸上: “又来一个贱人!” 丫鬟的脸被划破了,眼中冒泪,也一动不动。 生怕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怎么一个二个这么不知羞,离不了男人么,只会攀龙附凤!”女子骂道。 以前这话,是她拿来骂云姨娘的。 云姨娘这出身低贱的县令之女,也敢与她一个将军爱女争宠。 兰陵侯还偏宠云姨娘。 萧姨娘简直恨到骨子里了。 刚刚听闻,云姨娘遭了兰陵侯的厌弃,被禁足。 萧姨娘还开心不到一刻钟,便收到坏消息: 兰陵侯又迎了一个新人,还给放在椒兰院了。 那可是椒兰院,地理位置绝佳。 以前她和云姨娘抢破头,侯爷都没有应允的。 萧姨娘正在盛怒中,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来报: “姨娘,椒兰院的林姑娘来了。” 萧姨娘飞起两枚眼刀,嘴角露出狠笑: “好哇,她倒自己找上门来。那好,我便调理调理她吧。” 她连起身都未起,而是斜卧在美人榻上,慵懒娇美,十足的贵气,也十分地傲气。 只见一个不施粉黛、穿得拙朴的女子,缓缓走进来。 “小女子林妩,见过萧姨娘。” 萧姨娘一看,面色不由得愉悦起来: “长得也不如何嘛。” 林妩低眉顺眼,老实恳切道: “林妩自知粗鄙,不敢伺候侯爷,恐丢了性命,故而求萧姨娘发慈悲,救救我。” “噢?”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萧姨娘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了。 挑着眉毛: “你待要我如何救你?” 林妩温声软语: “林妩有一妆面,愿教与姨娘,助姨娘成事。” 第129章 有一媚术 兰陵侯打马游街,直入侯府大门。 缰绳一扯,马儿掀啼长嘶,急急停在院前。 他长腿横扫,鲜衣飞扬,从马上一跃而下,便有无数丫鬟小厮涌上来伺候。 拿擦手帕子的拿帕子,端茶的端茶,除衣的除衣。 “府中如何?”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将帕子一扔,随口问。 管家十分殷切: “府中无事,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办了。新来那林姑娘,也挪进了椒兰院……” 兰陵侯脚步一顿。 他在宫中忙了几日未归,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既然忙完,是该找点乐子了。 顺便看看,隔了些时日,她是否有长进? 若还是够不着靖王的标准,趁早淘汰了。 侯府不养无用之人。 兰陵侯微哂,抬脚正欲往椒兰院走去。 忽闻一旁花园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他抬眼望去,那被绢花装点得花团锦簇的树尖,竟然飘起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而后又倏地退去。 风吹动绢花,娇颜在其中时隐时现,伴随着清脆的啼笑,颇有一番天真烂漫。 一生只爱清纯,少女心的兰陵侯,马上被吸引住了。 “谁在那里?本侯怎不记得,府中有如此清丽之人。” 管家看了一眼,有些心惊胆战: “回侯爷,那是……萧姨娘。” 兰陵侯马上失去了兴趣。 脸上的神色都变淡了,掉头就要进椒兰院。 然而,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竟是那秋千的绳索断了,萧姨娘顺势飞出来,直直往兰陵侯身上扑去! 但兰陵侯岂是那怜香惜玉的,一个蜻蜓点水,便闪到一旁。 管家捏了一把汗,这下,萧姨娘准得摔死了。 出人意料的是,萧姨娘竟然一个翻转,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衣衫被树枝挂烂些许,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诱人肌肤。 兰陵侯不由得停下脚步,淡淡道: “萧姨娘,好身手。” 萧姨娘闻得兰陵侯难得与她说话,内心都在尖叫。 但还记得林妩的嘱咐,勉强保持平静说: “妾年少时在塞外,曾与父亲学了些拳脚,又时常与丫鬟赏花荡秋千,今日忽思当年,不料竟惊扰了侯爷。” 然后,她微微抬起脸,连角度都是定好的。 露出最好看的下颌线。 脸上妆容,一改先前的浓妆艳抹,竟然清纯如少女。 兰陵侯眼中有些兴味。 是什么,让一个蛮横美艳的武将千金,变成如此清水佳人? 萧姨娘见他终于将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心中的小人已经疯狂扭扭了。 她依林妩所言,娇羞地低下头,说: “妾今日,刚好开了一壶父亲所赠的塞外好酒,侯爷若不嫌弃,到丽人院小酌一杯?” 兰陵侯轻笑: “好啊。” 足尖一转,离了椒兰院,往丽人院去了。 林妩站在门后,偷瞧半天,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等兰陵侯从丽人院出来,再回芒星轩,就不会经过她的椒兰院了。 又活了一天。 玉儿气呼呼地从外头回来,看到林妩无所事事,口气便冲了: “姑娘,你还在这闲站着呢?” “方才侯爷明明是要到咱们院里来的,生生被萧姨娘截胡了!” 她脸上露出愤愤之色: “哼,也不知萧姨娘从哪儿学的,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扮十几岁的小姑娘,真不害臊。” 林妩听了她的话,实在汗颜。 说这丫鬟心思大吧,她的伎俩又很浅显,还口无遮拦的。 这种人放在后院,简直是炮灰。 “玉儿,慎言。” 林妩还用得着她,便提醒了一句。 “把上回我从府外带回来的玉女香拿出来,我去见见云姨娘。” 玉儿一听,更郁闷了。 这林姑娘,是不是脑子有包啊? 谁失宠她挨着谁? 云姨娘因为上次那事,遭了侯爷的厌弃,心里头肯定恨着椒兰院呢。 她还上赶着巴结人家。 玉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子是投错了。 不会争宠也就罢了,见天儿沾晦气。 她该想想别的路子了。 因此,把玉女香拿出来后,玉儿借口要上茅房,也没陪着林妩一道去。 正合林妩心意。 她这番找云姨娘,是密谈。 云裳院。 云姨娘披头散发,清汤素面,扑在桌上呜呜地哭。 “柳红,这可如何是好,侯爷好几日没来找我了,定是厌弃我了。” 柳红心里也难受,只能往好了劝: “姨娘放宽心,侯爷宠爱你时日不短,怎会说断就断?” “再说了,咱们这后院,要么同萧姨娘那般,娇蛮过艳;要么像钟姨娘,老实木讷;要么像楚姨娘,不擅妆扮……” “谁能像姨娘,又清新可人,又会打点自己,长在侯爷的心坎上?” 她说的也不是虚话。 这兰陵侯的后院,看似美女如云,实则都是为了获取政治势力而娶的。 比如萧姨娘,是将军千金。 而钟姨娘,是大学士的表妹。 只有云姨娘,以县令之女的低贱身份,被迎娶进来,说是真爱亦不为过。 她确确实实,是兰陵侯喜欢的样子。 清纯秀丽,无可替代。 想到这里,云姨娘的心中终于好受些了。 但还是忧心忡忡: “可侯爷如今,听说最中意的,是那新来的林妩……” 她一想到林妩那同样清纯的脸,却拥有大胸大屁股,就气得心口疼。 这下柳红没法子劝了。 容貌上,云姨娘确实与林妩平分秋色。 但身段上,很明显后者占上风。 主仆两人正愁苦呢,院子里突然响起她们最不想听的声音: “云姐姐,妩儿来探望你了。” 她还敢来? 主仆俩对视了一眼。 云姨娘血气上涌,提裙子便骂出去: “好你个小贱人,莫不是来奚落我的,老娘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林妩却站在院子里,笑吟吟: “姐姐为何动气?” “姐姐真是受宠太久,连后院的手段都忘记了。” “一心巴巴地与我作对,与你有什么好处?你在这儿关着禁闭,可侯爷,已经去萧姨娘院子了。” 云姨娘心头一惊。 什么?侯爷竟去姓萧的那儿了? 那可不行,姓萧的本来容貌就不差,还有好的家世,说起来是个强劲对手。 自己往常不过是仗着容貌对侯爷的口味,压她一头。 若是如今侯爷也看上了她…… 她正心头大乱,林妩又微微一笑。 温声劝诱道: “姐姐莫慌,妩儿有一媚术,可助姐姐复宠……” 第130章 实在太香 兰陵侯觉得挺有意思。 以前他不喜这萧氏,觉得她太艳色,脂粉不要钱似的往脸上堆,身子骨又大,不够温柔清秀。 她的院子,他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 可如今一看,她竟改了不少。 妆淡了,显出几分娇憨。 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跟换了人似的会哄会撒娇。 身子骨还是大,但经得起折腾啊。 于是,他一连在丽人院宿了好几日。 今日他又从宫里回来,鲜衣怒马,惹得街上无数侧目。 一进门,管家便殷勤上前: “侯爷回来了,老奴立即着丽人院摆膳……” 兰陵侯摆手: “不必。” 再好的东西,吃一段时间,也腻了。 “回芒星……” “侯爷。”娇滴滴的声音,伴着一道香风传来。 那香气,如同深夜玉兰,闻之清新,却在夜色间暗香浮动,挑动心弦。 管家见到来人,头皮发麻: “云姨娘,你不是在禁足中么?怎么乱跑?” 唉,这回侯爷定又要怪他管理不力了。 管家心中有些埋怨。 云姨娘却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两行珠泪划过,犹如雨后滴露的花苞,娇嫩动人。 “侯爷,妾身病了,难以自抑,只想再见爷一面。” 兰陵侯素来喜爱她这副扮相,便给了几分面子,问: “你哪里不舒服?” 不料,云姨娘前所未有地大胆,竟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按: “妾心口疼,爷摸摸看,是不是跳得很快?” 兰陵侯刚想说,一个门板有什么快不快的。 但双手竟意外地,触到一方隆起。 嗯? 这是什么? 兰陵侯眼神一闪。 云姨娘捕捉到了他的异色,心中大喜。 那林妩,果然有几分媚人功夫,所制的内衣,竟十分神奇。 平地救星! 云姨娘趁热打铁,轻轻抱住兰陵侯的手臂,口中不住娇娇地轻唤: “妾疼得紧,身子都软了,侯爷送我回云裳院,好不好?” 兰陵侯眼中满是深意,嗤笑一声: “有何不可?” 于是,又在云裳院宿了几日。 自然就没功夫来折磨林妩了。 不过,林妩也没闲着。 她找完云姨娘,找钟姨娘。 找完钟姨娘,找楚姨娘。 凡是太美艳的,她就教人清纯;太清纯的,她就让人妩媚;妩媚但木讷的,她妆成禁欲人妻;太人妻丝毫不会打扮的,她爆改清冷寡妇…… 总之,主打一个百花齐放,型号齐全。 各有各的清纯,又各有各的勾人。 兰陵侯有得忙了。 把杀人狂魔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她便余出时间,思索自己的去路。 既然自己是作为忽悠靖王的替身,而具有价值。 那么,想活下去,这便是关键。 兰陵侯不是傻子,迎合他只能是眼下之计,如果不能有助于他,很快也会被他舍弃。 思及那些死在后院的姬妾,被兰陵侯舍弃是什么后果,不需多言了。 于是,林妩更加勤勉地跟教养嬷嬷学习。 除此之外,她还花大价钱,点了几回京城最大妓院,扶腰楼的头牌。 精进自己的手艺。 当然,这钱不能自己掏,哪能自费打工? 她将椒兰院里几件昂贵的摆件,拿到黑市上卖了。 卖着卖着,觉得这样来钱,比自己做买卖快多了? 于是又多卖了几件。 至于空出来的地方,就拿几个赝品凑合。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反正,财气养人,有了大笔银子,她内外兼修,整个人焕然一新。 因着她倾囊相授,还不争不抢,后院的众姨娘,对她大为改观。 不但真心实意地与她以姐妹相称,还隐隐有些以她马首是瞻之势。 就连向来霸道的萧姨娘,没事也跑来椒兰院串门。 “今个儿侯爷又去云裳院了,那个贱人,用什么玉女香,勾得侯爷闻着味儿就去了,好气!” 萧姨娘骂道。 云姨娘不仅在自己身上用玉女香,还买通了浣衣局的掌事,将这香用在兰陵侯衣服上。 这样一来,兰陵侯穿起衣服,便会想到她。 去云裳院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 萧姨娘受了几日空房,很是生气,忍不住来找林妩蛐蛐。 林妩宽慰她: “气什么?她用玉女香,你难道不能用情思枕?” 古人云,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情爱使人思眠,情思枕,便是林妩手底下香料铺子,用余料做成的一款催眠枕头。 自然,副作用是有一些的。 枕着情思入睡,可不得做春梦么。 故而,这是一件闺房情趣小物件儿。 萧姨娘一点就通,双颊浮起红晕: “是了,还是妹妹聪慧。我对侯爷既然情深,送他一个情思枕,让他夜夜想着我,便会召我了。” 性急如萧姨娘,赶紧麻溜地去买枕头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钟姨娘和楚姨娘也陆续上门。 无一不是感叹,兰陵侯昨个儿没来,今个儿又没来,怎样才能让他多来? 林妩趁机,大肆推销大美丽胭脂铺和香料铺的新品。 小赚了一笔。 一时间,兰陵侯身上穿的,嘴里喝的,睡觉枕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香气。 有效是有效,他去姨娘们院子的次数,明显多了。 但好景不长。 兰陵侯得鼻炎了。 “啊……啊秋!” 兰陵侯打了个大喷嚏,捂着帕子,脸上没了笑意。 府医战战兢兢: “侯爷,您这是中了风邪。虚邪贼风、避之有时,若是有那香气浓郁之处,还是少去为好。” 兰陵侯凝眉沉默了一会儿,冷笑起来。 他最近的日子,可谓眼花缭乱。 今天这个穿了件西施同款,明日那个跳了支飞燕舞曲。 鼻子也没空过。 一会儿西洋秘香,一会儿古法脂膏。 他回侯府转一圈,身上能有七八种香味。 每一种都呼唤着他去后院。 他自从娶妻纳妾以来,还没这么忙碌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在点卯上值。 日日没个完。 他终于厌烦了这个游戏。 是时候,去找找始作俑者了。 毕竟,她这么挖空心思经营他的后院,他应该好好感谢她。 不是吗? 椒兰院进新人那么久,兰陵侯终于踏入了这方天地。 第131章 疼也忍着 林妩正在屋里盘账。 最近她给几个姨娘,分别推销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们爱得紧,不单自己买,还推荐别人买。 小妾也有小妾的圈子。 虽说世人总看不起妾,但妾的交际,可比正头夫人广阔多了。 大户人家里只得一个主母,但小妾少则两三个,多则七八个。 这交际起来,不比主母的人脉广? 一传十十传百,大美丽的名声传遍京中后院,成为各大权贵妻妾的心头挚爱。 故而,林妩最近进项颇丰。 旁的东西都不靠谱,只有银子,才是终身的倚仗。 林妩开心极了。 兰陵侯进来时,她正叽叽咕咕地口算。 “三百两……五百两……八百两……” “哇,一千两!” 那见钱眼开的样子,让兰陵侯直接嗤笑: “怎么,宁国公如此小气,连一千两也不给你?” 林妩一见他来,马上收了笑容,规规矩矩地行礼。 “见过侯爷。” 兰陵侯突然就不高兴了。 刚不还笑嘻嘻地么,一见他来,就变了脸?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心中有气,将折扇往桌子上一扔,雄赳赳地坐下。 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 “最近,过得很自在吧?” 林妩早料到他会来,这种时候只能装老实。 “禀侯爷,很是劳苦。上午跟嬷嬷学习,下午跟花魁学习,中间抽空打理自己的铺子。” 兰陵侯自动忽略了那些不感兴趣的,凤眼微眯: “跟花魁学习?” 林妩唯唯诺诺: “林妩以为,光靠皮相吸引靖王,远远不足。只有内里的魅力,才能使其神魂颠倒。” 兰陵侯冷笑: “你还想让靖王神魂颠倒?” “看来,你糊弄我还不够,还想糊弄靖王,野心很大啊。” 他果然知道了。 林妩略略敛眉,细声细气道: “我未曾见过靖王,自然不知如何取悦他。但侯爷比之靖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我能讨得侯爷欢喜,等同于拿下靖王。” “这么说,本侯还是你的试验品了?” 兰陵侯摩挲着折扇,神情莫测。 他懒散地往椅背一靠,双臂松松地搭在扶手上,神情似笑非笑。 “那便,让本侯来试一试,你是否学得精湛了?” “若是学得不好……” 语气里满含威胁。 又是一个死亡预告。 “请允许林妩,来为侯爷松松骨吧。” 林妩定了定心,上前道。 她为兰陵侯按摩肩颈。 说起这按摩,兰陵侯并不陌生。 他后院那些姬妾,为了讨好他,莫说按摩肩颈,按摩更不可描述的地方,都曾有过。 林妩这一手,露得并不高明。 他有点没耐心了。 直到,耳垂突然被碰了一下。 “你干什么!” 兰陵侯浑身僵直,恼怒地回头。 林妩十分无辜: “侯爷,怎么了?《黄帝内经》曾说,耳者,宗脉之所聚也。妩儿这是为你通经活络,健脑明目。” 兰陵侯只觉得非常酥麻,被捏一下浑身酸软。 但他堂堂侯爷,骑马射艺,性情凛然,怎么可以跟别人说自己软? 有苦说不出。 只得咬牙切齿,道: “不舒服,你别碰我的耳朵。” “好吧。”林妩深表遗憾。 而后手往下移,从背后,轻轻掐住兰陵侯的腰: “《黄帝内经》亦说,衡絡之脈,令人腰痛。林妩为侯爷疏通疏通,便可补阳强肾……” 兰陵侯的腰,先是绷直,又被按得酥软。 温热的手指轻抚时,又引起一片颤栗。 他忍无可忍,反手捉住她: “你有完没……” 气势汹汹的手指,却陷在一片软肉里,话音戛然而止。 兰陵侯不懂了。 这女子,看起来纤瘦,怎么手一摸上去,满把的肉? 那肉滑腻软和,都从指缝中挤出来了。 向来只有门板经验的兰陵侯,大受震撼。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云姨娘那是冒牌货。 脱了衣裳,便啥没有了。 他虽不肯承认自己那点暗戳戳的小失落。 但是心不会骗人! 好想体验满手的感觉…… 这不就来了。 兰陵侯的眸色暗了些许。 林妩挤出两滴眼泪,痛呼出声: “侯爷,我的脚疼。” 兰陵侯眼神像刀: “本侯碰的你的腰,你说你脚疼?你嘴里可有一句实话?” 林妩却只是含泪咬唇,连鼻头都是红的。 “我这几日,没日没夜地练习嬷嬷教授的步伐,脚都肿了。”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兰陵侯的手背上。 那一点湿润,令人心生恻隐。 兰陵侯的凤眼眯起来,眉心紧蹙。 然后,他突然抱起林妩,掀开裙角,露出两条纤细的腿。 鞋袜褪去,玉足果然红肿。 他那素日总是邪笑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似乎很不高兴。 “肿成这般,也不知道歇……也不知道,自己资质太差,须循序渐进?” 兰陵侯说着刻薄的话,眉宇间尽是嫌弃。 林妩佯作害怕,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弱弱道: “林妩知错了,是我资质太差,未能使侯爷满意……” “行了行了。” 兰陵侯心情有些差,不耐烦道: “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来人,把舒痛膏拿上来。” 丫鬟拿药的功夫,他还不住抱怨: “哭,哭什么啊。” “痛就不要练啊,把这腿练残了,靖王就爱你了吗。” “时而机灵时而又蠢笨,也不知这脑子什么做的,到底怎么在宁国公父子俩间周旋……” “侯爷。”林妩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有周旋。” “我是见一个爱一个。” 兰陵侯:…… 黑着脸把她扔到椅子上。 然后接过丫鬟递来的舒痛膏,挖了一大坨,胡乱抹到林妩脚底。 林妩大惊失色,微微挣扎: “侯爷!” 兰陵侯握住她纤细的腿,目露凶相。 “动什么?” 林妩为难: “侯爷,让我自己来吧……你按得太疼了。” 兰陵侯生气。 这是按得太疼的问题吗? 本侯亲自给你涂药,你看不见吗? 收回方才说的机灵,这女子蠢笨到底了! “疼也忍着!” 他恶声恶气道。 硬是把林妩两只脚,涂得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厚厚敷一层。 一罐膏药去了大半。 第132章 烦腻透了 兰陵侯应该是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 涂到最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 面色更差,直接将药罐子,往林妩怀里一扔。 “自己涂吧!” 他烦闷道。 林妩捧着所剩无几的药罐子,再看看自己脚。 被涂得跟抹了泥巴,即将进窑子烤的鸡一样。 一点再发挥的余地也没有了。 她默然了。 兰陵侯突然觉得很不快,这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口气里掩盖不住的恶劣: “既然你小有所成,过两日,便与我去试那靖王一试吧。” “若靖王真对你有意,我自然会赏你。” “可若他也嫌你是个俗物……” 话未尽,他人先走了。 徒留林妩在屋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娘耶,又死里逃生一回。 虽说铡刀高悬,项上人头随时不保。 但是能多活两日,也算两日。 苟住啊。 林妩心有戚戚。 兰陵侯还是快走到自己的芒星轩时,才想起来: 嗯? 自己不是去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走了? 他有些许懊恼。 不禁怀疑,这林妩是不是扮猪吃虎? 每次他要拿她治罪,总会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岔开话题。 偏生这些事,不是林妩自己闹出来的。 他还不能拿她问责。 果然好狡猾的一个女子,实在可恶。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吧,兰陵侯薄唇紧抿。 若是她没办法引起靖王的兴趣,自己也该解决她了。 为了与靖王的初次会面,林妩颇费一番心机。 她特地问兰陵侯,拿了那白月光的画像。 身材确实很像,说明,靖王吃得挺好。 但脸其实只有六七分像。 林妩的脸更小,又更肉一些。 眉眼还顾盼生姿,多了几分风流妩媚。 白月光,是个五官清冷的淡系美人。 不过,这不妨事。 只要妆画好,换脸没烦恼。 林妩精心描绘自己的脸,连耳朵尖也扑了粉,不羞自红。 又换上靖王最喜爱的嫩绿色衣裳,头上还簪着靖王府中常见的牡丹花。 活脱脱是另一个白月光。 兰陵侯见到她时,先是一愣。 而后,不知怎的,眉心狠狠蹙起来。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别样刻薄。 仿佛很不满林妩的扮相似的。 这人心思难测,阴晴不定。 林妩已经习惯了。 她忽略兰陵侯的不友善,径直道: “侯爷,靖王应当快到望仙楼了,咱们再不出发,就迟了。” 兰陵侯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 然后,阴阴一笑。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出发吧。” 两人出府,上了不同的马车,分头而去。 远远的,望仙楼位于山巅,伫立在江边,高耸入云,见证浩渺大江东去,颇有登楼成仙之势。 这是京中最清贵的去处之一,为多数王公贵族所爱。 最难能可贵的是,望仙楼脚下,还有一处美不胜收的桃林,是全京城,最早桃花盛开之地。 如今,已有不少清丽佳人,漫步其中,挂香囊,求姻缘。 林妩亦在其中。 但她不赏花,不挂香囊。 而是担着精巧的花锄,挂上质朴的花囊,提一把小花帚。 准备葬花。 别误会,她不是那精细人。 精细的,是靖王的白月光。 这里,是靖王与白月光初见之地。 正是因为见到对方葬花,靖王深感独特,又觉得她飘然出尘,故而心生恋慕。 林妩准备,唤醒他内心深处的记忆。 做戏要做足。 趁靖王没来,她扫了好些花瓣,装到绢袋花囊里。 又吭哧吭哧,埋花冢。 对,别人挖冢她埋冢。 埋一个还不够,埋好几个,埋出一条安全通道来。 在她忙碌时,望仙楼最高处,一个俊俏邪魅的男子,正摇扇远目。 似乎沉浸于观大江奔腾,无暇顾及底下芸芸众生。 唯有在林妩累得靠在树上歇息时,他薄薄的双唇,才吐出四个字: “愚不可及!” 可不是愚蠢吗。 旁的女子想引起靖王注意,无不精心打扮,香风云鬓,娇柔以待。 她倒好,老老实实干了半日脏活。 身上都汗臭了吧。 他很怀疑,林妩这般尊荣出现在靖王面前,不会犯了冲撞之罪,被拖下去打吗? 唉,人太蠢了就是麻烦。 若真到那时候,也只得他亲自出手,救救她了…… 林妩正在树下歇息,忽闻得众位佳人们娇羞惊呼,她便知,靖王来了。 靖王此人,风神俊秀,风光霁月,名动京城。 是名门闺秀心神向往的对象。 虽说,他早已扬言自己心有所属,但还是挡不住,佳人们乌央乌央往上扑。 故而,靖王一进林子,隐约看到前方有个拎着锄头的清纯女子。 他便皱起眉头。 又来了。 他在望仙楼桃林,与人一见钟情之事,在京城早传为美谈。 因此,每到桃花盛开时,林中到处是葬花人。 谁都想效仿先人,博得靖王情爱。 靖王,烦腻透了! 一个破花瓣,还立冢。 你也来挖,我也来挖。 有那使不完的劲,怎么不去挖皇陵? 整得桃林底下全是洞。 害得他,稍不留神就踩坑。 一年总要崴几次脚! 心有余悸的靖王,面上四平八稳,脚下小心翼翼。 然而,饶是这样,他也差点重蹈覆辙。 “王爷,小心!” 一声清脆的娇啼,让他硬生生刹住要往下踩的脚。 清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 一张熟悉的脸,宛如神女一般,从花瓣中徐徐走出。 林妩来到靖王面前,低下头,只露出两个微红的耳朵尖。 “王爷,此处底下都是花冢,万不可走。” “小女子已清理了一条踏实的小道,请王爷,随我来吧。” 然后,她微微抬起脸来,露出精心雕琢的鼻子,那是她与白月光最相似的视角。 靖王神情恍惚,脱口而出: “琅儿……”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望仙楼上,戴面具的男子噌地站起来。 薄唇紧抿,目光如炬。 牙齿咬得紧紧的,似乎难以置信,又像无法接受。 这就,成功了么? ……该死…… 第133章 桃仙茶会 靖王看似激情搂住林妩,实际借了个位。 把林妩的手腕,都捏红了: “谁派你来的?” 林妩忍痛,毫无隐瞒: “兰陵侯。” 靖王眸子一沉: “又是他。这厮向来手段下作,本王竟没想到,他还能把心思动到这上头。” 然后对林妩疾言厉色: “你竟为兰陵侯,如此算计本王,可知是有去无回?”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啊。 林妩心中狂啸。 然而面上,只能凄凄楚楚: “兰陵侯暴虐,我若违抗他,恐今日都活不到。” “在王爷面前耍大刀,虽亦是断头路,但险境之中,仍有一线生机。” 听得靖王面色淡淡: “何来生机?你莫不是也听了京中传闻,以为是本王什么端方君子,宽宏雅量吧?” 他微微使劲,林妩顿觉骨头碎了一般地痛,忍不住闷哼。 靖王才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本王只是懒得计较,但不是不会杀人!” 完了完了,怎么到哪儿都是一个杀。 林妩觉得自己好难。 “王爷,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女子只是觉得,杀了我,又如何?侯爷的算计不会停,就算我死了,还有下一个。” 她这个说法,显然很符合靖王对兰陵侯的了解。 他的眉头立即打结了。 一想到兰陵侯还要往他身边各种塞女人,他就恼怒又憋屈。 若不是那小子背后是贵妃,靖王顾及朝堂形势。 他定要与这兰陵侯决一死战。 林妩见他面色松动,赶紧加大火力劝说: “与其让兰陵侯没完没了地恶心您,王爷不若,留着我。” “一来,有了我,兰陵侯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想别的昏招。” “二来,我愿意为王爷效忠,王爷可将计就计,让我作为埋伏在兰陵侯身边的棋子。” 她这番言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靖王不由得换了神色,手上的劲也松了些。 “你倒有些心机。”他说。 语气毫无波澜,看不出赞成与否。 “小女子唯求活命而已。”林妩诚恳道。 然后,又微微抬起下巴,双目莹润,眼角微红,惹人怜惜。 顶着一张如此相像的脸,靖王也实难狠心。 况且,手下的身子,好软…… 至今未娶妻纳妾的童男子,靖王,面上有些热了。 两人既已谈妥,便做出相谈甚欢之势,一前一后进了望仙楼。 兰陵侯本是站在桌前,后又变成凭栏观望,继而探身凝视。 最终,把折扇狠狠砸到楼下。 “好一个痴情男儿,原也是徒有虚名!” 他就不明白了,靖王如此见色移情,对得起白月光吗? 对得起那京中美谈吗? 好虚伪的男子! “余歌,他们进哪个雅间了?” 兰陵侯复在椅子上坐下,然而凤眼微挑,显示心中的极度不悦。 余歌是他的长随,亦是府中管家的儿子,是个机灵人。 他早就安排人去探查了。 “禀侯爷,他们进了秋水间。” 还是秋水间。 望仙楼最好的雅间之一。 兰陵侯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了,胸中无端生出满腔闷气。 总觉得自己成功了,又好像没成。 反正,这心,刺挠得慌。 “可探听到他们在做什么?”他阴沉沉地问。 余歌一脸为难。 侯爷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靖王。 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怎么探听? “侯爷,这,咱们的人也近不得身……” “罢了罢了。”兰陵侯烦躁地摆手。 他也知不可能。 可心里就是很不爽。 为何明明一切进展顺利,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把茶盏一扔,他觉得燥得很。 只想散一散,让自己静静。 可手到处摸不到: “我扇子呢?” 余歌欲哭无泪: “爷……扇子,被您扔下楼了。” 兰陵侯的手顿住。 心情,更郁闷了。 林妩以为,与靖王初次会面后,兰陵侯定会找她要结果。 然而并没有。 他完全将她丢在望仙楼,自己先走了不说。 回到侯府,他也无影无踪。 是有那么几次,林妩在椒兰院,听说侯爷回府了。 但他一次也没来过椒兰院。 之前喊打喊杀,逼着她去接近靖王的,是他。 如今抛诸脑后,不闻不问的,也是他。 矛盾的人。林妩心想。 不过,他没来找她是好事。 生命线又延长了一点点。 就这一点,够她再赚好多钱。 因为,最近,她在京城名声大噪。 京城贵女口口相传,有一神秘女子,在望仙楼桃林精心描绘,盛装打扮,穷尽各种各样的手段,最终成功搭上了靖王。 堪称桃林起意第一人。 于是,无数曾经失败、失败了但仍跃跃欲试、跃跃欲试但又无从下手的大家闺秀,纷纷在打探。 那位神秘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是擦的什么胭脂水粉、用的什么扑鼻香料、穿的什么霓虹衣裳,勾得靖王对她留了神? 人人都想听成功者分享经验。 林妩趁热打铁,以大美丽的名头,举办了一场“桃仙茶会”。 地点,自然是望仙楼桃林。 一方面,借借靖王的风流韵事,毕竟噱头是传授俘获靖王之道。 另一方面,也不能使劲薅靖王。 毕竟她跟靖王根本没关系,靖王对她的第一印象还有点差。 如果这么明目张胆扯他的虎皮,恐惹他不快。 故而,设在桃林里,不但吸引贵女前来,也吸引风流公子。 一二来去,就变成大型相看活动了。 靖王能拿她咋滴? 因着有这两重吸引,茶会当日,桃林人山人海。 “各位大小姐,大美丽在前头扯纱围了一块地,里头设了桌椅,咱们入内坐去,岂不清净,又不怕人看了去。”萧姨娘笑吟吟道。 之前,萧姨娘在林妩的指点下,形象大变。 不仅获得兰陵侯青睐,还因着清丽脱俗的新颖风格,受到不少贵妇千金的瞩目。 因此,她对林妩越发信服,俨然以闺蜜自居。 林妩要举办茶会,她必然帮忙张罗。 她本是威武将军嫡女,原先在家,便时常出入贵女圈子。 故而,她身后跟着的,都是京中颇有家世的待婚少女。 大家都对这雅致周到的安排,赞誉有加。 有那眼尖的,瞧见前头一物,更是惊奇: “咦,那是什么?” 第134章 走了大半 萧姨娘顺着她的眼神一看,笑道: “哎呀,那是大美丽特制的仕女模子,仕女们脸上画的,则是大美丽最新研创的妆容。” 贵女们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个仕女石雕,身穿华丽裙袄。 但是石雕的头部,却是陶瓷烧制的。 上头的妆容,或清新,或美艳,或端庄,或魅惑。 形形色色,总有一款入人心房。 “大美丽每个季度,都会推出应季妆容,画诸泥坯之上,再烧制成陶瓷人首,替换到模子上即可。”萧姨娘徐徐介绍道。 如此新鲜的做法,竟然是自个闺蜜所创,萧姨娘与有荣焉。 说起话来,便带了几分自得。 贵女们也大感惊奇,还有这般展示妆容的? 再就是,这些妆容,确实美丽无双,实在打动了她们。 “这大美丽的东家,竟如此有本事,难怪能入靖王的眼。” 贵女们从一开始的敌视,到如今有三分佩服。 “就不知道,她究竟何方神人?萧姐姐,你能否为引荐?” 有那大胆主动的,直接问起萧姨娘。 萧姨娘自然乐得牵线。 林妩早在一旁等候,萧姨娘一个眼神,她便落落大方地站在众人面前: “欢迎各位小姐,我是林妩。” 为着今日的盛会,林妩精心打扮一番,化了独创的桃花妆,看上去粉面桃腮,清纯又勾人。 不仅勾男人,也勾女人。 贵族小姐们宛如见到花仙子降临,心神都荡漾了。 “林姑娘好美啊!” 有那心直口快的贵女,情不自禁道。 林妩笑得妩媚动人: “论样貌,林妩远不及各位小姐,不过是擅长些妆容罢了。” “小姐们若感兴趣,我愿教与大家。” “真的吗?”贵女们马上兴奋了。 美美的妆,谁不爱啊。 平时她们化妆,只能靠瞎琢磨,总也画不好,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若有这般擅长妆容的高人从旁指点,她们岂不是更上一层? 林妩这一承诺,无疑赢得了众位贵女的欢心。 萧姨娘也在一旁,为林妩说话: “自然是真的。林老板是我的姐妹,素日最是心善……” “什么林老板!”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头上戴满钗环,走起路来叮咣作响的贵气女子,摇曳生姿地走上前来。 “表姐,没想到你自甘下贱,做了小妾后,越发小家子气了!” 萧姨娘当众被人戳痛处,不由得涨红脸: “姝慧,你在胡说什么?” 来人,是萧姨娘的表妹,大理寺少卿家的嫡小姐,冯姝慧。 她俩年纪相仿,萧姨娘还未出嫁时,两人就常被放在一起比较。 那时,是萧姨娘胜过一头。 但萧姨娘成了兰陵侯妾室之后,一切便反过来了。 这冯姝慧终于得了势,在人前人后,简直要将萧姨娘踩进泥里。 尤其,她最近也在议亲,正与户部尚书家的嫡二子接触。 如此一来,她更是鼻孔翘上天。 对着萧姨娘,是一点脸面也不留了。 “表姐,难道我有说错吗?” 冯姝慧瞟了一眼那妆容冶艳的仕女,面上很是轻蔑。 “你以前好歹也是将军嫡女,如今倒好,跟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官,称起姐妹来了。” “果然小妾作风,骨头都变轻贱了!” 这一席话,把萧姨娘和其他贵女,都听懵了。 “什么女官?林妩是大美丽的老板,亦是银龙钱庄的……”萧姨娘还欲辩护。 却惹得冯姝慧捏起帕子,掩嘴笑得难以自抑。 “哈哈哈……”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呀?这林妩,林老板,以前可是宁国公的女官呢。” “要不是靠色相哄住男人,就凭她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一间胭脂铺子和钱庄吗?” 她这么一提,马上有贵女想起来了: “我是听母亲说过,银龙钱庄以前是宁国公的产业……” “哎呀,说起来,我以前也在长公主府上,远远地听了一嘴,说宁国公身旁的女官,姓林……” 原本大家对林妩充满好奇,还有几分钦佩。 可以上言论一出,大家的态度马上暧昧起来。 毕竟,一个女官,连妾都不如。 她们一个个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能跟如此低贱的人结交? “林老板,这是真的吗?” 方才那个心直口快的贵女,御史中丞的嫡女马德爽,直勾勾盯着林妩问道。 林妩神色不变,微笑着点点头。 “确实如此。” “林妩,此前曾是宁国公的女官,蒙受宁国公恩情颇多,永生难忘。” 众人的神情马上变了。 冯姝慧见此,立即得意洋洋起来: “呵,就这么一个低贱之人,想必是用的什么不入流的勾栏院手段,哄住靖王吧?” “简直脏死了!” 如果说,方才的话让贵女们心生迟疑,那么冯姝慧此言,便是让她们彻底刹住脚步。 毕竟,与勾栏院沾上,那可是有损名节的。 她们来此,不但想见识让靖王破例的神秘女子,更重要的,还是觅得良缘。 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额……萧姐姐……” 人群里开始有一些退却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不能参与茶会了,咱们下次再一块喝茶吧……” 不过一会儿功夫,萧姨娘带来的这一波贵女,就走了一大半。 萧姨娘气得跺脚: “没眼力见的东西!以前做过女官怎么了?林妩堂堂正正,又不是杀人放火了,瞧她们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其实以前,她也有些贵贱思想。 可是当了妾以后,她愈发感受到,这些东西有多压迫人。 尤其今日,她明明是想要给好姐妹长长脸。 没成想,反倒招来一群人打林妩的脸。 她气死了。 但林妩看得很开。 她神态自若,甚至还劝萧姨娘: “观念不同,不必强融。” 她徐徐环视剩余的人: “还有哪位小姐,想要离开的么?林妩,自当欢送。” 说着,又有几个离开了。 唯有冯姝慧和马德爽还在。 冯姝慧是想留下来,进一步揭林妩的丑,打萧姨娘的脸。 但马德爽也没走,她就有些奇怪了。 “马小姐,你怎的不走?难道你不怕,被这等卑贱放荡之人,玷污了闺誉?”冯姝慧提醒道。 没想到,马德爽瞟了她一眼。 然后说: “关你屁事!” 第135章 与你道贺 冯姝慧冷不丁被呛到脸上,狼狈不堪。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冯姝慧恼怒:“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马德爽翻白眼: “谁要你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想把本小姐当枪使,做梦!” 冯姝慧气得头晕。 是了,差点忘了,这人是御史中丞的女儿。 御史中丞是个大喷子。 她就是个小喷子! 因着老爹天天在朝堂上满嘴喷粪,京中到处都是他的敌人,马德爽的闺誉,其实早就毁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也不在乎多添一笔。 她方才之所以问林妩,是因为,娘嘞,这励志的奋斗史,不跟她爹一样吗? 她爹当年,穷得快饿死了。 就是靠一副好皮相和好口才,哄得她娘心花怒放,宽衣解带,自掏腰包。 才有钱上京赶考。 如今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史中丞。 她要不是起点太高,她也想奋斗这么一遭。 靠脸吃饭不丢人。 故而,看到林妩这么走过来,马德爽只觉得佩服。 特别是,林妩在言语中,从未因自己的出身而羞惭,而且大大方方地感激宁国府的恩情。 马德爽更认定,这是个大气的女子。 比起那些小肚鸡肠的贵女,值得结交多了。 而且,这女子还那么会妆扮! “林姑娘!” 马德爽上前握住林妩的手,目光灼灼: “请你教我最美、最勾人的化妆之术,好吗?” “要不然,我真议不到亲事了。” 林妩哭笑不得。 原来,因为马家御史中丞树敌太多,根本没人与他们家议亲。 马德爽到了适婚年龄,却无人问津。 只能主动出击,把自己妆扮得美一些,力求勾回来几个对象。 “林姑娘!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马德爽握紧林妩的手,眼神真挚地说。 林妩只能点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 她只微微侧目示意,陈吉便领着几个壮汉,上前来。 “先把入口关起来吧。” “白纱围起来的地方,再不许人入内。” “省得等会儿……” 林妩轻轻一笑: “贵人来了,冲撞了。” 刚才离开的贵女们,正在入口处,还未走远。 闻言,均愣住了。 贵人? 区区一个女官,能请到什么贵人? 冯姝慧更是直接噗嗤笑出声: “哎哟喂,瞧这人多会说大话。什么贵人,不会是谁家的婢女,或是谁家的小妾……” 她还没说完,桃林外,便响起浑厚的叫唱: “长公主,驾到——” 冯姝慧:? 入口处的贵女:??? 仆从如云,端整肃穆,长公主庄严威赫,徐徐走来。 场内场外,呼啦啦地一大片人行礼。 “参见长公主!” 但长公主并没有在意他们,只是随便摆了摆手。 她威严慢步,走到林妩跟前。 如同看一个小辈,慈爱地说: “早听闻你离了宁国府,单独开府了,还未来得及与你道贺。” 然后,她仅是手指轻动,便有丫鬟从后头,捧了个雕花金盘上来。 上头,放着一只璀璨夺目的璎珞。 长公主亲手取了,替林妩戴上。 凑近林妩的耳边时,她轻轻说: “如今,季雍不便与你相见了。” “他托我,多照看你些。” 林妩恍然,忽觉得心中发沉。 不知,是这悬于颈项的璎珞,过于贵重。 还是那被她封箱的回忆,过于沉重。 长公主今日前来,自然是受她相邀,为了还刘老板那事的人情。 上次,经林妩的提醒,长公主不但没有给刘老板买宅子的银资,逃过一劫。 还及时地拦截了刘老板,暗中处理掉他,私吞了一大笔赃银。 可谓收获颇丰。 故而,林妩邀请她来茶会,她欣然答应。 只是,林妩没想到,她还带了这么重的礼,当众给自己撑腰。 这便不是为林妩的人情了。 是为了宁国公的嘱托。 指尖轻轻摩挲那璎珞上硕大的宝石,林妩垂下长长的睫毛。 “林妩,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的到来,无疑让茶会跃升了好几个层次。 在场贵女们欣喜不已: 这林老板,果然非寻常之辈,连长公主都与她交情甚笃。 今日便是结不到好情缘,但能在长公主面前露个脸,也是赚了。 此次参会,来得值啊。 而那些堪堪走出入口的贵女,则目瞪口呆: 不是说,那林妩是一个卑贱女官而已吗? 怎的,连长公主都来为她镇场? 她们究竟痛失了一个怎样的机会! “不成,我得回去……”有人喃喃道。 一呼百应,大家立即转身,要回到会场中去。 结果,被陈吉拦下了。 黑皮铁面无情: “各位小姐,入口已关闭,请速速离开。” 贵女们急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才从里面出来的……” “是林老板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小姐请自重!”陈吉厉声喝道。 他人高马大脸又黑,登时将一群娇小姐吓住了。 她们只好踮起脚尖,对远远尚见一抹身影的萧姨娘,激情呼唤: “萧姐姐!萧姐姐!” “萧姐姐,我还在这儿呢,你跟林老板说说,放我进去呀!” “萧姐姐,咱们不是玩得最好么?这么好的茶会,你不能不带我呀,让我进去!” 然而,萧姨娘回过头来,呸了一声: “谁跟你们玩得好?这次茶会没你们的份,以后也不必一块喝茶了!”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扭着屁股,跟在前呼后拥的长公主后面,走了。 贵女们又是眼热,又是后悔。 捶胸顿足不已。 不知是谁,气得骂了一句: “都怪冯姝慧!” 大家如梦初醒,将怨恨的视线,投射在还呆呆站在场内的冯姝慧身上。 “这个小贱人,哄着我们出来了,她倒留在里头?” “好心机的女人,她骗了我们!” “凭什么她能好好地参加茶会,在长公主跟前露面?” “大家不要放过她,砸烂她的装扮!” 一时间,群情激奋,石子土块呼啸而至。 冯姝慧逃避不及,被砸了好几下,身上青肿不说,发髻也乱了,衣衫也脏了。 她一边逃,一边暗恨不已。 都是林妩害的! 居然使她落到这个境地,简直不可饶恕。 今天的茶会,她一定要林妩,付出代价! 第136章 这个不行 长公主身份贵重,又已婚嫁,对这种为未婚女子所办的茶话会,自然兴趣不大。 她来,不过是为林妩撑撑场面。 故而,她只坐了片刻,欣赏几回大美丽新出的妆面,又买上几大盒子的脂粉。 便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虽然她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足以,为林妩镀上一层光环。 贵女们看林妩的眼神,便不再是看一个勾住了靖王的狐媚子,亦非单看成一个买卖人。 而是多了几分审慎。 虽谈不上敬重,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看轻了。 于是,林妩众人教授妆容时,她们摒去成见,看得很认真。 看下来,意外发现,这林老板,还真有一手。 “这是大美丽的新品,名曰:修容膏。” 林妩展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褐色深沉的膏体。 贵女皱起眉头。 女子爱美,涂脂抹粉莫不求白求粉嫩。 这么深色的东西,涂在脸上,不成脏兮兮的乞儿了吗? 林妩轻轻招手,一个简单涂了脂粉的大脸女娘,便在她跟前坐下。 “大家莫小看了这一盘褐色膏体,它可具有,挺鼻瘦脸的功效。”林妩道。 说完,便用指尖蘸取一点,在女娘脸上点开。 贵女们交头接耳,觉得这林老板,看着挺鲜亮一人,说话却扯谎不打草稿。 这什么膏,涂在脸上,分明就黑魆魆两道。 若让公子们看见,不笑死了? 然而,随着林妩的手法,那褐色痕迹被匀得越来越薄。 贵女们惊奇地发现,女娘的脸,果然瘦了一圈。 “真的有效!”她们立马心痒痒了。 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去,向林妩请教细致的上妆手法。 林妩则笑道: “各位小姐,无需着急。大美丽有专门的妆娘,免费为客人传授上妆手法。” “今后众位来买胭脂,让丫鬟顺便跟着学便是。” 贵女们一听,又觉得林妩是个极妥帖的人。 她们当中许多人,平时都是由丫鬟伺候的,哪里很会上妆? 一时半会,定是学也学不会。 后续能派丫头到铺子里细细研习,倒是更方便些。 看到大家满意的神色,林妩心中也很快意。 大美丽今后的客流,是不用愁了。 在林妩的带动下,大美丽别出心裁陈列在桃树下的诸多产品,被贵女们抢购一空。 林妩还特别推出预定。 凡有抢不到,又想买的,可在胭脂铺子登名,不日有货了,再送到府去。 如此这般当然甚好,于是贵女们又订了许多。 林妩粗略一算,今日少说也赚了二千两。 发财了! 该看的景看了,该买东西买了。 接下来是重头戏。 “各位小姐,今日大美丽特地请了手艺极好的卖花婆,为每一位贵客剪了一张小像。” 林妩笑道: “大家可将小像放置香囊中,挂在桃树上,如此一来,便有桃仙眷顾。” “哎呀,还有这等巧思呢?”贵女们无不惊喜。 卖花婆,也就是会用纸剪花样的匠人。 大家习惯于卖花婆剪些花团锦簇,但剪成自己的小像,还是头一回见。 故而,人人拿到手时,都极喜爱地捻起来看。 把小像装到香囊里,不仅显得别致,而且,若是被心仪的公子摘去了,也另有一份情意。 这个主意可太好了。 “林老板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难怪能入靖王的眼。”有小姐忍不住赞道。 大家对林妩的看法,逐渐改观。 唯有冯姝慧,双目射出恨意来,只想把那一张小像扯碎。 可她眼神一瞟,看到白纱之外,有一群翩翩公子,正游至湖边。 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褚二。 冯姝慧眼前一亮。 小像也舍不得撕了,赶紧塞进香囊里。 想了想,又掏出来,悬在香囊外面。 她的香囊,还绣了一个小小的“冯”字,一看便知,是冯家女的东西。 冯家和褚家正在议亲,想必褚令颂对她也有所耳闻。 若他见了这香囊,又瞧见她美丽的小像。 这桩婚事,约莫就有八九分靠谱了…… 这一边,冯姝慧美滋滋。 另一边,马德爽正让林妩给她描眉画眼。 “哎呀,林姐姐,我就是嘴巴旁边两股子肉太多,人家都说我这是河东狮吼之相。”马德爽抱怨道。 林妩心想,人家这也没说错。 话说得多,经常骂人,咬肌发达,腮帮子自然就鼓了呗。 但面上自然是和声和气: “马小姐,不妨事,这修容膏修饰脸型是极好的,可以将你微丰的脸颊遮一遮。” 马德爽听了很欢喜: “那就拜托姐姐了。姐姐也无需客气,叫我小爽就好了。” 完了又发愁: “姐姐,你有让卖花婆,把我的小像剪得好看些吗?我真怕那些公子哥一看是我,就把香囊扔水里头了。” 她今日可是带着军令状来的。 若是没个好消息,回府指定被母亲念。 “怎么会?”林妩的声音似有魔力,令人听了不由得放松。 她柔声劝道: “小爽你性情直率,落落大方,颇有些女侠气概。这在贵女中,很不常见,别有一番魅力。” “真的吗?”马德爽又信了。 “自然真。”林妩笑道:“不知道小爽看上哪家公子哥?如不嫌弃,我可为你参详参详。” 马德爽立即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翰林家的庶子不错,可他们家清贵,恐嫌我粗俗。” “锦衣卫的周家子,身材可好了,但看不上我的样貌。” “郴州知府去岁上京,我见过他的嫡子,木讷是木讷些,但我娘说老实人挺好……” 林妩见她数来数去,不是些品阶比低的官,就是庶子。 不由得有些叹息,说: “小爽贵为御史中丞千金,何须妄自菲薄?上头那些人,莫说看不上你,其实都配不上你。” 马德爽撇撇嘴。 她也不想啊,可她爹把有资格上金銮殿的官员,都得罪了个遍。 她根本没选择好嘛。 偏偏林妩还问: “听闻,户部尚书的嫡次子也在相看,小爽觉得他如何?” 马德爽吓得脸上的粉都掉了: “不行不行,这个确实不行。” “我爹跟他爹,有些……有些不大融洽。” 岂止不大融洽。 其实是在朝堂上,互吐唾沫的关系。 水火不容啊。 第137章 湿身湿面 林妩却不这么认为。 “我倒觉得,小爽大胆率真,褚二公子文秀内敛,性子互补,十分登对呢。” “至于长辈的恩怨,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你们是敌人时,你对他恨之入骨。 但当你们结成亲家,他不就成你的最强输出了吗? 林妩以为,若是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褚家。 但反过来,若是马家与其他人结了亲。 比如跟褚家的对手。 那么褚家,就是雪上加霜了。 毕竟,御史可是天子的耳目喉舌,这样的喷子出现在敌对阵营,动不动就弹劾,谁受得了? 但凡户部尚书通透一些,都不会轻易拒绝这样一门亲事。 马德爽投入地听林妩分析。 越听,眼睛越亮。 “姐姐所言极是,这样说来,褚二公子,岂不是非我不可?” “只是,这件事……他自个儿知道吗?” 林妩微笑: “他很快就知道了。” 众位贵女的小像挂好之后,林妩便命人撤去白纱,以便小姐们可以往别处去赏花。 与此同时,贵公子们也可以到这儿来,欣赏各式各样的香囊。 这便是牵手环节了。 千金小姐们你一处我一处地扎堆,假装在赏花。 实际上,两只眼都在盯着自个儿的香囊呢。 散落在各处的公子哥,聚拢了过来。 冯姝慧眼巴巴地盯着褚二,看他离自己的香囊越来越近,心跳如鼓。 谁知,他刚要往那香囊的方向看,却被一旁的公子哥扯住。 公子哥嬉笑道: “褚兄正觅良配,看得比我仔细,是否见到这树上,可有林老板的香囊?” “我方才远远见那林老板,果然犹如桃仙下凡,喜人得紧,我很想结交。” 褚二其实才十七八岁,还是面皮很薄的年纪。 被取笑,脸马上红了: “谁正觅良配?我不过随意扫一眼罢了。” 然后,再不肯看树上一眼。 倒是旁的人,笑着回敬那公子哥: “人家早已被靖王看上,哪里还会挂香囊?你可收了你的心吧……” 其实,树上也有林妩的香囊。 虽然林妩对招桃花没什么兴趣,但陈吉非说,如今她是自由身,值得一段好姻缘。 于是,他自己缝了一个香囊。 还别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什么都会一点。 这香囊丑归丑,好歹没开线嘞。 上头的“妩”字歪歪扭扭,胜在特别大。 显眼。 只是林妩坚决不同意放入自己的小像,他只能草草将香囊挂上。 不过,这香囊粗制滥造,贵公子们懒得看,便忽略了。 冯姝慧见褚二明明马上就看到自己的香囊,却因为林妩,功亏一篑。 气得掐红手心。 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怎么到哪儿都会勾男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冯姝慧越想越气,决心不再耽搁。 必须整治一下林妩。 瞧见不远处那个巨大湖泊,在水草丰盛的角落里,有那人迹罕至的去处。 她心思一动。 林妩刚给马德爽画完一个美美的妆面,正给她头上簪一朵桃花。 一个眼生的丫鬟突然匆匆跑来: “林老板,我家小姐想约你到湖的那头,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她指了一个方向。 那儿水草又高又密,还有灌木荫庇,是个极为隐蔽的场所。 林妩疑惑: “敢问,你家小姐是哪位?” 丫鬟低下头: “是通政使司副使千金。” 林妩挑挑眉。 她记性极好,方才见到那千金,身边的丫鬟,可不是这一个呀? 再者,谁家好姑娘,往那躲躲藏藏的地方去。 万一冒出来个登徒子,有理说不清的。 她暗暗思索,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林妩还有些事情未交代,请小姐稍等片刻,林妩稍后就去。” 那丫鬟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等她走后,林妩吩咐了陈吉几句,然后带着马德爽,徐徐往湖边去。 冯姝慧蹲在草丛里,等着林妩到来。 因着草丛里虫子多,她还被蛰得浑身痒痒,脸颊也起了一排水泡,与毁容无异。 可把她后悔死了。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她退缩。 否则这些苦,她不是白吃了? “怎的还不来,这女人手脚真慢!” 她一边挠痒痒,一边抱怨。 终于,听到草丛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可把你盼来了! 她心中大喜,猛地蹿出去,将人往水里一推。 噗通! 一个蓝色身影落入水中。 冯姝慧有一丝愣怔,林妩今日,穿的不是白色衣裳吗? 接着,那扑进水里的人,终于把头拔出来,仓皇惊呼: “救命!在下不会水!” 冯姝慧才傻了。 怎、怎么会是—— 褚二? 偏偏她也不通水性,此处又偏僻,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人。 眼看褚二毫无章法地扑腾,喝了几大口水。 渐渐沉下去了。 冯姝慧急得团团转,正想逃跑。 这时,林妩携马德爽到了。 她故作惊讶,超级大声地喊: “冯小姐,你怎的在这儿?” 又对湖中惊呼: “啊,褚公子落水了!” 然后,又把马德爽一推: “小爽,你不是说自己水性颇佳吗?快去救一救褚公子吧!” 马德爽还有点犹豫。 男女授受不亲,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湿身湿面地下水捞一个男子,像话吗。 但林妩根本不给她时间多想,直接伸手一推。 把她,也推进湖里。 马德爽没法子了。 来都来了。 她像条鱼一样,把几近溺水的褚二扶住,咕涌咕涌游到岸边。 林妩手上,又很巧地有一件披风。 她立即给马德爽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丝身形也没透出来。 而此时,陈吉以“湖边有长天水色美景可赏”为名,也带着一群公子哥,匆匆赶到。 许多双眼睛,共同见证褚二在岸边奄奄一息。 而救命女神披着披风,虽冻得瑟瑟发抖,却犹如出水芙蓉,清丽且令人怜惜。 竟是御史中丞嫡女。 林妩在一旁焦急解释: “小女子同马小姐游览至此,不知怎的,见冯小姐呆立一旁,面有恨恨之色。” “而褚公子却在水里,狂呼救命……” 冯姝慧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立即尖叫: “谁面有恨恨之色?我只是路过,你莫要血口喷人……” 然而,褚二刚好醒了过来,艰难坐起。 一边咳嗽,一边指着冯姝慧: “是你!是你推的我!” 第138章 小鹿乱撞 冯姝慧没想到,褚二当场戳穿她,一时间脸上又青又白。 林妩还在一旁,佯作惊奇: “褚公子,你是不是看错了?冯小姐与你无冤无仇,怎会推你?” 然后自己抢着哦了一声,自问自答: “听闻冯府想跟褚尚书攀亲,莫不是被拒了,冯小姐一时想不开,故而冲动犯了错?” 她这么一说,现场的公子哥们个个面露惊惧。 天哪,这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女子? 结亲本就是双向选择,别人没看上,她便要害人家? 这样的女子,谁敢跟她议亲啊? 大家无不在心里想着,回到家中,定要禀报母亲,今后可要远着冯家一些。 冯家所有女子,尤其是冯姝慧,万万不能议亲。 否则一旦沾上,命都没了。 冯姝慧见到公子哥们嫌恶和避之不及的眼神,便能想象,过了今天,自己在京中是什么声誉。 以后大约议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她恨林妩恨得要死,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要打她嘴巴。 可马德爽救人救上瘾了,一个闪身挡在林妩面前,抢先给了冯姝慧一个大耳刮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害完褚公子还不够,还想害林老板?” “你这个害人精!” 她这巴掌和一番言论,大快了两个人的心。 一个是林妩。 一个,是褚二。 褚二心中其实很郁闷。 好端端的,有个小厮跑过来说,湖边有人等他。 结果他来了,却被一把推入湖中。 几乎溺死不说,平日里苦心经营的翩翩公子形象,都变狼狈落汤鸡了。 只是好男不与女斗,他为人又斯文秀气,有气也发不出。 眼前这位小姐,鼓着两个腮帮子,帮他把该打的打了,该说的都说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救了他的命呢。 褚二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一丝热切。 就是不知道,京中哪家官员,姓马? 褚二在这小鹿乱撞,冯姝慧却被伤透了自尊。 她哇地一声,大哭。 然后扭身跑了。 林妩见事情接近尾声了,赶紧替马德爽裹紧披风的前襟,假意要带她走。 只是,脚步是慢之又慢。 褚二只是一愣,便赶了上去: “小姐请慢!” 林妩和马德爽站住了。 褚二略有些羞怯,轻声道: “敢问,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今我蒙受小姐救命之恩,亦……亦损了小姐清誉。” “令颂,理应承担责任。” 令颂是他的名字。 马德爽见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告知了,不由得脸上飞红,难得满面含羞,低下头来。 声音也学着娇滴滴起来: “我家……我的父亲,在御前侍奉。” 褚二眼睛一亮。 御前侍奉,说明是圣上亲信,那是很好的家世啊。 同他可太配了。 父亲母亲得知,一定很高兴。 “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位大人?兴许还是家父的友人……” 褚二殷切说道。 马德爽,把头低得更低了: “是……御史中丞,马斯倪。” 褚二:…… 虽然,互亮家底后,褚二有一丝丝崩溃。 但他终究还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他承诺,会回家请褚夫人到马家提亲,并很负责地送马德爽回府。 马德爽乐疯了。 走之前,她紧紧握住林妩的手,悄声向她道谢。 林妩轻拍她的手,浑不在意地笑: “你与褚公子天赐良缘,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若真要谢我,不如,帮我一个小忙。” 马德爽连忙问是什么。 林妩低声道: “我听闻,去年,官商李家的家主死了。李家没了男丁,无法顺承官商之职。故而年底,户部清算时,将他家除名了。” “若你跟褚公子成了好事,可否帮我提一嘴,这从缺的皇商名额,我林家有些意向?” 官商,即在户部挂名,采办户部所需的货物。 林妩琢磨着,大美丽的名声打出去了,可以为宫里提供胭脂水粉。 一来赚国库的钱,二来,为大美丽新增一层官方背书。 要想做大做强,这些都是很必要的。 大美丽在京中贵妇千金圈子里,已然是有口皆碑,且提一嘴又不费事,马德爽自然答应。 终于把人送上马车,林妩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 钱还是小事,这皇商之位,才是她今日所图。 不枉她忙前忙后,张罗茶会,下了这么一大盘棋。 此时,天色渐晚。 千金公子们都散得差不多了。 桃树上的香囊,或是被人摘走,或是自个儿取了回去,也都没了七七八八。 陈吉在嘟囔: “谁啊,谁把我的香囊拿走了,不会是个丑公子吧……” 林妩笑他: “谁会拿走那歪歪扭扭的香囊?许是风吹落在草丛里了。” 陈吉不死心,在地上找了一通。 还是没找着。 只好打道回府了。 林妩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焕发。 可是一踏进侯府,她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非常沉闷,非常压抑。 空气中,仿佛有噼噼啪啪的火星子。 路上遇见的丫鬟奴仆,看她的眼神,不是躲闪,就是包含同情。 林妩就纳闷了。 直到她踏进椒兰院。 一道压抑怒火的声音,磨着牙响起: “还知道回来?” 林妩:…… 立即收了一身喜气,低头敛手,提臀扭胯,小碎步跑上前。 “侯爷,你回来了~” 细声细气,老实巴交。 “本侯又无事可干,当然回来了。” 兰陵侯坐在椅子上,手松松地搭着,满脸阴鸷。 “哪像你这么忙,又与靖王密会一日,又在桃林再觅情缘。” “乐不思蜀,啊?” 林妩:……这兰陵侯又犯病了? 怎么阴阳怪气的? 啥密会一日,不是被他逼着去,且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吗。 还有,她哪里就再觅情缘了。 她今天是赚钱去了好吗。 再者,他不是好些日子不搭理她么,怎知道她去了桃林? “侯爷,你也去桃林了?”林妩试探地问。 兰陵侯的身子僵了一下。 “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只会挂香囊求情郎?”他恼怒道。 “我才不会去那种地方!” 林妩:……行吧,算是知道香囊去哪儿了。 只是,要不要告诉他。 那个香囊,其实是陈吉做的? 不过,兰陵侯看起来,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的脸,已经重新浮起冷森森的笑容。 “你不是,跟靖王相谈甚欢吗?” “体现你的价值的时候到了。” “太后的寿辰,马上到了。” “她心心念念要一块玉庐山出品的观音翡翠,千年罕见,独一无二。” “本侯同靖王抢夺已久,但最终却落到他的手里。” “本侯可不能让他出这个风头。” “你既然那么会蛊惑男人,就哄一哄靖王,把这翡翠拿过来吧。” 第139章 真这么乖 林妩一听就发愁了。 这哪成啊。 她跟靖王的交情,不说很深,根本就是没有。 那一日两人虽然达成一致,但靖王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岂会放在心上。 进了望仙楼后,他也是把她晾在一旁,自己同人欢饮去了。 她白当了一日看门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跟兰陵侯说。 “侯爷……我与靖王才接触不久,就问他要如此贵重之物,不会惹他怀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兰陵侯冷笑。 两根修长的手指,比那白玉扇柄还白还莹润。 懒洋洋地,将扇子转来转去。 “不能问他要,你就不会,让他主动送你?” 他嘴角要笑不笑,睨了林妩一眼。 “你上次,不是勾着他密会了一日吗?” “你们都在秋水间做了什么,还不足以让他神魂颠倒?” 林妩不说话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不是羞的,是紧张的。 他们啥也没做,该怎么回? 然而,兰陵侯见她久久不回话,神态可疑,就会错意了。 “什么?你们真的做了什么?” 他啪嚓捏断了扇骨: “这才第一次!你们就!” 林妩简直服了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真是说怒便怒,毫无理由。 “侯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蹙眉。 为表示自己的不快,她还特地走近两步,愈发逼近兰陵侯: “我与靖王还未熟悉,不过是聊些闲话,品一品茶罢了。” “侯爷。” 她微微倾身,与他对视: “你说,我们还能做什么?” 兰陵侯不说话了。 他戴着半副面具,凤眼狭长凌厉,唇形又薄而平直。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不屑一顾似的。 谁能猜到,他的心里,其实在想: 完了! 好粉的唇,怎么看起来…… 很好亲的样子? 他明明阅人无数,什么风情万种的女子都品过。 可眼前这个,只是唇瓣动一动,睫毛颤一颤,他就觉得…… 好色。 “靖王真的没有亲你吗?”他突然问。 林妩傻眼。 这问的什么问题? 他堂堂一个侯爷,不关心她有没有打探到死对头的消息,就记得问有没有亲嘴? 难道是指望她把靖王亲死? 见她又不回答,兰陵王的心情像是一落千丈,眼神都狠狞起来: “怎么不说话,有那么难回答吗?” 看似普通的询问,语气里却蕴含着一场风暴。 林妩只好说: “没有。” 凤眼微微眯起,显得艳丽又危险: “没有亲过,还是没有难回答?” 林妩都脱力了。 这人有完没完啊? “没有亲过。”林妩说。 语气里有淡淡的无语。 兰陵侯啪地将扇子打在自己手心上。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一定是你技术学不到家,没能拿下他。” “侯爷,你说的技术是……” 林妩还在发懵。 兰陵侯已经很理所当然地接了下去: “不会亲嘴,怎能征服男人呢?” “为成大事,本侯勉为其难,可以指点你一二。” 林妩:? 她干笑了两声: “侯爷说笑了,我会亲嘴,很会。” 兰陵侯有点不高兴: “哦?跟谁练出来的?宁国公?宁世子?” 他的表情又有逐渐走向险恶的趋势: “不知检点!” 像是越说越气,他又想去捏林妩的下巴。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这女子的皮太嫩了,轻轻碰一下就会红,稍微用力点就肿。 啧,麻烦。 他改为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腿上带。 “我不信,你亲给我看看。” 他绷着脸,有些赌气地说。 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腰。 林妩都无话可说了。 她改了一个策略,软下身段来,双眼泛红: “侯爷,你干嘛对我这么坏?” 兰陵侯的手,顿住了。 林妩继续控诉,声音里染上一丝颤抖: “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总是骂我,掐我。我都难过死了。” “每次一见到你,我就好怕。” 兰陵侯的唇,抿得更紧了。 刚才只是不愉快。 现在简直是,心情恶劣。 “怕我干什么?” 他低声道,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我除了嘴巴上欺负一下你,什么时候对你坏过……” 林妩乘胜追击,流下一串金豆豆。 低泣声甜腻勾人: “你逼着我去勾引靖王,我去了;你让我去拿翡翠,我也可以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兰陵王忽略其他,只听到一句: 我什么都听你的。 面色突然开朗起来。 “你要是真这么乖,就好了。” 他用指腹摩挲林妩腰间的肉,悠悠地说。 林妩瘪嘴。 “我怎么不乖?明明是咱俩一块做的事,全我一个人努力了。” “侯爷,你就不能帮一帮我吗。” “咱俩”二字,又极大地取悦了兰陵侯。 他的脸开始出现笑意了。 “哦,你要本侯如何帮你?” 林妩扑闪着长睫毛大眼睛: “我想给贵妃娘娘,孝敬点时新的胭脂水粉。” 兰陵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倒愣了一下。 “怎么扯上贵妃了?”他微微皱眉。 林妩羞涩一笑。 “其实……最近我的胭脂铺子,正在争取在户部挂名,拿下官商的头衔。” “我已找着了一些门路,但宫中的贵人,毕竟没用过我的东西,恐户部难以决策。” “所以,我想让娘娘帮帮忙。” “这跟靖王又有何关系?”兰陵侯问。 此时的他,已经松开对林妩的腰的钳制,甚至将她放下来了。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任何旖旎之情。 林妩低下头,作做出老实的样子: “其实……上回跟靖王见面,我虽用极其相似的面容,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是当他得知,我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结交之心便淡了些。” “想来,要走近他,也得讲究一些门户才行。” 兰陵侯若有所思。 “你想成为官商,给自己抬抬身价?” 林妩点头: “正是。” 然后又拍兰陵侯的马屁: “这种事,也只有侯爷这般贵妃娘娘的亲信,才能办成。” “妩儿,全仰仗侯爷了。” 第140章 坑死对手 兰陵侯虽然为人阴狠又乖戾,但他既然能成为贵妃在前朝的助力,便不是等闲之辈。 牵扯到宫中,他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变得谨慎起来。 暧昧的氛围一扫而空。 “也不是不可以……” 他将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 “可本侯怎么感觉,你在利用我呢?” 林妩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会呢,妩儿只是为了更好地接近靖王,好回报侯爷。” 兰陵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这会子,他又怎么看林妩,怎么不顺眼了。 这女子,狡猾得要命。 说她听话吧,偶尔又有点小脾气。 说她不听话吧,时不时又哭嗒嗒,被欺负得很惨似的。 像条滑不溜丢的鱼,根本拿不住。 从私事谈到公事,兰陵侯本来那点莫名的情愫,消失得差不多。 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就依你的吧。”他兴致缺缺地说。 “你把要送的东西交给余歌,本侯会安排的。” “倒是你,太后寿辰不远了,你要抓紧。” 最后给林妩的眼神,威慑十足。 林妩赶紧称是,目送他走了。 然后开始新一轮的绞尽脑汁。 那劳什子翡翠,到底该怎么办呢? 想了想,她又把自己的脸化成白月光的样子。 她笃定,靖王不会拒绝这张脸。 果然,当她在街上“偶遇”靖王时,对方欣然答应了她的邀约。 只不过,他也看透了她的来意。 “又是兰陵侯叫你来的?” 他的语气里又是厌烦,又是厌恶。 林妩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救命啊,王爷。” 靖王却像一块石头,不为所动: “这话,你应当对兰陵侯说去。” “他简直是恶魔!”林妩控诉道。 然后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红痕斑驳的手臂: “他逼我学贵族女子的礼节,稍有不对,便打我。” 又唰地拉开自己的衣领: “他还用烧红的烙铁烫我,用针扎我……” 她白嫩的胸脯上,果然有两个狰狞的疤痕。 那都是她用特殊的妆料,做出来的。 靖王看得脸色骤变。 并吞了一口口水: “他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他还称得上是个人吗?” 林妩泪水涟涟: “他逼我来欺骗王爷,窃取机密,我不从,他便打我,骂我。” “林妩性命卑贱,宛如蝼蚁,他根本不在意。” 这造假的伤口,略略展示便好,再细看就要露馅了。 林妩赶紧把衣服拉回来。 但是又不完全拉好,堪堪露出深沟。 她边魏巍颤颤地抖动,便哭泣: “王爷,救救我……” 靖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光风霁月,善心仁义。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些怒意。 “这次,他又想让你做什么?” 林妩掩面哭泣,从手指缝里偷看靖王: “他……他叫我从王爷身边,拿走玉庐山的观音翡翠。” “他倒是敢想!” 靖王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低吼出声。 林妩吓得抖了一下。 他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压低声音。 “绝无可能,我已经承诺了云妃,要将翡翠交予她,作为太后寿礼。” 这就涉及后宫的争斗了。 贵妃是赵氏族人,身后有世家作为靠山,地位稳固。 但云妃是圣上的宠妃,是圣上亲手扶持起来,对付贵妃的一股势力。 两个女人在宫中斗得你死我活。 在前朝,亦有各自的助力。 故而,谁能争取到太后的喜爱,谁便多了一分胜算。 毕竟,皇后之位,还空悬呢。 靖王是坚定的圣上派,圣上要捧云妃,他自然跟着使劲。 这也意味着,这个观音翡翠,是非给云妃不可。 否则,靖王不成违抗圣命了? 林妩没想到,兰陵侯竟然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简直是大坑! 糟老小子坏得很。 她快速思考,过了一会儿,劝靖王说: “王爷,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小女子以为,与其讨好他人,不如坑死对手。”林妩慢慢道。 靖王来了点兴趣。 “此话怎样?” 林妩笑了笑: “给太后送了心头好物,虽然博得一笑,但天家薄情,这份愉悦,又能保云妃多久呢?” “今儿你送了玉,明儿侯爷又送了旁的,轮番讨太后欢心,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如,借着这次机会,把贵妃拉下马来。” 靖王沉思,琢磨出点意思。 他抬了抬下巴: “继续说。” 林妩又往下说: “既然侯爷那么想要这块玉,不如给他。他定欣喜若狂,以为胜了你一局,然后献与太后。” “献与太后,然后让太后欢喜,重赏了贵妃?”靖王问。 眼神阴晴不定。 林妩又笑,意味深长。 “若是这玉太后爱得紧,那当然是重赏。” “但如果,太后不爱了呢?” “再进一步,若是太后反而还厌恶的话……” 靖王猛然被点醒了。 “太后厌恶这玉?” “那贵妃,可就犯大忌讳了。” 林妩对他的表情很满意: “正是。故而,王爷,你只要想想法子,让太后厌恶了这玉。” “剩下的,便是兰陵侯和赵贵妃,自作自受。” 靖王思路打开,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落在林妩身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有了那么一丝赞赏: “没想到,你竟还工于心计。兰陵侯真是身边养了一头狼,而不自知啊。” 林妩又变回那羞涩的样子,老实地低下头: “王爷过誉了,林妩,只求保命。” 林妩揣着那观音翡翠,高高兴兴地回到兰陵侯府。 一进椒兰院,就洗漱沐浴。 从头到尾,将为靖王而准备的妆扮除去。 然后又重新化了个妆。 这一次,是情态缱绻,带些慵懒疲惫,还略显苍白柔弱的妆。 化完之后,她又狠狠心,在自己身上,拧出一块块红痕。 总觉得,这还不够激烈。 又用粗绳子,在手腕上勒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得出一副被疯狂蹂躏过的样子了。 林妩揽镜自照,觉得有几分满意。 然后吩咐玉儿: “玉儿,我今日身子疼得厉害,舒痛膏没有了,你去问问余总管,看他那儿还有不?” 玉儿一听,又有机会去接近侯爷? 马上急吼吼地去了。 不多时,椒兰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第141章 太后寿诞 兰陵侯进来时,脸上的阴鸷残暴,浓重得能滴下来。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张口便问。 可林妩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言。 她的脸色是如此地苍白,仿佛受了凌虐,看上去不堪一击。 兰陵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接着,迎面飞来一个东西。 兰陵侯利落伸手,握在掌心。 那一点温润的触感,令他为之一愣。 “这是……” 五指缓缓张开。 一尊晶莹剔透,慈悲庄严的玉观音,赫然躺在手心。 兰陵侯的心,如同突然被针扎了。 竟痛了一下。 “他真……把这给你了?”他无意识喃喃道。 林妩垂头不语,但是泛红的眼角,和紧抿且有点破溃的粉唇,配上她微颤的双肩。 事实昭然若揭。 兰陵侯面色倏地沉下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她的双肩: “他到底把你怎么……” 嘶啦。 薄薄的里衣被扯开,白皙肌肤之上,点点褚红色的痕迹,刺痛兰陵侯的双眼。 他不自觉地松开手,然后后退了一步。 林妩抬起头。 眼中含着一泡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侯爷还问什么?” “你不是,早该想到吗?” 短短数字,犹如大锤,轰然砸在兰陵侯的脑门上。 而林妩手腕上,被捆出来的红痕,也让他哑然。 是的,他早该想到的。 只是,他一直没有去想…… 他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你……” “你放心,这事你有功,我和贵妃,都会好好赏你的。” 说完了,似觉得有些悲凉,又胡乱找了话说: “那脂粉,我也送进宫去了,贵妃也说很好……” 林妩却不听他的,别过脸去。 泪水,从脸颊滑落,流进脖子里。 兰陵侯捏紧了手中的翡翠。 突然觉得空气都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且等着。”他说。 “不会亏待你的。” 然后,决绝地转过身,迈着大步,夺门而出。 玉儿在院子里,还在对镜整理发髻,等着兰陵侯出来献献媚呢。 谁知,兰陵侯跑得如此之快。 那风,都把她的铜镜给刮掉地上了。 “哎哟喂,林姑娘,侯爷这就走了?”她埋怨道。 “侯爷难得来一回,你怎么不留着些?” 林妩的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 “许是看我太累,没有兴致吧。” “玉儿,给我端水来,我要卸妆歇息了。” 林妩收拾完毕,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那之后,兰陵侯没再来过椒兰院。 但是赏赐给林妩的东西,却如流水般不断。 惹得姨娘们都羡慕了: “林妹妹,还是你有本事,侯爷怎样都记着你。” 说这话时,她们的表情有些唏嘘。 兰陵侯可许久未召人侍寝了。 不过,她们如今,也不在意这事。 林妩来了以后,她们可有事忙活了。 “林妹妹,你瞧瞧我这妆容,怎么样?” 云姨娘拿着小镜子,左右照个不停,面色十分喜悦。 “昨儿我去赴宴,就画得这个大美丽新出的妆,大家可羡慕坏了,都问我怎么化的。” 大美丽定期推出新的妆面,但茶会却不能时时举办。 林妩便把心思,动到侯府这几位姨娘身上。 她邀请几位姨娘,为最新的妆面试妆,然后随着她们,到各自的圈子里散播。 这样一来,越来越多人对大美丽趋之若鹜。 姨娘们一旦沉迷于爱美,就不大顾得上爱侯爷了。 故而,她们最近只围着林妩转。 “云姨娘这妆确实好看,不过我的也不错。回娘家的时候,不知羡煞多少千金小姐。”萧姨娘也笑吟吟。 不争宠后,几个姨娘的感情都变好了,天天聚在一起分享妆面。 “林妹妹,听说你最近还在户部挂名,成了官商了?”萧姨娘问。 林妩点点头。 有了赵贵妃在宫中提名,褚二又鼓动他爹户部尚书暗中运作,大美丽胭脂铺很快挂上了名。 这样一来,做达官贵人的买卖,就更方便了。 林妩最近盘账,发现铺子的进项,都增长了许多。 “这可太好了。”萧姨娘很高兴:“贵妇千金们,到底尊贵,寻常铺子她们是不大看得上的。” “如今林妹妹成了官商,她们买起来,可就没心理负担了。” 她没说的是,林妩成了官商,地位水涨船高。 大家也更乐意同她结交。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大喜事。 一时间,大家都欢喜非常。 这段又清静,又发财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很快,太后的寿辰就到了。 当日,兰陵侯回来后,发了好大雷霆,连书房都砸烂了。 府里跟玉有关的,被砸个七七八八。 连名字带玉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玉儿被拖出府之前,还哭得要死要活呢。 宫中发生何事,林妩也只是从康姨娘那儿,听了一嘴。 说是寿诞前几日,太后夜里撞了邪,长着观音面孔,却身如恶鬼。 吓得她把慈宁宫的观音摆件、字画,全都撤了。 饶是这般,还是睡不安稳,常做噩梦。 于是,她便恶了观音,下令谁也不许提这两个字。 可好死不死,赵贵妃献给她的寿辰礼,居然就是一尊观音…… 太后当场吓得晕过去。 圣上雷霆震怒: “赵贵妃,你这是献的什么妖物?邪气如此之重,连太后的尊贵凤体,都压制不住!” “你连一份得体的寿礼,也拿不出,还伤着了太后。” “这个贵妃,你也不必当了!” 赵贵妃挨了皇上训斥,连贵妃的封号都被夺了,如今只是赵妃。 虽说献观音这事,是赵妃自己的主意。 但观音毕竟是兰陵侯寻来的。 因此赵妃转头斥责兰陵侯,毫不留情: “你是不是傻?你瞧瞧人靖王,都有心计成那样了,就你还如此蠢笨,人家挖好的坑,你喜滋滋往里跳!” 兰陵侯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你呀,可长点心吧。当狠则狠,你不取别人性命,别人就要来取你项上人头了!”赵妃恨恨道。 赵妃恨其不争,但毕竟姐弟情深,狠话也没有说太多。 可赵家终究是受了创,给云妃踩了一头。 最令兰陵侯郁闷的,莫过于此。 故而,他打落门牙和血吞,回到府中,便大发雷霆。 对此,林妩缩在椒兰院,装作不知。 但她到底不能置身事外。 终于有一天,余歌来了: “林姑娘。” “我们侯爷,在芒星轩等你呢。” 第142章 准备嫁妆 这是林妩第一次来星芒轩。 与兰陵侯张狂的性子不同,他的住处,倒是中规中矩。 林妩一开始还以为,里头指不定的有些刑具、尸坑、处刑台什么的,方便他随时施虐。 但她步入其中才发现,其中小桥流水,假山花木,都一板一眼。 兰陵侯房门口,还贴着过年的福字。 居然是稚童款的,画了一条憨态可掬的蛇。 今年是蛇年。 走到里间,书案上,摆了五六只陶瓷小蛇。 物主还十分有心的,把它们都摆成一排,放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 林妩啧啧称奇。 这人看着很残暴又乖戾,私底下,却像个乖宝宝一样啊。 兰陵侯坐在椅子上,难得地端正挺拔。 他本就是高大昳丽之人,正襟危坐时,别有一分凌厉的美感。 此时,他凤眼锐利,目光沉沉。 赵妃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你先前,明明很积极续弦,还去了宁国公府上的,怎的现在却没消息了?” “我如今跌了下来,需要新的助力,你结一门亲正好。” “为什么不?那我们日后如何图谋?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说什么?你有办法对付靖王……”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 余歌微微俯身,小声道: “侯爷,林姑娘来了。” 余歌退下后,下首就站着林妩一人。 她低头问了个好。 兰陵侯没有回答。 他沉沉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妩觉得站得脚乏,微微提了提脚跟。 兰陵才跟着动了。 “观音翡翠的事,你是否知情?”他问。 语气十分平静。 但林妩知道,平静之下,正在酝酿风暴。 那当然是不能承认了。 “侯爷指的,是什么?”她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 兰陵侯没说。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道: “算了。” 他歪着头,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露出来的半张脸。 仿佛恢复了从前的乖戾不羁。 “你这次,拿回翡翠,实属不易,应记大功。”他说。 林妩低头: “事情未能如愿,妩儿不敢居功。” 兰陵侯轻笑。 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那与你有何干系,你该做的,都做好了就行。” “妩儿谢过侯爷。”林妩行了个礼。 兰陵侯又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桌上的扇子,仿佛很不经意似的,说: “按说,你现在也算是靖王的枕边人了吧?” “怎么过了这么多日,也不见他问起你?” 林妩愈加诚恳惶恐,怯怯道: “靖王乃皎皎明月,妩儿不过是地上的草芥。明月照拂万物,偶然临幸一株小草罢了,又怎么会独独记得我呢。” 兰陵侯的下颌收紧了,鼻孔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冷哼。 “不见得吧?” “素闻靖王洁身自好,身边从无红颜知己。” “你同他能到那一步,他应当不会负你才对。” “若他真的负你……” 他慢慢探过身来,骨干分明、根根如玉的手指,捏住林妩的下巴。 将她的脸抬起,露出掩藏在长睫之下的双眸。 他如同猛狮,死死盯着她的双眸,不让她回避半分。 嘴角,露出一丝残酷而玩味的笑: “那本侯定不能轻饶了他。” “高低,得找他要个说法吧。” 坏了。林妩心想。 这不是个乖宝宝,这是条满肚子坏水的毒蛇。 不能让他们俩见面吧? 万一对峙起来,她不就穿帮了? “那便不劳侯爷了,情之一字,在于日久而生。”林妩说。 她更加乖顺谦卑: “靖王也并非完全对妩儿无情,只是,还需徐徐图之。” “哦……”兰陵侯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让他纳你进府,应当是指日可待了吧?” 林妩:…… 她终于发现,兰陵侯这人,是不能惯的。 他提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你拼了命去完成,以为他会知足。 结果,他只是提出更加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男人,内心真是冰冷无情得可怕,要将人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压榨干净。 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侯爷所言极是,林妩一定向这个目标努力。” 林妩诚恳地说: “只是,我家底太薄,跟天潢贵胄的靖王,难免有些不配。” “侯爷,是否能为我准备一点嫁妆?” 兰陵侯本来冷漠倨傲。 但是“嫁妆”二字一出,他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身子倏地僵直。 连嫁妆都想到了? 再过几天,是不是还要他,给他俩的孩子取名字了! 他再笑不出来,语气阴沉: “你想要什么?” “珠宝?银票?还是铺子?” 口气里满满的恶劣: “说起来,大美丽是宁世子给你的,银龙钱庄是宁国公给你的。他们可真宠你啊。” “来我这儿,你受委屈了吧。” “但是他们没给我地皮。”林妩垂下睫毛,羞涩地说。 “侯爷,听说,你在城郊有百亩地……”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兰陵侯又惊又怒。 城郊,那可是城郊。 一亩地就价值万两,若非赵家百年大族,也积不下百亩之多。 她居然敢张口就要! “……妩儿的意思,侯爷连寸土寸金的城郊,都能拥有地百亩,那肯定是巨富了。” 林妩狡黠地笑: “听闻那百亩地里,还有一座休罗山,美不胜收。” “林妩不敢图谋这山,只求侯爷租与我,做个样子,假装是我的产业,如何?” 休罗山? 兰陵侯再次被她跳脱的思路,弄懵了。 好好的票子铺子不要,要什么休罗山的租约? 那山说是美,其实不过是一座杂木丛生的小山,因山上火掌遍布,也做不得猎场。 便是他自己,也很少去那里。 自然,他人也不知道,那是他的产业。 不过,若是做做样子,作为嫁妆的话…… 京郊的一座山,倒是显得很有面子。 只是这般,林妩自己就亏了。 “你真不要其他的,只要租一座山?”兰陵侯再次确认。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难道,她就是靠这样傻缺的脑子,吸引靖王的? 也不失为一个新赛道。 第143章 演几出戏 林妩别的不要,只要租约。 倒不是她不图兰陵侯的财。 椒兰院的古玩字画,都被她倒腾光了,怎么可能不图财? 只是,她觉得,不能明着图。 兰陵侯这人,是妥妥的资本家。 你今日从他兜里掏一分钱,明日就得用命来抵。 她要让他,心甘情愿地给。 火急火燎地硬塞。 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她觉得,一座山的租约,就蛮好。 毕竟兰陵侯也不需要出什么。 而林妩,却可以得到她想要的。 “谢谢侯爷。” 此时,她脸上的笑容,真诚得没有一点虚假。 “妩儿明日,就约靖王去爬山!” 兰陵侯:? “你真的很会惹我生气。”他阴恻恻地说。 林妩缩了缩脖子,笑得又甜又软。 “那都是为了,不辜负王爷的期待。” 兰陵侯心塞。 总觉得,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了。 本想追究,林妩在翡翠这事上,是不是跟靖王一块,给他下套? 可说着说着,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了。 看见她就生气! “走吧走吧。” 他心烦地摆手: “你最好是给我,带一个靖王的好消息回来。” “否则……” 他的声调陡然拉长,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就好好收拾你!” 林妩唯唯诺诺,赶紧一溜烟跑了。 回到椒兰院,果然给靖王递了帖子。 当然,不是说要约他去爬山,而是告知他,有要事相商,偷偷在休罗山见面。 靖王因这翡翠一事,狠狠地削了赵妃一派,心情大好。 接到帖子,便也给了林妩这个面子。 第二日,城门才打开,一辆驴车载着四五个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没过多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跟了出去。 说来很巧。 兰陵侯的百亩良田,正好挨着林妩买的那一小块地。 而休罗山,正是林妩之前觊觎过的山。 她之前,还偷着上山游玩过,并发现了一个惊喜。 “瞧见没有?上头可有白色细粉?” 林妩戴着帷帽,问前方的小伙子。 小伙子们,正在与一丛一丛的火掌奋战。 火掌,即仙人掌。 林妩让他们在仙人掌上,找一种黑乎乎的小虫子。 这种小虫子,往往被白色的粉末包裹,如同一个个白色小点,附着在仙人掌上。 “找到了!”一个小伙子惊喜地喊。 林妩赶紧提起裙角,小心翼翼绕过多刺的仙人掌,来到那人旁边。 他前面的那株仙人掌,果然有一些白点。 只是不太多。 可林妩已经很满意了。 “花农何在?” 她将花农叫上来,细细嘱咐他,如何将这些小虫子,分散移植到不同仙人掌植株上,而后又如何促进它们快速繁殖。 如无意外,一个月后,便可以繁殖出许多虫子。 林妩对这事,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她不仅重金找来这花农,其他的小伙子,也是她聘来,给这花农打下手的。 大美丽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这回了。 这边,她正干得热火朝天。 那边,一辆低调华丽的马车,出现在乡道上。 陈吉赶紧来报: “姑娘,人来了。” 林妩赶紧收拾了一番,将脸上的些许汗拭去,重新补了妆。 然后溜到自己那一小块地里,装模作样地,挥一把小锄头。 靖王下车,第一句便是: “原来,你是真的爱锄大地。” 第一次见,她就拎着锄头。 如今再见,她还是拎着锄头。 好特别的爱好。 林妩觉得这个误会有点深,但好在不影响大局。 她抿嘴一笑。 “京中富贵迷人眼,偶尔回归田园,洗涤心灵,蛮好的。” “林姑娘真是通透之人。”靖王嘴上说。 虽然他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如今,万不会轻易小看这个女子的心机。 “不知道姑娘约本王至此,是有何要事相商?” 他不欲多客套,开门见山了。 “林妩想请王爷,配合我演几出戏,假装我俩有些情意。” 靖王温润俊秀的面孔,不为所动。 “本王为何要配合你?” 林妩笑笑: “王爷与我来往密切,才会对我说一些机密,不是吗?” “你想给兰陵侯传假消息?”靖王面色略松。 这个女子,果然鬼点子很多。 林妩低下头,做一副老实相: “怎么能算假消息呢?我不过是,把王爷说与我的,一字不漏说给侯爷罢了。” “反正,侯爷也是这么要求我的呀。” “有点意思。”靖王勾起一抹笑容。 他这么说,意思便是同意了。 可他料不到的是,自己话音刚落,林妩整个人就贴了上来! “王爷,你真好!” 林妩搂住他的腰,用脸使劲蹭那大胸肌: “妩儿甚喜你!” 靖王冷不防,被一种奇异的柔软,给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毫无经验的大龄处男,面红耳赤。 “别……别……” 他坑坑巴巴。 林妩却更用力地,把他的腰搂得更紧。 能不紧么。 这附近,必定埋伏了兰陵侯的人。 她不把戏做得真一些,他怎会相信,她和靖王情投意合? 只苦了靖王。 林妩盯着那么一张,跟白月光极其相似的脸。 身材又如此惹火。 两只手还蛇一般缠着他不放。 靖王大脑空白,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推开她吧,伸手便碰到一团柔软。 拉开她吧,手刚碰到她的背,她就一声嘤咛。 听得人骨头软了,别处硬了。 好为难。 好在林妩也没有长久长在他身上的意思,估摸着差不多后,便放开了他。 “王爷,辛苦你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暂时演完了。” 倒把靖王说得愣了一下。 原来,方才,是在演戏? 向来温善亲和的面孔,瞬间有些不悦了。 林妩没有留意到。 她正在,一心一意地安排接下来的演出行程: “王爷,为了让侯爷更相信些,接下来我们最好是多见面。” “我建议,明儿我们去宝音楼,听听小曲,让侯爷以为咱们浓情相约。” “后日,王爷再陪我去大美丽,委屈王爷为我描描眉,侯爷更以为,咱们要举案齐眉了。” “大后日,正好是侯爷去骑马的日子,咱们可以……” “侯爷侯爷!”靖王突然粗暴地打断她。 “你的眼里,只有侯爷吗?” 第144章 给他洗脚 林妩有些不理解。 不是说,这靖王,最是君子谦谦,端方有礼吗? 怎么突然就发小脾气了? 许是她的惊讶,惊醒了靖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 便尴尬地转过脸去,不自然地描补道: “本王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要被他兰陵侯牵着走?” “我看你张口闭口,侯爷侯爷的。” “你倒是,很在乎他啊?” 林妩简直要扶额。 完了完了,这人怎么,染上跟兰陵侯一样的毛病了? 要哄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烦。 “林妩受制于人,自然在乎侯爷的想法。”林妩假笑:“毕竟,他捏着我的小命呢。” 靖王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区区兰陵侯罢了,你就这么怕他?让他这般任意拿捏揉搓你。” 林妩心中冷笑一下。 好一个不食肉糜的王爷,说什么屁话呢。 你们这些权贵斗法,把我一个小可怜夹在其中。 脑袋别在裤袋上的是我,委曲求全的是我,吃苦受累的是我。 你还有脸,说我不够硬气? “那是林妩没福气,没早遇到王爷这般真性情的侠士。” 林妩柔媚一笑: “但现在也不迟,王爷要救我于水火之中吗?” 靖王立马不说话了。 不是说不行。 而是,如今后宫与朝堂,形势都紧张。 他与兰陵侯的背后,都各有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妩拿起帕子,捂嘴浅笑: “王爷,该不是当真了吧?林妩只是说笑罢了。” 靖王的神色才松了下来。 “他日机会合适,本王定会帮你。”他脸上有了几分诚恳。 林妩也笑得真心: “那小女子,便先谢过王爷了。” 两人再次相谈甚欢,友善道别。 靖王对林妩的印象,愈发地好了。 “到此为止,不必相送了。”靖王说。 他嘴角含笑,轻轻地扫了林妩一眼。 然后,挥一挥衣袖,一边走一边思绪飘飘。 这个女子,虽然出身卑微,但落落大方,且颇有些心机。 最难得的是,知情知趣。 以她这个性情,又兼那张脸,暂时拿来替一替,也不是不可…… “哎哟!” 靖王一个趔趄,差点双膝跪地。 还好他颇有些身手,勉强支撑住了身子。 可是,脚底下,传来一股上头的味道…… “哎呀……”林妩佯装吃惊,小跑过来。 “王爷,你怎的,踩中我的粪肥坑了?” 靖王的脸宛如被劈过: “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肥坑?” 林妩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天暖了,我准备在地里种新一茬的果蔬呢。特意带了点粪,肥肥地。因着怕人偷,又挖了个坑……” “谁会偷你的粪啊!”美男惨叫。 京中人人称颂的端方君子,温润有礼的靖王,破防了。 “王爷,莫要生气。” 林妩赶紧温馨提示: “兰陵侯的人,在看着呢。” 靖王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足足半刻钟,才勉强冷静下来。 “伺候爷换鞋。” 他磨着牙说。 然后又暴怒: “不,换鞋还不够,爷要洗脚!” 于是,向来注重形象,恪守皇家风范的靖王,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在那水流潺潺的小溪边,搓了半天的脚。 小溪下游,还有几个出来春游的人,远远地抱怨起来: “什么人啊,怎么在溪里洗脚,真埋汰。” “这到处都是闺女,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遮一遮,好没品。” “快走快走,脚脏的人,心也是脏的……” 靖王受了一肚子气,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林妩则笑嘻嘻: 哈,这坑没白挖。 靖王专供,该掉的坑,还得掉。 随着靖王马车的离去,春游的人群里,有一个身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兰陵侯府。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抱在一起?” 兰陵侯一掌拍在扶手上。 扶手裂了一条缝。 “他还摸她的……摸她的……” “胸。”底下的探子好心地接话。 结果喜提一柄扇子,砸在他的脑门上。 “胸你个屁!” 兰陵侯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怒不可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明明是他催着人去的。 可为什么,想到那些画面,他那么闹心呢? 探子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被主子训斥了。 赶紧小嘴叭叭,把更多有的没的细节拿出来说: “最后,林姑娘还给靖王脱鞋袜,在溪里给他洗脚……” “什!么!” 兰陵侯瞬间化身疯狗,跳起来摔了三个茶碗。 “靖王他是疯了吗?” “他还要不要脸了?” “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他竟然,他竟然,强迫一个弱女子,给他洗臭脚!” 探子瑟瑟发抖,说道: “其实,属下看林姑娘,还挺乐意——哎哟!” 一个大茶壶砸在他嘴巴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兰陵侯的口气,比阴间还阴间。 眼神也跟索命阎王似的。 探子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马屁,全拍狮子屁股上了。 于是嘴巴紧闭,再不敢多说一句。 兰陵侯满屋子乱转,脚底都踩出风火轮来了。 越转越火大。 “不行。” 他阴着脸,突然冒出两个字。 然后传召余歌。 “去给我把林妩叫过来!” 余歌赶紧抡起两条腿,不要命地往椒兰院赶。 结果,只带回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侯爷,林姑娘她……今夜不回来了。” 兰陵侯本在喝茶,想降降火。 闻言,啪嚓捏碎了茶碗。 “你再说一遍?” 他牙都要磨碎了: “她,为何不回来?” 余歌心里苦。 也不知道这林姑娘,咋这么大本事,回回弄得爷暴跳如雷。 他夹在中间,铁汉也夹成核桃碎了。 “林姑娘传话回来说……” 余歌抹了一把汗: “说……她今晚,在靖王府过夜……” 咣当! 兰陵侯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凭什么!”他狂怒咆哮。 “那靖王给她灌迷魂汤了?这就上赶着给人做姨娘了?说进府就进府了?” “她该不会,以为有靖王傍身,就急不可耐地,想摆脱我吧?” 怒火在褐色的瞳仁中燃烧。 他捏紧了拳头。 “不成……” “我找她去!” 第145章 那么急色 去靖王府,其实是林妩一时兴起。 她看着靖王的马车远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兰陵侯千方百计把她往靖王府送,是不是说明,靖王府守卫森严,他难以插手?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她进了靖王府。 兰陵侯害能咋滴? 思路豁然开朗。 于是,林妩匆匆交代人,看好休罗山后,就匆匆跳上马车,追靖王去了。 她给的理由是: “王爷,林妩害你扭伤脚,实难心安。我愿承担起责任,照顾你直至痊愈。” 靖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的脚是扭了没错,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好歹有些身手,扭伤脚也不影响行动。 用得着她照顾么? 他靖王府又不是没有人了。 “其实不必……” “王爷!”林妩突然很大声:“侯爷的人在看着呢。” 这句话,简直将靖王克得死死的。 他只能同意了。 于是,当晚,林妩就住进了靖王府待客的小院。 爽啊。 刚开始,她还想意思意思,假装关心靖王。 不料,她打探下人的口风,发现他们对靖王的事三缄其口。 便是她让他们传个话,他们也客客气气地说: “姑娘且等等,王爷眼下不得空。” 那就是,一边待着去的意思? 林妩便心安理得地度起假来。 正好,靖王大概怕牵扯太深,落人口实。 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在王府的西北角,是上一任家主,泡汤池之地。 可靖王不喜欢泡汤,故而传到他这里,这处便荒废了。 属于王府里,比较偏僻清冷的地方。 林妩倒很喜欢。 自在先不说,还可以泡汤耶。 天知道,在古代,冬天洗澡有多愁人。 若非宁国公那般强健的体魄,绝无天天洗澡的习惯。 就连林妩自己,也耐不住冷,洗澡的频率变低了。 如今看到这暖融融、热腾腾的汤池,她只想立马跳进去,把身上的泥搓一搓。 啊,不如在大美丽推出一个嫩肤磨砂膏,和一个搓澡巾吧。 在这个春季,定能大卖! 林妩越想越兴奋。 正当她张罗着,要带什么东西去泡汤时,一阵阴风突然把窗子吹得啪啪响。 “啊,忘记关窗了。” 她喃喃自语,快步走过去,伸手去够窗。 结果,一只细长劲痩的手掌,捏住她的手腕。 “这就是你说的,靖王对你有情?” 凤眸凛然,唇勾冷笑。 兰陵侯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窗边。 半面面具之外,那张邪气的脸,在月光下令人悚然。 林妩也惊悚得起鸡皮疙瘩了。 “你怎么在这里!” 兰陵侯摔开她的手,眼中闪过些许睥睨。 “怎么,你很不希望本手出现在这里?” 然后环视了四周,面露哂笑,又道: “也是,被靖王赶到这种地方,怎敢叫我撞见?”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房中来,笑容渗人。 然后,用折扇抬起林妩的下巴。 “教本侯知道,原来靖王对你的情意浅薄至此……” 折扇忽而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林妩殷红丰润的双唇。 “你这张小嘴,还怎么骗人?” 大意了。 林妩有些懊恼。 原来兰陵侯的探子,确实进不来靖王府。 但他本人,却是来去自如。 你不行啊,靖王! 错信于人的林妩,现在只能疯狂转动脑子,试图描补。 “侯爷,你误会妩儿了。” 她垂下两片密而翘的睫毛,一片小小的阴影投射在精巧面孔上,显得她格外乖顺。 “王爷只是慰劳我今日过分酸痛,故而赐了这片汤池,让我松快松快。” “过分酸痛?” 兰陵侯一开始,还不明白。 但很快,他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下颌渐渐绷紧。 他不得不深呼吸,告诉自己: 不能捏扇子。 这是最近第18把了。 倒不是买不起扇子。 而是有损他邪狞阴狠的气质。 “真没想到。” 他一张嘴,那股味就特别冲: “你们就坐个马车的功夫,也能玩这么花?” 今日,林妩是和靖王共乘一车回来的。 此事自然也被事无巨细的探子,禀报兰陵侯。 当时兰陵侯还没放在心上。 此时的他,只想大骂靖王: “他要不要那么急色?不是瘸了吗!” 林妩双耳粉红,羞惭地低下头: “那儿又没瘸……” 兰陵侯:…… 一是后悔为什么不让探子掀了马车。 二是后悔今夜,自己为何这么想不开,要来这里,听这些? 兰陵侯面若寒霜,抱着手臂,先是沉寂了一会儿。 而后,又哼笑出声来。 “既是干柴烈火,在车上都等不及,怎的回到府里,他却没动静了?” “我看了你这半天,也没见靖王派个人来问问你。” 他薄唇微张,绽出一丝恶劣的笑。 “如此无良,不如,还是本侯替你去找他要个说法吧。” 说到底,还是对林妩与靖王的关系,有所怀疑。 林妩心知肚明。 她只能,含羞带怯,用帕子拭泪: “侯爷,千万别。” “王爷神勇过人,折腾得妩儿,路都走不动了。是妩儿苦苦哀求,他才肯让妩儿养上几日。” “请侯爷,千万别再将王爷招来了……” 兰陵侯:!!! 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管不住嘴,说那老些话! 这林妩也真是的。 小嘴长得那么甜,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中听的。 兰陵侯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个激动,声调高了起来: “王爷王爷,王爷是你的天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林妩立即挤出两行泪: “侯爷,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妩儿自知卑贱,在侯爷眼中,如尘埃污泥,不值一提。” “但再怎么说,妩儿也是为了侯爷办事,才伤了身子。” “侯爷,你难道,没有心吗!” “呜~” 如泣如诉,凄哀婉转。 听得兰陵侯,说不清是心塞还是心痛。 胸中十八股气大乱斗。 “本侯晚膳也没用,风尘仆仆赶来。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高兴,又不敢再高声。 只能小小抱怨: “本侯还是翻墙进来的!” “我自五岁以后,便没再做过这样的事了!” 第146章 别动了情 牺牲大发了。 兰陵侯都替自己觉得委屈。 他连侯爷的身段都放下了,这女子却一点也不感动,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她面对靖王,面对宁国公父子俩,也是这样的吗? 这种冷得令人发指的待遇,是人人都有,还是单只他兰陵侯一个? 简直不能深思。 兰陵侯萎了。 其实,若是林妩能听到兰陵侯的心声。 她一定会的大呼冤枉。 不是她不感动。 索命阎王追你都追到王府来了。 大晚上的,一张大脸,出现在你的窗外。 这谁敢动啊。 她恨不得直接躺下装死。 兰陵侯此人,脑回路实在有些清奇。 林妩左右思量,觉得还是不要把人逼得太过,免得他恼羞成怒,直接把她嘎了。 “侯爷,我们就事论事。” 她软下声音来,用帕子擦了擦泪。 主要是一滴泪也挤不出了。 赶紧做个样子停止哭泣。 “如今我与靖王,可谓进展喜人。这不就是侯爷想看的吗?” 林妩款款劝道。 兰陵侯听了,并不高兴。 “喜从何来?哼,男人若将你放在心上,必定什么都为你捧了来。” “而你跟他一场,他如此受用,却什么都不曾给过你。” “你不过是免费送上门的——” 他及时刹住了嘴,面色有些懊恼。 快速瞥了林妩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他心里不知怎么的,酸涩得厉害。 但也只能强撑桀骜,不阴不阳地往下说: “总之,他对你并非真心。” “我奉劝你一句,办事就办事,你可别动了情。” 这个道理,林妩当然知道。 干这一行,最忌爱上客人。 但是,这种话由兰陵侯说出来…… 他怎么有脸啊。 “侯爷,若非是你,我恐怕一辈子都与靖王扯不上关系。”林妩淡淡道。 兰陵侯又被刺了。 他嘴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 哎呀,你倒是快说啊。林妩着急。 平时那嘴叭叭的,关键时刻,倒不吱声了,真是急死人。林妩心想。 她只好浅浅提醒一下: “侯爷,其实王爷也说要送我东西,但我没收。” “我就是觉得这不太好。侯爷送我东西,我可以收,但是王爷,不行。” “毕竟,我与他的感情,还没到那份上!” 说得兰陵侯,喉咙自作主张,挤出了一声噢。 眉头也舒展开了。 “你能这般想,是极好的。” 他愉悦起来,面色不似方才那般恐怖了。 “确实,他的东西有什么好收的?他什么东西,是本侯没有的?” “就说那休罗山吧,他有吗?” “他没有!” “本侯送给你了!” 林妩捂嘴,佯装惊讶,挤出激动的眼泪: “侯爷,这这,太贵重了。” 绝口不提不能收。 主打做个样子。 兰陵侯正在兴头上,倒也没留意她这言语中的心机,沉浸在赢过靖王的舒心中。 “给你,你就拿着吧,就当是本侯对你的补偿。”他随口道。 总算说了句人话。林妩暗忖。 然后低下头,受宠若惊地说: “那林妩,便却之不恭了。” 正说着,外头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兰陵侯将表情一收,跃出窗去。 他刚刚离开,一名丫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原来是送洗漱水盆来了。 林妩接下,又送走丫鬟后,往窗外一探。 月光安静,夜色沉沉。 再无人的踪迹。 兰陵侯走了。 第二日,林妩来到大美丽。 掌柜的将休罗山的情况,一一禀报。 “……已移植了一批胭脂虫,预计下个月,便可大量采收。但眼下,只能有一小批,仅做试验之用。” “试验的口脂,过几日,便能做出来了。” 胭脂虫,即上次在休罗山,寄生在火掌上的黑色小虫。 虽然其貌不扬,但这小虫,却是红色染料之王。 顾名思义,也就是胭脂的重要原料。 林妩曾研究过现下贵妇们的胭脂水粉,发现,如今盛行的,还是矿物胭脂。 故而,当她在休罗山发现胭脂虫,便知道,自己的财路又打开了。 胭脂虫富含红色素。 不仅色泽如红宝石,艳丽无比,且不易褪色。 还安全无毒。 比起于身体有害的朱砂、铅粉,这种胭脂虫制成的胭脂水粉,定然更受欢迎。 林妩已将用胭脂虫做胭脂的方子,交给大美丽的老师傅。 如今,她只需要期待成果。 “准备一下。”她吩咐掌柜:“一旦研制成功,我们立即召开新品拍卖会。” 这事是目前林妩的重心了。 故而,接下来几日,她也频频往大美丽去。 甚至抽了一天空,到休罗山,看胭脂虫的养育情况。 一切都如她的计划进行着。 唯一的例外是—— “侯爷,你怎么又来了?” 看到那高挑的身影,轻车熟路,翻过墙来。 林妩不禁怀疑,这人,还记得他是堂堂侯爷吗? 自从第一天当了那入夜贼,兰陵侯仿佛食髓知味。 而后,天天都翻墙跃窗。 仿佛每日不来跟她唠一会儿,晚上睡不着似的。 昨夜,林妩好不容易听他说,他今日恐要留宿宫中,她大喜过望。 终于可以泡汤了。 这厮天天晚上来她这儿,闹得她的泡汤计划差些儿泡汤。 今夜,趁他不在,林妩大脱特脱。 选了最隐蔽的小池子,舒舒服服地叹温泉。 怎料,他又来了。 “你居然背着我泡汤!” 兰陵侯不悦。 林妩已经无力哄他,把身子都缩在水底下,露着个头道: “不是侯爷说,今夜要留宿宫中吗?” 兰陵侯薄唇紧抿: “那又怎样?怎么,你不想见到本侯?” 林妩坦言: “不是,是你我这样,好像在偷情。” “偷情?”这两个字,在兰陵侯舌尖打了个转。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蹭地亮了。 “有意思。” 他翘起嘴角,笑得恣意邪气: “不如本侯也同你泡一泡,给靖王戴戴绿帽。” 林妩万万料不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 她赶紧用布巾,遮住自己的身子: “侯爷,这不合适!” 兰陵侯本只是开个玩笑,但见她如此反应,笑颜咣当掉地上了。 脸上只剩阴森: “怕什么?” “靖王泡得,本侯泡不得?” “你身上哪一处,本侯没见过?” 第147章 仙女出浴 林妩简直服了兰陵侯对靖王的执着。 这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若不是曾见过,兰陵侯提起靖王,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她还真以为,这人以恨之名,实际深爱靖王呢。 太缠人了。 而且他到靖王府跟来自己家一般,这么熟,说没点感情,谁信? 林妩甚至觉得,说不定,兰陵侯还经常半夜翻墙到靖王府。 偷跑到靖王床头,死死盯着他呢。 偏执狂无疑了。 “侯爷,你对靖王积怨如此之深,只为了朝堂之争吗?”林妩转移话题。 若是旁的,或许兰陵侯不会如她的愿。 但是这个问题,精准地踩到了雷点上。 兰陵侯马上沉下脸,看她的眼神,似是隐忍得很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地、长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又是郁闷又是无奈: “本侯发现,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不是瞅准了,故意让本侯不开心?” 林妩赶紧低头: “妩儿没有,妩儿就是随便问问。” 问你就答呀!支支吾吾的。 她在心中翻白眼。 而兰陵侯,又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本侯,就与你说一说吧。” “本侯年幼时,其实与靖王,情同手足……” 好一个相爱相杀的故事。 林妩听得都傻了。 原来,兰陵侯与靖王,小时候感情极好,常常相伴骑射,一块读书。 这靖王府,那时候,兰陵侯也是常来的。 只是,兰陵侯的姐姐入宫后,一切就变了。 他俩被划分到不同的阵营,针锋相对。 一开始,还可以互相体谅,有一丝兄弟情尚存。 但当云妃授意靖王,开始往兰陵侯院子里塞人后…… “你那六个正妻,原来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林妩惊讶。 兰陵侯瞥了她一眼,轻哼: “还不算太笨。” “难怪你把她们都杀了。”林妩喃喃。 “哪里是我杀的?”兰陵侯淡淡道。 “她们,都是自戕的。” 林妩愣住。 “可是,外头都说……” “就是她们死了,外头才可以说啊。她们不死,外头还怎么说我残暴嗜杀?”兰陵侯说。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林妩瞬间明白了。 原来,细作只是表面上的目的。 这六个正妻嫁入侯府的真正用处,是为了败坏兰陵侯的名声。 靖王,云妃,或者说圣上,做到了。 当初,兰陵侯因为此事,还被圣上派人到府上申斥。 当时的赵贵妃,被夺了掌管后宫之权。 “这也是你跟靖王当街闹起来,被他划伤的原因?”林妩又问。 这下,兰陵侯终于动容了。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痛,虽然时隔已久,但他依然想起,那一刀凌厉地挥过来时,破风的声音。 不仅他的脸被划伤了。 幼年珍贵的情谊,也被斩断了。 “我赵家绝非站着挨打之辈,当年亦是同先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 “铮铮傲骨,怎能容他们肆意践踏污蔑?” “我将那第六个自戕的正妻,拖到街上,就为了让他们知道。” “从今日起,我赵竞之,与他们不共戴天!” 林妩叹了口气。 她算是发现了,兰陵侯这人,吃亏就吃亏在他这个性格上。 整个人阴恻恻的,看起来像会暗地里咬人一口的毒蛇。 实际上,只是个在太阳底下露肚皮的,蛇宝宝摆件! 明明他是苦主,他这么一闹,倒成就了靖王冲冠一怒为百姓的名声。 还给人划了一刀。 亏惨了。 而且他嘴巴还贱,一天到晚杀来杀去的。 你不暴虐谁暴虐啊。 “侯爷,你今后可都改了吧。”林妩头一回对他这么真诚。 兰陵侯却把脖子一拧: “凭什么要我改?” “难不成,你觉着我不好……你更喜欢靖王!” 林妩:……怎么又扯到这上头了? 她真是头大如鼓。 刚想再忽悠他两句,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王爷,林姑娘,正在里头泡汤呢。” 然后,模模糊糊听得靖王说了什么。 接着,一个男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转到这个小汤池了。 “靖王来了!”林妩赶紧低声道,想让兰陵侯快走。 可举目四望,怎么走? 围墙在靖王走来的那边,断不能再去了。 而这小汤池的四周,既无亭台,也无大树,只有几棵不算高大的山茶花,将汤池围了一半,投下一片阴影。 兰陵侯蹙眉,心想,大不了,今晚就跟靖王鱼死网破吧。 然而,一只细嫩的小手,抚上他的手臂。 紧接着,噗通! “什么声音!”靖王大喝,快步走近了。 却只见茶花树影森森处,波光潋滟中,一个仅着片缕的女子,惊诧而坐。 “啊,王爷!” 林妩失声惊叫,赶紧扯来白纱遮挡。 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把白纱铺在水面上,遮一遮水底下的人。 不过,她算是多虑了。 靖王的眼睛根本无暇他顾。 他的瞳仁里,只见得到,一个白得发光的人儿,娇痴柔媚,宛如仙女出浴。 粗大的喉结,忍不住,滚了一下。 “王爷……寻到此处,有何事?”林妩怯怯道。 靖王根本听不见。 他的视觉,听觉,嗅觉,完全被那完美的酮体吸引。 脑瓜子,嗡嗡的…… “王爷?” 林妩加重语气,终于将靖王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本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 “我就是忙了几日,未能顾得上姑娘,心中有愧,特来探望。” 好牵强的说辞。 便是忙,怎么也不打发人来问一声呢。 林妩撇撇嘴。 但是兰陵侯还藏在水底下,她还得跟靖王装亲密,不能露馅了。 “王爷公务繁忙,无暇他顾,是应当的。” 她情意绵绵地说: “妩儿没有大碍,只是泡汤泡得久了,身子有些倦了。” 意思是,本姑娘要起身了,王爷,你让让啊。 可平时端方持重,最是知礼的靖王,今日跟换了芯子似的。 不但没听出林妩的言外之意,还低声说: “倦了?” “不若,本王扶一扶你。” 沙哑含情的话音,刚刚落下。 林妩就感觉,自己浸在水下的屁股…… 被狠狠拧了一把! 第148章 换个姿势 林妩面上的娇羞差点没维持住。 僵了一瞬。 靖王理解成她不愿意,语气便有些淡淡了。 “怎么,不愿意?” “不是你说的,兰陵侯的……” “王爷!”林妩赶紧打断他。 兰陵侯的人在看着? 当事人在此,这话可不兴说啊。 “兰陵侯的性子虽张扬,但亦教与小女子一些礼仪,林妩不敢忘了尊卑,劳动王爷大驾。” 林妩说得真情实意。 靖王有一点相信。 但是不多。 “看来,你心里还是向着他。”他的口气,多几分疏离。 林妩立即感觉,周遭瞬间冷了几度。 这可不成,现如今她还得跟靖王维持友好关系,否则遭了厌弃,她在兰陵侯面前也没有价值了。 还是得哄。 她张了张嘴,刚要缓和一下气氛。 温暖的水底,那只手,却轻轻地……搔了两下。 跟猫咪愉悦,用肉垫挠人似的。 林妩:…… 前有雄狮嗷嗷待哺。 后有猛虎舞爪张牙。 真是左右为难,男上加男啊。 “王爷……” 林妩几经斟酌,谨慎地开口: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是王爷,侯爷是侯爷,南辕北辙。” “再者,必定是如今夜这般,极纯极美的白月光,才能映入王爷心间。” “林妩不过一粒尘埃,怎敢,拿王爷比较呢。” 潜台词: 王爷,可别忘了,你还有个白月光啊! 林妩试图唤醒靖王的理智。 可惜,靖王今夜大约是吃错醋。 整个人腌得都入味了。 “这还需要比?” 端方君子的脸上,出现与气质不符的恼意。 “兰陵侯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敬着他,连句重话也不肯说?” “他气性狭小,残暴嗜杀,阴暗狠毒……” 娘嘞。 林妩明显感觉到汤池愈发滚烫。 有什么要爆发了。 她赶紧小手轻挪,摁住水底下那副胸膛。 与宁国公和宁司寒这种武将不同,兰陵侯毕竟算是半个文官,肌肉并不壮硕,而是薄肌身材。 那恰到好处的胸肌,紧实精悍。 林妩蹭了两下。 水温又降了下来。 “王爷,还是别说侯爷了……” 林妩打断靖王的话。 靖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他平素虽不喜兰陵侯的为人,但从不这般尖酸刻薄,实在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不待林妩再开口,他便又说道: “说的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本王为何一直要提起别人,辜负了这夜色春宵?” 似是要化解方才的尴尬,他居然,迈开脚步: “来,本王……” “王爷留步!”林妩急急叫道。 靖王的半只脚,停留在半空中。 脸上,是真的不悦了。 “林妩,不要拒绝本王。” 不容置喙的低语,掷地有声。 林妩赶紧敛眉垂首,做出万分柔顺的样子,怯怯道: “林妩不敢,只是我近日身子不适,不能服侍王爷。” 靖王眸色略沉: “你有什么不适?前些日子在城郊,还锄了一垄地……” 脑海中,突然浮现之前见过的,林妩伤痕累累的画面。 他面色微变: “是兰陵侯找你了?” 他又惊又怒: “他是不是迁怒于你?他这次又把你怎么了?” 看到林妩莹白的身子,不若上次般,瘀痕遍生,靖王的表情,却更难看了。 他难以控制内心的暴戾,脱口而出: “难道他竟然……” “混蛋!” 一时气愤,他竟然一脚,踢翻了一个半人高的大花盆。 “赵竞之!”他咬牙切齿。 “他真不知道,浪荡二字,怎么写吗?” “瞧瞧他后院,妻妾成群,他还不知足吗,竟然还染指你!” “卑鄙!无耻!下作!” “若是他在我眼前,本王定要——” 哗啦! 小汤池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沉浸在愤怒中的靖王,猛然被拉回神。 “怎么回事?”他愕然。 只见水花落下,身段美好的女子,半伏在水中,水珠滚滚而落。 光裸的背脊,在腰部微微下陷,弯出一点弧度。 在月光下极致诱人。 “……无事。”林妩说。 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冷不防被掀翻的兰陵侯,本还要挣扎爬起来打靖王一顿。 这个伪君子,果然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还是在林妩面前说,简直卑鄙无耻。 不能忍! 但他刚要奋起,却被林妩一按。 她竟然坐在了他的腰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也不是动弹不得,她其实就那么点重量。 他是,自己莫名骨软了…… 依稀能看到,白色的什么,在水中轻微晃动…… 可恶。 明明没穿衣裳的样子都见过。 怎么这会子模模糊糊的,他反而心跳那么快? 他又不是靖王那大龄处男,怎么可能被一个女子,勾得身心酥软了! 兰陵侯陷入天人交战。 人迷糊了。 林妩的心里,亦是狂暴。 这里是靖王府,兰陵侯要是不管不顾跳出来了,靖王定会勃然大怒。 他俩干仗事小,谁死都好。 就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借机发作,又在朝堂搅风搅雨。 大王打架,逼死小鬼。 闹到最后,他们俩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但她这个小喽啰,可就落不到好了。 说不定还要被推出来,盖一个红颜祸水两头骗的帽子。 直接菜市口斩了。 她不想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于是,更用力地,把兰陵侯按在水里…… 水波渐渐平静。 靖王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眼前的景色太过美丽,将他晃了一下。 他也迷糊了。 林妩趁机,大喊了一声: “明月!” 明月是打理这出汤池的丫鬟。 她本守在门外,听到林妩的声音,赶紧走了进来。 “明月,此处风冷湿重,恐伤了王爷的身子,快快带王爷到隔间坐下,备下姜汤,我马上就来。”她吩咐道。 明月不明就里,以为是两人的情趣,便马上请靖王移步隔间。 外人当前,靖王也只得君子起来,甩手去了。 林妩徐徐地,舒了一口长气。 还没舒完。 便被一双大掌掐住了。 哗啦! 兰陵侯一个翻身,反制了她,凤眼细眸极亮,慢慢地凑近。 鼻尖对着鼻尖。 “本侯金尊玉贵,你也敢……” “不要命了你。” “嗯哼?” 第149章 圣上赐婚 林妩生怕他闹出动静,又把人招来了。 赶紧低声道: “侯爷,这是靖王府!” 兰陵侯眯起眼睛,很不开心: “那又如何?” “方才若不是你……你硬要骑我,本侯便要跃起来,给他吃个教训。” 林妩无语。 行行好吧你们这些权贵,要打也找个我不在的地方打。 别把我给害了啊。 “侯爷。”她好言相劝:“你便是不顾着自己的安危,也该想想,若是靖王借机参你一本,赵妃在后宫,该如何自处?” 一句话让兰陵侯清醒了。 他皱皱眉,意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 可是,攥着林妩小腰的手,仍死死地不肯放开。 “侯爷……”林妩又低唤。 兰陵侯满脸郁色,鼻尖擦过她的面颊。 竟轻轻地将脑袋,蹭在她的颈侧。 “本侯,后悔了。” 他闷闷地说。 未及细说,外头又传来莲步轻移的声音。 应当是丫鬟明月,拿着衣裳要来伺候林妩出汤了。 兰陵侯便哗然起身,如月光下的夜鹰一般,倏地消失在墙头。 明月一进门,只觉得面上一阵冷风刮过。 “哎呀,姑娘,可是有什么飞过去了?”她惊慌失措。 林妩云淡风轻: “大概,是一只乌鸦吧。” 拭干身子,换上衣衫,林妩不施粉黛,来到了隔间。 那里,靖王稍作片刻后,心头躁火已然去得一干二净,是半点旖旎心思也无了。 林妩一来,他便与她议起了正事。 “林姑娘,上回观音翡翠之事,多得你的帮助,本王还未好好地谢你。” 靖王放下茶盏道。 “王爷客气了,都是林妩该做的。”林妩浅笑。 内心却在翻白眼: 呵,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抠门。 谢人就会谢张嘴。 见林妩如此乖顺识大体,靖王颇为满意。 “林姑娘是个有大才之人,不应受兰陵侯如此欺压。” 靖王慢慢转动手指上的扳指,温声低语: “本王有一个法子,可助姑娘脱离苦海。” “哦?”林妩假装好奇:“真有这等法子?” “林妩苦侯爷已久,王爷若能助我脱身,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她神色欢喜,靖王微微一笑。 他执起茶盏,浅酌一口。 “你可知道,圣上有意,为兰陵侯赐婚?” 林妩不知道这事。 实际上,她完全不关心兰陵侯的感情生活。 但她想起来,与兰陵侯的初见,似乎就是…… 他死皮赖脸,上宁国公府求娶五小姐? 靖王一声嗤笑。 “兰陵侯残暴不仁,害死那么多任正妻,那是多少官宦人家的清贵小姐。” “圣上早已容不下他,正打算,赐他一个得罪不得的,好将他镇住呢。” 林妩不动声色地看了靖王一眼。 按兰陵侯所说,那六任前妻,都是云妃和靖王设计的。 可靖王如今看起来,毫不知情? 还是,装的? 靖王并未察觉她神色有异,兀自往下说: “正是为这,赵妃急了,催着兰陵侯赶紧续弦呢。故而前阵子,他们一直在物色好控制的官家小姐,想赶在圣上赐婚之前,把这位子占了。” 这下林妩明白了。 为什么兰陵侯当初,门不当户不对的,非要娶宁五小姐。 原来是缺个软弱可欺的挡箭牌。 “可是林妩在侯府这些日子,并未听闻侯爷向哪家小姐提亲。”林妩说。 这便是靖王略感奇怪的地方了。 之前赵家火急火燎的,最近却突然没声息了。 他倾向于认为,他们偷偷物色了个大的。 这可不成。 “圣上决定将德隆公主,指给兰陵侯。”靖王直接摊牌。 林妩愣住。 德隆公主? 那不是传说中,任性跋扈,醋妒成性,治死了三任驸马的公主吗? 其中有一个驸马,还是被她当街用烈马拖死的。 但由于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先帝遗诏,要求当今圣上必定要照顾好她。 故而,圣上一直对她宽大处理。 可圣上,居然要把她,指给兰陵侯做续弦。 这是要直接克死兰陵侯。 毕竟,公主身份贵重,她有个好歹,赵家都要被问责。 还得是大罪。 可若说捧着宠着公主吧,就兰陵侯那样…… 林妩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修罗场。 靖王的面色却十分轻松。 “若是德隆公主,定能管束兰陵侯,他便不会似先前那般暴虐蛮霸。” “也就不能勉强你,做些你不愿意的事了。” 听起来十分美好。 但林妩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德隆公主既然善妒,怎会轻易放过跟兰陵侯有牵扯的女人? 侯府后院的几个姨娘,必定是小命难保。 而她,也不好说。 靖王的话,还是有所保留了。 林妩再次认识到,此人的风光霁月,都是表面功夫。 兰陵侯虽然性子乖张,嘴巴不讨喜,但他的恶劣是摆在明面上的。 靖王此人,却是白切黑。 只能说,他将他的形象,经营得太好了。 许是看出林妩的顾虑,靖王又道: “林姑娘,可是怕,德隆公主与侯府结亲,会对你赶尽杀绝?” “那你大可放心。你若是为本王办成了一些事,本王,自当护着你。” 林妩的表情动了动。 “王爷的意思,是想要林妩……” “我需要你,拖一拖他。” 皇帝虽然手握大权,但也不是说赐婚就赐婚的。 赵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在前朝后宫都有势力,手上还有丹书铁券。 想给兰陵侯硬塞亲事,逼急了,恐朝廷动荡。 靖王,或者说圣上,还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会是什么呢?林妩暗忖。 不过,眼下,她没有选择。 靖王表面客气,说是为她着想,提供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实际上,他是来通知她的。 权贵弹弹指尖的一粒灰,落在寻常世人身上,便是一座大山。 无处可逃。 “我明白了。”林妩低头说。 靖王满意一笑。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一刻也不多留。 复又露出端方王爷的模样,落落起身,温润有礼道: “那本王,便不打扰姑娘歇息了。” “说起来,姑娘来靖王府上,已有几日,久待终究不便。” “明日,你还是回侯府去吧。” 第150章 吸一大口 翊坤宫中。 一个美服华冠、粉光脂艳的妃子,正襟危坐。 她的表情,有些愤怒。 “竞之,你糊涂!” 赵妃看着下首的弟弟,痛心不已。 “如今我们赵家,四面楚歌,你怎还如此吊儿郎当?” “同你说了多少遍,赶紧娶个续弦,你就是不放在心上!” “长姐,这事急不得。”兰陵侯懒洋洋。 他今日心情颇佳,并不在乎赵妃的指控。 和其他入宫便战战兢兢,端正守礼的皇妃亲眷不同,他即便在翊坤宫,也自在得如同在自己家。 称呼赵妃,亦是以旧时在家的长姐相称。 是满京难得的一个不羁性子。 不过,赵妃见他这样,只会气不打一处来。 “你呀!” 赵妃恨不得用长长的护甲,戳他的脑门。 “这事如何不急?我可听闻了,圣上,有意将德隆公主指给你!” 兰陵侯这才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了几分: “什么?那个泼妇?” 听得赵妃皱眉,赶紧四下张望,没有旁的人。 她才松了口气。 “什么泼妇,这是宫中,你可管管你的嘴吧。” 兰陵侯没有与她纠缠这个,而是问道: “我已毁了脸,那德隆公主最喜清俊小生,这样也愿意?” 赵妃撇撇嘴: “她如何不愿意?圣上许诺,给她陪嫁一块封地。” 那圣上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兰陵侯冷笑。 “天家果真无情,昔日咱们赵氏举全族之力,流血搏杀替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如今,被用来对待我们赵氏自己人。” 赵妃这回真戳了他的头: “闭嘴!这话万不可说!” 兰陵侯这才抿了嘴,只是,表情仍然阴翳。 赵妃叹气: “你是赵家嫡子,他们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这是要毁了赵家的根基。” “我让你赶紧续弦,也是为了你好。自己选的,总归比别人塞给你的强。” “再者,你尚了公主,便不能入仕。赵家,便断送在你手上了!” 道理谁都懂,兰陵侯面色沉沉。 赵妃便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一个肤白如凝脂的娇人儿,闪过他的脑海。 赵妃立马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 “真有了?”她略感欢喜,连忙追问:“是谁家的千金?” 兰陵侯:“……无父无母,一个孤女。” 赵妃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虽说侯府现在要寻一个好拿捏的,但无父无母,意味着这门亲毫无助力。 这也不是个好事。 不过,若是名门之后,有些声望,倒还可用得。 “是哪个大族?祖上可有些荣光?”赵妃追问。 兰陵侯眼神有点飘了: “没什么大族,祖上……” 祖上大概也是奴才。 他就不细说了,免得气死长姐。 果然,即便他不说,赵妃也意会了,当下就板了脸。 “难道,是你在外头认识的什么狐媚子?” 她动起气来: “赵竞之,你真的是疯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赵家,还有没有我这个长姐?” “我在宫中,举步维艰,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 “你身为赵家掌门人,不但不为大局着想,反而沉溺于与市井女子的小情小爱,你这是要毁我们赵家啊!” 说着,她捂着心口,跌坐到椅子上。 兰陵侯没法淡然处之了,赶紧上前去扶她: “长姐!” 赵妃的贴身宫女,茯苓,闻声赶紧从门外跑进来,取了些丹药,用茶水伺候赵妃服下。 几人手忙脚乱地照顾了好一会儿,赵妃才缓了过来。 兰陵侯一阵纠心: “长姐,你的心疾,竟已如此严重了?还不快传太医……” “不用。”赵妃虽然还很虚弱,但拒绝得很果断。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少气我,我便好了。” 兰陵侯默然。 赵妃幽幽少坐片刻,又叹气: “竞之,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婚姻本应是两情相悦的美事,侯府那些妻妾,没一个是你想要的。” “但,谁又不是这般呢?” “世家子弟,一生都为家族荣光,飞蛾扑火。” “你我,都不能免俗啊。” 兰陵侯先是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 “弟弟,知晓了。” 赵妃已是疲乏了,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但是那个市井女子,是万万不能再接触,你赶紧同人家断了。” “此外,我会为你留意几个好的官家小姐,到时候,你就多与她们亲近亲近吧。” 兰陵侯应下,退出翊坤宫。 他大步走出宫外,面色沉郁得可怕。 天大地大,他却觉得,这里的气氛,令人窒息。 坐上回府的马车,他依然很不痛快。 于是,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不断摩挲。 市井女子就是市井女子,连绣活,都做得这般差,简直粗俗不堪。 里头的香花,也是便宜劣质的那种,毫无品味。 可是为什么,他却,舍不得放下呢? 这香囊虽粗糙,却如她那人一般,让他爱不释手,白天夜里,醒着梦中,都是她滑腻的肌肤和香香的味道。 兰陵侯将香囊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浑身舒畅。 方才的不快,终于统统散去了。 兰陵侯珍之又重地,将那香囊,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然后,烈马长嘶。 到侯府了。 兰陵侯神清气爽,跳下马车。 管家立即迎上来: “侯爷,您可回来了,林姑娘等您多时了。” “哦?” 真是喜从天降,兰陵侯的嘴角又勾起笑容了。 “她等我做什么?” 兰陵侯一边问,一边走。 走得比跑得还快。 可怜管家一双小短腿,奔出火星子了,才勉强赶上他。 气喘吁吁道: “林姑娘没有说。但奴才看她的样子,光彩照人,笑意盈盈,想来十分期待侯爷的归来。” 姜还是老的辣,管家已经将兰陵侯的喜好拿捏得死死的。 短短几句言之无物的话,将他哄得喜笑颜开。 身轻如燕。 跑得更快了。 一路火花带闪电,兰陵侯赶到了椒兰院。 而林妩,脱了外衫,露着雪白诱惑的腰身,正在自摸。 见到兰陵侯,她便招呼道: “侯爷,快来。” “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第151章 心爱之人 兰陵侯的心荡漾了一下。 而后板起脸。 “你这是什么样子?竟……竟这般邀请本侯。” “实在放荡!” 林妩:“……何必介怀?不是侯爷自己说的,我什么样你都见过吗?” “我以为,侯爷应当不以为意了才是。” 兰陵侯语塞。 他有些羞恼地别过脸: “本侯不要你以为,要我以为!” 林妩:哦。好油腻的发言。 “侯爷,还是不说这些旁的了,林妩确有正经事同你说。”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腰。 “瞅见没?” 兰陵侯忍不住以手扶额,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 “你可真是……” 林妩眨眨眼。 这兰陵侯,装什么呀。 他把她掳来第一日,就叫她脱光衣服,看了个精光。 他知道“非礼勿视”四个字怎么写吗? 就在这儿装纯情。 暗暗地撇嘴,林妩挤出笑容: “侯爷,是让你看我腰上这道疤。” 兰陵侯这才看到,她腰上,确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几乎看不出来。 “怎么伤的?”他蹙起眉头。 “这不重要。”林妩道,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关键是,我涂了这个,一段时间后,疤便淡了。” 兰陵侯却没多少心思听。 “所以呢。”他梦呓似的喃喃。 压根没在听林妩说什么。 一双眼睛,完全被那处白皙紧致的小腰吸引。 就连那道淡痕,卧在雪白的腰上,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魔怔了似的,想舔一口…… “侯爷?” 林妩疑惑地问,快手抓住他往她腰上探的手指。 可恶,就差一点。 兰陵侯的眸色暗了,不甘心地把手收回来。 “疤淡又如何?本侯又不介意你有这个。” 他挑起眉毛,眼中满是戏谑。 “不是……” 林妩又举了举那个盒子: “侯爷,若是你也用这淡痕霜,被靖王刺伤留下的疤,也可淡了。” “到时候……” 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明星: “侯爷就不必再戴这面具了,可以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 兰陵侯眼中的戏谑,忽而生变。 有些震愕,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心动。 这面具,他已不记得自己戴了多久。 耻于上面的疤痕,他从不示于人,也不许人提。 渐渐地,众人生怕触怒了他,三缄其口,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淡痕之事。 唯有眼前这人,才听说了他被刺的隐情,就傻傻地捧来一盒膏药。 生怕,他因这疤痕自卑,自我耽误? 看到兰陵侯沉默,林妩心知,这招走对了。 之前她是被兰陵侯明逼去色诱靖王。 如今被靖王暗诱去色诱兰陵侯。 卧底真是一个轮回。 兰陵侯可比靖王戒备多了,还好汤池交心一场,让她窥见了突破口。 在他的疤上下功夫,说不定能走进他的心。 果然如此。 还有一个好处: 兰陵侯被靖王刺伤面孔,因厌恶留疤,故而常年用面具遮丑。 这是满京皆知的事。 若是他用这个淡痕胶,成功淡了那疤痕。 他岂不是,成大美丽的活招牌了…… 林妩更卖力地劝道: “妩儿见侯爷仪表不俗,风度翩翩,何苦被一道伤疤所累,终日以面具遮掩?不如揭了这面具……” “揭了这面具?”兰陵侯脸色,又变了。 欲言又止,还有些似笑非笑。 “你可知,揭掉本侯的面具,意味着什么?” 口气有些轻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 林妩敏锐地感觉到危险: “……意味着,挨打?” 兰陵侯却粲然一笑,如蛇半吐信子,微微舔了舔边唇。 “确实要挨打,只不过……不是那种打。”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 林妩:? 看到她满脸无语,兰陵侯仿佛恶作剧成功,很快意似的,微微侧脸,对着空气笑了。 “本王曾经发誓,只有我的心爱之人,方可揭开这方面具。” 林妩大惊失色: “我马上去叫云姨娘!” 兰陵侯:…… “你可少气气我吧!”他忍不住低声吼。 林妩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 该死的兰陵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脾气真是太差了。 兰陵侯见她还一动不动,更郁闷了。 不由得发起气来,自己扯下面具: “涂涂涂,随便你涂吧。” 于是,林妩第一次,见到了兰陵侯完整的脸。 啊这。 好。 好帅啊…… 不同于她以前见过的,或英气或威武的面容。 兰陵侯凤眼狭长,下颌又窄,鼻子还特别挺,整张脸别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是一个极其标致标准的,淡颜系小脸美人。 有这么一张脸,大概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被人原谅吧。 好羡慕啊。 林妩眼中浮起强烈的渴望。 能不能来大美丽里头,当试妆娘啊。 兰陵侯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若知道的话,大概会当场掐死她吧。 而此时,他也只是不自然地撇过头: “看什么看?有这么一道疤,很丑吧?” 林妩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她觉得,这道疤已经不明显了。 而且在眉骨上,不但不影响他的颜值,反而平添了一分邪气。 据她估计,就算不用淡痕胶,估计再熬个一两年,这疤也会自行消失。 这说明什么。 说明,赶紧用淡痕胶啊。 再不用就来不及了! “王爷,说不上丑,但确实影响了你的完美。” 林妩一脸真诚: “相信我,用这淡痕胶,不出一个月,便可消掉了。” “届时,侯爷定能成为京中最亮眼的男子。” 她想了想,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 于是又加上一句: “艳压靖王。” 哦? 兰陵侯的眼里有了光。 在林妩给他涂淡痕胶的功夫,兰陵侯随口问: “你家里头,还有两个弟弟?” 林妩嗯了一声,老老实实交代: “一个亲弟弟,如今帮我管着铺子和钱庄。一个干弟弟,就是常跟在我身边的陈吉。” “你的亲弟弟,是商籍?”兰陵侯问。 林妩手顿了一下,怯怯道: “并非……其实,他是黑户。” “我们小时候,是从南边逃荒来的,我为了不让弟弟饿死,把自个儿买进国公府为奴。” “弟弟虽活下来了,但,一直也没个正经身份……” 第152章 亲手做的 “这好办。”兰陵侯浑不在意:“赶明儿我给他办个良籍。” 林妩掩嘴: “那可得多谢侯爷。” 兰陵侯又说: “既然办了良籍,再从商,未免有些不合适。要不,本侯推举他到军中历练历练?” 林妩顿时警醒。 赖三那家伙天天翘着个兰花指,在林府偷着穿女装。 就这样儿的,怎么去军中历练? 马儿撅撅蹄子,就能把他的小身板给踢死了。 问题是,他干嘛要去军中历练? “侯爷怎关心起我弟弟来了?”林妩微笑婉拒:“他身子娇弱,怕是吃不得军中的苦。” 兰陵侯不肯放弃: “去做个文书呢?他能管铺子,必定认字,脑子也灵活。” “在军中历练一段,万一捡了个功劳,你们家就出息了。” 然后,又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当然,若得本侯襄助,功劳自是想有便有。” 林妩越看他越觉得可疑。 怎么好好的,要让赖三去挣军功? “要辜负侯爷美意了,我弟眼里只有钱。”林妩直白地说。 兰陵侯简直痛心疾首。 他们姓林的怎么都这样! 钱钱钱,就知道钱,钱有什么好的。 想要钱,问他要啊。 但是他又不能如此直白地跟林妩说。 只能憋气,满脸不悦: “那你干弟弟呢?我看他就是个车夫,总不能也是为了钱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要不要,去九门提督手下?” 林妩一听,又是一道送命题。 九门提督,掌管九门步兵巡捕五营,是驻京的武官。 此人性格暴烈,治下甚严。 陈吉这冲动的性子,去一天,就该给人用枪叉在比武场上了。 还不如赶车呢。 “侯爷今日怎的,如此关心起我的家人?” 林妩避而不答,笑道: “妩儿真是受宠若惊。” 兰陵侯瞥了她一眼。 低声嘟囔: “宠是真的宠,但只有你惊别人的,谁还能惊了你?” 林妩没听清: “侯爷,你在说什么?” 兰陵侯烦躁摆手: “算了,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合适他们的位子,本侯再细细留意吧。” 就这么草草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而此时,林妩也上完了药。 两人又难得地一起用了晚膳,便各自回去歇息。 之后几日,林妩迎来久违的和平时光。 这兰陵侯转性了似的,自从她回来,他也不喊打喊杀了。 还常常跑来椒兰院,同她聊一聊,用用膳。 每次来,还给林妩带些价值不菲的小礼物。 什么南海珍珠,凤头金钗,白玉手镯。 一开始,还有不少宫里赐下的东西。 林妩连连推却: “侯爷,这使不得。如此贵重的东西,还是宫里赐下的,林妩卑微草芥,不敢逾制。” 开玩笑,这东西戴又戴不了,卖还有罪。 她留着干嘛。 赶紧麻溜给本姑娘换点实在的。 兰陵侯见她坚决不收,只得作罢。 之后,果然都送了她能用的,并且投其所好,又金又银。 这下林妩舒服了。 真好。 是熟悉的感觉。 但兰陵侯可不是个人傻钱多的。 他很快提出异议: “都说礼尚往来,你就没点要送我的?” 不提还好,一提,他越发觉得悲凉。 瞧瞧自己干的都是啥事。 每日挖空心思地给她送好东西,揣摩这个她喜不喜欢,那个她想不想要。 结果呢。 人家啥也没从给他。 他浑身上下,就一个破香囊。 气得他每夜回了星芒轩,把那香囊拿出来,是又揉又搓又嗅。 没几日,就把它整开线了…… 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劣质的东西,兰陵侯心里酸涩得厉害。 但又能如何呢。 只好悄摸摸地找绣娘,给它补上。 还不敢找府里的绣娘,怕让人给传出去了,有损他堂堂侯爷高贵凛然的气质。 巴巴地跑到外头,找人补的。 林妩被他这么一控诉,顿时也有点心虚。 回头就跟陈吉说: “上回你买那香囊,还有没有?再来一个,要不同花色的。” “若有络子、头绳、帕子什么的,也来一个吧。” “哦不,还是批发,每样都多拿一些吧。” 她给靖王也送送。 感情需要维护嘛。 于是,兰陵侯再次来到椒兰院,亮出一个巧夺天工的双鱼戏珠玉雕转心佩。 凤眼碎闪如星,充满期待。 林妩慢吞吞地,掏出一个,也可以让他佩戴的东西。 一个同心结。 一个与那香囊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在粗制滥造的同心结。 兰陵侯:…… 他只能安慰自己,就是这个味儿。 若是真给了个精巧无比的玩意,他倒要怀疑,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呢。 这么一想,又振作起来了。 是她亲手做的! 兰陵侯心头喜悦,觉得锦衣夜行终究不是个事。 于是,次日,他兴高采烈地将那同心结系在腰上,大摇大摆地上朝去了。 还特意,在靖王面前来回走了两次。 靖王平日里看见他,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今日,却神情复杂地盯了又盯。 兰陵侯目光狂妄: “王爷,听本侯一句劝。” “如何使得女子用情至深,你还得多研究研究。” 靖王却冷冷一笑,哗地掀开外裙。 里头,赫然一排五个—— 同心结! “这句话,本王奉还给你。”靖王淡淡道。 然后,大步离去。 而兰陵侯的笑脸,咣当,掉在地上。 兰陵侯府,再次迎来纵马狂奔的暴烈蹄声。 不待马儿停下,兰陵侯便飞身下马,一脸阴鸷,直入院中。 “林妩呢?” 他黑着面问,气压极低。 管家脸都苦成苦瓜了。 这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呐,又这样了。 他战战兢兢道: “林姑娘不在府中,说是看铺子去了……” 兰陵侯立马杀了个回马枪。 那桀骜不驯的马儿,在他手里跟忠犬似的,他只飞身过去,单手一撑,便又上了马。 飞驰而去。 大美丽胭脂铺里,气氛却分外紧张。 “没想到,那么大一家胭脂铺子,背地里净干些损阴德的勾当!” “在外头吹得多好多少,这淡痕胶效果极佳,实际呢?” “我才略使了两次,面颊便红肿不堪,还破皮流水儿,大夫说,必是往脸上用了坏东西,涂烂了!” 第153章 关门大吉 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带着一帮亲眷,堵在大美丽门口。 她的面颊红肿得可怕,还有些化脓。 让一群围观的百姓,看得心惊胆战。 而她则越发起了劲: “大家评评理,这大美丽的淡痕胶,往外说都是好话,结果用了就是这种后果。” “大夫都说了,铁定是淡痕胶的问题,我的脸全毁了。” “大家可千万别再买大美丽的东西了!” 她这么一嚷嚷,再结合那张脸,可把围观的夫人小姐,都吓着了。 “天哪,那脸烂成什么样了。”有个姑娘在一旁呼道。 她虽在路人当中,却频频看那女事主的脸色。 然后假意惊恐: “这淡痕胶竟是个害人东西。” “就不知道,大美丽的其他东西,是不是也会烂脸呢?” 人群中,亦有人附和她: “是啊,若是黑心铺子,怎会可着一样东西使坏。其他脂粉,定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难怪呢,我最近用着大美丽的东西,总感觉面皮发痒。” “哎呀,那谁还敢用大美丽的东西呀……” 经这些人的挑拨,恐慌情绪迅速蔓延。 纵有那用着大美丽,一直觉得还不错的,被这么一吓,便也觉得哪里不舒服起来。 大美丽的掌柜姓朱。 朱掌柜见场面失控,急得团团转。 这淡痕胶,铺子里才刚开始售卖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可如何跟林老板交代呀。 更重要的是,此事进一步发散,俨然已经影响到其他产品和大美丽的声誉。 大美丽苦心经营的口碑,即将毁于一旦。 林妩从里间走出来: “发生何事?” 朱掌柜额头冒出细汗,边擦边诉苦,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而那女事主,显然认得林妩。 一见林妩现身,她便直直扑过去骂: “你这个害人精!为赚那点黑心钱,置满京贵女的尊贵面容,都不顾了!” 还好陈吉在一旁,及时拦下了她: “好好说话,切勿动手!” 那女子嚷嚷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大美丽的林老板,以劣质脂粉膏药,毁我面容,还使人打我!” 她这么一嚷,更多人聚集到大美丽门口。 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跟着对林妩议论纷纷: “没想到,林老板居然是这种人?” “还以为大美丽的东西好用,却没想到,还会烂脸,再不敢用了。” “财帛动人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还是不用为好……” 转瞬之间,大美丽的绝好口碑,便发生了大翻转。 而那女子,还不依不饶地要上去挠林妩。 陈吉想拦,又不好拦。 林妩便朝人群使了个眼色。 陈吉是她的人,不好公然跟女事主起冲突。 但若是正义路人,上来给她两个耳光,那不就一时激动而已嘛。 一个娇俏风骚的女子,扭着水蛇腰,挤开人群冲了上来。 啪!啪!啪! 左右开弓,给了女事主五六个大耳光。 女事主毫无防备,吃了这五六掌,又是眩晕又是惊愕。 嘴角还开裂,渗出血丝: “你……你是谁,为何打我!” 只见那娇女把腰一叉,瞪起两个眼睛: “奴家是大美丽的客人,今生用过最好用的脂粉,就是大美丽的,不允许你这般污蔑它!” 然后,她转向人群,挤出两行清泪: “各位看官,奴家以前,面皮粗糙,眼干唇涩,憔悴沧桑。” “用了大美丽的脂粉,这才容光焕发。” “不信,你们瞅瞅。” 她扭腰摆臀地,沿着人群走了一圈,还把自己的脸,往人脸上怼: “你们说说,若林老板真是害人精,大美丽的东西不好用,我能这么美吗?昂?” 该说不说,她的面庞真是细嫩光滑,吹弹可破。 妆面亦是精致服帖,迷倒众人。 直将大家的理智,都拉回了些许。 便有那清醒的人说了: “有道理,若是东西真不好,怎会有那么多贵门小姐抢着用?” “人家可是有权有势的,但凡有一点不好,她们一根手指头压下来,大美丽就关门大吉了。”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 于是,舆论的口风又变了。 女事主见此,有些着急,时不时人群外头瞧。 林妩看在眼里,心里便冷笑了。 果然是这样。 她之所以敢让赖三去打人巴掌,瞅准的,就是这女事主没什么身份。 谁家名门千金,大庭广众下吵吵嚷嚷? 只这一点,就让林妩知道,这不过是别人派来的马前卒。 打她一百个耳光,她也报复不到赖三身上。 最重要的是,拿下小兵,才能逼出后头做局的人。 不出她所料,很快,人群中响起一声威喝: “魏阁老千金在此,莫要挡路!” 一听是阁老千金,人群宛如分海,迅速让出了一条道。 带着帷帽的千金小姐,腰背挺直,在众多丫鬟婆子的拥护下,缓缓走来。 在她一旁的丫鬟,穿戴也不同一般奴才,华丽晃眼得很。 表情,亦是十分高高在上。 “你便是大美丽胭脂铺的林老板?” 那丫鬟,睨了林妩一眼。 满脸不屑: “巧言令色,死不认错!” “你可知你这铺子所售的胭脂,害得我们姑娘长了桃花腮!” 桃花腮,即两颊皮肤皲裂,如桃花般赤红。 这是伤着脸了。 丫鬟的话,无疑又将形势翻了个个儿。 大伙儿方说了,爱用的贵女们都没说话,证明大美丽的东西没问题。 谁知,现在贵女就说话了。 还是阁老千金。 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这一番言论,足以从根子上,彻底摧毁大美丽。 于是,众人投向林妩的目光,又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林妩却是一贯的冷静: “魏小姐,大美丽亦有些镇静肌肤、修补底质的膏方,若真是使用大美丽的脂粉,招致桃花腮,可随我们妆娘到里间稍加治疗,定会舒服许多。” 可那丫鬟,却只是横了一眼,言语更加轻蔑: “你毁了我们小姐的脸,谁还敢给你治疗?大美丽的东西,我们是一丁点儿也不会用了。” “而且,你这大美丽,害人不浅,也不必再开了!” 第154章 打砸铺子 林妩却不卑不亢: “可若不治疗,怎知就是脂粉引起的桃花腮?须知误服些不合脾胃之物,或者碰了什么花儿,也可能引起桃花腮。” “为了小姐的颜面,还是确定了病因,再对症下药的好。” 然而,那丫鬟瞪起眼睛: “你的意思,我们小姐在污蔑你?” “岂有此理,我们堂堂阁老府,怎会污蔑你一个小小商人。” “你居然敢张口挑衅我家小姐,这官商的帽子,你还要不要了?” 林妩挑了挑眉。 哦,原来是为了她的官商帽子而来。 大美丽是碍着谁的眼了? 她快速思索,锁定了红妆斋。 大美丽起势前,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胭脂铺子,是红妆斋。 起初,林妩还经常去那里买头油呢。 可大美丽渐渐有名气后,红妆斋便不再是京城名流的首选了。 而红妆斋,不正是魏阁老的产业吗?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姐,是魏阁老哪个女儿。 想明白后,林妩便心里有底了。 “林妩只知官商的资格,由户部审定。竟不知,原来,魏阁老一句话,便能摘我的帽子?” 林妩笑道: “若是如此,户部还是魏阁老的天下了,林妩,怕得很。”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脸色就比较精彩了。 虽说官官相护,只手遮天,在官场上很常见。 但这般大喇喇地揭出来,也有点难堪。 那丫鬟顿时噎住,气不打一处来。 “你胡说什么啊?同我们老爷有何干?明明是你为商不仁,用劣质的东西坑害客人。”她气急败坏道。 林妩举起纤纤细手,作掩嘴状轻笑: “哎呀,你急什么?林妩就是想不明白,若是小姐真的肌肤受损,应急着治疗才是。你却推三阻四,实在令人生疑。” “再说了……” 她露出暧昧的眼神: “魏阁老名下,不也有一间胭脂铺,红妆斋么?” “怎就知桃花腮是大美丽引起的,而不是……” 她的欲言又止,令人浮想联翩。 对呀。 魏家也有一间胭脂铺子呢,且不说到底是谁家的脂粉坏了脸。 就说魏小姐这一闹,难道没有私心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大家心中就免不了嘀咕了。 看着魏家人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如此压力之下,那魏家小姐,再也端不住了,徐徐出声道: “林老板莫要攀扯,还污我名誉,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既是如此,我少不得要为魏家争一争脸面,免得满京以为,我魏家仁善可欺!” 说完,她把手一抬。 数个壮实家仆便涌出,眼看着就要冲进铺子打砸。 林妩却淡然一笑,轻点下巴。 于是,女娘赖三突然尖叫起来: “啊!耗子!有耗子!” 大美丽的客人,皆是京中大户。 故而在此围观的人家,非富即贵,尤其那些妇人小姐,在家中养得娇贵。 耗子这玩意,对她们而言,简直是恐怖之物。 现场马上就骚动起来了。 无数人跳脚惊叫: “耗子!” “耗子在哪儿!” “不要啊,好恶心……” 那魏家小姐,也吓得后退了两步。 她的丫鬟惊慌之下,亦未能扶住她。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臂,险险拖住她: “小姐,小心摔着了。” 声音很温柔,还有点熟悉。 魏家小姐松口气,回过头刚要道谢。 结果,那手臂一挑。 将她的帷帽,给摘了! “哎呀!”赖三故作惊讶:“小姐,对不住,不小心碰掉了你的帽子……咦?” 他捂住嘴,声调进一步拔高: “小姐面滑如玉,并没有桃花腮呀?” 这下,众人将目光,全投射在魏家小姐脸上了。 魏家小姐,登时脸色涨红。 “我……我是已经好了……” 林妩一声嗤笑: “魏小姐的话,真是前后矛盾。方才你的丫鬟说,你桃花腮严重。现在你又说,已经是治好了。” “堂堂阁老千金,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仅凭你一句莫须有的话,便让家仆来打砸我的铺子,天理何在?” 那魏家小姐,本是家中庶女,想着打压了大美丽,可以在阁老父亲面前争一点脸面,故而闹出今日这遭。 谁知,到头来却被林妩问到脸上。 她不由得恼羞成怒: “怎就莫须有了?本小姐说有就是有,难不成阁老千金还会冤枉你?” “此事,温太医可作证!” 她连温太医都抬出来了,事情又有了几分可信度。 看客们的脑子都成浆糊了,一时间,不知道谁说的才对。 林妩挑挑眉: “不对吧?” “林妩虽然只是小小商人,但亦知晓本朝律法。” “没有圣上下旨,太医怎会胡乱给臣子看病呢?再者魏小姐还算不上臣子,桃花腮也非什么重病,竟能劳动温太医?” “除非……” 她故意拉长声音,显得意味深长: “阁老果然深得圣宠,连皇家的太医,都能随叫随到呢。” 她这么一说,魏家小姐的嘴,便张也张不开了。 承认温太医给自己看病吧,那是逾制。 不承认吧,岂不是自打脸面? 左右为难之下,这位蛮横而高傲的小姐,决定…… 还是打林妩的嘴吧。 打肿了,她就不会乱说话了! “好一张惯会花言巧语的嘴。”魏小姐冷笑道:“但便是说破了天,也改不了大美丽的东西毁人脸面这一事实。” 她横了家仆一眼: “你们还等什么?这种肮脏的铺子,多留一日都是祸害!” 于是,家仆们又涌上来。 陈吉赶紧护住林妩,大声叫铺子的伙计,马上关门。 但是十几个悍仆扑进来,伙计还未碰着门板,便被一脚踢飞了。 更可恨的是,这些人,目的很明确。 一部分砸铺子,一部分,则直直冲着林妩来。 显然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地侮辱她一番。 如此一来,今后,林妩再无脸面出现在贵妇圈中。 大美丽,就彻底站不起来了。 陈吉护着林妩,且打且退,非常吃力。 林妩一看,这场面,势必不能善了了。 那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吧。 “快,将铺子的新品拿出来!”她喊道:“狠狠地给他们来一下子!” 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们,如梦初醒。 对呀,他们不是有那个么? 第155章 砸红妆斋 于是人手一个小小的囊袋,在众悍仆还一脸懵逼,瞪大眼睛之际。 朝他们眼中一挤—— biU! 红色的辣椒水,直直喷向他们的大眼睛。 本来逞凶斗狠的悍仆,一个个捂眼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林妩的人趁乱反杀,将他们统统踢出门去。 顺便还不忘宣传: “各位夫人,各位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此乃我们大美丽的新品。” “防狼女侠水!” “若您担忧有人图谋不轨,亦或是想给某些登徒子一点颜色,可试试这防狼女侠水,定叫对方滚地求饶,痛苦铭心,再不敢造次。” 新颖的介绍和生动的场景,竟还真叫不少妇人心动了。 有人心动,便有人暴怒。 魏家小姐气得脸都紫了。 “好哇,姓林的,你本事大得很!” 她此时,连贵族小姐的样子都不装了,满目狰狞,有如夜叉。 “你竟敢伤阁老府上的家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待我告到开封府去,定要让你以命相抵……” “以谁的命相抵啊。”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腔调,却让人莫名品出其中的不悦之色。 众人回头,惊愕不已。 眉目俊朗,姿态端方,锦衣华服,谦谦君子。 竟然,是靖王! 他甫一出现,便让众人眩晕了一秒。 那翩翩风度,果然是满京独一份,华彩照人,无处不雅致,无处不矜贵。 除了腰上那…… 五个同心结。 啥玩意? 众人,又傻眼一秒。 靖王温和俊朗,但又不失威严,只看了魏家小姐一眼,便让后者白了脸。 “魏家好大口气啊,说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开封府,是你家开的?” 靖王淡淡问。 魏家小姐咬咬唇: “王爷,我不是……” “不单开封府,太医院也是她家开的。”林妩抢着插嘴:“魏小姐一个桃花腮,温太医便赶着去诊治呢。” 直把魏家小姐的脸,又说白了几分。 靖王笑意微妙: “哦?那本王倒要问问温太医了。” 魏家小姐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她哪里想得到,靖王今日会出现在此处? 不,应该是说: 林妩区区一个商人,竟有靖王撑腰? 她明明记得,林妩只是国公府的丫鬟出身,如今是个毫无倚仗的平民呀。 看来这女子,果然左右逢源,很不简单。 魏家小姐咬咬牙。 “王爷,这都是误会。温太医并没有为我诊治,不过是我同温家小姐交好,她替我问了一句罢了。”她忍着耻辱道。 靖王笑笑。 “连面也未见,便断言魏小姐是脂粉引起的桃花腮?” “温太医真乃神医,下次本王进宫,必定提议圣上加以重用,省得埋没了人才。” 魏小姐听得,心都慌了。 只能支支吾吾: “这……这……其实也没有那么神,温太医只是说,可能是脂粉引起的桃花腮……” “好嘛,又变成可能了。”林妩略带讥讽。 “未经证实的事,魏小姐便带着人上铺子来,喊打喊杀的?” 靖王在一旁,亦是面带深意。 魏小姐后悔极了,早知今日,她就不亲自来了。 打发丫鬟来闹闹事多好。 都怪她自己贪图这个大功劳,想显得自己更能一些,好在父亲面前长长脸。 没想到,脸没长成,却给一个小小商人打肿了。 “是我怕京中其他贵女遭害,一时情急,冲动了。” 魏小姐低下头,暗地里抿了抿嘴。 眼中闪过怨恨。 “我愿意赔偿林老板损失。” 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林妩不过是贱民一个,打了便打了,砸了便砸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她作为阁老千金,如此尊贵。 愿意认错赔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魏小姐若有若无地瞟了林妩一眼,心里想着,希望这个女人识相。 结果林妩说: “赔偿就不必了,铺子的事情,就在铺子里解决。” “我也去把红妆斋砸了吧。” 什么? 魏小姐先是震惊,然后大怒: “你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你要与阁老家作对吗?” 砸红妆斋,可不是砸一个铺子那么简单。 那是把魏家的脸面,狠狠地扔到地上踩。 魏小姐可以想象,自己回到家后,定会被父亲问责。 今后她在魏家,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林妩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看了靖王一眼: “王爷,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靖王一脸公正: “一报还一报,亦算公正。” 于是,陈吉听令而动,马上带着一帮伙计冲出去了。 红妆斋与大美丽,仅有一街之隔。 很快,满街都是跑来跑去看热闹的人,说是,红妆斋被人砸了! 魏小姐差点气死! 这个该死的姓林的,她竟敢,她竟然真的敢…… 可是靖王这般偏袒她,魏小姐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 这会儿,魏小姐不得不深思。 靖王为何如此维护,一个小小商人? 便是两人有奸情,可靖王最重名声,怎会为露水姻缘,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女子纠缠? 兴许,靖王目的不在此? 他不是单纯要为林妩贱民撑腰,而是在谋划别的事情,借机发作。 比如,云妃一派,听到某些风声,想给爹使绊子? 是了,靖王定是知道了。 赵妃,最近在跟她爹接触…… 这么一想,魏小姐倒看淡靖王的威慑了。 怕什么? 她背后不但有阁老,还有赵妃。 她可即将要成为…… “王爷,这般实在欺人太甚!” 魏小姐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和傲慢。 小脸微仰,格外愤怒。 “温太医确实没有面诊,但我魏家府医,也确确实实说了我的桃花腮,是脂粉所致。” “我方才认错,是顾虑皇家威严,不忍令百姓觉得,王爷在公然偏袒林老板。” “可林老板恃宠而骄,不知见好就收,竟砸了红妆斋。” “王爷被美色所迷,听之任之,纵容她欺侮朝廷重臣之女。” “难道就不怕,明日朝堂之上,被言官参一本吗!” 她疾言厉色,已然与靖王撕破脸了。 第156章 你说谁丑 “而你。” 魏小姐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林妩一眼。 像看一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蝼蚁。 既怜悯,又厌恨。 “你真以为,自己找了好靠山?” “小心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完这些,靖王的眸色,便深了几许。 平直的嘴角,不悦的意味更重了。 魏阁老果然是个老狐狸,生的女儿,也是个小狐狸。 这就被她看出底细了。 他如此明火执仗地为林妩撑腰,其实是想给魏家一点颜色看看。 谁叫,魏家最近竟想着,同赵家联姻? 这魏家的庶小姐,若是顺利,不日便要成为兰陵侯夫人了。 他可不能让它顺利。 只是,没想到这魏小姐竟然直接撕破脸。 看来,是更坚定要与赵家站一条线了? 如此一来,倒是麻烦。 魏阁老的好几个学生都在御史台,靖王一想明日早朝,便觉得有些头疼。 靖王面色不虞,而林妩,只微微一笑。 靖王只是面上君子,实际满腹算计。 她何尝不知道呢? 她早就明白了。 别人拿捏住她,逼她成为刀,这是身不由己的事。 但一把真正的好刀,既然能捅了别人,难道捅不到自己? 握刀容易,控刀难得。 靖王想利用她? 须知一切好处,背后早已标明代价。 “王爷……”她委屈地看向靖王,眼底浮起一层雾。 靖王顿时有些尴尬。 明明是他跳出来要帮人家,结果现在言官威胁一出,他就得收着了。 脸打得啪啪响。 非但没帮上忙,还给人添麻烦了? 王爷的尊严荡然无存。 “咳。” 靖王轻咳一声,说: “所谓美色所迷,完全是魏小姐误读。” “本王之所以对大美丽上心,并非为了林老板,而是,本王亦在这铺子里入了股。” 什么? 大美丽有靖王的股? 不但魏小姐,围观众人皆惊愕。 正如红妆斋能迅速壮大,是在魏阁老入了内阁之后。 大美丽若真有靖王的股,今后必定被满京权贵追逐。 毕竟,它已不是一个简单的脂粉铺子。 这下,靖王是真实打实为大美丽站台了。 林妩看了他一眼,发自内心地欣喜。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魏小姐很快反应过来后,虽有些投鼠忌器,但仍保持怀疑态度: “王爷入了大美丽的股,怎没听说过?是入了多少银子?该不是说出来唬人的吧?” 靖王又咳了两声,只好说: “入了一万两。” 一万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确实可以称为入股。 大家看林妩的眼神,都变了。 林妩自己的眼神,也变了。 一万两! 靖王自己说了要入一万两,必定不是虚言,应该会真的将银子送到她手上。 而至于入不入股,她想个法子,推了呗。 反正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一万两! 脸上的欢喜控制不住。 林妩喜笑颜开。 魏小姐听了这个数,也无话可说了。 看来,靖王是铁了心,要把这林老板拉到自己的船上。 也不知道林老板究竟有什么魅力,把他勾得头都昏了? 魏小姐有些嫉妒。 越是嫉妒,越发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靖王非要抬举林妩是吧。 那刚好。 魏小姐露出一抹狠笑: “便是王爷入了股,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的桃花腮且先不说,但就那淡痕胶之事,这民女的烂脸,可是大家都看着的。大美丽,还有什么可辩驳?” “王爷,该不会偏袒自己的铺子,罔顾事实吧?” 接着,那位烂脸女子,被重新推了出来。 红肿流水的面孔,又将大家吓了一吓。 众人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便是大美丽其他脂粉没问题,但这淡痕胶,定是不妥的。” “瞧人家姑娘的脸,都烂成啥样了?一辈子都毁了。” “这么可怕的东西,大美丽也敢卖给人使,看了都怕……” 众人的惊惶,给了魏小姐底气。 她冷冷一笑: “王爷,林老板,你们,是不是该给这位可怜的女子,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 靖王默然了。 这事棘手。 方才桃花腮之事,他固然可以抽丝剥茧,破除魏家小姐的谎言。 但这淡痕胶,又另有事主,且面正烂着。 如他还为大美丽辩护,便是以权势压人了。 尤其,他才说了,自己在大美丽有股。 此时,只能避嫌。 “这……” 靖王正在迟疑。 人群之外,突然响起一个狂妄而桀骜的声音: “哈!没用的东西!” 然后,鞭子破风的声音。 马儿吃痛,仰天长嘶,冲入人群之中! 只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的贵公子,跨着一匹红鬃白马,威风洒洒。 额头一根描金抹额,衬得他凤眼鎏光,面容邪狞。 红色锦缎加身,更显他张狂恣意,令人胆寒。 连人带马,都显出一分与众不同的矜贵来。 如果他不刻意显摆腰的话。 他的腰上,怎也有一个,辣眼睛的…… 同心结! 人群被冲入的马屁吓破胆,你推我挤地往外跑。 而那魏家小姐同她的丫鬟,直接腿软坐到地上,眼见马蹄高高抬起,同她们的脸近在咫尺。 完了,要丧命于马蹄之下了。 还是被踩烂脸的死法。 主仆俩吓得屁滚尿流,仪态全失。 幸而,骑马人忽地拉紧缰绳。 狂躁的马儿,竟乖乖地停下了。 魏家小姐本受了惊吓,想要骂人。 可抬头一看,这戴了半个面具,鲜衣怒马的,不正是她未来的夫君。 兰陵侯吗? 她顿时委屈起来,嘤嘤哭了。 “侯爷,你可算来了……” “那林老板,不单侮辱我们魏家,还欺压百姓。” “她不就是仗着王爷宠她吗?她巴巴地往王爷身上凑,对王爷极尽魅惑,狂施媚术,赚取同情……” 兰陵侯越听,脸越黑。 娘的,靖王背着他,吃这么好? 这不公平! 可魏家小姐观其脸色,窃喜不已。 她一心以为,这是他心疼她了。 于是,她赶紧继续絮叨,越往严重了说: “明明她那淡痕胶,人人用了都烂脸,她还敢售卖,真是黑了心肝了。” “用了就红肿破皮流水,谁敢用啊。” “用过的人,必定变得极丑……” “哦?”兰陵侯的语气,冷淡无比。 他半合眼皮,略微垂首。 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漠然俯视魏家小姐。 然后,修长劲痩的手,慢慢抬起。 徐徐揭下面具: “你说谁丑?” 第157章 关我何事 兰陵侯已有多年,未以完整的脸示人。 故而,大家有一瞬间的愣怔。 不是,这,这谁啊? 明明戴着面具的时候,看着凶神恶煞的。 怎么面具一摘下来,整张脸变得风华绝代了,眯着的凤眼充满邪气,勾人得嘞。 其实想想也正常,赵妃可是后宫第一美人。 兰陵侯是她亲弟弟,那容貌,能差吗? 魏家小姐差点流哈喇子了。 想当初,觉得兰陵侯恶名在外,她还不大乐意这门婚事。 如今,真是庆幸坏了。 多么俊俏的一个少年郎君啊! “侯爷……”魏小姐双目痴缠,都快拉丝了。 声音,也愈发娇滴甜腻。 “你的脸,怎的好了?” 她娇羞地问。 这也是围观众人想知道的。 兰陵侯不是因耻于面上的疤,才一直戴着面具吗。 怎如今面皮光洁,毫无旧伤痕迹? 靖王亦是惊了: “赵竞之,你的脸……” “哈。”兰陵侯狂妄地轻笑一声,凤眼飞眸。 “怎么,第一日知道,本侯爷如此英俊吗?” “是不是伤着你的自尊了?” 靖王:……还是那么讨人厌。 兰陵侯跃下马,马尾飞扬,衣带飘飘,端的恣意潇洒。 他看也不看那魏小姐一眼,而是在烂脸女子面前站定。 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说,你用淡痕胶烂了脸?” “那可真是巧了,本侯也用了淡痕胶。” “怎本侯的伤疤消失了,脸却没有烂呢?” 语惊四座。 兰陵侯的脸,原来是涂淡痕胶涂好的? 这下没人管那女子是如何烂脸的,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也要买! 魏小姐急了: “侯爷,你怎能这般说,这,这姓林的,可是把红妆斋砸了呀。” 兰陵侯斜眼: “关我何事?” 魏小姐面色涨红: “侯爷难道不知道吗,最近赵娘娘有意为你续弦……” 兰陵侯打断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 “关你何事?” 魏小姐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 声音甚至尖了起来: “侯爷!赵娘娘已经同我爹……” 没想到,兰陵侯直接一鞭子啪地甩过来。 魏小姐一声惨叫。 她的假发髻和满头环钗,咻地飞了出去。 而她,顶着一个光溜溜的头顶,惊骇地往后倒,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子。 “赵娘娘乃宫妃,你张口闭口将她与外男并提,是找死吗?” 凤眼闪着锐利的光芒,兰陵侯言语薄情。 魏小姐说不出是惊吓更甚,还是委屈更甚,呆了一瞬,然后捂住自己秃秃的发顶,哇地大哭了。 兰陵侯连多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只丢下四个大字: 莫名其妙! 便进铺子里去了。 而后,人群中挤出几个开封府的官差: “是谁在闹事?” 原来,方才察觉苗头不对,林妩已经让人拿着兰陵侯送她的东西,去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素日是不管这些屁事的。 但是他们一看,咦,这不是宫里赐下的东西吗? 赶紧火急火燎跑来了。 到场一看,嚯,又是靖王,又是兰陵侯。 两尊惹不起的大佛在此。 赶紧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当场将那烂脸女子拖走。 谁知那烂脸女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官差才抓住她的臂膀,她便吓得疯喊: “魏小姐!魏小姐救救我!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魏小姐大悲后又大惊,赶紧骂她: “我呸,你这个无赖,别胡乱咬人,干我何事……” “看来,这事跟魏家脱不了干系。”兰陵侯似笑非笑。 “你们开封府,可要好好查查啊。” 有了他这句话,官差更起劲了。 魏小姐虽然又哭又闹,但也被客客气气请走了。 虽说真相已经大白,该拿的人也拿了。 但是大美丽胭脂铺外,依然人山人海。 一是争着看兰陵侯的盛世美颜。 二是,他跟靖王,又要打起来了…… “堂堂王爷,竟任由红颜知己遭人欺辱,这么没用?” 兰陵侯一张嘴,就是火药味。 靖王也不遑多让: “是啊,人家在此横行霸道,顶的还是未来兰陵侯夫人的名头呢。”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闪着火花。 林妩在一旁,唯恐天上不掉钱: “侯爷,王爷也不好出面。他毕竟在大美丽有股,投了一万两呢。” 兰陵侯马上被激起来了: “什么,一万两?” “不但没用,还没钱,一万两也好意思说?” 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喏,两万两拿去,本侯还不用你出股,白送你的!” 林妩:哇…… 要是兰陵侯以后和王爷多多碰面就好了。 靖王被兰陵侯比下去了,也不恼。 有什么可恼的。 兰陵侯的钱比他多。 他的同心结还比兰陵侯多呢。 钱银买不来无价的偏爱! 他看也不看兰陵侯一眼,而是露出一贯的温文尔雅,对林妩道: “今日林姑娘受惊了,若不嫌弃,本王请你到望仙楼,漫步桃林,重温旧情如何?” 说完,颇有深意地望了林妩一眼。 这是在提醒她,当日的合作还是她自己提的,别不给面子。 显然,靖王是懂怎么气兰陵侯的。 兰陵侯马上不高兴了。 什么漫步桃林,他最讨厌的就是桃花。 “她可没有时间,她今日要陪同本王去纵马。”他硬邦邦地说。 也瞪了林妩一眼。 意思是,识相点,别拒绝本侯。 本侯要闹的嗷。 林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感觉自己,快被夹成桃花馅夹心饼子了。 两道灼热的视线,逼着她抉择。 她只好说: “啊,王爷说得对,桃花开得正好,不去赏花,倒显得我等不解风情。” 靖王顿时舒展了笑颜,翩翩公子眉目飞扬。 而兰陵侯,昳丽的小脸,黑得像锅底。 眼看就要发飙了。 林妩又轻飘飘地开口: “但春日纵马,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不宜错过。” 靖王咻地收了笑脸,面无表情。 兰陵侯的嘴角翘起来了,凤眼里鎏光闪烁,高马尾荡啊荡: “嗯?” 林妩微微一笑: “那要不……” “咱们仨一块去桃林里,纵马赏花吧!” 靖王:…… 兰陵侯:…… 第158章 争奇斗艳 兰陵侯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人生头一回,请女娘骑马,还得附带一男的。 堂堂靖王,竟甘于做个拖油瓶。 哼! 靖王也很郁闷,他向来洁身自好,与贵女们都保持着君子距离。 难得主动与佳人相约赏景,就要三人行? 太重口味了。 第三人还是兰陵侯。 太吓人了。 两人还没出门,就差点大打出手。 “妩儿必须跟我同骑!”兰陵侯怒目而视。 他艳丽的五官发起狠来,颇为凌厉。 靖王也不甘示弱: “你那马儿顽劣难驯,万一摔着林姑娘,反倒不美。本王的汗血宝马乃御赐,与之堪配。” 素日端整的面容,眼神坚定,不容置喙,更显魄力。 两人针尖对麦芒,只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还是打吧! 林妩赶紧阻止他们: “住手!” “其实我会骑马。” 虽然两位大神不大情愿,但最后,还是以三人三马的阵容,高调出发。 确实高调。 因为,三匹马并排在街上走,一下就把街给堵住了。 林妩扶额: “咱们不能一个接一个地走吗?” 靖王接话很丝滑: “当然可以,林姑娘可跟在本王身后,本王为你开路。” 兰陵侯直接骂靖王想屁吃: “妩儿用得着你开路?本侯要妩儿跟在我后面,本侯自会带她。” 靖王笑得温和,却不达眼底: “兰陵侯这般自信,看来有了一院子妻妾,就是轻车熟路。” 兰陵侯目光邪狞,冷哼一下: “谁都似你?表里不一,包藏祸心,无人敢沾你的身。” 两人打着机锋,又争个不可开交。 林妩举起手: “停!” “不如我来开路吧,你们俩并排跟在我后面。” 这下好了。 林妩走在最前面,眼不见为净。 至于后面那两人怎么一边走,一边掐……她都不管了。 好歹到了望仙楼桃林。 望仙楼老板是个机灵的,早早得了信,在桃林里备下一桌薄酒。 还有佳人抚琴,美人轻舞。 配上落英缤纷,真真是无上的享受。 那老板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三张桌子一字排开,林妩中间坐。 谁也别争。 完美! 但到底还是争起来了。 兰陵侯看林妩似是很愉快,瞥了一眼靖王,面上浮起一丝狡诈。 “女娘跳舞,有什么意趣?” “本侯听闻靖王喜爱胡舞,跳得极好,那才是眼福。” “就不知,王爷是否赏脸,给我们妩儿来一只?” 兰陵侯眼底满是恶劣,就等着靖王翻脸。 这样,便能在林妩面前,撕下他伪君子的面具。 谁知,靖王竟是微微一笑。 “有何不可?” 君子敞开了,显得格外洒脱。 他仰天大笑: “今日本王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拿剑来!” 然后,他竟在如梦如幻,仙气飘飘的桃林里,舞起剑来。 刚柔并济,柔中见刚,又美又飒。 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没想到,温润如玉的靖王,还有这般洒脱不羁。 惹得望仙楼上的看客,喝彩不断。 而林妩,也看得目不转睛。 王爷给你跳舞啊。 好不好看另说,看到就是赚到。 “王爷,跳得太好了!”林妩喊道。 激动地朝他扔了个同心结。 算是打赏。 兰陵侯:? 气得肝疼! 他就说这靖王心机太深吧,寻常男子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起舞? 又不是水仙楼的男娘! 可偏偏,靖王舞得一点都不娘,还有些武将的气势在,舞出了气吞山河。 白白让他在林妩面前,出了一回风头。 还赚了一个同心结! 兰陵侯后悔死了。 不成,他不能让靖王一个人,把好处都吃了。 兰陵侯当机立断: “其实,本侯也颇通些乐理,会弹几首曲子。” 林妩瞪大眼睛: “侯爷可真是武艺双全,那么?” 兰陵侯嘴角含笑,自信满满。 挤走那抚琴的女娘,坐到了古琴旁。 然后,修长如白玉的手指,轻轻拨弦,高山流水一般的仙乐,缓缓流出—— 这只是前菜。 他不可能让靖王好过! 于是,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声调忽高忽低,忽急忽缓。 靖王也只能配合他,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费了牛鼻子力气,才能勉强跟上节奏。 不得不说,兰陵侯的琴技,确实不俗。 靖王的舞技,也十分高超。 两人争奇斗艳,累得半死,全靠林妩的打赏强撑。 林妩一会儿夸:王爷舞得好! 扔一个同心结。 一会儿赞:侯爷弹得棒! 扔一个香囊。 接着就是络子、发带、帕子…… 靖王很想停下,他的同心结和香囊已经很多了,腰都挂不下了。 最主要是累啊。 谁家好人舞剑舞大半个时辰? 可是他不想输给兰陵侯。 兰陵侯其实也想停下,可是,娘的,凭啥靖王比他多得一个络子? 老子不服! 干他丫的! 两人又热火朝天地拼起来了。 直把望仙楼上,看得挤满了人,老板赚得钵满盆满,喜笑颜开。 直到最后,林妩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陈吉批发的存货,都快发完了。 王爷和侯爷表演得再好,也不能这样嚯嚯她的钱呀。 算了算了,赶紧叫停吧。 消费不起了都。 “两位爷辛苦了!”她佯装着急喊道:“快,快扶两位爷歇歇。” 靖王和兰陵侯如获释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脚步虚浮地回到座位上。 闷头喝茶吃菜不讲话。 过了足足一刻钟,才感觉稍微恢复过来了。 又有精神争一争了。 兰陵侯嫌弃望仙楼的酒不够好,带了自己珍藏的佳酿。 “妩儿,你尝尝这花酒,醇厚丝滑,满口生香。” “是本侯十六岁时,爹娘从大漠难得寻来的一瓶,当今独一份。” 殷勤地捧着杯子,献宝似的。 直把靖王看得心头冷笑。 没想到昔日怼天怼地的兰陵侯,如今也会讨好人。 连自己成年礼的酒,都挖出来了? 吃相难看! 靖王便骤然出手,抢过兰陵侯手中的杯子。 兰陵侯暴怒: “你做什么?” 靖王笑道: “酒确实是好酒,但这杯子,是不是太差了些?” “本王有一套上好的夜光玉女杯,满斟则清波荡漾,正如林姑娘清纯动人。” 然后,他将那杯花酒随意地放在一边。 第159章 坠马危机 靖王的随从,则用一只精美的玉女杯,重新装了另一种酒上来。 “这套杯子,就送予林姑娘了。” 靖王浅笑道。 林妩:哇,天上又掉钱了。 她的脸色很好,可兰陵侯的脸色可不好。 他就这样被截胡了,胸中尽是怒气。 但又不好在林妩面前发作。 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于是,他也拍拍手。 下人送上一个世间罕见的白玉酒瓶来。 “今日既是高兴,小杯浅酌有何意趣?不如学那狂放诗人,直接以瓶对饮。” 林妩:“有道理!” 赶紧把玉女杯收起来,接过了白玉瓶。 靖王一看,不痛快了。 兰陵侯非要跟他打擂台是吧? 他堂堂一个王爷,别的不多,就是奇珍异宝多! 于是,两人争相把自家好货拿上来。 你有一个孤品酒碗? 我有一个先代酒缸。 你有一根西洋金勺? 我有一把珍珠小叉…… 两人一直斗到夕阳西斜,林妩成最大赢家。 她满脸笑意招呼下人,为她整理整理酒案。 东西多得,快堆不下了都。 “待会儿还要骑马,林妩先下去梳洗梳洗。两位爷请稍等片刻。”林妩说。 然后笑嘻嘻走了,去数钱去了。 只剩两位煞神,你瞪我,我瞪你。 兰陵侯刻薄的本性毕露: “究竟是哪些俗人,赞誉这不堪入目的桃花?” “才子佳人在花下私相授受,那是无媒苟合,简直贻笑大方。” “正蠢材!” 这便是,赤裸裸讽刺靖王最初那段风流佳话。 靖王面色便不好了。 与白月光的相遇,可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虽然他最近已不如先时那般,时时想起她。 但这段感情,还是不容玷污。 “怎敢和侯爷相比,如此冷清冷意,连清纯无辜的佳人,都能送到对手榻上。” 靖王一针见血。 兰陵侯的气焰,瞬时出现了裂缝。 将林妩送给靖王,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你又好到哪里去?” 他目露凶光,嘴角笑意阴狠: “不过当人是个替身,装什么情深义重?巴巴地跟过来,可别忘了,这还是你同人私定终身的桃林!” 靖王的端方君子面具,也维持不住了。 他面带厉色,再无温和之相: “侯爷有何颜面说本王?难道,侯爷就情深至此,可以将林姑娘迎做侯府夫人吗?” 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 “若是侯爷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大概,那六位正妻,也就不必枉死了!” 兰陵侯目光沉下。 “你又知道,本侯不能?” “倒是你,心里装着别人,怕是给个妾室的身份,都吝啬吧。” “呵,伪君子!” 心底那点阴暗被挑破,靖王眼里也有了火: “你懂什么,真小人!” 气氛陡然变冷。 两人虽没有动手,但视线在空中交锋。 各自动了杀意。 正在这时,前方的林妩,正在下人的照看下,重新上了马。 然后,突然尖叫了一声。 她底下的小马,本是很温顺的。 但这杂草中,似是有什么刺激马儿的植物。 小马顿时发起狂来,冲了出去! “妩儿!” “林姑娘!” 两人刚要冲出去,却见各自的下人匆匆上来拦。 “王爷,喀山部落来信了——” “侯爷,赵妃娘娘急召您入宫——” 咴—— 正扬蹄欲疾驰的马长嘶,被急急拽住缰绳。 靖王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了。 兰陵侯,却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侯爷!” 余歌大骇,朝着兰陵侯大喊: “赵妃娘娘急召,宣您必须马上入宫!” 然而,兰陵侯纵马狂奔,追着林妩远去,只将他的呼唤,扔在了风中。 靖王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嘴唇紧抿。 心情,似乎比方才还差。 “王爷……”王府下人心惊胆战地小声提醒。 片刻之后,靖王才冷冷道: “回府。” 狠狠一鞭子抽下,仿佛在发泄什么。 汗血宝马吃痛,背对着兰陵侯远去的方向,也拔足狂奔。 兰陵侯追上林妩时,她刚正死死趴在小马背上,被甩得几乎坐不住。 眼看就要被甩下马来。 兰陵侯面色一凛,疾呼: “放开缰绳!” 这马已然疯了,正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林妩没有能力将它驯服,那么紧抓缰绳不放,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坠马后,被马拖行。 可是放开缰绳,便会直接坠马。 简直是生死抉择。 兰陵侯夹紧马背,伏下身子,面容坚毅: “相信我!放开缰绳!” 林妩虽然命在旦夕,但其实,内心十分冷静。 左右不过是死。 她闭上眼睛,松开缰绳。 然后,果然被马一个起身,将她高高抛起。 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兰陵侯与他的快马,也风驰电掣般疾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眼看,林妩就要重重砸到一块大石头上。 兰陵侯面色极冷,肌肉都绷紧了。 凤眼如同那蛇目,荧光闪闪。 而他手中的长鞭,也蛇一般,甩尾而去! 长鞭破风而至,缠上林妩的腰。 兰陵侯咬紧牙关,使劲往后头一扯。 林妩险险与大石头擦肩而过,然后,稳稳地撞进了兰陵侯的怀里。 两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兰陵侯的马,却凄厉地长嘶了一声。 然后,彻底失去平衡。 马因为跑得过快,直接冲下了一个山坡,连人带马,都摔下去了。 兰陵侯目光微闪,将林妩搂进怀里护着。 两人紧紧相拥,滚下陡峭的山坡。 在兰陵侯的保护下,林妩只听到了穿过各种灌木荆棘,唰唰的声音。 以及与地上的石子摩擦的声音。 她感觉得到,兰陵侯抵住她头顶的下颌,咬得紧紧的。 在昏迷之前,她只听得兰陵侯闷哼一声。 他秾丽的小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然后,世界便黑暗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是在一个荒凉的山洞中。 一堆篝火,正暖融融地烧着。 她躺在厚厚的草堆上,底下铺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里衣。 而她身上,自然也盖着并非她的外衫。 她感觉脚踝钻心地疼,挣扎着坐起来。 外衫从肩头滑落。 在火光的映衬下,她愕然发现。 娘嘞。 她怎么光溜溜的! 第160章 就你娇气 林妩把盖在身上的外衣,拿起来一看。 好吧,是兰陵侯的。 说明这厮没死。 她赶紧用那衣裳把自己裹起来。 只不过,男子的衣裳,对她来说毕竟太长,穿起来这里掉那里掉的。 没穿里衣,挂空档的感觉,也好不舒服…… 她正七手八脚地穿衣服呢,一个高大的的身影,出现在洞外。 “你醒了?”兰陵侯说。 他似乎刚从水里爬出来,甩了甩马尾,几滴水珠子四下飞溅。 水珠滑过薄而精悍的肌体,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那身子又白得耀眼。 倒三角,直角肩,寸寸窄腰,没入松松的外裤,却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腿长腰细。 他略微侧头,避过稍微低矮的洞口,迈进洞来。 嗖地往林妩身上扔了一包东西。 “喏,给你吃的。” 林妩堪堪接住,但免不了后退两步,衣裳都从肩头滑落了。 兰陵侯的眸色马上深了。 “把衣服穿上。”他撇开脸,说道。 林妩很无语: “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吗?” 兰陵侯语气有些生硬: “那是你的衣服脏了,我怕你不舒服,给给你脱了。跟你自个儿宽衣解带,能一样吗?” 林妩不想跟他纠缠,便提了提肩上的衣服,问道: “侯爷,我的衣服,哪儿去了?” “反正没丢。” 仿佛不乐意多提这个似的,兰陵侯径直避开她的眼神,走到篝火边。 他带回来几条鱼。 看来他擅骑射,不是花架子,至少野外狩猎的经验是有的。 那鱼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被他熟练地架在火上烤。 且他竟然还会掌控火候,不断翻鱼。 “侯爷真棒。”林妩衷心地赞了一句。 兰陵侯斜眼看她: “你还有香囊?” 林妩:“……没有了。” 兰陵侯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动手去翻那鱼。 声音轻得像气音: “先欠着。” 林妩哦了一声,想找个地方坐下。 她脚踝有点疼,站着好累。 兰陵侯见她蹦来蹦去,看不下去了: “怎么那么多事?” 话音刚落,大手就按上了她的腰,将她凌空抱起。 “地上那么多虫子,你也敢坐?” “不要命了你!” 他虎着脸,将她抱到一块大石头旁边。 林妩低头看了看,有点嫌弃: “好硬。” 她没穿里衣里裤,硌得慌啊。 兰陵侯不明就里,皱着眉瞪过来: “就你娇气!” 而后长腿一勾,地上的稻草连同里衣,都飞了起来。 被他快手接住,铺在石头上。 “这下行了吧!”他没好气地说。 将林妩轻轻放在石头上。 然后,又捏起那细白的嫩足来看。 “应该没伤着骨头,但有点肿了,可恶……” 看到可爱的小脚变成这样,他的心情似乎不大愉快。 一边说,一边跟自己生气似的。 越看越不爽,恨不得抬到眼前,再仔仔细细看个遍。 “别……” 林妩的阻止来的太迟。 电光石火之间,兰陵侯已经…… 嗐,抬得太高了。 俊男愣住。 林妩无语地挣扎了一下,把腿收回来,顺便整理衣服下摆,遮住下头的无限风光。 万物皆可刻薄的兰陵侯,宛如一个红烧鹌鹑。 连耳朵尖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转身快步朝篝火走去: “鱼该烤糊了……” 新鲜的深潭肥鱼,被烤得两面金黄,滋滋冒油。 虽然没有佐料,但滋味仍鲜美无比。 兰陵侯寻了几片大叶子,三两下将鱼腹都拆出来,装给林妩。 还给配了一双树枝削成的小筷子。 而他自己,就没那么讲究了。 拿起串着鱼的竹枝就啃。 林妩有些意外: “没想到,侯爷如此豪放。” 兰陵侯却露出讥诮的表情: “怎么,以为我是同靖王那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他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咀嚼吃掉后,才淡淡说道: “我与他,从根子上就是不同的。” “我赵家靠军功起家,什么苦没吃过,便是这几代在京城荣养的得久了,但赵家子弟,没有一个废物。” 说完,他又吃起来。 虽然他说自己不是那骄矜公子,但举手投足,还是透露出一股优雅的仪态。 就连吃鱼,也是慢条斯理,咽下去了,才说话。 林妩默默看着,实在无法想象,他真正过苦日子时,会怎样。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鱼。 吃完后,兰陵侯很自觉地抱起她,带她去河边洗漱。 这时候,林妩才发现,她的衣衫,正在河边的树枝上挂着呢。 走近了一看,上头还挺干净的。 就是有些撕裂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被挂烂的,倒像是被搓破的。 “嗐,你说你穿的什么衣衫,怎么那么脆弱?” 兰陵侯有点尴尬,瓮声瓮气道。 “我轻轻一扯,就破了。” 林妩有点难以置信: “侯爷,你给我洗衣裳?” 耳朵尖尖又更红了一点,兰陵侯低吼: “你在想什么?本侯什么尊贵的身份,岂会做这种服侍人的事?” “是风把你的衣裳刮进水里,本侯捡起来罢了。” “哦,风把衣裳从我身上刮下去,又刮进水里。”林妩说。 “这什么妖风啊。” 兰陵侯恼羞成怒: “你到底洗不洗脸了?” “洗洗洗。”林妩赶紧说。 不仅洗了脸和手,还把自己的衣服换回来,总算舒坦些了。 兰陵侯也不用再光身子了。 他正要穿上衣服,然而伸臂展腰时,林妩无意中瞟到,他的腰腹,似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侯爷!”她声调拔高:“你身上有虫!” 兰陵侯赶紧低头看自己。 “在你身上!”林妩继续尖叫:“啊!衣服盖住了!” 兰陵侯:…… 他也说不出是气,还是好笑,亦或是无语。 嚯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站到林妩眼前。 林妩此时坐在一块石头上,视线刚好到他的腰腹。 “虫子?”他哼笑。 意味深长。 “你是说,它吗?” 林妩定睛一看,他竟纹身了。 这,这不是当初…… 她当初画在身上那条吗?。 林妩顿时感觉眼睛火辣辣的。 第161章 凡心大动 “侯爷,你怎么纹了这个啊。”林妩心情有点复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古代人是很注重自己的皮肤头发的。 故而刺青之人,皆为不入流。 尤其在贵族眼中,纹身更是要不得。 什么人才会在身上盖印子? 有罪之人,才会受这黥刑。 因此,兰陵侯敢于纹身,实在令人震惊。 而且纹的还是这个图案。 兰陵侯心情愉悦,把外衫穿起来,扎好腰带。 一张俊美的小脸上,神采飞扬。 “本侯想纹什么就纹什么,你有意见?” 林妩:“倒不是有意见,而是,这图案是我设计的。” “你这也没给设计费啊。” 兰陵侯:“……你还能再财迷一点吗?” 然后很烦躁地摆手: “行行行,等回去了,再给你些银票,成了吧!” 说着,又抱怨起来: “你说说你,能有点长性吗?本侯一心以为你那图案是刺的,结果呢?竟是画的。哄得本侯去刺完了,你洗洗就没了。” 本以为弄个情侣印记。 没想到剩自个儿孤寡一个。 兰陵侯想想也是很郁闷。 林妩默然不语了。 谁能想到,兰陵侯这么纯情,这么少女心啊。 还纹同一个纹身。 不过,还是别谈这个了。 这样的兰陵侯,她有点应付不来。 别闹到最后,要娶她做姨娘,这谁受得了。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转开话题。 兰陵侯心知她不想谈感情,心塞了一瞬。 语气里不免有些淡淡不悦了。 “余歌应该已经在找了,但是咱们滚落的这处,正好是一处隐秘的山谷,想来没那么快。” 林妩有点失望: “按说,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身上不该有点信号弹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吗?” 兰陵侯嗤笑: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在说什么傻话?能有什么不时之需?” “谁没事会带那玩意儿。” 林妩哦了一声,觉得也在理。 以前,宁国公和宁司寒身上,是随时带的。 兴许因为他们是武将? 兰陵侯虽然有些身手,但跟武将的作风差远了,走的还是精致贵公子的路数。 “那我们只能等吗?”林妩想想就愁。 说来真是罪恶,她当了一段老板娘后,已经不适应苦日子了。 这种餐风露宿的生活,过不了一点。 相比之下,兰陵侯似乎还比她自在松快一点。 “山上有兔子,我可以去打猎,晚上我们就可以吃烤兔子了。” “河的上游,有一颗果子特别甜,等会儿我摘给你吃。” “我出去找吃的,砍柴火,你就在山洞等我。”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 素日里阴翳的双眸闪闪发亮,似乎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林妩提醒他: “侯爷不用麻烦,简单对付过去就好了。” “兴许,余总管明日就寻到这儿来了呢?” 兰陵侯的笑容,变淡了一点: “怎么,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吗?” “哪里好?”林妩问。 兰陵侯有点不高兴: “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负责去找吃的,你负责照看家里,这不好吗?” 完了完了。 林妩心中马上拉起姨娘警报。 兰陵侯浑然不觉。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甚至兴高采烈地,要去摘果子。 “我摘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然后就纵身跃走了。 林妩坐在湖边等他,有些无语。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越不舒服起来。 身上沾了很多泥土,头发上也有不少草屑。 不知道沾到什么植物的绒毛了,身上很痒。 想洗澡。 估摸着兰陵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她便脱了衣服,痛痛快快地,下河洗澡去了。 一入水,她便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好舒服啊。 她倚在石头边,正好岸上有一棵老桃树,此时开满了桃花。 玩心大起,她忍不住勾了一根桃枝,轻轻一摇。 无数粉色缤纷落下,如梦如幻如大雪飞扬。 而佳人玉肌雪肤,伫立其中,宛如天女池浴。 不知勾得哪个凡人,动了劫心。 林妩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刚爬上岸,正要穿衣裳。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好一幅天女撒花出浴图啊。” 林妩身子一震,赶紧披上里衣,穿好衣裳。 回头一看。 竟是一张,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的面孔。 “你是……”她蹙眉道。 那人腰悬长剑,锦带上玉佩生辉,动起来铿然作响。 他的眉眼不算出色,却仿佛一柄浴血锤炼的利刃,目光灼灼慑人。 见林妩面有迷惘,他更笑得毫无温度。 宛如一个笑面虎。 “姑娘不记得鄙人,鄙人可却记得姑娘。” “没想到,萍水相逢不过数月,姑娘竟又长进了许多,令鄙人感叹不已。” “父子相争还不算,如今竟是,王侯互抢?” 他一口一个鄙人,一口一个姑娘,语气里却毫无恭敬之意。 这戏谑轻蔑的语气,和耳熟的话语。 让林妩突然想起什么: “你是那个……” “鄙人姓姜。” 他笑得和风细雨。 “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林妩对此人印象不大好。 一是他作为皇帝的走狗,掌管诏狱,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二是他确实很得圣宠,宁国公都要同他客气一番的程度,故而他眼高于顶。 三是,他讲话总让人感觉绵里藏针,很不舒服。 “姜大人如何到此?”林妩语气有些淡。 姜斗植好像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对别人的冷言冷语甘之如饴: “那不是,因为你有本事么?” “靖王得知你失踪了,特特托了我来,欠我好大的人情啊。” “你倒好,哄得兰陵侯与你在这儿一道,隐居山林,风月无边呢。” 林妩皱眉: “我哄侯爷?” 姜斗植呵呵一笑: “你装什么,兰陵侯祖上是开国武将,他身上,能没有信号弹吗?” “他却没有用,让大家白白寻了一日。” “不是你的原因,难道是他傻了?” 哦,原来如此。 少女心害人不浅,兰陵侯那该死的恋爱脑! 林妩有点无奈。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位姜指挥使,凭什么指责她? “姜大人,小女子有一事不太明白。” 林妩微微笑道: “我同姜大人,有什么旧怨吗?” “怎觉得姜大人,对我特别有意见似的?” 第162章 整治后院 姜斗植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呵呵笑了两声。 “姑娘真是开玩笑,鄙人日日为圣命奔波,何来的闲心?” “再说了……”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姑娘该不会,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宁家父子,靖王侯爷之流,通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吧?” 这就是明摆着,嘲笑林妩自作多情了。 林妩面色微冷。 “是吗?” “那么以后,请姜大人莫要同我说话了。” “对女子评头论足而不敢承认,既无君子风度,又无男子气概。” “真令人讨厌!” 对于老爱打官腔的人,简单粗暴的臭骂最为致命。 林妩也不顾姜斗植变了脸色,径直走回山洞。 不多时,兰陵侯也回来了。 他的脸上,不复去时的欢欣雀跃。 “锦衣卫来了。”他沉沉地说。 凤眼闪过一丝狠厉,连语气也是阴恻恻的。 “靖王这个狗东西,居然连皇家侍卫也敢劳动,他还真下血本了!” 说完,他似无处发泄心中愤怒,猛地踹了一脚仍有余烬的火堆。 赤红的炭火,瞬间飞落在各处。 林妩和兰陵侯走到洞外,好几个锦衣卫等着他们上路,但姜斗植已经不在了。 两人消失了一日一夜,终于又重回繁华盛世之中。 他们刚回到侯府,几个姨娘,就统统跑进椒兰院,问候林妩。 萧姨娘心疼得不得了: “哎哟,瞧你这脚踝都肿了,听说是滚下山坡?老天保佑,还好没有受什么重伤。” 云姨娘难得地连妆都没化: “你在外头受苦了吧,看你这小脸都……都……” “怎么搞的。”她有点纳闷:“咋你遭了这一通罪,皮肤更好了呢?” 钟姨娘和楚姨娘也啧啧称奇。 怎么会有人从山坡滚下去,回来时依旧光彩照人啊? 只能认为,是天生丽质,耐磨? 林妩被她们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 “各位姐姐,你们都见过侯爷了吗?” 姨娘们这才想起来。 天喽,完全把侯爷给忘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于是,她们又争先恐后地要去芒星轩,省得落侯爷的埋怨。 好在,兰陵侯已经不在侯府了。 他前脚刚踏进侯府,宫里的人后脚就来了。 赵妃紧急传唤兰陵侯。 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立马进宫去了。 还好还好。姨娘们吓得连拍胸口。 这可就怪不得她们喽。 于是又一窝蜂涌回椒兰院。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如今她们才真正明白了这种感觉。 好想念林妹妹啊。 侯府一派祥和,翊坤宫就狂风暴雨了。 赵妃摔碎了一盏茶: “竞之,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同魏阁老家千金的婚事,明明已经谈到七七八八了,你直接把人家给送到开封府去了。” “听说,还是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商女?” “还是跟靖王当街抢人!” “你好哇,你这赵家嫡长子兰陵侯,做得可真好哇!” 说到最后,赵妃又按着额头坐下来。 丫鬟茯苓赶紧打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放到她鼻子底下。 她嗅了几下,才又缓过来。 她骂也骂了,气也气了,但是,兰陵侯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赵妃实在因忍不住,留下两行清泪。 “竞之,我知道你怨我。” “但是,我们还有得选吗?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你可知道?圣上,要将德隆公主,指婚给你!” 兰陵侯先是震惊,但很快,又释然了。 “他倒是挖空心思做了一门好姻缘。”兰陵侯冷笑,眼底满是阴鸷。 “一个死过六任正妻,一个克死三个驸马,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真是辛苦他这么费心了。” 赵妃用帕子拭泪,斥责道: “不要在这儿,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如今,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再不快些娶妻,等圣上指婚,你这一生,就完了。”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 “本来,我已经为你选好了魏家小姐,家世又好,人也算得端正。” “你倒好,把人彻底得罪,如今魏阁老恨死我们了。” “且你闹了这一出,谁还敢跟你结亲?” 这就是赵妃最为忧心的地方,眼看圣上快抑制不住,风声已经放出去,指婚怕是近在眼前。 可自家蠢弟弟如此顽劣,又有恶名在先。 再没谁家,敢将女儿许配给他了。 “怎么会没有?” 兰陵侯突然邪狞一笑: “姐姐,你忘了吗?那个小商女……” 赵妃差点没气死,尖叫出声: “你还敢提!你还敢惦记着那商女?” “原来就是她这个狐媚子,勾得你连世家嫡长子的重任都忘了,你却还厚着面皮,跟我提她?” “我不赐死她,已经是对你够客气了!” 兰陵侯闻言,面色倏地一变: “姐姐,我必须正式同你说清楚。” “你千万,绝对,一定,不能动她。” 赵妃的头风又要发作了,扶着额摇摇欲坠。 茯苓只能又把嗅盒拿上来。 赵妃一把推开: “不用了!用了又能如何,天天被人气,还不如一死了之!” 茯苓为难地看了兰陵侯一眼。 兰陵侯无奈,只好哄着赵妃,千哄万哄,才让她把药给用了。 可这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圣上的指婚,如一把随时可能掉落的刀,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更令他们预料不到的是,侯府,迎来了一位出其不意的客人。 这日,林妩从大美丽忙完回来。 才进侯府,就发现到处一片慌乱。 竟然还有人用破草席,裹着个人往小门走去。 淅淅沥沥地,滴了一地的血。 “怎么回事?”林妩惊讶:“管家呢?” 余歌的父亲,余管家,一直都十分老练精干,侯府在他的手下,从没有那么混乱过。 然而,一个丫鬟满面惊恐,哆哆嗦嗦地说: “管、管家,在后院里跪着呢。” “他、他,被打断了腿!” “什么?”林妩惊叫出声。 “他为什么在后院跪着,又怎的断了腿?” 丫鬟受惊过度的心,这才一下子宣泄出来,呜得哭了: “呜呜呜,德隆公主来了!” “她带了好多人,都配着刀的,说是,要给我们侯爷……” “整治后院!” 第163章 好好装扮 兰陵侯府。 后院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余管家冷汗涔涔,跪在地上。 浑打着细颤,双腿软得像面条,全然靠一双手,在勉强支撑。 一旁还有个带刀侍卫。 那刀,都已抽出来两寸了,仿佛只等余管家支持不住倒下。 竟敢在公主失仪? 给你一刀。 而那德隆公主呢? 她竟是坐着轿辇,长驱直入兰陵侯府。 直到了后院,才缓缓停下。 左右侍从肃穆威严,丫鬟垂手屏息。 贴身侍女挑起朱红门帘,里头的华服丽人,才徐徐现身。 她一出现,就把大家亮瞎了。 仿佛这世间最奢华的绫罗绸缎,最珍贵的金玉珠宝,都堆在她身上了。 彩绣辉煌,琳琅作响,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光环之下,未见其面,先见下巴。 高颧骨,尖长脸,两条细柳眉飞耸入云,高傲的下巴翘上了天。 一看,就很不好惹。 而她确实也气派非凡,才被侍女扶着下了轿子,马上有人搬来宽大的贵妃榻。 她便堂而皇之地,在园子里倚榻而卧。 娇贵无比。 仿佛那跪了一地的侯府下人,以及几位在京中也小有体面的姨娘。 都是足下蝼蚁。 她苛刻而怨毒的眼神,在一群姨娘脸上扫过。 而后,尖酸地说: “这就是赵竞之后院的女人?” “一个个花枝招展,擦脂抹粉的,好一副狐媚子相。” “来人!” 她将一盏茶,直直砸到云姨娘额头上: “把她们那张狐媚的脸,都给擦干净了!” 可怜云姨娘,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却连吱声都不敢。 虽说是卸妆,侍女却连水盆都不用,也没使帕子。 竟然直接取了擦桌子的布巾来,揪着姨娘的发髻,一个个粗暴地擦过去。 嚓得姨娘们娇嫩的面庞,红肿破皮,渗出丝丝血迹。 柔弱如云姨娘和钟姨娘,没忍住,流下泪来。 这可又触了德隆公主的逆鳞了。 “怎么哭了,是是对本公主有意见?”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侍女立即会意: “竟敢在公主面前鬼哭狼嚎,晦气!” “罚掌嘴100下!” 接着便有几个宫里的老嬷嬷上前,个个都臂膀结实,手掌粗大。 上来不由分说,便开始打人耳光。 不消几下,便将两个姨娘打得惨叫不已。 萧姨娘毕竟管着后院,又是将军之女,终于是忍不住了: “公主,手下留情!” 德隆面都未动一下,只是微微斜了眼。 侍女立即喝道: “公主也是你叫得的吗?出言无状,莫不是也想吃巴掌!” 萧姨娘赶紧往前跪了两步,伏地行了个大礼: “妾身是威武将军之女,小名晴云,年少时还与公主在宴会上见过面的,兴许公主不记得了。” 德隆却像是听不到。 她描得精致的眉眼半阖,小憩一般。 侍女则在一旁训斥: “什么下贱的妾,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也敢来攀扯公主?” 几句话宛如火热的巴掌,打得萧姨娘脸上热辣辣。 她强忍耻辱,垂头道: “妾身不敢,不过是恳请公主看在侯爷和我父亲的面上,饶过姐妹几个。” 德隆仍旧没说话。 她手上拿了一只装了浓郁花蜜调成水的小玉瓶,悠然自得地往自己身上,这里洒洒,那里洒洒。 将自己洒得,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与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和惨叫声交织,显得格外讽刺。 德隆越是不说话,越是让人感到害怕。 令人陷入,死亡不知何时到来的恐惧。 压抑的气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人心头沉痛。 “公主……” 萧姨娘苦苦哀求,身子伏得更卑微了。 过了一会儿,德隆才慢慢支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哦,萧家女啊。” 她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 “想当初,还是个明艳傲气的美人呢。如今怎这般了?” 虽然话很难听,但萧姨娘还是松了口气。 因为,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想要人命的时候,都不开口的。 她愿意讥讽你,说明,还要留着你好好折辱。 说到底,德隆公主,还是忌惮兰陵侯和威武将军,不好做得太过。 不然,两位在朝中有权势的人闹起来,她也会被圣上训斥。 圣上许诺的那些东西,又不知要削减多少了。 德隆吃了这暗暗的威胁,先是愤怒。 而后,突然又露出笑容来。 “萧家妹妹落魄何曾这样,实在令人心酸。” 她嘴角似笑非笑,吩咐道: “来人,把我的南洋珍珠耳环拿来。” “给萧妹妹,好好装扮装扮。” 萧姨娘有些受宠若惊。 她是武将之女,从小和父兄在边关野惯了,和京城的闺秀不大一样,不爱妆扮。 故而,她从小就没有耳洞。 还从没人给她,送过耳环这种精巧物件呢。 “多谢公主……” 话还没说完,侍女一手拿着耳环,一手扯住她的耳垂。 她万分惊愕: “公主,这,这是什么意思?” 德隆翘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倒是那侍女,冷笑道: “当了小妾,连规矩都忘了?公主仁厚赏赐你,你不该戴上,给公主看看?” 说着,她便将那耳环,朝萧姨娘的耳朵夹去。 萧姨娘惊慌,试图解释: “可是,妾身没有耳洞……” 然而,侍女怎会听? 她只将那耳环,用力地,夹穿萧姨娘的耳垂! 萧姨娘绷紧面颊,才没有呼痛出声。 她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自己被夹得血肉模糊的耳垂,一定十分可怕。 可偏偏,德隆还支起下巴,很感兴趣地,欣赏她痛苦的表情,和血斑斑的耳朵。 仿佛,在赏玩小动物濒死挣扎的惨状。 而后,她蹙起眉头: “贱人就是贱人。” “什么好东西到了她身上,都被弄得脏了。” “简直污本公主的眼。” 她的面上,勾起一抹令人生寒的笑容: “既是不配戴,那么,便取下来吧。” 萧姨娘还来不及细想,这笑容意味着什么。 那侍女,便捏住耳环。 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这下,萧姨娘再也忍不住了,痛叫出声,泪水泉涌。 一同涌出的,还有那被扯裂的耳垂上。 蜿蜒流下的鲜血。 两股热流从耳朵流下脖子,萧姨娘坚强的的心,也被击溃了。 她也凄惨地啜泣起来。 第164章 招蜂引蝶 林妩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悲惨景象。 当然,她没有托大,直愣愣地闯进去。 而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看。 这一看,后院几个姐妹,没一个好的。 坚持到最后的楚姨娘,现在也要领巴掌了。 林妩赶紧吩咐下人: “前些日子不是说,春天花开得正好,侯爷想吃些自酿的花蜜?” “快去后山果园里,将那蜂箱取来。” “并将养蜂人也叫来!” 蜂箱被裹得严严实实地送来了,养蜂人也赶到。 他是个干粗活的,见到这么尊贵鲜亮的小姐,不免有些畏惧和局促。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林妩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是个经验老道的。 “你可会取蜂王?”她问。 养蜂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口应承。 林妩点点头,然后命人拿来一个小小的金丝笼球。 这种金丝笼球只得手指圈起来那么大,有个极小的盖子,平素是拿来放香丸,挂在腰上的,十分精巧。 养蜂人取出蜂王后,林妩便让他放入金丝笼球中。 然后,她将金丝笼球,按到弹弓上,拉开。 咻! 一颗小东西,无声无息地落在贵妃榻下面。 正正,滚到德隆公主繁复的裙袄里。 “好了,可以放开蜂箱了。”林妩说。 众多蜂箱打开,焦急的蜜蜂们蜂拥而出,集结成一团黑云。 然后,朝着院子中心,嗡嗡嗡飞去找蜂王。 “什么声音?” 德隆欣赏着一地的惨叫和惊恐,还在给自己喷香水。 突然间,听到某种令人十分不适的声音。 她立即板起脸,要发怒了。 然而,她的侍女转过身,尖叫: “公、公主!” “大呼小叫什么?”德隆怒斥。 将小玉瓶砸到侍女脸上: “不想活了是不是!” 侍女被香水流了一脸,也顾不上擦,惊恐道: “公主,您的头上……” “你这贱婢,还叫……”德隆嚯地坐直了,刚要骂人。 结果,一大团黑云,突然将她团团包裹住了! “啊!” 里三层外三层,被蜂蜜裹得严严实实的德隆,发出凄厉惨叫。 不知道谁,趁乱喊了一声: “蜜蜂蜇人了!快跑!”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下人们满地乱跑。 几位姨娘,则被有心人悄声不闻,乱中扶走了。 留下德隆和她的一大堆仆从,在蜂蜜的围攻中跳脚。 “什么鬼东西啊!”德隆痛叫着,满地疯跑。 “救命!救救我!快!赶走这些鬼东西!唔唔唔……” 她正在哭嚎,突然哭也哭不出来了。 因为,张大的嘴巴,也飞进了一团蜜蜂…… “快,快救公主!” 那侍女被扎了满脸,还不忘叫侍卫救人。 可侍卫又能如何呢? 刀又不能砍蜂团。 就算能,他们也不敢呐。 德隆公主还裹在里头呢。 于是,她的仆从一边被蛰,一边狂呼,一边跳脚,拿着大扫把或者衣衫,扑打德隆身上的蜜蜂。 可根本没用。 那一层黑黑的虫子,仿佛长在她身上了似的,厚厚的一层。 于是,德隆从站着疯跑,到在地翻滚。 中间还被扫把殴打,被泼一盆盆的冷水。 直到一动不动。 蜂蜜还是没有完全掉下来。 仆从们无计可施了。 最后,还是兰陵侯赶回来,见状沉着脸道: “点火!” 余歌赶忙命人拿上来几个大火把。 此时,那侍女已然被蛰成猪头了,还在嚷嚷: “侯爷不可!你敢伤着公主,小心圣上——” “走开!” 余歌头一个举着火把冲上去,将侍女踹倒一边。 他可从下人口中知道了,就是这侍女,命人按着自己老父亲,跪碎了膝盖。 侍女被狠狠一踹,飞出去,撞在大花盆上,直接晕倒了。 紧接着,几个大汉拿火把,不断地在安静如鸡的德隆身上,拂来拂去。 终于将蜜蜂,赶得七七八八了。 而德隆,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马上请大夫。”兰陵侯脸阴沉得可怕。 话刚说出口,他又改变了主意。 “不,送回公主府,然后进宫请太医!” 非要把这个女人塞给她,是吗? 那他就要好好让世人看看。 他兰陵侯的府邸,走着进来,只能横着出去! 完了又叮嘱余歌: “便是姨娘们要吃蜂蜜,也不能由着她们在后院养蜂,你们这管家松懈了不成?” “还不赶紧将蜂和箱子都毁了,以后可不许再养了。” 余歌连连称是。 至于蜂箱到底在后山还是后院,蜜蜂到底怎么到了这里来。 从此以后,便无人知晓了。 大家只知道,姨娘们爱吃蜂蜜,在院子里养了蜂。 谁知德隆公主给自己洒得喷香,活生生把蜂蜜招来,倒了大霉。 打这以后,京中议论纷纷,都在说: 做人不能太德隆啊,堂堂一个公主,珠光宝气,香脂俗粉,招蜂引蝶的。 遭报应了吧。 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兰陵侯毁灭了蜂箱,把养蜂人远远送走,又假惺惺地派人去公主府送补品送药。 还得在朝堂上跟言官骂仗,在宫里跟赵妃扯皮,并应付圣上的借机刁难。 很是兵荒马乱了几日。 一切处置停当后,他才传召了林妩。 “你胆子挺大,啊?” 他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把玩折扇。 人看着清瘦了一些,眉眼间尽是疲惫,但凤眼依然很亮,看着林妩,仿佛星光闪烁。 语气虽有点凶狠,但也不完全是问责。 而是无可奈何,甚至啼笑皆非。 有点宠溺。 林妩赶紧做小伏低,低眉顺眼,老实巴交: “公主自称马上要做侯府夫人,但咱也没听侯爷说呀。” “既然如此,她在这耀武扬威,就是打侯府的脸。” “咱们姐妹可不能任她折辱侯爷。” 兰陵侯乜眼看她,狭长的凤眼微挑,有些邪里邪气。 “哦?这么护着本侯?” “被蜜蜂蛰可不是小事,如今德隆公主性命垂危,侯府夫人要没了。” “你怎么赔我?” 林妩望着鞋尖,用黑麻麻的头顶,回应兰陵侯灼热的视线: “赔不起,要不侯爷把我赶出府去吧。” 兰陵侯直接气笑了: “你倒是想得美!” 第165章 铁树开花 然后,将折扇丢到她身上。 “为收拾这烂摊子,这几日都燥起火来了。” “来,给爷扇扇风。” 林妩赶紧狗腿地接扇子,凑上去了。 一边扇,一边八卦: “侯爷,公主到底怎么着了?圣上……会不会怪罪你啊?” “现在才想起来关心你侯爷?” 兰陵侯半抬眼皮,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然后,又嗤了一声。 “老妖婆,死不了的,顶多是毁了脸罢了。” “至于圣上……” 他眼中闪过恨意,唇也抿紧了。 “他指的好妹妹,闯入侯府,肆意打杀人。” “他便是有脸怪我,也要看看,我们赵家给不给他这个脸!” 林妩:…… 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侯爷,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慎言。祸从口出啊。” 林妩真诚地劝。 “这儿又没别人。”兰陵侯烦躁地摆手。 然后,瞥了她一眼。 面上浮起淡淡的粉色,嘟囔道: “你还管起本侯来了……” 其实,虽然兰陵侯说得云淡风轻。 但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赵妃的斥责且先不说,朝堂上言官的攻击,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大约也是圣意所向,那些个御史台的,揪着他治家不严,损害公主贵体这点,对他大肆讨伐。 却丝毫不提,德隆公主擅闯侯府,杀了一个下人,又肆意殴打后院女眷。 金銮殿上那人,偏心已经偏到天边了。 兰陵侯想想便觉得可笑。 并且,因着抓住了兰陵侯的错处,圣上顺其自然地,为他和德隆公主指了婚。 理由甚是厚颜: “公主既进了你的内院,清誉已损,爱卿不负起责任来,焉为男子?” 不过,兰陵侯也没有完全吃亏。 德隆公主伤得严重,一时半会是好不起来了。 这婚是指了,但成婚还得拖。 谁也没讨到好。 想起这个,兰陵侯的眼神就有点幽怨。 “早跟你说了,不拘你哪个弟弟,去历练历练,抬抬家世。” 他不悦地横了林妩一眼: “你偏不听!” 林妩头皮都麻了,也不敢问关我啥事。 只一味装傻。 看得兰陵侯,心头更火了。 他一把抢过扇子,自己猛扇猛扇: “你就是来克我的!” “气死本侯了!” 被按头配了婚约,说不郁闷是假的。 一开始,兰陵侯还可以开解自己,反正德隆半死不活的,这婚约有与没有一样。 可解了又解,想了又想,他觉得…… 不如还是整死德隆吧! 可终究只能是想想。 最近,赵妃在宫中的日子,已经非常不好过了。 他不能再给姐姐添堵。 兰陵侯烦心不已,但有个人,却很是舒心。 靖王再次约林妩到望仙楼。 “多日不见了,林姑娘还好吗?” 靖王望着她娇媚依旧的脸,温和地问道。 林妩颔首: “谢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靖王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 才说: “兰陵侯府发生那么大的事,姑娘竟能独善其身,真是不简单。” 林妩敛眉,打哈哈道: “都是仰仗侯爷。” 听得靖王,在无法装淡定了。 叮铃一声,茶盏被放在桌上。 “林姑娘,难道不考虑,离开侯府吗?” 他观察这林妩的表情,斟酌语气: “若是你想寻个终身依靠……这话由我来说,或许不大好。但我还是要同姑娘交一句心。” “兰陵侯,并非良配。” 林妩垂头半晌,做出失落的样子。 然后幽幽说道: “林妩卑微草芥,怎敢奢望侯爷的真心?不过是走一日,看一日罢了。” 直把靖王说得,面上浮起了疼惜。 不过,更多是的气闷。 兰陵侯什么玩意,也值得她用情至深? 这林妩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看不到眼前的本王,倒惦记兰陵侯那歪瓜裂枣。 靖王不悦,语气便重了: “圣上已经指婚,德隆势必要成为兰陵侯夫人。她那个人,你是知道的。” “今后,姑娘在侯府的日子,恐怕很难。” 这些,林妩当然懂。 她凄然一笑: “王爷说笑了。离开与否,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靖王皱眉: “赵竞之还是不肯放你?他向来偏执,只是没想到,他利用完你,还要锁着你,任你被德隆嗟磨?” 而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你无处可去,其实,留在靖王府,也未尝不可……” “这恐怕不妥。”林妩淡淡道:“王爷尚未婚配,府中有年轻女子,对你我都不好。” 靖王眼神黯了一下。 在兰陵侯府,她未觉不妥。 到靖王府,她就觉得不妥了? “林妩……”靖王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怨我赏花当日,没有纵马去救你?” 他喉头有些酸涩,声音也变低了: “当时,我有些急事。且赵竞之已经去了,我想他骑术不错,应当……” 应当没有闪失,他本想这么说。 应当。 可事实却是,他自以为的稳妥,最后是兰陵侯与林妩一同滚下山坡了。 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根本坐不住。 喀山部落的信件也不看了,扔了便去找人—— 论能人异士,还是锦衣卫里最多。 他同姜斗植有几分交情,只能托了对方帮忙。 对方当时还好生诧异: “靖王铁树开花了?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 得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商女,姜斗植的眼神,还很复杂呢。 这些,靖王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面对林妩言语中淡淡的拒绝,他的心,又悔又痛。 那些理由,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 到了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不过,林妩也并不需要他的理由。 “王爷真是太客气了,你金尊玉贵,若是真为救林妩涉了险,林妩真是罪大恶极。” 她笑得很坦然: “况且,王爷不是托了锦衣卫,来寻人吗?” “若无锦衣卫,我们还不知,要在山中煎熬几时呢。” 我们。 靖王被这两个字,蛰得痛了一下。 不过,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兰陵侯纵使把人霸着,也霸不了多久了。 再等上些许时日,兰陵侯便会,亲手将林妩送出来。 到时候,他身为王爷。 兰陵侯能做到的,难道,他做不到吗? 他只要耐心等待一下。 再等待一下。 第166章 这么护着 时间一晃,便到了端午。 端午节,亦是女儿节,素有归宁的习俗。 从先皇时起,便大开圣恩,允许后宫妃子在端午回家省亲。 赵氏是大族,家中又出了皇妃。 每逢端午,自然是大操大办。 兰陵侯府早早就准备起来,热火朝天地张罗了几个月。 终于,在端午这日,赵妃回府了。 她一回来,不似往常那般,大宴亲友、广施恩泽,而是很低调地进了芳华院。 那是她未出嫁前的闺房。 她入宫后,便扩建成了省亲别院。 才在椅子上坐定,她便把隋准后院的姨娘,全都叫了来。 “这府里没有主母,多亏你们,把侯爷服侍得很厚,本宫心中知晓,时常念着你们。”她温婉大方地笑说。 赵妃素来严厉,甚少与对低贱的妾室攀谈。 今日竟还如此和颜悦色,着实令几位姨娘惶恐不已。 “娘娘谬赞了,承蒙侯爷不嫌弃,这些都是妾身的本分。” 她们纷纷惊慌行礼。 赵妃满意地点点头,看了兰陵侯一眼。 “好了,女眷说话,你站在一旁,亦是无聊,还害得我们不能敞开了亲热亲热。” “你先下去吧,让我们几个女眷,说一会儿热乎话。” 反正平时见赵妃的机会不少,兰陵侯也不是非要争着今日说话。 便应承着,退下了。 他才走,赵妃的脸色就变了。 “林妩何在?”她沉声问。 几个姨娘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吱声。 赵妃便厉声道: “怎么一声不吭?如今侯府的后院没规矩成这样了?到底有还是没有,人在哪里,这都说不出来吗?” 萧姨娘只好站出来,硬着头皮回话: “林妹……林姑娘,这会子可能不在府上,出去办差了……” 她本意是想,赵妃突然发难,看起来不像有好事。 不管林妩在不在,都说不在。 好歹糊弄过去,等赵妃到时辰回宫,便好说了。 可她没料到,这番话,反而引起了赵妃的反感。 “不在?” 赵妃语气骤冷: “明明知道今日本宫归宁,却不在府上,这是不敬我这个皇妃?” 萧姨娘噗通跪下: “娘娘息怒!林姑娘绝无这个意思,她只是出去办差……” “呵。”赵妃眼底尽是轻蔑:“一个商女,钻进钱眼里了,已经巴上竞之,还不收敛着些,日日抛头露面,简直有失体面!” 这斥责如此严厉,吓得另外几位姨娘也齐齐跪下,请赵妃息怒。 赵妃却只是满目寒冰: “看来,这商女颇有几分手段,连你们都一水儿地为她说话?” “是本宫小看她了。” 姨娘们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只能打发了人,去椒兰院看看,林姑娘到底回来没有。 林妩当然不是那狂妄之人,在这种日子出去。 她只是在椒兰院不出门,既不失仪,也不逾矩罢了。 下人来传话时,她还有些惊讶。 她与赵妃一个天一个地,素未谋面,为何特特地点名要见她? 然而一到芳华院,见了赵妃,她便知道了。 那提防和嫌弃的眼神,显然是把她当成勾引弟弟的坏女人了嘛。 林妩在心中撇撇嘴。 赵妃见她虽然样貌出挑,但并非艳妆华服,反而很素淡。 心里暗道,这是个段位高的,装清纯可人呢。 果然把竞之的喜好,捏得死死的。 赵妃便心里不喜。 “你就是林妩?” 赵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才淡淡地说。 “回娘娘,是。”林妩低头道。 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毛病。 赵妃更加不高兴了。 “听闻你经商,独自立了个女户。可因是没有长辈教导,故而不知道规矩?” 赵妃轻蔑地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别人府里头,也不怕人议论?” 林妩马上做出惭愧的表情,乖顺道: “娘娘说的是,林妩会跟侯爷秉明,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住在一个鳏夫家里头,实在不妥。” 赵妃:?什么鳏夫? 她才二十啷当意气风华的弟弟,能跟鳏夫这种词联系上吗? 理不糙但话实在太难听。 “还挺牙尖嘴利。”赵妃几乎是怒极而笑了:“你是不是以为,竞之离不开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 哇,兰陵侯离不开我吗? 听了一点也不开心。 挺吓人的。 林妩直想搓一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面上只能干笑道: “那倒没有。其实,林妩很想跟娘娘求个恩典,允许我出府……” 她话还没说完,兰陵侯就急匆匆地闯进来了。 脸色很不好看。 “姐姐,你为难她做什么?” 一张嘴就要气死赵妃。 赵妃本只有几分不悦,他这么一说,她立马怒火滔天。 “我为难她?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你便受不住了?就这么护着她?” 她气得,美艳的面庞都扭曲了。 “若不是因为她,你早就续弦了,又何苦跟那德隆公主绑在一起?” “你这一辈子的婚事,都毁了,我是心疼你!” 兰陵侯表情很是复杂,对赵妃说不出重话。 但语气,仍然是坚定不移: “姐姐,我早已同你说过,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与她没有关系。” “赵家的事情,不应牵扯到她,她是无辜的。” “请你不要伤害她。” “你……”赵妃头钗都要气掉了。 兰陵侯却昂首挺立,面色坚决,毫不让步。 屋里气氛十分沉重,人人凝神屏息,生怕被搅进姐弟大战中。 还好,一声通报打破了僵局: “娘娘,老爷夫人们都到齐了,可开席了?” 皇妃省亲,兰陵侯府大摆家宴,除了赵氏族人,不少同赵家沾亲带故,想攀附侯府的人,也来讨个好。 故而,现在外头已经来了不少宾客,都等着皇妃入席呢。 此事关乎全族的脸面,赵妃只得狠狠瞪了兰陵侯一眼。 然后收拾表情,整理妆发。 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出去。 燕喜堂里,一屋子人垂手而立,正等着赵妃来呢。 赵妃和气地招呼大家入座,他们才战战兢兢坐了。 一大桌子人,和和乐乐地叙了几句。 门外便传来尖利的笑声: “我来得迟了!” 第167章 起来受死 因着兰陵侯私心,想让林妩在全族面前露脸。 故而,她也跟着来了,和姨娘们一起站在一旁伺候。 对于这声放诞无礼的叫喊,林妩颇感惊奇。 素日里,侯府的规矩大,少有人大呼小叫, 何况今日赵妃在此,竟有人这么大胆? 不止她,其他人也满腹惊疑。 往门口一看,一个穿金戴银,绫罗满身的贵妇人,妖妖娆娆地走进来。 赵妃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了。 其他人的表情,也暧昧起来。 “哎呀,娘娘,请恕我来迟了。” 那贵妇人,不大真诚地道歉: “不过,我是因为给徐贵人准备节礼,娘娘应该可以体谅吧?” “毕竟……” 她捻起帕子,装模作样掩嘴角。 却什么也没掩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徐贵人,怀了龙胎呢。” 这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眼前这妇人,其实是赵妃的姨母,兰陵侯老夫人的庶妹。 因着是庶出的,嫁的郎君姓徐,家世平平,不过是五品小官。 京城城墙掉块石头,底下能砸死四五个这样的小官。 故而,兰陵侯老夫人还在时,这姨母常来打秋风,靠着侯府,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待赵妃入宫后,她来得更勤,对赵家亲热得不得了。 故而,赵妃在后宫举目无援,想找个帮忙固宠的人时,便想到了徐夫人的女儿,她的表妹。 徐夫人大喜。 自己拼命巴结赵家,为的不就是托举自己的女儿么? 于是,徐表妹欢天喜地地进宫了。 这表妹,确有几分颜色。 最重要的是,她靠暗地里给赵妃使绊子,赢得了圣上的欢心,获封徐贵人。 赵家万万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送进后宫的帮衬,居然反过来,成了圣上对付赵妃的一把刀。 徐家一朝得宠,马上就抖起来了。 先时只是不大往侯府来献殷勤,可等徐贵人怀了孕,他们竟敢明着踩侯府和赵妃了。 因为,赵妃虽然入宫那么多年,可一直未曾怀孕。 在他们看来,以后,赵家还得指望徐贵人,攀附徐家呢。 于是,在各种场合,徐夫人仿佛要报当年做小伏低巴结侯府的仇,竟大肆挑衅起赵家来。 今日,她便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给赵妃个没脸。 在座各位都是人精,她这小心思,岂会看不出来。 大家便低头喝茶,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唯有,赵妃脸色铁青了。 这是故意来拆她的台呢? 兰陵侯首先就不能忍: “莫要扯什么你们家的我们家的,这儿是侯府,只有我赵家。” “不守赵家的规矩,就请出去!” 一顿直白的呛声,直接将那贵妇人的面皮,撕下来扔到地上了。 徐夫人没想到,赵妃都被夺了贵妃的位份,兰陵侯还能这么嚣张,倒是愣了一下。 然后,倍加愤怒: “侯爷,再怎么说我也是徐贵人的母亲,你对我不敬,便是对徐贵人不敬,就不怕惹得圣上不快?” “徐贵人肚子里,可还怀着龙种呢。” 兰陵侯可不惯着她,当即要让人将她赶出去。 还是赵妃咬咬牙,拦下了。 “徐贵人身子重,姨母为她操持,是应该的。” 她假笑道: “本宫这儿也没什么事,姨母若是忙着给徐贵人送东西,便自去吧,不必到本宫这儿来见礼了。” 可这徐夫人专门来给赵妃找难堪的,岂会那么轻易走。 她不等人请,便笑嘻嘻地自行入座: “那不成,难得见娘娘一面,我岂能错过机会。” “再说了。” 她刻意地顿了两下,抿唇翘嘴,要笑不笑: “我那苦命的姐姐姐夫去得早,娘娘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算是娘娘的长辈了,少不得,要来劝娘娘几句。” 这话说得,大家都傻了。 这徐夫人还真敢讲啊? 赵妃既然入了宫,甭管她什么位份,她就是圣上的人。 便是赵家的族老,也不敢在她面前以长辈自居。 这徐夫人充什么大头,一个姨母,还大言不惭要来劝赵妃? 赵妃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姨母要劝本宫什么?” 徐夫人听她这么顺从,气势越发高涨,嘴里便滔滔不绝起来: “首先,你这身子,得好好养养。听说你还不吃牛肉羊肉?姨母告诉你,那都是好东西,必须吃,否则身子养不下胎来。” “再者,你没有子女缘,得找好的道长,给好好算算,破一破。否则怀不上龙种不说,兴许还越来越晦气,惹得圣上不高兴,给全族招祸。” “还有……” 她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在提醒赵妃是个不能生的。 并且暗示,她底子差、没缘法。 纯纯就是个晦气人。 饶是赵妃这般忍耐了,听着也怒火中烧。 可是她如果在此发作起来,徐贵人定是又在圣上面前吹枕头风,不单她不好过,竞之在前朝也会遭到责难。 只能忍…… “哎呀!” 林妩端着一盅热汤,经过徐夫人旁边,“正好”被手舞足蹈的她打到手。 热汤兜头淋下。 徐夫人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她被烫出一脸燎泡,痛得嗷嗷叫: “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合该拉出去打死!痛死我了!” 林妩惊慌失措,连忙跪下: “娘娘恕罪!侯爷恕罪!夫人恕罪!是奴婢不好,没能及时避开夫人突然伸出来的手……” 兰陵侯噗嗤笑了。 余歌得了兰陵侯的示意,伸手去扶林妩。 “林姑娘,快起……” 结果林妩一个假动作,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看着兰陵侯,演得情真意切: “侯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别把奴婢拉下去打死!” 余歌临危受命要演绎恶毒管家,差点没入戏。 “快起来受死吧!”他生硬地接话。 然后拉着林妩,气势汹汹地跑出去了。 林妩还不忘演戏演到底,一路呼喊: “奴婢知错了,侯爷饶命……” 兰陵侯用拳头抵着嘴巴,假装在咳嗽。 其实已经笑得要憋不住了。 赵妃不愧是宫斗经验丰富的女人,表情就控制得好多了。 她关切万分地说: “姨母看着伤得很重啊?” “来人,快把姨母送回徐府去,找个大夫瞧瞧,可别耽误了。” 第168章 你教教我 就这么着,纵使徐夫人百般不情愿,也被打发出去了。 侯府终于可以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兰陵侯担心林妩,中途还找借口出去看了一次。 结果林妩和余歌在后头开小灶。 兰陵侯:“……余歌,你都被带坏了。” 余歌手中的鸡腿,吧嗒掉在地上。 赶紧站起来低头认错: “侯爷,奴才以后不敢了。” 林妩则浑不在意: “侯爷,你也坐呀,席上没吃饱吧?” 这种宴席,大概就吃个样子,谁还真的奔着吃饱了去? 兰陵侯还是主人,要左右招待,更是吃不到什么了。 这样的细微之处,她竟也注意到了。 兰陵侯的心动了一动。 “本侯忙得很,哪有空同你们玩?” 他板起脸: “倒是你,那么闲,也不晓得给爷做些长命缕什么的。” 长命缕,即用青、赤、黄、白、黑五色彩线编成的绳子,系在手臂上,可驱除瘟病、避邪止恶,是民间喜爱的端午饰物。 他这么一提,林妩心想,坏了。 陈吉也没买啊。 看着兰陵侯热切的眼神,和装满银票的胸怀。 林妩觉得,自己还是得努力一下。 “长命缕这种人人都有的东西,配不上侯爷。” 她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己的帕子。 蹭蹭蹭在兰陵侯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打个大大的蝴蝶结。 “手有乾坤圈,心有千千结,方是侯爷气质。” “这个叫,乾坤结,在遥远的南方,我的家乡,都是这样赠予他人端午祝福的。” “侯爷,妩儿祝你,端午安康。”林妩说。 闭上眼睛就是编。 哄得兰陵侯心花怒放,笑意荡漾。 来自家乡的祝福什么的,也太美好了吧? 他心情大好,于是在怀里摸了摸,开始散发银票。 就连余歌,也沾了光,拿到几百两。 散了财就是通体舒坦,兰陵侯准备回去了,一屋子人还等着他呢。 才走了两步,林妩却跟了上来,低声道: “侯爷,你最好提醒娘娘,娘娘宫里头,是不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香料?” 兰陵侯的脚步停下来了: “什么意思?” 林妩伸出五根手指。 兰陵侯气得要死,黑着脸,给她数了五张银票。 林妩才说: “我闻着娘娘身上的香,不对劲。” “像是,一种来自西域的,避子香。” 兰陵侯脸色骤冷: “你可有把握?” 林妩点点头: “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 “娘娘宫里的炉子熏香,香囊挂件,甚至胭脂香粉。哦,还有尚衣局的熏衣服的,都尽可能查查。” 听到这里,兰陵侯待不住了。 丢下一句“待查明了自会赏你”,便大步走了。 之后,燕喜堂众人如何,林妩是不关心的。 她吃饱喝足,就回椒兰院睡了个觉。 谁知,一睁开眼睛,竟然是漫天星空。 “啊……” 她仓皇地坐起来,身下一阵摇晃,还有水声不断。 “轻点!” 兰陵侯不悦地说: “船都被你弄翻了。” 林妩简直服气,这人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大晚上的,把她劫到这船上? 兰陵侯大概是看出她眼中的无语,分辩道: “今日过节么……” “白日娘娘在,事情太多,侯爷没能带你去看划龙舟。” “幸好端午还剩半个时辰,现在也不迟。” “虽然没有龙舟,但是……” 他嘴角含着笑,昳丽的容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一同泛舟,也算是龙凤相随吧。” 什么龙凤相随。 分明是卧龙凤雏,一对憨憨啊。 林妩撑着左右摇晃的小船,内心格外悲凉。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船底似乎碰到东西了,船身剧烈摇晃。 林妩差点摔到水里去。 还好兰陵侯手快,直接两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 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额,侯爷……” 林妩觉得这个姿势,不大对哦。 “别动!”兰陵侯闷声说。 声音很古怪。 林妩冤死了,争辩道: “我没动,是船在动。” 兰陵侯都气坏了,艳波流传的凤眼,恶狠狠瞪着她: “你蹭什么蹭?” 林妩:? “要么你还是把我放开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此时,小船正好行至一棵树下,皓月和星光尽皆消失。 黑暗中,只能听到难耐的粗喘,和巨大的心跳声。 林妩看不清兰陵侯的表情,只觉得身下的人动了动。 她觉得姿势有点不舒服,便挣扎了一下。 “侯爷,我到那边坐着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往船的中间溜。 可是她刚转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便插到她眼前来。 握住她的肩膀,往身后一扳。 黑暗之中,她只感觉到有气势强大的什么,朝她压过来。 然后,精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温热,潮湿。 似乎一点也不熟练,但又十分急切和狂热。 厮磨、碰撞、交缠。 林妩被死死桎梏在一个滚烫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小船随波逐流,终于飘出树影的笼罩。 月光和星辉,顿时洒满江面。 小船上亮堂如白昼。 两人终于分开了,嘴唇轻轻擦过,一点银光转瞬即逝。 拉丝了。 空气突然地安静。 林妩其实没什么,姐们经验很丰富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兰陵侯好像不大会,难道…… “咳咳。” 兰陵侯尴尬地咳了两声。 “本侯不喜他人津液,故而从未有过……” “哦。”林妩说。 兰陵侯忽地恼怒了: “哦什么,本侯很差吗?” 确实该练练,吻技太差了。林妩心想。 但这会儿还是不要刺激他了。 “我没有哪个意思。”林妩干巴巴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兰陵侯来了兴致,还穷追不舍起来了。 “难不成,你很会?” “可恶,是谁教你的?” “本侯输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 林妩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不行啊,这人现在,好像很上头的样子。 他该不会,直接在船上,把她给办了? “侯爷,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回府吧。”她试图劝道。 谁知,兰陵侯扭头看她,邪邪地笑了。 “不行。” “本侯不能输。要不……” “你来教教我吧。” 第169章 靖王可以 兰陵侯眼睛里头全是邪火。 不容林妩多想,兰陵侯已经恶狼一般扑上来。 想想也不奇怪,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找后院几个姨娘了。 他又有点洁癖,不让外头的女子近身的。 故而,眼下简直是大火烧身,眼珠子都是红的。 林妩被猛地扑到船板上,兰陵侯欺身上来,疯狂蹂躏她的双唇。 “……侯爷。” 林妩腮帮子都酸了,好不容易喘口气,赶紧说: “我来月事了。” 兰陵侯:…… 他后退了半臂的距离,目光幽深。 细长骨干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在粉嫩的双唇上,狠狠揉了两下。 “不用你说。”他还微微喘着粗气。 “爷现在也不会要你的。” 林妩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兰陵侯短促地笑了一下,精致小脸笑起来是很美的。 但他的表情,却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情绪。 “爷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跟我。” 他勉强平息了喘息,淡声道。 林妩垂眸: “侯爷,林妩不做妾。” 这句话在这个时代,从一个低贱的商女口中说出,对面的人还是侯爷。 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甚至不识抬举。 但兰陵侯的面色,却十分平静。 “我知道。”他说。 手指游移到她的面颊,轻轻地搓了两下。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拒绝了宁国公和宁世子?” 他淡淡地问。 想当初,他提起着这对父子,言语中都是讽刺。 一是轻视,堂堂宁国府,父子两人,都被一个女人迷得团团转? 二是觉得可笑,情爱是什么鬼东西? 也值得罔顾尊卑,俯身屈就! 可现在,他只觉得。 自己好像也有点理解他们俩了…… 对于兰陵侯的问题,林妩很难回答。 且不说,她尚无委身于人的打算。 单就是说,她这副身子,还没有成年呢? 过早那个,对身子可不好啊。 伤了自个儿,爽了男人,然后喜提一个妾室的身份? 她又不是神经病。 林妩沉默不语。 兰陵侯以为,她这便是默认了。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 “如果说,爷让你……” 岸上,突然传来俊朗清亮的声音: “船上,可是兰陵侯和林姑娘?” “两位,好雅兴啊。” 兰陵侯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讨厌的人来了! 靖王笑吟吟地,从树干后面转出来,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儒雅清俊,风度翩翩。 “本王见这端午佳节,清风皓月,良辰美景,便出来转转。” “没想到,跟两位想到一块去了。” 兰陵侯的眸色,都黑成墨了。 凤眼眯得想要发射眼刀。 “呵。”他不阴不阳地冷哼了一声。 “此地偏僻,距离靖王府更是遥远,王爷转转能转到这儿来?” 怕不是闻着味儿来的吧,狗东西! 兰陵侯在心里,将靖王反复鞭尸。 靖王却全然无视他话语中的讥诮,趁船徐徐靠了岸,他便自然而然地,对着林妩伸出手: “夜深露重了,姑娘小心伤了风,不如早些上岸吧。” 兰陵侯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一扇子打过去。 要不是靖王收得快,怎么着也得折了手掌。 “我的人,用得着你扶么?”兰陵侯冷冷道。 反正被不识相的横插一杠子,这船也游不成了。 他索性自己扶了林妩,上岸去。 余歌很适时地冒出来,还带了一辆马车。 林妩连跟靖王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囫囵塞进车里。 靖王拦在车前,也不装那光风霁月了。 沉声道: “赵竞之,你都尚公主了,还霸着林妩不放做什么?” 兰陵侯横了他一眼: “与你何干!” 靖王冷笑: “你是不是想着,德隆如今半死不活,能拖一天是一天?” “呵,你太天真了。” 他这笃定的语气,大有深意。 让兰陵侯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什么意思?” 靖王轻哂: “你很快就知道了。本王也是为了林姑娘好,提醒你早为她做打算。” “否则,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你一个尚公主的人,连个身份也给不了她……” “谁说本侯给不了?”兰陵侯打断他的话。 嘴角勾起一抹阴毒: “倒是你,张口闭口就是为了她好。” “说本侯不能给她身份,可你,又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难道……” 他嗤笑一声: “你靖王可以?” 靖王的面色闪了一瞬。 林妩在帘子后头偷看,以为,话题到这儿准要结束了。 靖王是最爱惜自己羽毛的,且心里头有人。 在府上留个人还可以,但是纳个人…… 怕是和驸马纳妾差不多难度了。 对于靖王的不语,兰陵侯早就猜到,连冷嘲热讽都懒怠。 转身就要上马车。 然而,靖王却突然出声了。 “本王可以。” 兰陵侯的眼睛,微微睁大。 本已转过去的肩膀,嚯地转了回来。 蹙起眉毛: “靖王,这不好笑。你自己清楚,你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能先纳个妾?莫要因为林妩是个商女,你便随口戏耍。” “再者。” 他很不高兴地瞥了靖王一眼: “或许在你心里,让林妩做个侍妾,是天大的荣宠。” “但是,林妩不稀罕。” “本侯也不许!” 靖王却直视他锐利的凤眸,丝毫不退步: “赵竞之,你又凭什么替林妩拿主意?” “而且,本王并非要让林妩做侍妾。” “本王可以,让她做侧妃!” 侧妃? 不论是车里的人,还是车外的人,都愣住了。 满京皆知,痴情出了名的靖王,居然,开口要娶侧妃了? “不可能!” 兰陵侯面露讥讽: “王爷真是说笑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收到喀山部落来信吗?你的心上人就要回来了,你舍得她一回来,就听说……” “这就不用侯爷操心了。”靖王面无表情。 “本王自会处理好,不会让她多想的。” 兰陵侯看着他,像看个白痴。 “你是不是有毛病,谁管她多不多想?” “本侯在乎的,是林妩委不委屈。” 说着,他刻薄地笑起来: “你倒是想享齐人之福啊?一边迎娶心尖上的白月光,一边纳娇媚侧妃。” “看来,王爷这心,就是个凤梨。” “每个尖尖上,都站着了人啊。” 第170章 会一会她 兰陵侯铁了心不让靖王接触林妩。 最后,靖王只能拂袖而去。 兰陵侯跃上马车。 虽说挤兑了靖王一顿,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靖王的话,并非对他毫无触动。 至少,德隆公主,确实是个大问题。 靖王是坚定的圣上派,他今天如此胸有成竹地来呛声,甚至打算好了迎娶林妩为侧妃。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兰陵侯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顾虑。 林妩的担忧,比他更甚。 她始终觉得,圣上既然处心积虑要用德隆公主这把刀,就不可能任由兰陵侯这么逍遥。 回到椒兰院后,她便对兰陵侯说: “侯爷,最近休罗山上的火掌种植,出现了些问题。我怕花农处理不好,影响了铺子的买卖,故而,最近要常往那边走走,兴许还要小住几日。” 林妩在休罗山的营生,虽然是个秘密,但瞒不过兰陵侯。 毕竟,环绕着休罗山的百亩土地,都是赵家的。 兰陵侯虽知林妩很重视大美丽,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这点事,还用得着你去坐镇?这个老板,怎么当得那么累?” “花农若是不堪大用,就别留着了。过些日子,本侯给你拨几个好的。” 林妩只能解释,不是花农的问题,是自己放不下心来。 好说歹说,兰陵侯勉强同意了。 “那你就去吧,权当散散心。”他道。 “但你一个弱女子,常居野外,本侯不放心。” 他拍了拍手。 黑暗中,竟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齐刷刷跪在两人面前。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影卫。” “且让他们护着你吧。” 林妩自是欣然接受。 她有不好的预感,正怕有人找她麻烦呢。 过了两日,她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本来病得奄奄一息的德隆公主,竟然好了起来。 据说,都下床走动了。 圣上龙颜大悦,催促兰陵侯赶紧完婚,好为公主冲冲喜,去去晦气。 这可把赵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妩远在休罗山,都听到八卦了: “你们可听说了?那公主先前还病歪歪的呢,如今容光焕发,都出入水仙楼宴客了。” “啧啧啧,皇家人果然运势够旺,命不该绝啊。” “就是不知道兰陵侯,还坐不坐得住……” 兰陵侯当然坐不住。 圣上一连几日,派了内侍官来,督促他赶紧筹备婚事。 定要在这个月内完婚。 因怕他阳奉阴违,圣上甚至拨了几个太监嬷嬷,直接送到兰陵侯府。 美其名曰,怕婚事紧急,失了礼数,让几个得力的宫人,帮忙筹备筹备。 兰陵侯面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皇上赐下来的人,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得。 留着,又一天天插手侯府的事。 连门口的红灯笼,都被他们挂起来了。 兰陵侯气笑了。 “好哇,非要逼本侯是不是?” “那我就好好准备,往最隆重、最体面的婚事准备!” 他当然没用那几个宫人,打发他们去庄子上张灯结彩了。 反正主子大婚,庄子同庆嘛。 哪哪儿的礼数都不能失。 而他自己在侯府,竟也认真地张罗起来。 又是安排凤冠霞帔一应等物,又是装扮置席。 林妩偶尔回来一次,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连我的房门也要贴囍字?” 她略微诧异。 伺候她的丫鬟,是玉儿被赶出府后,兰陵侯特地安排过来的老实人。 老实人道: “可不是,侯爷特别吩咐了,这次定要大办特办,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这倒跟他先前的态度不大一样。 简直让人以为,他有多乐见这桩婚事。 林妩正想不通呢,丫鬟又带了个尚衣处的婆子来。 “姑娘,绣娘来给您量身了。”丫鬟说。 林妩狐疑: “不年不节的,又不做衣服,量身做什么?” 丫鬟老实道: “也是侯爷吩咐的,说他成婚是大喜事,咱们府里人人都要穿新衣裳。” 听得林妩越发不明白了。 要娶德隆,兰陵侯这么高兴的吗? 量完身,林妩又取了自己要拿的东西,刚想出门到休罗山去。 德隆公主,竟然来了。 还是前呼后拥的排场,与上次不同的是,她如今来,侯府的人对她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仿佛,她已经是侯府主母了似的。 “侯爷吩咐的,让大家都好好招待公主,没什么重要的事,都顺着她来。。”丫鬟小声道。 “如今,公主可把侯府当自个儿家了。” “才几日功夫,已经来三回了呢。” 林妩更惊讶了。 兰陵侯这是,换了个芯子吗。 怎么对这桩婚事,对德隆,态度大变? 她满腹狐疑,准备等德隆走了,再出门。 可德隆那贴身侍女,秋桑,却眼尖地发现了,椒兰院竟然开门了。 “公主,椒兰院那人,回来了!” “什么?” 德隆侧过脸,死死盯着院门半阖的椒兰院。 她上次在兰陵侯后院,吃了大亏。 思来想去,觉得,定是后院这群贱人心思狡诈,设计害她。 只是苦于无证据,只能先按下不快。 等她与兰陵侯成婚了,再一个个捏死她们。 于是,她学乖了,先将侯府的情况,探了个遍。 这才发现,威胁最大的,根本不是那群小贱人。 而是,一个名为林妩的商女? 听说兰陵侯为了她,将魏阁老的女儿送进开封府,搅黄了两家人的婚事。 甚至,还跟靖王在街头大打出手。 于是,德隆心中浮起巨大的醋意和危机感。 这种女子,怎能留在自己夫君身旁。 但德隆来了几次侯府,椒兰院都没人。 这次,终于让她逮着了。 德隆不由得露出一抹狞笑: “走,且让本公主,去会一会她。” 林妩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德隆离去,反而被人打上门来。 “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她领了院子里的下人,给德隆行礼。 德隆冷笑: “你就是林妩?” “把脸,抬起来。” 林妩便抬起脸,与她对视。 这一对视,她便暗暗地心惊了。 眼前的尊贵女子,因着被蜜蜂蛰太多,毁了面容,如今戴着面纱。 但裸露出来的额头和眼睛,都不正常地泛红。 青天白日的,呼吸声亦很重。 这哪里是康健的样子? 分明是…… 第171章 公主心动 “你就是兰陵侯最宠的林妩?” 德隆缓缓开口问。 虽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林妩听着,都觉得很热。 没错,就是热。 德隆喘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是灼热的。 让人也跟着焦躁起来。 林妩心下不语,面上乖顺道: “公主误会了,我与侯爷只是朋友之交。” “朋友?” 德隆听了,眼神更加轻蔑。 “你这种低贱的身份,也配跟驸马爷做朋友吗?” 林妩面色不变: “配不配,自然是侯爷说了算。” “你!”德隆的面庞,更红了。 林妩又发现,她似乎,比寻常人更容易动怒。 明明上次来,她还很端着的。 不过,德隆虽然怒,可并不敢如之前那般,在侯府喊打喊杀。 归根究底,她是有点怵兰陵侯的。 便是来侯府搅风搅雨,她亦是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来。 若要在这里发落这个小妖精,恐怕要惹得兰陵侯发飙。 思及此处,德隆勉强按下不快。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她按下不快,皮笑肉不笑道。 “本公主很中意你这性子,倒也想同你做个朋友了。” “不如,咱们相约,明日到水仙楼坐坐,权当认识认识,交个心?” 这可是就是明晃晃的鸿门宴了。 林妩心知如此,但无法拒绝。 还好兰陵侯给她留了影卫,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 怎的是水仙楼? 思及德隆面红耳赤喘粗气的样子,某些念头,在林妩的心中飞快掠过。 德隆走后,她立即吩咐陈吉: “你去找十来个个身量高大壮实的男子,领来给我看看。” “另外,我这有几套衣样图纸,你拿到外头的裁缝铺子,不拘要多少银子,务必明日做了出来。” 陈吉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便给林妩招来一群肌肉壮汉。 林妩一一看过去。 这个面容不俊,不成。 那个穿衣显瘦,不成。 这个那话儿不够突出,不成。 …… 最后,她留下了五个汉子。 并花了一夜时间,给他们做了加急培训。 次日晌午,裁缝铺子将紧急赶制好的衣裳,送来了。 林妩令五个汉子穿上,点点头。 “不错。” “不过,还可以再抹点油。” 一切收拾停当,她便出发,去赴德隆公主的约。 而德隆公主,早已在水仙楼,布下天罗地网。 誓要将她绞杀其中。 “林妩见过公主。” 林妩规规矩矩地行礼。 因着不在侯府里,德隆也不必忍气吞声了,看着林妩行礼,根本不屑搭理她。 将林妩晾在一旁好半天,她才悠悠抬眼: “还傻站着干什么?你素日就是这般,伺候兰陵侯的?” “林妩不敢打扰公主。”林妩低眉垂手道。 然而,德隆只是冷哼一声。 接着,便将手里的茶碗砸在脚下。 “你不敢?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她拧起眉头,面部之狰狞,即便隔着面巾,看起来也触目惊心。 “兰陵侯马上就是驸马,你一个攀附权贵的商女,还死赖在侯府不出去?” “这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说着,就让林妩跪下谢罪。 林妩早已做足准备,两个膝盖垫得厚厚的,面上露出凄苦与惶恐,噗通跪下去。 德隆脸上才舒爽了几分。 接过侍女重新递过来的一盏茶,慢慢喝了一口。 才又说: “哼,为你这卑贱之人,倒让本公主在这坐了半日,腿都酸了。” 她的侍女秋桑立即心领,尖着嗓子斥责林妩: “张狂得没边的小娼妇,你还真以为得了侯爷几分宠爱,就能在公主面前装相?” “公主是你未来的主母,还快学着,伺候着些?” “快去给公主捶腿!” 林妩应了,正要站起来走过去。 秋桑却按住她的肩膀: “你也配在公主面前站着?” “跪着过去!” “而且……” 她瞟着公主脚底下,那故意没打扫的碎瓷片。 脸上露出快意来: “可得好好跪,跪稳了。” “免得手重了,伤着公主,那你这手,就不用要了。” 妥妥的死亡预告。 林妩知道,自己的手不管重不重,大约都要被砍了。 且这样跪在瓷片上,膝盖也该废了。 “是。” 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挂在腰上的装饰铃铛,因着动作过大,发出脆响。 “赶紧的,别让公主等了。” 秋桑不耐烦地催促。 德隆亦舒展了身姿,满面傲色,等着看林妩吃苦头。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纱衣,一身肌肉若隐若现的高壮男子,出现在门口。 “客人,您点的赤精舞,可以开始了吗?” 秋桑不悦,张口便骂: “什么东西?你们怎么敢擅闯公主的雅间,不要命了?” 林妩赶紧说: “林妩感谢公主邀约,思及公主身份贵重,什么都不缺,不敢送其他俗物,污了公主的眼。” “恰好这水仙楼,新出了一支舞曲,听闻颇有些勇猛之力。” “故而我点了来,让公主瞧个新鲜。” 秋桑很是看不上。 商女就是商女,净知道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上不得台面,贻笑大方。 这不是要惹得公主不高兴么? 她面色黑沉,斥责道: “公主岂会看着这等东西?赶紧滚下去!” 林妩满脸惊恐,只好请罪: “请公主恕罪!” 谁知,她这一喊。 那个男子身后,又出现了四个男子。 个个肌肉偾张,张力惊人,浑身的腱子肉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油光。 仿佛刚埋头苦干玩的糙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令人见了,喉头为之干渴。 “请公主恕罪!” 他们齐齐单膝跪下,跟林妩一道,向德隆请罪。 一个个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那手撑在地上,肩头暴起好雄壮一块肌肉! 秋桑不耐烦: “还啰嗦什么,赶紧……” “等等。”德隆公主突然道。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面巾都遮不住通红的面颊。 喘息声,也愈发粗了。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像看见了猎物,满是垂涎和贪婪。 “什么赤精舞,听着倒有些意趣。”她说道。 连声音都有些黏腻了。 “来,跳与本公主瞧瞧。” 第172章 渐入佳境 男子跳起舞来,丝毫不输女子。 德隆有些不亦乐乎了。 侍女秋桑一旁,又是心惊又是担忧。 公主以前也不好男色,对驸马还颇为苛刻,怎的如今性情大变? 那可不成。 若是放过这林妩,以后,岂不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秋桑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对于德隆公主这桩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 如今她年纪大了,也该踅摸一门婚事。 但德隆公主是个自私自利的,且十分高傲,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婢女,可不会在这上头为她考虑。 秋桑自个儿又没有门路,哪能结识什么好的? 一来二去,从德隆几次失败的婚姻中,她咂摸出一点路子来了。 反正,公主跟驸马的感情总是不好。 驸马到底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持久地旷着,总要纾解纾解的。 为着驸马偷腥,公主不知发过几回火了。 前头几个驸马,都是因此而死的。 可这回,若是跟驸马暗通曲款的,是自己呢? 秋桑眼中,情意流转。 对鲜衣怒马的兰陵侯,她可是倾心已久了。 她有自信,瞒过公主,把兰陵侯伺候好。 公主的弱点,她都一清二楚。 后续襄助兰陵侯,将公主弄成废人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她再生个儿子,就可以取而代之…… 公主好解决,就是这林妩,有些太碍眼了。 居然敢占据兰陵侯的心! 秋桑眼中射出仇恨来。 “公主,公主。” 她拉拉德隆的衣袖,低声提醒。 “莫忘了咱们今日的目的。” 德隆才从情迷意乱中勉强清醒过来。 “啊?哦……” 她还有几分迷糊,眼睛死死黏在那几个猛男身上。 嘴里随口应付道: “行,那你就办吧。” 秋桑心下一喜,对仍旧跪在地上的林妩,挤出一个笑脸: “念在你还算有孝心,哄得公主很是欢喜。” “公主发了慈悲,给你赐酒一杯。” 紧接着,命人呈上来一杯酒。 秋桑眼底的恶意,已经完全不遮掩了。 这酒里,必定有鬼。 “怎么?”秋桑面上显出厉色:“公主的赏赐,你敢不接?” 即便知道酒里有毒,林妩也不能不接。 她淡然一笑: “林妩谢过公主。” 然后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秋桑死死盯着她,看到没有一滴酒洒出来,确实是饮尽了。 她才露出笑来。 “识相点好,还算个听话的。” 又假装不经意问: “公主赏的酒,如何?” 不如何。我服过解毒丸了。林妩心想。 但还是配合地按住额头,晃了两下。 “十分甘美,但林妩不胜酒力……” 秋桑马上现出喜色: “醉了就好好歇着吧。来人,把林姑娘扶到隔壁房间。” 此时,林妩已经两眼迷瞪,软做一团。 任人又扶又扯,给送到隔壁。 隔壁门一打开。 果不其然,里头好几个破烂肮脏,头上长疮,脸上流脓,口里流涎的乞丐。 秋桑掩嘴笑: “这位娇客,可是蜚声京城的林老板。人家身娇肉嫩,你们可要好生伺候着。” 说完,将林妩往里一推。 在几个乞丐淫邪的眼神中,砰地将门关上,从外头锁住了。 这下,这臭娘们指定脏了身子。 再不能霸着驸马爷了。 秋桑心中得意。 想想兰陵侯那风流俊秀的气派,她的脸上,浮起粉色来。 看着紧闭的房门,更加痛快了。 占了心,又如何? 自己可是精心选了京城里最不堪的几个臭汉,那林妩被这么一糟蹋,看侯爷还不恶心她吗。 这么想着,她便一扭一扭地,离开那房门。 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装扮一番。 今日,公主定是没有余力,再去侯府兴风作浪了。 但她可有空得很。 作为贴身侍女,她替公主去打理打理,亦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说不定,还能碰上兰陵侯…… 雅间里。 德隆公主已然毫无皇家仪态,外衣除尽,只余一件松垮垮的纱衣,半掉不掉地挂在肩上。 正渐入佳境呢,房门突然砰地被踹开了。 德隆猛地抬起头,怒道: “谁!谁敢打搅本公主!” “德隆,你还记着自己是个公主?”一声厉喝。 德隆哆嗦了一下,眼神放清明些。 赶紧从猛男身上滚下来,抓着地上的衣裳将自己裹住。 心虚道: “九哥……” 靖王负手立在门口,脸上一贯的温和没有了。 皇天贵胄的气势,不怒自威。 “瞧瞧你什么样子?” 靖王恨铁不成钢: “你都快成婚的人,还不好好约束自身,如此放诞失仪,叫世人如何看你,兰陵侯如何看你?” 德隆撇嘴。 世人不过足底的烂泥,可随意践踏的蝼蚁。 她堂堂公主,干嘛要在乎蝼蚁的看法? 便是兰陵侯…… “赵竞之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和他各玩各的,怎么了。”她理直气壮道。 果不其然,又挨了靖王一顿训斥。 德隆只得使眼色,让侍卫先把那几个人带下去。 然后穿好衣服,冷笑道: “九哥,你也别装得那么清白高洁,在这儿训斥我。” “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靖王面色一僵,而后,又松开。 说开了也好。 他沉沉道: “你把林妩藏到哪儿去了?” 德隆玩得开心,在靖王面前也不装了。 她倒在椅子上,情态慵懒。 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松松的衣带。 待到靖王脸上显出怒色了,她才悠悠开口: “怎叫我藏她呢?九哥,你嘴上说着喜欢,怎么实际一点也不了解人家呀。” 她噗嗤一笑: “都来这水仙楼了,难不成还真听曲看舞不成?” “你那小心肝,指不定在哪儿,比我还享受呢。” “你!”靖王动了气。 眼中除了着急,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明明是天潢贵胄,年纪又轻,可眼下的德隆,却眼底青黑,眼神直飘,走路都打晃。 足见身子亏损之重。 本来,她病得就重,应当好好养着,然而突然好了起来,这里头…… “德隆,你身子都这样了,可自保重些吧。” 靖王大有深意地说。 第173章 勾勾搭搭 靖王意有所指。 但德隆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挑衅: “九哥与其关心我的身子,不如关心那林妩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吧。” “我可听说,她在隔壁房间,很是……呢。” 什么? 靖王脸色骤变。 此时便顾不上德隆了,赶紧大步朝隔壁走去。 根本来不及让人开锁,直接用脚一踹,门板砰地掉在地上。 德隆追出来,讥笑道: “九哥,别生气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的风度不要了么?” 接着又哎呀一声,转头对涌来看热闹的人说道: “大家还不知道吧?” “这屋里头,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美丽的林老板呢。” “昔日兰陵侯和靖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可这红颜,如今竟在屋中……。” 看到屋中,榻上有个女子横卧其中,秽乱不堪。 德隆笑得越发恣意了: “如此不守妇道,淫乱起来呢?” “真辜负了两位伟岸男子的,一腔痴情啊。” 水仙楼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林老板同时与兰陵侯和靖王纠缠,还背地里同他人勾勾搭搭? 简直是爆炸性消息。 大家恨不得都挤到门前来,看看那林老板有多不堪。 瞅着靖王的眼神,也变成嘲笑和怜悯了。 靖王则握紧拳头,悔恨不已。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林妩……” 他怒极攻心,双目烧得赤红,冲到榻前,将人打了一顿,然后统统扔到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 “都滚开!”他大喝。 人群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但很快又挤上来,甚至在德隆的带领下,挤进房里。 德隆娇笑不已: “九哥,何苦生那么大的气,不过是一个低贱的……” “嗯……”榻上赤裸的女子,突然呻吟着转过身来。 这一转,把大家都看呆了。 这哪里是林老板,不是德隆公主的侍女。 秋桑吗? 只见她满眼放荡,面色痴缠,大红嘴唇像吃了孩子。 还在嘤嘤娇啼: “人呢?人呢?弄得我好舒服。” “我还要……” 众人瞳孔地震。 德隆公主尖叫起来: “秋桑,你如何在这里!林妩呢!” 林妩却从后头,佯装惊讶走过来: “哎呀,这是怎的了?公主莫见怪,我妆花了,去补了一补,秋桑姑娘呢?” 德隆糊涂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 她这是打雁被雁啄眼。 反过来,中了人家的套了! “好你个心思狡诈的小贱人……” 她冲上去,要给林妩一耳光。 结果被靖王紧紧掐住手腕。 疼得她惨叫了一声。 “德隆,别胡闹了,看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他吼道。 然后将那手腕一扔。 力度之大,德隆公主直接被甩到一旁,摔在地上。 “送公主回府!”靖王喝道。 纵使德隆大嚷大叫,也被靖王府侍卫押走了。 至于秋桑。 靖王眸色一暗。 “放荡无耻的贱人,令主子蒙羞。带下去处置了吧。” 被林妩下了迷情药,尚撕扯胸脯,叫嚷着要男人的秋桑,就这么被拖下去,终结了性命。 靖王俊颜黑沉,看热闹的人赶紧散了。 林妩给靖王行了个礼,正准备溜走。 却被抓住了臂膀: “你还要回侯府去?” 他的脸色,很是不悦。 林妩低下头来: “侯爷并未放我自由……” “你还提他!”靖王难得地发了怒。 满京贵女爱慕的君子风度,此时依然褪得一干二净。 “他要是能护你,怎会让你今日面临险境?若非你侥幸……” “侯爷给我留了影卫。” 林妩觉得,还是得给兰陵侯澄清一下。 但她的维护,显然让靖王心中失衡。 “你还为他说话。” 靖王语气酸涩: “本王知道,你不信任我。但那兰陵侯,岂又是个能信的?” “这次你侥幸逃脱了,下次呢?” “德隆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没有德隆,也会有下一个……”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便猛地住了嘴。 可林妩上心了。 没有德隆? 她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不过,脸上还是装作没留意,为难道: “王爷,林妩身不由己。” 靖王神色复杂: “本王上次说的,侧妃一事,不是玩笑。” “你,好好考虑吧。” 林妩垂下头: “王爷……再说吧。” 靖王面上掩不住的失落。 在她心中,他终究,还是比不上兰陵侯的分量吗? 他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当初就对她好一些,而非一直是算计。 亦不会任她,被疯马带走。 靖王心痛难忍,但也只能转身离去。 林妩松了口气。 天喽,她这是捅了什么小妾窝吗。 怎么谁都想纳她做妾。 林妩甩甩头,把这些糟心事都甩出去。 然后叫来陈吉: “那几个壮汉,可安排好了?” 陈吉点点头: “明日,会安排他们偶遇德隆公主……” 林妩点点头,赶紧回兰陵侯府。 一回去,就难得地问: “侯爷回来了吗?” 余管家一听,面上的褶子都刷展开了。 小短腿飞快地抡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姑娘快来。” 林妩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到芒星轩,差点没赶上。 她不禁感叹,这侯府真是人才济济。 就说这余管家吧,当初被德隆公主为难,搁那儿惨兮兮地跪着。 大家以为,他这腿指定断了。 谁知公主一走,他咕噜翻身站起来,腿脚比谁都利索, 原来,他偷偷垫了护膝…… 难怪素日里,在兰陵侯面前,噗通噗通跪得那么干脆呢。 大家还以为他是敬重主子。 原来是有心机。 林妩对这又有眼色又有手段的小老头,佩服不已。 “姑娘,侯爷就在里头,你去吧,奴才就不进去了。”余管家殷勤地说。 把人带到,他便是立功了。 可不能去碍着侯爷的眼,省得被呲一顿。 林妩点点头,推门进去。 兰陵侯正好在看绣娘送来的礼服,见她进来,凤眼微微亮了。 脸颊也诡异地,浮起一层粉红来。 语气还有点腼腆: “你来了?” “可巧,这嫁衣做好了,本侯觉着不错。” “你来试试,如何?” 第174章 同你求亲 林妩不解,这德隆公主的嫁衣,让她来试什么? “这恐怕于礼不合。” “且我与公主身量不同,尺寸应当也不合。”她婉拒道。 “有什么不合的。”兰陵侯一点也不在意:“叫你穿你就穿。” 可林妩坚决拒绝。 公主的嫁衣她先穿,这是咒公主婚事不顺呢? 若传出去,她要倒大霉的。 这兰陵侯真是个傻的。 林妩不肯穿,兰陵侯只好作罢,悻悻道: “那便日后再看吧。” 反正机会有的是。 他失了兴致,坐在椅子上了,懒懒地望向林妩。 “你来找本侯,有事?” 林妩开门见山: “侯爷,可是给公主下了药?” 兰陵侯倏地坐直了。 眼神不复方才的懒散,而是如蛇盯着猎物: “你如何知道?” 林妩垂眸: “侯爷,你做得太明显了,会遭人反过来利用的。” 兰陵侯眸色沉了沉。 “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妩缓缓道: “林妩不通医理,但也从杂书上看过,凡人久病不愈,用之猛药,便有急速振奋之功效。” “但是,如此一来,后患无穷。” “振奋不过回光返照,只会加速肌体的衰落。” 她没说的是,这种猛药,往往调动全身兴奋,至于那方面,亦是如此。 因此,德隆显得格外饥渴,大白天也脸红脖子粗的。 见到男人就挪不开眼。 她在水仙楼,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兰陵侯没有否认。 他冷哼一声: “圣上为了害赵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自己亲妹妹的性命,也罔顾。” “他都下了狠手,本侯岂能不遂他的意?” “我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兰陵侯心意已决。 他是不可能娶德隆公主的。 圣上如此狠心,给德隆下了猛药,只为让她站起来,能早办婚事。 于是,兰陵侯便顺水推舟,在圣上的基础上,再添了药的分量,使得药效猛上加猛。 故而,近来的德隆公主,竟恢复地与常人无异。 唯有知情者,方知道,她的底子已经完全空了。 随时有可能会殒命。 “我要让德隆死在婚礼前,让上头那人知道,不是什么都能被他捏在手里!” 兰陵侯恶狠狠道。 林妩一声叹息。 “可是,侯爷,万一圣上早已知道你下药这事,反过来挟制你呢?” “公主一死,岂不是变成你的过错了?” 兰陵侯的面色一僵。 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因为,圣上完全做得出来。 可他怎么能甘心,就这么娶了德隆? “侯爷,住手吧。”林妩温声道:“公主作恶多端,已经是自取灭亡了。” “不行,本侯宁死……” 兰陵侯仍在激愤,一只温热的手,却捂住了他的嘴巴。 “侯爷,你不能死。” 林妩定定地看着他。 “你死了,你的财产就要没入国库,归圣上所有了。” 兰陵侯:……竟无法反驳。 一点也不想死了。 他有点苦闷地握住林妩的手,刚想抒发一下自己的不爽。 突然觉得,咦,好滑哦? 拇指忍不住用力,往那嫩滑的掌心,挠了两下。 面上立即云销雨霁,笑容灿烂: “你不单管本侯,还管起本侯的钱来了?” 林妩嘴角抽了两下。 不是,我只是觉得,钱多的话其实可以给我。 没必要给国库啊。 “你怎么不管管,爷准备聘礼,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有多累?” “看得眼睛都花了。”兰陵侯抱怨道。 哦?有多花? 提到钱,林妩就来兴趣了。 兰陵侯把她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勾起玩味。 “哎呀,这婚事太伤心了就是不好,聘礼单子都这么长,本侯都乏了。” “你来,给本侯念一念?”他说。 “要的要的。”林妩满口答应。 赵家就是一座宝库,她正想见识一下,都有哪些好东西呢。 于是,便伸手去接那礼单。 不料兰陵侯反手一捉,将她拉得足下失衡。 仓皇跌进他的怀中,趴在他身上。 手里,还死死攥着礼单呢。 “就这样看。”兰陵侯漫不经心地说。 一边手,松松搭在她纤细的腰上。 另一边手,卷着她的发丝。 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林妩只好艰难地往下看。 一看,心里冒出酸水了。 这么多东西! 多的是她没见过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林妩盘算着,自己要奋斗多少年,才能拥有这些东西。 怕是到死,都不能吧。 她有点儿唏嘘。 兰陵侯觑着她的神色,嗤笑。 “怎么,你想要?” “想要就拿走。” 他很随意地说。 林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侯爷,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聘礼,我怎么能拿。” 兰陵侯嘴角微翘,勾起指节,轻触她柔软的耳垂。 “嫁给我,不就是你的了么。” 林妩:…… 吓得从兰陵侯膝盖上滑了下来。 “侯爷莫开玩笑了。”她低头道。 兰陵侯有些郁闷: “你以为爷在开玩笑?” “哎,你这女子可真是。”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坐不住了,站起来走来走去,面色很是狂躁。 然后忍不住,站在林妩面前。 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本侯在同你求亲诶!” “你什么反应!” 林妩:“……侯爷,你忘了,德隆公主……” “所以本侯才给她下药啊。” 兰陵侯烦得不行: “她不死,我怎么娶你呢?” “嫁衣和礼单都是为你准备的。” 哇! 林妩的眼睛亮了。 她自动省略了嫁衣两个字,脑海里闪过那长长的礼单。 都是给我的? 兰陵侯还在发牢骚: “要不,我还是给德隆下药吧……” 还好,林妩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 她及时拦住他: “不行,侯爷。” “你别再下药了。反正,过不了几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什么?”兰陵侯望了她一眼:“何出此言?” 林妩眨眨眼: “天机不可泄露。” 又过了数日。 公主婚事筹备得如火如荼,连兰陵侯府都挂红了,到处喜气洋洋。 为此,圣上颇为欢喜,赏了兰陵侯不少东西。 直到婚礼前一日,公主府里一声惊恐的嚎叫,传遍京城: “公主——” “公主,薨了!” 龙庭大怒,圣上正要下旨,捉拿兰陵侯审问。 翊坤宫却来了宫人,圣上的御前太监,夏公公匆忙来报: “圣上!” “赵妃她……” 第175章 迎娶夫人 赵妃有孕了。 圣上本因德隆公主之死,雷霆震怒,要将兰陵侯问罪。 但因赵妃有孕,不得不撒手了。 金碧辉煌的寝殿里,一名娇媚华贵的女子,攥紧帕子。 “就不能,如先前计划那般,治兰陵侯一个谋害之罪么。” 底下太监垂手: “不能了,娘娘。之前尚未能抓住把柄,而这几日,兰陵侯没再给公主下药。” “公主又是马上风死的,若是大张旗鼓地查,皇家体面就没了。” “而且,还有可能牵出咱们下药之事……” “混账!”女子咬牙切齿。 面部之狰狞,倒不像个金尊玉贵的妃子,而是吃人魔女。 “德隆也太不争气了!色欲熏心,身子都亏成那样了,还有心思,同时和五个面首玩乐!” 太监低下头,难以启齿: “这……据说……咱们的药,也有些助兴效果……” “……”女子无言以对。 默然了一会儿,恼羞成怒道: “赵家好手段,先是哄得圣上松懈了,去过几回翊坤宫。赵妃这贱人,竟然就怀上了。” 她越想越狠,猛地站了起来: “不是说,给她下了避子香,怀不上么?” 太监也很迷惑: “尚衣局是用那香,日日给赵妃熏着的,过往那么多年,也没见她怀上,可最近不知怎的,就有了。” 女子掐着帕子,护甲都快被掐掉了。 她嫉恨不已: “定是哪里出纰漏了,真是百密一疏,坏了咱们整个大计,以后可如何是好。” 那太监,却并未很担忧,而是呵呵一笑。 “娘娘急什么?圣上都不急。此事虽未成,但咱们,不是还有那位……么。” 女子闻言,面色松下来,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说的是,是本宫自乱阵脚了。” “夏公公。”她忽地笑靥如花,春风满面。 “圣上近日定是劳苦了,本宫做了些苔米乌子羹,苔米放得多,能清心去燥。劳烦夏公公,帮忙带回去吧。” 夏德河心领神会: “最心疼陛下的,果然是娘娘。奴才一定带到。” 兰陵侯府,一片欢腾喜悦。 “宫中有孕,美人在怀,恭喜侯爷,双喜临门!”余管家狂拍马屁。 兰陵侯与德隆公主大婚在即,结果公主薨了。 但兰陵侯府,却不肯为未过门的公主挂孝,而是依旧披红结彩,愈发喜庆。 这事,已经在京城传得风言风语。 大家都在猜测,莫不是兰陵侯,要趁机纳个小妾? 那可真是打了皇家的脸了。 外头怎么传,侯府的人不在意,他们高兴的是,林姑娘要正式入府了。 那爷不得天天高兴死啊。 下头的人有好日子过了,马屁不要钱似的连环拍。 兰陵侯浑身舒畅,乜了他一眼: “你个老小子,敢打趣本侯?” 余管家赶忙低头: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到有心人终成大事,有情人终成眷属,由内而外地欣喜。” 兰陵侯哈哈大笑。 那素来让人胆寒的阴鸷面庞,都眉飞色舞,光彩照人了。 “只是置办席面的话……”余管家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他可不是纯拍马屁来了。 确有难事,要请兰陵侯定夺,但又怕惹了这尊大佛不高兴,便绕了一大圈。 眼下兰陵侯心情好,他便也敢问了: “侯爷,还需要派发宴客请柬吗?” “奴才不是说林姑娘不好,只是恐招人议论,伤了姑娘的体面。” 一般人家纳妾,是不会大宴宾客的。 林妩还是个低贱的商女身份,如此大张旗鼓,只会惹人笑话。 余管家拿不定主意。 然而,兰陵侯听了,笑容淡了。 他没有回答余管家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问: “聘礼可都送去了?” 余管家恭谨道: “都送去了。” 被兰陵侯精挑细选出来,列了长长一条的聘礼单子,最终如他所愿,送到了林府。 他犹觉得不大满足。 那林府的宅子,太小了,又太远了。 折扇一下一下地打在掌心,他蹙眉想了一会儿: “荣兴大街那座宅子,规整规整,寻个日子过给她吧。” 别的奇珍异宝倒还可,但这宅子,着实令余管家惊讶了。 他连忙压低声音: “侯爷,这……宅子不是老夫人的遗物么。” 兰陵侯垂眼把玩羽扇,长而密的睫毛,敛去满眼流光。 过了一会儿,他才浅笑道: “婆母传给儿媳妇,不是应当的么。” 余管家心下一震。 他这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纠结的,都是想岔了! “奴才之罪,奴才马上去办!” 他惶恐不已,马上退下去。 一方面赶紧把宅子收拾了,另一方面,宴客也得抓紧。 他家侯爷,可不是要纳什么妾。 是要迎娶兰陵侯夫人了! 请柬如雪花般飞出去,本就因为最近朝中多事,而动荡不已的京城。 瞬间沸腾起来。 德隆公主尸骨未寒,兰陵侯竟然要迎娶正妻了? 那正妻,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商女。 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女老板,林妩!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议论: “你可听说了?那兰陵侯,竟然不娶高门贵女,而是娶一个商女!” “我怎么没听说,告诉你吧,兰陵侯连母族陪嫁的大宅子,他母亲,赵老夫人未出阁前住的宅子,都送给那商女了?” “啊?这这这……那商女竟有这通天的本事,把兰陵侯迷成什么样到了呀。” “嗐,你还不知道啊?不是普通的商女,是大美丽的林老板,连靖王都……” 赵林大婚的消息,不单传遍京城,在朝堂上,亦掀起惊涛骇浪。 圣上的腿毛们跳出来,斥责兰陵侯狼心狗肺,不顾公主死后哀荣。 但赵家的拥趸,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兰陵侯被逼婚,他们已经隐忍得够了! 于是,朝堂上撕得腥风血雨。 连御史台都分了两派。 御史大夫向来是圣上的嘴,自然将兰陵侯喷得体无完肤。 意外的是,御史中丞马大人,居然站到兰陵侯那头去了,跟自己的上峰对着干。 御史大夫惨遭背刺,毫无准备,被骂得要死要活。 两个老家伙差点当堂打起来。 第176章 添妆堵路 圣上烦心不已,把两人都给骂了,然后目色沉沉,问台下诸官: “各位爱卿,可还有话要说?” 意思是,赶紧出来个人帮帮朕,给兰陵侯找点不痛快。 魏阁老手执笏板,昂然出列: “老臣以为,兰陵侯此举,影响甚为恶劣。先是有损天子颜面,再者,兰陵侯后宅混乱,治家不严,怎能在朝中担当大任?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恐惹得世人非议纷纷。”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 魏阁老虽然是个老糊涂,但好歹占了内阁一席之地。 若想给兰陵侯治罪,他的话,可有些分量。 不过,若是再能来个手握实权的重臣,说几句,那就更好了。 圣上将充满希冀的视线,转到一旁。 “爱卿,你觉得如何?” 被他盯住那人,高大威严,面目深沉。 那气势,压得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抿紧双唇,合拳道: “圣上,臣以为……” “婚嫁私事,无可置喙。”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圣上亦是惊愕不已。 怎么搞的。 连宁国公,也站到兰陵侯那头去了! 圣上围剿兰陵侯失败,只得愤然退朝。 这些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林妩自是不知道的。 任外头如何沸反盈天,她都只把自己关在林府里。 数钱。 兰陵侯真的太豪气了。 起初看那聘礼单子,只觉得数量震撼。 如今东西真都摆到跟前,堆满房间和院子了,随便打开哪个,都金灿灿光闪闪的,让人睁不开眼。 林妩才对“累世之富”四个字有了实感。 人怎么可以这么有钱…… 至于那赵老夫人的宅子,也让她吓了一跳。 她兢兢业业,呕心沥血,风雨无阻,努力奋斗,大搞事业,疯狂挣钱。 终于,靠自己的一分努力。 和兰陵侯的九分慷慨。 拿下京城二环的宅子了? 她正喜悦呢,外头的小丫鬟跑进来,说: “姑娘,褚二夫人来了。” 也不等人通报完,马德爽便笑嘻嘻地,挺着个肚子,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手上拿了不少匣子和布匹。 “妩儿,我给你添妆来了。” 林妩赶忙上去迎: “多谢你,心里还想着我。” “只是你有了身子,打发个婆子来,不就好了?别把你累着了。” 马德爽听得直摆手: “哎哟,你可别来这一套,我成日在家听褚二念叨,耳朵都长茧了。好不容易寻着个由头,躲到你这儿来。” 褚家和马家的联姻,一开始听着不靠谱,婚事磕磕绊绊的。 属于是双方互看不上,但又不得已而为之。 可马德爽嫁过去之后。 欸~ 直爽敢骂的她,跟内敛斯文的褚二,竟然意外地合适。 户部尚书一家都如褚二一般,都是极斯文,要脸面的人物,有时候不免吃点暗亏。 但这马德爽,她不吃亏,她吃人! 婆母带她出去一回,她大杀四方,把窝囊气全给别人吃了。 渐渐地,她凭实力,赢得了褚家的喜爱。 两口子又浓情蜜意,很快揣上了宝宝。 如今,马德爽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人了。 褚二化身鸡婆,天天怕她饿了渴了,冷了热了,摔了磕了。 把她烦得不行。 得知林妩居然要嫁给兰陵侯,她喜上心头,急急忙忙挑了些好东西,赶来给林妩添妆了。 顺便躲躲清净。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小丫头,又急急忙忙跑进来了。 “姑……姑娘,外头又有人来了。” 林妩有些意外,还有谁记着她? “谁啊?”她问。 “是……是一位公公!”小丫头哆嗦着说。 天啦,宫里来人了。 姑娘好大的面子啊。 林妩赶忙出去迎,只见一位面白无须的公公,笑得慈眉善目。 “林姑娘,杂家奉了赵妃娘娘之命,送些新奇好玩的物件与姑娘,权作添妆。” 林妩恭敬地收了,又送了些银子请公公吃茶,才将他送走了。 马德爽扶腰在屋里头偷看,欣喜道: “妩儿,连娘娘都为你添妆,那便是认可你了。” 林妩要当兰陵侯夫人,可非易事。 京城嘲笑她的人,不知凡几。 有赵妃的首肯,想来,也能让一些人闭嘴。 林妩笑笑。 赵妃自怀了身子,对她有些感恩之心,赏赐的东西也不少了。 想来她也想通了,赵家在刀尖上行走,一家人须齐心。 与其找个祸害,不如找个老实的,兰陵侯还喜欢。 只不过,她约莫没料到。 其实,林妩并不想…… “收起来吧。”林妩吩咐小丫头,面上并无太多喜色。 马德爽觉得纳闷,但也不好再问了。 接下来,又有人陆续上门。 也是给林妩添妆的。 包括长公主,也派了人来,添了一副价值不菲的头面。 林妩一一收下,都谢过了。 马德爽陪着看了半日的嫁妆,又在林府用过晚饭,午睡小憩。 终于恋恋不舍地,要回自己家了。 “唉,若是你是我亲妹妹就好了,我便能在你家住几日。” 她拉着林妩的手,长吁短叹。 看上去真的很不想回家。 林妩笑着拍拍她的手: “褚家关心你,褚二黏着你,这不是好事吗?别人家姑娘,求都求不来的,你莫将福气往外推。” “我知道啦。”马德爽摆摆手,上了马车。 “那么,妩儿,我就先走了,过几日我再来。” 她从小窗里,露出半张脸,怅惘告别。 林妩对她挥挥手。 可是,马车才走出一小段,便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呀?” 马德爽不耐烦地问车夫,掀起帘子欲看个究竟。 这一看,人都傻了。 前头一车车、一箱箱、披红戴花,满目玲琅。 红妆厚礼,将整条巷子,都堵住了! 马德爽张大嘴巴: “这……这怎么回事?” 她的丫鬟上前打探情况,一路小跑回来,说: “小姐,听说,是给林姑娘添妆的。” 马德爽惊得,下巴直接掉地上: “添、添妆?” “这么大排场,都赶上高门小姐的陪嫁了,你跟我说,是添妆?” “妩儿这是认识哪个大方的土财主了……” 林妩听到前方骚动,也往前走了两步。 添妆队伍领头的马上,翻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姑娘,许久不见。” 第177章 边关逃兵 林妩微微睁大眼睛: “姜侍卫……” 姜卫抱拳,朝她行了个礼。 “国公爷命我前来,为姑娘添妆。” “这……”林妩怅然。 她有点想拒绝,毕竟都是前夫哥了。 可是好多钱! “请姜侍卫替妩儿,谢过国公爷。”林妩低头道。 钱花出去了才是钱。 与其让这些东西在宁国府库房吃灰,不如让它们在自己这里发光发热吧。 林妩释然了。 而后吩咐小丫鬟,拿些金银来给姜卫喝茶。 不料,这次姜卫拒绝了。 “姑娘将要大喜,在下不能与国公爷争辉,但亦有自己的一份心意,望姑娘不要嫌弃。”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精美的匣子。 林妩看得出来,这是玉阳轩出品,甭管里头是什么,价格都不会低。 姜卫有心了。 林妩亲手接过那匣子: “谢谢姜侍卫。” 一切情义与感恩,尽在不言中。 前有赵妃、长公主添妆,后有宁国公府的礼车堵了巷子,关于林妩的风言风语,终于变了个风向。 这女子,虽然出身低微,但得贵人青睐啊。 多少人挖空心思都攀附不到的尊贵人物,争着给她添妆。 这就是门面,这就是本事。 京中权贵们,不由得对林妩另眼相待。 再不敢看轻这位,未来的兰陵侯夫人了。 兰陵侯却不大高兴: “我娶妻,有他宁国公什么事?” “就他显眼包!” 这是添妆,还是添堵啊? 真气人。 赵妃放下手中的安胎汤,骂他: “你嘴上消停点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朝堂上的风,早传到她耳朵里了。 她知道,若不是有宁国公开了金口,打得圣上措手不及,兰陵侯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这臭小子,也是靠上媳妇了。 “林妩倒是个不错的,是我以前小看她了。”赵妃说。 兰陵侯还是开心不起来。 叫他如何开心?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觊觎他的妻子。 好希望快点到日子,把林妩娶进门,尘埃落地,醋不死他们。 赵妃取笑他: “竞之,你也不是头一回娶妻了,怎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先前几回,也没看你这么急了慌张。” 兰陵侯面色微红,凤眼里闪过羞涩。 “这不一样。”他硬邦邦地说。 然后拂袖起身,直接跑走了。 赵妃在后头,不由失笑。 她这弟弟,少年当家,过于阴鸷,少了些青年人的活泼。 这般毛头小子的样子,真别有一番趣味呢。 兰陵侯刚回到侯府,余管家就迎上来。 “侯爷,边关来人了。” 兰陵侯脚步一顿: “边关?谁?” 余管家压低声音: “是孟参将……” 兰陵侯面上一凝,立即吩咐备马出府。 在一处隐蔽的宅子里,他见到了那个风尘仆仆,落魄不堪的男人。 “小侯爷!”对方眼含热泪,直接朝兰陵侯跪下。 “末将终于能活着,见到小侯爷了!” 兰陵侯凝眉,让人将他扶起来。 “孟叔,我是晚辈,当不得你这个大礼。” “但你如何回了京城来?私离军营,可是大罪。” 然而,孟虎听了,却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小侯爷,你有所不知,自从老侯爷去世后,咱们侯家军……” “孟叔!”兰陵侯陡然出声,目光锐利:“军士百万,莫不皇兵。谁家也没有军,切勿胡说。” “哦哦,是,是我失言了。”孟虎赶忙道。 继而,又露出悲怆的神色。 “咱们的人,现在太惨了。圣上不单要回兵权,还卸磨杀驴。” “小侯爷在京城,不知边关疾苦。如今,咱们的人,被赶尽杀绝,十不存一。” “小侯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兰陵侯闻言,眉头紧锁。 “孟叔,你这是什么话?这天下有主,你我都得听命行事。” “且我听闻,如今边关守将是殷将军,他是个有能之人,绝不会滥杀下士。你们跟着他,不比跟着我父亲差。” 赵家当年同先祖皇帝打天下,备受器重。 但天家无情,忌惮是常有的事。 故而从兰陵侯的父亲这一辈起,于军事上就越来越平庸。 老侯爷不过当一名守成之将,领着不多不少的兵马,为本朝护了几年边关。 他死后,虎符彻底交还圣上,赵家再不沾兵权了。 兰陵侯安安稳稳,当起了文臣。 听了他的话,孟虎眼神不免黯然。 这些在京城长大,享尽荣华富贵的公子哥,跟他们在边关搏命的泥腿子兵,想法就是不一样。 人家的富贵,是命里带的。 “话虽如此,但小侯爷,殷将军有他自己的心腹,岂会重用我们这些旧人?” 孟虎还想劝: “如今,我们有不少老兵,受不了那个气,都在呼吁小侯爷归来。” “你是老侯爷的嫡子,若能重掌兵权,难道,不比殷将军做得好?” “不如,小侯爷同娘娘说说,劝劝圣上……” “孟叔。”兰陵侯打断他的话。 面色淡了几分。 “赵家不可能再掌兵了,请边关的各位叔伯,死了这个心吧。” “我相信殷将军,不会厚此薄彼,或许眼下当务之急,是各位多与殷将军接触,摒弃成见。” “至于孟叔……” 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手中的扇子。 “你还是尽快返回边关吧,省得叫人发现你私自离营,治了罪。” 孟虎低头,掩去脸上闪过的恼怒。 “小侯爷所言亦有道理。既是如此,我回去后,会好好劝兄弟们。” “只不过,我听闻小侯爷要大婚,身为长辈,总还要见过你的喜事,才能安下心来。” “毕竟,小侯爷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垂头说,语气十分诚恳。 兰陵侯抿紧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便再耽搁几日吧。” “只是,你务必低调行事,莫教人留意了你。” “否则,便是侯爷我,也无法保你周全。” 孟虎答应了。 兰陵侯又寒暄了几句,兀自离去。 谁知,第二日,到了朝堂上。 他就被人参了一本。 有大臣举报,兰陵侯私藏边关逃兵。 圣上听了震怒,当堂责令兰陵侯禁足,并要求开封府彻查。 很快,孟虎被捉拿归案。 他招供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直指赵妃。 第178章 晋为贵妃 对于孟虎的事,兰陵侯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边关逃兵而已,有多大事。 禁足也说明,圣上并无意惩治他,不过做个样子。 再说了,开封府权知府的秦大人,是兰陵侯的人。 虽说,权知府上头还有府尹。 但开封府尹职位特殊,历任多由储君担任,极少数是圣上心腹。 今圣年轻,尚未立储,府尹一位跟着空悬。 权知府便掌握了所有实权。 孟虎被捏在秦大人手里,兰陵侯也不怕他乱说话。 而且,禁足不一定是坏事。 兰陵侯早就厌烦了政事,这会子不用上朝,清闲了。 不正好在府里准备婚事? 否则林妩这小东西,趁他不在,一天天地往外头跑。 他都快抓不住她了。 兰陵留在府里,亲自过问婚事筹备,事无巨细,吹毛求疵。 余管家汗流浃背。 林妩也不容易,兰陵侯在家,她就不好在林府待着了。 这人黏人得紧。 故而,赵妃的消息传来时,他俩正在试新嫁衣。 秦大人匆匆赶来,将信一报,兰陵侯手中的嫁衣都掉了。 “你说什么?” 话语中怒气隐隐。 “这种事,孟虎当时,怎未告诉我?” 秦大人亦觉得事出突然: “他说,因见侯爷无意于边关兵事,恐让您知道了心中有压力,便没说。” “那如今为何又说了?”兰陵侯沉沉道。 “他听闻娘娘有孕,便觉得兹事体大,必须奏明圣上,还娘娘一个公道。”秦大人说。 兰陵侯还是不悦,他皱着眉: “命数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以此争宠,何来长久?” 秦大人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圣上打压赵家,赵家虽看着鼎盛,但其实岌岌可危。 只有掌握民心,赵家才有更多筹码,与圣心对抗。 “侯爷,这亦是好事一桩。”秦大人劝道。 “孟虎招供,边关出现异象,五星汇于西方,空中飘来娘娘的画像。使得不少军民认为,娘娘乃天赐福星,庇佑边关。如今,这说法已经传遍京城。” “因此,近来京中声浪渐高,皆说娘娘福泽天下,腹中所怀紫微星。” “这几日,朝中吵嚷不休,已经有人在提封后之事。” 这样说的话,对赵家确实大为有利。 尤其是之前圣上步步紧逼,夺了赵妃的贵妃位份。 又利用朝中大臣,对兰陵侯围追堵截。 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赵家都寸步难行。 这福星之说,倒给了赵家转机。 可兰陵侯凤眸微敛,神色莫辨。 看得秦大人这个久居官场的油滑之人,亦有些忐忑。 这位从未去过边关,却在边关一呼百应,不得圣心,却于朝堂屹立不稳的赵家小侯爷。 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让人难以揣测。 “管好孟虎的嘴,再不让他吐出半个字。”兰陵侯冷着脸说。 秦大人背后微汗,下去了。 没过几日,宫中就传来消息: “赵妃因有福星之兆,庇佑边关,又身怀龙种,晋为贵妃!” 赵贵妃,又回来了。 圣上这回是真的龙心大悦,不但给赵贵妃晋了位份,还给了赵家不少赏赐。 虽然并未解除兰陵侯的禁足,但又给他兼了一个兵部的职。 专管边关兵马。 明眼人都能看出,罚是虚的,赏是实的。 圣上如今,对赵家很是看重。 于是,原本因赵妃跌落,而备受冷落的兰陵侯府,又热闹起来。 前来攀关系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林妩这个先前不被看好的准兰陵侯夫人,此时也成了香饽饽。 大家都想着,甭管人家身份显不显贵。 等赵贵妃当上皇后,林妩出身再低微,人家也是国舅夫人。 巴结要趁早。 此时不抢先讨几分情面,更待何时? 因此,恭王府举办赏荷宴,林妩竟也收到了请帖。 要说这恭王,平素没什么本事,在朝中也并未担任要职。 但他最爱设宴,动不动就把满京显贵聚过来。 而大家,也很给他面子。 没别的原因,只一点: 他是圣上的狗腿。 京中有点什么动静,转头就能吹进圣上耳朵里,全仰仗恭王的大嘴巴。 而他的消息来源,自然就是通过宴会搜罗了。 若是别的宴请,林妩还可推了。 但这次却万万不能。 因为恭王还邀了赵贵妃和云妃。 林妩算是赵贵妃半个娘家人了,自然不好缺席。 于是,这一日,她特地将自己的眉眼,往冷淡高傲了妆扮。 罗衫亦是选些素雅低调的。 打扮完一瞧,保证跟京城那些高门贵女,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马车亦换过了,是兰陵侯新给她置办的。 乌木华盖,珠帘玉枕,一眼富贵。 到了恭王府,她从车上下来时,大家都愣住了。 还以为,这是那个大官家的嫡千金。 这股子气质,太尊贵高雅了。 “这位可是……”恭王侧妃走上来,笑容满面:“林小姐吧?” 林妩给她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 “见过侧妃,小女子是林妩没错。” 侧妃的表情瞬间亮了,拉着她的手,好似两人早已相熟似的。 “我一看,这谪仙一般的容貌和品格,便猜着了。” “快进来,有不少夫人小姐,想结识你呢。” 亲亲热热地将林妩迎了进去。 留下一地的女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准兰陵侯夫人?不是说她是个市井商女吗?可看着长得好,通身气派也不俗,竟活脱脱一位高门贵女。” “对呀,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难怪能入了兰陵侯的眼,真真好手段。” “你可别酸了,人家以后,还要当国舅夫人呢……” 一时间,羡慕嫉妒恨,各色眼神交织,追着林妩的身影跑。 而林妩呢,被侧妃带着,介绍给了京城最尊贵的一波贵妇。 “这位是平阳公夫人,这位是骠骑将军夫人,这位是……” 个个身上都是带诰命的。 林妩站在她们当中,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不过好在,她长得很美。 美得即使被一群目光睥睨、神情高傲的贵妇环绕,气势也不输半分。 “林妩见过各位夫人。”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贵妇们有给她回礼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按兵不动、暗中观察的。 但总归都给了未来的国舅夫人面子。 不会因为她的出身,就给她难堪。 除了一人。 “哦?这就是兰陵侯要娶的女子?” “也不怎么样嘛。” 第179章 逗逗鸟好 一位珠光逼人,遍身罗绮的少女,在几位小姐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原是福珍郡主。” 侧妃瞧出气氛不对劲,想打圆场: “王妃正在玉清池设宴呢,还有水上歌姬唱曲舞蹈,郡主怎不在那儿欣赏,反而往门口逛来了。” 那福珍郡主,冷哼了一声。 “一群搔首弄姿的贱女,在湖上大跳艳舞,有什么可欣赏的?” “竟还敢以高洁的荷花做衬,简直污了美景。” 侧妃毕竟也算今日宴会的半个主子。 这一席话,犹如给了她一耳光。 她立即有些面色讪讪了。 “各花入各眼,郡主说得也有道理。不如移步养雀笼,王爷听说郡主最喜观鸟听啼,新寻来了易疲倦好的珍鸟,特邀在今日请郡主鉴赏。” 高门宴客,对于重要客人,都是特别招待。 不仅设了专人伺候,还提前了解过对方的情况,比如兴趣喜好、饮食习惯、身体状况、家庭情况等。 务必避开雷区,投其所好。 一来显得重视。 二来,省得哪里没做好,得罪人家,请客成了结仇。 而福珍郡主,就是今日宴客的重要人物。 按理说,恭王是王爷,无需对郡主一个小辈百般迎合。 但谁让福珍郡主,是后宫第一宠妃,云妃的亲妹子呢。 就这郡主封号,还是圣上特封的。 圣上还许了她,随时出入皇宫。 可谓是十分看重。 跟枕头风相比,恭王那点皇家血脉,就不够看了。 “算你们识相。”福珍郡主哼道。 她就喜欢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 “不过……” 她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林妩: “鸟嘛,是要逗着才好玩。我一个人去,没甚好看的,不如带个逗趣的人吧。” “我看着林小姐,就很适合。” 这话说得,不知是指林妩为鸟,还是指鸟为林妩。 话里话外,都在嘲笑,林妩不过是给人玩弄的玩意。 今日恭王府宴客,满京显贵都来了,眼下四周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 稍有争执,就会招致瞩目,变成一桩丑闻。 尤其是,争执的双方,一个众人熟知的云妃亲妹,福珍郡主。 另一个,是眼下京中话题最盛的女子,未来的兰陵侯夫人。 福珍郡主往林妩眼前站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偷偷关注这边的动静。 眼看林妩被刁难,大家神情复杂。 有同情,有嘲笑,也有看好戏。 侧妃则尴尬得不得了: “这……” 林妩却微微一笑。 “去自然是可以去,但林妩不会逗鸟,而郡主定是这方面的高手,期待你大展身手。”她说。 意思是,论逗趣,谁比得过你啊。 玩你自己去吧。 郡主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脸马上拉得老长。 但阴阳人的话,是她先起的头。 现在倒不好对林妩发脾气了。 只能甩手,气呼呼地往养雀笼走: “想让本郡主逗给你看?你也配!” 她的丫鬟在后头,横了林妩一眼: “还不快跟上?莫让郡主等你!” 林妩笑容不变,才抬脚要跟上去。 侧妃欲言又止: “林小姐,与郡主同行,恐怕……” “没事。”林妩无所谓地说。 郡主想玩,她就与她好好玩一玩。 否则,什么人都可以指着她骂,这兰陵侯夫人,当着还有啥意思? 她也去逗逗鸟好了。 一行人心事各异,来到了养雀笼。 说是“笼”,其实是一段通向花园的游廊。 只不过恭王颇爱鸟,家中豢养珍禽无数,特地将这处游廊,做成了观鸟长廊。 不仅廊下挂满笼子,廊的两旁,亦做了不少大笼子和树屋。 数千只各色各样的鸟养在其中,令人大饱眼福。 福珍郡主赏玩了几只,余光扫过也在看鸟的林妩,眼中闪过一丝狡诈。 “站得本郡主腿都酸了。”她故意叹道:“拿椅子来。” 下人赶紧搬了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放在廊上。 郡主将帕子一甩,扭身坐下。 “就这样吧,把笼子逐个取下来,拿到跟前,等我细看。” 下人赶紧应了,正要爬到廊柱上取笼子。 有些笼子挂得高,有些挂得矮,还有些挂在外头的树上、架子上。 不容易取下来。 但是他的脚还没抬呢,就被郡主叫停了。 “不要你。” 郡主扬起嘴角,对林妩抬了抬下巴。 “你,去给本郡主取。” 那下人是恭王府的,闻言先是愣,然后惊慌道: “郡主,使不得,攀高危险,亦不雅,误伤了小姐的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之躯?” 郡主瞪起两个眼睛,面颊微微抽动,轻蔑显露无疑。 “一个商女罢了,别说还没嫁进兰陵侯府,就是嫁进去了,骨子里也是贱的。” “给她机会服侍本郡主,是抬举她!” 她的话音刚落,心腹丫鬟就给左右使脸色: “怎么话都听不明白呢?郡主叫你爬,你就爬,别搅了郡主的雅兴。” “来呀,扶林小姐一把,别让她摔着了!” 两个婆子得了信,立马便走上来,一人一边。 说是扶,其实是硬要将林妩,架到那游廊上。 林妩不愿意,她们竟上手,要去撕扯林妩的衣裳。 这可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人拉扯,衣衫凌乱,她的名声就毁了。 同时,也是将兰陵侯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在一旁看热闹的女眷们,无不掩嘴偷笑,要看这商女的丑态。 “等一下!” 在两个婆子的手,马上要碰到自己的衣裳之前,林妩开口了。 “不就是取个笼子么?郡主莫着急,林妩愿意去。” “只是,这些俗鸟,如何入得了郡主的眼?” 林妩微抬下巴,笑容坦然: “只有那神话中的青鸟,王母娘娘座下的报喜鸟,才值得郡主一看。” “哦?”福珍郡主眼眸微动,被吸引住了。 她是听说过这青鸟,极为神秘尊贵。 但那不是传说吗,如何看得? 林妩笑道: “其实,青鸟,便是红嘴蓝鹊。林妩方才游览,见树上有一窝。” 她指了指树上。 第180章 不能穿了 那树上,果然有一个被笼子罩起来的鸟巢。 里头露出一只,尾巴长长、羽毛华丽的鸟儿。 果然和画本上绘的青鸟,一模一样! 郡主顿时兴奋了。 “快快,将那笼子取下来!” 林妩为难: “郡主,这笼子取不得,你看看,它是特特跟树做在一起的,为了罩住那鸟窝。” “那你就去给本郡主,把鸟捉下来!”郡主骂道。 林妩闻言,面上绽出喜悦来: “郡主,真的吗?” “郡主雅量,那我便不客气了。” “听闻第一个摸青鸟的人,手气最好……” 郡主马上改变了主意。 青鸟那么难得的东西,怎能让一个低贱的商女碰触? “走开!你也配得好手气?这鸟,只有本郡主摸得。” 她赶紧让下人抬了箱子来,自己站上去,勉强够那鸟笼子。 好不容易将笼子打开,她喜滋滋道: “好运青鸟,赐我福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红嘴蓝鹊在育雏之时,格外敏感,攻击性极强。 会袭击路过巢穴附近的人。 她这般将手伸进红嘴蓝鹊的巢穴,结果只有一个—— 那鸟狂啸着冲出笼子,两个爪子如铁钩般。 抓住了郡主的头皮,狠狠一扯! “啊!” 郡主一声惨叫,发髻乱了不说,竟连头皮都被抓走了一块。 还失足没站稳,从箱子上跌下来。 跌了个四脚朝天,底裤全露! “郡主!” 丫鬟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她。 围观的女眷们,先是惊呆,而后,稀稀拉拉地偷笑起来。 福珍郡主这回,可是脸都丢尽了。 看她以后还如何装傲? 郡主疼且羞耻,怒骂林妩: “好哇,你竟敢害本郡主,是你让本郡主去摸这青鸟的……” “郡主好没道理。”林妩悠悠道:“我几时让郡主去摸青鸟了?明明是郡主说我不配摸,只有你才配。” 郡主的脸又红又绿。 她着了这个贱人的道了! “好啊,你……”郡主浑身发抖,显然要失控了。 她的丫鬟在一旁,赶紧低声提醒: “郡主,还是以后再同她计较吧,咱们今夜还有要事,眼下闹大了不好。” 郡主才想起来,她今日来,可是有任务的。 只要咬碎银牙,压下一腔怒火。 瞧着自己弄脏的衣裳,她转念一想,又有了别的主意。 心里总算舒坦些了。 “今日是恭王府的赏荷宴,本郡主不欲坏了恭王美事。” “你哄骗本郡主的事,后续再议。” “但是……” 她用帕子按着头上的伤口,缓缓朝林妩走过去。 面上闪过恨意。 然后,将染血的帕子,往林妩身上一摔: “你记住了,这事没完!” 此时,恭王妃听了下人的禀报,也匆匆赶到。 一见福珍郡主伤着了,她慌得不行,等会儿可如何跟云妃交代? 看林妩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埋怨。 而后赶紧将郡主领到内室,请大夫来看。 始作俑者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林妩正欲走,侧妃突然喊了一声: “哎呀,林小姐,你的衣裳……” 林妩低头一看,哦,不。 该死的福珍郡主,到底给她添了堵。 那血帕子落在她身上,把胸前弄得血污一片。 这可就失礼了。 尤其是等会儿两位娘娘也要来,不能在皇妃面前失仪,这可是要治罪的。 而且,还会伤了赵贵妃的颜面。 侧妃是皇亲,更深知其中道理,马上对林妩道: “林小姐,如不嫌弃,我这儿有一套给女儿新作的衣衫,你换了去吧。” 林妩自是感激不尽,跟着侧妃来到一间房中。 侧妃命人取来衣裳,便走了。 林妩将衣裳拿在手上,正要换,突然发现,咦? 不对劲。 她瞧这衣衫的制式,不普通。 怎觉得,是皇妃穿的? 本要换衣服的手,立马停下了。 侧妃应当没有皇妃的衣服,但是,郡主是云妃亲妹妹,有没有就难说了。 难怪她临走时,非要扔块帕子给自己。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衣裳,绝对穿不得。 但自己的衣裳,沾了血污,也必定不能穿了。 如何是好? 林妩还在思索,外头传来赖三的声音: “姐姐,不好,云妃已经到了,说要同你见一见。” “她的侍女正往这边来,要请你过去!” 林妩的心,咯噔一下。 节奏把握得这么好,果然是福珍郡主干的好事。 就等着她穿一套脏衣服,或者一套逾制的皇服出去,被云妃治个大罪呢。 眼下根本没有选择。 但远远地已经听见,王府丫鬟给侍女引路的声音了。 林妩只能打开一条门缝: “赖三,你来。” 不消片刻,云妃的侍女,就来到了房门口。 “林妩何在?云妃娘娘要召见她。” 侍女板着脸,以宫人特有的高傲,强硬命令道。 门口小厮吓得不敢抬头: “小姐身子不适,说要去净手,还未归来呢。” 侍女皱眉: “怎的就那么巧?” 她探头往里看,衣架上有一套脏衣服。 至于别的眼熟的衣服,是没有的。 她便放心了。 “等她回来,务必让她到云妃跟前去,知道吗?”侍女吩咐道。 小厮唯唯诺诺: “小的明白。” 侍女满意了。 反正那套皇服不见了,定是已经穿在那林妩身上。 只要她穿了,这罪名就洗不掉。 等会儿让恭王妃满府里找找,就不信她还能跑掉。 等治她个大罪,郡主心里就好受多了。 侍女心下盘算,正准备回去云妃跟前复命。 她旁边的恭王府丫鬟,却突然道: “你是谁?” “方才我见林小姐身边,可没有你这样的小厮!” 侍女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那小厮。 只见那小厮长得肤白脸小,五官精致,气质上佳。 虽然穿着次等的衣衫,但确实不大像小厮。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 “今日有两位娘娘莅临,身份贵重,不容闪失。” “若恭王府管理混乱,混进外人,伤着娘娘,那可是杀头大罪!” 丫鬟本只是随口一提,听她这么说,才惊觉事情严重。 看着小厮的眼神,更加警惕和惊恐了: “你到底是谁?” “来人,来人呐!有歹人混入——” 第181章 艳压群芳 “不是的!”小厮打断丫鬟的呼救。 他低眉顺眼道: “我不是歹人,我是林小姐的弟弟,林赖三。” “不信你们瞅瞅,我跟林小姐,长得像不像?” 那丫鬟是见过林妩的,定睛一看,果然有几分相像。 但她还是有些怀疑: “林小姐的弟弟,怎是个小厮?” 小厮笑了一下,面庞清秀又文雅: “姐姐误会了,我不是小厮,是银龙钱庄的掌柜。” “因着有事要找我林姐姐,又怕搅扰了一屋子贵人,故而低调地扮个小厮。” 然后,他竖起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粉唇微动: “嘘……” “请两位人美心善的姐姐,替小生保密呀。” 说完,给那丫鬟塞了一个钱袋子。 又给云妃侍女,塞一个鎏金合意香珠盒子。 侍女马上面颊微粉。 这东西贵重倒是其次,主要是,贴身用的东西送人家,那不是,那不是…… 定情信物么…… 她佯装愠怒,刚想推开不要。 结果,他温热的手指,居然在她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刮了两下。 侍女的手顿时不自觉收紧,握住了那个盒子。 林老板的弟弟,银龙钱庄的掌柜,长得还如此俊秀风流,一表人才。 说话又好听。 而且那么会来事。 两个婢女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又别开脸。 不约而同地,将这事揭过了。 “那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吧,省得冲撞了贵人。皇妃怪罪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恭王府丫鬟红着脸道。 小厮连连称是。 两人便转身走了。 同小厮擦肩而过时,侍女假装摆手,还若有若无地撩了一下。 一张粉红色的戏水鸳鸯帕子,不经意地飘落。 两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小厮俯身,捡起帕子。 一个小脑袋,突然从廊檐上探出来。 “男女通吃啊,我的姐。” 赖三幽幽道。 林妩穿着小厮的衣服,丝毫不在意他的打趣。 她就是这么优秀呀。 “你先去给我寻一套衣衫吧。”她吩咐道。 前京城第一名贼丝滑地融入檐廊中,消失在视线里。 林妩打算找个人少的角落躲一躲,免得等会又被人抓包。 虽说她匆忙之下,把自己的脸涂了涂。 跟赖三确实有七八分像了。 但若真有那跟赖三熟识的夫人小姐,言谈之下,难免会被人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两位皇妃都是来参加夜宴的,据说,赵贵妃也到府了。 一位是贵妃,一位是宠妃。 谁都得罪不得。 她们一到恭王府,整个王府便忙碌起来,尤其是花园。 恭王别出心裁,要在花园摆宴,让贵人们欣赏月下荷塘,别有一番风味。 林妩自然不会往花园里凑。 她躲在花园后面的一个小过道中,从镂空砖花观察花园里的动静。 只见月移灯走,一阵香风袭过,数不尽的侍女小厮奔走在花园里,井然有序地站作几排。 而后,两个穿戴辉煌,艳光四色,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缓缓出现了。 这便是赵贵妃和云妃。 她俩落座主位后,恭王妃和几位京中颇有名望的老夫人,在一旁作陪。 “贵妃娘娘怀了身子,看着越发神采奕奕,貌若仙子。”恭王妃笑着说。 一个老夫人附和道: “贵妃娘娘身怀龙子,又得上天福泽,与我们普通女子自是不一样。” 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夫人,掩嘴轻笑: “可不是吗,娘娘可是天赐福星,府中怀着……” “各位过誉了。”赵贵妃打断话头。 她容颜娇美,雍容华贵。 怀了身子后,更显得沉稳大气。 这一张口,便震得四下鸦雀无声。 “不论哪位姐妹,怀了圣上的亲子,都是天赐龙子,自然有福泽庇佑。” “本宫,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缓缓说道。 恭王妃和几位夫人,对视了一眼。 云妃作势喝茶,掩去嘴角的不快。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送上来一些鲜嫩欲滴的花朵。 本朝有簪花的习俗,既是赏花的宴会,自然也少不了要挑些奇花异草来佩戴。 各位夫人小姐,有喜欢清新的荷花,有喜欢高洁的山茶,有喜欢优雅的紫藤,还有喜欢馥郁的桂花。 反正富贵人家的园子里,是什么花都能培育出来的。 一时间,席间争奇斗艳。 云妃在这种场合中,自然要大出风头。 她早跟恭王妃说好了,等会儿给她呈上的,是在这个季节极为罕见的,万丈秋水粉色垂帘王母寿菊。 此菊花团大如拳头,因着层层叠叠,如粉色瀑布而得名。 按理说,只在秋季得见。 如今能云妃能用上,是她费尽心机,讨了圣上的赏赐,才得这么一朵。 故而,这不仅是好看,也是颜面。 定能艳压群芳。 云妃想想就得意不已,若有若无地瞟了赵贵妃一眼。 “不知贵妃娘娘,带的是什么花?等会儿,可让我们见识见识呀。”她娇笑道。 赵贵妃本来准备了一朵珍贵的西洋玫瑰。 但在来的路上,不知怎的,下人崴了一脚,那花摔烂了。 因而此时,下人正到处给她找顶替的花儿呢。 “还未寻到吗?”赵贵妃低声问茯苓。 茯苓掩下一脸焦虑: “娘娘,还没有……” “赶紧的!”赵贵妃蹙眉,很是不快。 接着,她说了几句玩笑话,暂时将云妃打发过去了。 而茯苓,则趁大家不注意,悄悄退了下去。 林妩正在过道里瞧热闹呢,突然转角有脚步声传来。 她赶紧闪进一旁的空屋子中。 那屋子,许是放些花园杂物的,有不少摞起来的花盆,林妩躲在了花盆后面。 一个小厮怀里抱着个盒子,鬼头鬼脑走进来。 他在屋子里躲着,往外头过道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过道果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居然,还是熟人。 云妃的侍女。 “可都准备好了?”侍女低声问。 那小厮点点头: “全按姑娘吩咐,我托了恭王府的丫鬟,将赵贵妃那侍从徐寻来的花,给换了。” 侍女打开盒子,在月光下,一朵硕大浅红的花朵,雍容庄严。 林妩眼皮一跳。 这,不是洛神牡丹吗? 第182章 用力过猛 牡丹是本朝国花,寻常妇人通常不会戴,容易被人抓了错处,以一个逾矩之罪处置。 赵妃作为贵妃,自然是戴得。 只是,若这花是正红的,又不好了。 因为,正红色的洛神牡丹,只有皇后可以戴。 普通宫妃,连戴正红色,都是逾制的。 “会不会被赵贵妃发现?”侍女不放心地问。 小厮嘿嘿一笑: “姑姑不必担心,方才我以那侍从之名,将赵妃身旁的茯苓叫出去,将她迷晕了。” “等会儿,我会托那恭王府的丫鬟,将这洛神牡丹藏在其他花里。” “簪花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妃戴上……” 侍女终于满意了,露出赞许的眼神: “这事办得好,娘娘过后必定重赏你。” 然后将另一个盒子,交给小厮: “这是咱们娘娘要用的王母寿菊,你也一并交给那丫鬟。” 小厮赶忙点头。 侍女又吩咐道: “这寿菊单插不好看,得多许多旁的花插满头,簇拥其中,才不显寒酸寥落。” “这些,咱们娘娘也自备了,不需恭王府提供。” “你记着跟那丫鬟提一提,莫多加了。” 小厮自然是答应。 侍女这才离开了。 不过前后脚功夫,一个丫鬟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过道中。 “姐姐可来了!”小厮欣喜道。 首先递过去的,就是一锭金子,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丫鬟不语,接过金子和盒子。 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那小厮也离开,林妩才从花盆后头走出来。 这是,云妃要害赵贵妃?她蹙起眉头。 按下心中疑虑,她跟在丫鬟的后面,蹑手蹑脚进了花房。 花房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 那丫鬟将两个盒子放在一旁,便去采花去了。 来赴宴的贵人们,虽然大多会自带花,但通常只带主花。 若是还需要些旁的配花,便由东道主提供了。 趁丫鬟不注意,林妩打开赵贵妃的盒子,拿出那朵花仔细端详。 果然是正红色的洛神牡丹。 林妩张望四周,心思一动,将那牡丹收入怀中,然后从附近的花枝上,扯了一朵放进去。 然后,她仔细观察这座花房。 恭王果然深得圣上喜爱,他这花房,比之皇家园林,大约也差不多了。 不单有各种名贵花种,还有温室,里头盛开着一年四季的花。 林妩猫着腰,在花丛中流连了一会儿。 有了一个惊喜发现。 这株花…… 林妩的眼睛亮起来,她的小脑袋飞转,将整株花薅秃。 然后回到盒子旁边,打开云妃的盒子,将里头的配花全扔了,换上自己刚采的花。 刚做完这些,合上盒子,那丫鬟就挎着个花篮回来了。 林妩赶紧又藏起来。 丫鬟带着花走了。 林妩溜回房中,正好,赖三来了,给她带了新的衣裳。 她换上后,又补了妆,混进夜宴中。 正好,娘娘们开始簪花了。 云妃见着自己的王母寿菊,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花戴好之后,她对着镜子左右瞧,更是喜不自胜。 恭王妃在一旁拍马屁: “圣上御赐的花,果然艳色无双,也只有娘娘这般得宠,才配戴了。” 云妃浅笑不已,轻抚头上的花,娇声道: “圣上的花固然好,但恭王府的花也不错,倒衬得这王母寿菊,越发美艳大气了。” 底下人纷纷称是,捧得云妃欣喜不已。 而赵贵妃这边,正因为茯苓不知所踪,暗自生气。 “这死丫头,到底去哪儿了?”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她只得让王府的丫鬟,给她簪花。 然而,往镜子里一瞅,她就忍不住发脾气: “花儿也寻得不好,都是些庸花俗花,本宫岂不是要输给云妃了?” 而艳光四射的云妃,此刻正留意着她呢。 见她面色黑沉,云妃便笑道: “哎呀,贵妃娘娘精心准备的花,就是这些?” “也太俗气了些,难道娘娘那儿,没有好的花吗?” “都是贵妃了,可不能如此磕碜。圣上倒是赏了我许多,不如回宫后,我给娘娘送几盆吧。” 说得赵贵妃面上无光,有气发不出。 正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 “大俗即大雅,贵妃娘娘挑的这些花儿,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真正的美人,仅以花点缀,而非靠花争艳。” 林妩漫步而出,给两位皇妃行了个礼。 “民女林妩,斗胆揣测娘娘之意,不知说得可对?” 赵贵妃的脸色,一下子舒展了。 她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头顶名花的云妃,嘴角噙笑: “说的正是,只要人够娇艳,靠什么花来装扮呢。” 云妃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林妩又道: “贵妃娘娘人比花娇,反倒让这平凡的花,多了几分艳色。” “民女正好习得一门簪花手艺,不知娘娘能否给个机会,让林妩为贵人簪花?” 赵贵妃正嫌弃那恭王府的丫鬟笨手笨脚呢。 把好几朵花插在后脑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背后灵看? 林妩再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弟妹。 是自己人。 她这么一提,赵贵妃眼睛一亮,马上应允了: “那自然是甚好,你妆容出色,想来簪花手艺应当不错,且来与本宫试试吧。” 林妩便上前,接过花匣子,为赵妃簪花。 和云妃那种,净往最大最艳的花儿选,将发髻插满的的手法不一样。 林妩仅挑了几朵和赵贵妃今日妆容相称,清淡雅致的花。 只三两枝点睛,便衬托得赵贵妃更加唇红齿白,貌若天仙。 倒显得现场那些华丽的女眷,有些用力过猛了。 “贵妃娘娘果然天生丽质,人比花娇。” 有夫人忍不住称赞道。 其他女眷亦是心服口服,交口称赞。 有些还偷偷地将自己头上花儿,扯下来几朵,免得簪得太多,流于艳俗。 这可把云妃的脸都气歪了。 因为一众宾客中,头上簪花最多的,是她! 这姓林的什么意思? 居然敢一再驳她的面子,真以为傍上兰陵侯,蹄子就撅起来了? 云妃恶狠狠地瞪了林妩一眼。 又瞟见赵贵妃发髻后头,那若隐若现的花瓣。 她忽然笑了: “贵妃娘娘准备的花儿,果然用心良苦,大有深意。” “这林小姐的簪花手艺,也十分不俗。” “只是……” 第183章 这是找死 她往旁边使了使眼色。 便有一个捧着烛台的丫鬟,刻意地往赵贵妃身后站了站。 将贵妃那簪花雅致的发髻,照得清清楚楚,细节毕露。 “有朵格外漂亮大气的花,怎的不簪在前头,而是插在后脑勺呢?” “未免锦衣夜行,暴殄天物了!” 云妃勾起一抹满含算计的笑容,大声道。 让在座的女眷,都听得明明白白。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赵贵妃的后脑勺。 而后,惊呆了。 那花的形状,大红的颜色,这不是…… “洛神牡丹!”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如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心上。 恭亲王妃甚至吓得,起身时带翻了酒杯。 啪嚓一声。 脆弱的酒杯,连同先前欢乐的氛围,都碎裂了。 赵贵妃先是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 她赶紧用手摸发髻后面,那朵花又大又娇嫩,令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正要不管不顾地抽出来,手却被林妩握住了。 “娘娘莫急,会把发髻弄散的。” 林妩轻声说,温柔的嗓音,仿佛蕴含神奇魔力,抚平躁动的心。 “让林妩,来替您取下来吧。”她说。 她平静的嗓音,和沉稳的面容,莫名给了赵贵妃力量。 赵贵妃定了定心,嗯了一声。 林妩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花取下来。 包括赵贵妃在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洛神牡丹。 而且,还是正红色的! 座下不免响起了,悉悉索索交头接耳的声音。 大家都震愕不已: 赵贵妃这是,视皇后之位,如囊中之物了么? 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逞皇后的威风了! “这,这怎么回事?”赵贵妃有点慌乱。 茯苓办事不可能这么不靠谱,怎会拿这种逾制的花给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呵呵……” 云妃两声娇笑,打破了现场混乱的局面。 “贵妃娘娘这就,用上正红色的洛阳牡丹了?” “也是应该的,娘娘是天赐福星嘛,论理,这后位,就该是你的。” “不若,明日咱们一块禀了圣上,早点将此事定下来?” 她这么一说,更多人的心思开始活了。 之前一直听闻,赵贵妃无意于后位,故而大家找不到钻营的机会。 如今看来,赵贵妃自己也有那个意思? 虽然她今日逾制了,张狂了些。 但她到底身怀龙子,京中的福星之说又甚嚣尘上,圣上也不能重罚了她。 反倒是赵家的人,可以趁机向圣上再提立后一事。 多方施压,圣上或许就…… “云妃娘娘说的,不无道理。” 有几位夫人开始表忠心。 也不知是真要拥护赵贵妃,还是跟着云妃煽风点火。 总之,她们一唱一和地,把赵贵妃高高架起: “还有谁能比娘娘,配用这大红牡丹?娘娘簪这花,再适合不过,更显母仪天下。” “听闻圣上已在考虑立后一事,娘娘乃天选之人,命之所归。这花,不过是早戴晚戴的问题罢了。” “是也,虽说宫妃不得戴正红色,但贵妃娘娘不一样……” 赵贵妃越听,脸色越白。 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圣上对她的感情吗。 既依赖赵家,又忌惮赵家,还对赵家无可奈何。 他怎么可能让她做皇后? 今夜她簪了这大红牡丹,传到他耳朵里,必定成了是她恃宠而骄。 明日这些夫人们的男人,再在朝堂上一使劲。 就成赵家逼迫圣上立后了。 立后能不能成且另说,圣上最恨受制于人,必定深怨她和赵家…… “贵妃娘娘!” 云妃突然站起来,上来便要拉扯赵贵妃: “娘娘今夜如此美艳不可方物,不若咱们这就回宫面圣。” “我替娘娘跪求圣上,册封你为皇后吧!” 说完,一手拿起那大红牡丹,一手就要拉住赵贵妃。 赵贵妃血色褪尽: “不可……” “娘娘何必谦虚?这大红牡丹都簪了,想来你也对后位有意。妹妹我,定要助你一臂之力。”云妃笑道。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宫人一同上来请。 看着,是要强行将赵贵妃送回宫去。 可赵贵妃带了仆从,怎会容许云妃用强,赶紧上来护着。 云妃却娇娇弱弱地退了一步,面色凄凄: “贵妃,你要让人打我?虽说这皇后你当定了,可是也不能这样随意打骂宫妃吧……” 事情又升级成赵贵妃自恃稳坐后位,当众命人殴打皇帝宠妃了。 赵贵妃又惊又怒: “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没有!那花,也不是本宫准备的!” 云妃却满脸得色,将花摇了摇,展示在众人面前。 而后嘴里含笑道: “贵妃还狡辩什么?你头上那朵大红色的洛阳牡丹,正在我手里……”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花,却被人一把夺去了。 “云妃娘娘此言差矣。”林妩笑道:“素闻娘娘颇会识花,怎的连这都看不出来?” “看来娘娘的识花之名,不过沽名钓誉罢了。” 云妃正得意呢,冷不防被人夺了花,还被刺一顿。 脸马上沉下来: “林妩,你这是找死!居然敢诽谤皇妃?” “贵妃簪大红牡丹逾矩可不罚,但你作为簪花之人,可免不了重罪,你还敢在此哗众取宠?” 这话正是底下众人的心声。 贵妇人们见林妩突然开腔,不由得面面相觑。 商女果然是商女,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她还不明白自己是犯下了杀头大罪。 居然还敢跟云妃呛声。 所以说,结亲还是得门当户对。 这妻子还未过门呢,兰陵侯就得为着她,吃一壶了! 惊讶、嘲笑、同情…… 各色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射到林妩身上。 赵贵妃亦皱了眉头: “林妩,慎言,这不关你的事……” 林妩却只是淡然一笑,举起手中的花: “众位女眷在下头,兴许看得不太清楚。但云妃娘娘就在跟前,也不认得这花?” “这并非洛神牡丹,而是……” “大王芍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经常打理花园的恭王妃,第一个跳起来,也顾不得尊卑了,上来抢过林妩手中的花一看。 失声叫道: “果然……是大王芍药!” 芍药的形态与颜色,与牡丹花极其相似,故而经常被人混淆。 如今是夜晚,光线本就昏暗,又因云妃早在女眷中安插了有心人,为洛神牡丹起哄。 大家就真以为,这是洛神牡丹了。 可此时仔细看去,这花红虽红,但没有洛神牡丹的大气雍容,品相其实差得很远。 从头到尾只顾着拉赵贵妃下水,其实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花的云妃,此时也认出来了。 但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明明……” 她及时止住话头,面上发红,有些恨恨之色。 而后,不甘心的她,又咬着牙道: “即便那不是洛神牡丹,亦是正红色的花。宫妃怎能用正红色?” “赵贵妃的司马昭之心,大家都看得明明白——” “云妃娘娘!”林妩突然惊呼。 “你的头上……” 第184章 暴力拔花 林妩浮夸地捂住嘴: “娘娘,你的头上,怎么也?” 大家本一心盯着赵贵妃那朵花呢,被林妩这么一提,便不由自主转移了视线。 往云妃头上一看。 全愣住了。 云妃娘娘的发髻上,除了那朵王母寿菊。 其他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配花…… 全都是正红色的! 云妃的侍女率先喊出来: “娘娘,您头上的花,怎的变红色了?” 云妃目瞪口呆,赶紧拿起铜镜来看。 可不是么,原先颜色浅淡,衬得那朵王母寿菊富贵无双的配花,如今,齐刷刷变成了正红色。 “怎么回事!”云妃尖叫。 因为眼拙误判过一次大王芍药的恭王府,莫名心中一凛。 不会吧? 两位皇妃坐在上首,她一直也没有盯着看。 最主要是,她对花兴趣缺缺,不是太懂。 不过看一眼,赞一赞,便罢了。 所以方才,她才没看出来,这贵妃头上戴的假牡丹,怎么跟自家花房培育的大王芍药一模一样。 如今有了前车之鉴,她听闻花有问题,心口便咚咚跳。 颜色浅淡,却又突然变红的花,那不是…… 定睛细看,差点没晕过去。 果然。 是她家花房里的,五彩异色素馨花! 这素馨花,寻常是红色的,但恭王使了大力气,从南边挖来一株宝,竟能开出五彩的花。 更神奇的是,这些花采下两刻钟后,便会变成原来的红色。 可谓极其珍稀的品种了。 恭王本预着,要送进宫,讨圣上欢心呢。 这下…… “难怪云妃娘娘一口咬定,贵妃娘娘戴了红,是对后位有意。” 林妩举起帕子掩嘴,眼神清亮: “原来,是云妃娘娘也戴了红,以己度人呀。” “我没有!”云妃气急败坏。 她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设在赵贵妃身上的局,兜兜转转,这口大锅落在她头上了? “娘娘莫自谦,您深得圣宠,簪个大红花怎么了?”林妩笑吟吟。 “论理,这后位,就该是您的。” “娘娘连红花都簪了,想来也对后位有意,两厢情愿的事,簪红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把方才云妃强加在赵贵妃身上的话,一一奉还了。 说得云妃面色涨紫,难以反驳。 而恭王妃吓得像个鹌鹑,闭口不言。 云妃自然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轮到她百口莫辩了。 吭哧吭哧半天,她才挤出来一句屁话: “本宫……本宫亦不知怎会如此?这花明明方才,并非红色,大家也都看见了的!” 看见是看见了,可谁知道是不是你云妃故弄心机? 大家在心中默默地想。 且最重要的是,不论这花到底是不是云妃成心要簪的,都改变不了她簪红了这件事。 若要非议贵妃,她云妃的屁股也不干净。 这俩现在是,被绑在同一朵红花上的蚂蚱了。 圣上要么就罚两个,要么就都糊弄带过。 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赵贵妃面上不显,但暗地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林妩的眼神,更是倍加赞赏了。 “后位空悬,圣上自有定夺,岂容随意议论?本宫自知资历不足,绝无奢望之心。想来,云妃妹妹亦是如此吧?”她沉稳开口。 云妃暗恨,也只得应和: “姐姐说的是极。” 赵贵妃扫了一眼众人,威严无比: “至于这花,想来是下人们弄错了,稍迟必定重罚。本宫和云妃有失察之责,自会向圣上请罪。小小插曲,勿要影响了欢喜的宴会。” “是吧,云妃妹妹?” 云妃低头,敛去满眼怨毒: “都依姐姐的。” “那便好,本宫就擅权一回,替恭王妃做主了。”赵贵妃笑了笑。 “把这些花都撤了,宴席继续吧。” 然后,她很自然而然地吩咐林妩: “去吧,给云妃娘娘,把头上的红花给拔了,省得落人口实。” 确实,赵贵妃的红芍药早就拿下来了。 可云妃的,还带了一头呢。 林妩笑眯眯,走上前: “娘娘,让林妩为您取下红花吧。” “哎呀,怎扎得这般紧,娘娘少不得要忍耐些了,林妩会小心的。” 然后,用力地将花拔了出来。 云妃疼得眼泪直打转,慑于赵贵妃威压,又不好吱声。 只能由林妩暴力拔花,不但扯得她头皮生疼,还弄得发髻乱七八糟。 看着可磕碜了。 赵贵妃笑而不语,只让众人继续玩乐。 女眷们迟疑了一下,最后想,贵妃带头给台阶,他们还不顺坡下驴? 不然怎样。 闹出去,让圣上的宠妃也喝一壶? 既然云妃也深陷泥潭,大家便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这事,只能揭过了。 宴会如常进行。 云妃,则气得掐破掌心。 可恨,她穷尽心思下了那么一大盘棋,结果,棋子全崩她脸上了? 头上只剩一朵光秃秃的菊花,无比寒酸也就算了。 她精心梳的贵气发髻,还被林妩那小贱人,给弄得又散又乱。 饶是侍女拼命梳,也弥补不回来。 她成了这宴会上,最丢脸的人。 气死了! 幸好,她还有一计。 云妃面上浮现怨色,悄悄地瞥了赵贵妃一眼。 哼,今晚定让这姓赵的…… 宴会又恢复了热闹。 且因为赵贵妃掌握主动权,压得原先时不时蹦一下的云妃党,不敢动弹。 故而,席上形势大变,赵贵妃成了女眷的焦点,大出风头。 林妩默默退到人群中,深藏功与名。 她到底身份低,赵贵妃落难时,她出言维护,是虽身为下贱,但不惜以下犯上的大义。 可此时赵妃占尽上风,她再高调,不免有些挟恩弄权的嫌疑。 她可不想做出头鸟。 这一整日,啥也没干,光奔来跑去地伺候人了。 林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这会子,趁大家都在交际,她赶紧坐下来,垫吧两口。 终于是吃得肚皮滚圆,宴席也接近尾声了。 赵贵妃徐徐起身,要离席回宫。 恭王妃赶紧离席相送,一众女眷紧随其后,眼看着就要走出花园。 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 “啊呀,天上飞的,是什么呀!” 第185章 彩云追月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天上看。 只见花园右边,正缓缓升起一盏一盏孔明灯,朝花园上方散去。 而那灯上,还写着字? “哎呀,这边几个灯,写着‘母’字。” “那边那几个,是不是写着‘后’?” “还有前面这个,似是‘天’。” “后头还有呢!还在往上飞,是‘仪’吗?” 随着大家的议论猜测,还有明灯不断往上飞升。 赵贵妃蹙眉,无端飞灯,总觉得不吉利。 恭王妃这个年纪,见识无数了,此时只在心中捏了把汗。 今日这席,真真是修罗场。 早知她就不办了。 独独云妃,面色又明媚起来,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轻笑道。 “哪来儿的灯?写的都是写什么字,看着,大有深意。” “该不是,神明的指示吧?” 此言一出,大家的心突突了两下。 神明的指示? 大家不由得想起,最近宫中的流言。 林妩走在人群后头,敏锐地感觉事情不对。 母后天仪?母仪天后? 还有灯在往上飘,想来这几个也不是全部的字。 等灯飘完了,会得到怎样的指示呢…… 林妩在心中迅速排列组合,完形填空了一下,而后,面色一凝。 此时,已有人将她猜想的答案说出来: “哎,你们看看,是不是母仪天下,后位归……” 归什么,还差一个字。 后头的灯,尚未飞上来。 赵贵妃很快反应过来了,厉声喝道: “什么人在捣鬼?来人!立即将这些灯捅下来!” “恭王妃,快快安排人在府中排查,到底谁人装神弄鬼,赶快捉了!” 恭王妃赶忙应声。 但应了也是白应,那灯飘得高,如何能捅下来? 这时候去寻弓箭手,也是来不及。 怕是等弓箭手到位,那最后一个字,已经飘上来了。 赵贵妃眸色微暗。 她终究,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林妩呢?”茯苓不在身旁,左右无缘的赵贵妃,下意识地寻找唯一靠谱的人。 可是,林妩早不知何时,悄悄地消失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寂静无声的养雀笼。 入夜,鸟儿们大多睡了,长廊十分沉寂。 林妩穿过花园时,扯了一路的纱。 这恭王府阔气,不但珍花异草地摆着,奇香馥郁。 还在树上挂了绢花,拟作花开满园,处处富贵。 又用各色薄纱,缠在树上,拿灯一照。 更显得仙气飘飘,如王母后院。 林妩扯下那些彩纱,来到一个大铁笼前。 这个铁笼,跟其他铁笼不大一样。 首先是大,宛如一座小房子,里头甚至有山水树木,自成一处。 其次,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同一种鸟。 紫翅椋鸟。 椋鸟喜欢聚群而飞,能在空中盘旋半个时辰以上,甚至做出复杂的队形。 因此,许多大户人家豢养椋鸟,在重大日子中,用以表演。 恭王好设宴,总爱挖空心思编排些节目。 他的养雀笼里,就养了上万只椋鸟。 门锁着,林妩拔下头上的簪子,用极细处,在锁眼里鼓捣了两下。 锁就开了。 她走进去,先是把门掩紧,挑了一些比较大的椋鸟,把白纱绑到它们的脚上。 此时,花园里已经乱作一团,惊叫声甚至传到养雀笼来。 “还有一个字!我看见了!” “是什么?看不太清楚。” “好像是,走……” 千钧一发之际,林妩跃出鸟笼,敞开大门。 而后,数万只椋鸟扑腾着翅膀。 涌向天空! 花园里,大家正凝神看着天空中冉冉升起的灯笼。 母仪天下,后位归…… 赵贵妃鬓角都汗湿了,几乎捏破帕子。 而云妃则喜上眉梢,对于没有眼力见的众人,深感焦急。 她忍不住喊道: “这都看不出来吗?分明是个——” 那个字说出来了。 可惜,淹没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鸟叫声中。 天边,猛然腾起一片黑云。 万只鸟儿像密密麻麻的蜂群,瞬间笼罩住那些孔明灯。 许是被鸟啄了碰了,才升到半空中的灯,摇了几下,便开始纷纷掉落。 云妃志在必得的眼神,瞬间变成惊愕。 而后失声尖叫: “怎么会!” 赵贵妃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濡湿的鬓角。 好险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可是一直盯着云妃的。 虽然因为鸟叫声太大,没能听清云妃的声音,但是对方的口型,她看得清清楚楚。 云妃说的,分明,就是“赵”字。 母仪天下,后位归赵! 这是要害她呀! 先有假牡丹,后有孔明灯,这一场鸿门宴,赵贵妃数次站在生死关头。 如今,才觉得万分后怕。 正在这时,又有人疑惑地说: “那鸟是怎么回事?怎有些的东西在飘。” 大家被引着细看。 果然,在月下盘旋的鸟儿中,缠绕五颜六色的东西,朦朦胧胧,仿佛薄云朵朵,朝着皓月飘去。 “哎呀。”林妩又从人群里冒出来了。 云妃一听她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有点头皮发麻。 她悚然地望着林妩,不自觉咬紧腮帮: “你瞎叫唤什么?惊到本宫了,还不快闭嘴!” 神经。林妩心中翻白眼。 好戏才开始上演,我才不闭嘴呢。 她装作怯懦地样子,声音娇弱但大声疾呼: “对不起,云妃娘娘,林妩只是觉得,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这彩云追月,很有福泽万民之相啊。” 大伙儿一看,咦,天上彩纱飘飘,确实如云一般。 鸟儿又在月下盘旋,可不就是彩云追月么。 又是黄天又是后土,还彩云追月,福泽万民。 这不明摆着说,后位在云嘛? 在林妩的巧妙引导下,再加上方才的红花事件,各位女眷,不由得再次将目光,集中在云妃身上。 她们不约而同想: 难道,又是云妃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这也太赤裸裸了。 想当皇后的心,不要太迫切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流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看着众人心领神会的表情,云妃有苦说不出。 她几欲跳脚。 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呀,不是她干的! 她明明是要给赵贵妃戴高帽,好让对方高处不胜寒…… 然而,大家只是打眼神官司,没说出来。 她又不好自个儿跳出来辩解,这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真真是黄泥掉在裤裆里。 不是屎,胜是屎了! 第186章 一胎三个 云妃挎着个批脸,丧家犬一般地走了。 赵贵妃死里逃生,神清气爽: “林妩,今夜你做得很好。” “过几日你就要跟竞之大婚,咱们姑嫂一场,还未来得及亲近亲近。” “明日你到宫中来,本宫同你,好好叙一叙吧。” 然后赏赐了林妩不少东西,也走了。 林妩将恭王府搅得一团糟,自然不敢久留,趁乱告辞,匆匆上了马车。 这才松了一口气。 跑来跑去一晚上,真累得慌。 豪门贵妇不易做啊。 刚要靠着软垫歇一歇,她无意中摸摸自己的发髻,突然精神一振。 坏了,发簪不见了。 她蹙眉回忆,自己开了锁之后是将簪子好好戴上了。 按理说,不可能掉的。 怎就不见了? 她立即叫了赖三,到恭王府去寻一寻。 尤其到养雀笼。 赖三去了,然后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 没找到。 林妩心沉了沉。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只能明日进宫,跟赵贵妃禀明此事,有她兜底,应该问题不大吧? “能有什么问题?” 兰陵侯浑不在意,剥了一颗花生。 一粒扔到自己嘴里。 一粒,递到林妩嘴边。 “便是没有姐姐撑腰,你是兰陵侯夫人,谁敢把你怎的?” 他昳丽无双的小脸,闪过一丝狠狞。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张狂,都敢直接踩我赵家头上了?” “你给他们点教训怎么了,料他们不敢来找你。” “否则,本侯倒要与他们好好算算账!” 说起别人时,他面容阴鸷,唇勾冷笑。 但转头看林妩,又春风化雨了。 “原来你在外头,这么护着赵家?” “还没进我赵家的门,倒记得是赵家的人了。” 他嘴里含笑,嘴角微微翘起。 唇红齿白的样子,俨然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君。 林妩低下头。 这不是你给得实在太多么。 那丰厚的聘礼,让林妩觉得,自己多少得干点,意思意思吧。 钱难挣,屎难吃啊。 不过面上,还是含糊过去: “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兰陵侯又笑了。 他还有几日就要当新郎官,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听什么都高兴。 “明日你去到宫里见姐姐?正好,将这个带去吧。” 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被随意扔进林妩怀里。 林妩拿起来,随口问: “这是什么?” “丹书铁券。”兰陵侯说。 林妩:…… 如此贵重之物,就这么随手扔进别人怀里? 这合适吗。 兰陵侯的自信与张狂,真不是说说而已,简直体现在方方面面。 “这么重要的东西,让我带去,不大好吧?万一丢了……”林妩委婉道。 万一丢了,那不得是她的责任啊。 兰陵侯不以为意: “怕什么,我的便是你的,丢了就丢了。” “侯爷何不待过些日子,禁足接触了,再自己送予娘娘呢。”林妩问。 兰陵侯的眸色深了些。 他摩挲着扇柄,若有所思。 “最近呼吁圣上立后的声音,越来越多。姐姐如今风头太盛,难免成为出头鸟。” “再者,我不在这段时间,听闻朝堂动荡,就连开封府,也要来新的府尹,硬是将秦大人给压下去了。” “后宫又是吃人的地方,我担心姐姐孤立无援,有这丹书铁券傍身,我亦能放心些。” 他都这么说了,林妩只得收下。 第二日,到了翊坤宫后,呈给赵贵妃。 赵贵妃一见此物,眼睛便湿润了。 “竞之为了赵家,牺牲太多了。”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微涩。 “他是赵家数代以来,最杰出之人。父亲在时,曾说,此子最肖先祖。” “他有鸿鹄之志,明明可以在边关建功立业的,但为了赵家基业,免致圣心猜疑,便一直囿于京城,做个锦绣堆里的富家子弟。” “如今,他还将这赵家家主世代相传的保命之物,送给了我。” “他是真的,从未为自己考虑过啊……” 姐弟情深完了,她又让茯苓,拿上来不少金银珠宝,宫花绸缎。 “以前是我识人不清,看走眼了,以为你不是个好的。” “竟没想到,你如此聪慧有胆识。” 将避子香和赏荷宴的事一起说,赵贵妃将林妩赞了又赞。 连接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最后,自然是劝她好好与兰陵侯过日子,争取三年抱俩,一胎三个,开枝散叶。 林妩听得嘴角都抽抽了。 一胎三个,疯了吧! 兰陵侯说得没错,这后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谈起生孩子都这么癫狂。 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的。 好不容易熬到赵贵妃累了,她怀了身子受不了累,该歇着。 林妩才解脱了。 “茯苓,你送林姑娘出宫去吧。”赵贵妃吩咐道。 茯苓应了,便带着林妩往外走。 刚行出翊坤宫,茯苓突然被个小太监叫住。 两人谈了几句,茯苓便满脸歉意,对林妩说: “林姑娘,奴婢不巧有点事,能否劳烦姑娘等一会儿?” 林妩自是答应。 她刚好也想品一品这传说中的皇宫,否则来这一趟,不纯纯给赵贵妃陪聊来了? 茯苓暂时离开,林妩虽不能乱走,但也可以原地张望。 她来时匆匆,未能好好欣赏。 如今驻足细看,便觉得这深宫确实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正沉浸式赏味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轻佻的,戏谑的。 漫不经心里又带着几分讥诮。 林妩顿时后退了一步,转头正要看去,却忽然来了一阵大风。 吹得那墙头落花纷纷,飘了林妩一头一脸。 林妩不得不以袖遮面。 指缝之间,只见得茂密的绿叶下,露出一点红色织金曳撒下摆。 稍许之后,风止树静。 那个穿着鲜红如火飞鱼服的人,才露了出来。 他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支起一条腿,手松松地落在膝盖上。 黑金长剑并未挂在腰间,而是搭在身前,靠在肩头。 随行浪荡,宛如一个游侠。 “姜指挥使?” 林妩面色微冷,语气也很平。 她对此人印象不好。 姜斗植的狐狸眼仿佛时刻在笑,但那笑像在血中浸过,总是令人极不舒服。 “姑娘真是好本事,都舞进宫里来了。”他说。 林妩无言。 这人张嘴就是这么讨厌。 “与姜大人无关。”她淡淡地说,转身欲走。 树上却一阵轻微响动,高大剽悍的身影落在林妩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但这个,可与姑娘有关。” 一根精致的簪子,出现在林妩面前。 第187章 多了不起 这不是自己在恭王府遗失的簪子吗? 怎到了他手里。 林妩心中微沉,伸手正要去取。 姜斗植却轻巧地将那簪子一拈,又收回去了。 “想要?” 林妩蹙眉,缓缓将手放回身前,眼神波澜不惊。 “姜指挥使,你到底想怎样?” 姜斗植笑了两下。 他长得不算特别俊俏,五官乍一看没什么出彩。 但他一旦笑起来,狐狸眼微微往上挑时,就有一种格外危险的美感。 “在下只是好奇。” 姜斗植把玩那根簪子,目光似乎被那一点珠光牢牢吸住,而后高挺的鼻子翕动。 似乎无声地,又笑了一下。 “姑娘区区丫鬟出身,先媚住了宁家父子,又哄得靖王团团转,且竟能让兰陵侯纳你为正妻。昨夜又以一己之力,在恭王府搅风搅雨。” “还勾得……对你念念不忘。” “什么?”林妩皱眉反问。 他的声音又轻又飘,她后面没能听清。 姜斗植却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圣上对昨夜恭王府之事颇为上心。眼下两位皇妃虽未受罚,但已在天子心头挂了账。” 姜斗植面带深意,舔着牙根,慢慢咧开嘴: “若是查出来,有个跳梁小丑在中间蹦跶……” “姑娘,如何应对?” 林妩不动声色地后退而一步,抬起头: “姜指挥使,在威胁我?” 姜斗植却将佩剑扛上肩头,把那簪子往空中抛了又接。 很是悠闲自在。 “谈何威胁?不过是好奇,姑娘如此这般长袖善舞,在圣上眼皮底下,还能逃出生天吗?” “还是说,姑娘害怕?” 林妩翻白眼。 她自认跟这位姜指挥使没有任何过节。 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 他却次次夹枪带棒,极尽讽刺。 这是什么狗性子? “那姜指挥使就想太多了。”林妩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 “锦衣卫就是圣上的鹰犬,犬儿捡了东西,衔回去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我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我还要骂你是条狗! 林妩心想。 不过,想来骂锦衣卫是狗的人也不少,姜斗植面色都没变一下。 “看来能在这么多男人之间周旋,姑娘果然胆色过人。” 姜斗植的狐狸眼,又往上扬。 嘴角微微弯起: “既然姑娘浑不在意,那我少不得,要像狗儿一般急切,向圣上邀功去了。” 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林妩甚至觉得,这种人,骂他反而会把他骂爽。 只能冷淡地回: “请便!” 林妩并不担心。 圣上知道,又如何? 赏荷宴上针对赵贵妃的连番为难,未必就没有圣上的手笔。 不然,以云妃这般家中没有根基,全凭圣宠立足的人,也敢明着给赵贵妃使绊子? 既然圣上就是幕后主使,那么赵家的反击,他也应当心知肚明。 最糟糕不过是,她这个小喽啰,被推到前台罢了。 而圣上,又怎么会留她这么个低微之人。 林妩想着,恶从胆边生。 忍也不忍了,瞪起眼睛: “随你去告状,向上位者摇尾乞怜吧。” “总有一天,我家侯爷,会打爆你的狗头!” 想了想,觉得杀伤力还不够。 人多力量大。 她又虎虎加上几句: “靖王亦是,同你割袍断义!” “宁国公天天弹劾你!” “世子爷一个撂倒你八个!” 姜斗植:…… 男人多了不起? 这个女子,一女多男脚踏那么多条船,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实在令人发指! 姜斗植的笑容,倏地一收。 他果然没看错。 这女子能哄得那么多位高权重者为她痴迷,果然有些手段和心性,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怎能因为小小举动,就以为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也只有那纯情得发傻的,才会被蛊惑…… 身为皇帝鹰犬,常年在御前服侍,姜斗植见过心机狡诈的女子不知凡几。 如林妩这般野心勃勃,凭色相勾着男人往上爬的,他深知其恶。 早已厌倦透了这种女人。 “无趣得紧。”姜斗植轻抬眼皮。 狐狸眼还是笑的。 但那笑,却毫无笑意,似乎只是对世人的应付,和淡淡的轻蔑。 “还给你。” 叮铃。 金钗掉在林妩的鞋尖前,轻击石板地面,撞落了几粒镶嵌的玉石。 “就当,两清了吧。”姜斗植说。 然后,跃上树枝,飘然而去。 林妩错愕不已: 什么两清,他俩很熟吗? 而且,为什么把她的簪子摔碎了! 她价值一千两的簪子! 要不是去赴恭王府的宴,她还舍不得戴的! 林财迷心痛得无法呼吸。 直到茯苓回来了,将她送出宫门外,她都还是蔫蔫的。 回到兰陵侯府,也长吁短叹,心情低落。 兰陵侯被禁足一段时间,已经彻底爱上居家生活,林妩一日不在,他饭都吃不香。 此时见她归来,他迈着大步,不用余管家接,自己迎到门口: “回来了?如何……怎这副表情?” “无事。”林妩有气无力道。 兰陵侯有些爱吃醋,关于其他男子的事,如无必要,她并不想同他说。 见她不想提,兰陵侯便也没追问。 两人过几日便要大婚,实在不应因为一些小事,坏了兴致。 拉她在桌旁坐下,兰陵侯叫人拿上来一沓产契地契。 “这些,是我在各地的产业和置办的土地,以后都由你收着吧。” 意思是,他的小金库,都过到林妩名下了。 林妩有些吃惊: “侯爷,这不大合适。”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高门大户,夫妻俩有各自的私产,都是分开打理的。 有钱银傍身方有底气,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故而,好夫妻明算账,都晓得要看紧自个儿的钱袋子。 若是妻子拿嫁妆补贴丈夫,只会被人笑痴傻。 自然,也极少有丈夫,将自己的私产交给妻子。 兰陵侯自幼浸淫富贵圈中,难道不知此理? 兰陵侯却不以为意,闲闲拨弄林妩的耳坠。 最近,他很喜欢把玩林妩身上的小东西。 比如捏捏柔弱无骨的小手,以十指探索她纤瘦的美背,拨一拨乌黑油亮的发丝,亦或者给她扶一扶歪掉的金钗。 宛如新得一个大宝贝,怎么看都看不够,总忍不住上手摸一摸。 第188章 侯爷有人 此时,他正饶有兴致地拨弄耳坠,偶尔不经意碰一下林妩小巧的耳垂: “大丈夫主外,贤内助管钱,这不是正常的么?” 他随口说道。 “你我夫妻一体,你想要什么,本侯都可以给你。” 他用最随意的口气,说着最豪气的话。 林妩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一味点头。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那句话: 跟对团队,赚钱像呼吸一样简单! 兰陵侯见她面色好起来了,心中亦是欣喜。 金钱大法好啊,这一招果然有效。 “既然开心了,那就同本侯一道,出去走走吧。”兰陵侯笑道。 林妩心领神会: “这次,去望仙楼吗?” 赵家虽然心里头并不想往上走,但是形势推着他们走。 兰陵侯亦有了心理准备。 赵妃,或许真是要当皇后的。 既是如此,在来往礼制上,比先又不一样了。 他还好,但林妩毕竟是草微出身。 钟鸣鼎食之家,皇亲国戚望族,有许多的规矩和人情,是耳濡目染才能体会到的。 故而,最近他常改换身份,带着林妩出去一些富贵人家常去之地。 尤其是酒楼茶楼。 之前把松月楼等,达官贵人爱去的茶楼都逛过了。 林妩便想着,是不是该去一些年轻公子小姐爱去的地方? 不料,兰陵侯脸上浮起不快。 “什么望仙楼,徒有虚名的人才去那儿,本侯不去!” 林妩:……还记着跟靖王的仇呢? 真的很小心眼。 “去西乡楼吧。”兰陵侯道。 比之松月楼和望仙楼这等闲情雅致之地,西乡楼更正式些,常常被朝中重臣选为私下谈事之所。 林妩到这里,也更能体会到官宦相交的氛围。 不过,林妩有些担心: “侯爷,西乡楼出入皆侯爷的同僚,难免有将你认出来的,会不会太冒险了?” 兰陵侯嗤之以鼻。 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藐视万物: “冒什么险?便是认出来,他敢去告发本侯?谁把我认出来,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林妩转念一想,倒也是。 为着藏匿边关逃兵一事,圣上仅仅禁足了兰陵侯,明显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兰陵侯又被禁足如此之久,实在令人生疑。 不知道圣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一来,赵家与天家暗中较劲,激流汹涌,谁搅进来都是要倒大霉的。 于是,林妩拿出脂粉匣子,给兰陵侯稍微装扮一番。 又将自己的五官改了个型。 然后两人都带上纱帽,便出门去了。 西乡楼常有官人密谈,这副装扮,也不会引人注目。 林妩和兰陵侯进入西乡楼时,小二很知趣地,将他们领到一间隐蔽,但是能瞧见楼下大堂的雅间。 别人在明我在暗,要密谈的客人,都喜欢这种地方。 两人就坐在窗边,一边吃些茶点,一边观看进出西乡楼的人。 “那位是礼部侍郎刘承恩,他旁边是翰林院编修徐沐,两人一个拜在张阁老门下,一个拜在魏阁老门下。两个弟子私下见面,许是两位阁老朝堂上的竞争形势,要有变化了……” “穿朱红衣衫的是光禄寺署正周令,他旁边是通司政参议冯天一。按说冯天一是五品官,不该对一个六品署正这么卑躬屈膝,应当是因为姓冯的最近犯了事,考评要出问题,而周令是户部尚书的女婿……” 兰陵侯细细地给林妩介绍每一位官员,讲清他的背景和关系。 虽然对于一个后宅女眷,这有些过于超出了。 但他还是事无巨细,讲得很认真。 这就是兰陵侯的优点之一。 许是他年少失去了双亲,与赵贵妃相依为命。 他对女子还算尊重,并无那些不与女子论长短的思想。 从他很支持林妩做买卖就能看出来。 一般官宦女眷,买卖都是让人代为打理的,自己甚少抛头露面。 如林妩这般自己亲自把持,属于商女作风。 有些令人不齿。 但兰陵侯从未说过什么,若有人提及,还会挨他一个阴鸷的斜眼: “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赵竞之的妻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看不顺眼就闭上眼,实在不行,本侯给你挖了!” 因此,给林妩介绍京中人脉网络,兰陵侯亦是毫无保留,不遗余力。 他从不把林妩当成一个后宅妇人看待。 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通政使司副使童槐,他的夫人你今后可以多结交。据说也是个南方来的女子,在风俗习性方面,或许与你有些相似。”兰陵侯道。 说完,又觉得有些懊恼。 “说起来,你都未曾与本侯好好说过你的事。” “你的家乡如何,家中有哪些人口,儿时有些什么故事。” “本侯对你坦诚相待,你却对我束紧腰带!” 凤眼灿若碎星,嘴角逐渐压不住了。 兰陵侯长臂一捞,将林妩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掐住她被束得细细的小腰,细长手指在腰带上撩拨。 “后日便要大婚,本侯先预支一些……” “亦可?” 林妩:? 话题怎么突变成这样的? 刚才还在一本正经地谈政治经呢。 “侯爷,不可不可……”林妩可不想在这种地方。 但是兰陵侯已经入了脑,眼神都变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从腰往上探索,而后按住细白修长的脖子,逼得林妩微微仰起头。 而后,温热的唇压下来。 妻妾成群的兰陵侯,也是素太久了。 此时他竟像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急不可耐得令人发笑。 林妩的推却,也只撩拨得他欲色更甚。 不容拒绝的大手,揉搓着她后颈的嫩皮,如同爱抚一只猫咪。 唇边的柔软,令他想索取更多。 随着吻的深入,喘息变得又重又欲。 林妩差点透不过气来。 太久没有表演,技艺生疏了都! 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明明很轻,但她却感觉,楼下有一道视线,扫了上来。 “侯爷,有人!”林妩连忙说。 兰陵侯正上头呢,才不搭理她,揽腰的手臂肌肉鼓起,越发搂得紧了。 “是靖王!”林妩喊道。 第189章 有些肿了 兰陵侯才停下来。 “别提那晦气的名字!”他面色不悦。 瞧着林妩唇珠上那点水光,心里挠得慌。 感觉都等不到后日了。 “真是靖王。”林妩稍微侧了侧身。 她跟人在这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可不大好。 兰陵侯不耐烦地低头一看。 楼下背手而立,温雅端方的,可不就是靖王。 他也昂着头,目光锐利盯着这个雅座的窗子,与兰陵侯瞧了个对眼。 不论是兰陵侯,还是林妩,都有些时日,未曾听过靖王的消息。 按以往他碍眼的频率,这其实不大寻常。 不过,既然遇见了,便是火星四射。 很明显,靖王认出他们了。 兰陵侯毫无惧色,放下林妩后,大步走到门口。 门一打开,便是靖王的脸。 看来,他亦来得很急。 “你竟敢违抗圣命,私自离府!”靖王低吼。 兰陵侯嗤笑: “那又如何?你尽可禀报圣上,或者在早朝时弹劾本侯,随你高兴。” “反正,背地里使阴,不正是你擅长的么?” “你!”靖王的端方面孔,出现了裂痕。 “赵竞之,撇去你我的恩怨不谈,你若真心待林姑娘,就不该同她成婚。”靖王冷冷道。 “难道你不自知吗?每一任兰陵侯夫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这是在害林姑娘!” 闻言,兰陵侯收了笑颜,阴沉沉的面容,闪过厌恨。 “靖王,你可真是厚颜。” 他从喉咙里,挤出滔天怒火: “若不是拜你们所赐,我会死六个正妻吗?” “但你们别太得意,我不会再任由你们欺凌,妩儿,我定会保护好的。” 靖王却直接一声冷笑。 “别太自大,你能护得住谁?你靠什么护住?” “靠你这全凭恩宠的侯爵,还是靠所谓的福星赵贵妃,亦或是……丹书铁券?” 向来惯会扮做温润如玉贵公子的靖王,难得如此尖酸刻薄,咄咄逼人。 他逼近了一步,与兰陵侯针锋相对: “丹书铁券再有用,也只能护住一人。” “赵家如履薄,你还不明白吗,赵竞之!” 他的声调如此之大,林妩听得头大。 这俩在这里吵架,该把其他人给招过来了。 她只好打圆场: “王爷,有话不如进来好好说。” 谁知,靖王只是深深看了林妩一眼。 虽然终究将怒气压下去了,但说出的话更让人炸裂: “林姑娘,你真考虑好了,要与赵竞之成婚?赵家并非良配……” “谢星河,你疯了?”兰陵侯怒目似火,拳风凌厉。 “竟敢当面挑拨本侯夫妻感情,当我赵竞之是死的!” 两人顿时你一拳我一拳的打起来。 林妩头都大了。 这不好吧,等会儿把大家招来,就该发现是兰陵侯抗旨离府了。 虽说兰陵侯没在怕的,可闹大了终究是个麻烦。 林妩想来想去,最后决定—— 把门关上。 这下好了,让他们俩在里头打吧。 林妩松了口气,正欲自己寻个地方,继续喝茶吃点心坐等。 不料才一转身,就碰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这结实的触感,这八块依次而列的形状…… 深沉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抬头一看。 果然,撞进了深黑默然的冷眸。 林妩后退了两步,垂下头: “国公爷……” 宁国公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目光饱含隐忍。 林妩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先前得国公爷添妆,妩儿还未曾好好向爷道谢。” “谢谢爷,如今还惦记着妩儿。” 她温顺地低着头,只露出一段洁白后颈。 宁国公望着那单薄的双肩,和纤秀的腰身。 以及娇嫩的颈子上,那粉色的指痕。 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妩儿……”宁国公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你过得可好?” 林妩柔声道: “多谢爷的关心,妩儿很好。” 宁国公又默然无话了。 今时今日,他再不能如日思夜想那般,再去触碰她,确认她好不好。 甚至说句话,也只能道些最用场的问候。 且站得那么远。 他都看不到她的脸了。 不知她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时常装作乖顺,实则低头噘嘴闹脾气? 世俗礼教如同一条天河,将他们隔得如此之远…… 无言半晌,林妩觉得这样干站着也不好。 而且她是即将大婚之人,宁国公又位高权重,被人瞧见对面而立,难免风言风语。 “国公爷,若无吩咐,妩儿就先告——” “退”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觉得残影闪过眼前。 而后,她被拥入滚烫的胸膛。 一同摔进隔壁无人的雅间里。 宁国公搂紧美人,黑眸中闪过厉色。 去他的世俗礼教! “国公爷……”林妩有些慌张。 但宁国公单手抱着她,将她的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肌中。 她动弹不得。 随后,带着薄茧的粗长手指,捏起她小巧的下巴。 丰润娇嫩的粉唇,都有些肿了。 可见之前在经历什么。 宁国公板着脸,黑沉的面色之下,是狂虐的风暴。 “就应该把你锁起来,等上十年,二十年……” 他一字一字地说。 每个字都令人胆寒,一如他用鞭子抽人时的冷酷和残忍。 “爷,别说了。”林妩挤出两滴眼泪。 “爷是国之重器,是征战沙场的英雄,妩儿不愿爷为了我,成为那等不孝不义之人,受万民唾骂。” 她用手抵着宁国公的胸膛,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垂下长而密的睫毛,粉唇微颤。 “爷的情义,妩儿唯有来生再报。” 说完就挣扎着要下来。 可宁国公那可单手举大石的强壮手臂,岂是她能挣脱的。 他反而搂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肉里。 “失之今日,来生无用。”宁国公沙哑道。 他在战场上浸染出来的凌厉五官,慢慢地朝林妩压下来。 “国公……” “林姑娘!”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呼唤。 而后,是靖王焦急地低声喊: “林姑娘,你在何处?” 结果被兰陵侯骂了: “有你什么事?走开!” 一阵推搡的声音之后。 砰砰砰! 房门被拍响: “妩儿,你在里面吗?” 第190章 他太大了 林妩:!!! 这两人真是的。 打得不是时候,停得也不是时候。 再细看这个房间,即无屏风,也无柜子,没有藏身之处。 窗外是熙攘的大街。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挂在窗外不摔死。 但也会引起路人围观吧? 最重要的是…… 宁国公超大力钳着她,根本不放手! “我后悔了。” 宁国公突然沉声道。 “以前爷总觉得,前路无尽,过往不追。” “可这半年来,我时常后悔。” “后悔早早来世,后悔迟迟见你,后悔为什么放你走,后悔亲手挑了每一样嫁妆……” “我,根本不愿你嫁与别人。” 在刀山血海中拼杀过的男子,从骨头到皮肉都是强硬的。 但说出这话后,身上便有了软肋。 无人来戳,他自己便疼痛万分。 铁铮铮的战将宁国公,兴许这一生,都未曾说过如此软弱的话。 林妩不免生了些恻隐之心。 但现在不是表白的时候啊,我的国公爷。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人数……也不对。 林妩怯怯道: “国公爷,要不你从窗外跳下去……” 砰砰砰。 兰陵侯又在外面拍门了。 他也算半个武将,虽然不任武职,但日日在家练功未曾落下。 估计再拍,这门就该呜呼哀哉了。 林妩也想呜呼哀哉,赶紧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宁国公。 “国公爷,侯爷年轻气盛,还是莫要……” 不料,冷酷无情宁国公,黑着脸,硬邦邦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年纪大,就该让着毛头小子?” “爷不争,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并非不会吃味!” 好吧,还不能为兰陵侯说话了? 林妩觉得自己好惨,都不算个夹心饼了,她是个三角粽。 眼看兰陵侯越拍越起劲,那门摇摇欲坠。 “国公爷……” 林妩嗷嗷挠了宁国公腹肌几下。 宁国公眸色幽深,捉住她的手。 “你真是……” 黑沉面容,不怒自威。 但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跳窗,非大丈夫之举,决不可为。” “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娶你?” 砰! 房门发出最后的哀鸣,终于砰然掉地。 兰陵侯急切的面庞,在见到门后那高大威严的身影时,阴沉了下来。 “宁国公?”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转了一转,吐出来时,仿佛淬了毒。 阴鸷乖张,满城惊惧的嗜血暴徒,又回来了。 “林妩在哪里?”兰陵侯开门见山。 与他第一次登门拜访宁国公时,故作亲热地喊“岳父大人”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眼含警惕,满腔戾气。 可是曾临千军万马而不惧的宁国公,怎会轻易动容? 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让人只能止步仰望。 一道漠然的视线扫过去。 “毛头小子吗,不知死活!”他冷冷道。 镇国将军的威压还是强大,兰陵侯纵使满心不忿,也不能真的冲进去指着他的鼻子骂。 何况,雅间内一览无余。 没有林妩。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宁国公那么不顺眼呢? 兰陵侯磨了磨后槽牙。 “宁国公,本侯且警告你,林妩离了宁国府,便与尔等毫无瓜葛。” “她需要嫁妆,自有本侯来添。” “她需要爱护,自有本侯来护。” “既是你当初舍了不要的,今日,你也别想回头!” 他掷地有声地警告。 其实,他很想大骂糟老头子臭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觊觎堪为女儿的少女。 但宁国公实在太帅了。 岁月丝毫没有折损他的容貌气度,反而让他多出沉稳与威严。 兰陵侯到底年轻。 在这种年长的魅力之下,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很难攻击对方的年龄和品貌。 甚至有点担心他要同自己抢女人。 不过,宁国公,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浮躁轻狂,难当大任。” 剑拔弩张的对峙,持续了片刻。 兰陵侯无理可占,还是先退让了,愤然拂袖离去。 靖王也走了。 门关上之后,林妩才从宁国公背后走出来。 人长得娇小就这点好处。 如宁国公这般,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庞然大物,随随便便就能将她挡住了。 这也是林妩最怵宁国公的原因之一。 他太大了…… “妩儿谢过国公爷。” 林妩退开几步,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这是要告辞。 宁国公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伸出去。 在袖子里微微蜷起十指,掌心潮热。 “莫要签婚书。”国公爷说。 然后迈着大步走了。 林妩料不到,他最后留下的是这句话,有些愣怔。 什么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整日都有点不在状态。 即便兰陵侯见她回来后,各种胡搅蛮缠,明里暗里说宁国公坏话。 她也很敷衍地回应。 兰陵侯自然察觉她的不对劲,也不撒娇卖痴了。 “你怎么了?”他蹙眉道。 林妩想了想,问: “我们后日大婚,婚书是什么时候签呢?” 兰陵侯本来有些阴沉沉的脸,突然雨过天晴,喜笑颜开了。 “原来你竟惦记这个?”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弯。 “婚书自然是拜堂之前签,但如果你着急的话,今日也不是不可以。” 林妩:“……我不着急。” 兰陵侯却像没听到似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对呀,本侯为什么还要等?早早签了婚书不就好了吗?” 户部下设专门的户籍署。 成亲双方需签署婚书,在户籍署登记,亲事方可生效。 兰陵侯说干就干,着人去户籍署请人。 林妩冷汗都滴下来了,她是不是不该提这事? 不过,兰陵侯的运气还是差了点。 下人回报: “侯爷,户籍署今日办不了婚书了,说是章子丢了。” 兰陵侯火气噌地救上来了: “章子这样也能丢?” 下人瑟瑟发抖: “听闻户籍署人手紧缺,公务繁忙,丢个章子不稀奇,去年也是丢过的。” 兰陵侯很不高兴,管他稀不稀奇。 这不是触他的霉头么? “明日再派人去请。” 他声音里透着狠厉: “若再不成,本侯可要找户部尚书聊一聊了。” 可是,到了第二日。 章子依然没找到。 第191章 投怀送抱 兰陵侯大发雷霆,若不是他还在禁足中,他就要冲去户部尚书府上找麻烦了。 林妩劝他: “侯爷,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不差这一日,何苦再生事端?” 兰陵侯心里恨不痛快: “若明日章子还找不到,又待如何?” 林妩安抚炸毛小狗: “礼成之后,亦可视为成婚,登记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兰陵侯还是很不高兴。 但也只能打发人,去户籍署催。 毕竟,他今日非常忙碌,也没那闲工夫暴打户部尚书。 “宴席可备下了?节礼是否安排妥了?” 他亲力亲为,同余管家对应流程。 余管家一一应了。 “娘娘那边,如何出行,是否也对过?”兰陵侯问。 亲弟弟大婚,赵贵妃特地请了圣恩,是要出来证婚的。 余管家点点头: “咱府上已托了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亲,并一众婆子丫鬟,侍卫小厮,车马仪仗,在宫门迎接。” 兰陵侯皱眉,觉得还是不够妥当。 上次赏荷宴事件后,他对赵贵妃身旁的人,失去信任。 一到紧要关头就掉链子,如何使得? 赵贵妃出宫可是大事,他琢磨着,找个靠谱的人,从头到尾贴身护着方妥。 可是找谁呢? 兰陵侯不是没有人,但只怕太扎眼。 眼下,福星之说甚嚣尘上,边关对赵家的拥护又日渐高涨。 朝堂上呼吁立赵贵妃为后的声音,已经快得胜了。 故而,现如今赵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很微妙。 总不能还没当上皇后,就摆了皇后的谱吧。 林妩看他如此犯难,便道: “我有一个朋友。” “机敏灵活,善于打探,还会点拳脚功夫。” “不如让她去?” 于是,赖三喜提新角色—— 入宫伺候的小丫鬟。 这可把他乐坏了。 谁能想到,昔日的京城第一盗,过尽千帆,舞宫里头去了呢? 他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一番,就去了。 次日,便是热闹非凡,轰动京城的兰陵侯大婚。 因着林妩已经独立女户开了府,故而,她只能从林府出阁。 兰陵侯守在侯府,心急如焚,一秒也站不住,像地砖烫脚似的,踱来踱去。 一遍一遍地问,离吉时还有多久? “侯爷,还久着呢。”余管家小心翼翼地说。 兰陵侯有点失望。 余管家又在一旁问: “侯爷,除了秦大人等几位,宾客大都到齐了,是否开席了?” 兰陵侯哪有心思管这些,他恨不得自己去迎亲呢: “开开开,让他们吃完赶紧走。” “闹洞房是绝对不许的。” “倒是迎亲队伍,好好催催,我怎么觉得吉时差不多了,是不是你看错时辰了?” 余管家只好表示,自己马上去对对时间,再催一催。 然后擦着汗赶紧溜走了。 兰陵侯走来走去,羽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他虽然当过六次新郎官,但没有哪一次,像今次般春风得意,期待不已。 由于他颇有权势,又是侯爵。 今日来道贺的宾客如云,他其实不得闲。 光是招呼那些达官显贵,就忙得脚不点地,脚底冒烟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一边迎客笑谈,觥筹交错。 一边在心里惦记,那小妻子正在干嘛呢? 梳妆了吗?凤冠霞帔穿戴了吗?红盖头盖上了吗? 不知她是否,也惦记着他。 同他一般,焦急难耐…… 对于此时的兰陵侯来说,喜是肯定的。 但不爽也有。 因为,靖王居然不请自来,还上了厚礼—— 以林妩亲友的名义! 他算个屁亲友啊? 若非今日是兰陵侯自己的大喜之日,新郎官不想发火。 他高低得冲上去,将靖王撕吧一顿。 不过,气着气着,也习惯了。 毕竟,后面还有不少林妩的亲友,来送了贺礼。 比如宁国公。 比如姜卫……这谁啊? 兰陵侯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小妻子,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男人? 很有危机感的新郎官,立即揽镜自照,整理起仪容来。 还好,风流倜傥,俊秀无双。 与之堪配。 终于,迎亲队伍回来了。 送嫁的十里红妆,隆重堪比京中任何一位管家小姐,惹得满京侧目。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至侯府,在正门停下。 朱红色的庄严大门,早已敞开。 只有当家主母,方能从正门进入。 进入这道门,便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了。 兰陵侯早早立在门口。 见到花轿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差点迈出去。 还好余管家眼疾手快,拦下了。 战战兢兢道: “侯爷,万万不可。您还在禁足中呢,断不能跨过这道门槛。” 兰陵侯已经抬起来的腿,不情不愿地放下来。 满脸不快: “真麻烦……” 好在喜婆是个机灵人,说了几句吉利话,便要去挑那花轿的帘子。 兰陵侯却突然出声: “等等!” 侯府大喜,连大门上的铜环,都挂了喜庆的红绸。 红绸的一头,还扎了一大团绸花。 真是又好看,又喜气。 兰陵侯勾唇一笑,扯下一条长长的红绸。 “我的新娘子,只能由我来迎进门。” 然后,他随手将绸花一掷。 绸花便带着长长的红绸,如一条红色飞龙,朝前飞去。 倏地没入轿帘深处。 “抓紧了!”兰陵侯说。 那愉悦的嗓音中,满含少年意气,一如他恣意张扬,纵马飞奔时的模样。 而林妩这边呢,就没那么美好了。 那绸花跟小炮弹一般,若不是她手快,怕是凤冠都给砸掉。 真是的,这兰陵侯,只顾自己爽。 林妩无语了一秒。 而后,只能抓紧绸花。 兰陵侯从高高的门槛上一拽。 林妩来不及惊呼,便被他从轿子中拽出,红色的裙摆在空中飞舞,如同一只艳丽的飞鸟。 直接对兰陵侯来了个投怀送抱! 凤眼眯起,兰陵侯露出大大的笑容,俏脸灿烂无比。 一把将林妩抱了个满怀后,两人顺势原地转了一圈。 飞扬的裙摆和恣意的笑容,将各位宾客亮瞎。 先前并不看好这门亲事的众人,不约而同浮起一个念头: 这俩,好像,还挺登对的哈? 兰陵侯抱得美人归,喜气洋洋地转身,轻松越过那火盆,迈着大步往里走。 走喽,拜堂去了! 第192章 丹书铁券 林妩因盖着盖头,又被兰陵侯抱在怀里,只能看到看到他裹在喜服下,依然显得结实的胸膛。 因此,接下来的流程,她完全是被人推着走的。 先是燃烛焚香,爆竹轰鸣,而后喜乐奏响,热闹非凡。 兰陵侯抱着她,一颠一颠的,终于来到兰陵侯府的高堂前。 被轻轻放下时,林妩才有了实感: 自己要成婚了? “一拜天地!” 唱礼的礼生声音洪亮,嗓音中包含喜意。 林妩不是很懂规矩,只能由着喜婆,扶她行礼。 “二拜高堂!” 林妩毕竟娇小,凤冠又太重,她一个踉跄,差点扑了高堂。 一双干燥温热的手,将她轻轻扶住。 “当心些,娘子。” 兰陵侯含笑道。 “夫妻……” “侯爷!” 余管家小跑进来,硬是打断了最后一拜。 他双唇发白,冷汗淋漓。 “侯爷,秦大人派人来了。” 兰陵侯兴冲冲地要成最后一礼,突然生了事端,本应该不快。 但他在某些方面,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他没有责怪余管家,也没有问为何秦大人派了个人过来。 而是一针见血: “秦大人怎么了?” 余管家哆嗦着嘴唇,说: “来人未细说,只说要见侯爷,一刻都耽误不得……” 好好的拜堂,行到最后一步,停下了。 现场宾客无不惊诧。 按理说,最后一拜不过须臾功夫,这场亲事就尘埃落地了。 再怎么着急,也不缺这一点时间。 但兰陵侯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撒开了维系着两人的绸花。 “等我。”兰陵侯说。 虽然盖头遮着,林妩看不见,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迈着大步走了。 电光石火之间,林妩突然想到了宁国公说过的话。 莫要签婚书。 宁国公早就知道,这场婚事必定生变? 他让她不要签,是为了保全她自己,不至于搅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中去。 而即将发生的事,将会对赵家…… 林妩浑身一凛。 她猛地扯下红色龙凤头盖。 喜婆急得直跺脚: “哎哟,新娘子,可不能自己揭了头盖,须等新郎官……” 可林妩已经一阵风般,追着兰陵侯跑了出去。 芒星轩书房内。 “秦大人被软禁了?”兰陵侯面色严峻。 跪在地上的探子,神情焦灼: “是的,今日府尹突然携圣上口谕到任,直接将秦大人关在衙内,至今对外还是说,秦大人忙于公务,离不得开封府呢。” “还是秦大人冒着赴死的风险,给属下传了口信,属下才快马加鞭来禀报侯爷。” “他让你传什么口信?”兰陵侯眉头皱得厉害。 他的心中,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而地上的探子,则是浑身僵了一下,而后沉痛道: “孟虎招供,赵贵妃与边关私下通信,散布福星谣言,收买人心,招兵买马……” “他说,赵家要谋反!” 砰! 兰陵侯怒不可遏,一巴掌拍裂椅子扶手。 “血口喷人!” “自我父亲死后,赵家人未曾去过边关,何来的私下通信?” “便是他孟虎,我们亦是十多年没有联系了。” “圣上就算要清洗赵家,亦不能这般,听信谗言,毫无根据,冤枉忠臣!” “侯爷,并非如此简单。”那探子长跪不起,不敢抬头。 “那新上任的开封府尹,便是从边关讨了证据回来,不论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 他浑身颤栗,艰难地说: “贵妃娘娘,已经被圣上送进了慎刑司!” “什么!”兰陵侯满面震惊,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声音中带着颤抖。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探子道。 兰陵侯满目森寒。 他终于是明白了,圣上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为什么京中突然传了赵贵妃的福星流言,为什么朝堂上一再有人提议立后,为什么赏荷宴上,云妃两度陷害赵贵妃…… 种种不对劲,原来,都是为了边关造势。 赵贵妃做皇后的心越迫切,边关起兵的动机就越强。 她先前的名声越好,成为谋反乱党后,就更会招致万人唾骂。 圣上,在借刀杀人。 甚至兰陵侯自己,被不合常理地长期禁足,亦是这盘棋中的一步。 圣上怕他跟赵贵妃谈起来,琢磨出一星半点真相。 “好得很……”兰陵侯咬紧牙关:“姓谢的,真是狼心狗肺,伪善阴毒!” “姐姐好歹是贵妃,还怀着他的亲骨肉,事情尚未查明,他竟如此迫不及待,直接将人送进慎刑司。” “他也不怕,我赵家祖上五代,梦里寻他!” “侯爷!”林妩走了进来。 她穿着大红嫁衣,本应当娇媚无比,却因此时面色凝重,显得杀伐决断。 “圣上为何雷霆手段,直接将娘娘关进慎刑司,你还不明白么?” “为的,是丹书铁券!” 兰陵侯浑身一震。 是了,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是赵家代代相传的护身符。 圣上十分忌惮,回收之心存之已久。 毕竟,要摧毁赵家,必先使赵家失去丹书铁券的庇佑。 “对娘娘施以极刑,只有一个目的。” 林妩一字一句道: “就是逼着娘娘,用了这枚丹书铁券。” “从此以后,赵家,尤其是你,这个赵家唯一的嫡系。” 她沉静地望了兰陵侯一眼: “便可任杀任剐了。” 这就是当今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圣上,最终的目的。 让赵贵妃用掉丹书铁券,让兰陵侯手无寸铁。 然后,屠戮随心。 赵家大患,从此,便可彻底消散了。 圣上果真,好算计啊。 兰陵侯捏紧拳头,喉咙干涩得厉害: “只要姐姐能活……” “姑娘!”一个浑身是血的丫鬟,从窗口滚入。 “谁!” 侍卫拔剑冲进来,刚要拿下。 林妩抢先上前扶住他: “赖三,你怎么了!” 赖三受了多处刀伤,气息微薄。 他面前举起一个帕子包起来的东西: “贵妃娘娘让我……一定要送回来……” 兰陵侯面色沉得可怕,他一个箭步上前,夺走那东西。 帕子飘然掉落。 古老的花纹和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 是丹书铁券。 “娘娘呢?”兰陵侯犹如一头即将失控的狂兽,在进行最后的询问。 赖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娘娘……自戕了。” 第193章 大厦倾颓 兰陵侯脸上血色褪尽。 他本来薄薄的唇抿得平而直,长睫敛去凤眼中沉眸,令人探不出他的心事。 只见他紧紧握住丹书铁券的手,骨骼泛白。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捏碎。 “侯爷,林妹妹,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姨娘匆匆赶来。 官场的消息最是灵通。 兰陵侯能知道的事,其他达官贵人,又怎会不知? 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问题。 故而,两个新人双双离席后,紧接着有不少路子广的权贵,亦听到了风声。 那可就留不得了。 先是有一两个,假称家中有急事,匆匆走了。 而后又有好几个,百般找托词,散了去。 最后,大家甚至都不找借口了,连一声“告辞”都不曾,直接离开了侯府。 她本是有头有脸的将军嫡女,故而今日宾客中,来了不少她的旧识,包括她的爹娘,威武将军夫妇。 府上乱成一团,她少不得要和余总管一道,勉强操持。 但是又被爹娘拉住。 他们试探地问她,某个惊天消息,是否为真。 萧姨娘如五雷轰顶。 也顾不上府中事务了,直接闯进芒星轩来,一探究竟。 一见兰陵侯和林妩的脸色,她心中猛沉。 那个可怕的事情,便真了七八分。 “侯爷,我听我爹娘说……” 萧姨娘迟疑道: “宫中……” “娘娘薨了。”兰陵侯直接说道。 萧姨娘,瞪了大眼睛。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会……” “你将后院女子都叫来。”兰陵侯吩咐。 萧姨娘愣了一下。 府上都乱成一团了,这个时候,叫什么姨娘? 兰陵侯平静得有点不寻常了。 既无愤怒,也无哀痛。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的面色,都平静得,如同千年寒冰之下的湖面。 没有一丝波澜,冷酷坚不可摧。 萧姨娘不知所措,无意识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妩。 林妩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兰陵侯性子急躁暴虐。 但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面如平湖,则心中越是狂澜万丈,海啸欲来。 “听侯爷的吩咐吧。”她说。 萧姨娘才惊魂未定地去叫人。 不过片刻,芒星轩院子里,便站着几位神色惊疑的姨娘。 人人心中都七上八下,有极其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兰陵侯面无表情,从书房走出来时,这种恐惧达到顶峰。 “爷……”云姨娘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从前,她最得兰陵侯的喜爱,比之其他姨娘,她对他的依赖更甚。 虽然这半年来,这情意淡了不少。 但在这种危急时刻,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寻求他的庇佑。 然而,兰陵侯并没有看她。 而是,对余歌微点下巴。 余歌亦是面色冷肃,拿出了几个盒子,分发给各位姨娘。 姨娘们心中越发慌了。 打开一看,竟是名贵珠宝,丰厚银票,田产地契。 还有,文书一张。 白纸黑字,灼人眼眸。 她们无不惊愕愣怔: 这是…… “你们,都各自归家去吧。”兰陵侯道。 盒子里的纸,是一张,休妾书。 “其实,早就该放你们归家的,只是本侯不愿喜前生悲,故而预着婚后再办。” “只是如今,不得不办了。” 云姨娘第一个尖叫出声: “不!” 她泪流满面,不顾花容失色,髻散钗乱,跌跌撞撞扑过来: “侯爷,妾身不走……” 萧姨娘比她庄重些,但也上前走了两步,满眼泪水。 “妾身也不走,侯爷在哪儿,妾身就在哪儿。” 虽说爱意消退,可她还记得,自己为何从将军嫡女跌落云端,到了这兰陵侯府自甘做妾。 为的,是眼前这个俊秀邪狞,气势森然的男子。 当初,自己多么爱他呀! 钟姨娘和楚姨娘也哭了。 “哭什么?”兰陵侯淡淡道:“本侯也并未对你们多好,如今侯府大祸临头,你们早些抽身,还可保全自己。” “今后,须睁大眼了,再寻个良人,好好过日子吧。” 几个姨娘当然不肯走,可兰陵侯主意已定。 他让余管家给她们各人安排了马车,连东西也未曾收拾,直接塞上车,从侯府西北边小门,悄声不闻地送出去了。 随后,兰陵侯让余管家和余歌,去遣散府中下人。 余歌震惊: “侯爷,何至于此?圣上尚未怪罪下来,且丹书铁券在您的手里……” 可兰陵侯的心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姐姐宁可死,也不用这丹书铁券。 只说明一个问题。 谢家天子,如今是狠了心,要将赵家摁在地上,斩草除根。 只要赵贵妃将丹书铁券用掉,接下来等待兰陵侯的,大概就是谋反斩首。 可圣上没想到,赵贵妃能舍弃一切,只为保全赵家血脉。 赵贵妃自戕了。 但一张丹书铁券,救不了一个兰陵侯府。 圣上绝对不会放过他赵竞之。 他即便死不了,也会面临抄家,下狱,刑审…… 钝刀子割肉,生不如死。 到大厦倾颓之时,他还能护住什么? 不如早早散了去,到底全了赵家与众人的一场情意。 这是他身为赵家家主,应有的决断和气度。 “去吧。”兰陵侯道。 未再细说。 余歌红着眼,退下去了。 至于他们自己,兰陵侯直接归还了卖身契。 余歌走后,余管家还在院子里。 兰陵侯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吩咐道: “余歌管着本侯的事务,卖身契在哪儿,他都知道的。” “你们全家领了自由身,也出府去吧。” 余管家老泪纵横,噗通跪在地上: “侯爷,其他的人便算了,可老奴家中几代,都是侯府家生子。” “让老奴留下来,伺候侯爷吧!” “没必要。”兰陵侯冷硬道:“能伺候多久?铡刀悬颈之人,也不需要什么伺候。” “你们家当了几辈子奴才,也该当够了。” “若是有心……”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而后,又快速没入到无情的面容中。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若是有心,便给我的父母和赵贵妃,烧一炷香吧。” 余管家心如刀绞,伏地大哭不止。 兰陵侯不再言语。 芒星轩张灯结彩,红色喜庆。 他屹立其中,身姿挺拔,宛如一棵崖畔青松,傲然挺立。 可是,那桀骜不屈的背影。 看起来,却那么地孤独和寥落。 第194章 侯爷托孤 他转过身来,身穿奢华嫁衣、妆容格外美丽林妩,撞入他的眸中。 方才还冷酷果断的兰陵侯,此刻,神情复杂。 有心痛,有怨恨,有愧疚…… “还好并未签婚书。”他沙哑地说。 “侯爷……”林妩的心情,亦是复杂。 她万万没想到,宁国公的提示,意味着赵家整个覆灭。 方才,这府中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还在庆贺一场大喜事呢。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去屋空,跌落污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人生在世,如此残忍,命不由己。 “林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 急促脚步声之后,靖王的脸,出现在林妩面前。 他竟还未走?林妩有些诧异。 而见到林妩与兰陵侯相顾无言,靖王沉重的面色,带有一丝愠怒。 “林姑娘,快快随本王走吧。” “赵家面临灭顶之灾,兰陵侯且自身难保,你一个单弱女子,无法自处。” “赵竞之,事到如今了,难道,你还绑着林姑娘不放?”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凌迟兰陵侯。 若放在平时,被他如此挑拨,兰陵侯早就怒极,跟他打起来了。 便是不打,也要臭骂几句。 林妩可不敢应声。 她夹在中间,万一成了炮灰呢? 然而,兰陵侯面无表情,沉默须臾后,突然说: “跟他走吧。” “侯爷?”林妩微惊。 今日之前,以兰陵侯的脾性,绝对说不出让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走这种话。 而别的男人,还是靖王。 他怎会心甘情愿,将自己所爱,推到敌人身边去? 兰陵侯面上闪过痛楚。 “虽然你我并未签下婚书,赵家入罪牵连不到你。” “可我俩的婚事满京皆知,若是赵家败了,你难在京中立足。” 兰陵侯下颌绷紧,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在爱人与仇敌面前,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靖王。” “你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受了委屈。” 高高的马尾,顺着垂下的头颅,撒了下来。 天不怕地不怕,傲骨铮铮的少年郎君,赵家家主,兰陵侯。 第一次,对自己的仇敌低头了。 “赵竞之……”靖王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人,曾经与他亲如兄弟。 但成人后,因着政见不同,又成了对立。 他对他的感情,可以说是复杂中带点纯粹。 总的来说就是: 既希望他死,又不想他活。 赶紧麻利地滚吧,林姑娘是本王的! “这便用不着你操心了,本王自会好好照顾她。”靖王畅快地说。 兰陵侯心里又酸又痛。 他很想跟从前一样,冲上去咬死靖王。 但如今的他,又只能仰仗靖王。 谁叫从龙功高盖主,天家翻面无情呢? 他如今,甚至还要庆幸。 庆幸林妩被那么多人所爱,即使没有了他,也有人能够好好护着她。 被醋浸过的心,酸得都要碎掉了。 也要强撑着捧出来,真心实意地,将心爱之人托付与人: “谢星河。” “算本侯求你了。” 靖王默然了。 便是猛兽相斗,一方将死之时,另一方除了快意,也会惺惺相惜。 对手,与知己一样难得。 与兰陵侯缠斗这数年,对方终于轰然倒下,他心中也不胜唏嘘。 “你放心吧。”靖王说。 然后转头去请林妩: “林姑娘……” 林妩安静不语,只看着兰陵侯。 兰陵侯心中绞痛,别开脸。 “妩儿,你走吧。” 林妩心中怅然。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 但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境下听到。 靖王见她不动,有些着急: “林姑娘,莫再迟疑,圣上已经派人来拿赵竞之,侯府很快便会被围起来。” “再不快些,兵临府外,恐生事端。” 想着许是林妩对兰陵侯有情,不愿意独去,靖王喉头颇为酸涩。 只能劝道: “赵竞之有丹书铁券傍身?你有什么?” “若是抄起家来,凡在兰陵侯府,连无辜之人都要带走,你又何苦沾这牢狱之灾呢?” 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天子的绝对权力面前,便是高官贵族,也可覆手为蝼蚁。 而林妩一个小小商女,本就是蝼蚁。 能挡住什么洪流? 兰陵侯纵使万分不舍,也板起脸,强做狠厉冷酷之色: “快走吧。” “你留在此处,只会成为累赘。” 林妩叹了口气。 她郑重地给兰陵侯行了个礼: “侯爷,妩儿,先避一避。” 兰陵侯眼角微红,转过身,不欲再看她。 林妩跟在靖王身后,刚要走出芒星轩。 外头突然炸起一声暴喝: “拿下兰陵侯!” “仔仔细细搜,一条狗都不要放过!” 继而,一群官兵破门而入。 为首的小将提刀闯进,见到兰陵侯,先是周身一凛。 再见林妩,则是面上一喜。 “骑都尉大人!反贼赵竞之在此,且有他刚过门的夫人,可一并拿之!”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花盆破风杀来。 兰陵侯面带杀意: “你敢动她?” 那小将料不到,兰陵侯只是随脚一勾,便踢出千钧之力。 虽说他仓皇躲闪,但到底被树枝划破了脸。 可以说是又丢人又凄惨。 “你!”他气得握紧手中的刀:“赵竞之,你当你还是不可一世的兰陵侯?” “你现在,不过是个反贼罢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可兰陵侯只是抬起下巴,冷笑道: “有胆,你自来拿本侯。” 小将没胆。 他怎么敢轻易靠近兰陵侯呢? 虽然兰陵侯是半个文官,身手如何,大家见得少。 但赵家祖上到底是开国之将。 谁知道他背地里有没有偷摸练点什么? 就方才那一腿,已让小将心有余悸。 既忌惮兰陵侯,又深恨他给自己丢了面子,小将把视线落在林妩身上。 嘴角翘起冷笑。 “赵竞之,你死到临头了,还逞强?” “来人,先把这罪妇拿下!” “听闻兰陵侯疼她疼得紧,有她在手,不怕赵竞之不从。” 兰陵侯闻言暴起,但数名武将与他纠缠,他一时脱身不得。 小将心中大喜,刚要亲手去捉林妩。 却被一脚踹在胸口。 靖王怒气森然: “不许碰她!” 第195章 把她拿下 靖王面沉得厉害,全然无平时的君子风度。 他厉声道道: “她与赵竞之一未成礼,二没有婚书,不算得赵家人。” “你莫要伤及无辜。” 小将被当众踹了,身上疼不说,更重要的是面上无光。 他含恨爬起来: “王爷,都中营乃圣上亲兵,本将奉圣上吩咐而来,你若阻拦,便是抗旨不遵。” 都中营确实直属于圣上,谁来都不好使。 所以区区一个小将,也敢跟靖王说这样的话。 “末将低微,王爷可以折辱我。” 小将眼中闪过怨毒: “但是骑都尉大人在此,王爷也要欺压将士吗!” 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缓缓走进来。 靖王皱起眉头。 骑都尉官职不小,还是圣上亲兵,他确实难以用王侯身份压人。 更重要的是,这位骑都尉,性子率直,不好对付。 他走上前,刚想跟对方打打太极。 不料,在他身后。 林妩水灵灵地喊了一声: “世子爷……” 靖王:…… 兰陵侯:…… 小将:…… 宁司寒仍旧是高大威猛,英姿飒爽,仿佛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狼崽,眼中自带燎原的星火。 他默默看着靖王身后的女子,眼神幽深。 唯有了解他的人,才能从那一点黑眸里,觉察出浓浓的眷恋。 “放她走。”他沉声道。 小将大惊。 向来冷心冷面、不徇私情的骑都尉大人,也会被美色迷惑,办这昏头之事? “大人,不可啊!”他急急劝道。 “赵竞之骨头硬,又有丹书铁券护身,想是不论如何严刑逼供,他也不会招。” “如今赵贵妃已死,唯有这新过门的兰陵侯夫人,是他心中软肋,可为我们所用。” “我们只要拿下她,对她用刑,赵竞之一定什么都招了……” 不料,宁司寒黑了脸,从齿间挤出三个字: “放她走!” 小将惊且怒。 到嘴的功劳,就这么飞走了? 骑都尉大人真是疯了! 可上峰发了话,他纵使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退下。 靖王舒了口气,带着林妩,走出芒星轩。 跨出那道门时,他只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 可回头去看,只有那位年轻的骑都尉。 据说是宁国公嫡长子,宁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十五岁就进了都中营,如今是圣上青睐的武将。 他为什么这般看着他们呢? 靖王想不通。 不过,也没时间去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马上离开兰陵侯府。 靖王收了收纷乱的思绪,正要带林妩从角门出去。 一顶华丽的马车,却拦住了出路。 车帘后头,有人尖着嗓门笑: “靖王爷,这急匆匆是,是去哪儿呢?” “若是有好宴要赴,可不能独享,也邀一邀,杂家同去?” 门帘掀起,一张狡诈阴森的脸,露了出来。 靖王站住了。 他想过这一路会不太顺利,可能被哪些人拦下。 但出现在眼前这人,是他从未想过的。 令他不由得有些悚然。 “夏公公?” 靖王斟酌着字眼,镇定道: “此地混乱,刀枪无眼,公公不在御前服侍,跑这儿来做什么?” 夏德河笑得虚伪: “抄家捉拿赵家人,是圣上的意思。杂家既是服侍圣上的人,少不得来替主子多留意留意,省得放跑了一两个贼子。” “哦?”靖王面不改色,语气平缓,但底下寒流涌动。 “夏公公的意思,不放心都中营?” 夏德河做作地哎哟了一声。 “王爷,可不敢这么说,都中营有宁世子,那可是宁国公亲子,杂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话锋又一转: “不过,杂家怎么瞅着,这小娘子这么眼熟呢?” “好像是兰陵侯的新婚夫人,又好像,是宁世子的一位旧相识?” 他呵呵笑起来: “该不是,宁世子徇了私,把这么重要的案犯,给放走了吧。” “王爷,你可要深思,莫趟了浑水呀。” 靖王不知道夏德河怎的缠上来了。 他不清楚这几人当中的缘故。 夏德河说话又故作隐晦,扯东扯西,听得他眉头紧皱,只好回头看林妩。 而林妩,以手扶额。 好不容易得宁司寒高抬贵手,出门又遇见了夏德河。 新爱旧仇一起来,今个儿什么大日子啊。 都怪兰陵侯,找人算的什么黄道吉日,简直是皇悼祭日。 “这老色批曾想染指我。” 林妩只挑了重点,轻声告诉靖王。 靖王一听,面色便不好了。 好你个夏德河,趁火打劫来了? “夏公公,旁的本王不知,但这位姑娘,可不是兰陵侯夫人。此二人既未签婚书,又未成礼,亲事已经作废。”靖王压下怒火,试图讲道理。 毕竟,这阉人是圣上身边的人。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姓夏的天天伺候在圣上跟前,可比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得圣心。 他不好与对方撕破脸。 然而,夏德河却没想着给他留情面。 “作废?”夏德河眯起眼睛,纵欲过度的松垮面皮,微微颤抖。 “王爷,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亦非他们说了算。” “还是给杂家带回去,由圣上定夺吧。” 靖王心下一沉。 这阉人,铁了心要带走林妩,连面上的客气都不讲了。 于是,他素来温润俊秀的脸,也透出厉色。 “夏公公,赵家一事,按理应交由开封府,与你有何干系?” “你若有圣上手谕,便拿出来。拿不出来,则是假借天威,欺压百姓。” “本王,绝不容许!” 夏德河却冷笑: “王爷说笑了,岂由得你不容?” “兴许,王爷觉得自己深得圣上信赖,出格些也无妨?” “却不知……” 他做作地用帕子沾了沾嘴,笑面阴森: “开封府尹已到任,那才是圣上真正的心腹。” “开封府掌了这个案子,才真叫一个死!” 靖王闻言,心中大震。 夏德河提醒了他。 旁的他还无暇细思,但有一点,是顶顶重要的—— 他必须要赶在开封府尹来拿人之前,将林妩带出去。 否则,以开封府的狠辣手段。 便是飞过侯府的一只鸟,也会被扒了皮…… “靖王,你干什么!” 眼看靖王暴起,夏德河吓得尖叫。 “你竟敢携带反贼潜逃,靖王,你找死!” “来人,拦住他!” 靖王搂着林妩,单手以剑搏杀。 正欲跃上墙头之际,忽然几道银光,令他愕然止步。 只见那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站满了弓箭手。 当然,并非夏公公的人。 瞧那衣服的制式,应该是—— “王爷,好久不见?” 温文尔雅,面容纯良的男子,含着笑,从大门迈进来。 夕阳的金光,正落在朱红铜门上,越发衬得他凤表龙姿,温润如玉。 “在下开封府尹,崔逖。” 第196章 天子鬣狗 看见那张脸时,林妩有一瞬间的恍惚。 虽然不过一年前的事,但她总感觉,似是过了很久很久。 久得,她甚至要记不起这人的面容。 他是谁来着? 外表纯良,腹中暗黑,温文尔雅,手起刀落。 没有他破不了的案,没有他杀不掉的人,纵使文臣的手只会执笔。 他依然能以笔为刃。 见神杀神。 这不曾经本朝名犬,天子鬣狗—— 崔大人吗? 皇帝的狗真多,怪不得他那么狗。林妩暗忖。 不过,崔大人不是被流放了吗?这才一年,又卷土重来,还当上开封府尹了? 这个位子可不简单。 能当上开封府尹,不是未来储君,就是心腹重臣。 他一个流放犯,两极反转这么猛吗? 且看他面容白皙,皮肤润泽,倒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正在偷摸打量的林妩,冷不防跟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对上。 噢。 林妩马上把视线移开了。 靖王一见来人,表情更难看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被这恶犬咬上,不舍得一身剐,是甩不脱的。 “崔大人,此女未能与赵竞之结亲,亦与谋反无关,本王要带她走。”靖王没好气地说。 崔逖却笑了一下。 他长得俊美,又很有文人独有的文质彬彬,喜穿浅白锦服。 笑起来的时候,好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清风皓月,令人心驰神往。 让人绝想不到,这人就是顶着这张纯良面孔,一身洁白,出入血溅三尺的刑房。 “不过一年未见,王爷倒变了许多。连王爷都懂得怜香惜玉了,本官又怎能棒打鸳鸯?”崔逖说。 他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论面对怎样的恶意,总有办法把话说得中听。 靖王面色稍霁。 夏德河却不高兴了: “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家谋反一案,圣上极为重视。你就这样放过一个极有干系之人……” “夏公公。”崔逖唤了一声。 他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但听起来却莫名地给人以压力。 夏德河的面皮,甚至抖了一下。 “圣上若问起,王爷自有对答。兄弟之间的事,我们外人何苦掺和呢。” “对吧,崔公公。” 崔逖似笑非笑地说。 夏德河彻底萎了,他是真怕这个笑容。 谁不知道这是个笑面判官,你真信他在笑,你就完了。 转念一想,也罢。 没了兰陵侯的庇护,一个低贱的商女,还不是任人拿捏? 以后有的是时候。 夏德河这般安慰自己,然后铁青着脸,摔了帘子。 “回宫!” 夏德河气极走了。 靖王和崔逖无声对峙。 林妩躲在靖王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最终还是崔逖主动开了口。 “王爷,走吧?”他仍是在笑。 靖王无端有一种,被人笑着算计的感觉。 仿佛他再往前一步,就会掉坑里。 可崔逖有什么理由坑他呢? 同为坚定的皇帝派,虽然两人谈不上有交情,但亦非敌对。 靖王也深知,此人能忍常人之所不能。 他故意设了一个流放的局,在边关卧薪尝胆,寻了赵家谋反的证据回来,可不是为了为难一个王爷。 靖王想不出任何,崔逖要为难他的理由。 于是,他压下心中疑虑,生硬地应了一声: “崔大人,告辞!” 然后也带着林妩走了。 崔逖竟真的没有后手,不设埋伏。 他甚至温文有礼地站在一旁,笑面垂手,目送他们出去。 该说不说,靖王的手心都有些潮湿了。 仿佛从鬼门关走出来了似的。 可不是鬼门关么,那崔逖就是个地府判官啊。 马车已经驶出很长一段路,他胸中的一团郁气,才徐徐地叹了出来。 林妩有些惊奇: “王爷,那崔逖,有那么吓人吗?” 靖王才惊觉,自己好像有点丢脸。 崔逖什么也没做,就让自己戒备成这样? 他的面皮不由得红了些许,勉强道: “此人手段非常,又是个极难缠的,本王是怕他对姑娘起了心思,脱身就不易了。” 这话也没说错。 若是靖王自个儿,倒用不着太在意崔逖。 但加一个林妩,若对方真要计较,靖王就该头大了。 “哦……”林妩理解了。 车到了靖王府,管家立即上前来,要迎林妩到暂住的院子。 靖王却摆了摆手。 “本王亲自带她过去。” 接着就将林妩领到一个极豪华气派的院子,收拾得很是干净雅致。 林妩略微惊讶: “王爷,这院子未免太好了些。” 靖王笑笑: “与你住,自然是好些才行。” 林妩虽然也想住好的,如今的她可是一点苦都吃不得。 但这院子,一看就是给什么重要人物准备的。 她这么住进去,未免太招人耳目。 “王爷,还是让我住上回那个小院子吧。”她坚持道。 靖王面上不显,但心里是不乐意的。 先前让林妩住那里,是两人不熟,他怕被她黏上了。 但如今他既知了自己的情意,又怎么能委屈她,住那又偏又小的院子? 但林妩一再坚持,靖王无法,最终只得同意。 林妩谢过他之后,又麻烦他,打探赵竞之的消息。 如今,不能再叫他兰陵侯了。 林妩的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听她提及赵竞之,靖王更不悦了。 不过,既是她的请求,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几日后,靖王费尽心思,从开封府带回来少得可怜的消息。 “他……过得不是很好。”靖王斟酌着用词,小心地说。 看到林妩的表情尚算稳定,他才继续道: “崔逖这人,你应该也听过。在他手下的人……” 靖王就是不说,林妩也明白。 天子鬣狗,鬼门判官。 落到他手里,赵竞之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有丹书铁券么?”林妩问。 丹书铁券? 靖王几乎是冷笑了。 他亦是皇家人,最知道这种东西,能起到什么作用。 天子肯认,则所向无敌。 但天子若不肯认,他有一万种不认的法子。 “圣上自然会留他一命。”靖王迟疑了一下,说:“但是什么样的命,就不好说了。” 他没告诉林妩的是,即便能活着离开开封府,赵竞之也未必能活下去。 丹书铁券可免他死于刑罚。 但之后他是怎么死的,谁又管得着呢? 第197章 物归原主 “不过,他留了一样东西给你。”靖王说。 递过来一张透着大红印子的纸。 林妩心中猛地一跳,有些预感。 她见过似曾相识的东西。 这是…… “真没想到,他居然肯。”靖王亦有些佩服了,口气中流露出敬重。 “他竟然,将京郊百亩祖产,都赠予你了。” 靖王确实吃惊。 虽然他也自诩重情,但自问做不到赵竞之这个程度。 祖产是整个家族的命根,代代相传。 自古有些东西就是传男不传女,更遑论交给妻子。 再恩爱的夫妻,财产也是分开打理的。 而赵竞之,竟早早地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打算。 林妩绞紧了手中的文书。 这是,兰陵侯将百亩祖产,登记在她名下的新地契。 他本预着,新婚之夜作为礼物拿出来的。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 林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深情了啊,侯爷。 “王爷,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靖王微愣: “何事?” 林妩敛眉,掩去眼中神色。 “我想,见一见崔大人。” 几日后,在西乡楼,林妩见到了崔逖。 他还是文质彬彬,斯文俊秀的模样。 温和坦然的模样,令人心生好感。 “姑娘,久未见了。”他笑道。 不知他来了多久,桌上的茶已是冷了。 他唤小二重新拿了一壶来,并不假借人手,而是亲自给林妩斟了一杯。 林妩心想,这人真是太厉害了。 他妥帖到,让人忘记他的手段和无情狠辣。 好似在他眼前,你是特殊的一个,被轻柔对待,让你不由自主沉溺在他的温润知礼当中。 就连那对谁都和气的笑,也给人以极大的真诚感。 因为他不是在假笑,他是真的在笑。 仿佛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他也能一笑了之。 女子最吃这套。 但凡意志有一丝儿不坚定,都会被他哄了去。 不过,林妩仅是微微地抿了一下嘴。 “崔大人,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林妩将一张地契放在桌上,轻轻朝崔逖推了过去。 崔逖似乎早知她的来意。 “既是姑娘买下的,那便是姑娘的了。”他温和说道。 林妩摇摇头。 “不妥,这上头还有你们崔家的祖坟,还是归还大人吧。” 谁知这崔逖笑是笑,言语中却丝毫不让步。 温柔地说着坚定的话: “那希望崔家祖先地下有知,多多庇佑姑娘,也算是感激姑娘的守护之恩了。” 所谓守护之恩,并非夸大。 昔日他与圣上做局,假装受到夏德河的迫害,顺理成章离了京城。 但留下的产业,有点麻烦。 他本是假托人先买下,带他回京再议。 谁知出了点岔子,那块有祖坟的地,竟然流出去,还被人抢在他之前,买下了。 幸好是林妩,若是旁的人,说不定早把崔家祖坟刨了。 虽说是一场阴差阳错,即便没有林妩,崔逖也能将这块地护住。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承了林妩的恩。 听他一席话,林妩眼神闪了闪。 “庇佑倒不用,我只想跟大人探听一点消息。”她说。 崔逖很知趣: “是问兰陵侯?” 兰陵侯。 这三个字在林妩心尖转了一下。 如今,恐怕也只有崔逖会称呼赵竞之为兰陵侯了。 竟然是崔逖? 林妩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敢问崔大人。”林妩压低声音:“赵家在边关,真的起兵吗?” 虽然赵竞之并未与她提过此事,但是林妩从他平时的只言片语中,认定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家臣服百年,在皇权的围剿中小心行事,艰难求生。 不但主动交出兵权,还将最有老祖风范的赵竞之,困在京城。 诚意很明显了。 赵家根本不图那个位置。 而赵竞之本人,对金钱权势,最是不屑一顾。 他怎肯谋反? 来自边关的证据,必定有鬼。 果然,崔逖沉默了一瞬。 而后,他又浅浅笑了一下。 温和有余,热意不足。 “姑娘,果真与兰陵侯情深义重,羡煞旁人。”他说。 林妩皱起眉头。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耳熟的讨厌感呢? 不过,崔逖似是感觉到了不妥,马上又恢复斯文君子的模样。 “一切如姑娘所想。”崔逖并未直接回答林妩的问题。 但是一句话也已经说明问题。 证据果然是假的,赵家被冤枉了。 所以崔逖还愿意称呼赵竞之为兰陵侯,正是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圣上为赵家设的局。 而他自己,亦是局中的一颗棋子。 “姑娘是否觉得,在下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崔逖笑道。 这笑又与先前的各种笑,不大相同。 里头竟有几分认真。 林妩面色平静: “不是大人,也会是别人。” “况且,小女子斗胆猜测,边关之事埋伏已久,早有人在那边造势。” “崔大人此去,不过是做个样子,好让主子借机发挥吧?” 崔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 “正是。” 边关之事,他参与的确实不多。 只因为圣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去“揭发”此事,故而崔逖成了刽子手。 若说崔逖有罪,他的罪责便是,带回了那份早就准备好的证据。 “侯爷会死吗?”林妩突然问。 崔逖难得得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问题会突然跳到这里。 而且林妩的表情,镇定非常,着实不像那些悲中生乱的人。 不过,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死与不死,都是圣意。 既是圣意,即便你早已得知,亦不能泄露出去。 但崔逖到底还是坦诚回答了: “会。” 林妩纵使早有准备,心中也猛地一沉。 她抿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崔逖: “大人方才说,感激我的守护之恩?” “是。”崔逖笑容款款:“姑娘所求,凡崔某能做到,无有不应。” “但是,保兰陵侯活,这不行。” 他说得很直接,将林妩没能问出口的话,扼杀在喉咙中。 似乎是怕林妩失望,他又贴心地解释: “在下只管开封府,便是兰陵侯能活着出去,等着他的死招,还多着。” “崔某便是有心,也护不到那么多。” 第198章 将死之人 他这是实话。 单单是让兰陵侯活着从开封府出来,就已经很费心力。 毕竟,圣上紧盯着这事呢。 在这,圣上是个多疑的人,用人亦不会专信。 他的身边,总有许许多多个谋臣,他会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但不会只交给你。 众多的谋臣,不仅是他对外的利刃。 亦是他辖制内部的眼睛和罗网。 便是崔逖这样的心腹,也被无数人盯着。 想要在圣上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很难。 更不要说背叛他。 林妩不死心: “若是只保他在开封府平安呢?” “只?”崔逖又笑了一下。 这回不是那种面具式的笑容了,居然让林妩品出一丝无奈。 还有淡淡的纯笑话。 林妩脸颊微微红了: “做不到吗?” 好像是有点难哈。 保平安和保命,可是两回事。 保命只要有一口气就成,但保平安,那不得四肢全乎?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开封府,想让赵竞之多喘两口气都难,何况平安。 崔逖本该拒绝的。 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林妩的时候。 昏暗的,血腥的,令人绝望的刑房,忽然走进一束光芒。 “在下试试吧。”崔逖听见自己说。 林妩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了。 她将那纸又推了推: “谢谢崔大人的大恩大德,林妩别无他物,唯有这张地契,请大人收下。” 崔逖却不以为意。 “还是放姑娘这儿吧。” “伴君如伴虎,兰陵侯尚且身陷囹圄,焉知下一个会不会是在下?” “但愿崔某面临绝境之时,也有痴心人为我四处奔波。” 而后,他不再多言,微笑着与林妩道别后,离开了西乡楼。 靖王就在隔壁。 一听到崔逖离开的动静,他马上进来了。 “如何?”他急切地问。 据他所知,赵竞之在开封府,已经跟死差不多了。 别看是圣上将谋反的名头安到赵家头上,但真正审问时,倒不急着让赵竞之认罪了。 毕竟,不认罪,才能上刑,慢慢折磨,不是么? 根本没人要赵竞之的口供。 他甚至不能开口。 至于丹书铁券? 根本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不过,过了这么些日子,圣上也厌倦了。 最近,靖王观圣上的意思,有意要让崔逖给赵竞之致命一击。 然后留一口气,扔出去。 天大地大,自有他的死法。 若真如此,那么现在崔逖手里捏着的,就是赵竞之最后的生机。 林妩点点头: “他说试试。” 靖王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气。 大概是气赵竞之竟然舍得给出租田,又狠狠碾压了他一回! 不行,赵竞之不能死。 否则他就要成为林妩心中的白月光,一辈子都无法打败的敌人。 这不是要恶心人吗。 白月光长期持有者靖王,可太懂了。 “既是如此,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靖王说。 不出他们的意料,五日以后,赵竞之在狱中,拿出了丹书铁券。 圣上赐下圣恩,以丹书铁券,赦他一条性命。 并且,即刻流放边地。 被囚禁数日,命悬一线的兰陵侯,终于要离开开封府了。 这一日,靖王在养心殿面圣时,感觉眼皮跳得厉害。 今日是赵竞之赴边地的日子,难不成,要出什么岔子? 他早从探子口中得知,赵竞之因为重刑加身,伤得很重,如今全靠汤药吊着一口气。 兴许,刚离开京城,这口气就没了。 “靖王,你意下如何?”威严的声音突然问道。 靖王刚从不安中回神,不免有些迷茫,只能含糊地问: “圣上,您的意思是?” 上头金尊玉贵的人,突然笑了。 “五哥,你这都听不明白?如今你也太小心了,是不是不把朕当弟弟了。” 靖王赶紧单膝跪下: “圣上何出此言,臣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赶紧起来吧。”景隆帝说。 夏德河马上过去,将靖王扶起来了。 景隆帝才又道: “朕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赵家人的能耐,靖王应当也是清楚的。” “若被赵竞之活下来,哪怕他是残了,废了,恐怕也是隐患。” “不如,靖王替朕走一趟,把这个大患,彻底除了吧。” 靖王心跳如鼓。 原来,是让他去取了赵竞之的性命? “臣……” “嗯?”景隆帝微笑:“五哥,有何问题?” “臣,遵旨。”靖王回道。 景隆帝才满意了,摆摆手。 “朕乏了,靖王且先下去吧。” 夏德河将靖王送到养心殿外,复又折回,只听到景隆帝吩咐: “去吧。” 然后便见另一个内侍,将一小卷手谕,塞进袖内,匆匆离去。 夏德河心中咯噔一下。 回到殿内,更加敛息静气,不敢出声。 景隆帝却似乎很有谈兴,竟主动问起话来: “夏德河,你觉得,靖王能将此事办好吗?” 夏德河垂头敛手: “靖王身手了得,对付一个将死之人,应当不成问题。” 好有圆滑的回答。 景隆帝自然是听出来了,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避而不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不是么? 他默了一会儿,才哼笑一声。 “且等着吧。” “朕,等得起。” 赵竞之被押出城的时候,林妩远远看见他了。 他被关在囚车中,两只手臂被吊起。 并非是怕他逃跑,而是,他根本站不起来了。 只能这般吊着他,才能让他露出脸来。 这张脸,景隆帝留着还有用。 他有意侮辱赵竞之,让囚车从京中最热闹的地方穿过。 那是从前,赵竞之最爱打马而过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到,昔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侯爷,如今沦于囚车,血肉模糊,落魄不堪。 他甚至是跪着的。 被吊起来的他,双腿似是被打折了,只能耷拉着跪在地上。 为了让他能醒着受辱,一旁的衙役,还会每隔一会儿,就用盐水泼他。 活生生将他疼醒。 林妩纵是铁石心肠,看到这样的赵竞之,也掐破掌心。 还好崔逖早早与她通过气,告诉她,这些做给景隆帝看的皮外伤,都是必要的。 最重要的心肺和骨头,都未受损。 只要赵竞之能活着离开京城,今后,就能重新把身子养起来,好好活下去。 但是,如何活着离开京城,就是最大的问题。 林妩和陈吉坐上一辆马车,追了出去。 第199章 险象环生 崔逖不愧是天子鬣狗,懂得如何撕咬对手,也知道如何糊弄主子。 他做得很干净利落,没人发现,赵竞之还有生机。 只是,崔逖出了城门,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正如他同林妩所说,等着赵竞之的死招,还多着呢。 “姑娘把先前侯爷指给你的暗卫,都派去护着侯爷了,那两个押送官差应当下不杀手,姑娘放心吧。”陈吉安慰道。 可林妩却没有那么乐观。 “此地距离城门已经很远了,可以追上官差了。”她说。 刚出城门的时候,官差不敢松懈,自然要做个严苛的模样。 但是离了城门,天苍苍野茫茫,无人盯着,他们便松懈了。 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来,押送是个苦力活,犯人长途跋涉是活该,但官差跟着受累,可不得自己照顾着自己点儿。 二来,官差暗地里存了一点小心思。 走得慢性一些,兴许犯人的家属赶上来,给些金银吃用呢? 押送的油水,可就都从这上头来了。 故而,两个官差放慢脚步,左右张望。 “兄弟,依我看,还是别指望了。”其中一个官差郁闷地说。 “这姓赵的,听说全家都死光了,只得他一个,能有谁给他送银子?” “咱们这趟算是白走,呸,真倒霉!” 另一个官差,年长一些,却不那么认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家昔日鼎盛,便是这一支死光了,说不得旁支还能剩下一两个?” “再不济,朝中友人,亦或是受过他恩惠的,总有一些。” “还是有些盼头的。” 他说得没错。 这话音刚落,后头远远的拐弯处,就出现了一辆马车。 “我就说吧!”官差面露喜色:“寻常人见到咱押送犯人,都嫌晦气避着走。” “这马车竟直直冲着咱们来,必定就是为了姓赵的。” 果不其然,那马车一赶上来,上头的车夫就对两位官差嘘寒问暖,沉甸甸的钱袋子直往人怀里塞。 两个官差喜笑颜开,又吃又拿,话语间透露出些许袒护。 陈吉便顺坡下路,说道: “官爷,我家主子慈悲,见这囚犯伤得重,恐他死在这京城重地,伤了两位官爷的名声。” “不如,让这囚犯上车来,上些药,可好?” 两个官差早知他来的目的,就等着这句呢,岂有不依? 笑嘻嘻地便去把赵竞之从囚车上解开,换了木枷。 反正人死得差不多,他们也不怕他跑了。 于是,血葫芦一般的赵竞之,被拖到车上。 林妩见了,说不难受是假的,可眼下并非感性之时。 时间太宝贵了。 “徐大夫,接下来拜托你了。”她沉声道。 徐大夫,也就是宁国公府当初的府医,徐济。 他是个医痴,为着林妩的古医方,有求必应。 连随同犯人流放,给死囚医治这种事,他都答应了。 徐济赶紧上前把脉,而后又打开随身的医箱,各种清创、缝合、上药、包扎。 “姑娘放心吧,侯爷伤得虽重,但未及心肺和骨头,只要能熬过发热,便是无事了。”徐济道。 但林妩亦知,发热才是最难熬的。 战场上有多少将士死于一个小小的伤口,原因就是发热。 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场炎症,便能夺走人的性命。 何况赵竞之伤得如此之重。 如今,让他醒来都是个问题。 林妩拿出一个小瓶子,里头装着的,是她最近土法提炼的青霉素。 从酸菜缸里刮下绿毛,过滤,加蒸馏水,加白醋,加海草汁…… 不论是过滤、分离还是提纯,手法都原始得不得了。 故而,她不敢保证,自己是否真的提取到了青霉素。 又或者,这东西里头还含有青霉菌,分泌物足以直接将兰陵侯创死。 但眼下已经无法可想。 横竖是死,不如孤注一掷。 “徐大夫,你先往他伤口上涂一点儿试试。”林妩说。 为防止过敏,使用青霉素需做皮试。 按理说应该注射的,但如今没那技术,只能外涂了。 徐济挑了个小些的伤处,给赵竞之涂上。 然后几人便提心吊胆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正苦苦等待呢,前头的马突然一声长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只听见外头官差大喝: “来者何人!” 接着便响起刀光剑影的声音。 林妩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几个黑衣人,正跟暗卫缠斗在一起。 狗皇帝果然不会轻易放人。 这些黑衣人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高强,跟赵竞之精心豢养的暗卫,也能打成平手。 现场陷入胶着。 但是一名身形矫健高大黑衣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他一上场,就快刀斩瓜似的,结果了两名暗卫。 形势瞬间变化,赵竞之的人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有个黑衣人,已经要摸到马车上来了。 “妈呀我的天。”陈吉惊叫。 他那三脚猫功夫,只够当个肉盾。 但他也死死拦在门口,不肯离开。 眼看黑衣人的长刀,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他突然感觉肩膀一重。 一支小巧的弩,架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咻地一声。 啪! 红色液体在黑衣人脸上开了花。 黑衣人惨叫起来,刀都拿不住了,颤抖着手去搓脸,却搓得惨叫更甚。 一股刺激的味道弥漫开来。 陈吉:…… 绝了我的姐,这都不是辣椒水了,是辣酱? “闲来无事研究的辣椒弹。”林妩云淡风轻:“辣不死他!” 干掉一个黑衣人后,林妩躲在马车里,举着弩到处咻咻。 专挑那些正打得高下难分的,往黑衣人脸上打。 黑衣人分不出神来,竟也被她打中几次。 缠斗很快又变成了势均力敌。 但这种小把戏,终究会被看破的。 黑衣人怒喊: “先把马车里那个小娘们给砍了!” 于是,明显是首领的那个高大黑衣人,抢上前来,一刀搠入马车。 陈吉被这狠厉的刀法吓得滚到车内。 他刚要拦在林妩身前,可那黑衣人已经半身探入帘中。 “别动!”黑衣人说。 是熟悉的声音。 林妩的眼睛微微睁大: “王爷……” “用那辣椒射我的眼睛。”靖王简短地说:“快!” 第200章 你能给我 林妩有点迟疑。 这辣椒弹浓度极高,进了眼睛,可是要瞎的。 但是形势紧急,断不能让人看出,靖王是护着他们来的。 林妩大脑飞快转动,而后拿出一支大美丽的辣椒水,往靖王眼周了喷少许。 靖王立即掉下泪来。 她又快速将辣椒弹挤破,涂在他的太阳穴上。 靖王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脸退出车外。 外头的黑衣人大惊: “不好,主子受伤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又有几名黑衣人,被暗卫结果了。 只剩下一名黑衣人,扶着靖王,且战且退。 不得已,他们只能逃走了。 而林妩这边,折了几名暗卫。 她探头一看,两个官差也受了伤,歪在一旁。 “陈吉,去他们身上找找,将木枷的钥匙取来。” 陈吉应下,去拿了钥匙来,给兰陵侯取了木枷。 林妩吩咐徐济: “试敏的时间已经过去,侯爷没有问题。麻烦徐大夫将这青汁给他涂上。” “若是明日侯爷无事,可复涂。如此再三,直至侯爷退热。” 徐济捧着那个小瓶子,跟捧神水一般。 他也是个奇人,方才刀都要扎在他头上了,他还优哉游哉地缠白纱。 如今外头遍地死尸,一股子血腥味,他却因为眼前这小瓶子,双眼闪闪发亮。 他小心翼翼接过,如获至宝,声音有点颤抖: “哦呀,哦呀呀,这么好的东西,真的给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他死攥着瓶子的模样,怕是林妩说不给,他也不会撒手。 还好,林妩点了点头。 徐济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眼里全是小心思: “这东西如何制成的,不知道姑娘……” 林妩很直接拒绝了他: “徐大夫,不是我不愿分享这方子,实在是我与你说不明白,这青汁甚是危险,我亦不得其法。” “哦。”徐济懂了。 有点小遗憾,但也没事。 做研究最要紧是经得起挫败,得之我幸,不得那是我命。 林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也不确定它是否有用,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接下来就劳烦徐大夫了。” “嗐!”徐济不以为意地摆手。 “没用也无妨,死了便死了嘛。没有死人,医方如何进步!” 林妩:……你在患者家属面前说这些,真的好吗? 她总算明白徐济一直当个小小府医,混不出头的原因了。 真是一点眼色也没有。 徐济拿了药,兴奋地将赵竞之当成试验品,大涂特涂。 而林妩,该下车了。 “你们今后就跟着侯爷吧,好好照顾他。”林妩说。 她将一个装满匣子的贵重珠宝,还有万两银票,递给其中一个暗卫。 那都是从前赵竞之送给她的。 银票则是跟靖王别苗头,入股大美丽那回,他拿出的私银。 而后,她又分别给每个暗卫,装了一袋碎银子,好方便在路上使用。 “马车上装了不少吃用,你们带着侯爷,往小路上走。”她吩咐道。 至于她,就只能跟到这里。 皇权至上,角力之中,她一个小小商女,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刚要目送马车远去,一阵风吹过。 轻佻的声音随之传来: “真是情深义重,啊?” 四五个矫健的身影落下,个个飞鱼服,绣春刀,两鬓垂着束以丝带的辫子,被描金织锦腰带环着的腰,看着劲痩有力。 蜂腰猿背,一看就是某个群体的标配。 锦衣卫。 林妩后退了一步,心情极差。 果然,一个即便在模子如云的锦衣卫队伍里,也依然显得格外宽肩窄腰,长腿剽悍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次不穿红色锦衣了,紫色曳撒上描丹花,看着华丽又风流。 简直是只开屏孔雀。 林妩蹙眉: “指挥使大人,这是何意?” 姜斗植往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看着林妩。 “当然是来送兰陵侯上路了。”他说。 这人真够烦人的。林妩皱眉。 不过,眼下最麻烦的是,他要取赵竞之的性命,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不论如何,都不能自乱阵脚。 林妩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冷静道: “流放犯人,自有专人押送。这两位官爷可还在呢,大人就公然插手,不怕被官爷告了去,参你一本?” 她说的是两位受了点伤,但还不致死的官差。 “哦?”姜斗植笑了一下。 “说得有道理。”他摸着下巴说。 然后,手指勾了勾。 一名锦衣卫便手起刀落,直接割掉了两个官差的人头! 颈部热血喷涌而出,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画面,吓得陈吉脸都白了。 还好林妩的脸本来就白,倒没有泄露半点心事。 姜斗植似觉得很有趣似的,又笑了。 “果然是个胆色过人的,有意思。” 接着,他缓缓抽出绣春刀。 “就是不知……” “若是这热血是从赵竞之身上喷出来,你还能不能,这般冷静?” 林妩垂下如一片黑羽的长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她不信,姜斗植说那么多,都是废话。 不然,直接一刀砍死赵竞之便是了,何必同她拉扯这些? 他们之间又不熟。 他一定有所图。 “你想要什么?”她直白地问。 姜斗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直接,还是勾了勾唇。 “应当是在下问姑娘,你能给我什么?” 他笑得很轻佻。 林妩回以一个嗤笑。 “呵。” “大人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要什么没有,林妩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求得大人手下留情。” 其实林妩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大,她总觉得,在与姜斗植少有的几次会面中,此人都对她有种若有若无的留心。 但是看起来,并非有情,反而,有些审视和探寻。 甚至有些敌意。 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姜斗植并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只捡想听的话听。 “想要我手下留情?” 他举起绣春刀,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刃,如同在欣赏一个心爱女子,甚至忍不住以指腹轻拭。 而后,皮笑肉不笑: “那容易,姑娘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第201章 弄脏了刀 “什么条件?”林妩肯定就要问了。 然而,姜斗植只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轻笑。 “在下还未想好,以后再说吧。” 林妩瞬间无语。 哔哔叭叭这半天,感情在说笑? 好贱一男的。 她的眼神不免冷了几分: “大人,生死攸关之时,这般戏弄人有意思吗?要杀要剐随你便吧,反正圣上面前的一条狗,能拿什么主子的主意!” 她算是看出来了,姜斗植根本没有放人的意思, 无非是想逗弄兔子一般,逗逗她罢了。 可姜斗植真的很爱笑。 这会子又笑了。 他一笑,那张平淡如白开水的脸,马上变得艳丽起来,狐狸眼中波光流转。 “你倒是敢说。”他赞道:“就不怕在下,一刀捅死兰陵侯?” “哈。”林妩冷笑:“难道你会放过他吗?” 姜斗植不置可否。 不过,他的手下已经动起来,向那马车亮剑。 林妩的心抽紧了。 虽然嘴巴上说着,赵竞之死了好过被人侮辱。 但真见着他死,她还是不忍。 可是眼下,区区几名暗卫,根本不是这些锦衣卫的对手。 何况还有姜斗植。 林妩从未见过他动手,但此人能当上指挥使,武功定然不差。 说不定他一个就能秒了所有。 眼看一名锦衣卫已经刺向帘子,林妩闭上眼睛。 锵! 一支利箭飞来,射在那锦衣卫背后。 他立马从马车上滚落了。 本来好整以暇站在林妩面前的姜斗植,轻抬眼皮,面上兴味盎然。 又一群黑衣人,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杀赵竞之的,而是挡在了锦衣卫面前。 这下好玩了。姜斗植眼睛都亮了。 将绣春刀扛在肩上,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他只看着自己的属下,与那几名黑衣人杀得昏天黑地。 锦衣卫固然武艺高强,但那些黑衣人不是吃素的。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最后还是锦衣卫因为人数悬殊,落了下风。 眼看五个锦衣卫,一下被杀了仨。 姜斗植终于动了。 他像一条飞鱼跃出平湖,以果断的杀伐之气,掠过缠斗的人群。 噗嗤。 皮肉被破开的声音,听得人腿软。 好几名黑衣人倒下了。 姜斗植以一敌五,毫不吃力,刀光剑影之中,嘴角竟然还悬着一缕笑。 林妩看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正在这时,醉心研究的徐济,突然掀开帘子。 一张大脸露出来,满是喜悦: “侯爷醒了——” “哎?” 他愣住了。 这外头,怎么又死啊死的了? 沉迷于鼓捣青霉素的他,根本没察觉,外头杀得天昏地暗。 此时贸贸然喊出声,又伸了个头出来,差点被锦衣卫一刀削了脑袋。 他一声惨叫,赶紧缩回脖子。 林妩当机立断,和陈吉一块跳上马车: “驾!” 陈吉一鞭子打得马拔足狂奔,将杀戮现场抛在身后。 林妩在车里,看到赵竞之微微睁开眼睛。 “侯爷……”林妩上前握住他微微弹动的手。 赵竞之两片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实在太虚弱了,发不出什么声音。 但林妩还是读懂了。 他在说: 叫我的名字。 “竞之。”林妩眼底微涩,勉强平静地说。 赵竞之半睁的凤眼,闪出一点水光。 “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 林妩握紧他的手,忍住心中悲痛,坚定地说。 “你忘了吗?你不是很想到边关,搏杀一番自己的事业吗?” “现在你自由了,你不是侯爷,不是赵家家主,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继承人。” “你是你自己,赵竞之。” 赵家覆灭了。 可赵竞之还在,边关的狼只要回到原野,他自己就是赵家。 “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你是血性堪比先祖的赵家后人,你是赵竞之!” 林妩斩钉截铁地说。 回应她的,是微微收紧的手指,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赵竞之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眼: “我……我会……回来的……” “你可以的。”林妩坚定道:“我相信——” 噗嗤。 熟悉的声音。 是刀尖刺在皮肉上,犹如锦缎裂开般的声音。 林妩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一柄绣春刀,直接穿透马车顶部,扎在赵竞之的胸口。 “不——” 数道痛呼声炸起,有徐济的,有陈吉的,还有暗卫的…… 而马车顶上,一个紫色风流的身影,飘然跃下。 狐狸眼微微眯起。 阴湿鬼魅的脸上,有些遗憾。 “刀脏了。” “不要了吧。” 他淡淡地说,嘴角的笑容,渗人得慌。 随着他的离去,剩下两名负伤的锦衣卫,也消失在丛林中。 当天夜里。 养心殿。 “靖王,你既伤着了,怎不好好养着?何苦急急忙忙进宫来,难不成,朕还会为难你?”景隆帝笑道。 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上的扳指。 靖王眼睛敷着药泥,脸上亦缠着纱布,半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臣办事不力,心中不安,恳请圣上恕罪。” “哦?”景隆帝停下了手,给了他一个深意无限的眼神。 “小事罢了,不成便不成,靖王不安什么?” “圣上将那反贼交给臣,臣却……” 靖王还欲请罪,景隆帝却笑了笑。 “五哥,你也太怕朕了。” 靖王心下一凛,赶紧沉声道: “圣上天子龙威,臣子莫不惶恐。” 景隆帝却失了兴致似的,懒得与他再费口舌。 “靖王且回去歇着吧。” “这回你伤得重,手头的职务,暂且交予他人,你好好养养吧。” 这便是变相停职了。 靖王深知,景隆帝生性多疑,自己必定已经招致他的怀疑与不快。 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他早有心理准备。 于是谢了隆恩,退下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外,景隆帝便沉下脸。 “姜斗植呢?传他来!” 姜斗植入殿后,一个干净利落的单膝跪,将事情和盘托出。 景隆帝听闻那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面色阴寒。 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道: “呵,靖王!” 之后,姜斗植报说,自己亲手搠死赵竞之,景隆帝的面色才转圜。 他心情大好,又抚弄起扳指,随口问: “朕听闻,赵竞之都这般境地了,竟还有人给他送行。” “还是个女子。” “你可知,那是何人?” 【帅哥是不会死的,大家放心好吗~到嘴的老婆飞了,小侯爷一脚踢烂鬼门关:死谁也不能死本侯!】 第202章 事后残局 “是赵竞之未能过门的妻子,说是颇受非议,日子艰难,如今只能躲在靖王府。”姜斗植说。 不假思索,清晰利落。 景隆帝就喜欢他这种毫无感情的复命。 在他眼里,姜斗植已经不算得人了,而是一柄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会杀戮的剑。 你永远可以相信一柄剑。 “哦?看起来还是个颇重情义的女子。”景隆帝说。 “倒是跟他们赵家挺配,都是一门子死心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是在说赵贵妃呢。 即便人都死透了,提起来,景隆帝眼底还是有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姜斗植不说话了。 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执行者,对这些情啊爱啊,家国仇恨的,没有兴趣。 这也是景隆帝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一条听话的狗,还冷情冷血,甚是好用。 不过,景隆帝始终无法彻底相信一个人。 “听说,你带去的五个锦衣卫,死了三个?”景隆帝缓缓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听起来真的很随意。 姜斗植回答得也很随意: “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 景隆帝笑起来: “你啊,还是这般冷酷无情,这样如何御下?” “朕时常劝你宽于待下,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你,谁知,你啊你……” 他似是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吧,既是死了三人,朕从自己的暗卫里,再挑三人与你,如何?” “这回可要护着点,别又折了,都要掏空朕的暗卫了。” 姜斗植无可无不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似的,直接叩谢: “臣,谢主隆恩。” 之后便退下了。 景隆帝坐在堂案后,眸色沉沉。 夏德河轻手轻脚走上来,欲为他换一盏热茶。 景隆帝突然出声: “夏德河,姜斗植如何?” 夏德河心中,又咯噔一下。 伴君如伴虎,不是说说而已,单是这个心,日日都要咯噔个十下八下。 老夏觉得自己心脏都要出毛病了。 他微微掐了自己的虎口,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恭顺地说: “姜指挥使武艺高强,使命必达,是个能人。” 景隆帝嗤笑一声。 “你这个老油子,问你什么,那是白问。” 意思是,他知道夏德河在装傻。 但是明知装傻,他又不发怒,说明他也不觉得这是个事。 只不过是,从他人身上,为自己的猜想寻求佐证罢了。 “他这般身手,去五个锦衣卫,还死了三个。” “偏偏这三个,都是朕赐下的暗卫。” 景隆帝转着扳指,眸中情绪难辨。 “亦不怪朕多想啊……” 夏德河在一旁,垂手而立,装聋作哑。 这些都不是他该听的。 景隆帝亲信不多,最得力的就这几个。 便是圣上再有疑心,又能如何? 就像靖王,圣上明显已对他心生不满,亦不过是禁足罢了。 现如今,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搅进圣上与他们的角力中,只会让人夹缝难行,粉身碎骨。 夏德河决定还是老实做个太监。 端端茶得了。 还好景隆帝也不图他出谋献策,自己默默思索了会儿,说: “吩咐下去,让姜斗植,到东傀谷去一趟吧。” 东傀谷,一个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这是大历朝的黑暗地带,滋生了几大教派,在这个国家无孔不入。 大历朝历代皇帝,都想剿灭黑暗教派,铲除东傀谷。 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派去那儿的人,非死即伤。 但是到了景隆帝这一代,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加热血雄心。 他要讨伐东傀谷的想法,存之已久了。 “让姜斗植去探探路,能好好的回来,自然少不了他的大功劳。” “但若是伤着回来……” 景隆帝的嘴角,又浮现一贯的哂笑: “亦算是敲打敲打他了。” 一条狗,在外面不论怎样疯跑,回到家里,都得被主人当头棒喝。 叫你敢不听话。 而林妩这边。 她回到靖王府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毕竟这么血腥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 也是第一次,离刀刃那么近。 看着那刀插进赵竞之胸口时,她的心吓得差点爆炸。 还好,她很快发现,那刀只是错了个位,并没有插进胸口,而是插在了腋下。 顶多,是削掉一层皮,又把赵竞之给震晕罢了。 不过也已经够吓人。 别说外头的锦衣卫,便是在车上的徐济和陈吉,也以为赵竞之被捅死了。 正是大家的悲怆,令锦衣卫深信不疑。 他们就这么撤走了。 黑衣人也退走后,陈吉扶着林妩,从车上下来。 这回,是真的要同赵竞之道别了。 希望他到了边地,一切都好吧。林妩默默地想。 目送马车离去后,她回到靖王府。 不回不行,现在外头,到处都是嘲笑她甚至攻击她的人。 大美丽根本做不下去了。 铺子里,每日都来好几拨挑事的客人,光是打发他们,掌柜和伙计就已经心力交瘁。 且贵妇小姐们,也不敢再买大美丽的东西。 毕竟赵竞之犯了事,谁敢跟他沾上一点? 万一入了圣上的眼,一棒子打成同党,那就完蛋了。 银龙钱庄还好一点。 在其他人蠢蠢欲动,要将自家存银提出来时,宁国公大手一挥,存了白银百万两。 据说连圣上听闻这一轶事,都为之咋舌: “宁国公的小金库,如此丰厚?” 若非景隆帝年少时曾颇受宁国公恩惠,深知他是个不偏不倚、极其正派、忠肝铁胆之人,恐怕也会犯疑心病,觉得宁国公有贪腐敛财的嫌疑。 有宁国公携资坐镇,京中权贵,又嗅到一丝风向。 那些本想提资的人,把这事放一边了。 反正,赵竞之倒了,还有宁国公嘛。 投资林老板,不亏。 最惨的还是靖王。 大家也想不明白,靖王明明是铁杆的皇帝派,怎的赵家被打下去了,他也跟着失宠? 靖王被禁足后,靖王府可谓门庭冷落。 这也是为什么大美丽有着靖王的股,还被人挑事的原因。 靖王为着林妩,两度护住赵竞之这件事,已经惹恼了景隆帝。 失了圣心,声威自然滑落。 他得蛰伏一段时间了。 第203章 成为内人 不过,大美丽关门一阵,林妩早有心理准备。 这样也好,当前的她,不宜抛头露面。 毕竟她是谋反案的幸存者,虽然得了几个大人物的维护,侥幸逃脱。 但有心人捅到皇帝耳边去的话,引起他的注意,就不好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得低调。 靖王府的偏僻院子里,一个药味浓郁呛鼻的房间里,数人围在床边。 床上,是个单薄的身影,气息微弱。 “神医,他如何了?”林妩问。 从宫中死里逃生回来,赖三伤势颇重,连徐济都得摇头。 最后,是林妩使了不计其数的珠宝银子,打动一位路过京城的游医,才把赖三的小命给抢了回来。 只是,想要痊愈如常,还很遥远。 “刀剑这些还是皮外伤,他的经脉受损太严重,应该是遇上行家高手,奔着让他死去的。” 游医捋着胡子,一边磕水烟,一边满不在乎道。 “我能治好他的外伤,但是他的内伤不治,今后怕是同废人无异。”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游医果然神,单是摸摸脉,便知赖三不是寻常人,有些特殊本领。 故而,他特意说了这话。 陈吉跟赖三亲如兄弟,听了心里便很难受。 “神医,难道他不能翻墙了吗?”他垮着脸问。 游医吹胡子瞪眼: “想什么呢?都这样了,还要偷东西呢?” “他能好好走路,就不错了。” 能走,能坐,对于普通人来说,足矣。 但对于一个身怀异能的人,只能走坐,相当于废人了。 陈吉面露悲戚。 林妩看着昏迷的赖三,心中亦是不忍。 她还是想看赖三飞檐走壁,自信张扬的样子。 “神医,真的没办法了吗?钱不是问题,请你救救他。” 游医摇摇头,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反正是不为金钱动心的。 林妩好说歹说,他才松了口: “我这儿,是治不了的,但是送去东傀谷,兴许还有机会。” 东傀谷集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不乏身怀绝技的真神医,跟他这种游医可不一样。 若是赖三有幸遇得,兴许还能有救。 只是,东傀谷那个地方…… 林妩对这些诡秘之处的了解不多,但一个地方能流传在众人口中,必定本身就萦绕着神秘式的恐怖,令人听而生畏。 陈吉光听见这三个字,就起鸡皮疙瘩了。 “那种地方,去不得吧?” 游医亦不大想去,所以方才才没有点头。 但林妩一再恳求,情真意切,最后他还是被打动了,才道出实情。 “其实,我不愿去东傀谷,不单是不想冒险。”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我此次来京,是为了解救一位故人之子。” “他身患顽疾,须由我按穴医治,故而,我不能离开京城。” 林妩蹙眉: “若是按穴,传授与他人,让人代劳可否?” 游医连连摆手: “这可是我祖传的手法,不能为外人道也。” 这就难办了,林妩有些为难。 总不能为了一个人的康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游医话锋一转: “虽不能为外人道,但若是成为内人,亦可习之。” 哈? 林妩傻眼。 连这老头子也想娶自己? 人太美太受欢迎,真的有点麻烦。 还好游医解释得快: “若是你成了我的干女儿,那便是我族内之人,传给你,也不算违背祖制了。” 林妩松了口气,幸好这世界还没有太颠。 可是她也并没有很想当干女儿。 谁想多个爹啊。 “干儿子行不行?黑皮大高个儿那种。” “以后你老了,他把你往背上一甩,一刻钟就能跑出二里地,不耽误你继续做游医。” 陈吉挺着大胸肌,站了出来。 相比赖三已经成为林妩的臂膀,他却一直只能当个车夫。 实在着急。 失败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让人揪心。 他决心尽快习得一门技艺,一跃成为林妩的另一边臂膀。 想法是好的。 但游医没看上他。 “太黑不要!我那故人之子,可是真正的世家公子,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弄些粗人去,没得按断他的肋骨。” 林妩:……好像有道理哦。 陈吉光是挥鞭赶车,都打烂三匹马的屁股了。 的确干不了按摩的活。 “旁的女娘不行吗?我可以挑个身家清白的丫鬟送过去。”林妩又问。 老爷子不开心了,眼白都翻出来: “你什么意思?感情我们家的人,就是丫鬟命呗?” 林妩无语: “其实我先前也是丫鬟。” 老爷子捶手心: “丫鬟逆袭成侯夫人?那也太有出息了吧。” “好了就是你了。” 林妩左右推却不过,怀着对赖三的愧疚,只好答应下来。 游医看她老大不情愿,还嘟嘟囔囔地抱怨呢。 “……你有啥不情愿的?要不是……这么好的家世,能落到你头上?想我们太医世家……” “你不是游医吗?”林妩忍不住道:“什么太医世家。” 游医白了他一眼: “是啊,我姓游,简称游医,不行吗?” 真行。 林妩恨不得给他比个大拇指。 既然决定了认干亲,那便要双方深入了解一番。 林妩自己是没什么可了解的,南边人家,流亡进京,被卖为奴,然后就是京城人尽皆知的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故事。 但这游医的背景,却令她吃了一惊。 他竟然,真的是太医世家,他的亲儿子,正是如今的太医院院判! 林妩有些无言了。 “老爷子,你既然有儿子,让他给那位公子按穴不就得了?” 游医嗤之以鼻: “那小子,能干啥!也就在太医院混混日子,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太医院院判丢人现眼? 林妩对太医世家的严苛标准感到隐隐担忧。 深怕重锤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两人互通身份,又举行了个简单的认亲礼之后,写了契书。 然后,便开始学习按穴之法。 林妩也算是略懂按摩,很快便上手了。 不知道是她悟性太高,还是大道至简,她总觉得,这套手法也不是很难呢? 总之,游医三下五除二,将祖传手法和救人大任,都甩给了林妩。 然后,屁颠屁颠带着赖三,奔赴东傀谷。 那火急火燎火烧屁股的劲,让林妩不禁觉得,他好像…… 很迫不及待? 第204章 公子按穴 游医走后,林妩收拾收拾,就跟靖王说,她要去熟人在城郊的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 熟人? 靖王有些吃惊。 经了侯府被抄那一夜后,他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了一番林妩的生平。 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情敌。 因此,如今一听“熟人”二字,他便有些头皮发麻。 “如今你身份尴尬,外出会不会有些不妥?”他试探地问。 林妩并不在意,据实以告: “无事,其实是我义父的庄子,应当没有问题。” “你义父?”靖王更加吃惊了。 天呢,他是被禁足,又不是失忆了,怎么林妩突然冒出来个义父? 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林妩读懂了他的困惑,解释道: “是这两日刚认的,为感激他舍身救治赖三,所以我认了他为义父。” 靖王心头大石才放了下来。 赖三的伤情,他知道。 他亦明白,当初是林妩让赖三进宫迎赵贵妃,故而她一直对其心怀愧疚。 林妩为了救赖三,定是倾尽所有,无所不应。 给人大夫当个义女,也没什么。 大概这老大夫膝下无子无女,老年孤苦无依,便想有个过身后给上坟烧纸的人吧。 不过分。 “干亲亦是缘分。不知你这位义父家在何处?本王可派人去替他打理一番,省得他老年孤独。”靖王殷切地说。 虽然游医说过自家地址,但林妩记不清了。 只记得,好像在三环? 三环?靖王又愣了一下。 住三环那种地方,皆为达官贵人,不能是什么孤苦老人吧? “敢问这位义父的名讳是……” “游有方。”林妩说。 靖王:“……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本王,你认了现任太医院院判的父亲、前任太医院院判为义父。” 林妩:“啊?他是前任太医院院判吗?” 靖王:…… 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人,那便不需要太担忧了。 靖王虽然不舍得,但还是尊重林妩。 毕竟,当初她的风头过剩,今番从云端跌落,反扑的劲头有点令人头疼。 而一直闷在靖王府里,对她不算好的选择。 能去城郊走走,反而能让她舒服些。 靖王为她准备好行礼,又配了几个暗卫,然后用马车,趁天微亮,将她送出城去了。 这个山庄,虽说也在城郊,但是在京城边缘了,路途不算短。 据说再过去十几里,便是皇帝的行宫。 因此,林妩紧赶慢赶,也坐了整日的马车。 到那庄子时,她觉得自己屁股和腰都坐痛了。 庄子里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已经安排了人来迎接。 马车直接入内,过了好几道门,才终于停了下来。 林妩掀帘子一看,不觉惊诧。 这人是……汤泉? 只见眼前雾气氤氲,大大小小的池子,热气蒸腾。 连院子都隐没在白雾中,宛如人间仙境。 “我就住这儿?”林妩问。 说真的,不大乐意。 谁会住在温泉旁边,空气湿度那么高,会得风湿的好吗! 幸好那管家模样的人摇摇头: “姑娘的居所,另有他处。这儿,是公子疗愈的地方。” “姑娘初来乍到,便将你请到此处,确实唐突。” “可公子又犯病了,请姑娘发发慈悲,赶紧为公子按穴吧!” 啊? 人命关天,林妩赶紧下车,随着那管家,走近汤泉深处。 在大大小小的汤泉里头,藏着一座小型的瀑布,底下又是一个小池,修了花藤爬成的拱顶,在月光下散发一种朦胧的美。 如果里头没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话。 远远看着,此人虽然肤白如玉,但已透出淡淡的可疑青色,两臂也软软地搭在池子的石壁上。 虽然身上盖着白纱,但依然能看出,整个人毫无生气。 显然,掌柜的所言非虚,这人要不行了。 林妩虽然不觉得游医那一套有多厉害,但死马当活马医,按吧! 顾不上其他,跳进池子里,从脚往上开始一通按。 说来也怪,她按着按着,感觉原本软趴趴的皮肉,似乎重新有了筋骨似的,开始慢慢变得结实、有弹性。 尤其是她按到大腿时,内侧猛地一跳。 林妩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肩膀,就被人牢牢钳住了: “谁?” 一个隐忍痛苦、又充满暴戾的严厉声音。 林妩本来正海底捞,在水里辛勤劳动呢,被这么一掐,吓得抬起头来。 惊愕的小脸,撞入对方阴冷的棕色瞳仁中。 而那本来盖住面孔的白纱,随着他的低头,也掉落下来。 “崔……崔大人?” 林妩脱口而出。 而崔逖,很明显地也愣了一下。 本来冷漠而残暴的表情,像来不及隐藏似的,尴尬地卡在脸上。 与林妩大眼瞪小眼。 林妩:好凶啊,原来温和又爱笑的崔大人,凶起来是这样的吗? “……失礼了。”崔逖缓缓开口。 “确实比较凶,没吓到你吧?” 林妩:“……我以为我那是心声?” 崔逖嘴角轻翘,凶恶之相即刻化开,又是温和有礼的美男子一枚了。 “你说出来了。” 他似乎觉得她很可爱,声音都放轻了些许: “难道你自己听不到吗?” 林妩:“……可能崔大人就是有一些,让人不自觉说出心里话的特殊本领吧。” 这回崔逖是真觉得有趣了,笑容如春风拂面,足以将粉颊吹红。 “不知这算不算夸赞,崔某先谢过姑娘吧。” “不过……” 他垂眼看了看水底。 林妩的双手,正按在不可名状的地方。 “姑娘是不是,先将崔某放开?” 林妩脸色一僵。 可恶,这平平无奇的按穴手法,原来效果这么好。 才按了一半,人就醒了。 显得,她像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其实,我在给你按穴,晓得不?”林妩解释道。 “按大腿内侧的穴?”崔逖笑笑。 林妩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回想游医的手法,没错啊。 是这么按的。 前任太医院院判,能有错吗? 她专业而自信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腿内侧有个血海穴,祛瘀血、生新血,治疗月事不……” 声音猛地顿住。 月、月事不调? 她猛地瞪圆了眼睛。 该死,被那糟老头子给坑了! 第205章 挖别的坑 林妩不得不长篇大论,讲述了自己跟游医相识、认亲、学艺的始末,从而证明,自己的按摩手法,真的是他传授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老东西夹带私货,添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穴位。 崔逖全程微笑听完,然后问了她一句: “你真成了游家的义女?” 林妩点点头。 崔逖的面色,顿时有点忍笑。 林妩心中又有了其他不祥预感,难不成,老头子还挖了别的坑,等着她? 确实挖了。 崔逖慢悠悠地说: “游家,同我们崔家,定了娃娃亲。” 林妩:…… “当初两家交好,夫人又同时怀了身子,故而定了亲。” “不料两家都生了儿子,故而游伯父说,等以后谁家再得一个女儿,便可成亲。” “只可惜,我们崔家一共就两个儿子。” 崔逖笑意绵绵: “未曾想到,游伯父这么大年纪了,白捡一个闺女……” “咳咳咳咳!”林妩疯狂咳嗽。 她徐徐从水中站起来。 方才急着救人,没留心,现在一看,崔逖完全是裸着的,就只几块白纱欲遮还羞,实在是…… “既然大人醒了,还是早些上岸歇着吧。免得着了风,反而不美。” “林妩湿了衣裳,也要去收拾收拾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也不管在背后,崔逖的眼神如何变得幽深晦暗。 管家将林妩安置在一个离温泉比较远,精致错落的小院中。 “山中艰苦些,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姑娘海涵了。”管家笑着说。 他姓韩,是个敦实的矮胖子,看起来非常面善。 大概是素日里主子对下人宽和,他对上也不会过分谦卑,而是不卑不亢。 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韩叔客气了。”林妩笑了笑。 韩管家一听,立马哎呦一声,对她就有了七八分好感。 “公子亦是称我为韩叔,显得亲切,我特别喜欢。”他笑眯眯地说。 林妩不由得汗了一下。 绕不开这崔大人了是吗? 心里嘀咕着,她推开自己的房门。 然后,差点被亮瞎了。 这,这叫艰苦? 只见里头金碧辉煌,目之所及全是奇珍异宝,桌上、架子上、甚至墙上,都满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暴富之气显露无疑。 林妩看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两个元宝了。 “这屋子真是给我住吗?” 她不由得想起那被整个掉包的椒兰院。 有种要犯职业病的感觉。 韩管家点点头: “这间屋子虽久无人居住,但却是时时打扫的,勉强可以住人,望姑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林妩笑得脸上都开花了。 就算不能偷,这么贵的东西,天天看着,睡觉也香啊。 她很满意。 等他收拾停当,崔逖已经离了山庄。 说是连夜回京了。 看起来,他真的很得圣上宠信,公务特别多。 林妩不由得想起,上一世,此人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 她当下有些想不明白,崔逖是怎么做到的? 以她最近所见,景隆帝多疑且善变,并非那么容易被操控。 他有足够多的手段,将手下的能臣压得死死的,还能瓦解如赵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而崔家,延绵数代,到了崔逖这里,只得他一人了。 他是怎么做到,翻手覆雨,权势滔天的? 这人,还真是个迷。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要操心的。 目前来说,崔逖不在,山中悠闲,她只需放松身心,好好享受便是了。 故而,崔逖再次上山时,看到她正在…… 游泳。 【抱歉啦宝子们,今日请假了,更新很少~明日会恢复正常的,请补药抛弃我T_T】 第206章 好闷骚啊 林妩早就想游泳了。 天气热起来,古代又没个空调,天天靠那几盆冰,浑身不爽利。 但是在京城里,再热也只能泡泡澡盆子。 在这山上就不一样了。 此处有清流急湍,又有碧水瀑布,底下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子,连游鱼都条条分明。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私人山庄,不会游着游着,给人看了去。 因此,林妩才来几日,便养成了晨泳的习惯。 山庄里没有绣娘,但韩管家安排伺候林妩的丫鬟抱琴,却是个方方面面都极周到的,女红也很不错。 在林妩的指导下,她做出了一件三点式泳衣。 “哎呀,姑娘,这真是要穿的?” 抱琴羞红了脸。 如此小片的衣物,连块肚兜都不如,如何能上身呀。 莫说是穿着去凫水,便是穿在里头,以层层外衣裹着,也羞人得很。 林妩拎起那细细的绑带看,却十分满意。 “反正庄子里又没有其他人,怕什么?你替我好好看着外头,便可了。” 韩管家虽然和善,但是管着这个庄子,却规矩严明。 下头人都十分本分守礼,各司其职。 林妩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游着游着,会闯进来一个下人。 而这池子的地理位置,也甚是优越。 上头是千尺险仞,瀑布高悬。 陡峭石壁环抱中间一汪池子,唯一的开口处又被庄子主人别具匠心,造了围墙同大门。 几乎相当于,将这瀑布与池子圈起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林妩很放心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如今她比之先前,长高许多了,四肢十分修长,在水中宛如一条曼妙的鱼。 不如让抱琴再做一条美人鱼尾巴?她心想。 结果正想着呢,猛抬头一看,门口居然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崔逖面色不变,温和地点了点头: “失礼了。” 然后转身出去了。 林妩穿着三点式,在水里僵硬了,立即望向一旁的抱琴。 抱琴面色为难: 是公子让她不要出声呀…… 林妩是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庄子,名义上是游医的,但实际上是崔家的产业。 世家大族来往错综复杂,时常会为人代持一些产业,用以避祸。 这处庄子,便是这种情况。 因此,崔逖才是山庄真正的主人,韩管家等一种奴仆,也是他调理出来的下人。 正如他这人一贯的作风,果然面上君子,下手狠辣。 下人们个个俯首帖耳。 故而,抱琴不敢吱声,也是正常。 林妩只好上岸来,抱琴赶紧为她披上一块裹身的帕子,将身上擦干,然后又披上衣衫。 待她收拾妥当,崔逖已经在茶室,等候许久了。 因着是在山野之中,林妩未施粉黛,穿着十分素雅,仅简单在背后束了发,头上连跟簪子也无。 但因她五官本就媚气,一张素色小脸,反而透出无边风月来。 不过,崔逖是真君子,坐怀不乱。 即便美色在前,他的神情也未曾乱了半分,而是平静地为林妩斟上一杯茶。 当他斟好茶,略略推过来时。 林妩发现,他竟然带了一个硕大的鹰首戒。 上头的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流光溢彩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林妩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崔逖注意到了,笑笑,很自然地将手放回桌下。 看不着鹰首戒了。 林妩略显遗憾。 “听说姑娘是南边来的?难怪凫水技艺如此精湛。”崔逖温和地问。 林妩还在回味那颗极品钻石,随口答道: “不算精通,玩玩罢了。” 想了想,又道: “崔大人,既然我受义父所托,为你按穴,也当充分了解崔大人的病情,方能斟酌进行。” “不如,我为大人诊一诊脉?” 崔逖眼中闪过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哦?姑娘还颇通医理。” 林妩敛眉: “仅知一二,大人见笑了。” 崔逖哂笑,终究是缓缓将手再次放到桌面,那硕大的鹰首戒,无疑又闪瞎人眼。 林妩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酸,真酸。 她装模作样地把了半天,说: “崔大人,林妩观你的筋脉,并不适合泡汤,省得外热内虚。反而是多凫水,可强健体魄,或许更有利于保养身子。” 崔逖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不料竟说出一番正经话,有些许意外。 “原来姑娘真懂些岐黄之术。” 林妩微笑: “略懂皮毛。” 嗐,还不是游医自个儿说的,此人中了血毒。 有血液病的人可不兴泡温泉,这都是现代医学验证过的。 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然而,崔逖话锋一转: “那么,姑娘可能看出,崔某是得的什么病?” 林妩:……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了。 我只是想多看一眼戒指而已。 “恕林妩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她坦荡荡地说。 听得崔逖又笑了一下。 而后,嘴角噙上一抹淡然: “是圣上给我下了毒。” 林妩正将一盏茶抬至嘴边,闻言顿了一下,将茶盏放下。 果然如她所料。 景隆帝不可能彻底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要将每个人的把柄,都捏在手中,才能够安下心来。 而崔逖的把柄,就是这奇怪的顽症? “既然你知道兰陵侯为何惨败,那崔某也不瞒着你了。”崔逖面色淡淡。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淡漠。 犹如数九寒天,洁白的雪瓣,形同利刃,须臾取命。 “圣上粉碎世族之心已久,如赵家,崔家等百年大族,迟早被清算。” “崔家算机灵的,早早做了天子的狗。”崔逖道。 他提起这些,仿佛在说别人似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就连亲口骂自己是狗,也毫无波澜。 反而是眼神清明,语气平静: “但赵家不识相,兰陵侯比旁的人又傲,始终不肯低头。” “故而,他的命运,早就注定好了。” 林妩听了默然。 意思是,赵竞之本来也有身中顽疾,苟延残喘的机会。 但是他狂妄不羁,不但没有接受圣上的招揽。 还一脚踢翻了这盆狗粮。 成功触了天子的逆鳞,所以被围剿了。 可是真顺从了天子,如崔逖这般,以命相抵,痛苦地耗着,意义又在哪里? 林妩有些看不懂。 第207章 崔某可以 崔逖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笑笑: “人各有志。姑娘兴许看不上我们这般苟且偷生之人,但,有时候是别无选择。” 话题一下子走向高深了。 林妩有些听不懂,并开始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 “抱歉。” 林妩眼角泛出泪花,酸涩得不得了。 昨夜没睡好。 “大人公务繁忙,林妩赶紧给你按穴吧,以免耽误你的时间。” 她只想赶紧按完,然后回屋睡觉。 崔逖不置可否,但随之站了起来,进入里间。 里间垂帷重重,因着光线不佳,还点了些烛火,更显得光影浮动。 铜炉里又燃着香,满室都是令人沉醉的气息。 崔逖步入其中,仿佛融入缥缈仙境, 气氛莫名地暧昧。 林妩本想唤丫鬟进来,为他宽衣。 可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经轻解外衫。 背对着林妩,洁白长袍褪下肩头。 林妩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 这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呀。 白皙得晃眼的后背,覆盖着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在隐隐约约的垂纱之间,在暧昧灯火之下,显得格外地欲。 跟崔逖素日斯文纤瘦的书生形象,大相径庭。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如雪肌肤之上,竟然点缀着一串如星辰般闪烁光芒的链子。 衬得那修长美背,精悍薄肌,既优雅,又狂野。 且强悍有力的手臂,还圈着一个缀着宝石的臂环,将微微隆起的肌肉,挤微微鼓起来。 无比禁欲和色气。 林妩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崔大人,好家伙。 平日看起来,诗书君子,高洁文雅,不染凡俗,白衣素净。 原来,脱了衣裳,全是珠宝…… 好闷骚啊。 林妩暗暗的想。 闷骚且有钱。 “哦,在下忘了。”崔逖不以为意,兀自取了链子,放在一旁的锦盒中。 “此乃崔家祖传之物,在下每月的这一日,便要佩戴抄经,以祭先人。” “没吓到姑娘吧?” 没吓到我,吓到我的眼睛了。林妩心想。 没见过如此珠光宝气的男子! 崔逖脱得只剩一条里裤,泰然自若躺到了榻上。 这是准备好了。 林妩顿时觉得,自己再忸怩,就有点矫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在医者的眼中,没有男女,只有肉块。 她也算是看过几个男子裸体的人了,这种小场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如大大方方地欣赏,理直气壮地捏捏。 这么想着,她便收拾好表情。 怀着一腔正气,粉面端庄肃穆,两眼平静无波。 迈着小碎步走上前了。 按穴的过程倒是很顺利。 崔逖坐着的时候,看着人好好的。 但是一躺下来,就不太行了,整个人都萎靡不堪,显然已经强撑许久。 林妩一边按,一边为他的经脉受损,感到心惊。 难以想象,他竟然能以这样的孱弱之躯,在京城大杀四方。 谁也看不出他是久病之人。 但是说来也怪,他居然还有肌肉嘞。 妥妥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大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锻炼?”林妩问。 据她所知,崔逖是纯正的文人书生,没有任何武艺在身。 她依稀记得,当年在开封府的刑审房里,他亦十分单薄,不像是个壮实的。 虽说如今也只是薄肌,可较之从前,精壮许多。 她曾为此好奇,还问过韩管家。 韩管家回答是: “公子自小喜静不喜动,只一味地念书公干,不爱活动。” “但不知为何缘故,去岁突然起了心思,日日搬些铁块重物,还请了师傅来指点……” 啊? 崔逖在健身? 运动虽然是好的,但他毕竟体弱,林妩怕他矫枉过正,故而随口问了一下。 不过,崔逖似乎不大乐意谈及此事。 “未曾锻炼。”他说。 林妩不由得瞪大眼睛。 清风明月,朗朗君子,也会说谎吗? 然而,崔逖已经侧过头,将脸埋进臂弯里,不欲再多言。 他黑顺如绸缎的长发倾斜而下,发带中有珠光闪烁。 娘嘞,连扎头发,也用的南海大珍珠? 林妩真是服气了。 许是太虚弱,亦或是林妩按得很舒服,崔逖渐渐睡过去了。 趁他睡着,林妩还摸了两下发带上的珍珠。 大小约有一寸,且光彩照人,定是大品。 珠有九品,尺寸五分以上,为大品。 有金色光彩,如明月夜光者,为珰珠。 比珰珠次些,则是走珠,形状圆,古诗中常见的珍珠就是它。 此外还有一些品级较次的珍珠,常为民间所用。 林妩在京城时,就见过不少。 甚至小富之家的夫人,也戴得起珍珠项链。 可见在今时,珍珠产量很大,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故而,品级次的珍珠,卖不上价。 但卖不上价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到手又是另一回事。 珍珠多产自沿海和大湖,对京城人而言,只能远观,不能奢望。 尤其是大品、珰珠、走珠这些高品级。 崔逖这一颗,实在太难得了。 他居然就这么随便地,拿来束发…… “怎么,喜欢这珍珠?”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崔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充满笑意的声音里,带着点愉悦: “若是姑娘喜欢,崔某可以……” “可以为我引荐吗?”林妩欣喜地问。 崔逖本要取下发带的手,打住了。 语气有点复杂: “……引荐?” 林妩点点头。 “如此高品级的珍珠,没有路子,绝无可能取得。大人难不成,认识沿海侍弄珍珠的大户?” “如能为林妩引荐,那林妩感激不尽。” 她寻思着,这么贵重的珍珠,别人都放在卧房里,珍而重之地摆起来欣赏。 而崔逖却随意地拿来束发。 说明,这东西对他而言,并不难的? 林妩的心思又转起来了。 若是能有稳定的供货渠道,这珍珠,是大有可为的…… 崔逖似是暗暗地叹了口气,而后又恢复温和笑意。 “姑娘问这珍珠,可是有什么谋划?” “我也不过是突发灵感……”林妩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京中的大美丽,暂时是不能营业了。 可她也不想一直这么闲着。 既然,胭脂铺开不下去,那么药材铺呢? 第208章 横行霸道 林妩记得,自己的产业里,有一个药材铺,就在运城。 这个山庄在京城边缘,刚好挨着运城。 若是在运城做买卖,她往来还算方便。 最重要的是,药材铺与胭脂铺,有共通之处。 若是有了珍珠,珍珠既可安神定惊、明目去翳,又能解毒生肌、美肌嫩皮。 她便可研制些治疗和养肤两用的药物,以此为特色,将药材铺子做起来。 崔逖望着她的眼神,充满赞赏。 “姑娘还是同当初那般,身处险境而临危不乱,于绝处寻求生机。” 他说的,是宁国府香方失窃那会儿,林妩坐牢却心态很稳。 说起这个,林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那哪里是稳。 是肚子里藏着坏水,正等着泼沈月柔和宁司昭呢。 “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这事。”她略带羞耻。 崔逖却看了她一眼。 “如何不记得?姑娘如此佳人,宛若神仙妃子飘然而至,便是阴森牢狱,也皓月生辉,着实令人难忘。” 林妩哈哈了两声: “崔大人过誉了。” “向来开封府狱中也没少过犯事的女眷,难不成个个都神仙妃子?” “林妩不过平平之姿,是崔大人记性太好了。” 崔逖听了,只是笑了一下。 “那可不一定。”他说。 但是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正好按穴完毕,他撑着薄肌分明的手臂,从榻上坐起来。 “我去叫丫鬟进来伺候。”林妩说。 可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 到门口一看,居然一个人影也无。 在规矩森严的庄子上,实属罕见,今天大家是怎么了? 林妩正纳闷,又听得崔逖在房中说: “不用伺候了,姑娘如方便,帮崔某系一系这链子,便可。” 怕林妩不愿意似的,他轻笑了一下,长睫毛微敛。 “按了这穴,有些恍惚。我自己解下的,竟系不上了。” 林妩只得退回去,接过链子,为他披上。 这链子的扣法实复杂,她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把后背的扣好了,还给他好好整理了一下。 又听见他低声说: “前面还有。” 林妩只得绕过来,又细细研究胸前的链子。 崔逖倒是很贴心。 他身量高大,林妩却矮,故而他特地俯下身子,将矜贵的脑袋,落在林妩的头顶。 刚好够那悬在肩上的帘子,垂在林妩眼前。 林妩不察有异,捧起那帘子,专心致志地翻找扣结。 找了一会,某个扯着链子扣扣子的瞬间,她突然惊觉: 咦? 崔逖滚动的喉结,为什么离她这么近? 而且,怎么感觉,眼前这个画面,如同崔逖屈尊折腰,引颈就戮。 而她,用链子拴着他。 像牵一条狗。 正在搞强制爱似的…… 哗啦。 链子从小手中落下。 林妩后退了一步,面色平静: “系好了,大人。” “哦……”崔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反正带点不尽兴的意思。 林妩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正相顾无言,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大人,宫里来人了。” 崔逖接了宫里的信,又匆匆离开了庄子。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给林妩引荐的事,为她留下了一封手信。 收信之人,正是在运城的珠宝商,郑夫人。 这郑夫人来头颇大。 据说她来自南地的富庶之家,家中有数十条大渔船,还掌握了南地的鱼获产出。 故而,北地的珍珠供应,大多经过她之手。 林妩刚好要去运城看铺子,便提前给郑夫人递了帖子,附上崔逖的手信。 很快,她收到了郑夫人的回帖,而后便动身去运城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因着紧挨京城,运城亦是一片繁华,在风貌上,竟与京城相差不远。 林妩坐在马车上,挑起窗帘子,窥视一路风光。 只见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小贩满地吆喝,行客人来人往。 但看这人流量,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林妩先是到了自己的药材铺里。 这铺子自接手后,她没怎么过问过。 一来顾不上。 二来,这铺子收益平平,无功无过,她亦不想费心思打理。 毕竟隔行如隔山,脂粉她懂,药材她就不通了。 可如今,她红火的营生都被断了财路,实在没办法,只能捡起这半死不活的药材铺。 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缓缓下了马车,没有声张,信步走进铺子中。 柜台后头,一个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无精打采地挥来挥去。 同一个地方,他竟打扫了有半刻钟,还没挪地方。 而且根本没有发现,林妩进来了。 林妩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在这时,又来了另一个客人,是个神情焦急的妇人。 “小二,铺子里头可有天冬?请给我来点儿。”妇人说。 谁知,那伙计勉强半抬眼皮,然后不耐烦道: “天冬?没有没有,你到隔壁家去吧。” 隔壁家,恰好就是另外一个药材铺。 妇人闻言,直接掉头出去了。 而小二,明明瞅见了林妩,可因为林妩不吱声,他竟假装没看到,又低下头去。 继续摆弄鸡毛掸子,消磨时间呢。 陈吉跟在林妩后头,很不高兴,上前几步敲了敲柜台。 “喂,有人吗!” 这可把那小二惹火了。 “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看不见啊。”他口气很冲。 陈吉呵呵地笑了两声。 “又不迎客又不吱声,我以为你死了呢。” “你才死了!”小二怒目圆瞪,扔了鸡毛掸子,抄起扫帚。 “怎的,是来闹事的?也不打听打听,这铺子的主人,是谁!” 林妩和陈吉对视了一眼。 谁的铺子? 如今她林妩这么出名? 说出她的名号都能打骨折了? 小二看到他们俩非但不好奇,还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的表情。 更怒了。 在运城横行霸道这么日子,何曾受过这种冷眼啊。 不能给自家主子丢脸了。 于是,他扯着嗓子喊道: “这铺子的主人,可是,运城最最有威望,大名鼎鼎,吉星高照,霸道一方的……” “江老爷!” “人称,大吉霸!” 噗—— 林妩和陈吉双双喷了出来。 第209章 还要玩命 什么姓江的大吉霸老爷,不认识啊。 林妩咳嗽两声,用帕子沾沾嘴角,望着陈吉。 陈吉也摸不着头脑。 做买卖的事,他不大通。 他和赖三这种偷金银如流水,对钱财敏感的人不一样。 自小家庭贫困,他没见过什么大钱,做买卖就更没那脑子了。 故而,林妩的这些产业,他是一点都插不上手。 至于赵家倒了,赖三伤重,这些东西怎么一团糟,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的强项是…… 啪! 赶车的鞭子直接甩在柜台上,把小二看呆了。 “我看你们才是瞎了眼,竟然不认得,眼前这个是……” 啪! 又是一声巨响。 陈吉懵逼,他没打呀。 回头一看,竟是数十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簇拥个下巴翘上天的女子。 呃?林妩顿时想掩面。 这不是老冤家,福珍郡主吗…… 福珍郡主来得气势汹汹,倒没注意到一旁的林妩。 她一进门,便厉喝: “姓江的何在?别以为你们能霸着这个铺子,侯家倒了,一切财产,都要尽数充公的!” 林妩支起两个小耳朵。 什么,她的财产,为什么要充公? 躲在角落里暗戳戳地,看福珍郡主那不可一世的神色,林妩突然明白了。 这是有人借着侯府倒台之机,搜刮她的私产呢。 普通人想守住自己的财富,实为不易。 上位者只需动动嘴皮,便能拿走。 林妩感觉很郁闷。 “前几回先礼后兵,你们不识相,竟将本郡主的人给打回去。” 福珍郡主冷笑。 “这回本郡主亲自来了,死了人都算我的,看你们还敢逞能?” “赶紧将铺契交出来,否则本郡主会让你们知道,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这刀子硬!” 刀子一亮出来,陈吉浑身一震,态度大变。 没出事前: 眼前这个是铺子真正的老板,林姑娘! 出事后: 有事找江老板吧,我只是路过的我先走了。 他就这么偷偷摸摸踅进角落里,跟林妩一起做阴沟里的老鼠看热闹。 “咋听起来,他们以为,姑娘把地契给江老爷了呢?”陈吉低声问,满眼疑惑。 林妩也疑惑,她听都没听说过这个江老板。 “先不理他,反正有人替我们顶着,反而是好事。” 她这话没说错。 只见那店小二面临数十柄刀刃,丝毫不怵。 他不过轻叩一下柜面,便有十几人从里间抢了出来,亦是个个精悍利落,手持刀剑。 气势上,一点不输福珍郡主。 甚至吓得她后退了一步。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探子汇报时,支支吾吾说,这个运城的铺子,实在收不上来。 起初,她以为是底下人出工不出力,糊弄她。 现在亲自来了,才发现,本地恶霸确实可怕…… “你们敢!”福珍色厉内荏,强装跋扈:“此地离京城如此之近,亦可谓天子眼前,你们敢逞凶霸道,当心朝廷来围剿……” 锵! 柜台直接被劈了一半。 小二缓缓地,将大刀从桌面上抽出来,扛在肩上。 “来啊。”他露出狞笑。 林妩和陈吉不约而同傻眼了。 感情这小二,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那江老爷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集齐这群凶神恶煞之士,来霸占她一个小小的药材铺? 实在令人费解。 福珍郡主很明显被这一刀给吓到了。 她只是想来借着收铺子的名义,来运城玩玩,谁知道还要玩命? 身边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侍卫和家仆,跟眼前这十几个一言不合就砍的狂徒相比,宛如温顺的小羊。 她可不想把自己折进去了。 “你们给本郡主等着!” 她喊出了一句经典台词,然后,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林妩和陈吉刚想跟着溜,小二却叫住了他们。 “你们到底是谁?” 陈吉捏了一把冷汗: “我们就是路过的……” “不可能。”那小二眼神锐利:“路过的人,见到方才那阵仗,早就跑了。” “你们还在一旁看,可见不是寻常之辈。兴许,同这铺子还有些干系?” 林妩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观察力,这武力值。 可不是个普通小二。 这种人,怎也会来争她的铺子? 不,从方才他们的表现来看,更像是……在守护这个铺子? 林妩转念一想,答道: “我们是靖王府的,王爷吩咐我们,来看看林姑娘的产业。” 那小二本咄咄逼人,一听这话,竟然面色和缓了。 不过,面上仍有疑色。 他上下打量林妩和陈吉,觉得确实有些大户人家的气质。 想了想,冷声道: “林姑娘的产业,自有我们江老爷打理,不需要靖王插手了。” “若是林姑娘有意见,可自行来寻我们江老爷。” 林妩不动声色,方才的念头,更强烈了。 “京城路远,林姑娘眼下不便抛头露面,如何来得?” “不若让我们先见见江老板,有什么话,刚好可以带回去给林姑娘。” 小二迟疑了,同其他汉子交流眼神。 然后才说: “此事由不得你们,我须得先请示老爷。” 林妩同意了。 那江老爷行踪不定,一时半会也不能马上寻到他,林妩便先去拜访郑夫人。 这位郑夫人,据说家资百万,是个来自南地的寡妇,又无子无女,孤身在运城做着倒运珍珠的买卖。 算得上是运城的风云人物之一。 只不过她行踪隐秘,极少露面,虽说生意场上一直流传着她的姓名,但见过她的人却没有几个。 因着崔逖的手信,她才接见了林妩。 初入郑夫人宅邸时,林妩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是一入到内堂,她便被满屋奢华震慑了。 各式各样品级极高的珍珠及珍珠饰品且不说,还有数不清的水晶、珊瑚、宝石…… 林妩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走到别人的库房去了。 林妩顿时觉得自己穷得可怜。 先前手握着万两银子,又有车又有地,她觉得自己算家资丰厚。 但看到别人不经意间炫的奇珍异宝,她又觉得,嗯,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朝她招手…… 只是,这么多贵重物件儿摆出来,这郑夫人,还真不怕被偷? 赖三还是金盆洗手太早了。 林妩有些遗憾。 第210章 两个要求 在珠光四射的内堂深处,一名周身贵气的妇人,徐徐走来。 “你便是林妩?”她问道。 与娇滴滴的女娘不同,那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沙哑。 林妩不由得,深看了郑夫人一眼。 好清雅端庄的贵妇人。 虽说内堂布置得花里胡哨,奢靡不堪,但郑夫人本人,却意外地素净。 衣裳是文雅的缎月白,上头的花纹都是暗绣,低调典雅。 她身上和头上,也并未有太多首饰。 也不需要太多首饰,毕竟,仅那支血珊瑚头钗,就价值不菲了。 好一个低调炫富的真贵妇。 林妩眼馋了1秒。 “正是林妩,第一次见妇人,唐突冒昧。略备薄礼,望夫人不要怪罪。” 她站了起来,点头致意,权做问好。 陈吉在一旁,适时地往前走了两步,垂头抬手,手中一个礼盒。 郑夫人略微颔首。 “林姑娘见外了。” 立在一旁的丫鬟,便款款上前,收下礼盒。 接着,两人坐定,开始上茶。 林妩又将来意,细细道明。 那郑夫人不疾不徐,一边听一边刮着茶沫,又执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 但听说林妩不要上等珍珠,却要大量收购那些不入流的“幼珠”“常珠”,她的神色明显淡了。 劣等珍珠不值钱,养珠户那儿多得很,根本卖不上价。 林妩费那么大劲,将东西弄来运城,是费时费力又费银子。 郑夫人不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 林妩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真正图谋,只是说,这种东西有多少她收多少。 “虽说劣等珍珠卖不上价,但能卖一点是一点,尤其是劣等珍珠产量大,加起来也是一笔进项。” “郑夫人亦是做买卖的,应当知道,积少成多的道理吧?”林妩说。 但郑夫人还是兴趣缺缺。 “林姑娘说得有道理,但我们郑家不愿出售劣等珍珠,亦有其他考虑。”郑夫人道。 确实,她娘家在南地养殖珍珠,每年都有不少劣等珍珠产出。 其中只有少量,能够供应给药铺,其余的,都库藏了。 原因无他,不想让珍珠流落到平民中去,拉低珍珠的价值。 哪怕是劣等珍珠。 “郑夫人放心,我采购劣等珍珠,绝非为了出售珠子,亦非做首饰。” 林妩解释道: “其实,我是研发一些养颜药方之用。” “养颜药方?”郑夫人来了点兴趣:“这是怎么说?” “珍珠有许多效用,可使女子皮肤白皙细腻,光彩照人。”林妩笑道。 “我已着名医研发了一些养颜膏方,比起如今流行的养颜茶,效果好出数倍。” “夫人若不信,可看看我这张脸。” 她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以便让郑夫人看得更清楚。 “我最近,便是用了珍珠粉牛乳面膜……” 她的脸实在生得漂亮,虽然今日特地没有涂脂抹粉,可依然很显妩媚风情。 突然这么凑过来,美貌在眼皮底下猛地放大,倒让郑夫人愣了一下。 连放到唇边的茶,都忘了喝。 “夫人?” 林妩疑惑地抬头,一双清澈水灵的眼睛,撞入郑夫人眸中。 郑夫人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嗯,不错。”她哑声说。 也不知是说皮肤不错,还是说长得不错。 林妩敏锐地发现,对方的耳根,居然有一点淡淡的粉色。 不是吧? 小美人心中大骇。 她男女通吃了她! 赶紧咻地退回自己的位子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那么,夫人觉得,是否能合作?”林妩问。 可不敢拉扯旁的了,也不能再做什么小动作。 虽说她眼下不爱男。 但是也不爱女啊。 救命。 好在,郑夫人方才的失态只是一瞬,立马又恢复了颇有距离感的端庄之相。 “合作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郑夫人说。 “我是个谨慎之人,这么多珍珠,可不能一次给全了林姑娘。” “只能十日供一次货,一批一批地给,确认都用于制药,方能取下一批。” “这不是问题。”林妩满口答应:“另一个要求呢?” “另一个……”郑夫人的食指,摩挲着茶碗上的松林云海图,缓缓道:“每批珍珠,都须姑娘亲自来验货。” 这倒是出乎林妩的意料。 这也算要求? 她沉思了一会儿,保守地回答: “目前来说,由我来验货,自然可以。但今后,若我离运城远了,就难以履行。” “夫人,能否再通融些?” 没想到,这会子郑夫人倒是挺好说话的。 “你我初次合作,这段时间不得不如此。若是建立了信任,以后定当别论。” 林妩放心了。 两人敲定合作,郑夫人又留她用膳。 林妩意外发现,桌上摆了许多菜,竟然有不少,是她素日爱吃的。 “看来,我与夫人性气相投,连口味都如此相似。”林妩笑道。 郑夫人笑而不语,只让丫鬟给她殷勤布菜。 这一餐,林妩吃得很痛快。 吃完,甚至有点晕碳。 犯困了。 她和郑夫人坐在小亭子中,本要饮茶消食,再叙些生意经。 然而说着说着,她竟双眼迷离起来,靠着软垫,昏昏欲睡了。 眼皮彻底阖上之前,她感到身上微微一暖。 奋力透过最后一丝光线,只看到郑夫人轻轻地,将一方小被,掖在她身下。 还亲手为她取了头上的环钗,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指腹擦过面颊时,林妩竟觉得,那手指特别莹润修长。 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 等林妩醒来,日头已经西斜了。 林妩掀开身上的薄被,便有一个丫鬟来扶她起身,一个丫鬟则将茶奉上。 浅浅喝一口,温度正好。 也不知是冲了几次,才在她醒来时刚好入口。 这郑府的规矩,着实是严。林妩心想。 “姑娘身上可有什么不舒坦,要不要奴婢给您捏一捏?”丫鬟问。 这又能显出,郑府是何等的周到了。 林妩真心觉得,这郑夫人,来头不简单。 “不用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夫人可还在?” 林妩想同郑夫人道别。 但丫鬟回说,夫人有要事,已经不在府上了。 林妩只能留下口信,与陈吉上了马车,往药材铺子赶去。 刚到铺子门口,就看到小二在踮脚张望。 “哎呦,姑娘,你可算来了!” 第212章 姐姐好香 林妩算幸运的,今日江老爷正好在运城。 别看江老爷是当地一霸,运城风云人物之二,但他交游甚广,据闻在京城也有宅子,并不长居运城。 若是林妩今日没来,往后再等十日八日,都不定能等到他。 林妩在小二的带领下,往后院走去。 这小二,对着旁人,嚣张得紧。 可这江老爷一来,他似乎变乖顺了,热情不说,还特别兴奋,只差没摇尾巴了。 林妩不得不惊讶,这江老爷是有什么魅力,将底下人收得这么服帖? 然而,一见到江老爷,她傻眼了。 这是个老爷吗。 这是个老弟呀。 林妩看他,居然面嫩得很,虽然身量高大,可脸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看到林妩来,他甚至腼腆地抿了一下嘴,说: “姐姐,你来了?” “姐姐,快坐。” “姐姐,喝茶!” 林妩心情很复杂,坐下后,把他看了又看,只觉得他除了脸色太过苍白之外,倒没什么可疑的。 “江……江小爷。”林妩艰难地开口:“我们林姑娘的铺子……” 没想到,对方直接笑嘻嘻地打断她的话: “姐姐,我知道你就是林姑娘。” 林妩愣了一下。 看来,对方只是长得嫩,行事手段可不嫩。 林妩立即端正了表情,认认真真地望着江小爷的眼睛。 “江小爷果然有些手段。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江小爷轻笑: “这不难。首先,姐姐容色惊艳,令人见之难忘,刻骨铭心,辗转难眠……” 林妩:“讲重点。” 江小爷又笑了两声: “江某名声在外,寻常人不敢孤身来见我。” “姐姐竟敢这么走进这后院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定然有许多暗卫吧?” “能带这么多暗卫,且身手这么高,想必姐姐身份不俗。” “从靖王府出来,如此绝色又身份不俗,不是大名鼎鼎的林姑娘,又能是谁呢?” “不愧是运城一霸。”林妩由衷地赞道。 “只不过,江小爷手段通天,相比经手都是大买卖,为何又沾我这小小的铺子呢?” “林妩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要霸占这个不赚钱的营生,而只是,想帮林妩守着铺子?” 江小爷闻言,放下手中茶盏,哂笑。 “姐姐果然聪慧,一猜便中了。” “友人所托罢了。” 至于是什么友人,看他的神色,是不会说的了。 他也知道林妩的来意,大约是想拿回铺子。 可是,他建议林妩莫要如此。 “姐姐如今身份尴尬,今日福珍郡主上门,可见不利于姐姐的风声,已经传到了运城。” “若是这买卖由姐姐出面,怕是做不下去。” “不如,就挂着我的虚名,由姐姐幕后坐镇,岂不是更便利些。” 确实是这么个理。 林妩也想过了,目前来说,自己抛头露面是不行的。 旁的人且不说,万一引起圣上注意,恐生枝节。 她有打算找个人来充名头。 但,江小爷? 江小爷看出她的不信任,便殷勤热络地走上前来,居然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姐姐信不过我?” “正如姐姐所说,这个小小的药材铺子,在我这儿,有与没有是一样的。” “姐姐无需担心,我起了贪念。这点东西,还打动不了我。” “我一心只是……” 林妩盯着他的手,有些出神。 这是一双修长的手,根根手指如白玉一般,甚是好看,也甚是…… “姐姐!” 突如其来的叫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江小爷狠狠地嗅了一下空气,面上有一瞬的恍神。 “姐姐身上,好香啊。” “不知姐姐平时用的,是什么香?” 林妩被他这跳跃的话题,弄得无语了。 “我不爱用香,兴许是下人熏衣服用的吧。”她淡淡道。 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还好江小爷也不是那得寸进尺的,主动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放下茶壶,抖了抖袖子,大大方方坐下。 “我的提议,姐姐可以慎重考虑。我还可以为姐姐张罗一些管理铺子的熟手。” 说到这里,他面色变得不快: “姐姐以前的铺子,尽是些庸才蠢货,难怪经营得那么差。” 你还真心实意地给我规划起来了。林妩心想。 不由得瞄了江小爷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会儿,又觉得对方不像十五六岁了。 脸依然是嫩的,但身上有一股气息,似是历尽千帆锤炼出来的,纯熟与老练。 不过这气息,也是稍纵即逝。 江小爷很快又笑得率真无比,宛如一条殷勤小狗,在疯狂地摇尾巴。 “姐姐,好吗?” 林妩看人,还是挺凭感觉的。 有些人她虽然不熟悉,但从心底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她便会付出信任,与之交往。 如今对于江小爷,便是这种感觉。 虽然,这人看起来,说不出哪里的怪。 但林妩还是觉得,可以一试。 “好吧。”她说。 殷勤小狗马上喜笑颜开,又冲上来给林妩倒茶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姐姐也无需那么劳累,只要保证每五日,来巡铺子即可……” 每五日巡铺子,林妩盘算了一下,确实不算太累。 江小爷倒是为她规划得挺好的。 那就这样办吧。 林妩又轻松愉快地达成了一项合作。 谈完合作,天已擦黑,江小爷邀请林妩在城中住下。 “天色已晚,姐姐出城不方便。住客栈,又不够舒心。” “我在运城有一处闲置宅子,姐姐不嫌弃的话,不如作为来运城的下榻之处,岂不干净便利。” 在他的热情邀请下,本着创业阶段,能省则省的原则,林妩住进了那座宅子。 然而一进去,就后悔了。 这是闲置的宅子吗? 这不藏宝阁吗? 林妩才踏进门,便被金雕的窗棂、玉做的地砖、满屋子珍稀古玩……给镇住了。 她甚至想拔腿就跑。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要是掉了哪一样,不得叫她赔呀? 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自从离了京城,她好像掉进了什么富贵窝。 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满眼富贵。 这个财运可以说是很旺了,可惜旺的是别人。 林妩战战兢兢地在豪华大床房住下,可是转头一看。 青葱玉立,眼若流星的少年,正倚在门口。 “姐姐,同我去个好地方吗?” 第213章 冤家路窄 大晚上的,若是江小爷说去看旁的什么,林妩定然不会同意。 但是去鬼市,那就,必须去呀。 京城实行严格的宵禁,鬼市这玩意儿,是没有的。 但运城就不一样了。 运城因着离京城近,有众多达官贵人、巨贾富绅在此买地置屋,无事便来小住一番,挥金如土。 故而,运城繁华奢靡,应有尽有。 就连鬼市这种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亦在此盛行。 前去一掷千金的,还有不少朝廷命官呢。 人性本就如此。 越是身居高位,越渴望禁忌的快乐。 况且,这夜市不单纸醉金迷,还有许多寻常难见的奇珍异宝,比如林妩想要的特殊药品、药材和矿石。 林妩已经想好了,这回她要做些美白护肤品。 这样一来,光有珍珠可不行,一些罕见的矿石和药材,是必须的。 林妩正愁没人给她领路呢,江小爷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江小爷让人给她送来一套竹青色男装。 这还是林妩第一次女扮男装。 只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捯饬捯饬,居然也是一枚美男子。 简直要爱上自己了。 看到她在等人高的西洋镜面前,左扭右扭,江小爷不禁失笑。 他已经穿好一身紫色夜行衣,以黑巾罩面。 “姐姐……哦不,妩哥儿,可以走了吗?”他笑问。 林妩戴上面纱,意犹未尽地走出来: “要上马车了吗?” “马车?”这两个字在江小爷舌尖转了一下,他复笑道:“去那种地方,谁人还坐马车?” “自然是……” 林妩突然感觉小腰被人一握,而后天旋地转。 江小爷竟将她抱了起来,眉眼弯弯: “美人在怀,御风而行了。” 接着,他轻点足尖,跃上墙头,在高墙、檐顶如履平地。 如同一只飞燕衔着幼鸟,迅速融入到夜色中去。 来到鬼市中,正是五更时分。 五更,相当于现代的三点至五点,正是万籁寂静,黎明前最暗黑的时刻。 只见这鬼市,篝灯交错,笼火森森,风摇月影,人醉散襟。 既有那漏夜乍现的秦楼楚馆,销金赌坊,也有列于两旁,插标而立,无人看顾的奇珍物品。 卖家只躲在不见人的黑暗中,绝不以真身示人。 往来披帽掩面的行客,若是看中了什么,直接按标所书价格,丢下银子来,取走物品便可。 待到人去无声,那些黑暗中的蛇鼠,才会悄然无声摸出来,取走银子。 又悄然无声地退去。 江小爷进了夜市地界后,便将林妩放了下来。 他也不觉得尴尬,言笑晏晏: “姐姐且看着,有什么中意的?我为你取了来。” 林妩很感兴趣地逛了起来。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比如提灯不照人,先来后到,买定离手,看破不说破等。 林妩亲眼见着一个年轻公子,买下一块玉后,发现是假的,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回头讨说法。 自然,也有那第一次来,见着别人在挑东西,多嘴提醒说是假货。 结果被人当街套上麻袋,痛打了一顿。 于是,林妩更加小心谨慎,看中了才过去,一手扔钱一手拿走,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一来,倒省了不少麻烦。 唯一不快的是,既然她是男子之身,又身在鬼市之中。 江小爷就不能离她太远。 甚至可以说是贴身保护,时不时还将胳膊虚虚地在她肩膀上搭一下,好隔开四面八方冲撞过来的人流。 林妩都不好说,他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但他确实很细心地为林妩免去不少麻烦。 比如,眼下。 “这么一小块沉香,就要一万两?” 林妩再次直面自己的贫穷。 因着香料铺子往日比较低调,如今还能在京城苟延残喘。 只是做买卖的人消息灵通,与铺子合作的人,比如供货商,难免知道铺子背后的大老板就是林妩。 这样一来,肯给铺子供货的人就少了。 特别是沉香这种垄断型的东西,只能跟固定几个扬州大户支取,他们一朝断了合作,铺子便空了许久。 林妩鼻子灵,一下子就嗅到,这必定是块精品。 只是,价格也没有辜负它的品质。 太贵了。 林妩没带那么多钱。 “喜欢?喜欢就去拿。” 两根手指夹着一张银票,出现在林妩的面前。 林妩不由得侧眼,看到江小爷神色泰若,宛如给出的不是一万两,而是随便一张纸。 她咬了咬唇。 这么好的沉香实在难得,她不想错过,至于银子,她后面再慢慢还他吧。 于是,她终于伸出手,抽走那银票。 空气隐隐浮动,仿佛有谁松了一口气。 林妩往前走了两步,刚将银票压在沉香旁边的石块下,正要拿起沉香。 突然一道鞭子飞来: “别碰!” 林妩心惊,正要松手,身边却鼓起一阵风。 江小爷不知何以,速度竟如此之快,须臾间已经挡在她身前,竟空手吃了一鞭,并顺手一扯。 那执鞭人冷不防,便朝他们飞了过来。 然后被江小爷往心口上一踹,几乎能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而后,他便直直飞出去。 是一声也不曾吭气,直接晕死过去了。 林妩赶紧把沉香揣进怀里。 接着就听见后头有人怒喝: “真是反了天了,连本郡主的人,也敢打!” 林妩:……冤家路窄。 青铜往往以王者的方式出现。 福珍郡主戴着帷帽,前呼后拥走上前来,一下便占了半条道。 “混账东西,你可知本郡……小姐是什么人?竟然抢我的东西,还打我的人?” “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声音尖利,趾高气昂。 而她旁边的小厮,向来是有些见识的,已然汗流浃背: “郡……小姐,低声些儿……此处不比别处,莫要惹人注意了……” “什么此处别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儿便是法外之地?” 福珍郡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本小姐愿意到此赏玩,是给你们运城人脸面。若是我玩得不痛快,亦或是有了什么差池……” “信不信我的姐姐,把这劳什子鬼市,夷成平地?” 此言一出,不少在鬼市流连的人,都停下脚步。 无数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第214章 祖传法子 林妩从未见过,有这么蠢的人。 福珍真是被宠坏了。 黑市之中,皆是三教九流,还有不少朝中势力在此暗中往来。 这确实就是法外之地,便是福珍在此被打死,云妃也无处追究。 大概,圣上也不会让她追究。 而福珍在此瞎嚷嚷,不过为云妃徒增麻烦罢了。 林妩嗤笑,与江小爷冷眼看福珍闹笑话。 好在,云妃不是个全然没有脑子的,派了几个得力的人跟着福珍。 那苦苦相劝的小厮,便是其中一个。 他好说歹说,终于将福珍劝下了。 福珍怨怼地瞪了林妩一眼: “旁的便算了,可那沉香,必须要拿下。” “只要你肯交出来,本小姐便宽宏大量,不计较你们的冒犯,否则……” “否则爷就把你打死。”江小爷说。 口气很戏谑,语言很残暴。 说白了就一句话: “什么跳梁小丑,也想染指爷的东西?做梦。” 直接把福珍听愣了,而后暴怒: “你什么意思?你这目无王法,不知尊卑的法外狂徒!” “打伤我的人不算,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本小姐决不能轻饶了你。” 她怒极攻心,娇叱: “你们给我将他拿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和律法!” 小厮刚刚擦干净的额头,又瀑布汗了。 “我的千金大小姐……” 他几乎是哀鸣了,低声说: “咱们还是莫要惹事了,能到这鬼市来的,都有些背景,一块沉香罢了。” “你懂什么?”福珍心烦道。 “这么好的沉香,我寻之已久,如能拿到手,姐姐便……” “总之,不论如何,这沉香我是要定了。” 那小厮一听,两眼一黑。 为自己接了这门苦差事,感到悲催。 “可是,小姐……” 小厮还要劝,可福珍已经耐心全无。 这人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反正她带了一批护卫,个个武力高强,怕什么? 这恶霸不过只身一人,便是一个护卫打不过,十数个一起上,总能降住他吧? 福珍信心满满。 在她的命令下,护卫们倾巢而出,直奔江小爷来。 江小爷简直厌倦极了,一手抱着林妩,一手挽着剑花,三两下便把那些护卫打得落花流水。 福珍都傻了。 江小爷眸色微冷,他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正一剑袭来,要连同福珍给了解了。 巷道的深处,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尖利矫揉的声音响起: “哦呀,这,不是福珍郡主嘛。” 林妩心头一凛。 谁来不好,怎的,偏偏是这个人? 夏德河! 听说,夏德河正满京城地找她,只差没攻进靖王府去了。 他还不知道,她来了崔逖的庄子上,还在这运城出没。 虽说她现在乔装成了男子,可难保夏德河认不出来。 因为这阉货,馋她馋得不行,天天把她的画像挂在床头赏玩,已然将她的身形骨相,都研究透了。 想到这里,林妩按在江小爷肩上的手,稍微用力了些。 她正要叫江小爷遁走,他比她更先一步,轻移莲步,隐匿到半片树影之中。 而夏德河,坐在撵椅上,被四个人抬着,一摇一晃走近了。 面白无须的脸上,闪过一丝奸诈。 “郡主怎也在此?” “杂家瞧这情形,可是有人不知死活,冲撞了郡主?” “不如让咱家……” 探究的视线,在江小爷和林妩身上巡睃了一遍。 “杂家怎觉得,有些儿眼熟?”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十数个黑衣人冒出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林妩的心猛跳了一下。 这些人,跟福珍那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护卫,可大不一样。 其中说不定还有圣上亲卫,身手了得。 她恐怕要暴露身份了。 而抱着他的江小爷,浑身肌肉绷紧,似乎也十分戒备。 福珍郡主一见援兵到了,大喜过望: “夏公公,你来得可正好!” 林妩明显感觉到,搭在自己头上的下颌,绷紧了。 衣衫微动,江小爷明显握紧了剑。 他要大开杀戒,强行闯关了。 “不要!” 林妩按住他的剑,低声道。 虽然以江小爷的身手,或许可以奋力一搏,逃出生天。 可她的身份,也定然暴露。 被夏德河知道,她就在运城,以后她还如何在此做买卖? 难道,她这辈子,只能龟缩在深宅后院? 可江小爷声音冷厉: “不行,不能叫他发现……” 这句话有点古怪。 林妩无暇细思,只当江小爷不想夏德河发现她的身份。 她赶忙说: “我有办法……” 而后用气音,对福珍悄声道: “郡主,你不是,想要一些特殊香料么?” 福珍本兴高采烈的脸,瞬间变色了。 他怎么知道? 她面色惊悚地回望林妩。 林妩面色平静,继续说道: “若被夏德河得知,你在四处搜罗上好沉香,你猜,他会不会顺藤摸瓜,探到你们的计划?” “用沉香试错,未免迂回。在下倒是有一祖传的法子,若郡主敢于一试……” 夏德河高坐辇椅之上,听不清底下的声响,只觉得那几人勾头私语的样子,很令人不爽。 “怎的了,郡主?可是要杂家帮帮你?” “论理,杂家服侍天家,在外头多看顾郡主一些,是应该的……” “那倒不用。”福珍的语气突然变了。 “这两人是我的旧相识,方才我们不过玩笑罢了。” “哦?”夏德河看了看满地伤员,神色莫辨:“玩这么大?” 福珍尴尬地笑: “这朋友对我有些误会……” 既然她如此坚持,夏德河也不能非把人抓起来。 只能跟福珍道了别,再度启程。 路过林妩两人身边时,还特意瞥了一眼。 嗯…… 虽然带着面纱,但眼含秋水,肤若凝脂,眼见着不错。 只可惜了,是个小公子。 倒是他身后那男子…… 也不认识。 夏德河阖起眼皮,尖声道: “走吧。” 撵椅远去后,在场几人,才稍稍地舒了一口气。 这黑市定是无心再逛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运城一座低调的宅院里,便亮起了灯。 林妩和福珍,相对而坐。 “你快说,你有什么法子?”福珍急切地问。 第215章 做个面首 林妩料得不错。 赵家倒了以后,云妃立即失宠了。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云妃与圣上恩深情重,没了赵贵妃这个拦路石,她定能扶摇直上。 登上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云妃亦是如此认为。 她正喜滋滋地等着皇恩垂怜,谁知,圣上竟是迅速冷淡了下来。 甚至连她的宫中,都少去了。 云妃惶惶,以为自己哪儿惹了圣上厌烦,最近正挖空心思,想要复宠呢。 各种御花园偶遇、养心殿送点心、夜半装心口疼,她都试过了,结果圣心岿然不动。 云妃彻底慌了。 她本就不是个聪明的,这会子病急乱投医,便想着,用点药试试? 作为亲妹妹和心腹的福珍郡主,就这么背上了寻药的重任。 效果太差的不行,痕迹太明显的不行,会伤着女体的不行,会留下后遗症的不行…… 福珍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从一个归隐山林的神医处,觅得一个迷情方子。 就差一味上好的沉香。 故而,今夜她与人冲突,也是不得已。 云妃急用啊。 “你若能拿出好东西来,本郡主自然重重地赏。可你若是哗众取宠……” 福珍郡主压低声音: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家破人亡!” 林妩却笑得云淡风清。 “郡主无需过虑,在下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 “方才听郡主说那方子,在下浅浅懂一些岐黄之术,觉得效果并不大,没得浪费了沉香这么好的东西。” “但是在下家中倒是有一味秘药,可助郡主一臂之力。” 她没有提云妃。 毕竟这种宫闱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份知情知趣,亦让福珍颇为满意,她可不想被人知道,云妃正满世界寻药下给皇帝。 “哦?那你快拿上来。”福珍急切地问。 于是,林妩拿出了独门秘药。 母猪催情粉…… 好久不见,这位老伙计的效果依然霸道。 福珍透过窗子,看到房中,她的小厮和丫鬟饥渴地互撕衣衫,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总算你干了件孝顺的事。” 她抬起高傲的下巴,觑着林妩: “这东西,你还有多少?” 林妩:“不多,但是在下认为,一个法子不能频繁用,省得被看出破绽。” “我这里,还有一些特殊香料和小玩意……” 她将以前用在宁国公身上的东西,尽数教予福珍。 福珍起初不以为然,后来眼睛越瞪越大: “还能这样呢?” 林妩掩嘴笑: “要博君一笑,自然得使尽浑身解数,无所不能。男子用了这些东西,女子又常常服些汤药,便可好事成双。” 那就是,既可以复宠,又能怀上龙种? 福珍喜得脸上都自得起来。 不过,还是有点担忧: “这些东西,会不会太霸道,给太……太懂医术的人,看出来?” 林妩笑笑: “无需担忧,事后多饮些汤水,便是神医,也看不出痕迹来。” 福珍还有顾虑: “那……会不会伤了身子,害了性命?” 她姐只是想复宠,不是想屠龙。 可不能阴差阳错,把圣上给嘎嘣了。 林妩还是那张让人无端心生信赖的温和笑脸: “郡主放心,此药温和,不会致命。” 只会让人焦躁易怒、心神不宁、发胖脱发而已! 用多了还会羊尾。 嘻嘻。 福珍郡主信了。 说起复宠这事,她比云妃还要迫切。 毕竟云妃失宠后,她在京中的待遇也一落千丈,不少贵妇人宴客,都不给她递帖子了。 如此跌落云端,她可受不了,正急需把姐姐重新推上宠妃之位。 故而,这药,她比谁都想用。 “既然如此,那我便试一试吧。” 福珍收下了那些药,又命人拿上不少财物来: “今夜我们所谈之事,但凡有一个字传出去……你可知了?” 她望着林妩,试图用眼神威吓。 然而,看着看着,竟觉得…… “在下自然知道,请郡主放心。”林妩说。 说完,莫名觉得,福珍的眼神不大对劲。 有点过于……热切了? “郡主?”林妩轻唤一声。 此时她虽然只露着两个眼睛,但这眼中波光流转,极其勾人。 福珍看得,都直愣愣的了。 “你,可曾娶亲?”福珍突然问。 林妩:…… 完了。 男女通吃实锤了。 林妩面露无奈: “郡主,在下还未……” 她本想说,未曾考虑过男女之事。 然而被蛊惑了的福珍,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 “公子颜色极好,何苦汲汲营营地做些累人的买卖?” “不如来我府上,做个面首……哎呀!” 她吃痛地收回手臂,泪眼汪汪,怒视林妩身后。 “你敢打本郡主!” 江小爷面沉似水: “我还敢砍了你,试试吗?” 福珍可是见识过此人的暴虐,此时她身边又没有好的护卫,可不敢跟此人硬碰硬。 只好含着泪,悻悻地说: “咱们走着瞧!” 然后拂袖而去。 林妩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还真是有魅力啊,姐姐?” 江小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虽说是笑着,但隐隐的,竟有些阴阳怪气。 和他先前的嘴甜,大相径庭。 林妩挑了挑眉毛,回以淡淡一笑。 “谈何魅力,不过是言语相交,淡如流水罢了。” 江小爷却像被戳中了什么,眼神闪了一下。 他笑吟吟在林妩身边坐下,表情虽是松快的,言语却有些不依不饶。 “哦?那京中流传那些个,与姐姐私交甚笃的男子,也是淡如流水么?” “我倒是好奇得很。” 他把玩着茶盖,笑容如同一张面具,罩在脸上。 “今夜只你我二人,姐姐不妨同我说说,你的真心,究竟在何人身上?” “是宁国公父子,还是兰陵侯,亦或是靖王,还有……” “哦?”林妩脸色如常。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而后抬起眼,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少年。 “京中流传?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事,流传得如此之广。” “怎么身在运城,也对我的八卦,知道得如此清楚么,江小爷?”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另外的名字,郑夫人?” “亦或是……” “姜指挥使?” 第215章 你的真心 江小爷天真无邪的笑颜,立马如凛冬忽至,水堕坚冰,凝在了脸上。 林妩好整以暇,悠悠道: “姜指挥使,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喜好。” “有点变态了,你知道么?” 江小爷不说话了,缓缓将手覆在脸上,居然撕下一张面皮来。 邪狞的狐狸眼,再度露了出来。 “林姑娘果然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请容在下一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难得地露出吃瘪的表情,面上微微不爽。 而林妩呢,脑海里转过无数可疑的片段,但还是捡了最通俗易懂的那个来说: “大概,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喜爱紫色吧。” 姜斗植满头黑线,紫色怎么了就? 林妩直言不讳:“有点不大符合你的身份。” 姜斗植:“……怎么可能,紫色为尊,紫色为贵——” “好个风骚的锦衣卫。”林妩一时嘴瓢。 姜斗植:…… 他突然怀疑,那些男人是有什么癖好,怎么会喜欢这种气人的女子? “好啦。”林妩见他表情确实不快。 大有她再怼一句,他就要拔剑把她砍了的样子。 她只得解释: “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是看到夏德河才确定的。” “你对夏德河的态度,太过谨慎了,似乎很不想被他发现。” 身手过人,却又忌惮皇帝身边的太监。 那岂不就是老太监熟识的,不能被他发现的人? 林妩将皇帝身边的人过了一遍,就只剩下姜斗植了。 只是没想到…… “姜指挥使,你若想与我相交,何不真诚以待,怎地做三副面孔,将人蒙在鼓里?”林妩问。 却没想到,姜斗植哂笑,眼底满是玩味。 “谁说在下想同你相交?” “论一人千面,在下可远不及姑娘善变,否则,能拿捏住那么多男子呢?”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了。 林妩翻白眼。 这个人真的不会好好说话,非揪着这一点不放。 “姜指挥使谦虚了,谁能有你善变,连女子都当得。”林妩没好气道。 姜斗植却很坦荡,似乎这也没什么可耻的。 “这有什么?锦衣卫常常要执行隐秘任务,多些技能亦不奇怪。” “可你不是被圣上外派了么?”林妩又问。 她是听靖王说的。 景隆帝多疑且心窄,他底下的人,总是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忠诚考验。 连锦衣卫这没有感情的杀戮木偶,也无法免俗。 然而,姜斗植听了,不过鼻孔哼气。 那表情,是不以为意,是不屑一顾,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厌世。 “他想折腾就折腾,但配不配合,权看在下的心情。” 皇帝的近卫,自然服从圣命,“锦衣卫指挥使”确实去出生入死了。 但是姜斗植没去。 林妩的眼神便变得意味深长了。 看来,狗也不总是听话的。 驱使恶犬需谨慎,兴许哪天,就被反咬一口。 “那林妩就不明白了。” 林妩看着姜斗植的眼睛: “姜指挥使在其位,不思其政,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同我这小小商女纠缠不休,是出于什么心情?” “你?” 姜斗植翘唇轻笑。 既然真面孔已经被揭破,他也就不装甜心弟弟了。 也不正经坐椅子,而是衣摆一甩,跳上窗子,支起单膝,靠着窗框。 仿佛一只束缚不住的鸟儿,随时要破笼飞去。 “什么心情啊……让在下想想。” 他望着微微泛白的天边,晨曦落在他那双狐媚的眼睛上,显出几分迷惘。 “应该是惊奇?” “惊是惊,竟有女子如此浪荡又蛊人,将那么些个不俗的男子,迷得团团转……” 看到林妩眼神变得凶恶,他又面露歉意。 “抱歉,在下说话太直。” 林妩亮出一个手掌: “我的巴掌也很直。” 姜斗植:“在下自小入了锦衣卫,没什么同人谈天的技巧,姑娘请见谅吧。” 表情理直气壮。 明摆着说,对不起,我说话太难听了。 下次还这样。 林妩突然恨自己,这些日子光顾着赚钱了,怎也不学点功夫呢? 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就挺好。 姜斗植又继续往下说: “奇是奇,你还要勾搭几个男子?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 “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了。” 他勾起戏谑的笑,望着林妩的眼睛: “你的真心,究竟在何人身上?” “宁国公,宁世子,兰陵侯,靖王,或者……” “崔逖?” 他的语气非常冒犯,令林妩很不舒服。 这人讨厌就讨厌在这点上,虽然帮人的事没少干,可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来。 “姜指挥使,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抿了抿嘴,语气也变得很淡: “感情是私事,我有什么必要同你交代?” “而且,请你莫要胡乱攀扯,崔大人与我有何干系,请勿造谣。” “哦?是在下造谣吗?”姜斗植眼中的兴致,又浓了几分:“你们都裸裎相对了,还狡辩呢?” 林妩气死: “谁说我们裸裎相对了?” 姜斗植眼神暗了一瞬: “他光着身子泡汤,你光着身子凫水,这难道不是……” 林妩一整个大无语: “大兄弟,你讲讲道理好吗?” “他泡汤的时候,我穿戴整齐。我凫水的时候,他包得严严实实。这算什么裸裎相对?对哪儿了?对你的小心眼儿上了?” “而且,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她狐疑地打量姜斗植,觉得这人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变态了。 “你居然跟踪我?” 姜斗植谦虚: “身为锦衣卫的小小技能,不足挂齿。” 林妩:……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真是你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 这条疯狗。 “以前的就算了,但是从今日开始,姜指挥使,请你莫要再偷看我了。”林妩口气略重。 姜斗植面露遗憾,哦了一声。 不过很快又展露笑颜: “也用不着偷看,反正你逢五逢十,都得主动来找在下嘛。” “我光明正大地看。” 林妩:……忘了还有这茬子事。 诡计多端的男人! 林妩的心情,不由得有点坏。 第216章 倒反天罡 “姜指挥使,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林妩面色微冷:“我不想跟你合作。” 但姜斗植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咧嘴而笑。 “那不成,你我不是都谈好了么?” “我不想看见你。”林妩直言:“反正我们也没有签订契约。” “哦……”姜斗植拉长声音,而后,噗嗤一笑。 “可是,在下想同姑娘合作,怎么办呢?” “毕竟,别人没有姑娘香。” 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令林妩想给他几个大巴掌。 可是给不了。 对方武力值太高了。 嗨呀,好气。 林妩郁闷不已,略略思索后,眉眼闪动。 她故意饶有兴致地,把姜斗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说起来,林妩也很奇怪。” “姜指挥使总说,自己是受人所托。” “但即便是靖王,同你的关系也不过尔尔,不至于让你如此阴魂不散吧?” “小女子不得不怀疑……” 她秋波流转,粉唇微勾,露出一抹媚笑。 “姜大人难道,对我有意?” 虽然邪魅的笑,仿佛焊在姜斗植的脸上。 但林妩还是捕捉到,一丝快速闪过的愠怒。 连气息都凌乱些许。 “我对你有意?” 他本松松靠在窗边的背,微微挺直了。 “林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在下不过是……” 他又及时地打住了话头。 这遮遮掩掩的样子,令林妩觉得,他好像还隐藏了什么东西。 回想起与此人数次交谈,他都显得话里有话。 好鬼祟一男的。 虽然林妩方才用言语激他,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姜斗植对她确实没有情意。 他的举动,更多是出于探究,对她这个人很好奇。 好奇之下,兴许还有些不满,或者看不上。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妩在乎的。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姜大人。”林妩说。 “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姜斗植眼神又闪动几许。 “姑娘可真爱玩笑。”语气不如先前戏谑了。 “那可不。”林妩神色淡然:“所以,跟姜指挥使这般开不起玩笑的,合作不来。” “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你我既然合不来,就别互阻财路了吧。” “死缠烂打,未免有失体面。” 谁知,姜斗植又扬起脸。 狐狸眼中精光狡诈: “不成,这是姑娘欠在下的。” “姑娘别是忘了吧,你答应了在下一个条件,还未兑现呢。” 林妩:…… 是赵竞之启程流放那一日,姜斗植说的。 “想要我手下留情?” “那容易,姑娘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 行吧,反正也没有旁的人可以利用了。 林妩这样告诉自己。 姜斗植有多重身份,倒方便在运城周旋,让她得以躲在幕后,闷声发财。 再说了,这人进是锦衣卫,退是土恶霸,往远了说,在南边还有所谓的娘家势力。 着实能量不小,不失为一座靠山。 如能真诚合作,可比她单打独斗,要稳当得多。 林妩只能劝自己,放下成见,立地发财,有钱可破万难啊。 “姜指挥使既然如此执着,那林妩便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姑娘请说。”姜斗植笑得像偷吃成功的狐狸。 林妩忍住往他脸上邦邦来两拳的冲动,淡声道: “我想请姜指挥使,襄助云妃些许。” “倒不是要如何助她,只是若她濒临事发,多少为她遮掩一些,且再留一留她的性命。” 听了这话,姜斗植一贯的嬉皮笑脸,终于露出一点认真。 他笑得时候,容颜灿烂,艳色无比。 可不笑的时候,就显得五官平平,面无表情,宛如一尊容色淡淡的瓷器人偶。 难怪能成为景隆帝的刀。 “提起这个,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姜斗植从窗上跳下来,一步步走近,俯下身子,直视林妩的眼睛。 “赵贵妃自戕,赵家覆灭,亦有云妃的功劳。你不是兰陵侯未过门的妻子吗?却为何要给那郡主支招,助云妃复宠?” “你不是应该,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吗?” 林妩笑了一下。 “我为何要杀她?” 没有云妃,赵贵妃就不会死,赵家就不会倒了吗? 云妃曾将赵家逼至维谷,但反过来想想,她有这通天手段,让林妩东山再起,岂不是轻轻松松? 既然她甘为棋子,就别怨林妩,将她利用到底。 “如今我避走运城,姜指挥使不便出面,靖王又须蛰伏些许时日,京城已然对我关上大门。” “但是,若有云妃从中使力,又不一样了。”林妩徐徐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林妩决定借,云妃的势,重新将买卖做回京城,而且,国库的钱,她还要继续赚。 与此同时,还能让云妃和她的亲亲圣上,相爱相杀。 一箭双雕,不好么? 这个想法,无疑是倒反天罡。 姜斗植先是片刻错愕,而后,眼中精光大盛: “你要搭上云妃?你可真是……” 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本以为四面楚歌,没想到,她要向敌人倒戈。 不,不是倒戈。 应该说,是策反? 云妃那点脑子,只瞧得见眼前的利益,还敢在外头找来路不明的药,下到皇帝身上。 怕是被人哄着当了青云梯,都不知道。 有这种蠢而不自知的人在前头顶着,便是事败了,也没什么。 反正死的也是云妃。 毕竟林妩深藏不露,是云妃自己心思不正,走些旁门左道,妨害龙体。 真追究起来,是云妃要被诛九族。 而林妩呢,有福同享,有难别人当,她美美地隐身了。 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个女子,心机太可怕了。 姜斗植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眼前的女子,双眸如星,唇珠丰润,满脸妩媚,又透露出坚毅之色。 初初看去,一朵到处留情、肆意风流、攀龙附凤的菟丝花。 但进一步接触,却发现,这不是菟丝花。 是兔子。 会张嘴咬人的兔子。 极其警惕,界限分明,不仅自己不越雷池,也坚定拒绝他人的侵犯。 好生矛盾啊。 姜斗植心中微动,莫名地手比心快,竟探了出去,抬起林妩的下巴。 眼底的探究,更深了: “情深义重?冷酷无情?唯利是图?胆小如鼠?” “林妩,到底哪个才是你?” “每当在下觉得看透你了,你却又露出另外的面孔。” 笑意褪去,嗓音喑哑。 男子凑过唇来,轻呵林妩耳间的绒毛,低声道: “真叫人……” “欲罢不能。” 第217章 爱得要死 哗! 林妩直接泼了一盏茶。 饶是姜斗植闪得快,也沾上了些许。 狼狈不已。 姜斗植的笑容凝固了。 语气罕见地咬牙切齿: “你这个……” 正好小二推门进来添茶。 他看店时是小二,不看店时,是江小爷的贴身小厮。 正因为贴身,故而看到姜斗植逼近林妩。 他欣慰了。 爷素日里虽然不近女色,但好在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小二的眼神热切了。 姜斗植:“……滚出去。” 小二兴高采烈地走了,将门关上时,还贴心地透过门缝说: “爷,你继续……” “林姑娘,好样的! 姜斗植:“……好个屁!” 他怒不可遏,暴起一脚,将一个凳子踢得朝门飞去。 可惜门已关了,只听得砰地一声。 小二溜之大吉。 林妩:哈哈哈。 叫你平时那么装,嬉皮笑脸地让人生气。 笑不出来了吧。 哈哈哈。 姜斗植破功了,怒不可遏,直接甩袖而去。 林妩先是笑了一回,然后终于能够卸妆洗漱,好好歇下。 毕竟忙了一夜,真累得慌。 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 而后,便是去药材铺,准备大展身手。 姜斗植果然给她寻了一批新人来,其中包括丹药师。 林妩将美白丸的方子同他细讲后,便由他来研制。 毕竟,方子是方子,只讲清了药材和计量,至于如何研磨、如何熬制、添加顺序,都需要不断尝试,以达到最佳效果。 林妩负责理论,丹药师负责实操。 分配得刚刚好。 之后一个月,便是在不断地失败,又不断地重新尝试中度过。 一开始林妩还回庄子上,但到后来,几乎日日泡在运城。 一是因为美白丸的研制不太顺利,她同丹药师须时时交流,方能对工艺进行微调。 再者,福珍郡主也会时不时来找她。 如今她对云妃这条线,是很上心的,故而,福珍每次来,她不免要配合配合,让福珍满足一下。 满足什么? 满足福珍小鹿乱撞的心呗。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刁蛮任性的福珍郡主,居然针对一个小小商贾动了心。 从京城来运城,只需一日马车,福珍隔三差五来一次。 不为别的,就为了劝嫁。 “我可以给你这个……给你那个……你要什么给什么……” “小五,你真的不考虑吗?” 福珍瞪着两个桃心,眼巴巴地问。 小五是林妩的新名字。 她既然要在运城混,就不得不造个新身份。 还好对于狡兔三窟的锦衣卫指挥使来说,无中生有不难。 于是,林妩就变成了江老爷的小老弟。 江五爷。 此时,江五爷略施小计,便让堂堂郡主爱得要死要活。 “男儿不立业,何以成家。我还未将大哥的铺子做起来,无颜面对江家父老。” 林妩一脸凄哀,敛眉做忧郁状: “在下此时无心儿女情长,让郡主失望了。” 福珍不能理解: “不就是钱吗?本郡主有啊,这么小的铺子你要做到何时,只要你肯入赘我的府上,便可少奋斗三十年。” 林妩摇摇头,表情凛然: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在女子身前,为她遮风挡雨,怎能吃软饭,躲在女子身后?” “郡主,你莫要再说了,在下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也配不上郡主!” 啊!福珍的内心尖叫: 好有男子气概! 她的双眼都变得迷离了。 连林妩又矮又瘦都看不见了,此时只觉得小五气场一米八。 长得还那么俊。 呜呜呜。 “小五,是我错了,我不该玷污你的鸿鹄之志。” 福珍满脸痴迷,捧着林妩的手: “我等你,你自去拼搏,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同我说!” “那怎么好意思呢。”林妩矜持道:“上次买沉香的一万两是借的。” 福珍立马豪情万丈: “好小五,咱不借!” “来人,把银票拿上来。” 林妩笑容满面,将福珍手里的银票拿过来,又递到姜斗植跟前。 “大哥,这钱可还你了。” 姜斗植:…… 福珍还在一旁,鼻子不是眼睛: “呸,就这,还当人大哥呢。一万两都要明算账……” 福珍撒币完了,心满意足,又说起宫里的事。 “你那药粉是有效,圣上本来都不去云霓宫了,姐姐在御花园偶遇了几次,圣上来得又勤了。” “只是还是未曾有孕,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有好的法子没有?” 因着有赵贵妃的前车之鉴,林妩马上有了想法。 难道,景隆帝不独给赵贵妃一个人下绝子药,而是给每个妃子? 可她记得赵贵妃有个表妹徐贵人,先前是有孕了的。 “后宫可有其他妃子有孕?”林妩问。 福珍却是摇摇头。 “其实,圣上去后宫去得很少,先前太后催得紧,倒也有几个妃子有孕,可全都夭折了。” “我姐姐虽然频频承宠,但却是一次也没怀过。” “为此,不知叫了多少回太医,方子吃过不少,都不见有效。” 林妩又明白了。 看来,问题还是出现在景隆帝身上。 世人皆以为他独宠云妃一个,殊不知,云妃只是他的挡箭牌? 正是因为不爱,所以根本不想让她怀上龙嗣。 至于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年帝王,到底爱着谁,还真不好说。 深宫重闱,尔虞我诈,又哪能有什么爱呢。 都是权衡之术罢了。 “说起助孕,在下倒也有一个方子……” 福珍满载而归。 林妩送走福珍后,回过身来,却见姜斗植倚在廊柱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啾啾啾地逗挂在廊下的鸟。 走近一看,居然是那张万两银票。 已经被鸟儿啄得烂了边角。 林妩内心:我恨有钱人。 表面上: “姜指挥使,我有个一万两的合作计划,你要听吗?” 姜斗植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笑容璀璨: “哦?说来听听。” 两人正细说着,美白丸研制出来后,如何推广开来。 小二突然匆匆走进来。 “爷,五爷。” “外头来了个老登,非要见林姑娘。” 林妩和姜斗植对视了一眼。 她到这儿的行踪是保密的,谁会知道她在这儿? 一个身影闪过林妩的眼前。 “快,请进来。” 她的话音刚落,韩管家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了。 “姑娘!公子他……” 第218章 水中妖女 崔逖又发病了。 等林妩匆匆回到山庄,他已经通身惨白,寂静无声地卧于床榻之上。 明明是暑热天气,屋中还燃着炭火。 而他却手脚冰凉,脉搏微弱。 林妩才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咱就是说,发病就发病了。 咋还穿戴那么华丽呢? 这回是没戴背链了,可胸前那琥珀十八籽压襟,着实令林妩挪不开眼。 林妩心中激荡,立即冲上去又揉又搓。 好歹是把崔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这么重的琥珀,压着不便透气,我给大人取下来把。” 林妩殷切地将那足有两个手臂长的压襟取下来。 而后坐在一旁,摸来摸去,同时指挥小丫鬟,给崔逖擦面喂药。 崔逖这回发作得比寻常还重,说句不好听的,林妩但凡回来得迟些,就赶上吃席了。 “崔大人,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难道此毒无解么?” 林妩一边爱抚珍贵的琥珀,一边问。 崔逖气息还未平稳,却仍能笑出声来,如春风拂面。 “毒罢了,解了又能如何?” “人生在世,多的是难解的苦衷。” 林妩想想也是,就狗皇帝那个小性儿,解了毒,指不定还有别的法子折腾人。 那还不如就这么毒下去。 好歹抢救熟练啊。 说来也奇怪,崔逖这毒虽说来得猛烈,但去了之后,好得也快。 他的面色,迅速地红润起来,身上也有些力气了。 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他缓缓坐起来,被丫鬟解开的衣襟大敞,露出平直的锁骨,和优美的肩膀。 “与其操心解毒,不如操心如何在毒发时,让自己舒坦些。” 他笑若春花,对林妩温柔开口: “在下倒有一事,要拜托姑娘。” “大人请讲。”林妩心不在焉道。 她一门心思,都在这个珍贵的琥珀上。 琥珀不仅是珍贵的宝石,还是一味难得的药材。 许多大药材铺,都以有稀有的药材作为镇店之宝而出名。 比如平安堂有千年血参,仁善堂有深山黄精,回春堂有生骨玄草。 只要进货的路子通,其实药材铺都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那些药。 但是有一个镇店之宝,便不一样了。 这是实力的展现。 如果自家的药材铺能放上一块这样的琥珀…… 林妩正在神游天外,忽闻崔逖说: “姑娘,可否愿意?” 林妩懵逼:“啊?” 崔逖敛眉笑了一声。 真是斯文又俊秀,丝毫没有因为林妩心不在焉而有愠色。 “在下是说,能否请林姑娘,教授凫水之技呢?”崔逖轻笑道。 林妩直觉不大合适。 虽说这儿是深山老林,无人山庄,光身子裸奔也不会被人看了去。 但再怎么说,这是男女有壁的古代。 她如今行医女之责,看看他的裸体也就算了。 还要看他光溜溜地在水里扑腾? “大人,林妩凫水技艺不精,恐怕教不了你,你还是寻庄子上的凫水能手来吧。”林妩道。 崔逖否决了: “在下庄子上的人,都是旱鸭子,无通水性者。” 林妩又建议: “要么,从外头找一个来?” 崔逖微微皱眉,似乎真的发愁: “可是这处庄子隐秘,在下不想为个凫水者,泄露了藏身之处。” 倒也有几番道理。林妩心想。 可这关她啥事啊。 “男女授受不亲,崔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适。”林妩再三推却。 崔逖点点头: “那串琥珀十八子,便是在下的拜师礼。” 林妩:!!! “不知道大人,适合什么样的姿势呢?仰式?蛙式?蝶泳式?还是自由式?” 她的双眼,迸发出好为人师的光芒。 崔逖欣然浅笑: “都依老师的教导。” “包在我身上。”林妩拍拍胸脯。 不久后,瀑布潭边。 “头露在水面,用四肢捣水……对对对,就这样……哎呀,你这身子都没浮起来!” 林妩恨铁不成钢,手里头的小木棍,都要折断了。 “崔大人,瞧你手长脚长的,是个全乎人儿,怎么四肢这么不协调呢?”她无语道。 崔逖扒着池边的石头不放,即使水顺着发丝落下,显得特别狼狈。 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折损半分: “是姑娘教授的姿势,过于考验。” “不知这是那什么仰式,蛙式,还是蝶式?” 林妩心虚一秒,然后理直气壮: “是对强健身躯、塑造身段最为有利的,自由式。” 狗刨也算自由泳吧,她可没撒谎啊。 崔逖笑笑,依然保持着翩翩风度: “姑娘费心了。” 林妩长叹不已。 能不费心吗,这崔大人连个狗刨都学不会,若不是为了那串琥珀,这活谁能干呐。 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自己少不得得示范一二了。 林妩穿上了泳衣。 崔逖万年不变的笑脸,有一瞬的愣怔。 “这……” 不是上次那身呢? 林妩低头看自己的新泳衣,紧身型,从脖子包到脚。 虽说啥也没露,但毕竟凸显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在这个古代,还是过火了。 这崔大人看着就是个极保守古板的,该不会觉得污了他的眼吧? “崔大人,实在没法子了,我就两身凫水的衣裳。” 林妩解释道: “上一套你也见过,比较露骨,有辱斯文。” “那便只有这套了,请大人稍作忍耐吧。” 崔逖不置可否,只是笑容未免淡了些。 不过,看到林妩下水后,那湿透的布料,紧紧地贴在曼妙的身子上。 他的表情,又复杂起来。 偏偏林妩还一边手托起他的腿,另一边手,竟按在,竟按在…… “崔大人,这臀万不可撅起,身子需要放松,你的肌肉太紧绷了。”林妩耐心道。 “来,你看看我。” 她像一条鱼儿一般,在崔逖面前游来游去。 这瀑布潭的水,本就清澈见底,她潜在水底,可谓毫发毕现。 那纤细的腰身,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实在诱人。 崔逖抱着手臂,在一旁看了许久。 他常以笑意示人,往往让人觉得,他分外和善可亲。 实是翩翩君子一枚。 但此时,林妩看不见的时候,他面无表情,连唇都抿得平直。 就这么看着林妩如水中妖女,既见清纯,又十足妩媚。 在水中勾魂摄魄。 “来人。”他突然低声喝道。 “给爷披衣。” 第219章 颇有好感 崔逖披上衣服就走了。 林妩从水里出来时,只来得及看他消失的背影。 “你们大人怎么了?”林妩莫名其妙。 抱琴低头:“奴婢不知。” “他还没学会呢……”林妩在抱琴的搀扶下,正要上岸。 突然又窥见,抱琴的脸红得要滴血。 “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林妩有些惊讶,这看起来要发高烧了呀。 “没有没有……”抱琴连忙否认,七手八脚地给林妩盖上干爽的布巾,而后躲在她身后,给她擦干。 “若是身子不适,可得说。”林妩吩咐。 抱琴应了。 林妩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又见到崔逖。 他应该是沐浴过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衣裳也换了一身。 两人相对而坐,在一方邻水茶室中,品茗闲谈。 “凫水其实不难,大人多试个几次,定能上手了。”林妩鼓励道。 但崔逖只是笑,面色如常。 言语却不如先前迫切了: “姑娘说的是,不过万事不可一蹴而就,在下闲暇时,会多加练习。” “哦。”林妩懂了。 这就是学游泳,从入门到放弃的意思。 反正琥珀已经到手,别的她无所谓。 倒是崔逖换了话题,问起她的生意: “听韩管家说,姑娘近来常住运城,可是买卖上,有什么进展?” 林妩把药铺的事,一一说给了他。 但是对于郑夫人就是姜斗植这事,她有点拿不准。 崔逖知道吗? 思忖少许,林妩决定试探试探: “药铺短时日内,能有如此进展,多亏大人帮忙牵了线。郑夫人对我,是极大方的,想来有大人几分面子的缘故。” “哦?”崔逖眼底有几道微不可见的波澜。 “那人可不轻易给人好颜色,既然对你大方,说明十分中意你。” 他微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这倒是难得。” 林妩揣摩他的语气,觉得大有深意。 感觉这两人很熟似的。 于是又试探: “郑夫人如此厚待我,我也得备上几分回礼,以全情谊才好。” “只是我同她不熟,大人可知,郑夫人喜欢些什么?” “譬如绸缎布匹,可有她偏爱的花色呢?” 照常理,给一个女子买些女娘的东西,却问一个男子建议,是极不合适的。 但崔逖听了,竟一点没介意。 他一贯温和的笑颜上,甚至显出几分认真: “花样倒不讲究,但颜色嘛……” “姜斗植喜欢紫色。” “啊……”虽然林妩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略微吃惊。 崔逖太坦然了。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要把答案说出来。 对她没有丝毫隐瞒。 “看来,大人与姜指挥使,私交颇深。”林妩道。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经过以往坎坷,她也大概知道了,景隆帝是个怎样的人。 他如此多疑,心机深重,大概不会乐见,底下的人私交太甚。 不然,总得怀疑他们串通一气,蒙骗他。 故而,不论是靖王跟姜斗植,还是靖王跟夏德河,以及姜斗植跟夏德河,私交都比较淡。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免去圣心猜忌。 而崔逖竟如此了解姜斗植。 林妩又想起,自己在山庄的种种,都传到姜斗植耳中。 可见,两人来往还很密切。 然而,崔逖却摇摇头: “有些交情,但并无来往。” 啊? 林妩就不太明白了。 崔逖笑意淡了不少: “他性子乖张孤傲,同谁都处不到一块去,尤其同我。他大概,极为讨厌不择手段的人吧。” 林妩:……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突然这么自我剖白,都把她给整不会了。 “额,大人不能这么说……” 崔逖给的实在太多,林妩不免有了些服务精神,好言宽慰道: “大人是为国为民,一切手段都是必须的。” 崔逖听了,嘴角弯起。 他的上唇很薄,容易显得薄情,大部分时候,他都笑得很和煦。 可偶尔,也会抿着笑,也让人品出几分桃花虽美,春恩易逝的意味来。 仿佛每个笑容背后,都是无情无义。 而此时的他,就是这般令人心惊肉跳的笑。 “为国为民?” 他轻呵一声: “假公济私,为成全自己罢了。” 叮! 林妩心中又拉起警报。 反骨仔警告啊。 这景隆帝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养了一群杀伐征战的恶犬。 可细细一看,没有一头真正听他话的。 帝王权术都白玩了。 “不过……”崔逖话锋一转:“我观姑娘,似乎跟姜斗植处得不错?” 林妩:“……你从哪里观出来的。” 崔逖笑笑: “或许是在下多心了。毕竟姑娘和善,对谁都是温柔可亲。” “不过,至少姜斗植那边,应当对姑娘颇有好感。” 林妩顿时汗流浃背了。 不要啊。 她最不缺的就是男人的好感。 尤其是姜斗植的。 被疯狗缠上,还能好吗。 崔逖见她不语,还以为是默认,翘起的嘴角,微微平了一些。 但仍是笑: “虽然并无往来,不过崔某还是要为姜大人说一句。” “他性子是古怪了些,但性子其实单纯,只是不擅与人相处,且不大会共情他人,难免有得罪姑娘的时候。” “若是他说了做了什么不妥当的,姑娘莫恼,权当他小孩子气,莫同他置气便是了。” 好家伙。 他都这样说了,林妩还能说什么? 只能跟着屎里淘金,绞尽脑汁想些姜斗植的好处,附和一番: “大人所言极是,我自然不是那好斗气的人,且姜大人除了心直口快些,也没什么不好嘛。” “他人很大方,又武艺高强,虽然看着很凶残,但并不爱生气,亦不随便打人。” “他还颇为细心,挺会照顾人的呢。吃饭都点我喜欢的菜,还给我盖被子……” “盖被子?”崔逖突然出声。 “你们竟……睡一块了?” 他连声音都变了。 温和笑颜也消失不见,脸冷得可怕。 林妩:“……是我睡着了,他给我盖被子。” “你睡着了,他还在你身边?”崔逖面沉如水,翩翩的风度也没有。 林妩奋力解释: “当时,他是郑夫人,我误以为是女子……” 没想到,崔逖更生气。 他甚至咣当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 “可是,他知道他不是女子!” 第220章 江爷病了 在林妩看来,崔逖的怒火简直毫无理由。 而且,经常笑脸迎人的人,突然板起面孔,发起火来,真的蛮吓人。 林妩觉得自己简直遭受无妄之灾。 但好在,崔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经过片刻尴尬后,他重新执起茶碗,喝了一口。 “今后姜斗植若做了什么令你不快的事情,你尽可喝止他。” “如他为难你,你也可……告知我。” 他柔和的说。 这下也不为姜斗植说好话了,恨不得劝林妩离他远点。 林妩点点头。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啊。 如她所愿,崔逖开始谈别的事情了。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对她丝毫不设防,甚至同她谈起宫里的事。 “最近云妃娘娘看似复了宠,但圣上心情不佳,不见得有多宠爱她。” “圣上甚至在后宫发了几次脾气,这股风波,都弥漫到前朝来了。” “在下听闻福珍郡主常往运城来,此中,可有你的干系?” 不愧是开封府府尹,帝王鬣狗。 崔逖的嗅觉,绝非常人可比。 一般人光听上面几件事,绝对串不到一起。 但崔逖不光串到一起,还马上联系到林妩身上了。 林妩想着,反正姜斗植也知道了,不缺崔逖一个,便很干脆地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而崔逖也跟姜斗植一般,又叹又摇头。 “你果然是个胆大心细之人,每每做出惊人之举,实令在下佩服。” 林妩谦虚: “大人过奖了,林妩不过挣扎求生罢了。” 崔逖叹过一阵,又肃面严词道: “但你这番作为,与火中取栗无异,极容易被反噬。” “便是姜斗植能与你遮掩,可纸又怎能包得住火?” “云妃迟早要死的,你用些虎狼药,搭上她这条线还可。但后续,万万不能做有损龙体之事了。” 崔逖说的,林妩之前也考虑过。 以景隆帝谨慎的性子,应该很快就会对云妃起疑心。 她也想好了,再不给福珍那催情粉,而是换个路子,教云妃一些媚人之术。 如此一来,云妃还会依赖她,但又不会招致景隆帝的厌恶。 却没想到,最先兴趣打发的,居然是崔逖。 只见他含笑盈盈: “哦?媚人之术?” “没想到林姑娘,竟如此深谙此道。” 林妩:……你真是小瞧我了。 不过,她并不想跟崔逖多谈这个东西。 跟一个男子,大谈自己如何勾引人,多奇怪啊。 她又不是姜斗植那种变态。 “我识得京中几个花魁,都身怀绝技……”林妩简单几句带过。 崔逖面上,竟闪过几丝遗憾。 林妩不想提的东西,他偏偏还要提。 “林姑娘莫见怪。”他轻咳两声:“在下虽然年已二十七,但尚未婚配,房中也未曾有过人,于这些事情上,不甚了解。” 嚄。 林妩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交际圈,处男含量偏高。 怎么这一个两个,又有钱又有权的,都是童子身? 这不大好。 丰富的经验告诉她,这种男子静若处子,一旦动心,动若疯子。 她都有点不敢再跟崔逖聊下去了。 “既然大人已经无事,林妩就先告退了。” 然后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溜到自己房中,还觉得不保险。 于是,收拾收拾包袱,连夜下山,去运城了。 她才到运城地界,江家宅子里早收到风声,府中一阵兵荒马乱。 林妩来的时候,小二正在门口抹泪。 林妩:……不能够吧,前几天不还在药铺门口耍大刀吗。 说好的硬汉流血不流泪呢。 小二抽抽噎噎: “姐,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 “怎么了?”林妩心中一紧:“我的药铺被人端了?” 小二面色一僵,眼泪差点没挤出来。 赶紧手搓了两下,又滚出几滴: “不是,是爷他,他,他病了呜呜呜呜……” 他哭得实在太凄惨,让林妩有些心惊。 自己才走了几天,姜斗植就要病死了? 不行啊,药铺还没开始挣钱呢,把本儿挣回来再死啊。 哎呀怎么古代的男子都这么脆。 林妩一边嘀咕,一边快步往屋里走。 只听得姜斗植在床榻上,咳了两声,纱幔后头透出他烧红的面色来。 “是有点发热。”林妩皱眉:“怎么回事?你底子应当是不错的,如何无由来就得了热病?” 姜斗植直挺挺的。 可笑的是,他即使在床上躺着,居然也双手叉胸,做出轻佻冷笑的样子。 “林姑娘还关心在下呢?” “不是听到崔大人的信儿,就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走了吗?” 林妩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转头就想走。 姜斗植又怪叫两声: “怎么,生气啦?” “亦无甚好气的吧,崔大人多么光风霁月、文雅高洁的人,能同他情意相通,姑娘当高兴才是。” “我为姑娘贺喜,姑娘怎还不领情呢。” 林妩背着身,冷声道: “姜指挥使,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一次两次的,非要把我同崔大人扯在一起?” “退一万步讲,我跟谁有情,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用不着你贺喜,也不想听你说些刺耳的话!” 说完,她抬脚欲走。 身后的声音,却眼见着低了下去: “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他十三岁就中了状元,二十岁就在当了开封府权知府,如今又当了府尹,才华横溢,公子如玉。” “你喜欢他,亦是正常。” “可是……” 声音忽地,又变得恶狠狠: “凭什么?” “凭什么他是世家公子,我就是杀人走狗。” “凭什么他是清风皓月,人人称颂,而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躲在晦暗之处,舔舐伤口!” “就连你……” 这爆烈的情感,令林妩愕然。 崔逖提起姜斗植时,只是神色淡淡。 他甚至还为他说过几句话。 故而,林妩完全没想到,姜斗植对崔逖,竟是这般的厌恶。 不,或许不是厌恶? 而是…… 林妩转过身来,只见床幔之间,一双血瞳明亮刺目,发出灼人的光芒。 “就连你,亦觉得,他更好。” “是吗?” 第221章 黄花很瘦 完了完了,这一个两个,都魔怔了。 林妩感到万分纠结。 这样的话,姜斗植这儿,她亦是待不下去了。 “姜指挥使,林妩不知,你与崔大人恩怨如此之深。林妩不过受人所托,与崔大人并无私交,亦想不到,会招致如此误会。” “如若这般,林妩倒不便叨扰姜指挥使了。” 林妩行了个礼: “这宅子,我还是归还姜大人吧。”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姜斗植大概没想到,自己一通牢骚,竟将林妩逼走了。 当下有些着急,但他毕竟病着,追不出去。 这病颇重,是他故意折腾,要给景隆帝看的。 因为算算时间,“身负重伤”的姜指挥使,该回去复命了。 他若全须全尾的,容易被看出破绽。 因此有了这么一出重疾。 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妩离去,懊恼自己的失言。 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林妩离开宅子后,在客栈住了几日。 虽说也有在铺子忙碌,但姜斗植没有再出现,听小二的口风,似是又四处交游,不在运城了。 林妩猜测,他应当是回去当了他的锦衣卫。 这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她也紧锣密鼓地寻一个合适的宅子安置。 毕竟,崔逖那里,也不好常住了。 唉,怎么她身边的男子,一个个都怪怪的。 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运城毕竟是京城的后花园,多少权贵巨贾在此置业,当做散心冶游之地,故而这里的租价,也不比京城便宜多少。 林妩又要顾及自身安危,不能租太杂乱的地段,顶好是跟运城的大户人家住一条巷子。 按这个标准,宅子的价格就低不了了。 林妩咬咬牙,使了大钱,租下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距离运城府衙颇近,往来都是官宦人家。 可是当她收拾好行囊,大包小包地正准备搬进去,屋主却搓着手来了。 “哎呀,小公子,这真是极不好意思。” 他虽说满脸歉意,但也挡不住的喜意。 “这房我不能租给你了,已经赁给了别人。” 陈吉在一旁,听了火气直往上蹿: “你什么意思?前儿不还说得好好的吗,价格合适,租契当场就签了,如今你要毁约?” 屋主无奈: “毁约就毁约,该怎么赔,咱们都按租契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唉,是官家来人了,非要租我这院子,三五倍价格都肯租。” “不独我,整条巷子,都给官府租下来了。我小胳膊哪拧得过官府的大腿?” “公子,你就体谅些吧。” 官府出面,三五倍的租价,整条院子都租了。 林妩颇为诧异。 “看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在咱们这巷子住着?”她试探地问。 屋主确实也有些愧疚之心,便压低了声音: “公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便是我能租给你,你也没法住。” “听说呀,江南王宋家的女儿要进京选秀,那可是太后的亲侄女,都说是奔着后位来的。” “一行人如今就在咱们运城,住这巷子里头最好的那座宅子呢。” 听屋主的意思,江南王的女儿矜贵,不肯跟平民百姓住一条巷子,一来怕不安全,二来怕搅扰。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生怕贱民呼的气,玷污了她的尊贵气质呢。 于是,便有了赶人腾巷这一出。 林妩听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没办法,只能另外再寻一个宅子。 等匆匆落定,终于安置好后,福珍郡主找上门来了。 缘起一张请帖。 “好烦,那宋家女,还未进宫呢,就隐隐有些压过云妃姐姐的风头了。” 福珍噘着嘴: “如今她的妹子,还特来邀我,可不得是一场鸿门宴么?” “我在运城没有熟识。小五,你帮帮我,陪我去吧。”她恳求道。 “那些贱人指定等着为难我,我谁都信不过,我只信你。” 云妃荣宠不再,福珍也学会低头了。 明知这是宋家的鸿门宴,她也只能捏着鼻子,上赶着去被人立规矩。 林妩本不想蹚浑水。 可转念一想,美白丸是好不容易研制出来了,是时候,想想如何给铺子造造声势。 眼下这宋家宴会,可不就是机会吗? 她欣然答应。 只是,男儿身终究不便,林妩便又扮作女子。 福珍一见,眼中痴迷更甚: “我单知道小五容色卓绝,文秀清雅。竟不知,扮了女子,竟如此媚色生香,艳丽逼人。” “只不过,看起来,怎这么眼熟呢?” 林妩哈哈了两声: “在下是大众脸。” 可她这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明显很小众罕见。 福珍一边嘀咕,一边和林妩出发,朝那宋氏下榻的宅邸去。 马车才到门前,还未停稳,便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嗤笑: “哎呀,常闻京中如何富贵荣华,女子个个光彩照人。” “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如此。” “一个个,都好粗糙哦。” 福珍一听那个声音,便气息不稳了。 “那便是宋家二女儿,宋素雅。” 福珍咬牙切齿: “据说是比肩李清照的才女,素雅高洁,有黄花之姿,故而取了这名儿呢。” 林妩哦了一声: “那也应该叫宋黄花,怎的叫了宋素雅?”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传出马车。 外头不知哪几位官家小姐,听完噗嗤一声笑了。 福珍在车里,亦是捧腹大笑: “小五,没想到你还有此机灵之才!” 那位宋素雅,显然也听到了林妩的话,方才尖利的女声,带上一丝恼怒: “谁如此张狂?竟当面议人是非,实在下作!” 跟车的小厮便报,是福珍郡主的座驾。 宋素雅的脸,立马沉了。 她以为,这是福珍郡主故意打她的脸呢。 “没想到堂堂郡主,竟是如此出口无状之人,欠缺礼教!”宋素雅冷笑道。 然而帘子掀了,最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张精致妩媚的小脸。 “非郡主之过,是我失言了。” 林妩上下打量了肥嘟嘟的宋素雅,浅笑道: “拿黄花比宋二小姐,确实不妥。” “毕竟,黄花很瘦。” “你太肥了。” 第222章 不如丫鬟 江南女子以纤瘦为美,宋素雅长得胖,本来就很在意。 听林妩这样说,她几乎发脾气了。 但想想这还是在大门口,吵起来,终究是宋家面上不好看。 只好忍了忍,哼地一声,招呼也不打,扭身进门。 福珍怒骂: “这宋家女,真是嚣张得很,怕不是以为自己稳坐后位了?” 说完,她又有点不服,辩解道: “京中女子比不得她们江南女子光滑细腻。这是不假。但皆因两地气候不同,京中风沙大了些,怎就见得京中不富贵了?” “呵,姓宋的不过仗着江南富贵,江南王又几代勋爵,不知敛了多少财。” “民脂民膏往脸上堆,还好意思炫耀!” 话虽如此,但她和一众运城千金,以及不少来自京中的贵女,面上都有些难堪。 到了正经入席时,大家就更尴尬了。 京中女子固然富贵,个个珠钗云鬓,锦衣华服。 但犹不及江南这几位小姐,因为她们不光穿得华丽,而且肌肤胜雪,细腻动人,足见江南水土养娇儿。 就连丫鬟,都莹白光滑,娇媚可人。 向来注重端庄大方、高雅贵气的京中女子,同她们相比,显得柔媚不足,肤质稍欠。 竟就这样落了下风。 而宋素雅,自然是愈发得意洋洋。 她心里记恨着福珍,第一个朝她发难。 “哎呀,郡主,你这肌肤怎这般黑?” “明明咱俩一般年岁,你看起来,倒像大我三四岁的长姐似的。” 宋素雅拿眼瞅福珍,掩嘴笑: “咱们女子,最重要的是脸和一身雪肤,怎能这般埋汰呢?” “郡主,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得多保养保养。否则议亲的时候,比男子都显老,多羞人呀。” 福珍本来就跋扈,被刻意挑拨,看起来要当场发疯了。 林妩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而后款款笑道: “宋二小姐初来京城,可能有所不知。” “圣上常说,为女子者,当修德,雍容大气。京中女子深受天子垂训,更在意端庄内秀,而非浅薄地注重皮相,耽溺于为己悦者容。” “故而,京中女子才艺双绝,并不尽是那净会描眉画眼的闺阁小姐。” “如我们郡主,便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时常纵马射猎,才有这般康健的铜色肌肤。” 说到这里,林妩也捏起帕子,学着掩嘴笑: “江南路远,宋二小姐不知天子圣言,亦可理解。不过,既然来了这京城,还是入乡随俗,莫做那娇儿姿态,倒显得小门小户,小气了。” 她刚说完,不少京中贵女就笑出声,附和者甚多。 本趾高气昂的宋素雅,脸色清白。 可是林妩连圣上都端出来了,她又不好反驳。 只能咬着牙,眼神掠过林妩与福珍的脸,忽而又笑道: “要我说,圣上之命不可违,但好好保养着些,亦是保全家国颜面,毕竟列位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尊贵小姐。” “便是京中不如江南富庶,诸位再节省,好歹也用些脂膏啊。” 她如此赤裸裸地讽刺京中人家徒有架子,缺少财力,着实惹恼了众人。 福珍忍不住道: “谁说我们节省了?养颜堂的最贵脂膏,都是市场用……” “噫。”宋素雅不待她说完,便撇了撇嘴。 “养颜堂啊,听说也是京中最好的养肤药铺了,但日前有人给我捎了几样,我用着……” 她皱着鼻头,很是嫌弃的样子: “跟我们江南的脂膏差远了,难怪京中女子皮肤那么差。” “就那样的药铺,也值得你们吹捧,唉,要我说呀,你们就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便是我们丫鬟日常用的,都比他们家好多呢。” 这明摆着就是在说,京中贵女,连江南的丫鬟都不如? 众位宾客,脸上顿时露出讪讪之色。 偏偏宋素雅还装作无知,拈着帕子轻笑: “既然各位千金小姐们没用过好的,那我少不得为大家添补添补。” “正巧我从家来时,带了一批,本预着给丫鬟们使的。” “可姐妹们急用,定是要先匀给众位了。” 听得贵女们黑面。 宋素雅把她们与丫鬟相提并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拿丫鬟的东西赏她们,这是真把它们当丫鬟了? 可那宋素雅,居然还让真下人,将脂膏一盒一盒地发给各位小姐。 仿佛,在给乞儿放饭似的。 若不是顾及着宋家背后,太后的面子,以及忌惮有可能当上皇后的宋家大女儿。 现场有不少贵女,兴许就直接将脂膏砸了。 宋素雅还笑嘻嘻: “各位,我这江南的养肌膏,养肤嫩白,只需用上一段时间,便可肌肤白皙,润滑透亮。” “今后,你们也不必担心,脸上又黑又糙,难觅夫君了。” 说完,宋家的丫鬟婆子笑作一团,俨然将京中女子,都当成笑话了。 福珍忍无可忍,刚要砸了那盒脂膏。 林妩却早已打开盖子,细嗅过后,突然说了一句: “咦?” “这莫不是……胡粉吧?” 胡粉? 富贵人家只会使用,哪知道里头有些什么。 就是“胡粉”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倒是宋素雅,听得林妩说话,眉头打成死结。 “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家小姐,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福珍赶忙道: “这是我请来的女伴,粉黛轩的江五掌柜。” 粉黛轩? 这个新鲜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众位小姐的注意。 而宋素雅更加生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社,听着就不入流。区区掌柜,也敢在本小姐的宴上插嘴?” “果然是放诞无礼的商户,专会哗众取宠!” 林妩也不恼,气定神闲地劝: “宋二小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宋素雅:…… 林妩继续道: “所谓粉黛轩,其实亦是药铺,不过专研女子养颜之方,以众家之长集结成社,故曰粉黛轩。” “因此,我颇认得些方子和用料。” “如宋二小姐这个脂膏,用了胡粉,非但不能美白嫩肤。” “反而,会毁了女子的脸!” 第223章 毒害太后 “什么?” 宋素雅犹如被人扎了一下,猛跳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这可是我们江南大药铺,首屈一指的制丹师研制出来的,多少人用了都说好,在江南一盒难求。” “你一个不入流的,又懂什么,莫胡沁!” 林妩呀了一声,故作惊讶: “不好,难道你们江南人不知道,这胡粉有毒?” 现场皆愣住了。 胡粉有毒?没听说过呀,胡粉敷面还很流行呢,可显得肌肤分外白嫩…… 宋素雅本来愠怒,但听了林妩这话,反而笑了: “我就说你不知,你还装懂。” “现如今的美白方子,哪个不用胡粉?这胡粉还是极难得的东西,不是你想用就能有呢。” “便是宫中的太后,也甚爱我手中这盒脂膏,我们宋家每年都要进贡不少呢。” 她眼含轻蔑,瞟了林妩一眼: “难不成,你觉得太后不识货?” 你用圣上压人,我便用太后镇你,谁怕谁?宋素雅得意地想。 然而,林妩却是惊叫一声。 “宋二小姐,那你们可犯下杀头大罪了!” 一句话把大家吓得人心惶惶,她才有继续解释道: “胡粉,即是铅粉。《本草纲目》有曰,铅粉能铄人肌骨,其性燥烈。可见对人体之害。” “且我们粉黛轩的制丹师,经过数年研究,发现这胡粉敷面,虽能显一时之白。但用得多了,便会侵入肌体,加速肌肤衰老,暗黄发沉。” “严重者,还会致死。”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最后,林妩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二小姐,你们这是在谋害太后啊!” 这一口大锅盖下来,宋素雅脑子嗡嗡的,眼前一片漆黑。 而其他人,本对那盒脂膏还有点兴趣的。 经林妩这么一说,她们立即觉得烫手无比,有好几个人甚至拿不住,盒子吧嗒掉在地上。 剩下还勉强端着的,面上亦是惊疑未定,看着宋素雅,仿佛在看一个毒妇了。 宋素雅终于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不入流的商女,妖言惑众,岂容你随意编排,诅咒太后?” “来人,把她给我——” “谁说是编排?” 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位雍容华美、贵气十足的夫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虽打扮素雅,耳上一对莹润浑圆的极品珍珠,足见其富贵。 运城千金见了,纷纷低声惊呼: “郑夫人!” 林妩此时见那端庄不可方物的脸,便觉得辣眼睛得很,立即低下头。 而郑夫人扫了众人一眼,视线不过在林妩脸上略略停留,便挪开了。 宋素雅初见郑夫人,还有些惊愕。 她初来运城,要在此设宴,必然得邀请本地权贵名流,而郑夫人就居此众之首。 在运城知府夫人的牵线下,她确实邀请了郑夫人。 只是对方似乎无意前来。 对此,宋素雅还大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如此霸道的人物列席,很不利于她发挥。 谁知,郑夫人竟然还是来了。 并且,来者不善! “本夫人娘家在南边,时常出海贸易,结识不少外邦医者。” 郑夫人不带感情地看了宋素雅一眼。 那冰冷的眼神,令后者不由得颤栗。 她才又缓缓说道: “据他们所述,铅粉在他们那儿,已被列为毒物,寻常人不得滥用。” “昔年,南边亦曾流行以铅粉敷面,后来有不少人,或因铅粉毁了面容,或因铅粉直接殒命。” “可见此事,并非胡乱捏造,空穴来风。” 宋素雅恨得要死,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面上只能含糊过去: “用过胡粉的人那么多,若是真有毒,岂不是个个都死了?虽说有神医著篇,又有郑夫人家乡见证,但也不见得确实是胡粉有害。” “此事还需细细追究,过后再议。今日是我宴请诸位的好日子,仅做欢乐宴饮,众位还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坏了兴致。” 就这样把话题扯开了。 只是贵女们都惜命,心里有了一层隐忧,谁还用这江南的脂膏啊。 一时间,宋宅的草丛里,多了不少未曾开封的盒子。 宋素雅走在花园中,还不慎被一个盒子绊倒了。 气得要死! “好好的宴会,都给那什么江五掌柜,给搅坏了!”她跟丫鬟发牢骚道。 “你们是没看见京城那群贵女的嘴脸,先前还逢迎我呢,背地里就将这脂膏给扔了,气煞我也!” 宋素雅自恃有太后撑腰,姐姐又即将入宫,后位在握,此次来京心高气傲。 本要给一众贵女来个下马威。 谁知,吃了瘪。 她赶紧以更衣的名义,出来喘口气,否则难保不当场发疯。 丫鬟在一旁,亦有些气不过: “那江五掌柜,确实张狂了些,不独搅乱小姐的宴会,眼下,还反客为主,正推销她的美白丸呢……” 林妩确实如蛟龙入水,左右逢源。 京中贵女苦宋素雅已久,但碍于后宫威压,又不好驳斥她。 林妩的迎头痛击,无疑赢得了她们的好感。 尤其她谈起养肤之方,头头是道,大家对她的粉黛轩兴趣高涨。 自然,对她拿出来的美白丸,亦是十分好奇。 偏偏林妩还限购: “此丸炼制极为不易,当前仅有一百丸。” “以每五日一丸,连服一个月来看,仅够十六人使用。” “手快者得吧。” 于是,各位夫人小姐,面红耳赤地争了起来。 那遗憾没抢到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粉黛轩正式开业了,再到铺子里购买。 “江五掌柜,到时候你可记得,定要给我留一份。” 有贵女殷殷叮嘱。 林妩自然是点头,且说: “蒙众位喜爱,开业那日,若有今日列席者前去捧场,江某再另送美白面膜一份,敷之可使肌肤更加细嫩,光滑水润。” 美白面膜? 又是一个新鲜玩意,简直听得人心潮澎湃。 大家更加期待粉黛轩的开业了。 同时,也对林妩万分佩服: “江五掌柜小小年纪,便对药理如此有见识,实在令人佩服。” “是呀,且得郑夫人襄助,可见人品不俗。” 甚至有人对郑夫人笑道: “这么知情知趣的好孩子,可不多见了,是吧,郑夫人?” 向来不苟言笑的郑夫人,居然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 “如此知情知趣,怎还不坐到我旁边来。” “为我奉一杯酒?” 第224章 被割两次 林妩只好苦着脸,走到郑夫人旁边,为他递酒。 郑夫人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薄唇微抿,接了过来。 只见不小心触碰到她滑腻的手指,须臾又分开。 下人早已备好座,让林妩挨着郑夫人坐下。 “你重病未愈,还喝酒?”林妩低声道。 郑夫人一杯又一杯,冷笑: “死了便死了,有何不可?” 顿了一下,又说: “若是我死了,那一宅子的珠宝,都留给你。” “别捧着个破琥珀,当宝贝了。” 林妩:…… 倒也不必。 你没死也可以给啊。 她腹诽道。 而后叫人撤走桌上的酒壶: “换一盅热汤来。如果有养胃的粥,烦请也上一碗。” 下人应下,转身安排去了。 姜斗植愣怔,继而又嗤笑。 “倒是体贴,想来也是这般伺候崔大人的?难怪他对你念念不忘。” 林妩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觉得,是你对崔大人念念不忘呢?” 姜斗植立即板了脸,缄口不言了。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林妩低声问。 姜斗植把脸扭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林妩气得想把热粥盖在他头上。 “你爱听不听,只一个,赶紧将药铺的许可办下来吧!”林妩按下心中不快,郑重道。 本朝对行医、制药、售药规定颇为严苛,开设药铺,须经过衙门许可。 林妩的铺子,先前是有售药许可的,但如今新添了制药,便要补充登记。 这一项,原先是交给了姜斗植去操心。 可是,林妩搬走后,两人的关系有些闹僵了,事情竟一直拖着没办。 眼看就要开业,林妩不得不提醒他。 然而,姜斗植似笑非笑,狐狸眼往上一挑: “本夫人病了,须得人伺候汤药,才能好。” 林妩:“……汤药没有,稀粥一碗,吃不死你。” 然后往他嘴巴怼了一勺。 姜斗植张嘴不防,狠狠地呛咳了好几下。 面色涨红: “你这人……” 正在这时,宋清雅收拾好了妆容,又孤芳自傲,步步生莲地走回来了。 “今日幸得诸位赏脸,高朋满座,小女子不胜感激。” 她突然态度大变,和气了不少。 “其实,宴请诸位,不单是玩乐。” “想必众位听说了。我家长姐,最是慈善宽宏,悲天悯人。如今她来了运城,见此处有众多弃婴,便起了善念,预备筹备育婴堂一座。” “今日召诸位来,便是共同商议捐建大事,共同为今圣分忧。”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高声喝道: “宋大小姐真乃善人也,无愧圣上谓女之修德!本夫人愿捐银八千两,共襄义举。” 说话的是运城知府夫人,宋家在此落脚,多得她操持。 故而,她亦算是搭上了宋家这条大船,成为宋党之一了。 她之后,又有几位夫人小姐,纷纷响应。 比运城知府官大的,捐一万,比他官小的,捐七千。 总之,做出反响热烈的样子来。 其他列席的贵妇千金,尤其是京城来客,都懵了。 说好的来吃席,怎的变捐钱了? 宋家的背后是太后,她这般提出来,又是义举,大家少不得要表表心意。按说,出点银子,意思意思便算了。 可这知府夫人,却一张嘴就是八千两。 在座官位比她家高的不知凡几,大家不就得出个一万两万的么? 捐建育婴堂,听着好听,可宋家作为发起人,大家捐了银子出了力,最后功劳全到他家去了。 好阴险哪。 当即有人不乐意了,拐弯抹角道: “捐建育婴堂,自然是大大的善事,宋大小姐有心了。只是,此时是否禀过礼部,得了圣上首肯?” 一位颇有威望的老夫人,装作不经意说: “毕竟义举牵涉甚广,此等搏美名之事,难免有拉拢的嫌疑。” 姜还是老的辣,她这一席话,点出了关键问题。 你要行善建育婴堂,经过圣上同意了吗? 圣上没同意,你便是私下收买人心。 宋大小姐还没当上皇后呢,就如此野心勃勃,宋家好算计啊。 却没想到,宋清雅嫣然一笑: “昨日太后特地下了懿旨,想来,圣上也是知悉了。” 众人瞬间无语。 好嘛,又是这一招。 太后先斩后奏,以母威压制圣上,早见怪不怪了。 原来这一场宴席,是特特等着他们这些肥羊进来,好割肉放血呢。 只不过,他们这些官宦,能出的毕竟有限。 宋家所图,估计还是那些巨贾富豪。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运城四大风云人物身上。 哦不,只能说是三大,江老爷没来。 此四人虽为商户,但背景深厚,盘踞运城多年,家资少说也有数百万。 比起清贵的官宦人家,显然更好榨出油水来。 而且没有那层官皮守护,还好对付。 宋家这一步棋,不得不让人感叹,实在高。 眼见着,三位风云人物里的吴老爷和朱老爷,脸色都变了。 郑夫人看着倒是四平八稳。 实际心中呕血: 特喵的他一个人要被割两次! 林妩在一旁,差点笑死了。 叫你人前人后几副面孔,渣男,不割你割谁。 众位官家女眷纷纷捐了银子后,终于轮到运城富商。 吴老爷和朱老爷顶着巨大的压力,分别捐了八万两和六万两。 这笔数目可不小,顶得不少官宦之家的捐银总和了。 宋清雅真心实意地喜笑起来。 如今姐姐要进宫选秀,虽有太后姑妈在背后出力,想给她封一个妃位。 但圣上前些年亲政后,越发地独断专行,难以把控,恐见不得太后提拔外戚。 于是,太后与宋家商议了,为宋大小姐搏个美名出来,封妃便名正言顺了。 这事儿落到她头上,若是她办好了,兴许以后也能入宫…… 宋清雅越想越美,看着郑夫人的眼神,也殷切起来: “郑夫人,你意下如何?” “听闻整个京城及周边多地的珍珠生意,尽皆郑夫人所掌,相信以你的胸襟大气,捐银定比十万两还多。” 宋清雅勾唇浅笑道,眼神里满是拿捏。 姜斗植面色黑了。 第225章 还生气呢 按姜斗植的性子,这时候直接一个“滚”字便完了。 但偏偏,宋家身份微妙。 如今他们仗了太后的势,若是富商出得少了,少不得被抓住小辫子,好趁机针对。 姜斗植自然不怕被针对,但若是宋家深入去查,他这层身份,就有些危险。 确实是被拿捏了。 姜斗植的心情坏得不能在怀。 林妩感觉出了一口恶气,面上刚要浮出喜色来,忽然又听宋清雅道: “听闻江五掌柜的粉黛轩,便是江老爷的产业,那江老爷那一份捐银,便由你来代劳吧。 “想必,也不会低于十万两?” 林妩:…… 姜斗植: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冤家,顿时变成了难兄难弟。 看到林妩的表情,宋清雅心下大爽。 如今她是借了太后的名头,召集大家捐建育婴堂。 这江五掌柜若敢不应,她第一个拿她开刀,前仇旧恨一起清算。 “江五掌柜,怎么说?” 宋清雅咄咄逼人。 姜斗植皱眉头,刚要开口替她转圜几句。 林妩却自己应声了: “宋二小姐所言极是,捐建育婴堂是义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等当竭尽全力。” 宋清雅一听,面上便露出十分笑意来。 这丫头还算识相。 若是她真能拿出十万两,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先前的冒—— “可是。” 林妩巧笑倩兮,打断宋清雅美滋滋的幻想: “既然是捐建,自然是有捐有建。” “众位都出了银子,我们江家不敢争功,只能在建上出力了。” “我代表江老爷承诺,今后育婴堂所有婴童,直至十四岁,将笄弱冠之年,一应求医问药,皆由粉黛轩供应。” “我们粉黛轩作为一个药铺,定然为育婴堂,为大好江山未来的人才,建立康健屏障!” 宋清雅:…… 姜斗植:…… 其他宾客:…… 林妩:哼,谁也别想从我口袋里掏走一分钱。 宋清雅直接无语了,心中又气又恨。 这江五掌柜,够狡猾的! 倒不是说江家这个承诺不值钱,毕竟人家也没说供应几年,虽说只是一座育婴堂,但数十年如一日,细水长流,一众婴童的诊疗花费,也是不少钱。 关键是,宋家可没打算做这长久善事。 不过是造个噱头,开个好头,等宋大小姐登上后位,便找个由头把这事给推了。 别看眼下这些人捐银捐得热闹,过了几年,这些银子流入谁的口袋,都未可而知。 如此一来,便显得这江五掌柜,极为滑头。 婴童又不会时时生病,粉黛轩本身就是药铺,药材直接拿,费不了几个钱。 几年下来,薅不到江家多少。 若是几年后这桩事停了,江家更是分毫都不必出了。 好成算! 宋清雅的面色难看无比。 不独她想到这些,姜斗植也反应过来了,啼笑皆非。 郑夫人颔首浅笑,眼中深意昂然: “言之有理,可谓雏凤清于老凤声,本夫人便效仿你,也建些功业吧。” “我愿为育婴堂提供食宿,并聘请夫子进行教导,让他们明理知事,今后报效天恩。” 宋清雅:…… 林妩在一旁鼓掌: “饭食饱腹,诗书铸心,境界实在高,这才是真的建。” “果然是郑夫人,好建,会建!” 姜斗植:…… 现场哗声一片,又是佩服又是叹息。 尤其吴老爷和朱老爷,肉痛不已,八万两和六万两捐早了! 恨自己那么积极,上赶着捐银子干嘛,若是能等一等,等到江五掌柜之后,就算不能东施效颦,用些旁的东西充数。 好歹也能抵一抵,少捐几万两吧? 悔啊! 宋清雅脸都青了,气得磨牙,但也说不出一个错处。 毕竟,那两人付出的也不少,只是并非眼下能兑现的。 她若真计较,搏命和图财的嘴脸,就太明显了。 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这两位是现场最后两个捐建的,损失是有,但宋家已捞了不少。 宋清雅勉强挤出一丝笑脸: “两位考虑周全,深谋远虑。那么,便……” “慢着。”林妩又打断她。 笑得极其灿烂: “江某以为,育婴堂的建立非一蹴而就,但婴童救助刻不容缓。我们江家,愿身先士卒,即刻起为急需诊疗的婴童,提供帮助。” “只是,粉黛轩虽说药材和医才都不缺,但如今要挂牌诊疗,还需再办个许可。” “听闻宋家有子弟在医政署,这方面,便拜托你们了。” 宋清雅:……什么也没捞着她的,居然还得为她办事? 而且还没法拒绝。 憋了一肚子气,宋清雅气得匆匆宣布散席,扭身走了。 一场鸿门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 出门时,众宾客无财一身轻,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生怕跑慢了,衣衫都要被宋家薅走。 林妩告别了福珍,刚想上马车,一辆红漆华盖的镶金大马车,便停在她眼前。 大红窗帘微微挑起一条缝: “上来。” 是郑夫人端庄微哑的声音。 林妩本不想上去的,但今日人人见得她与郑夫人交好,还承了郑夫人的恩情。 她也不能拒绝得太明显,免得露了马脚。 只得上车去。 还未来得及掀开门帘,里头便伸出一截劲痩的手腕,擒住她的臂膀,一整个拉了进去。 林妩直接撞进一个肌肉结实的胸膛里。 姜斗植已经换上他的常服,面上是一贯的轻佻戏谑,颔首含笑。 “怎么,还生气呢?” 林妩只觉得手被抓得好疼,抬头瞪了他一眼。 “放开!” 可是一只指腹温热,骨节有力的手,从宽敞的袖子中,摸上了她的手臂。 林妩:!!! 一股透骨冰凉贴到肌肤上,林妩下意识要将手臂抽回。 姜斗植却低喝一声: “别动!” 咔哒一声,什么东西扣住了胳膊。 林妩猛地一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血珊瑚臂环。 “啊这……”林妩突然觉得自己身价暴涨。 怕是走夜路都得掂量掂量了。 “姜指挥使,你这是干什么?”她有点恼怒:“这么贵重的东西,怎能强扣在我的臂上?” 应该装进盒子里,以便她珍藏到库房才是。 姜斗植浑然不觉,翘唇笑了一下。 指腹摩挲着那臂环,连带那一小片肌肤都搓热了。 “不听话,就锁起来……” 第226章 初次太快 林妩:……脑子烧坏啦? “姜指挥使,你可别再这样笑了,我害怕。” 林妩直言不讳: “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你绝对不会对我有意。” 然而,姜斗植不过病了一段时间,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心态豁达了。 笑容也更加混不吝: “那有什么关系?” “你对在下有意不就得了。” 林妩简直无言以对。 她不明白,姜斗植一直纠缠着她,到底是为什么? 未等她想明白,狐狸眼又闪烁着某种思绪,那张因为展露笑颜,而显得无比华丽的脸,慢慢凑近了。 “在下想了想,与其惊讶和好奇,不如亲自寻找答案。” “不管崔逖为何迷恋你,总之……” 声音忽地变冷了: “他什么也得不到。” 林妩顿时觉得手臂上价值不菲的臂环,滚烫起来。 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在一对怨偶中,充当了炮灰? “你……”她小心翼翼又艰难地开口:“该不会是……” “有龙阳之好吧?” 小手啪地搭到劲痩精悍的肩膀上,林妩语重心长: “建议还是不要,主要还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听说老了会……” 姜斗植满头黑线。 这个女子,怎么时而精明时而脱线? “有没有,你可以亲自来验。”他咬紧后槽牙,逼近林妩的眼睛。 “你想试试?” 林妩几乎笑出声。 明明一副没经验的样子,怎么敢关公门前耍大刀啊。 她随便拿点出来,他恐怕要从脸红到屁股。 一生要强的男儿郎啊。 “我不想。”她笑得分外妩媚:“不喜欢童男子。” 姜斗植:…… 这种又气又憋又恨又心痛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的是……” 姜斗植磨牙赫赫,十分想证明一下自己了。 但是又不大知道怎么办。 从小就在锦衣卫长大,跟坐牢出来有什么区别。 他不懂啊。 倒是有在皇帝的寝殿外面站过岗,可皇帝嫌吵,从来不让侍寝的妃嫔乱叫乱动。 他是连个响儿都没听过。 或许,应该,大概,首先,得亲一下? 姜斗植盯着那一点丰润的唇珠,忽觉喉头紧绷,不由得滚了一下喉结。 林妩察觉形势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姜斗植猛地闭上眼睛,以慷慨就义的表情,粗鲁地朝林妩的嘴凑过去。 “唔……” “林姑娘!” 嘴巴里刚涌进腥甜的味道时,车外炸起一声熟悉的呼喊。 姜斗植狼狈退回去,捂住嘴。 林妩尴尬地举起帕子,擦了擦沾在唇上的一点血迹。 “真是抱歉,我的犬牙有点尖,最好不要突然这样亲上来……” 姜斗植捂着嘴,手指不小心碰到破溃的唇,一颗心满是郁卒。 去过青楼的同僚,都说女子的娇唇,是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他怎么觉得,被吃的……是自己? 嘶。 疼。 内心的冲击尚未平复,外头又喊起来了: “姑娘,事情紧急,请快下车。” “公子他,又犯病了!” 声声焦急,老泪纵横,显然,又是韩管家。 肿着半片唇的姜斗植,心情极其恶劣,再也笑不出来了。 沉沉吼道: “嚷什么?又不是死了,能不能别总来这套!” 嗓音中的恶意过于明显,足将韩管家吓了一跳,声音也低了好几度,卑微恳求: “林姑娘,求求你,公子真的耽搁不得……” “哼。”姜斗植却冷哼一声。 以他放纵不羁爱贱笑的性格,这种赤裸裸的冷眼,是很难得的。 足见他现在有多厌烦崔逖。 “三番五次将自己往绝路上逼,崔大人,是个狠人呐。” 韩管家低头装傻: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 而后又是哀声大哭: “林姑娘,快救救公子吧……” 林妩真是头都大了,突然有点后悔答应了游医的要求。 那个老骗子。 不过,终究是人命关天,她既然答应了,亦不能眼睁睁看着崔逖去死。 可是刚要下车,手又被拉住了。 姜斗植面无表情,声音阴冷: “不许去。” “难道,一个血珊瑚臂环还不够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妩的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是她想要什么的问题吗。 她想要世间的男子都自觉地将财产交给她,然后抢着去死。 而不是眼下这般,抢着把她当私人财产。 “姜大人,你别闹了!” 她重重甩开姜斗植的手,正要掀开帘子。 姜斗植的脸,却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手揽住林妩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带,而后砰地一声,一个扭身,将她压在垫子上。 “我说不许去,你听不到吗?” 林妩又气又急,刚要骂他。 马车的壁板上,却突然被咚咚咚敲了三下。 而后,一个沉稳坚定的声音响起: “林姑娘,你可安好?” “需要崔某相助吗?” 是崔逖! 姜斗植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不等林妩开口,他便低吼: “不许回他!” “看着我,听我的,不要想旁的人!” 林妩狂翻白眼。 没经验的童男子就是麻烦,这都快把她压窒息了,还光顾着放狠话呢。 回什么回,话都说不出了,她怎么回? “好重,快起来,我透不过气来了……”林妩艰难道。 姜斗植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撑起手臂,抬了抬身子。 大量新鲜空气涌入喉咙,林妩不由得咳了两声。 姜斗植终于有点愧疚了。 又突然觉得,咦,她脸红扑扑,眼里满是水光的样子,比平时还勾人呢? 嘴巴还有点疼。 但是,那种温热软嫩的感觉,挥之不去。 兴许,是初次太快,还品不出味道? 他喃喃自语,眼睛亮了起来,面上跃跃欲试: “若再来一次,必定……” 咚咚咚。 壁板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崔逖的声音如冰泉般冷冽。 “林姑娘,出来。” “再不出来,崔某就……” 林妩赶紧推开姜斗植,她可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被人压住的样子。 姜斗植却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她挟制住,进一步欺身上来: “急什么……” 哐当! 凌厉的剑锋呼啸而至,直接,将门帘迎头斩断。 红色的软布骤然飘落时,姜斗植微微僵直的背,也缓缓转了过来。 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狐狸眼中精光点点。 艳色无比的脸上,探出一截舌尖。 舔了一下,唇边的破口。 “急什么。” “在下不过是……” “同嫂子打个招呼而已呀。” 第227章 将人气走 嫂子? 林妩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她应该没记错吧? 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崔斗植。 崔逖崔逖崔逖崔逖崔逖姜逖。 啊,头好痒。 要长脑子了。 “姜斗植,放开她。”崔逖慢声道。 虽然声音很慢,可冰冷无比。 林妩这才发现,这两人笑得时候,千差万别。 一个斯文秀雅,一个艳丽张扬。 可是,他们一旦收了笑容,眼睛和嘴角失去笑意时。 鼻挺唇薄,眼神淡漠。 看起来,居然真的有点像! 面对崔逖的冷面,姜斗植嗤笑了一下,幽幽道: “放不开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但脸上可一丝笑容也无,狐狸眼微微眯起。 本就薄的上唇抿起,显得更加薄情。 “哥哥喜欢的,我也喜欢。” “怎么办。” 崔逖如寒潭秋水般的眼眸,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落在被他压着的林妩身上。 淡色的唇微微拉扯。 看起来像是不动声色,但熟知他的人晓得,他这是,动怒了。 “姜斗植。” 他又唤了一次这个名字,一字一句。 “你想从我这儿拿什么东西,尽可来拿。但,莫要牵扯无辜。” “林姑娘既不是物件,亦不是我的。” “你对我有怨,不该染指她!” 然而,姜斗植闻言,只是轻呵两声,极尽讽刺。 “我对你有怨不假,但是,你以为我在报复你?” 狐狸眼那褐色的瞳仁,慢慢收缩成一条线。 锐利的冷光乍现。 “崔逖,你还是这般自大。” 短短数语,无疑触了崔逖的逆鳞。 可他顾及着林妩,还是按下心中怒火,冷声道: “你又何尝不是执拗!当初将你送走,才能保住你,怎料你如此左性,竟生了怨气……” “是我左性吗!”崔斗植吼。 他瞪着变得血红的眼睛,声音恨恨: “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便给我安排了富贵闲余的人生,让我看着你们去死,倒显得我贪生怕死。” 崔逖皱眉,按了按额角: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为了你……” “什么为了我!”姜斗植打断他的话:“你们明明,是为了自己。” “保住我?呵。你们不过是想,保住崔家血脉罢了。” “只是,你们万万料不到,我竟然自投罗网,去当了锦衣卫。” 姜斗植咧嘴,笑容邪狞。 “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拼命守护的血脉,根本不值一提……” “姜斗植!”崔逖厉声。 他看着愤怒如狂兽的姜斗植,眼中既有愤恨,也有无奈,迷茫。 “不要作践自己,否则……” “否则什么?你能拿我怎样?”姜斗植却挑了挑眉。 “崔逖,你凭什么要求我,就凭你身后,那几个不入流的护卫吗?” 大内第一高手,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睥睨车下的弱质文人和一众护卫,笑意森森。 崔逖下颌紧绷,面容严肃: “你……” “我说,两位。” 姜斗植身下,传来冰冰冷冷的声音。 林妩面无表情,眼皮半阖,粉唇绷直。 “叙旧可以回家吗?” “要打可以直接开打吗?” “实在不行,都滚一边去,让我先起来,可以吗?” 姜斗植的身子僵了一下,转过身来: “你且……” 林妩却迎面撒了一把粉末。 姜斗植以为是辣椒面,赶紧提了袖子来挡。 因他身手利落,粉末大多落在垫子上,只有些许沾到了他的面颈。 一点不辣。 他攥住林妩的手,顿时更使劲了。 “你想吓我?”语气不大妙。 林妩推了推他: “姜指挥使,你礼貌吗?” “谁家好人将一个姑娘压在身下,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起开!” 姜斗植不动: “我不……” 哎? 脖子怎么痒痒的? 姜斗植强忍着,想把话说完: “……不放,你别想和崔……” 但终究是忍耐不住。 “怎么这么痒!”他跳起来,狂挠脖子。 林妩趁机从一旁钻出去。 姜斗植想伸手抓她,可这痒痒跟控制了他的手似的,根本无法挪开半分。 “你方才撒了什么东西!”他狼狈吼道。 林妩皮笑肉不笑: “药铺新研制的痒痒粉,第一次使,有劳姜指挥使试药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崔逖赶上前来: “林姑娘……” “崔大人,告辞。”林妩干脆地说。 然后跳上自己的马车,陈吉一直赶着随行呢。 崔逖俊秀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还是跟了两步,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但车上,只传来林妩冷淡的声音: “崔大人,想必顽疾已经痊愈了?” “刚好林妩有些忙,今后,按穴就免了吧。” 接着,不待崔逖应声,马车便扬长而去了。 姜斗植抓耳挠腮,狼狈不堪从被砍坏的马车里探出来: “你能有点用吗!就这样让她走了!” 崔逖却连一个正眼都吝啬,斜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你有用,生生将人气走了。” 而后把袖子一甩,也上了马车,快马加鞭驶离。 徒留姜斗植顶着一张抓红的脸,满目猩红: “混账……” 之后的日子,林妩很是清静了一段。 姜斗植回京去了。 他是皇帝的心腹,没有圣命时,大多时候留在宫中。 且最近不知怎的,景隆帝尤其重视他,时不时要传召,他是分不开身到运城来了。 而崔逖那边,林妩同他说开后,他也没了找她的借口。 林妩难得地享受个人时光。 人一旦专心,事情就办得快,转眼粉黛轩就开张了。 这个时间,是她特特算计好的。 就等着过了一个月,上次宋家宴席中,拿了美白丸回去试的夫人小姐们,品出效果呢。 当时,林妩还特意挑了些在京中和运城,交际最广的几位。 这样,她们便可替她到处散播这美白丸。 尤其是美白效果渐渐显露后,她们就是行走的活招牌。 果不其然,这一个月里,那十六位夫人小姐,是日渐一日地白皙透亮。 她们也万分欣喜地将美白丸的妙处,四处宣扬。 于是,粉黛轩开业这一日,门外人山人海,都是各家打发来抢美白丸的丫鬟小厮。 第228章 高价垄断 毕竟大家有经验了,这玩意儿限购,须得上手抢。 谁能抢到,不但是变白变美,作为首批用上美白丸的人,还特有面子。 这饥饿营销,算是被林妩玩明白了。 美白丸就这么,从运城一路火到京城,而后又火到了宫里。 福珍郡主巴巴地跑来了。 “小五哥,美白丸还有没有?不能匀一些给我姐姐吗?” 说起来,云妃跟福珍是姐妹,福珍既黑,云妃也白不到哪里去。 林妩依稀记得,恭王府赏荷宴那次,云妃面上的粉尤其厚。 想来就是为了涂个白脸闹的。 这样一想,景隆帝的喜好也比较特别哈。 “那宋妃入宫后,仗着自个儿是南边人,肌肤细腻光滑,一下将圣上给勾过去了。” 福珍满脸愁苦,长吁短叹: “圣上已经多日未曾去过云霓宫了。” 要是从前,云妃还能上点添加剂。 可如今她是万万不敢的。 毕竟宋妃一入宫,就死死盯着她呢。 这时候,若是被抓住一点小把柄,宋妃还不趁机弄死她。 如此一来,云妃便十分被动了,天天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但是没什么用。 “那宋妃年轻,又得宠,指不定就怀上了。那云妃姐姐可怎么办?”福珍叹息道。 只能指望美白丸,让自家姐姐容貌回春,再勾一回圣上的心。 但这美白丸实在太难抢,又是限量又是限购的。 听说不少贵妇人,安排了几十家人来排队,但也不过堪堪抢得一个月的量。 云妃无法,便差遣妹妹来,走个后门。 可走后门也没货啊。 林妩很无奈。 这些日子,她都接待了多少批走后门的了。 即便是后门有个大仓库,也该被掏空了。 “美白丸是没有的,只能等下个月,我为娘娘留出一些。”林妩说。 “娘娘若急用,我这儿有些自留的美白面膜,虽说效果不如美白丸,但亦能使得肌肤莹润透亮,且见效快。” “娘娘可在面圣之前,先敷了面膜,再上妆,妆效更佳。” 福珍一听,大喜过望。 美白面膜这东西,她亦是听其他夫人提起过,听闻效果即刻,虽不持久,但长久地敷,亦能改善肤质。 只是林妩目前没有量产,故而未对外销售。 “面膜也不错,那就拜托你了。小五,你真好!”福珍眼中爱慕外溢。 林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以忙为借口,开溜了。 不过,她还是从福珍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夏德河竟然被景隆帝赶到北边去当监军使了,理由是触怒龙颜?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只让人觉得,这个皇帝翻面无情。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夏德河离了京城,林妩不就解放了? 之前这老太监到处搜寻林妩的踪迹,让她只能藏身运城,易容出面。 如今他不在了,她便是还不能回京做买卖,但回去走一走,倒也使得了。 林妩心中欢喜,琢磨着,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然而,还未等到成行,先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五爷,不好了。” 小二匆匆跑来,愁眉不展: “今日好几家药材商上门,说是白芷、白术、白芍等几种制作美白丸的药材,都已没了货。” “至少三个月内,都供应不上了。” 林妩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几种不过是常见药材,为何突然没货?” 小二挠头,一脸苦相: “说是京城有个芙蓉斋,出了好高的价钱,将这几样药材都给买了。还跟药材商订了契,接下来三个月,药材必定得卖给他们的。” 芙蓉斋? 林妩心思一转,想起来了。 当日宋清雅将那什么脂膏拿出来时,不是提过一嘴,说这脂膏来自江南有名的铺子,芙蓉斋么。 难怪她那么刻意地同京中贵女推销,原来,这芙蓉斋都开到京城来了。 想必,就是宋家自个儿的产业呢。 只是宴席上,好好的美白脂膏,被林妩道破了含毒。 这芙蓉斋开业后,便不温不火的。 可把宋清雅气死了。 偏偏此时,粉黛轩又开业了,并且开业即爆火,看得宋清雅眼睛都红了。 “芙蓉斋又用不上这几样药材,还出那么大的价格收购。想来,是想将这药材垄断了,好让粉黛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妩分析道。 “果然是宋清雅这毒妇,能想出来的昏招。” 小二听了,面色更加愁苦了 “那可怎么办?如今美白丸卖得好,甭说运城和京城,就连隔了江的怀城、珲城,以及大老远的辽城,都听到信儿了。” “不少药铺子赶来我们这儿,一批一批地订呢。” 若是三个月没美白丸可卖,那得少赚多少银子呀?小二想想就心痛。 林妩沉吟,面色有些严肃: “银子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三个月供不上货,就给了芙蓉斋壮大的时机。毕竟江南富饶,那儿的人惯会享受,这一类护肤美肌的东西,定然不少。” “粉黛轩三个月不开张,他们正好推出一些产品,替代美白丸,那咱们先前用美白丸打下的声势,便是为人做嫁衣了。” “啊?”小二没想到,势态比自己以为的还严峻,当下傻眼了。 “那要不……咱们出更高的价,给它抢过来?” 反正江老爷有钱,小二觉得,花点钱也不是不行。 可林妩摇了摇头。 想坑她的钱?不可能! “那要不,咱们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收购?”小二挠头:“怀城、珲城、辽城等地,虽然来往成本高些,但好歹能供上。” 林妩觉得还是不行。 明明一两银子能办到的事,她为何要花三四两? 尤其是宋家人脉颇广,就算她可以到其他地方去收购,宋清雅闻着味儿,指不定也跟着去弄个高价垄断。 这样便太被动了。 竞争买卖,最忌被动。 林妩想了想,问: “如今库房里头的药材,还能支撑多久?” 小二算了算: “约莫一个月。” 林妩估摸了一下,心里有几分成算了。 “甚好。” “你不是说,怀城、珲城、辽城的药铺,都来咱们这儿订购美白丸吗?” “等会儿你就拜托他们,回去之后,帮忙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运城这儿,宋家出十倍高价,收购药材。” 第229章 要我命来 啊? 小二糊涂了。 “五爷,小的不明白。既要高价收购药材,何不我们自己去了,辛苦是辛苦,至少省点成本。” 他是个练家子,做买卖的头脑有限,怎么想怎么觉得,林妩这是往亏本上赶。 再说了: “便是他们来了,宋家又哄抬价格,怎生是好?” “这药材,又要被他们拦截了。” 林妩却嫣然一笑: “他们拦截了,那才好呢。” “这几地的药材,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小二听得稀里糊涂,只能按她说的,下去跟合作的药铺通了气。 后面几天,又来了浏阳、梅庄、荀阳城等几地的药铺,都是慕名而来,要取美白丸的。 小二依林妩的意思,将供货时间推后了一些,又依样要求他们,将运城宋家高价收购药材的消息,传出去。 一来二去,半个月过去了。 粉黛轩发出通告,因为原材料不足,美白丸减量供应。 运城和京城两地的贵妇人、千金小姐慌了,这些日子吃得都挺好的,正是见效果的时候,怎的就减量了? 本来抢得就不容易,还减量。 大家心里头不由得有些不满,觉得粉黛轩过度拿捏她们了。 混迹在她们当中的宋党,开始若有若无地挑起话头。 “这粉黛轩,是不是太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先前限量限购,便也算了,如今还直接减量,把咱们当猴子耍呢。” “就是,不就一颗丸子吗,大家买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反过来拿捏贵妇千金?” “嗐,还是咱们太给脸了,说到底,不就是个美白嫩肤的么。这天下那么多药铺,我就不信没有同它一般有效的。” “哎,说到这儿,我最近在芙蓉斋,买了一个玉肌膏,十分显白……” 就这样,芙蓉斋踩着粉黛轩扶摇直上,甚至隐隐有些要盖过粉黛轩的风头。 正值此时,宋清雅,再次出现在林妩面前。 “你们江五掌柜呢?” 她一进门,便口气不善。 林妩顶着张男儿脸,愁苦道: “掌柜的最近都不在,忙着收购药材呢。” 这话可说到宋清雅心坎上了,她不不由得露出得志的笑容。 “哼,这人呐,若没本事,就只能瞎忙活。” 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林妩一眼。 眼中有些审视: “你又是谁,怎同那江五,还有些肖似。” 林妩泰然自若: “在下同江五掌柜是龙凤胎,自然长得像些。” “在下亦是粉黛轩的二掌柜,不知这位小姐,到此所为何事?” 宋清雅听说他不过是二掌柜,面上便显出不屑来。 不过,这也算是个能拿事的了。 她只好忍下眼中的轻蔑,兀自在椅子上坐下,轻抬眼皮: “来人。” 后头的仆从里,便走出来一个捧包袱的丫鬟,径直将包袱放到林妩面前。 丫鬟打开包袱,里头,竟是数张银票。 林妩肉眼验过去,便知,大约是三四万两。 “小姐,这是?”她装作疑惑,问道。 宋清雅瞟了他一眼,又嫌掉份儿似的,赶紧将脸转开。 只用一个侧脸,对林妩说: “四万两,买你们那美白丸的方子。” 正如林妩所想。 原来是趁我病,要我命来了。 宋家不但要击垮粉黛轩,还要夺了粉黛轩的安身立命之本,美白丸。 真是要将粉黛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林妩自然是拒绝了。 宋清雅勃然大怒: “四万两不少了,我劝你识相!” “本小姐就摆明了跟你说吧,别让那江五东奔西跑,四处求人了,赶紧拿了钱滚蛋,才是正经事。” “否则,别说药材断三个月。” 她嘴角露出恶意的笑: “惹恼了本小姐,就是断三年,三十年,也有可能!” “我就问你……” 她拿起那几张银票,捻了几下。 然后,摔到林妩脸上: “收,还是不收!” 还好林妩灵巧地躲开了,银票落空,纷纷掉在地上。 小二见状,虎着脸冲上来,要挡在她前面。 但被林妩一只手支开。 她面上仍是平静,一脚踩在那银票上: “不收。” 然后转身走了。 气得宋清雅在铺子里大骂。 可任她怎么骂,林妩也不出来了,小二反而拿着个大扫把,到处扫。 “让让啊让让啊,铺子尘大,小心沾到身上,贵人娇嫩,难免皮痒哈。” 也不知干净整洁的铺子,哪儿来的这么大尘,一阵一阵地往宋清雅和仆从身上飞。 宋清雅咳了两声,居然真觉得浑身瘙痒起来。 “怎么这么痒!” 好歹是千金大小姐,断不能当街抓挠的,她只能强忍着,面容都扭曲了。 小二咳了两声: “小的听闻,粉尘会招致过敏之症,症状即为咳嗽皮痒。” “小姐娇贵,会不会就是过敏呀?” “哎哟,那您可快走吧。” 宋清雅听了,说不出哪里不对,想骂人但又找不着由头。 而且,也太痒了! 她只好赶紧跑出去,上了自己的马车: “回府,快!太痒了!” 小二探着头,看马车消失在街角后,才轻哼一声,将身子收了回来。 然后吩咐其他小二: “好了,赶紧洒水用抹布擦擦,把痒痒粉都给拾掇干净,省得,后边来的客人被嚯嚯喽。” 虽说,将宋清雅赶走,出了一口气。 但粉黛轩的危机,却是一日比一日地重了。 到了这几日,每日甚至只能供应一百颗丸子。 城里不少客人,都已经失望透顶,转投芙蓉斋了。 宋清雅得知后,是又爽又痛。 爽是看到粉黛轩吃瘪。 痛是,上次那个过敏症,她生生将自己的皮肤抓烂了! 她一边让人给她敷药,一边发狠: “哼,粉黛轩坚持不了多久了,我看再过两天,姓江的,骨头还那么硬吗!” 不过,痛归痛,她还是很自得于自己的算计,充满期待: “现如今,运城那几味药材,应当收得差不多了。” “虽说花了几倍的价格,但宋家也负担得起,想想今后到手的方子,这些都不算得什么了。” 她漫不经心的问底下的管家: “怎样,花了多少银子?” 管家额头冒出细汗,战战兢兢道: “五万两……” 宋清雅双目暴凸,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什么!” 第230章 欺诈之罪 管家亦是糊涂。 本来运城和京城的药材市场,就这么点,他已经收购尽了。 可不知为什么,最近又涌出来许多,他只能越收越多。 又是溢价收的,耗资自然一路飙升。 等他发现耗资过大,已经停不下来了。 “不知为何,许多外地药材商涌进运城来,卖的都是这几种药材,一日比一日多。老奴还想请示小姐呢,这,咱还是需要继续收吗?”管家期期艾艾道。 宋清雅脸色难看极了。 钱花了那么多,库房也已经满了,最重要的是这些药材,她们芙蓉斋也用不上。 粉黛轩还死倔着不肯交出美白丸的方子。 外地的供应商又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宋家花钱如流水的,何时是个头? “如今粉黛轩美白丸的供应,如何了?”宋清雅沉着脸问。 管家刚要回答,突然啊秋一声。 打了个又大又响亮的喷嚏。 宋清雅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黑如锅底。 “你怎么回事,病了还不避着点,是要将病气过给本小姐吗!”她怒骂。 管家苦不堪言,赶紧用袖子遮住口鼻,卑微道: “是老奴思虑不周……” “烦死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如此不中用。”宋清雅气得摔东西。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贵妇人,运城知府夫人,只好劝道: “宋二小姐莫要动怒,保重身子为要。还是叫这奴才下去吧,听闻近来京中风寒盛行,小姐若是染上,就不好了。” 可宋清雅一听,更烦躁了。 立即叫管家滚下去,换了另一个管事的人上来汇报。 新管家战战兢兢: “那粉黛轩的美白丸,前些日子一日一百丸地供应着,但从昨儿开始,就变成了什么,预售?” “说是半个月以后有货,这半个月,就暂不供应了。谁想要的,都来登记。” “登记的人倒是挺多的……” 宋清雅一听,脸色又亮了。 “哈哈,这粉黛轩,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赶呢。” “拖半个月又如何?只要咱们把药材牢牢把住,他们半个月后,也拿不出货来。” “到时候,贵人们的怒火,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她简直是喜不自胜了。 方才还在纠结,这流水般地将银子往坑里投,该不该继续。 现在信心又坚定了。 半个月而已,粉黛轩不过垂死挣扎。 只要再坚持半个月,粉黛轩拿不出美白丸,信用破产,宋家再施加压力。 便江家的嘴再硬,也硬不过贵人滔天的讨伐。 宋家再出来搭个梯子,可轻松拿下方子。 “收!继续收!” 宋清雅恶狠狠道: “咱们已经花了那么多银子,若是这时半途而废,粉黛轩的药材供应,岂不是又轻松续上了。” 运城知府夫人在一旁,欲言又止。 宋清雅瞥了她一眼。 一个知府夫人,窝窝囊囊,拖泥带水的,让人看了就不爽利。 偏生自己远道而来,暂时还得借她的势。 宋清雅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便没了好气: “怎的,夫人有意见?” 知府夫人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 “二小姐,这收购的量,是不是有些太大了?倒不是说钱的问题,就怕市面缺口过大,万一被哪个有心的拿来做文章,参一本,说咱们哄抬物价,囤积居奇……” 宋清雅听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更加看不上这知府夫人了。 这点子算什么罪名? 莫说如今她姐姐是宋妃,风头正盛。 便是先前还没做皇妃的时候,她父亲是江南王,谁敢拿这点事呱噪他。 知府夫人就是知府夫人,芝麻大点的官,没见过世面。 宋清雅这么想着,冷笑道: “何需担心,告到府衙,不也是知府大人管么?便是闹到京中,宋妃如今正得宠,这点事还怕搞不定?” 而后轻蔑地瞟了知府夫人一眼,终究是忍不住: “夫人也太小心了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知府夫人又羞又恼,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而宋清雅,越想越觉得对路,眸子都闪着精光: “是也,正是这么回事,有知府坐镇,还拿捏不了一个商户?” “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把知府夫人当一条狗似的,随口吩咐道: “你且回去同知府大人说,半个月后,派一支官兵,将那粉黛轩围起来。” “一旦他们拿不出美白丸,便整个铺子端了。” “处以欺诈之罪!” 粉黛轩。 林妩坐在里间,面色平静,正在看账本。 “宋家还在收药材吧?”她问。 小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能回: “在收。他们这回算是架上了,各处的药材商,都在往运城跑,光昨日在洵水码头登船的,就有上千斤。” “这么多药材,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这会子,仓库都不够使了。” “昨儿,我听说他们正在选新的仓库……” “那正好。”林妩露出一点淡笑:“陈吉呢?” 小二挠挠头,欲言又止: “他这几日,早出晚归……” 终究是忍不住,靠近林妩身边,低声道: “五爷,陈吉是你身边的老人儿,按理说我不该多嘴。” “但是,小的怀疑,陈吉他……是不是……另投他主了?” 小二没忍心说,其实,他看到陈吉悄摸摸的,在找工作呢。 林妩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随他吧。” 于是,林府大管家、飙马老车夫陈吉,重操旧业。 一袋沉重的药材,压在肩膀上时,他不由得咬紧牙关,心想: 这叫什么。 老子出走半生,归来仍在搬货。 不忘初心! 他怏怏地把药材搬进库房,扔在地上时,脸垮得像死了三个爹。 “哎,那个大个子!”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 看到陈吉的脸那么黑,他心下就不喜。 “怎的一脸晦气?”管家满眼嫌恶:“要不是看你个儿高力气大,我都不惜得用你。” 陈吉把额头挤出三条皱纹: “管家老爷,小的家里急用钱,实在没法子了,请掌柜的大仁有大量,千万别赶我走。” “便是工钱减半,一个人干三份活,也可以。” “求求掌柜的!” 第231章 捉拿归案 那管家,本就是随口说说,谁知他主动说工期减半,还一个顶仨,不由得心下大喜。 这小子身子壮实,若是工钱少些,不光搬货,其他杂活也做得。 “唔……我这人就是心善,见不得人穷苦受罪。” 掌柜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做出为难的样子: “那行吧,搬完这趟货,你也别走了,留在库房做个苦力吧。” 陈吉黑黑的面庞绽出喜悦: “谢谢掌柜的!” 又过了两日,小二发现粉黛轩库房里,竟多出了好几包药材。 “啊这,五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些日子,为了药材的事,他到处奔波,急得都上火了。 也没能买到一包两包。 五爷轻轻松松地,就弄到了这么多? “得花不少银子吧?”小二问。 林妩微笑: “没花钱。” 小二大喜过望: “还是五爷有本事!这是哪儿找的门路?怎么做到的……” “偷的。”林妩说。 小二:…… 听林妩细细讲了真相后,小二傻眼了,咂嘴不止: “五爷,你们咋这么大胆呢?那可是宋家,不是旁的人。万一被发现了,陈吉还有活路吗?” 林妩却很有信心: “不会发现的。因为过不了几天,宋家就该抛售药材了。” “反正如今陈吉管着宋家新仓库的药材出货,到时咱们她匿个名去买,陈吉少搬几袋,账就平了。” 小二:真是一对奇葩主仆。 不对。 他瞪大眼睛: “宋家怎要抛售?” 林妩抿嘴一笑: “留着烫手,自然要抛售了。” “啊?”小二还是听不明白。 林妩没有往这方面细说,而是低声吩咐了小二几句: “你今日就进京,找福珍郡主……” 说完,又拿出一个她让绣娘缝制的布罩子,递给他: “最近京中风寒盛行,你行走须戴好这口罩,省得染上了。” 口罩? 小二接过,翻来覆去的看,倍感新鲜。 “倒比捂面的帕子轻巧,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强盗?” 林妩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立即露出受伤的眼神: “好吧,我亦知自个儿又矮又小,做强盗有些勉强了哈。” 而后恹恹地拿起口罩,灰溜溜进京去了。 再说粉黛轩。 靠着这几包药材,美白丸产量大增。 但对外,粉黛轩还是说缺货,只能预售。 贵妇千金们,到底对美白丸还是有一点念想。 虽说不少人转投芙蓉斋了,可又忍不住,在粉黛轩也买上一些。 大家都想着,万一有呢? 就是没有,这钱也能拿回来,而且,还要教训粉黛轩一顿。 出一口窝囊气! 时间一转,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粉黛轩外头,早早聚集了不少家奴,都是来等着拿美白丸的。 不同于先前几次的兴奋期待,这回,他们脸上多了几分凶恶。 毕竟,贵人们的忍耐度,已经到达极限。 粉黛轩再拿不出丸子,就是将他们当猴子耍得团团转。 他们要将粉黛轩,给砸了! 宋清雅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看着那汹涌的人潮。 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你去。”她打发管家:“问问那姓江的,肯出方子没?” “我们宋家在运城也算颇有些势力,若是他们肯乖乖交出来,今日,宋家还能出面保他们一下……” 她想得很美好。 可管家回来时,泪流满面: “他们不同意,还用辣椒水喷老奴……” “什么?”宋清雅气疯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我看他们是想死!” 宋清雅眼神狠厉: “知府派来的兵都到齐了吧?” “等会让,若是粉黛轩拿不出丸子,就直接冲进去,把人给拿了。” “就告他们一个……啊秋!” 她打了一个大喷嚏,赶紧拿帕子捂住嘴,泪眼汪汪: “告他们,夸大行骗,鲸吞贵人钱财!” 于是,到了粉黛轩该开门的前一刻,铺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刀闪银光,杀气腾腾。 宋清雅站在最前头,眼含得意,嘴角…… 嘴角翘不起来了,捂着帕子,正擦鼻涕呢。 她也得了风寒。 铺子的门,徐徐打开。 林妩穿着天青色袍子,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各位客人,来的好早。”她淡淡笑道。 宋清雅傲然站立,抬起下巴: “还早?再晚点怕你跑了。” “五日之期可到了,若你拿不出美白丸子,便是欺诈。” “我就问问你,你拿得出吗?” 林妩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仿佛给了宋清雅答案。 宋清雅几乎把快意,都挂在脸上了,声音中也含着畅快: “拿不出来吧?呵!来人——” 官兵一拥而上。 但是,刚到门口,就被小二拦下了。 林妩气定神闲,笑得分外妖娆: “谁说我拿不出来?” 宋清雅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死到临头了,还装呢? 她冷笑: “我劝你识相,早些儿认错,说不定到了府衙,还能少受点罪……” 啪啪。 林妩却拍了拍手。 几个伙计,从后院抬出来几口大箱子。 林妩对着人群,镇定自若道: “先前有哪些客人买了预售?请凭粉黛轩盖印的条子,来取吧。” 此言一出,底下本来不抱希望的人群,疯了。 大家你争我抢的,要来兑美白丸。 而伙计打开箱子,拿出来的,确实是一包包,包好的美白丸…… 宋清雅傻眼了,这怎么回事? 粉黛轩哪儿来的药材? 这不可能! “这美白丸是假的!”宋清雅突然大喊,眼中满是愤恨:“粉黛轩根本没有药材,怎么可能做出美白丸来?他们用假货,欺骗我们!” 她这一喊,很多人便停下来了。 毕竟美白丸是入口的东西,若是假的,岂不伤身体? “不能够吧?”有个因为心急,亦亲自来抢购的贵妇人,犹犹豫豫道:“粉黛轩怎么敢?这儿都是达官贵人,他们怎么敢……” “所以说!”宋清雅超大声。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没跑了,肯定是造假。 粉黛轩这回死定了! “来人,将他们押回府衙,细细审问!”宋清雅眉飞色舞:“特别是那个掌柜,居然敢以假充真,危害朝廷命官亲眷?定要大刑伺候。” 一群官兵耀武扬威,刚要上去抓人。 外头突然呼啦啦地,又来了一群带刀官人。 且看那衣裳的样式,不是运城本地。 倒像是…… 第232章 开封审案 宋清雅被捉拿进京一事,迅速传入后宫。 彼时,宋妃刚伺候景隆帝用完午膳,送天子出门,转头就得了这个消息。 美目中顿时寒光乍现: “怎么回事?开封府还有人这么不长眼?” 伺候她的侍女亦觉得惊奇。 以宋家今时今日的荣光,还有那不长眼的,往刀子上撞? “按说,二小姐不过是多收购了些药材,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算得上是罪。闹到开封府,是不是有点过分?”侍女不解。 宋妃垂眸,摩挲自己长而精美的护甲。 “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能以囤积之罪拿了宋家的人,背后,定有旁人的手笔。” 宋妃的眼前,立即浮现云妃那娇媚的模样。 这就麻烦了。侍女拧起眉毛。 “娘娘,需要打点打点吗?” 宋妃很想好好思量一番,但事态紧急。 这事来得太突然,若是还没进开封府,宋家还有周旋之地。 但进了开封府,府尹崔逖是出了名的佛口蛇心,笑面无情,不好相与。 妹妹在他手下,定然要吃苦头的。 “让小厨房准备一盅清火益气的百合汤,我去养心殿探望圣上。” 福珍郡主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看到宋家奴才被捆在地下,宋清雅脸色如吃了屎一般,可真畅快呀! “崔大人,此事就麻烦你了,定要惩治这些囤积坏市的恶人。” 福珍勾唇浅笑,显出几分从前的跋扈来了。 还得是小五啊,他实在太聪明了,竟给自己递了个这么好的把柄。 这次,她定要宋清雅吃个教训! 而高堂之上。 崔逖正襟危坐,阔袖长身,文质闲雅,但又油然一股气度,令人倍感压力。 听了福珍的话,他不过略略低头,扫了台下一眼。 在林妩脸上停留少许,而后转开了。 “本府自当秉公处理。”他说。 语气平平,跟往常与林妩交谈的样子,倒是大不相同。 林妩不由得微微抬起眼皮,瞅了一眼。 刚好跟他深邃的双眼对上! 好家伙不愧是两兄弟,都喜欢偷窥。 林妩暗想。 当下就有点坐立不安了,因为崔逖老是看她。 即便是审问别人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在她身上。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可林妩对别人的目光,太敏感了。 那眼神,如同久饥的狼,忽而见到了念念不忘的小白兔,欣喜,渴望,自制,但又情不自禁…… 在福珍呱唧呱唧的声声控诉中,堂内挤挤攘攘一屋子的人。 最重要的那两个,却心不在焉。 一个居高堂之上,深眸幽远。 一个立纠纷之中,直打哈欠。 崔逖一边倾听没完没了令人厌烦的诉讼。 一边瞧见台下那双眼睛里,挤出的一点水光。 衬得双瞳含娇带泪,娇媚无比。 泛红眼角的那一点水珠,更是让人…… 想舔。 向来清风皓月,白衣胜雪的斯文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耻地滚了滚喉结。 “好了,本官知晓了。”他沉声道。 清冷疏离的面容仍是静水无波,但声音有些微变了。 那微妙的嘶哑,击中台下的千金闺秀,让她们的心,如同被极细的小针,扎了一下。 福珍和宋清雅同时抬起头,才发现,台上那人如此清俊雅逸。 两人同时脸红了。 唯有林妩,挎着个批脸: 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克己复礼禁欲到二十七岁的童男子,发起情来那眼神,真的难顶! 于是,台下三个女子心思各异,神游到九霄云外。 直到听到台上敲锤: “宋氏女哄抬价格,囤积居奇,扰乱市场,罪证确凿!” 啊? 宋清雅猛然从神游中醒来,急急叫道: “慢着!” 这下也顾不上欣赏盛世美颜了,面色赤红: “大人,是否错判了?明明是我状告那粉黛轩,还有这姓江的。” 她指着林妩,目光仇恨: “他们欺瞒贵人,大肆敛财,还造假丸子,危害夫人康健。” “大人应该重判的是他们,怎倒反过来判我?” 林妩抬起无辜的小脸,又跟崔逖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不过,这次她不能挪开。 不但不能挪开,她还要…… 眨眨眼,送了个秋波。 又提臀扭腰,以最佳角度,展露勾人身段。 迷不死你个童男子! “大人……”她挤出两滴眼泪。 分量刚刚好,可以悬在脸颊而不滑落,楚楚可怜的那种。 “我,我,我是无辜的……” 啪! 惊堂木又是一拍。 崔逖疾言厉色: “对!她是无辜的!” “宋氏女,你再浑说乱说,我再治个你扰乱公堂之罪!” 宋清雅:?你审都没审就? 绝世美男滤镜破碎。 宋清雅咬牙切齿: “崔大人请三思,我的父亲可是江南王,宋妃是我……” 然而,等待她的,又是一声惊堂木。 崔逖薄唇平直,眼神锐利,面上没有一丝人气。 声音亦是冷的: “你的父亲家人,同本案有何干系?” “公堂之上,公正严明,本官岂是那徇私之人。” “来人——” “不!”宋清雅这下是彻底慌了。 她在运城时日尚短,对天子鬣狗的恶名所知不多。 被押来的路上,她还很放松,觉得不过是再见一个跪舔宋家的官吏,走个流程也便罢了。 怎知这崔逖,竟问也不问她的家世,便要将她定罪? “崔大人,你不能这样,否则我的父亲,我的姐姐不会放过你……” 眼看衙役要上来拿人,宋清雅语无伦次,步步后退。 这狼狈的样子,让福珍心中大快。 “哎呀,宋二小姐不是自诩江南名秀,最是懂诗书礼仪吗?” “怎的如今这般失态,像个疯婆子。” 福珍笑道。 那么大的帕子,也掩不住她咧开的笑容。 宋清雅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你这个贱人……” 可公堂哪容得她污言秽语,两个公人冲上去,一左一右,将她按住了。 可怜宋家二小姐,金尊玉贵地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丢人,当即尖叫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找死!我们宋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崔逖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还不快押下去?” 那两个公人,便拖着挣扎叫闹不休的宋清雅,往外走。 正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圣上口谕到!” “开封府尹崔逖,接旨!” 第233章 说打就打 “……移交……主审……二司会审,开封府尹崔逖协办,限三日内完结此案!” 宣口谕的太监说完,受了崔逖的礼,便走了。 本以为尘埃落定的案子,又陡生变故。 最畅快的是宋清雅,她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甩开左右两边公人的桎梏,恨恨道: “哼,早同你们说了,谨慎行事!” “居然对本小姐无礼,你们给我记着,这事没完!” 说完,又转身向福珍,嘴角冷冷地勾起。 “就凭这点罪名,也想治我?好个福珍郡主,你既告我,那告我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早在太监宣旨时,福珍便已察觉大事不妙。 给宋家一点教训这事,她同云妃商议过,云妃受了宋妃的气,自然举手赞成。 宋妃入宫后,云妃吃了不少暗亏。 因为赵贵妃死后,六宫交由云妃管理。 可宋妃一来便直接封妃,竟又哄得圣上,让她协理六宫。 说是协力,这宋妃看着清秀文雅,实际上步步进攻,不过些许时日,便将云妃的权力架空了大半。 云妃怒不可遏,可又想不出好的办法。 这次得了林妩的消息,她立即知道,宋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是个可乘之机。 本想着,罪证确凿,怎么也能让宋清雅吃点苦头。 就当是敲打宋家了。 没想到圣上直接掺和了进来? 定是宋妃那个狐媚子…… 福珍咬唇,不吱声了。 宋清雅重新抖起来了,如同一只刚下蛋的母鸡,昂首阔步,在开封府公堂上踱来踱去。 先是对着崔逖,声含恨意: “既是两堂会审,那崔大人,你说的便不算了。” “如今我可是自由身,你敢罗唣我一句,便是无故辱骂朝廷命官之女,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你……” 她转身,在林妩面前站定。 面目更加狠狞: “是你同福珍联合起来,想拖我下水,对不对?想得美!” “简直是不知好歹的东西,须得教教你们规矩……” 福珍听不下去了,冲上前,推了宋清雅一把。 “用得着你这个南蛮子教?你娘没教过你,别用手指着人家吗?” 宋清雅被这么一推,发钗都松了,掉下几缕发丝来,够难看的。 气得她也去推福珍: “你这婊子……” 两个女子,在公堂之上打起架来。 你扯我的发髻,我揪你的领子。 四只脚在底下忙活半天,谁也踢不着谁。 林妩近距离观战,觉得很像行为艺术。 但左瞟右瞟,发现那些当差的,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免费的瓜就是好吃。 她刚想寻个安全些的位置,免得被波及。 不料砰地一声,福珍已经被宋清雅推到地下去了。 磕出好大声音,听着都疼。 但福珍也是头铁啊。 明明眼冒金星了,还不忘一个螳螂退,去勾那宋清雅,居然又把人给勾倒了。 宋清雅慌乱之中,四处找扶手。 仓皇之下,抓中了林妩的手,几乎把林妩带倒。 林妩:! “小心!”堂上急急喝道。 崔逖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纸笔,可见仓促。 而后,直接拿起一支笔,噌地朝宋清雅脸掷去! 宋清雅一时不防,哎呀一声,面部中招。 松了手,软了腿,砰地也摔倒地上。 疼不说,脸上,还被涂上了一大团黑墨…… “你!”宋清雅羞愤捂面,刚要破口大骂。 崔逖直接甩开袖子,抿紧薄唇,大步走下堂来。 “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无礼?”他声如寒冰,冻透人心:“来人,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什么?”宋清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珍公然打我,你偏罚我一人?” “且圣上都下旨了……” 但开封府在崔逖的带领下,个个训练有素,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按在地上。 果真有人举着板子上前来了。 宋清雅奋力挣扎,色厉内荏: “崔逖!你敢抗旨不遵,你就不怕……” “呵。”崔逖面上再度展露笑意,然而并不温和,而是冰冷得可怕。 “本官怕什么?” “圣上只是说了,囤积之罪待查。” “但本官治你扰乱公堂之罪,有何不可?” “打!” 公人听命,果然噼噼啪啪打起来了。 就连福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宋清雅的惨叫,更是直接让她吓白了脸。 这便是天子鬣狗,鬼门判官的狠厉之处么? 江南王的女儿、皇妃的妹妹,他说打就打,一打打十大板。 好吓人呐。 她突然觉得,自己趴在地上,多少有些冒犯了。 赶紧站了起来,垂首挺胸,规规矩矩,目不斜视。 免得也被治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崔逖转过身,凛然迈步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问: “没受伤吧?” 福珍打了个寒噤,忙不迭道: “没——” 结果,崔逖擦肩而过,看也没看她一下。 而后走到林妩面前,站定。 微微弯下腰,声音无比温柔: “可有哪里疼吗?” 福珍:…… 摔倒的人,不是她吗。 他问小五是几个意思? 偏偏林妩蹙着细细的眉,伸出手来。 藏在袖子下面雪白的手腕,赫然一圈粉红。 崔逖眸色都冷了几度。 这皮子太嫩,抓一下,就这么红了。 啧。 “来人,先将一干人等押下去……” 崔提满脸不悦,刚开口吩咐。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慢着,崔大人。” “说好的二司会审,你怎么,独断专行呢?” 见到来人,刚被打完十大板的宋清雅,奄奄一息抬起头来,泪如泉涌: “大人,你可来了!” “你是奉圣上旨意,来为我伸张正义地对不对?” “快,把这昏庸酷吏给抓起来,还有打我的跋扈郡主,以及……” 她恶狠狠盯着,正被崔逖温柔以待的林妩。 经了这一系列,她算是明白了。 好嘛,那崔逖,就是公然对这江小五,大开方便之门。 还这般温柔小意,极尽呵护,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傻子都该看出来了。 “这该死的江小五,戴罪之人,又身为男子,竟在公堂之上卖弄风骚,勾引朝廷命官。” “定要重重地罚他,姜指挥使!” 第234章 偷偷爬床 “哦?卖弄风骚?” 姜斗植的眼睛亮了。 继而瞟到崔逖的脸,眸色又暗下来。 竟被这老小子得了好处去。 可恶。 “怎么个风骚法?卖弄来看看。” 姜斗植正气凛然: “是风骚还是什么,我自有分辨。” 林妩头大如斗。 原来二司会审,是这个二司。 开封府和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下属部门,直接向皇帝负责,专司缉事和诏狱。 景隆帝既越过开封府,插手囤积案,那便只有调动北镇抚司。 前来的,自然就是帝王鹰犬、皇权特许的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林妩心情很复杂。 不知道是该同情自己,还是该同情起宋清雅。 宋清雅知道,宋妃为她辛苦求来的,是另一个死对头么? 真想告诉她。 因着姜斗植的加入,堂审被延后了。 双方当事人被暂时羁押。 虽说圣上给了三日之期,但两位大人不慌不忙,反而为案犯该羁押在哪个部门,争执不休。 “圣上有令,自然应该关押在北镇抚司了。” 姜斗植斜斜坐在椅子上,双手各搭在两边扶手,曳撒分开,露出底下翘起的大长腿。 对于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崔逖面容平静,端起茶盏,刮了刮茶沫。 相比玩世不恭的姜斗植,崔逖正襟危坐,脊背挺直,板正清高如崖边青松。 他刮开茶沫后,慢慢地啜了一口。 茶碗微微抬开,纤长的睫毛半敛,仿佛在细细品味。 而后,又举过茶碗,啜了一口。 如此再三。 姜斗植几乎要拔刀了,最厌恨此人装模做样的样子! 偏又赶在他最终爆发之前,崔逖终于出了声: “各为其主。你既奉皇命而来,那皇命为谁,你自带了谁去。” “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姜斗植直接冷笑了: “呵呵,说得跟你不是奉皇命似的。” “大家都是狗,分什么你我?难不成,你以为你可以保下林妩?” “别开玩笑了,那人既绕过了你,你该想想为什么!” 但崔逖波澜不惊,斯文而书卷气的面庞,笑意浅浅。 “用不着想。”他温和一笑:“至少崔某没被差去东傀谷。” “你!”姜斗植郁卒。 心里憋着一口气,恨不得想把刀拔出来嘎嘎乱杀。 读书人真的太讨厌啦。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脸上又转阴为晴。 “可在下亦未去过边地,幸好如此,否则,不知该错失林妩的多少时光呢。” “如今的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名下有哪些产业,身边有几个男……不是,身边有几条癞皮狗。” “哼。”姜斗植冷笑。 “你呢?孔雀开屏秀了半天,巴巴地送出一串琥珀,人还拿去当药材了。” “可怜!”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直接把崔逖干破防了。 这人再也维持不住斯文公子的面具,倏地敛去笑意,露出鬣狗的犬牙来。 “莫提这些不相干的。只说你那北镇抚司,诏狱里尽是冤魂,她一个娇弱女娘,如何耐得住血气森森?” “便是你,也该离人远些,免得将一身的杀业,过给了她。” 姜斗植直接嗤笑: “崔大人,你这开封府,比之又好到哪里去,何苦装作白莲花?” “再说了,到了北镇抚司,在下能让她住召狱么?自然是住指挥使大人高帐红烛,软被玉枕的……” “你做梦!”崔逖目如寒星,疾言喝止。 两人又掐了起来。 林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到福珍和宋清雅已经被押进牢里,说不得都开始躺平了。 居然有点羡慕。 “你们……”她不得不开口。 但刚说了两个字,四道灼热的目光,便死死落在她的脸上。 “你我说了不算,不如让林妩自己决定。”崔逖冷冷地说。 姜斗植咬牙:“正是!” 压力就这么来到了林妩身上。 左边是琥珀,右边血珊瑚。一个大地主,一个合伙人。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林妩默默想了一会儿,说: “不如,咱们仨,一起住在北镇抚司软被玉枕的房间里吧。” 姜斗植:……有点惊喜但是不多。 崔逖:……有点恶心但也不是不行。 感受到崔逖淡淡的失落,林妩心虚地眨了眨眼。 大兄弟,不是姐不待见你。 实在是当年开封府牢房几日游后,对你们这儿的艰苦朴素,有了惨痛的认识。 如今姐的意志力,已经被锦衣玉食瓦解了。 吃不了一点苦。 于是,在说不上是皆大欢喜,还是三输的氛围中,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北镇抚司。 果不其然,北镇抚司的条件,实在比开封府好上太多。 不,应该说是指挥使的条件,比开封府尹好上太多。 这房间金碧辉煌,焚香燃烛,高床软枕。 甚至有不少珍稀摆件,加以点缀,正是姜斗植的风格。 比之他在运城的卧房,差不了多少。 皇权特许就是香啊。 连素来克制文雅的崔逖,都难得地说了酸话: “墙角渗血,怨灵哭嚎,姜大人居然还能有此闲情逸致,布置这等奢华内房,心志之坚硬,实在令人佩服。” 姜斗植笑笑,表情轻佻: “也不光为自己,这不是,等着有一日接待美人么?” 崔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但进房之后,又为着如何分配,闹了起来。 “凭什么我要睡外头?”姜斗植瞪大眼睛。 这可是他的房间! 崔逖面色坦然: “你睡觉磨牙。” “我才没有!”姜斗植居然有些面红了,情绪甚是激烈:“那都是儿时的事了,你少编排我。” “你才居心叵测呢。”他嫌恶地望了崔逖一眼。 “可别忘了,你小时候,不还喜爱抱着布偶睡吗?谁知道你睡里间地下,会不会偷偷爬床。” “我绝不允许!” 两人又没完没了地吵起来。 林妩压根顾不上他们了,她困得上眼皮粘下眼皮,直接走到床上躺下了。 可是刚要沉入梦乡,便听得有人疾步而来。 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指挥使大人,不好了!” “先前押回来那宋氏女,发热得厉害!” 第235章 冲击诏狱 若是旁的人,爱死死,姜斗植才懒得管。 且夜正浓,粉正香,春宵一刻,他好不容易能和美人同房。 虽然不是那个同房。 而且还有煞风景的狗一条。 但是,机会还是难得! “请个大夫不就得了,这种事也来问我吗!”他怒吼道。 崔逖张白净斯文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令人讨厌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姜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人是你带回来的,若有个万一,圣上可要追究的。”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又战战兢兢道: “宋氏女说了,在开封府时,便已经烧了起来!” 崔逖:…… 姜斗植哈哈大笑,面上不免露出得色: “崔大人想独善其身?可别忘了,你给人家打了板子,说不得就是为这烧。” “要死,大家一块死。” “倒也没那么容易死。”崔逖不笑了,板着脸拂袖子。 “走吧,姜大人!” 发热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治不及时,确实会要人命的。 且宋清雅身份不一般,若是这样死了,后面就麻烦了。 两位大人物虽然贪恋美人在榻,可也只得去看看情况。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宋清雅,居然已经烧昏迷了。 大夫早已在旁边诊脉,眉头紧锁。 “如何?是被打伤烧的吗?”姜斗植问。 口气急迫。 崔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但大夫却摇摇头: “非也,这位姑娘之所以发热,是染了时疫。” “什么?” 姜斗植和崔逖同时变了脸色。 早在数个月前,京中就有些散发的风寒案例。 当时医治得宜,并未引起重视。 但不知为何,最近一个月,染病患者突然猛增,这几日朝中均有大臣上奏,风寒在京中已呈时疫之势。 圣上深感忧虑,才指了户部尚书去处理此事。 没想到,宋二小姐竟然染上了? “快,将人移至疠所,整个牢房燃稻熏驱,喷洒石灰水。”姜斗植沉声吩咐道。 然后与崔逖一道,迅速远离关押宋清雅的牢房。 当看到被吓得不轻的大夫,正被狱卒领出去时,他不自觉喊了一声: “站住!” 两人站住,狱卒回身垂手,恭恭敬敬问: “指挥使大人,有何吩咐?” 话到了喉咙里,但又被咽下去了。 姜斗植摆摆手: “无事,走吧。” 然后才吩咐一旁的锦衣卫,再另寻一个大夫。 先前那个,恐被宋清雅过了病气,倒不敢用了。 新大夫很快到位,姜斗植径直将人领到自己房中。 “她这一日昏昏沉沉,总是嗜睡,是否也染了时疫?”他问道。 声音里有一丝担忧。 不怪他多想,就说现在,老大夫将林妩的手翻来覆去,她也没有醒。 大夫是个很有资历的老大夫,便是来到血气浓重的诏狱,面对杀气腾腾的姜斗植,也泰然自若。 待细细给林妩把完脉后,他才摸了摸胡子,说: “就是困了。” 姜斗植:…… “最近没少熬夜操劳吧?”老大夫问。 姜斗植:……是有听说为了美白丸的事,日夜赶工。 崔逖不高兴了。 “你们便是这般合股做买卖的?你把她当什么了?” “就是拉磨的驴,也没有累成这样的!” 姜斗植面色发青,无可辩驳,只能握紧拳头,任青筋凸起。 崔逖训了他一顿后,又给林妩掖被子。 还嫌房中的香太呛人,叫姜斗植换一个安神的来。 姜斗植很想上前将他掀翻,骂他安排个屁! 但林妩累成这样,他觉得终究有自己照顾不周的过错,只好捏着鼻子,乖乖去着人换香了。 连带被褥枕头,也换了更绵软的来。 两人顾不上争谁睡里头,谁睡外头了。 都坐在林妩床前,守了一夜。 第二日,林妩从甜香睡梦中,精神饱满地醒来。 一睁开眼,面对的便是炸开锅的北镇抚司。 宋妃带了大批人马,直接闯进诏狱来: “本宫的妹子何在?还不快将她交出来!” 姜斗植上朝未归,北镇抚司只能苦拦: “娘娘,二小姐目前还是戴罪之身,不可……” “你好大的胆子!” 宋妃直接指着那上前拦的人,长长的护甲,几乎戳到人家的鼻头。 粉面厉色,美目含怒: “清雅被你们冤枉进了牢狱,挨了板子不说,还染上时疫,都是你们害的!” “如今本宫没空同你们计较,先救清雅一命。” “今后,定不饶你们!” 说完,就要带人冲关。 按理说,宋妃带来的,不过几个太监,和宋家的一些侍卫。 对身手不凡的锦衣卫来说,不值一提。 但她圣宠正隆,宋家又是朝廷重臣,不好把场面闹得太僵。 故而锦衣卫半拦不拦,被攻进了些许。 千钧一发之际,姜斗植终于回来了。 后头,还跟着开封府尹,崔逖。 “娘娘,你可知冲击诏狱,是重罪?”姜斗植面色阴沉。 宋妃却嗤之以鼻。 “姜斗植,你好大口气啊,是不是今日早朝,被圣上斥责得还不够?” 宋家得知宋清雅被押进京后,竟在开封府被打了板子,还在诏狱诊出时疫,勃然大怒。 他们连夜召集党羽,商议如何大参姜斗植和崔逖一本。 而景隆帝本就因为京中时疫,烦心不已。 一听手下的狗闹出这种乱子,顿时龙颜大怒,早朝上便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勒令他们,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两人悒悒不乐地下了朝,又听说宋家打上门了。 生怕睡在北镇抚司的林妩受害,朝服也没换,他们急急忙忙地就赶了来。 结果又被宋妃当头棒喝。 姜斗植面如锅底: “下官失职,圣上自然可以斥责,但娘娘怎能干政?请速离开,否则,别怪下官不客气。” 可宋妃来此之前,早在景隆帝面前哭闹过,得了默许。 “本宫可不是干政,而是要救助染病的妹妹,不令她枉死酷吏手中。” 说着,她又冷笑,轻蔑地看了姜崔二人。 “你们还当自个儿是圣上的宠臣呢?如此神气。” “本宫就给你们透个底吧,圣上如今烦心,正愁一个为时疫担责的。” “你们闯出大祸,正是你们命该绝了!” 说完,便喝道: “你们还藏着作甚?” “还不快快现身,将两个时疫盛行的罪魁祸首,捉拿问罪!”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周遭竟冒出数十人,身姿敏捷,刀如寒星。 是大内侍卫! 姜斗植心下一沉。 皇帝这是,真心要对他们动手了? 他自己无妨,可是林妩,还在北镇抚司…… 他咬紧牙关,手按在绣春刀上,正欲奋死一搏。 冷寂之中,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慢着!” “时疫罢了,我有办法!” 第236章 圣上太奸 一个清秀小公子,在狱卒的押送下,走了出来。 他面若春花,眉目温柔,声音又清脆悦耳,令人观之心生好感。 宋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何人?” “在下粉黛轩二掌柜,江小五。”林妩道。 “因执掌药铺,颇通些医理,故而对时疫有些浅薄见解。” 一说到粉黛轩,宋妃眼神就不好了。 宋清雅要拿下美白丸,本就是她属意的,现下怎可能还让粉黛轩出头? 可姜斗植不愧是常在御前混的,马上差锦衣卫去给景隆帝报信。 等圣旨下来,林妩已经将防疫法子,说得明明白白。 “首先要根据病情分区管理。” 林妩立于案前,被一群位高权重的能臣或皇妃环绕,却丝毫不显惧意。 她拿起笔,画出一个四分图: “重疾者分在一处管理,此类患者往往伴有其他病症,须大夫随时候诊。” “中度者又分在一处,此类患者风寒较重,但尚无其他病症,只需猛力以风寒汤药灌之。” “轻度者,即将将出现风寒症状之人,分在一处,风寒药量酌情,甚至无需给药,亦能自行痊愈。” “另有一处分区,将与上述四种患者密切接触之人,集中管理。” 她刚说完,宋妃就冷笑了。 “瞧你这一区那一区的,净折腾人。京中本就有疠所,对疫病向来隔离处置,何须你多言,又何须如此费劲?” “你不过一个小小药铺的掌柜,倒指挥起朝中如此能人神医来?” 林妩摇摇头: “娘娘,此一时彼一时。” “全都集中至疠所,更会加大传染风险,增加重疾、中度的数量,届时,有个问题会十分突出……在下还是别多说了。省得娘娘有心。” 她暧昧地笑了一下。 宋妃心中莫名觉得不安,可林妩一介草民,居然也学着在她的面前拿捏强调,着实令她恼怒。 “你这贱民,居然敢在本宫面前遮遮掩掩,来人,给他掌嘴!” 然而林妩有左右护法,宋妃那几个小太监刚站出去,就被刀刃闪出的银光吓退了。 宋妃羞愤欲炸。 “好哇,姜斗植,崔逖,你们……” “圣上口谕!”远远传来宫中大太监尖利的嗓子,宋妃的一鼓作气,又被打断了。 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口谕很短: 一炷香之内,案犯江小五,必须给出解决时疫的良策,否则斩立决。 听得两位朝中肱骨,擦了一把汗。 要知道,从这儿到宫中,正是一炷香的时间。 这意味着,林妩根本无暇细想。 还好,林妩早有对策。 她傲然挺立,手执狼毫,犹如执刀而立的阵前大将,俏丽小脸满是杀伐决断,冷静开口: “为本公子,另起一纸。” 一旁的狱卒,都被她的气势所感染到,很狗腿地主动上前,为她铺开新纸。 林妩立即蘸墨狂书,不一会儿,就写好了满满一页纸。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了,请呈至御前吧。” 姜斗植将信将疑,满怀忧虑地拿过来,正要亲自送去。 林妩又叫住他: “慢着!”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布: “将此物戴上,与时疫方子配合使用,更加见效。” 姜斗植满头雾水,但时不待人,只能接了,飞身而去。 宋妃气极反笑: “好哇好,那本宫便坐等看看,你那狂妄之言,如何惹了圣怒。本宫无需费半丝力气,便能将你挫骨扬灰。” 不过,她终究是失望了。 从宫中传回来的,居然是赦免江小五的君令。 “……命江小五为时疫大总裁……崔逖、姜斗植为左右副手……须在一个月之内,遏制时疫势头……事若不成,三人皆斩……钦此。” 林妩听完都傻了。 她在古代当上总裁了! 崔逖好歹是少年状元出身,又心思细密,当即看出她心中疑惑,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所谓总裁,总领裁定,常见于编纂之职,亦或是科举主考。” “圣上用在此处,是命你统管时疫。” “哦……”林妩心死了。 原来是免费征用劳动力。 这圣上,太奸。 不过,他也算大胆的,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屁民,不过是随口提了个法子,他竟敢就这么将整个时疫的管理,交给她? 要知道,这可是关乎满京性命的大事。 换了别人,那不得上十个八个太医,哪个大臣谁最能就派谁去,恨不得妥妥帖帖,万无一失。 看来,这位景隆帝,骨子里很是疯狂。 是个好赌的狂徒啊。 不说林妩,其他人虽对景隆帝的狂妄有一定的认识,但心中还是一惊。 “怎会……”宋妃失声惊叫,不由得站起来。 “如此重大的事情,百姓性命攸关,圣上怎会交予一个贱民……” “娘娘!”姜斗植高声,面若寒冰:“此乃圣旨,娘娘难道要抗旨不成?” 宋妃十个护甲搓得死紧,面上露出不甘来。 只得微微低头: “本宫知晓了。” 好在,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皇上的另一个口谕: 将两位妃子的家眷,都先送出去调养。 禁足府中,不得外出。 相关案子,容后再议。 这便是,就此打住的意思了。 云妃不能以囤积之名,咬着宋家不放。 宋家亦不能,为女儿受苦伸张正义。 看着是两败俱伤,但说到底,还是宋家吃亏了。 宋妃掩去眼底的一抹恨意,朱唇轻启: “你们这群刁奴,还等什么?连服侍人都不会了吗?” “还不赶紧的,去将二小姐接出来!” 而后,摔摔打打地先离了北镇抚司。 毕竟,她可是尊贵的皇妃,哪怕是自己妹妹受伤了,也不能冒着被传染时疫的风险,去看上一眼。 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处理时疫。 林妩累得,瘦了好几斤。 纤腰更加盈盈一握,令她常在忙碌到深夜时,被姜斗植一只手臂圈过去,揽上墙头。 “劳累成这样,你不要命了?” “若是为自个儿挣银子也罢,给别人挣功劳,你还上瘾了!” 而后,抱着她,跃入夜色中。 朝着一条熟悉的巷子奔去。 第237章 宋家宵小 林妩本已经上眼皮粘下眼皮,但当那梦中情门越来越近时,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 姜斗植挑了挑眉。 “你自己家,认出来了?” 两道身影掠过林府,却落在一墙之隔。 林妩怔然: “原来这是你的院子?” 她在自家宅子度过的时日不多,单知道邻居是个神出鬼没的官兵,但从未正式碰面。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碰面,也认不出是姜斗植吧。 此人太会伪装。 “原来姜指挥使还住这种寒酸的小院子,果真狡兔三窟,令人难以料到。” 林妩下地后,走了两步,讥诮道。 这该死的姓姜的,隐瞒她太多了。 但姜斗植只轻挑狐狸眼,笑容狂狷。 “怎会寒酸?美人在侧,简直蓬荜生辉。” “是啊。”林妩瞥了他一眼:“我屋里那么多嫁妆和聘礼,哪一样不是金辉灿烂,给你沾着光了吧?” 姜斗植的脸马上绿了。 这时候想起林妩背后的男人来,呕心。 “你就不能少招惹点?”他忍不住道,往前跟了两步:“这都第几个了?崔逖你也看得上?” “四个了,你该知足了!” 林妩捶捶肩膀,又累又困,没好气道: “哪里知足了?古人云,三妻四妾,人间美事。好歹要集齐七个,这不还差三个吗。” 姜斗植气得说不出话,鬓边两条编发一翘一翘的。 憋了半天,瓮声道: “三妻是谁?” 不能是宁世子、宁国公、赵竞之吧? 这种事,不能讲究先来后到! 毕竟有的人又争又抢的,难道不能后来居上吗? 好男人誓死不当妾的。 林妩:……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认真上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有一扇门吱呀开了。 一袭白衣屹立月下。 居然,是崔逖。 “林姑娘回来了?”他温和且殷切:“热水已经备好,加了太医新出的防疫草药,姑娘先泡一泡,洗一洗身上的病气吧?” “崔某今日还新习得一松骨按摩的法子,念及姑娘劳苦,可为姑娘按一按……” 姜斗植瞪得眼珠子都裂开了。 好卑鄙好无耻好不讲武德! 这姓崔的怎么那么舔? 可恶,他大意了…… 林妩走进房内,余光瞧见姜斗植手脚僵硬地站在院子里,心中嗤笑: 哈,你不做妾? 有的是上赶着做的人。 她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迈着轻快的步伐,洗澡去。 崔逖果然置办得很周到,浴汤、热茶、小食一应俱全。 替换的衣裳,还是新做好的,是林妩喜欢的料子和款式。 自然,也免不了璀璨夺目的珠宝装饰。 可见崔逖在研究她的喜好上,下了大功夫。 林妩最终婉拒按摩,沐浴完后,便歇息去了。 第二日起床,又是马不停蹄地治疫。 晚上自然还是宿在姜斗植的院子里,毕竟那儿隐蔽,免得泄露了她的女儿身。 那院子虽然俭朴些,但什么也不缺,倒也舒适。 林妩偶尔还能到自己家串串门。 非说有哪里不好的话,那便是崔逖一而再再而三上门蹭住,兄弟俩大打出手了不知多少回。 若问为何姜斗植武力高强,怎么打不死崔逖一个弱质书生? 那就要怪那该死的武德了。 幸好,两人掐了几日后,大约是累了。 又或是林妩太累,他们不忍再让她徒增烦恼。 反正,三人竟意外和谐地共处了一段时间。 时间很快过了半个月。 隔离所的议事房内,林妩坐在上首,左右两列皆治疫的大夫、军卫,正在汇报情况。 “……重疾人数已达三千,中度更甚,轻度甚至破万,治疫人手已远远不足……”一名治疫总管面带愁苦地说。 林妩沉吟: “京中大夫不够用的话,有些药铺里头,熟知药性的掌柜、小二,亦可征调来。左右不需要他们诊脉,只配药、观测病人即可。” “只一点,定要戴好口罩,常以草药洗手,做好防护。” 然而,治疫总管低下头: “总裁,这怕是不能……” 林妩皱眉: “怎的了?朝廷征用民兵,合情合理,有什么问题?” 治疫总管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 “虽说合情合理,但易生事端。先前征用京中大夫,多有人怕死不敢,姜指挥使便强制了来,谁知那人才到隔离所,便自缢了。” “宋家趁机生事,在早朝上参了姜大人一本,听说圣上发好大龙威呢。” 林妩震惊: “还有这等事?怎不报于我?” 治疫总管愁苦: “姜指挥使怕姑娘劳心,便命我等不要告知你。” “故而,在下觉得,姑娘若再征些百姓治疫,宋家恐又借机发作。姜大人那儿,不大好过。” 他话音刚落,彪腹狼腰的高大男子,便掀帘子进来了。 “有甚不好过?” 姜斗植往座位上一坐,放荡恣意,嘴角噙笑。 “宋家宵小,还能剐了在下?” “他们若有这本事,也不用这般费心,耍些不入流的手脚了。” 说完,他狐狸眼微闪,似笑非笑看了林妩一眼。 “在我这儿,总裁大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妩很无语地回了他一眼。 而后对治疫总管道: “既是这样麻烦,便罢了。” “百姓不征也罢,我自有办法。” 几日后,翊坤宫中。 “听说那时疫,是越来越厉害。感染人数暴增,原先划定的四个分区,都不够用了,如今要另外选址扩建呢。” 侍女一边给宋妃梳头,一边低声道,嘴角上扬: “娘娘,尽可放心了。” 宋妃一直关注时疫的进展,亦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 但听了侍女的话,还是忍不住浮起笑意。 “那是自然,一个小小的药铺掌柜,都充起神医来了,能不乱套么?” 侍女喜滋滋,更加卖力地奉承: “还是娘娘高见,让老爷在前朝针对崔姜二人,惹得圣上恼了他们,痛斥他们办事不力,戕害百姓。” “奴婢可听说了,如今隔离所人手缺得厉害呢,老爷还派人叮嘱了几个大药铺,但凡有来征人的,当场便闹着自戕,保准把这事闹大。” “这样一来,便是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投鼠忌器。” 第238章 加倍爆发 宋妃闻言,面上更加喜悦了。 这可是她最近干的,最为舒心的一件事。 且不说江小五的法子有没有用,就算有用,人力不足,施展不开,他能怎样? 只等着人手不足,导致隔离所治疗不及时,死亡人数暴增。 那三人,便都人头落地了。 想到这里,宋妃嗔道: “圣上也真是的,便是心血来潮,也没有拿那么多人命开玩笑的。” 侍女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左右看四下无人,便低声说: “娘娘,奴婢先前同老爷通气时,老爷无意中提到,圣上此举,大有深意。” “许是,冲着崔姜二人去的。” 哦…… 宋妃也算心思剔透,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难怪。 她亦听说了,景隆帝虽狂悖无道,但心性极深,一言一行背后,均有其目的。 而且,往往一击必中。 看来,帝心已不在崔姜? 宋妃心思一转,面上显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叫他们张狂,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想着,她便摇摇曳曳得,带着一盅汤,往养心殿去。 一如往常,身为宠妃,她经通报后,便轻巧进去了。 “圣……” 声音陡然卡在喉咙里。 威严的龙案前面,赫然半跪着一身寒气的姜斗植。 莫不是,领罪来了? 宋妃心中一喜,面上笑意更甚。 “哎呀,这不是姜指挥使么?听闻时疫吃紧,染病者数万呢,姜指挥使不去救治,怎在此跪着?” 而后,扭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眼含秋水: “圣上,他这算不算渎职——” “与你何关?”景隆帝瞟了她一眼:“后宫不得干政。” 宋妃话语一噎。 立即面色涨红,惊慌地跪下来: “臣妾知罪,臣妾不过是担忧那染病的百姓。” “听说,染病人数剧增,那隔离所的人又惫懒,连配药的人都无,实在蹉跎性命,臣妾心痛不已。” “治疫不力,百姓受苦,请圣上定要严惩相关人等,为民做主啊……” 宋妃嘤嘤哭起来,举着帕子,不住地擦拭眼角。 看起来,怜爱苍生,令人动容。 “宋妃果然人美心善。”景隆帝缓了神色,步出龙案,俯身探手。 宋妃马上收了眼泪,转嗔为喜。 圣上还是宠她的嘛…… 娇嫩的手刚碰到景隆帝的手掌心,却又听见上头,声音沉沉: “不过,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看来,爱妃同前朝,来往颇密啊。” 宋妃立马方寸大乱,这下也不敢拉景隆帝的手了,赶紧磕头: “圣上!臣妾,臣妾没有……” 但景隆帝只是嗤笑一声。 “宋妃,不必如此害怕吧?” “朕只是想提醒你,消息莫要乱打听,万一听错了,岂不造成误会了。” 说完,他笑得很是平和,又道: “姜斗植,把你方才说的,跟宋妃再陈述一遍吧。” 姜斗植面无表情: “日前,太医院游院判,率太医院众医及族中子弟,进入隔离所,已经救治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 “什么!”宋妃失声惊叫。 叫完才发现,自己御前失仪了。 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但藏不住内心的惊讶与愤恨: “太医院须保障宫中安康,姜大人,你怎能将他们调动去,此举置圣上安危于何地?” 姜斗植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冷静而又冷漠道: “与臣无关,是太医院众位自行请命,为百姓赴汤蹈火再死不辞。” 这怎么可能?宋妃差点尖叫。 谁不知道,太医院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油子,怎可能会突然深明大义…… “是朕允了的。”景隆帝道。 笑容浅淡,满含深意。 “看来,众位太医言行合一,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啊。”他说。 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宋妃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可恨,告状不成,竟惹火烧身。 宋妃暗地里掐紧手心,不动声色地瞪了姜斗植一眼。 崔逖和姜斗植,也太好运了。 她恨恨地想。 再不敢留在景隆帝跟前,匆忙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回到翊坤宫后,她气得把底下人骂了一顿。 “瞧瞧你们,怎么办事的?” “太医院率众支持治疫,你们竟一丝消息也无,一群废物!” 侍女和太监跪了一地,欲哭无泪: “娘娘,老爷也是才传来消息报告了这事,说是,那太医院的院判,是崔逖的大舅子……” 宋妃一听,更是暴怒。 “胡扯!游院判只得几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 侍女战战兢兢: “听说是认的义女,刚跟崔逖结了亲,还未完婚……” “莫要狡辩!”宋妃摔烂了茶盏:“重点是完没完婚吗?” “父亲成日在外头,到底忙活些什么,连这等人际关系,都没探到!”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崔逖是什么人,圣上眼前的红人,京中风云人物,多少眼前盯着他。 如今他结了亲,姻亲还是游院判,宋家居然一无所知? 真不知该说宋家太轻敌。 还是崔逖太有心计。 这样不行。 宋妃狠狞道,美目一敛: “你替本宫给父亲送个信。” “就说本宫要送那三人,一份大礼……” 当天夜里,林妩刚刚睡下,便听到敲门声。 姜斗植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不复往日的轻佻: “林姑娘!” 林妩心中一沉。 如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这么晚了,姜斗植不会来叫她的。 果然,姜斗植沉声道: “隔离所的库房,起火了!” 待众人赶到库房时,火刚刚被扑灭。 这火说大不大,虽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治疫的官员们,无不心情沉重。 这场大火,刚好够烧光隔离所的库房。 在患病人数达到高峰时,隔离所的药材储存,却付之一炬了。 没有药物,时疫正是吃紧之时,往后还怎么控制? 定要肆无忌惮,加倍爆发了! “总裁,这可怎生是好……”众人惶惶地望着林妩。 经过这段时间,林妩展现出非凡的治疫和御人才华,足叫众人叹服。 在此绝望时刻,大家不自觉地依赖她。 而林妩,面容冷峻,粉唇抿成一条直线。 而后,厉声道: “无耻小人,草菅人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走,咱们,告御状!” 第239章 是个颜狗 若是之前,姜斗植和崔逖没被圣上斥责,本不用那么复杂。 两人直接在早朝时,狠狠参宋家一本就完了。 但宋家实在毒辣,一直步步为营。 先是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惹得龙颜不悦,恶了两人。 而后又借着姜斗植逼征,害得百姓自戕的名头,让景隆帝狠狠批了两人一顿。 今夜这场大火,宋家更是马不停蹄,进宫报了圣上。 圣上大怒,直接禁了两人的早朝。 只待早朝上与重臣商议,指派了负责此案的大臣,兴许两人就要被抓起来了。 到那时,林妩将束手无策。 故而,她必须抢在圣上部署好之前,将冤情呈诸御前。 但,说是告御状,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首先得找一个皮糙肉厚的。 她自己是不能上的。 因为告御状,不问所告是否属实,首先得挨一百廷仗。 这廷仗可不简单,由御前侍卫行刑,身子弱一点的,挨上二三十仗,便一命呜呼了。 更毋论一百仗。 听起来虽然很荒谬,但每个制度的存在,都有其道理。 要不然,岂不是个个都告御状。 圣上都变怨妇了。 林妩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姜斗植身上。 姜斗植:“……看我干嘛?” 崔逖温声微笑: “姜指挥使武艺不凡,身强体健,定能……” “不能。”姜斗植断然拒绝。 开玩笑,他精心练得如此完美精悍的体魄,是为了给人打个稀巴烂的吗? 最可怕的是,林妩居然面带赞同之色。 “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御前侍卫,不都是你的属下?下手应当会轻一些吧。”她越想越对味。 姜斗植汗毛倒竖。 哪里行了? 让日日被我呼来喝去的下属,来打我的屁股? 这是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究竟在想什么啊。 “不可能。”姜斗植别开脸,笑对崔逖:“倒是崔大人,文质书生,想必御前侍卫定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崔逖欣然答应: “好啊。” 姜斗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事已至此,只能这般。 直到林妩连夜指挥绣娘,给崔逖缝软垫时,他才恍然大悟,这厮又暗戳戳地耍心计了。 左右有自己这个指挥使打点,御前侍卫不可能把崔逖打死。 那么受了伤的崔逖,不就可以光明正大,享受林妩的照顾了么? 阴险小人! 姜斗植扼腕不已。 “光软垫可不行。”林妩思忖。 虽说御前侍卫都是姜斗植的人,但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说不定还有宋家的人从中作梗,计划真可以那么顺利进行吗? “姜斗植,你去寻一张皮子来。你那么会易容,应当有吧?” 林妩吩咐道: “不要脸那么小的,要大张……” 她细细吩咐了一会儿,听得姜斗植眉头紧皱。 这东西可不好找,还要大张? 他苦苦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昔年在东傀谷,是有见过几张……” 安排好崔逖后,林妩想了想,又给马德爽去了信。 大型撕掰现场,不能没有御史吧。 紧接着,她从治疫队伍中,选了几个长相最清秀,风度翩翩的。 特地命他们好生梳洗,亲自给他们上了点脂粉。 治疫主管眉头紧锁: “总裁,你这是何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涂脂抹粉。我等又非女子……” “坐好了!”林妩用胭脂盒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一脸正色。 “你们最近太过劳苦,瞧这一个个,一脸菜色的。若这般形状去面君,指定还未张口,就给斩了。” 治疫主管不解: “看着劳苦,岂不是更好?到时圣上便是不念咱们的功劳,也该念念咱们的苦劳吧。” 林妩却摇摇头。 虽然对景隆帝知之甚少,但她根据有限的信息,推断出一点: 这人,是个颜狗。 瞧他身边这几个心腹大臣,哪一个不是容貌出色,身姿过人? 靖王、崔逖、姜斗植…… 就连肾虚脸垮的老太监夏德河,亦能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样貌不错。 而且当年,他还给宁国公赐花。 起初,林妩以为,这是因为宁国公爱花,他投其所好。 后来才听说,是因为某日,景隆帝在御花园面见征战归来的宁国公,被其磨砺沙场,却未曾折损半分的英武俊逸,所震撼。 甚至脱口赞叹: “寒冬历风雪,犹屹一枝花。” 故而,宁国公在朝中还有一个别称:花国公。 林妩每每想起,都觉得,朝堂真乱…… 这么想着,林妩到底将几位半老徐郎收拾妥当了,一眼看去,玉面生疲,不损风采。 直叫人心疼不已。 “嗯,不错!”她点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接着就该捯饬她自己了。 她把几位徐郎往俊俏了拾掇,但是轮到她自己,却尽量低调。 力求五官一般清秀,看过去不打眼,也不辣眼,便好了。 君心难测,她可不想惹了景隆帝注意。 景隆帝若是男女不忌,就看上那几位城北徐公吧。 她在心中,为治疫主管点了一炷香。 一切准备就绪,也差不多要到上朝的时间了。 崔逖早早捧了诉状在宫门外,麻衣素服衬得一身傲骨,决绝的表情,更显得飘然出尘。 江南王宋时下马车时,一眼望见了他,不由得讥笑: “崔大人,这是何为?” “该不是自个儿办坏了差事,博取圣上同情?” “本王劝你还是省省,如今你连宫门都入不得,还是等圣上的发落吧!”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入了宫门去。 宋氏同党簇拥着他,有人不免担忧: “这崔逖,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另一人嗤笑: “能怎么闹?他又见不着圣上的面,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的。” 说完又奉承江南王: “还是王爷高招,如此将崔姜二人拒之门外,他们便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江南王笑呵呵,心里美得很。 “那是,本王早就想好了,他二人素来不就仗着自个儿是天子近臣,常常蒙蔽圣听么?如今他俩近不了了,看他们怎么办。”他乐道。 “他们只能眼睁睁等着,本王领了圣命,将他们午门斩首!” 第240章 一百廷仗 其他人自是奉承不迭: “王爷所言极是,宫门一关,他们只能等着被咱们大参特参,难逃一死。” “除非他们能千里传音,亦或是有哪个不怕死的相助,方可上达天听喽。” “哈哈,谁还敢助他们?避都来不及。你们也瞧见了,那崔逖无人问津,可怜地立于闻登鼓前……” 好几个人突然愣住,同时脸色一白。 唯有江南王还在兀自得意: “说的没错,就让他孤身一人站着吧,就在闻登鼓……” “闻登鼓……” “鼓……” 江南王的老眼,倏地瞪大了。 闻登鼓,自前朝数代早已有的敢谏之鼓,凡有直言进谏或是身怀冤屈者,皆可击鼓鸣冤。 那崔逖别的地方不站,偏偏站在闻登鼓前。 是几个意思? 不会吧! 江南王声音颤抖了: “不可能,他怎敢击闻登鼓?他是不要命了吗!” 闻登鼓虽能为天下人鸣冤,但从先祖皇帝时开始,击鼓者寥寥。 因为本朝规定,只有关乎军国大事,或是大贪大恶,或是奇冤异惨,方可使用此鼓。 否则,申冤不成,反而会被治以重罪。 便是击了鼓,等在前方的,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百仗考验。 这就是一道送命题。 因此,闻登鼓已经沉寂了百年。 江南王的同党面面相觑,个个都心惊胆战。 其中一人为难道: “王爷,这可就难说了,那崔逖虽看着文弱,但骨子里却是个硬茬。” 江南王悔得想拍大腿,早知刚才不管不顾,先把人控制住了。 “眼下是谁在值守闻登鼓?快,命令他们,决不可让崔逖……” “王爷。”又有一人,绝望地打断江南王的话。 “是锦衣卫……” 江南王后退了两步,不住地哎呀跺脚。 闻登鼓由锦衣卫值守,他怎么忘了!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绵延不断的鼓声,声声沉重,直入大殿之中。 也敲在了江南王的心巴上。 令他踉跄两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陷入惊慌。 还好一旁的官员扶住他,急急道: “快,王爷,快找六科给事中,传您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压下这份诉状,等早朝后再上报……” 锦衣卫负责值守闻登鼓,而内外传递,则由六科给事中负责。 六科给事中,行谏言、监察之职。 也就是,言官…… 传话的人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王爷,不好了,六科给事中不接咱们的话,只说诉状一递上来,便被御史中丞拿了去……” “什么?”江南王晴天霹雳。 怎的御史中丞又搅和进去了? 江南王与御史中丞马斯倪来往不多,只听说过对方的些许传闻,大约是会叫的狗不咬人,马斯倪则又会叫又咬人之类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被马斯倪咬上的一天? “混账,混账……” 江南王挤得汗流浃背,本来刚顺过来的气,又有点喘不上了。 一个小官向他进言: “王爷勿要自乱阵脚,尚未到御前呢,不是还有一百廷仗么?” 江南王眼前一亮。 对呀,他急什么,崔逖便是入了宫,又如何? 那一百廷仗就是鬼门关,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挺过去,熬到殿前? 焦急的心一下子舒爽了。 不过…… “本王记得,负责执行廷仗的御前侍卫,与姜斗植交好?” 江南王脸色一沉: “他们会不会弄些手脚?” 那小官一门心思要在江南王面前搏出头,便欠身笑道: “王爷大可放心,小的跟御前公公是老乡……” 奉天门前,一望无际。 往日,崔逖便是穿越这古朴而广阔的广场,抵达金銮殿,跻身百官之中,为天下立心,为万民立命。 可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是等待刑罚。 两名御前侍卫,一左一右站到他旁边。 而他的眼前,赫然是一张板凳。 “崔大人,请。”侍卫道。 倒是挺客气。 崔逖面色如常,趴了下去。 左右啪啪地往下打,崔逖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这廷仗,果然非同凡响,真是棍棍到肉,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打到八十棍时,崔逖面色惨白,趴在长凳上,奄奄一息。 一个笑眯眯的太监出现了。 “公公。”在一旁的侍卫长,客气地问候了一声。 他是姜斗植的亲信,在这儿不但是监督廷仗,亦是把握放水。 眼看就要打完了,居然冒出来一个内侍,他心下感到不妙。 “公公为何而来?” 不慌不忙,又笑嘻嘻的,一看就不是奉圣旨而来。侍卫长心想。 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甚了。 果然,那太监将拂尘一扫,皮笑肉不笑道: “听闻有人告御状?百年未见了,实在是新鲜事,杂家特地来看看。” 而后瞟了崔逖一眼,佯装惊讶: “怎的穿着外衣?杂家可记得,行廷仗,必须褫夺外衣,裸身受刑。” “是杂家记错了吗?” 侍卫长的脸色立即变了。 果真是来找茬的! 因着姜斗植吩咐过,所以明知崔逖定是做了准备,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没有剥去外衣,而是直接行刑。 只是没想到,临到结束,这太监居然来了。 侍卫长的眸色深了几分: “公公,虽说廷仗要求裸身,但崔大人毕竟是二品朝廷要员,若是金銮殿外裸身,岂不殿前失仪?” 那太监仍是笑,油盐不进: “侍卫长言之有理,可天子犯法,上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二品官员?越是圣上跟前,越要循规蹈矩,否则岂不是为天下人做了违矩的示范?” “不可助长如此风气啊。”太监摇头叹气,俨然一身正气。 侍卫长还要拒绝,但这太监实在老奸巨猾。 他居然直接迈着碎步冲上去,便要扯崔逖的裤子: “杂家瞧着崔大人的臀,怎的有些异状……” “公公!”侍卫长不由得汗湿了后背,高声阻止。 但可恨他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直接扯开那太监,竟被对方,将崔逖的衣衫掀开了。 在场诸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衣衫之下,虽然还剩一层薄薄的外裤,但亦能看出,底下透出颜色,分明是货真价实的皮肉。 而且,均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第241章 午门斩首 侍卫长嚯地上前,快手将衣衫盖好,黑面厉色: “公公,这下没问题了吧!” 那太监,吓得手掌心都汗了。 他以为,受廷仗者,多少会穿得厚一些,总有把柄会被他拿住。 谁知这崔逖骨头竟这样硬,全凭肉身受刑? 这一百廷仗下去,人都烂了! “没、没问题,有侍卫长盯着,能有什么问题?” 太监讪笑,慢慢地后退了。 “杂家想起,朝上还有些事要忙,先走一步了。” 便迈着更快的碎步,逃离现场。 一边逃,一边想: 这崔逖看着文质彬彬,怎么那么勇呢? 明明不算剽悍,骨头怎生得恁硬? 还有……一个单薄的男子……屁股竟……那般翘…… 胡思乱想的太监,火速消失在宫墙之后。 侍卫长冷哼一声,喝道: “继续打,快快的!” 于是,两名行刑侍卫以更快的手速噼里啪啦,终于在早朝开始时,打完了。 龙庭之上,百官位列,呼声震天。 天子端坐龙椅,面容阴晴难定,仅仅漫不经心的扫视坐下,便令百官战战兢兢。 “诸位爱卿,今日天儿不错。”他开口道。 百官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圣上今日心情很好? “如此晴空朗日……” 景隆帝微微一笑,抬手放在龙座扶手上,好整以暇: “殿外为何喧哗?” “禁军统领失职,推出去午门斩了!” 啊? 百官大惊失色。 说杀就杀,听得他们肉小的心灵都要爆炸了。 还是当御史的心脏足够强大,最喜欢挑衅暴怒的天子。 御史中丞马斯倪持笏出列: “圣上请息怒!非禁军失职,而是开封府尹崔逖,击闻登鼓,告御状,才刚在殿外,受了一百廷仗!” 宫门外。 一众治疫小吏,正在焦急等待。 治疫主管瑟瑟发抖: “林总裁,确定可行么?这还没消息,该不是崔大人被打死了吧?” 林妩心里也没底。 倒不是怕崔逖被打死,而是怕他露馅了。 虽说,她花了一个通宵,特地给崔逖做了个皮面的假屁股,穿上裤子足以以假乱真。 但万一,就说万一,真有那不怕长针眼,或者垂涎崔美人玉臀的,非要脱他的裤子细看呢? 唉,怪就怪崔逖自己长得太好,又斯文儒秀。 被人眼馋也不奇怪。 林妩的心亦是七上八下的。 直到御前侍卫悄悄来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崔大人精神可嘉,坚持到了殿上,递了诉状。 坏消息,崔大人肉体太脆,刚递了诉状,就晕死过去了…… “一百廷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假臀都稀烂了,崔大人难免挨了几棍。”侍卫叹息。 多俊秀的一名皓月君子啊。 打成这样真不忍心。 “不过,江南王抵死不认,反口称崔大人血口喷人。幸有御史中丞马大人在旁死谏,圣上并未表态,应该很快便会宣你们进殿了。”侍卫说。 林妩赶紧谢了他,他又悄悄地回宫去。 之后不久,果然有内侍来宣了。 林妩低头垂手,穿过那道厚重庄严的宫墙石门。 说不紧张是假的。 面君不是闹着玩,难保说错一句话,就掉脑袋了。 何况,她今日的任务是,保住好几个人的脑袋。 亚历山大。 不单她自己,她用余光瞟到,随行的其他小吏,抖得像个筛子…… 好吧,至少她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 虽然心里慌得一批。 并且随着逐渐深入宫中,走过长长的宫道,跨越空荡的广场,翻上大气的拱桥…… 她的心情,也从强装镇定,变成惊慌外泄,再变成满脸恐惧,再变成痛苦面具……好远,好累,走得好痛苦。 差些儿要停下来捶腿。 好不容易走到金銮殿,她这个平时出行全靠马车的娇弱人儿,已经面如金纸了。 最近疏于锻炼了,惭愧。 她心虚地低下头,顺便从藏在袖子里的镜子,观察自己的妆有没有花。 还好还好,普男妆健在。 “宣治疫大总裁江小五、治疫主管徐安康……觐见!”殿前内侍总管尖声宣道。 一行人赶紧垂头入内,跪地埋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台下何人,所告何状?”内室总管又道。 声音虽尖,但庄严无比。 几个从未踏足过金銮殿的小吏,吓得人都软了。 林妩一颗心亦是怦怦跳,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针扎一般。 但也只得定了定心: “草民江小五,蒙圣上恩典,任治疫大总裁。今日则状告江南王宋家……” “你胡说什么!”江南王跳起来,怒目圆瞪:“区区贱民,居然敢编排本王?尔有什么资格,状告本王,都是一派胡言!” “圣上英明,一定要严惩此等乱嚼舌根,无视法纪,扰乱龙庭之人……” “你放屁!”马斯倪跳出来。 御史的官服宽袍大袖,甩起来虎虎生风,隔着一丈都能打到人脸上。 “何为贱民?什么叫乱嚼舌根?万民是国家之本,百姓的诉求是天子百官职责所在。” “江南王的意思,国家本贱,我等的职责,等同于听人嚼舌根?” “那吾等这官,不做也罢。江南王这王,不要更好!” 嘴炮开轰,谁与争锋。 江南王立即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拉着一张老脸,对龙座上那高高在上的尊者,哭天抹泪: “圣上,臣绝无此意……” “臣只是嘴笨,哪里经得起这些个文臣笔吏的文字游戏,可是臣的一颗清白之心,日月可鉴。” “圣上定要为臣做主啊,那崔逖所言,都是污蔑。臣绝没有怂恿医者抗征,更没有纵火烧药材库房。这一切,定是崔逖和姜斗植,因治疫失败,恐圣上怪罪,故而自己闹出来,推倒臣的身上,祸水东引……” 他嚯地扭过身,一张老脸射出愤恨: “圣上可重刑审问这江小五,他与崔姜二人是一伙的,定然知道实情!” 江南王呱唧呱唧一顿说。 林妩在侧,伏地不能抬头,只觉得听得声音嗡嗡的,宛如雨后蟾蜍在轰鸣。 脑瓜子都震麻了。 而后,又高又远之处,传来沉沉的声音: “既然如此,江小五,你可还要状告江南王,火烧库房?” 无数道目光,似乎变得更重了,沉沉压在林妩弯曲的脊背上。 她不由得,将身子伏得更低: “禀圣上,草民,不告。” 什么? 满殿哗然。 崔逖挨了一百廷仗,拼死来到御前,百官还等着,看一出多人血书鸣冤的好戏呢? 这个所谓的治疫大总裁,就这么轻易地,不告了? 而龙庭之上的天子,却反觉得有了些意趣,身子都微微坐直了。 “哦?” “那你可知,殿前反口,只能……” “午门斩首?” 第242章 罪魁祸首 现场最开心的莫过于江南王。 他差点要老泪纵横了: 圣上终归还是偏着他们赵家呀。 斩吧,赶紧的,把这不知死活的贱民切吧切吧,事情就结束了。 他犹心存幻想,却听得林妩清凌凌道: “秉圣上,草民死不足惜,但时疫严峻,治疫未成,草民不敢死。” 尊贵天子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声音又冷又轻: “你这是在要挟朕?” 林妩的头更低了: “草民不敢,不过是为了万民着想,亦是为了宫中安危。” 景隆帝显然很不受威胁,声音里虽然带着笑,但犹如蜜糖中裹着砒霜,光闻那味儿,就是死亡之气。 “话倒说得挺好听。”他正了正身子,目光锐利。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时疫到如今,却未有进展?” “你已经渎职了,还敢以此邀功?” 这话虽笑,却听得底下一群小吏,瑟瑟发抖。 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总裁,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还好林妩语气尚算冷静: “草民并非邀功,而是时疫治理之道,便是如此。” “染病人数增加不可避免,但只要达到峰值,之后便会下跌。” “治疫的重点,便在于如何尽早地达到峰值,过峰之后,便能将时疫控制住了。” “如此?”景隆帝笑了一下。 “治疫主管何在?倒是说说,这时疫控制住了吗?” 他说这话时,胸有成竹,面带哂笑。 似乎并非如他人所说,将时疫全权交予下官治理,自己也颇了解进展,知道存在什么问题似的。 果然,治疫主管低头发抖: “回、回禀圣上,没有……” “哦?”景隆帝微笑:“那朕不理解了。管也管了,人也有了,怎的还未见效?” “难不成,你们说的,都是在糊弄朕?” 这句话说出来,简直与“推出午门斩首”无异。 治疫主管立即软了腿,砰砰地磕起头来: “圣上饶命!非我等不尽心,实在是用药不足,患病人数太多,治疗所用的桂枝汤短缺……” 景隆帝又笑: “可库房烧也烧了,数万患者无药可医,你们待如何?” “难不成,以你们的活血入药?”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笑意。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双目擒着林妩不放,仿佛已将人剥皮抽血。 林妩只能冷静道: “所缺之药,可从旁的几座城进贡,虽费上几日功夫,但也不是不能。” 然而,她说这话,反应最大的,是一旁的治疫主管。 他一开始是低头斜眼,给林妩使眼色。 到了后面,甚至忍不住要去扯林妩的袖子。 “总裁,这万万不可,你明知……” “肃静!”总管公公又尖声喊道。 视线如利剑一般,只是扫了治疫主管一眼,便令他哑了声。 圣上却饶有兴致: “在旁的是谁?倒像是有话要说。” 治疫主管:……早知道不动了。 天子龙威压得他冷汗津津,只得爬出来两步,颤声道: “没、没有……” “胡闹!”总管公公厉喝:“圣上跟前,岂容你遮遮掩掩?还不快说,否则以欺君处置!” 治疫主管当场吓哭了。 泪眼朦胧瞥了林妩一眼,仿佛在说: 总裁,不是我要出卖你,实在是…… 林妩却想: 哭得好。 如玉面容惨白疲惫,如今又流泪,更显脆弱。 印象分应当不错。 她偷偷瞟了一眼龙庭上那人,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治疫主管没有继续被斥责,就说明…… 媚主可耻但有用啊。 治疫主管城北徐公无声呜咽了几嗓子后,终于说出话来了: “禀圣上,从别城征调药材,听着可行,但其实,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 “旁的药材倒还好,但有一味,已经断缺已久,旁的几座城也没有……” 砰! 景隆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座扶手,微笑的表情陡然严厉。 “说了这半日,竟是与朕虚以逶迤!” “既是根本无药,又怎能……” “圣上!”林妩突然喊道,抬起头来:“草民知道,哪里有药。” “就在江南王宋家位于运城的库房里!” 江南王:? 他立即跳了起来: “你这毛头小子,乱叫什么?天子跟前,怎可狂言……” “草民没有乱叫。”林妩平静道:“王爷,你忘了吗?宋二小姐之前被拿进开封府,是因为囤积药材。” 啊这?江南王莫名感到汗毛倒竖。 怎么又扯到囤积案了,那不是经圣上宽宥,已经过去了么。 “你小子,莫要胡乱攀扯……” “王爷!”林妩突然厉声,目光坚定,慑人心神。 “你还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宋二小姐为敛财,囤积药材,得了风寒的百姓买不到药,才导致时疫爆发!” 江南王惊得额上冒出细汗,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扯……” “谁胡扯了?”林妩高声威严:“宋家垄断的药材,白芍。” “正是时疫药方桂枝汤中,不可或缺的一味!” 她就差没站起来,指着江南王的鼻子了: “你们宋家为了一己私欲,早早地买断了京城以及周边数城的白芍,致使本只是零星散发的风寒之症,因得不到桂枝汤对症下药,迅速传染扩大。” “如今时疫如此之重,王爷,你们宋家,是罪魁祸首!” 一道惊雷,劈得整个朝堂目瞪口呆。 唯有高高在上那人,轻抚白玉龙座的扶手,将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后,眼神幽谧。 原来如此? 有意思,真有意思。 “江南王,你可还有话说?”景隆帝兴味盎然地问。 手里盘着一串檀香珠,竟越盘越兴奋。 如此关乎人命的大事,震惊朝野的惨案,他却如同看戏一般。 彼时江南王不过是他的掌中珠,亦像是笼中斗败的小鼠,被他来回拨弄。 江南王绝望了,噗通跪下,不住磕头: “圣、圣上,臣真的不知,这都是那孽女自行犯下的错,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啊……” “行了。”景隆帝摆摆手。 “姜斗植人呢?藏在哪里看戏呢?还不回来干活?” “将江南王押入诏狱,好好地审!” 第243章 险中求赏 闹得轰轰烈烈的时疫案,最终以江南王被褫夺封号、宋二小姐被斩首告终。 与此同时,宋家同党被发落一大半,几乎是清洗了一遍。 宋家可谓元气大伤。 听起来,刑罚有些过重。 但宋妃在后宫,却又全然不受影响,位份、宠爱都还在。 这么一看,又见帝心仁慈。 便是太后为娘家哀痛,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而姜斗植和崔逖这边,自然是官复原职,仍为天子宠臣。 但想想他们之前受的罪,依然还是亏了。 算来算去,朝堂上的两股势力竟两败俱伤,而景隆帝是最大赢家。 既削弱了外戚势力,又好好敲打了两条不听话的狗。 还顺道解决了时疫。 没错,在江南王案件落定那日,时疫已经接近尾声,京中人心渐渐安定了。 而除了景隆帝外,还有个小小不起眼的赢家。 林妩。 时疫彻底结束那日,龙心大悦,景隆帝特地召见了几位治理要员。 姜斗植和崔逖自不用说,大棒加甜枣,功过相抵。 而问及其他小吏,治疫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一众小吏颤抖了。 圣上看起来口是心非的,谁敢想啊。 大家纷纷表示: “臣惶恐,先前办事不力,多得圣恩垂怜才没有问罪,如今哪敢讨赏,都是龙气庇佑,方能成事,万不敢……” 叭叭一顿吹,就是不肯领赏,怕死。 他们就好了,当官可以说是为民请命,但江小五一介草民,硬着头皮被推上英雄台。 景隆帝笑得十分宽厚仁慈: “你呢,想要什么?” 林妩低头不语。 但凡多谈几个男人都知道,若是男子问你想要什么,多半是不想给。 那真心想给的,不问就塞你怀里了。 林妩很乐意要,辛辛苦苦奔波了这一遭,人都累瘦好几斤,不能白做工呀。 况且还是为这狗皇帝。 但她不能说想。 皇帝虽狗,但是捏着大家的项上人头呢。 于是,她左思右想,说: “圣上,草民不敢……” 景隆帝笑了: “这一个个,他也不敢领,我也不敢领,怎么,朕的赏赐烫手?” 大家瀑布汗了。 林妩更是无语,别人说不敢,你没说话。 我说不敢,你就揪着我怪罪? 思及此处,林妩咬了咬牙。 富贵险中求,拼了! “禀圣上,草民并非此意。”林妩清了清嗓子:“只不过是,治疫方子并非草民所出,我不敢冒功。” “若有赏,恳请圣上,赐予方子的主人吧!” 她万分诚恳道。 这番不贪功的姿态,终于让景隆帝愉悦了点,唔了一声,问: “那是何人?” 林妩声音清脆: “是太医院游院判的义妹,京城林氏!” 就这么着,在治疫小分队全员无赏的情况下,林妩为自己,捞到了一个无恙乡主的封号…… 县主本应为诸侯之女的封号,但先祖皇帝感念一位重臣的功德,将对方女儿封为乡主后,便开了先例。 便不是侯女,只要劳苦功高,亦可封乡主。 虽无俸禄食邑,但可免课税等,享乡主之礼,拥有无上荣光。 林妩觉得,已经十分足够了。 如今的她,最需要的不是钱,恰恰就是这份尊贵。 她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不过,回去之前,还得慰问一下受伤的崔逖。 驱车来到山庄,远远地,便看到韩管家翘首以盼。 那个阵势,怕不是每天都在充当望妩石。 “姑娘,你可来了!”韩管家老泪纵横:“终于把你盼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总算可以歇息歇息,不用早出晚归地守望了。韩管家心想。 然后迈着站酸了的老寒腿,一瘸一拐被人领进去。 “崔大人可好些了?”林妩问。 之前,她的便宜兄长游院判来过几次,说是崔逖幸而没伤着骨头,将养上一个月,便好了。 如今一晃过去一个月,她估摸着,应当无碍了吧? 谁知,韩管家一脸愁苦: “本是该好了,但公子要强,起来走了两步,又将腰给扭了。” 林妩:…… 她再次见到崔逖,他正卧在榻上,慵懒地翻阅一本书。 这次就随意多了,黑亮的长发没有束,穿着月牙白的薄衫,衬得人愈发肌肤如玉。 也衬得扎在头发上那只价值不菲的如意簪,更加璀璨夺目。 林妩:“……不论何时见到大人,都这般的光彩照人。” 崔逖略略带起下巴,双目含笑: “是吗?” “在下抱恙,不能起身,姿态不佳,请姑娘见谅。” 意思就是,他要以这般美人卧榻,身段撩人的姿态,招待林妩了。 林妩不置可否,捡了个位子坐下。 哼,不就是美男身材嘛。 她见得多了。 倒是那簪子不常见,据说是前朝遗物,故而她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也足够让崔逖心满意足了。 他笑容和煦: “喜闻姑娘获封乡主,崔某还未当面道喜,恭喜无恙乡主了。” 林妩谦让: “虚名罢了,哪里及大人实至名归。大人如今大好了,想必不久便归京还职了?” 崔逖却说不急。 他虽面带痛色,但神情却是惬意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返回官场。 “圣上都不急,在下急什么?” 他悠悠道,又拿起那本书,随意地翻阅。 “崔某自少时入了官场,十数年来未曾有歇息之时,常年伴在君侧,如立于虎口,未曾放松,如今已是心累矣。” “难得圣上恩赐,许我怠工养伤,我为何不安心再歇歇?” 林妩明白他的想法。 景隆帝心机深重,把所有人都给算计了,崔逖与他斗智斗勇多年,一朝落败,怎能服气? 姜斗植只能捏着鼻子继续上值,但他却可以借伤推脱。 亦算是对天子的无声抗议了。 崔大人,你这可真像冷脸洗内裤啊。林妩心想。 明白但不理解。 崔逖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道: “姑娘是否觉得,崔某很没骨气?” 他长长叹了口气: “那是你不知道,圣上此人多心机狡诈,伴君如履薄冰。” “他亲政才三年有余,已经铲除了多少公侯世家?幸而我父亲有先见之明,将姜斗植送了出去,否则,我兄弟二人……” “必定只能存一。” 第245章 好能装啊 景隆帝的阴狠疯劲,林妩虽然远离庙堂,但亦有所听闻。 此人原不过是宫女之子,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备受冷落欺凌的皇子,连太监都能欺负他。 在深深宫闱的角落里,如一株小草,无人照拂挣扎生长。 最后因足够弱小,被太后选中,一朝登了龙位。 谁知这不是一株小草,而是但逢一点阳光雨露,便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 他逐渐生出根系,渗透朝堂,而后逼迫太后让步,于三年前亲政。 之后,更加露出真实嘴脸,成为最深沉难测、赶尽杀绝的帝王。 从他将后宫女子作为工具,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太后等人戏弄于鼓掌中,便可窥之。 他登位初期,为了对付与太后一系的皇后,迎了赵家女进宫。 而后赵家壮大,他又纳了更容易掌控的云妃,与赵贵妃打擂台。 如今赵家倒了,太后贼心不死,把宋妃塞进来。 他干脆釜底抽薪,将江南王给剐了下来。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帝王权术在他手中,可谓出神入化,使得无比精湛。 这种疯批帝王,哪能硬碰? 因此,崔逖避其锋芒,也在情理之中。 “崔大人多虑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崔大人身为世家血脉,能长伴君侧,已是难得,林妩佩服不已。” 林妩劝道: “大人还是好好将养,莫要勉强,否则伤了己身,往日隐忍皆白费了。” 这真诚实意的关怀,让崔逖心头暖了一下。 “多谢姑娘关心,崔某的事不足挂齿,倒是姑娘即将应召进宫,可有准备了?” 林妩在治疫中展露出过人的医术,受封无恙乡主,又是游院判的家人,景隆帝特许她在太医院行走,专为后宫妃子诊疗。 本来这个活,林妩是可去可不去的。 可宋妃心里对崔逖怀恨,听说无恙乡主是崔逖的未婚妻,立马就给召进宫。 更糟糕的是,云妃这个傻大姐,一听是林妩。 噢哟,这不老仇人吗? 当日她恭王府簪花受辱,多亏了此人火上浇油呢。 于是,云妃也来劲了,也召林妩进宫…… 林妩硬是拖了几日,终于拖不下去,得迎接挑战了。 崔逖沉吟: “云妃身后无人,心思较钝,不足为惧。” 林妩:好家伙,不愧是当过状元的人,什么心思较钝,不就是说人家蠢吗? 倒也适合云妃。 “只不过……”崔逖继续说道:“宋妃就难对付了。” “尤其她身后,还有太后。” 林妩也愁啊。 她亦深知,宋妃寻她的麻烦,虽然有为宋家出气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太后的授意。 小皇帝通过时疫一事,狠狠削了宋家。 让太后栽了个大跟头,还有口难言。 太后岂能甘心? 自然要从林妩这个小人物拿捏起,恶心恶心景隆帝。 母子俩斗法,林妩夹在中间灰飞烟灭。 屁民真是可怜得很。 “不过姑娘勿要过于担忧。”崔逖又道:“崔某在宫中,有一位故人。姑娘若是遇到难处,他会襄助你些许。” 然后,他将头上的如意簪拔下来,递给林妩: “姑娘戴着这个,以此为凭证,必能逢凶化吉。” 林妩将信将疑。 她怎么觉得,崔逖在找借口送东西呢? 这么个价值不菲的发簪,她一个低微的医女,堂而皇之戴着出入皇宫,是要气死云妃,还是气死宋妃? 要知道,皇妃虽有不少御赐的宝物,但都不是她们自个儿的。 一旦死了,或者失了位份,东西都要被收走。 她虽然只是个医女,但穿戴之物,都是她自己的。 如此张扬高调,用度还超过皇妃,只会惹得贵人不快。 崔逖见林妩不接,便眨了眨眼睛。 然后,随手一甩,竟将发簪,biU地射到了林妩的发髻上。 林妩:…… 崔大人,你这样对吗? 饶是见识过崔逖用笔射宋清雅,百发百中的功夫,但林妩亲眼见着一个东西朝自己飞来,正中发髻,还是雷得外焦里嫩。 这便是古代直男的送礼方式吗? 可崔逖左右欣赏,居然还很满意: “姑娘戴上,甚是好看。” 林妩: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崔大人,有贵人襄助自然好,但有些时候,还是得靠自己。”林妩平静下来后,缓缓开口。 “不如,大人将这一手百发百中的射艺,交给我?” 崔逖欣然答应。 “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崔逖的腰伤神奇般地好了,不但能站起来,还能贴身指导射艺。 令林妩不由得困惑: 这还是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崔大人吗? 更不要说,他温热的胸膛贴在林妩身后,修长洁白的手指,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把握方向。 有好几次,林妩觉得有什么拂过自己的头顶、脖子、耳侧…… 可当她回头,对方又如君子一般,离她有二个拳头的距离。 所以,是错觉? 又练习了好一会儿后,林妩无奈道: “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射艺并不通过亲吻传播?” “即便你不偷亲我的耳朵,我也能学会。” 崔逖面色平静,斯文地后退了半步,坦然道: “姑娘误会了吧?崔某只是教导心切,或许哪里碰到了。” 林妩指了指正前方: “大人,你屋子里立了个西洋镜,你自己不知道吗?” 崔逖:“噢。” 又长又翘的睫毛垂下了。 “就是看姑娘的耳朵小巧美丽,甚是喜爱。”他诚实地说。 若不是眼角那点微红,此时的他看起来,跟平时在刑审房中,给犯人上夹棍时的神态无二。 好能装啊。 林妩实在是惹不起了,赶忙说: “大人身子还未大好,教导这么些定然是累了,请快歇着吧。林妩自会联系的。” 然后借着要让韩管家进来伺候的借口,快步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想,这地方以后还是少来吧啊。 既已有了防身的射艺,又有故人暗中相助,林妩总算放心些许,进宫去了。 宋妃差了一个侍女带她进宫,两人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前方忽然来了一位满身生辉,裙袄华丽的妃子。 林妩不懂宫中规矩,只能跟着侍女一块行礼,听那侍女道: “见过德妃娘娘。” 而那德妃,瞟了侍女一眼,眼神都带着刺: “这是谁?宋妃怎么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召进宫!” 想来是宋妃在后宫权势颇盛的缘故,侍女虽说礼节到位,但声音却不甚恭敬: “回德妃娘娘,这位是新受封的无恙乡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们娘娘最近身子不爽利,圣上特地吩咐,找个好的大夫看看,故而传了乡主来。” 德妃一听搬出了圣上的名头,心里有气,但又无可奈何。 只得哼了一声: “就你们事多!” 然后扭着身子,就要走。 林妩本来好好地,弯腰垂头,正等这尊过去。 谁知一股大力突然袭击她的侧腰,让她踉跄了一步,竟朝德妃身上摔过去! 第246章 你没事吧 大意了! 林妩倒下去时,后悔不已。 她单知道这次进宫,宋妃心怀不轨,必定是步步惊心。 谁知道,第一步就这么惊了。 这侍女居然这样子害她! 迫不得已,林妩在自己撞上德妃之前,伸手扼住了德妃的手腕,然后抢先喊道: “娘娘,你脉象有异,是中毒之相!” 宫女:…… 德妃本轻扬小脸,高傲地走在前头呢,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脚脖子一崴,差点没扭伤。 本要大怒,却被林妩一嗓子震了耳膜。 不由得愣住: “你说什么?” 林妩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恭恭敬敬道: “臣女自小研习香料,对气味十分敏感。方才娘娘从身边走过,臣女闻得一缕异香。仓促之下,冒犯娘娘,给您把了脉。这才确定……” “娘娘,您这是中了绝子的香料。” 德妃的脸色马上变了。 本来是暴怒的,此时则是又惊又惧怕。 “你这丫头,可敢为你的话负责?”她厉声问道。 林妩道:“娘娘若不信,可带上精通香料之人,到您宫中搜查一番。” 其实,林妩并没有闻到什么香料。 她又不是狗鼻子。 她只是从赵贵妃和云妃的经验来推测,那个狗皇帝,应该是给宫中所有女子都下了药。 那德妃宫中,自然也是有的,不然何以迟迟无孕? 而德妃这边,虽然觉得一个低贱的乡主,话未必可信。但又思及自己承宠多年未曾有孕,难不成真有猫腻? 她按捺不住了,咬牙瞪了林妩一眼。 “好!那本宫先查着,若是没有此事,定要唯你是问!” 说完,她怒气冲冲,带着一群宫女回宫。 林妩松了口气。 一旁翊坤宫的侍女,则面色不虞,假笑道: “乡主,奴婢方才崴了一下,不慎推了你,请见谅。” 硬邦邦的一句话,简直是连面子功夫也不做了。 分明在说,给你个台阶你就赶紧下吧。 林妩翻了翻白眼: “姑姑出来迎我,一路辛苦,腿脚不适也是有的,倒是我的不对的。” “咱们还是快走吧,到了娘娘宫里,姑姑也好歇歇。” 说的那侍女一喜。 这空有虚名的劳什子乡主,还算有点眼色? 虽说对方是乡主,可没有封邑又不食俸禄,在她们这些大宫女跟前,还得低头讨好。 因此,这侍女并不怎么看得起林妩。 便是故意推了林妩,又能如何。 还不是自个儿咽了,还得反过来讨好她。 侍女唇边逸出笑意,抬起下巴,挺着胸脯走在跟前。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撞了一下。 本来还不至于摔倒的,可后头那林妩,居然挨着她的背往地上摔,生生,将她当了肉垫! “哎哟!好疼!” 侍女趴在地上,顿时泪眼汪汪。 林妩也泪眼汪汪,摸着脚踝: “定是刚才撞德妃娘娘那一下,脚扭了,走路都不稳,这才撞了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侍女脚踝钻心地痛,但又哑口无言。 谁叫方才,是自己撞人家扭了一下?她算是被自己的借口,给反噬了。 当下便面黑不已,碍于对方的乡主身份,又不可能直接骂人。 只好忍气爬起来,一言不发,负气离去。 林妩一脸无辜,跟了上去。 终于到了翊坤宫。 那侍女一瘸一拐地,先进去禀了宋妃。 出来时,便是眉飞色舞,那一脸苦相都不见了。 想来,已经在宋妃面前,告过状。 有大苦头等着林妩吃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妩这么告诉自己,定了定神,走进去。 这是林妩第二次见宋妃。 对方美艳依旧,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纵使荣宠无双,看起来神气无比。 但宋妃自己知道,失了母族助力的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必须比以前更强势,更威风,否则,在这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后宫,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今日,她便要拿这无恙乡主,开第一刀。 “臣女见过宋妃娘娘。”林妩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来此之前,崔逖特地为她寻了宫里的教养嬷嬷,这礼揪不出一点错处。 宋妃水盈盈的美目,暗了一瞬。 她也不叫林妩起来,而是挥挥手,数个宫女捧着银盘入内,上头大大小小数个小盒子。 一股杂乱的香味袭来,林妩皱了皱眉头。 宋妃觑着她的脸色,笑起来。 “看来,无恙乡主果然精通香料?这鼻子,比狗还灵,怪不得能为德妃分忧呢。”她缓声道。 一边拉长声音,一边慢慢地眯起眼睛。 仿佛,能用眼皮夹死人似的。 林妩好想告诉她,娘娘,别一边眯眼睛,一边哼气啦。 显得鼻孔好大啊。 她不得不低下头来,免得自己一直盯着两个黑魆魆的鼻孔,太失礼。 “娘娘谬赞了。”林妩乖巧道:“其实,香料刺鼻,狗不宜闻。狗儿最擅长的还是听,但凡有点响动,虽远必知。” 宋妃:……怎么感觉把自己骂进去了呢? “哼!”她恼怒地将帕子一甩,不耐烦道:“本宫不同你说那些没用的,且问你,给本宫管着香料的人不在了,旁人都识不得哪个香料是什么名儿。” “你既那么懂香,不如给本宫辨一辨,认认名?”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镶钻的护甲,眼角微眯,唇勾冷笑: “若是弄错了,那便是蓄意害本宫。本宫,可不能轻饶你。” “臣女明白。”林妩颔首。 然后将盒子一个个拿起来,先是隔着盖子嗅一嗅,再打开盖子细细确定。 有些有把握的,甚至不用打开盖子,便能说出名字。 “合欢香、罗意香、醒脑丸、安神散……” 她一边说,旁边的宫女一边记,并给宋妃偷偷递眼色。 暗暗表示: 这无恙乡主,都说对了。 算她有几分本事!宋妃轻咬贝齿,面上闪过一丝不忿。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宋妃的神色又松了下来,眼看林妩已经看过大部分盒子,正预备将最后几个拿起来。 她的眼中,浮现些许快意。 你不是能吗,那本宫就让你…… 第247章 宫房调香 林妩认完一个盒子后,放到一旁,顺手拿起下一个。 还未凑近鼻子,便眉头一皱。 这个味道…… “五步香。”林妩打都没打开,便淡淡道。 宋妃的脸一下子沉了。 五步香,一种极烈性的毒香,点燃后只需走五步,便会中毒身亡。 即使不点燃,这么一大盒凑近了闻,必定也会染上一些毒性,损坏体质。 宋妃拿出这香来,就是想让林妩在不经意间受害。 只是她没料到,林妩居然那么懂。 算计落空了。 “乡主果然颇精通香料,帮了本宫的大忙了。”宋妃噙着怨怼的笑,阴阳怪气道。 林妩谦虚低下头: “不敢称精通,略懂皮毛罢了。” 宋妃哼笑: “那我还要考考你,我这屋里熏的香,你可认得?” 这可是南洋来的奇香,知者甚少,宫里独她一个人有,还是千方百计让人寻来的。 她还舍不得点一整日,只是每日点上一个时辰,熏陶熏陶罢了。 如此珍贵之物,宋妃不信林妩一个小家之女,能认得。 她掐着手心,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林妩答不出时,如何嘲笑…… “这是暹罗香,娘娘。”林妩笑道。 宋妃差点气死了,怎么她又知道! 林妩看她鼻孔大张,一副要喷火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悯。 便火上添油道: “我的家乡,有不少人出海,来往于我朝和南洋,这种香十分常见。” “此香浓烈,和雄黄并用,有些毒性。本是暹罗人体味重,爱用此香遮掩身上的味道,故而我们那儿的人,是不爱在室内烧的,只用来熏浴房……” 什么? 宋妃差点呕出来,原来这个香是这么用的? 她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混账东西!”她骂一旁的宫女:“素日那香不是好好的么,怎的今日点了这个?可是拿错了?” “你们这些贱婢,连服侍人都不会,迟早将你们打发到浣衣局去!” 宫女心里苦,只能含泪背锅: “是奴婢拿错了,奴婢有罪,现在马上拿到浴房中……” “什么浴房!”宋妃满面通红。 “你又记错了,这等低贱之物,本宫只在宫房中用,还不快拿去宫房里头摆着!” 宫房,也就是茅房。 宋妃硬是将这珍贵的暹罗香塞到宫房里去,只为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你家乡的人用来熏浴房是吧,瞧把你们稀罕的。 本宫用来熏宫房! 宫女哭着将那暹罗香抬下去了。 宋妃愣是顺了半天的气,喝了好几回茶,才勉强将失态掩去些许。 看着林妩,越发不顺眼了。 “乡主,还真是有大才。本宫合该赏一赏你。”宋妃冷笑。 “只是,赏你一些金玉珠宝,太过庸俗,倒是辱没你了。” “不若,就将这一盒五步香,赠予你吧。” 她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厉色: “望乡主今后,步步小心,切勿行差踏错,省得枉送了性命。” 说完,这个烫手的盒子,便到了林妩眼前。 林妩不得不收下: “谢谢娘娘。”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想宋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此人颇有些心计,忽然给她送这般毒辣的东西,绝不是借机敲打那么简单。 而此时,宋妃经过几番折腾,已是身心俱疲,便打发道: “行了,本宫疲了,不能与你叙话了。” “正好,宫房里头的香,甚是让人不喜。” “不如,乡主到宫房研究研究,为本宫配置一副,去去浊气吧。” 她说完这话,一旁的宫女太监,忍不住露出戏笑。 宫房,即如厕之地。 堂堂一个乡主,去宫房里研究熏香,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立足? 林妩心知这是宋妃故意折辱,但她身份在这儿,不得不为权贵低头。 只能跟着宫女,到了宫房。 “乡主,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宫女将那一盒盒子的香,都塞到林妩手里。 她故意捏着鼻子,一脸揶揄: “我们娘娘敏感,对香的要求极高。请乡主万要仔细,不可仓促乱配了。” 说完,就嬉笑出去了。 林妩捧着托盘,环顾这个宫房。 果然是圣上宠妃,这间宫房,十分华丽,四周墙壁都是檀香木制成的,散发淡淡檀香。 里头养着花儿,墙上挂着香囊,桌上摆一只小铜炉,白烟袅袅,芬芳无比。 看来宋妃所谓的味道不喜,果真就是一个借口。 侮辱人罢了。 林妩笑了笑,将托盘放在桌上,认真地调起香来。 外头守着的两个宫女,看了不禁掩嘴笑。 “她还真给宫房调香了!还乡主呢,笑死人了!” “嗐,她算哪门子乡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两人讥笑了一会儿,声音全传到林妩耳中。 林妩不以为意,专注调香。 过了一会儿,两人笑得差不多,也觉得无聊了,便不紧盯着林妩,凑在一块聊起别的。 终于等到了。林妩哂笑。 她把那一盒五步香,全倒进恭桶里,兑了水。 又从其他香料盒子里,倒了些进原先的五步香盒子中去。 然后用几样香料,随便搭配一下,倒进香炉里。 最后取下自己腰上的香囊,捏着鼻子又打开一个盒子,往香囊里添加些许。 齐活了。 她便掂着香囊,出了门。 “两位,香已经调好了。”她温和地对外头两个宫女说道。 那两宫女本正聊得欢,被她打搅了,还有些不悦呢。 “那么快?”其中一个没好气道:“你可别是不把我们娘娘放在心上,随手打发的吧?” “自然不是。”林妩笑道,举起香囊:“我还给两位也配了个香囊,近日多雨潮湿,虫子出没,你们带着这个驱虫,出入行走便不怕了。” 见她说得恳切,宫女勉为其难收下了,刚想讽刺两句,却被另个用胳膊肘捅了捅。 她才回过神来,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 “忘记同你说了,方才德妃打发人来了,说要你过去拜见她呢。” 说完,这宫女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妩,面色不忿: “才第一回进宫,这么快就得了贵人青眼,乡主真是好本事啊。” 第248章 鸿门赏花 林妩笑笑没说话,同她们道了别。 她转身走后,听得后面的人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语气说道: “果然是个虚名头的乡主,赏人也不知道送点儿值钱的,一个破香囊,磕碜谁呢。谁要这玩意儿,只配挂在宫房里……” 林妩就当听不到,兀自跟着德妃宫里的人,出了翊坤宫,往永寿宫去。 为以防万一,她一直紧攥着那个香盒子。 就怕给人偷了去,扔在哪个案发现场,那她岂不是有理说不清? 而她来到永寿宫后,德妃见到她,面色亲切了许多。 林妩便知道,这是真搜出东西了。 “你不错。”德妃叫人拿了些珠宝来,赏赐给她。 “本宫承宠多年未孕,一直以为是自个儿的身子不好,竟没料到,是有人往本宫常用的香囊里头添了绝子香。” 她说起这个就愤愤: “不知是哪个贱人?本宫一定要禀告圣上,让贱人不得好死!” “娘娘千万别。”林妩赶紧阻止。 开玩笑,这是狗皇帝自己下的毒,报给狗皇帝听,那不是给她拉仇恨吗? 被狗皇帝惦记上,她可就惨了。 “如今娘娘在明,那人在暗。圣上能查出来还好,可若是查不出来呢?” “那人必定还要再下杀手,且手段更加隐秘,娘娘岂不是还会受苦?” 林妩循循善诱。 德妃皱眉: “什么意思?本宫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你让本宫忍着?” “娘娘,您换个角度想想。”林妩劝道。 “您若不声张,谁知晓您已经发现并毁了这香?对方肯定也以为,您肯定怀不上孩子。” “如此一来,您此刻怀上了,肚里的孩子就安全的。” “娘娘,先怀上龙胎、生下龙子,才是最重要的啊。旁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议。” 这也有几分道理。 德妃对林妩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可摸摸自己的肚子,她面上显出忧郁。 “可是本宫闻了那毒香许久,会不会已经损了身子,怀不上了?” “乡主,听闻你医术高明,能不能给本宫想想办法?” 办法? 本姑娘有的是! 林妩立即把当初给过云妃的药丸,又给了德妃几颗,并叮嘱德妃,务必要偷偷的,莫让人发现了这个方子。 否则,便是打草惊蛇了。 德妃点点头,眼中重燃起希望。 而林妩,眼中亦燃起斗志。 多子多福保孕丸卖起来,打胎队队长狗皇帝越卖力,她赚得越多! 两人虽然初见不快,但是二见如故,很是亲热地聊了许久。 转眼就过了一个时辰。 德妃留林妩用过饭后,又盛情邀请她去赏花。 底下一个宫女笑道: “正巧呢,娘娘,近日永宁湖旁边的蓝色妖姬开花了,不如趁今儿日头好,过去赏一赏?” 德妃先是大喜: “哎呀,那花开了?那本宫得……哦,不行。” 她又坐下了,面色犹豫: “永宁湖旁边是翊坤宫呢,我跟那姓宋的不合,万一去了瞧见她,触霉头咋办。” 宫女又笑: “娘娘无须担心,刚才我去取东西,打翊坤宫旁边过,听说今日宋妃娘娘倦得很,在床上歪着起不来呢。看她的身子,想是起来了,也懒怠出来。” 德妃一听,又放心了。 她是个爱花之人,听说那西洋来的花开了,心就痒痒。 反正终究是要看的,不如趁今日宋妃起不来?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林妩就要去。 宫女却说: “娘娘,今日是花神日,您这一身恐犯了忌,须得换一身。不如奴婢先领了乡主过去?” 德妃既爱花,也信花神,当即同意了。 她去内房更衣,林妩便随着宫女,先行来到永宁湖。 那是一座精工雕琢,波光粼粼的大湖,湖畔有一亭子,被一丛蓝色奇花围住,十分美丽。 但林妩一入内,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一鼎香炉。 皇室果真讲究,在户外赏花,也要焚香。 她留了个心眼,细细分辨,发现是普通的香,才放下心来。 小坐片刻后,果然见德妃远远地来了。 林妩站起来迎接她,可德妃快要走到亭子时,忽闻一声娇俏的笑声。 “哎呀,竟是德妃娘娘,你也来赏花吗?” 宋妃的身影,出现在花丛后面。 德妃只得停下脚步,与宋妃问好。 林妩旁边的宫女,亦提醒道: “乡主,你须得去同宋妃娘娘行个礼。” 林妩只好也走了过去,给宋妃行礼。 而这宋妃,不知怎的,转了性子一般,变得格外热情和唠叨。 竟拉着德妃和林妩,说了好几句热乎话。 然后,就走了? 这莫名其妙的操作,将德妃和林妩都看愣了。 这女人究竟干嘛来的? “不理她。”德妃撇撇嘴:“不能为她坏了咱们看花的兴致。” 说完,又急不可耐地,往亭子走去: “哎呀呀,本宫方才远远地就见着了,这花太美了……” 林妩才走了两步,却敏感闻到一缕不同寻常的香味。 啊,这不是…… 她赶紧往身上一摸,不好,五步香的盒子不见了! “娘娘!”她赶紧叫住德妃。 一个箭步冲上去: “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头晕吗?” 德妃:?我头晕? 可是在侍女冲过来之前,林妩快速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德妃马上按着额头: “啊,本宫的头好晕,剪春,快扶本宫到宋妃娘娘宫里坐坐。” 剪春,也就是方才一直领着林妩那宫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欣喜。 立马上来挤开林妩,扶着德妃,急切道: “娘娘,您坚持住!” “快,快来扶住娘娘,送到翊坤宫去。” “还有,快叫太医!” 彼时,翊坤宫中,宋妃正喝下一盏醒神茶,准备精神百倍地,等外头传来好消息。 可外头没传来好消息,只冲进来一大堆人。 惊得她差点喷了一地。 “怎么回事!”她尴尬地用帕子拭嘴,骂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剪春嚎叫起来: “宋妃娘娘,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她——” “德妃死了?”宋妃叫出声。 而后又觉得,这把声好像有些过于惊喜哈? 于是压低了两个调,沉痛道: “德妃死了?谁干的!” 剪春:“……没有,只是头晕……” 宋妃:…… 第249章 罪行坐实 宋妃咬了咬唇,眼中满是恼怒: “德妃头晕了,还不抬进来?傻愣愣地说那没用的做什么!” 剪春被噎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林妩正扶了德妃,站在门口。 “宋妃娘娘,臣女观德妃娘娘形状,许是被花香冲了头,倒不宜进房中歇息。” “还是劳烦娘娘让人搬个凳子在门边,通风些,让德妃娘娘稍坐一会儿,风一吹,等那股劲散了便好。” 宋妃本就没有救德妃的心,一听要把人扔在门边吹风,多受一份罪,愈加欣喜。 “乡主精通医术,本宫也不好多加干涉,那便依你的吧。” “只是……” 她走了两步,斜眼看虚弱的德妃,以及垂头不语的林妩。 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么多人去赏花,也不见有谁被花香冲了头,怎偏偏德妃就中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来人!” 她拉下来脸,喝道: “细细去周边搜搜,尤其是那亭子,看是否有甚可疑之物!” 林妩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去看剪春的脸。 正好,将对方脸上闪过的一丝笑容,抓个正着。 剪春立马将表情一收,垂头看鞋尖。 林妩心中的怀疑,愈发浓重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宫女从外头匆匆跑回来: “娘娘,奴婢在花丛中,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掌心,众人一看,无不惊愕。 这,这不是今日宋妃送给无恙乡主的,那个五步香盒子吗? 宫女掂量盒子,面露惊惧: “娘娘,盒子轻了许多,怕是已用一半了。” 宋妃佯装惊讶,赶紧用帕子捂住鼻子: “难道……” “哎呀。”剪春也跟着惊讶,眼睛咕噜噜地转,看了林妩一眼,怯怯地低下头。 “方才,亭子里焚香呢,乡主自己在里头坐了许久……” 然后又猛摇头: “奴婢没有怀疑乡主的意思!奴婢只是奇怪……” “原来如此!”宋妃甩了一下帕子:“此事事关重大,来人,快请御药房的人来辨一辨,看看那香炉里头的渣究竟是什么!” “还有……”她缓慢抬眼,不动声色看了林妩一眼。 而后微不可见地笑了。 “乡主,这事与你有些干系,请到掖庭狱略略一等吧。” 什么? 这就要关进掖庭狱? 德妃第一个坐不住,眼睛睁开了一半,想要起来。 但林妩放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使劲,又将她压下去了。 “娘娘,事情还未查明,就将人关进掖廷狱,是否有些过了?” “臣女再怎么说,也是乡主,岂能糊涂治罪,此事,应交开封府处理吧?” 林妩不卑不亢,惹得宋妃眸色深了一分。 自己猜的不错,这林妩能从圣上的雷霆手段中,博得一个乡主封号,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方才那些乖顺卑微,竟都是装的。 自己小看她了。 “开封府?据闻开封府府尹崔逖是你的未婚夫,送你去那儿,岂不是便宜了你?” “哼!”宋妃轻哼一声。 她真的很爱轻哼,难怪鼻孔那么大。林妩想。 “娘娘误会了,我与崔大人并无婚约,都是外界谣传。再者,崔大人办案如何,自有圣上裁断,岂是我等说如何便如何呢。”林妩说。 两人正争执,御药房和太医匆匆来了。 宋妃瞟了剪春一眼,慢声厉色: “你这奴婢,真不知好歹,不知道操心自家主子?还不快盯着去!” 德妃没死,剪春心中本来就乱。 宋妃给她递了这个机会,她赶紧到跑到德妃面前献殷勤,吩咐御药房的人: “你们快验一验,这里头,是不是五步香?” 御药房的人唯唯诺诺,开始各种查验。 剪春伸长脖子,恨不得将脑袋凑到香炉旁去,没一会就问: “如何,验出来了么?” 问到第五次,验药人才答: “没验出来。” 剪春:“……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 她这一吼,验药人的眼刀子就甩过来了。 “姑姑是不信任下官?”声音满是不悦。 剪春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情急,得罪人了。 人御药房可都是有实权的,自己这般呵斥人家…… “大、大人,奴婢是太担心娘娘,一时情急失口了,请大人莫要见怪。” 她面色通红,泫然欲泣。 验药人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才对宋妃道: “娘娘,是这样的,这五步香和其他香料不同,烧完后灰飞烟灭,是验不出来的。” 什么? 剪春在一旁,差点跳起来。 林妩眼见着,她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之前,剪春嫌德妃不够得帝心,偷偷向宋妃示好,想到宋妃身边服侍。 宋妃一时半会没答应,可今日见了林妩,她灵机一动。 有剪春这蠢丫头帮忙,岂不是可以一箭双雕? 借林妩的手,除去德妃,又借问罪的名头,杀了林妩…… 剪春自然乐得接下这个任务,准备以此作为投名状。 谁知出这岔子。 不过,还好还有半盒五步香。 再加上大夫的诊断,也能将林妩的罪行给坐实了。 剪春的心又踏实了几分。 “虽、虽是没验出来,但娘娘身子不适,必定有问题。” 剪春的眼神,落到太医身上。 恰逢此时,给德妃诊脉完的太医,满脸惊疑,摇了摇头。 剪春便急急问: “如何,娘娘中毒深不深?” 那口气,倒像是迫不及地,让德妃毒身身亡似的。 德妃从迷蒙的眼缝中,射出两把眼刀。 剪春心虚地后退了两步,用帕子掩嘴,眼神飘忽: “哎呀,奴婢也是情急,怕娘娘贵体有恙。” 林妩笑笑: “这位姑姑真是聪慧过人,太医还没说是中毒呢,姑姑未卜先知了。” 剪春面都白了,只得咳了一声,以帕子沾了沾嘴角: “奴婢不过见娘娘形状可疑,胡乱猜测罢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问: “太医,如何?” 太医恭敬道: “回宋妃娘娘,德妃娘娘,确实是中毒了。” “只不过,中毒很轻微,想来是离毒物颇远的缘故。” 噢哟! 剪春的脸马上亮了。 第249章 再生波澜 可不就是这样么。 她方才还想不通,既然焚了五步香,怎的德妃未死,只是头晕? 太医这么一说,她便想通了。 定是那香炉放在亭子里,德妃还未入到里头去,便身子不适,被扶到翊坤宫来。 故而中毒不深。 哼,德妃倒是命大! 剪春眼中闪过怨毒。 都怪这无恙乡主,临门一脚居然将德妃拉住了,坏了她的好事。 事情办得不完美,也不知道宋妃娘娘会不会怪罪…… 好在,既然德妃真的中毒了,林妩便难辞其咎。 能搞掉一个是一个。 剪春心想,偷偷用余光看宋妃。 宋妃端坐上手,满色不虞,嘴角冷笑。 “果然如此!”她狠狠地拍了桌子,对林妩怒目而视。 “罪证确凿,就是你这个毒妇害了德妃!” 林妩冷静道: “臣女不明白,何以见得?” “你还死不认罪!”宋妃又拍了一下桌子。 “本宫赐予你的五步香,如何掉落在亭子里,又少了一半?” “偏偏此时,德妃中了毒,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笑你方才还巧言令色,不肯去掖廷狱,如今看来,倒是你做贼心虚。” “本宫协理后宫,可容不得你这般撒野!” 说完,她又勒令宫人: “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将她押下去,好好审一审。” “本宫就不信,她嘴巴那么硬,撬不出真话来!” 几个宫人听令,便上来要按住林妩。 林妩却挣开了,对着满面得意的宋妃,嗤笑道: “娘娘,怎见得,娘娘赐予臣女的,就是五步香?” 宋妃目光顿了顿: “本宫当面……” “娘娘。”林妩语气平静:“臣女不小心碰洒了那盒香,恐娘娘怪罪,故而放了些别的香进去。” “故而,那盒子里的,根本不是五步香,不信,娘娘可以验验。” 宋妃的目光沉了下来。 她没看错,这个林妩,实在心机深重。 此时,德妃恰逢其时悠悠转醒: “哎呀,这么混乱啊?御药房的,你们倒是把那半盒子香验一验,看是不是五步香?” 有她给林妩撑腰,御药房的人岂敢不应,赶紧验了起来。 在宋妃越来越黑沉的面色中,验药人战战兢兢道: “确实非五步香,而是一味常用的罗意香。” 德妃一下子笑出声了: “宋妃好大阵仗,好大气场,原是闹了个乌龙?” “既然盒子里都不是五步香,那香炉里的,如何会是五步香?” “宋妃,做事怎能如此想当然,你便是这般协理后宫的?未免太儿戏了!” 说得宋妃面色一黑到底,难看得犹如锅底。 德妃才呵了一声,瞟着在一旁,抖如筛子的剪春: “真多亏无恙乡主把香给撒了,不然,本宫还不知道,自个儿身边蹦跶了这么些个小鬼呢?” 说着,她面色骤然变狠厉: “待本宫回了宫,再好好收拾你!” 剪春噗通跪下来: “娘娘饶命,其实是……啊!” 站在她身边的翊坤宫小太监,竟冷不防地,给了她一个大巴掌。 直接,将她的牙都打掉了! 剪春满口鲜血,捂嘴呜呜不能言语,样子十分可怖。 德妃直接惊呆了,望着宋妃。 宋妃却轻笑: “姐姐,本宫看这丫头服侍得不好,想来是姐姐素日里治下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本宫不忍见姐姐被刁奴欺负,便冲动越俎代庖,略微惩戒。” “姐姐不会怪我吧?” 德妃是又惊又气。 这个宋妃,真是仗着自己受宠,连别人的狗都当面打? 但她心中亦知,剪春是咎由自取。 宋妃这么做,无非就是给剪春一个警告,好让她不要乱说话罢了。 哈,这个女人,简直张狂至极。 德妃心中冷笑。 本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让宋妃栽个跟头。 却没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且张狂至此,丝毫不以为耻。 德妃愤怒地拂袖而起: “既然已经查明了,那宋妃娘娘,是否应该跟无恙乡主道个歉?” “方才,你可是口口声声把人当下毒者,还要关到掖廷狱去呢。” “圣上亲封的乡主,岂容你随意侮辱!” 可她没料到的是,宋妃算盘落空了,面上竟无一丝羞愤之色。 反而,有点得意洋洋? 德妃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还未待她想通到底为何,宋妃却锵地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 而后,抚弄精美华丽的护甲,微微抬起眼皮。 望着前方的德妃和林妩,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哈。”她轻笑了一声。 “谁说查明了?” 德妃皱眉: “你又胡搅蛮缠什么……” “姐姐。”宋妃两手轻轻往扶手上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德妃门口。 看看德妃,又看看林妩。 而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德妃姐姐可是忘了太医说的,你确实是中毒了。” “若是香炉里并非毒香,你又何来的毒可以中?” 德妃愣怔了一瞬。 对呀,她怎么中毒了? 宋妃冷笑: “本宫觉得此事甚是蹊跷,方才又遣了人,去细细搜寻一番。” 而后,她抬抬下巴,外头便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可有什么新发现?”宋妃问。 小太监言简意赅: “禀娘娘,奴才在亭子的石桌上,原先放香炉的地方,提取到少量粉末。” 宋妃微微一笑,示意御药房的人: “快,去验一验。” 德妃本以为尘埃落定,谁知突然又被横插了一杠子,顿时心里突突的。 再说那宋妃,表情如此冷静笃定。 仿佛,她早知道那些是什么,甚至早知道那儿会有东西似的。 德妃感觉,有一张大网,正朝着她们落下来。 不,不是朝着她们。 是朝着她。 德妃不由得,望了林妩一眼。 令人惊异的是,林妩亦是十分冷静。 即便验药人面对新拿出来的香料粉末,皱起眉头,大惊失色,闪得远远的。 她也没有变过一丝表情。 她盯着那验药人,如同看戏一般,脸上波澜不起。 哪怕那验药人,颤声道: “娘娘,桌上的粉末……” 他猛地吞了一口口水,眼中充满惊惧: “是五步香!” 第250章 栽赃陷害 德妃脑子如浆糊一般了。 怎的桌上有五步香?那岂不是意味着,香炉里有五步香。 可是林妩明明说,盒子里的五步香都撒了…… “无恙乡主。”宋妃突然出声。 声音里满含快意,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你告诉本宫,桌上怎会有五步香呢?” “或者,你老实交代,你真的,将整盒五步香,都撒了吗?” “难倒不是撒了一半,留了一半……” “宋妃!”德妃惊怒,高声道:“你这是妄加揣测,没有证据!” “香炉里根本验不出五步香,凭什么说,桌上的是林妩带来的?” “本宫还怀疑,是不是你派去搜查的人,故意撒的呢。” 宋妃却一脸无辜: “姐姐,我这是在为你伸张正义,你怎能不识好人心呢?” “再说了,若是香炉里没有五步香,你怎会中毒?” “桌上的余香和姐姐身上的毒,以及掉落在亭子里的盒子,已经足以证明。” 她冷笑了一下: “分明是林妩挖了一半的五步香,替换成罗意香作为幌子,而后将剩下的香投入香炉内,试图毒害宫妃!” 说完这话,她像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畅快。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个林妩,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她宋妃的手段,可比这小丫鬟出身的乡主,狠辣上百倍。 不论做什么事,她都要百分之百的把握。 故而,哪怕剪春已经偷偷地将那盒香,挖了半勺到香炉里去。 宋妃还是另外派人,再添了些许真正的五步香。 就是防着林妩动手脚。 果然,这不就防住了? 宋妃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可太满意了。 而德妃听了这一席话,面色惊疑: “你胡说,她有什么理由这这样做?” “本宫与她毫无利益纠葛,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 “那本宫可就不知道了。”宋妃若有若无地,在德妃脸上扫了几眼。 “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想想也有些令人费解,姐姐说你俩是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一见如故,能约着赏花了?” “赏花便罢了,你我素来不合,你中毒了,却到我宫里歇着。” “好在是宫人发现了盒子,否则,姐姐中毒,岂不是我之过了?” “总觉得……” 眼看德妃的脸立即黑了几分,宋妃又哎哟了一声,甩甩帕子,浅笑道: “是我多想了,姐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姐姐放心,妹妹绝不会误会,以为姐姐是故意要栽赃陷害我呢。” 德妃差点气死。 宋妃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话里话外的,再说她和林妩里应外合,要给宋妃泼脏水呗? “宋妃!本宫何曾有那些心思?无恙乡主也绝非那样的人,你要查便仔细查,总之,人本宫是铁定要带走的。” “林妩,咱们走!” 德妃怒气冲冲地,就要领着林妩往外走。 然而,刚迈出房门。 外头突然传来高亢的尖叫: “圣上驾到!” 德妃的心凉了一下,圣上怎么来了? 一屋子的人着急忙慌,赶紧跪下。 气氛瞬间压抑,大家都将头低得极低,莫名感觉战战兢兢。 唯有宋妃,翘起了嘴角。 圣上,亦是她叫来的。 这回,她不但要除了林妩,还要给德妃一顿排头吃。 众人凝神屏息中,一双软靴出现在低矮的视线里。 跟上次隔着宽阔的大殿不同,这回,林妩近距离感受到了天子威压。 虽然她没有抬头,看不到对方的容颜。 但光是那没有半分迟疑的阔步,就让人领略到什么是天潢贵胄,气度非凡。 用林妩的话来说就是: 透露出一股,被钱滋养得很好的感觉。 噢,财气养人呐。 她突然觉得跪得好累。 似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总是跪来跪去没个完,何时是个头? 不知上头那高高在上的人,有没有跪下来的一天…… “这点事,也值得劳师动众?”略带厌烦的清冷声音,在林妩不远处响起。 景隆帝略微抬手,宋妃就赶紧从丫鬟那儿接过茶盏,递到他的手上。 他放到嘴边,也不知喝了没喝,然后丢回宋妃手上了。 “直接拉下去打一顿,该招的也就招了。” 宋妃大喜: “圣上所言极是!” 转头恨铁不成钢地吩咐宫人: “你们聋了吗?圣上叫拉下去打,一个个呆泥人似的,和底下那个一样污了圣目!” 底下那个,自然说的是林妩。 景隆帝一坐下就要打人,够狠的。 德妃焦急道: “……圣上,这恐不妥,无恙乡主并没有……” 然而,景隆帝显然已经忘了什么无恙乡主。 反正是他当初随口一提的封赏,此时,他只以为是哪里来打秋风的落魄遗族。 “德妃,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景隆帝一边把玩手上的文珠,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亭子里头,不是这女子,就是你。” “难不成,是你下的毒?” “这……”德妃不敢说话了。 圣上这话大有深意。 他真信了宋妃所说,以为她联合外人,给宋妃使绊子? 如此一来,让林妩担着,倒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思及此处,德妃不禁打了个寒颤。 圣上在后宫,有四不喜。 一不喜女子玩弄心计。 二不喜女子不听话。 三不喜女子太蠢。 四不喜…… 德妃不敢多言了。 宋妃大喜特喜,喜上加喜,忍不住媚笑起来: “德妃姐姐素来心善,容易被人蒙了眼睛。” 她瞟了德妃一眼,嘴角压也压不住: “这什么乡主一来,臣妾便觉得她心思歹毒,不欲深交,打发了出去。” “哪知姐姐那么单纯,还同她一块赏花,真是人善被人欺呐。” 一口一个心善,一口一个单纯。 分明在给景隆帝上眼药,说德妃是个傻子。 气得德妃要绞烂手中的帕子。 景隆帝也的确皱起眉头来,面露不悦。 他讨厌蠢人。 林妩一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自然不知道几位上位者的眼神官司。 她只敏感地感觉到,有人朝她逼近了。 两个宫人擒住她的肩膀: “快走!” 德妃想要拦下,但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抿了抿唇。 她不能触了圣上的霉头呀。 宋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得意非凡: “合该如此,竟敢毒害宫妃,幸得圣上英明……” “等等,冤枉啊。”林妩大声打断她的话。 “圣上明鉴,德妃娘娘她,并没有中五步香!” 【最近不敢看评论,玻璃心怕挨骂……要是有错别字,请大家担待些,鞠躬~】 第251章 呕了一下 林妩说完,朝太医使了眼色。 宋妃真是百密一疏,她显然忘了,太医院都是林妩的天下。 有个义兄院判就是好。 如今,那太医得了林妩的眼神提示,精神大振,赶紧挺身而出: “禀圣上,德妃娘娘所中之毒,确实不是五步香。” 这回轮到宋妃傻眼了。 怎么可能? 她费了心思命人在香炉里加的,不是五步香,能是什么? 似乎有什么,脱离的她的掌控。 她的眼神不由得慌乱起来。 倒是景隆帝,百无聊赖的眼神,微微聚焦到太医身上。 而后又望向底下这个女子。 “雕虫小技。”他哼笑道。 虽然很轻,却听得太医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头更低了,不敢吱声。 直到景隆帝厌烦地开口: “还愣着作甚,快说,还须朕请你?” 太医才又磕了一个头,道: “五步香中毒,便是毒相轻微,亦会引起脉象混乱,有心衰之相。” “但德妃娘娘脉象平稳,安好无虞,可见并非此毒。” 宋妃心中咯噔五六七八下。 还真不是五步香? 难道林妩拉得太及时,所以德妃尚未吸入? 不对啊,那她怎的又中了毒? 毒从何来? 事情发展越来越离奇…… 感受到景隆帝若有若无的目光,宋妃心跳如鼓,表情僵住了。 既然德妃没有中五步香,那便不能充分说明,香炉里的香是五步香。 可桌上又出现了些许余香。 不是明摆着,可能有人要陷害林妩吗? 谁最有动机…… 宋妃后背都湿了。 “陛下,臣妾……” “爱妃急什么?”景隆帝面色无异状,浑不在意:“太医还没说完呢?” 他还是把玩串珠,似笑非笑。 “来,继续说。” 宋妃的一颗心,便坠进了深潭里。 而太医,又磕一个头,继续道: “德妃娘娘所中之毒,并不常见。当前毒相轻微,故而没有症状,若是再重些,可能会出现疲累,气短,心慌……” “呕!”宋妃突然呕了一下。 这可把满屋子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啊这!”德妃大惊失色。 “娘娘!”宋妃的宫女大喜过望。 景隆帝:不能够吧?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他搁在桌上的手,明显地收紧了。 宋妃自己也是又惊又喜,她期待这一声呕,期待了那么久,没想到会出现在这用场合。 真是天助我也! 她顿时变得娇羞无比,含情脉脉地望了景隆帝一眼,娇滴滴道: “圣上……” 林妩:哈哈哈,圣上心里恨不得弄死你呢。 表错情了。 果然,景隆帝没有一点开心,面无表情宣太医: “给宋妃诊诊脉。” 太医忙不迭地上前来。 宋妃还未察觉到异样,只是一味地欣喜: “难怪最近总觉得身子重,没胃口,今个儿直接睡得起不来,原来是……” “是中毒了。”太医说。 宋妃:?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拔尖,充满不可置信:“怎会是中毒?本宫明明是有孕了!” 太医垂首,声音更加恭谨: “臣并未摸到孕脉,只摸到中毒了,而且还中得颇深,故而娘娘疲累,气短,心慌,嗜睡,反胃……” “宋妃娘娘,您这是中了跟德妃娘娘一样的毒!” 语惊四座。 宋妃直接站起来,嗓门尖得都破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要害我和德妃么,这怎么可能,定是你诊错了,我不信,我不信我没有身孕……” “宋妃。”一旁响起景隆帝冷冷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已足。 宋妃噤声了。 她满脸惊慌失措,只得又坐下,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 德妃吃瓜吃得飞起,第一次中毒还那么开心,连嘴角的笑意也不掩了,甩着帕子道: “哎呀,这是怎的回事呀,说起来,本宫在永寿宫好好的,来到这儿,就中毒了。” “宋妃自己也中了毒,莫非,毒源在这翊坤宫中?” 宋妃几乎晕死过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栽赃栽到自个儿头上了? “不可能……”她呻吟道。 好死不死,正在这时,服侍她的一众宫女和太监,也纷纷呕了起来。 宋妃惊得桌上的茶盏都扫落了: “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宫女一边呕,一边道: “娘娘,其实今个儿奴婢也觉得累得慌,身子不适。” 其他人亦七嘴八舌: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啊……”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 “天哪,难道这毒不单在翊坤宫,而且正在此殿?” “那咱们这里头的人,岂不都——” 话音戛然而止。 兴致盎然看好戏的脸,猛然僵住了。 因为,景隆帝面无表情看着她。 他也感觉有点累。 “快!快请圣上移步院子,勿要在此处停留!” 现场兵荒马乱,人人无头苍蝇似的你踩我我踩你,夹杂着呕声一片。 宋妃已经软了腿,被扶出去的路上,还挨人踩了几脚。 而御前大太监亦护着景隆帝,惊惧地往外送。 一伙人得乱了有半盏茶,才稍稍止息。 唯有林妩和德妃本来坐在门口,正好一脚就迈出来了,在一团忙乱中独善其身。 此刻,景隆帝坐在大日头底下,脸色臭得要命。 太医正在给他诊脉,片刻后,面色凝重道: “圣上,确实也中了此毒。” 众人皆默然。 完了,果然,这毒源就在此处? 连圣上都中毒了,他们莫不是都要被杀头!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宫女太监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凄惨地磕头求饶。 景隆帝本来就心烦,看到这一个个以头抢地的,更加恼火。 “都闭嘴!喧哗者拖出去打!” 大太监厉声吼道。 现场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了。 可景隆帝的面色,依然黑得可怕。 还好,太医说: “圣上中毒轻微,想来是在殿中停留不久的缘故,坐在此处待风吹一吹,毒性也就散了。” “臣再开几副清肝解毒的药,喝一喝,便康健如常了。”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景隆帝难解心头之恨,十分不悦地瞪了宋妃一眼。 直把后者瞪得汗如雨下。 他才冷声道: “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2章 激发毒性 太医为难了。 和御药房的药师勾头研究了好一会儿,他才擦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 “陛下,臣等以为,殿内之毒,应当是香料之流引发的,故而受害者甚广,入内则中。” 香料,又是香料。 景隆帝微微眯眼。 他可是经历过宫斗和夺嫡的,这些伎俩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次,他还是栽了! 可恨…… “圣上,臣妾冤枉啊!” 宋妃回过神来,赶紧大哭,跪着爬过来抱住景隆帝的腿: “臣妾今日殿中根本未有燃香,连素日最爱的暹罗香,都在今晨挪到隔壁宫房——” “暹罗香?”药师无意识吟出这个名字。 而后面色紧张: “娘娘所说的,可是来自南洋暹罗国,其香深厚微辣的香料?” 宋妃赶紧点头: “是的,没错。本宫近来不爱旁的香,日日只点这个,也未曾见出过何事……” “那是娘娘有所不知。”药师沉声道:“这暹罗香香气霸道,能香传百步之外。即便放在隔壁,亦能盈满整个大殿。” “这还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抬眼看了一下景隆帝,又低下头: “娘娘,宫房内可放了雄黄?” 宋妃被问得懵了。 宫房?跟宫房又有什么关系? 雄黄,怎么觉得今日在哪里听谁提过雄黄…… “暹罗香若单着放,没有问题。可若与雄黄并用,则会激发出毒性。”药师解释道。 一道闪电劈过宋妃的脑海。 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你!”她霍然起身,指着林妩,声音尖利:“定是你故意害的我!” “你故意让我将暹罗香搬到宫房中,而后又到宫房调香。想来,是你趁机在宫房放了雄黄吧?” “你这个贱人!” 她这么一说,众人皆惊恐地望向林妩。 这无恙乡主,心机好深啊,第一次入宫,就这般算计宋妃娘娘? 德妃亦是六神无主了,茫然看着林妩: “乡主,这……” 林妩仍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但声音平静: “娘娘可是记错了?臣女并未让娘娘将暹罗香搬走,而是娘娘自己命人搬的。” “且宫人提议搬至浴房,但娘娘非要搬至宫房。” “在此期间,臣女未曾给过任何建议。” 宋妃被说得无法反驳,脸上青红交加。 支吾了一会儿,才羞恼道: “便是本宫命人搬的,可雄黄呢?本宫可不记得宫房中放了雄黄,定是你调香时,刻意放的。” “贱人,竟敢害本宫!来人,拖下去……” “等等!”德妃喝止。 她觑着林妩的表情,觉得十分冷静,那么,其中是有隐情? 她便肃声道: “有没有雄黄,让药师验一验,不就成了?” 宋妃此刻早已认定是林妩搞的鬼,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啊,不然她如何跟景隆帝交代? 于是恨声道: “验!快快地验!” “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小鬼,敢在我宫中兴风作浪!” 药师捂着鼻子去了。 一屋子人在院子里,跪的跪,站的站,唯有景隆帝自己坐着。 坐着也不开心,他被茅房的香给熏着了! 奇耻大辱! 故而,他周身黑气环绕,如同将身边的人架在火上烤。 宋妃简直不敢看他的脸色了,只一味在心中祈祷,老天爷保佑,可一定要是林妩放的雄黄啊…… “禀圣上。”药师回来了:“宫房中确有雄黄。” 宋妃的小眼睛噌得亮了。 “本宫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她立即恢复了神气,犹如得胜的大公鸡,那叫一个得意,发髻上的头钗直晃。 “圣上,是这个无恙乡主,往宫房的香炉里加了雄黄,请圣上为臣妾做主,把这个……” “娘娘。”这回轮到药师,打断宋妃的话。 宋妃莫名觉得脖子一凉。 她如同受惊过度的兔子,但凡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汗毛倒竖。 何况,从药师嘴里说出的话是: “雄黄不是在香炉里发现的,而是,在墙上的香囊里。” 然后,他拿出了两个香囊。 宋妃听了上半句,本心头凉凉的,但一见这香囊,又尖叫起来。 “这根本不是宫中的香囊,是谁,是谁放在宫房的?” “是不是你!” 她对林妩怒目而视。 所有目光,霎时全集中在了林妩身上。 林妩落落大方地承认: “确实是臣女的香囊。” 宋妃刚松了半口气,林妩又道: “但,不是臣女挂在宫房的。因为臣女已将这两个香囊,赠予了娘娘身边的宫女。” “什么?”宋妃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起又大落落落落,胸口都疼了。 她捂住胸前,回头厉色看向一众宫人: “是谁?” 早前那两个宫女,亦是一脸懵逼,哭着跪爬出来: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觉着这香囊不好,故而随手挂在了宫房……” “是臣女的错。”林妩弱弱地插话:“请娘娘,不要责怪两位姑姑。” 她捏起帕子,揩了揩不存在的眼泪: “臣女出身卑微,幸得圣上大恩,封了乡主。今日是臣女第一次进宫,心中颇为不安,幸得两位姑姑教引,感激之至。” “又见近来多雨潮湿,翊坤宫草木繁茂,想来姑姑们常为虫子所苦,故而送了这加了雄黄,可以驱虫的香囊。” “但臣女没想到……” 她抽噎了两下,万分可怜: “原来这样的东西是不合宜的,也难怪姑姑们厌弃,丢在宫房中。” “臣女知错了,娘娘若要责罚,就责罚臣女吧。” 说完以帕颜面,无声滴泪。 宋妃绷不住了,差些把自己的帕子扔到林妩头上: 她怎么这么能装啊! 偏偏德妃在一旁冷笑: “宋妃,你这宫里的人,也太没大没小了吧?” “虽说乡主封号低些,但好歹是圣上亲封的,再怎么也比这些个宫女尊贵。乡主好意赐下点东西,她们不谢恩也罢,还嫌弃上了?” “可见她们素日,是如何地趾高气昂,奴大欺主。宋妃,你该想想,是不是自个儿治下太过仁慈,给蒙蔽喽。” 这一番话,相当于将宋妃之前下的眼药,如数都泼回了她自己脸上。 宋妃脸色难看极了。 更难看的,是景隆帝的脸色。 第253章 是好儿媳 “宋妃。”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是平静,只多了几分沉稳。 可历过事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越是酝酿着汹涌的浪潮。 宋妃嘴唇都白了。 “圣上……” “既然你连翊坤宫都管不好,也不必协理六宫了吧。”景隆帝道。 “圣上!”宋妃软倒在地,失声痛哭:“是臣妾失察,但太后……” “你还好意思提太后?” 景隆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别开脸: “太后如此器重你,特向朕讨了这协理六宫的恩典,交予你。如今你自己宫中,闹出这样的乱子,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这两个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而你,禁足半个月,好好反省吧。” 说完,他也没耐心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宫中了。 站起来,又瞥了药师一眼,语气严厉: “御药房亦有管理不严之罪,五步香如此恶毒的香料,如何能留在宫妃宫中?” 药师咣咣磕头: “臣知罪,五步香混了其他香,可以驱虫,之前娘娘说……” “莫要狡辩!”景隆帝眼底晦暗。 厌蠢症简直要犯了,口气都恶劣起来: “还不知自己错处为何。御药房每人打二十打板,而后好好反省,三日递上个管理的新章程上来,给朕审阅!” 而后,捻着珠子,要离开翊坤宫。 余光扫到林妩时,步子又顿了一顿。 “乡主今日受委屈了。你叫……叫什么来者?” 他是真忘记册封的事了。 只觉得垂头露出来这段后颈,白腻美丽,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令人挪不开眼。 林妩低头小声道: “臣女名叫林妩。” “林五?”景隆帝皱了一下眉头。 好难听。 圣上四不喜,第四,不喜女子丑。 丑的人,丑的装扮,丑的名字,都是污染圣目圣听。 “抬起头来我看看。” 林妩缓缓抬起头。 如雪一般的肌肤,粉嫩如樱的唇瓣,精致的琼鼻美目…… 景隆帝的面色渐渐转圜了,美人总是赏心悦—— 不好,悦不起来了。 林妩转过另一边脸来,上头赫然一颗,媒婆痣! 景隆帝的心如红炭覆冰,一下子冷得透透的。 圣上四不喜,不喜丑的。 眼睛和身子同时中毒,今日受创大发了。 “把头低下!” 他喝道,而后冷着脸,迈大步离开了翊坤宫。 林妩嘤嘤了两声,假装惊慌,小声啜泣问一旁的德妃: “娘娘,臣女得罪圣上了吗?臣女好怕。” 德妃:“……妹妹,今后入宫,还是把脸上的痣遮一遮吧。” 林妩恍然大悟,用帕子擦了擦脸: “这是画的。” 德妃:……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林妩低头含羞: “其实,在我的家乡,许多人以痣为美,比如颊边痣,眼角泪痣,都被称为美人痣呢。” “故而女子上妆时,还会特意用笔点一两颗痣,更显妩媚诱人。” “只是臣女喜欢大的,故而画得大了些。” 德妃听了,将信将疑。 痣还能有好看的? 身在后宫,她的审美早就被景隆帝给主导了,必须面白光滑,毫无瑕疵,必须肤色莹润,没有杂色,必须五官齐整,不偏不倚…… “美人痣,也会美吗?”德妃好奇问道。 皇帝的墙角,出现了裂缝。 林妩微笑: “各有各的美,娘娘若感兴趣,可试一试……” 两个女子谈笑风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翊坤宫。 徒留宋妃形容落魄,满脸恨意,啪地打了宫人一耳光: “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连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快,替我给太后送个信……” 林妩又陪了德妃半日,日落西山,该出宫了。 德妃顶着一个麻子脸,依依不舍: “过两日你再来,你这妆画得,本宫甚是喜爱。” 林妩自然应承,几番推却,领了一大堆赏,终于离开永寿宫。 陈吉在宫门外踱了一天,地砖都磨平了。 一见林妩出来,泪溅三尺: “姑娘,你终于出来了!” 仔细打量,见林妩毫发无伤,才拍拍胸脯: “你把我吓死啦。” 林妩笑笑: “这样就吓到了?你的胆儿该练一练。” 然后上了车,光明正大,衣锦还乡,回林府了! 还是自己家好。 林妩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如果没有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堂屋里吃果果的锦衣卫的话。 “姜指挥使,你擅闯民宅,不大合适吧?” 这都累了一天了,回到家里还要见到宫里的人。 林妩有一种加班的感觉。 姜斗植还穿着锦衣卫的衣衫,显得格外神气,眉眼飞扬的。 手里拿着个梨子,扔给了林妩。 “在下特特给姑娘送果子,怎叫擅闯呢?” 林妩接住那石头一般,又小又硬的果子,再看看桌上,那盘歪瓜裂枣。 真是一言难尽。 “大人官复原职后待遇这么差了,连像样点的礼物都买不起?这送人的是果子,还是磕牙杀器呢?”林妩阴阳怪气。 姜斗植却眯眼一笑,格外风流艳丽。 “这可不能怪在下,要怪,就怪崔家祖坟,风水不好吧。” 啊? 林妩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是她地里的果子了? “你去那儿干嘛?”她脱口而出。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就多余问。 崔家的祖坟,不就是姜斗植的祖坟吗? 所以,姜斗植是扫墓去了…… 她突然想起一些片段,瞪大了眼睛: “你以前也去过吗?” “当然。”姜斗植眼角微挑,瞟了林妩一眼:“不然,怎么能看到你给祖先上供呢。” “果然是我们家的好儿媳。” 天啊。 林妩觉得姜斗植比她想象中的还变态。 “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偷窥我?” “嗯哼。”姜斗植笑笑,往嘴里扔了一颗小果子,嚼吧嚼吧。 “一开始是想给崔逖使点绊子,把那块地买过来。” “没想到,被一个冤大头捷足先登了。” “仔细一瞧,不是冤大头,是个小丫头?” “那会儿在下就觉得,有点意思。”姜斗植道。 他单手支在桌上,撑起下巴,一双狐狸眼又明又亮,闪着点儿奸诈。 “而且,还是崔逖念念不忘的人呢。” “可真太有意思了。” 第254章 还不如我 林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弄清楚: “崔大人真对我念念不忘吗?” 虽然自己很美是没错,但是一见钟情听起来也太刺激了。 这么迷人可如何是好啊。 男人太多不好上桌吃饭的。 姜斗植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他就喜欢又纯又欲的,你不知道吗?” “外表正人君子,内里风骚无比。装模作样,他最会了,哼。” 他看起来,真对崔逖的作风深恶痛绝。 大概是为此吃不过不少亏吧?林妩心想。 果然,姜斗植接着说: “他就是这般会装,害我从小挨打。东西坏了我干的,先生罚人罚的我,女娘找我递香囊……” “好可怜。”林妩不由得同情了:“我这有香囊,你要吗?” 她拿出因赵家变故而滞销了的香囊: “一个不够的话还有俩。” 姜斗植鄙夷: “又不是你做的。” “你连这都知道?”林妩都说不清,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服气的好。 姜斗植天天藏在她床底下吗? “你根本不会女红。”姜斗植嗤了一声:“治疫时,口罩破了你都央徐大人给你缝。” 徐大人—— 无所不能的治疫主管。 “城北徐公还是太全面了。”林妩感慨。 姜斗植突然警惕起来: “你不会……你够了……这不行!” 林妩:?你说清楚! 姜斗植痛心疾首,看着她的表情,如同看一个渣女: “徐大人已经年逾四十,都有孙子了。” 林妩震惊: “他才四十?” “这么看来,国公爷保养得可真好……” 姜斗植气死,他就多余提这些! 他本来只是想说,崔逖外表纯良内里腹黑,不是良配,让她远着点。 没想到她能这么远,连宁国公都想起来了? 是他轻敌了。 宁国公这个美中年,在她的心中,分量不轻? “听说宁国府老夫人最近病重了,宁国公夫人领着一众妾室,在胧月庵吃斋祈福,已去了有月余了。” 姜斗植话里话外充满试探: “这里头,该不会有宁国公的什么小心思吧?” 宁老夫人病了? 林妩先是有些惊讶,但是想想又很正常。 去岁她还在宁国府时,老夫人的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只是没想到,才一年功夫,就恶化成这般。 只是,宁国公能有什么小心思? “你别乱说,国公爷英武不凡,再孝义正直不过。”林妩道。 说着,又叫了丫鬟进来,吩咐她最近到大佛寺去,为老夫人点几盏求康健平安的海灯,但要谨慎保密,莫被人知晓了去。 丫鬟应下,退了出去。 姜斗植小小不悦。 果然如此,旧情难忘。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还给人说好话呢? 为兰陵侯到处求生路,又为宁国公给老登点海灯,还为死皮赖脸装病的崔逖按穴。 这死女子,怎么那么博爱呢? 可是反过来想想,若林妩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也就不会买他家的地、供他家的祖坟了。 只能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有些后悔将发簪还给你了。”姜斗植长吁。 “若是不还,那祖坟之恩,是不是就可以一直欠着了?” 没头没尾的话,让林妩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姜斗植说的是恭王府赏荷宴那次,她丢了发簪,是他给送回来了。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还给你。” “就当,两清了吧。” 当时听了只觉得怪,这人说话只说一半。 如今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清了她为崔家守护祖坟的恩情? 林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斗植却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脸上懊恼不已。 想想宁国公费尽心思,想给个名分都被拒收,只能放人出府,还眼巴巴地给人添了一条街的妆。 赵竞之更夸张,送了林妩半副身家,连祖产都给出去了,也不过是摸摸小手。 这些朝堂上数一数二的男子,不但为爱俯首称臣,还如此挥金如土,挖空心思,百般讨好。 相比之下,自己给出那万两银票、珊瑚臂环,倒是小儿科了。 人比人,气死人。 姜斗植突然觉得,自己缺乏一点竞争优势。 “其实,仔细想想,一根发簪而已,如何能还那么大的人情呢?” “在下还是欠你的吧?” 他绞尽脑汁,寻到了一些慰藉。 乍看平淡的五官,终于又勾起笑容,无比狐媚冶艳起来。 “兰陵侯、宁国公之流,根本不足为惧。” 他不屑轻哼,嘴角越来越翘: “为你花钱算什么?还不如我。” “让你为我花钱!” 花钱买了祖坟! 林妩:…… “男子的胜负欲,不要那么强。”她眨了眨眼,双眼涩得慌:“再者,那不是崔家的祖坟吗?” 她没忍心说,自己是冲着崔逖买的。 但姜斗植岂会不知?眼神立马阴冷下来。 心里翻江倒海,醋味老冲了。 自己刻意不去想这个事,她却时时挂在心头? 她那么在乎姜斗植吗? 想也是吧。 大约她每次想起那块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崔逖。 崔逖的祖坟。 她一定,一次也没想过他的名字。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姜斗植,其实本来也姓崔啊。 “你不会真要嫁给崔逖吧。”姜斗植目光沉沉。 “什么可笑的娃娃亲,你又不是游家亲闺女,好意思代人家履约吗?” 就算要嫁,凭什么就得是崔逖? 净欺负他不姓崔了呗? 姜大人暗暗生气。 林妩已经有点迷迷瞪瞪了,打了个哈欠: “想什么呢,我看起来有那么恨嫁吗?我可从没想过跟崔大人有什么。” 姜斗植眼睛亮了一瞬,而后用视线牢牢攫住她: “那你想跟谁?你到底喜欢谁?” 已知四人,实到六人,济济一堂。 这个死女子到底喜欢谁。 到底喜!欢!谁!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姜斗植突然开口。 但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林妩双手撑着下巴,虽然看起来似乎在听。 但其实,已经睡着了。 她在宫中步步为营,死里逃生,足足累了一日,终于坚持不住了。 姜斗植默然。 这女子,真的是…… 寂静的小巷宅院里,纱窗之内,烛火摇曳。 有咬牙切齿的轻声逸出: “没良心的死女子!” “……算了,你开心就行……” 第255章 本宫福星 次日,林妩在自己的卧房中醒来,被子掖得好好的,帐子也放下来了。 外头袅袅的燃着什么香,闻之令人松散慵懒,很适合安眠用。 小丫鬟听得里头有动静,便端了茶和水盆进来。 “姑娘醒了,且洗漱一番吧。” 递过来的茶,香味清新提神,很是熟悉。 “这茶叶子是姜大人拿过来的。”小丫鬟笑嘻嘻:“大人说了,姑娘在运城用惯这些,都让人给带回来了。”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细致。林妩心想。 漱了口,洗了脸,又喝一盏茶,便觉得神清气爽。 新的一日开始了。 好几个掌柜已经在厅房候着,正等林妩来议事呢。 她回京这些日子,将原先在京城的产业,重新梳理了一番,该重拾的重拾,该调整的调整。 那些韬光养晦了好一段日子的掌柜,终于拨开云雾见光明,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首先,大美丽是要重新做起来的。 京中的客户群体仍在,只是碍于赵家风波,不便再与林妩来往。 可如今林妩是圣上亲封的乡主,情形又不同了。 只要林妩能在一个正式的场合,以乡主的身份正式亮相,便可顺势带出大美丽。 那都是她玩熟的套路了。 在此之前,她只需让掌柜们做好准备,等待东风到来。 此外,她又指了几个人,去掌管粉黛轩。 如今她不在运城了,江小五身份也敏感,应该逐渐淡出,省得后患无穷。 这个些人,便是替代江小五的。 林妩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仪仗云妃,杀进京城,做大做强! 那掌柜姓刘,听了林妩的宏图大志,有些担心: “当家的,京城既已有了大美丽,为何还要粉黛轩?这两个铺子虽各有拳头产品,但亦有许多相似产品,如养肤嫩肌之物,看起来,岂不互相竞争?” “要的就是看起来互相竞争。”林妩道。 看似竞争对手,实际双管齐下,你争我抢地,把整个市场吃尽。 采用多品牌发展策略,才能避免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风险。 这是林妩从上一次的挫折教训中,琢磨出来的。 上一次,大美丽倒了之后,客户全涌进了红妆斋,林妩损失惨重。 可下一次呢? 林妩打算,将粉黛轩和大美丽,发展成京城数一数二,斗得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如此一来,万一大美丽再次倒了,客户便会自然而然流落到竞争对手中。 也就是粉黛轩。 左手倒右手,钱还是在自己口袋里。 姜斗植的狡兔三窟,她算是学到了。 定下粉黛轩的发展策略,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为大美丽创造东风了。 林妩略略沉思,挑了几样此前风靡京城的产品,以及即将隆重推出的雪肤霜,进献到宫中,送予德妃。 没过几日,她就被德妃急召进宫。 “妩儿,这雪肤霜,实在太妙了!”德妃一见到她,便拉着她的手不放。 “那云妃,仗着自个儿比本宫年轻个几岁,近来又常服美白丸,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拿本宫做陪衬。” “如今可好,本宫也不输她,还艳压过几回!”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 宋妃那协理六宫之权被夺后,落到了她头上,近来她便常与云妃做一处。 但云妃极善保养装扮,人又年轻,把她衬得,如同一个黄脸婆。 德妃暗地里,不知为此发脾气了几回。 林妩这雪肤霜,可真真送到心坎上了。 “本宫如今也这个年纪了,日日浓妆艳抹的受不住,可用这雪肤霜上了妆,看起来人素面朝天又雪肌玉肤的,倒显得天生丽质,圣上还夸了呢。”德妃掩嘴笑。 雪肤霜,可以简单理解为素颜霜,是林妩专门研发出来,为女子日常轻薄妆容所用的。 正如德妃所说,大家又不是日日赴宴去,谁在自个儿家里,还浓妆艳抹的呢。 但要说一点妆都不上,也不好。 毕竟后宫这地方,时不时要迎接圣驾,亦或是被其他宫妃见了,岂不没面子。 这雪肤霜就刚刚好,粉质轻盈,涂之无痕,又显肌肤白嫩透亮,宛如一个素颜美人,减龄之余,很是楚楚动人。 更重要的是,侍寝的时候,涂上这个,不显得妆重令人反感,又不会因素颜不够娇嫩…… 景隆帝龙心大悦,翻了好几次德妃的牌子。 德妃乐不可支。 没想到,争宠来得如此容易。 “妩儿,你就是本宫的福星!”德妃两眼放光。 林妩莞尔: “能为娘娘分忧,是林妩的福气。说到这雪肤霜,臣女还有一事要请娘娘帮忙。” “你尽管说。”德妃大气道。 “臣女听闻,宫中不日将举办芳林宴……” 眼下又是年关,百官进京述职的时节了。 每年此时,圣上必定会大摆宴席,犒赏群臣,联络感情。 后宫自然也摆了芳林宴,与百官内眷、列位诰命夫人一聚,夫人亦有夫人政治嘛。 林妩想请德妃帮忙,要一张请帖。 “林妩此前有些故事,娘娘想必也知道,身份实在尴尬,论理,是拿不到请帖的。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很想看看……” 她做出崇敬向往的样子,看得德妃心中可怜。 能不可怜么。 德妃深居宫中,先前还不知道,这林妩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兰陵侯未过门的妻子。 后来知道了,只觉得林妩凄凉。 毕竟,在这个时代,婚事是女子一生中的头等大事。 林妩竟沾上了这么一门亲事,又成满京笑柄,直让人叹命运弄人。 而她可怜又有才,让德妃不由得生出几分扶弱之心。 “你放心,哪有什么尴尬?你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治理时疫那么大的功劳,京中哪个女子能比得过你?” “那芳林宴的请帖,本就该有你一份。” “你且等着吧!” 芳林宴由后宫操办,德妃眼下协理六宫,有一定的话事权,安排个人参宴,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半个月后的一日,林妩打扮得低调奢华有内涵。 拎起一盒大美丽的产品,朝着皇宫。 出发! 第256章 开局割肉 芳林宴,说是皇帝的女人们,跟臣子的女人们,好好坐下来喝一杯。 实际上,是前者给后者,一个下马威。 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夫人们参加完这次宴会,便知道如今形势如何,该怎么站队。 而站队的方式之一,便是…… 联姻。 故而,芳林宴,又名大型官方相看大会。 来赴宴的官夫人,无不携了家中适龄未婚小姐同来,个个妆饰华美、国色天香。 后宫设宴与圣上设宴,不过一墙之隔。 条件合宜的公子小姐,便可光明正大地,在游廊相见。 一桩天作之合,由此落定。 本来,这跟林妩都没关系。 可是当魏家小姐水灵灵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便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没想到宋妃损失了个妹妹后,又迅速给自己配了个妹妹。 那便是魏阁老家的庶女,魏小姐。 林妩的旧仇人。 毕竟,魏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有林妩一份功劳的。 她先是进了开封府,后又被兰陵侯无情拒婚,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本来还有几个人张罗着要跟她议亲,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便问者寥寥了。 如今,魏小姐又虚长了一岁,更加无人问津。 还好她足够机灵,讨了宋家的欢心,攀上宋妃。 来这芳林宴,是要最后一搏。 她最近看上了一位如意郎君,今日便要在这宴上,让她的阁老父亲拉线保媒。 怎料到,如意郎君还没见着,先遇上死对头? “丧家之犬,你还好意思出现在众人面前?”魏小姐站在林妩跟前,趾高气昂。 宋妃款款出现: “香茹,怎能这样说话呢?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功劳不浅呢。” 说完,她歪嘴笑了一下,十分地风情万种。 看得出来,刚结束禁足的她,今日打算大放异彩,不仅穿戴十分华贵,容妆亦是精致非常。 本来,宋妃有太后撑腰,又是宠妃,是众多内眷巴结的对象。 再加上她如此隆重亮相,贵妇人和千金们,更是使劲地追捧她,好为她挣回面子。 此时,她这么阴阳怪气一说,大家自然而然地,便将灼人视线,落在林妩身上。 “哎呀,这就是无恙乡主啊?” 有个贵妇人抿嘴笑: “这气质打扮,也太……臣妇竟没看出来。” 另一个夫人,则与她一唱一和,讥笑道: “看不出来是正常的,听说乡主跟咱们不一样。以前是个商女,还当过丫鬟?吃了不少苦吧,瞧这可怜见的。” 说完,还跟宋妃请示: “娘娘,要不今日宴上有多的点心吃食,都赏给乡主带回去吧。” “想来她没尝过什么好东西,娘娘肯给她机会见见世面,倒是对她终身有益了。” “乡主啊。” 她转过身,做出谆谆告诫的样子: “你可得谢谢娘娘。若非娘娘心善,你这样的身份,这辈子都见识不到那么些好东西呀。” 说得大家都捂嘴笑起来。 还是这位夫人高明,仅用了一点的点心,就把那什么无恙乡主给羞辱了。 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林妩到底接还是不接? 接吧,那不成贪嘴的了,显得多粗俗卑贱呀,没吃过好东西似的,便是有乡主的封号,也惹人看低。 不接吧,这是公然打宋妃娘娘的脸? 她不要命了。 然而林妩只是嫣然一笑。 “娘娘赐下,林妩不敢不受。只是娘娘恩泽四海,林妩不能独占这份慈爱。” “听闻娘娘主张修建育婴堂,今已有数名婴童在救助中。林妩愿借花献佛,将这点心散与可怜的婴童们,让他们明白,生在我朝,便是命运寥落,亦有贵人馈赠,提供见世面的机会。” “此外……” 她笑盈盈地看着众位内眷,尤其刚才说话那两位。 把大家看得后背一僵,心头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林妩说道: “林妩还要号召各位,向宋妃娘娘学习!” “娘娘赠,咱也赠!这两位夫人,慈眉善目,一看就紧随娘娘脚步,敢问两位,你们要赠多少?” 两位夫人:…… 宋妃完全没想到,话题会发展成这样。 明明是她要借机羞辱林妩,怎的变成林妩借着她的名头逼捐? 关键是,这逼捐的理由冠冕堂皇,众人根本推却不得,而且还不能捐少了,否则就是不给她宋妃面子…… 宋妃打脸半生,归来把自己打肿了。 难受。 最后,每位内眷都捐了几千两,宋妃自己也不可能只出几盘破点心,只好也自掏腰包,拿出了一万两。 真是腥风血雨的宴会啊。 开局就割肉。 宋妃气得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只能狂给魏小姐使脸色。 新晋座下神兽魏小姐,张嘴咬人了: “林小姐既得了圣上亲封无恙乡主,医术一定十分了得吧?” “那你定能诊出,我最近有哪里不适咯?” 这又是一个陷阱。 毕竟她身子有什么不适,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全凭一张嘴。 不论林妩怎么诊,她都可以说错了。 轻而易举,就能将林妩打成一个沽名钓誉的大草包。 这样一来,那新鲜热乎的乡主封号,便一文不值了。 林妩自然知道魏小姐的险恶用心,便说: “同宫中太医相比,林妩是班门弄斧,粗懂岐黄之术罢了。” “但承蒙众位看得起,我便略诊一诊。” 两人便在桌子旁边坐下,魏小姐面露得意之相,伸出手腕。 林妩脸色平静,摸了好一会,然后说: “贵脉有贱兆,易怒易躁,容易垂泪,甚至昏厥。” 魏小姐一听“贱”字,就受不了了: “你说什么——” 还好宋妃眼神给得快,她赶紧压下了怒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你说什么呀,我素来性情温和,怎会易怒易躁呢?” “再说垂泪,我日日欢喜得很,哪里来的泪可垂?” “就说今日,我娘要为我议了一门好亲呢,你们若是知道那人是谁,定也会为我开心,只觉得林乡主荒谬无比!” “哦?”林妩问道:“是谁?” 魏小姐面露喜色,正要说话。 游廊上突然响起夫人的声音: “香茹,快来!” 随后,一道光风霁月、白衣飘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257章 真乃神医 魏小姐一看,喜上眉梢。 嫡母身边领着的,可不就是她心仪的对象,开封府尹,崔大人么。 她赶紧提起裙角跑过去,娇滴滴地喊一声: “母亲。” 又娇羞无限望了崔逖一眼,低下头去: “见过崔大人。” 崔逖不动声色。 之前魏阁老曾试图打探他的婚事,被他三言两语支过去了,他以为对方就此作罢。 方才,魏夫人突然招呼他,说有事相谈。 碍于对方阁老夫人的面子,他不好退却,便一同行了过来。 可看如今这架势…… “天哪,魏小姐的议亲对象,竟然是崔大人?” 女眷当中,有人低声惊呼。 这可把大伙的心声,都给道出来了。 本来大家还又惊又疑的,被人挑破后,不少人立即露出艳羡的表情。 那是谁。 那可是天子宠臣,朝中炙手可热,手握实权的崔逖啊。 十三岁便中了状元,如今又是开封府尹。 前途不可限量啊。 再就是,他长得如高洁皓月,文雅翩翩,宛若谪仙…… 姓魏的死丫头,怎么那么好命! 艳羡的目光,又迅速变成了嫉恨。 魏小姐享受着这些目光,心中得意极了。 她的荣光,终于又要回来了! 宋妃却欲言又止,她依稀记得,崔逖不是跟林妩结亲吗。 虽然林妩上次否认了。 “崔大人,此地人多嘴杂,咱们不妨寻个清净之地吧。”魏小姐含羞道。 魏夫人也笑呵呵: “是了,年轻人就应该一块处处,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竟是要走。 这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令人误以为,是崔逖主动来找魏小姐。 看来,这门亲事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崔逖便吃了个哑巴亏,因为大家先入为主认为,他和魏小姐已经看对眼了。 他若否认,便有失君子风度,伤了人家姑娘的体面。 这便是魏小姐和魏夫人处心积虑设的局。 “崔大人,咱们走吧。”魏小姐含情脉脉地说。 竟是伸出手,要去拉崔逖。 看起来可真是亲密极了。 崔逖自然是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和善笑容: “魏小姐,崔某与你未曾谋面,这般行事于礼不合。” 魏小姐早料到他会这么一说,便做出愕然的样子,两眼盈泪: “崔大人,你这是何意?我们……” 话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我们”二字,又引人遐想。 果然成功激起了众人对两人关系的猜测,不少人对崔逖投以怀疑和谴责的目光。 怎么,这崔逖跟人谈了婚事,又翻脸不认了? 唯有林妩,敏锐地感觉到大事不妙,正要闪开,可是来不及了。 崔逖悠悠道: “崔某怕是不便与魏小姐细聊,毕竟,未婚妻在此,误会了可怎生是好呢。” “未婚妻?”魏小姐失声尖叫。 不,不单是她,在场好多人也脱口而出。 崔逖,定亲了? 林妩四肢僵硬,默默地举起团扇,遮住口鼻。 崔逖也是没放过她,直接笑吟吟道: “林小姐,走吧?” “此地人多嘴杂,我们寻个清净之地。” 魏小姐:…… 众女眷:……原来所谓议亲都是魏小姐一厢情愿,崔逖早有未婚期,还是这位无恙乡主? 霎时间,无数嘲讽的眼神,落在魏小姐身上。 魏小姐头脑发懵,面皮火辣辣地痛。 同样脸痛的还有宋妃。 她是没料到,魏小姐居然看上崔逖,要不然,她怎么也得打消魏小姐的念头。 看中谁不好,看中崔逖,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废物! 她恶狠狠瞪了魏小姐一眼。 此时,后者又惊又羞又怒,眼睛都通红了: “怎么可能,她怎配……” “魏小姐。”林妩自知逃不过,只能主动出击:“你怎么生气了呢?我方才就说吧,你易躁易怒,还真没诊错。” 魏小姐万没想到,东床快婿被林妩抢了,自己还中了她的圈套。 虽然很想压抑怒气,但本性如此,怎能压得住? 她直接暴怒起来,尖声道: “你是什么身份,怎敢高攀崔大人?崔大人,你一定是被她蒙骗……” “魏小姐。”崔逖仍是微笑,但是笑里头没有一丝感情。 甚至令魏小姐莫名打了个寒颤。 “不论林小姐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她是我崔逖的未婚妻。” “今后,她还会是崔家的主母。” 崔逖走近了一步,高高在上,垂下眼皮,直视魏小姐的眼睛。 “你,可以放客气点吗?” 他微笑着说。 那笑里满是冰渣子,将魏小姐扎得透心凉,让她动弹不得。 “我……” 她想说点什么,但从开封府刑审房中浸染出来的威压与杀气,令她从心底恐惧。 才开口,眼底便涌出两行泪来。 “别哭啊。”崔逖还笑着往人心上插刀:“方才魏小姐对崔某未婚妻说的话,未免有些过分了。” “哭之前,应当先道个歉吧?” 魏小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想算计崔逖,没想到崔逖直接将她的颜面扔到地上踩。 还要逼着她,给林妩道歉? 奇耻大辱! 不行,她才不要,她绝对不要! 这么想着,大脑混乱的她,在危急时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啊,我的头好晕。” 直接装晕了! 可惜她刚晕过去,就听到旁人情不自禁道: “啊,看来无恙乡主诊脉是真的准!” “魏小姐不单哭了,还晕了,果真是容易垂泪,甚至昏厥。” “无恙乡主果然名不虚传。” 魏小姐:…… 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大大的失策了,本只是不想给林妩道歉,却没想到,反过来成就了林妩的好名声。 魏小姐悔之不迭,赶紧睁开眼睛。 结果,入目便是林妩的俏脸。 对方正一根手指掐在她的人中上。 “你干嘛!”魏小姐感到一阵剧痛,人中大抵是破皮了,气得她跳起来:“干嘛掐我!” 却没料到,周遭又爆发一阵惊呼: “掐一下就醒了,乡主的医术真是了得啊。” “乡主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神医,神医啊!” 于是,身心受创,人中又破了一块,看起来格外滑稽的魏小姐,怒火冲顶,大脑充血。 呼哧呼哧粗喘了几声。 终于,真的晕过去了。 第258章 日日都想 魏小姐再次晕过去后,糟心无比的宋妃,自然不会再为林妩的医术贴金,赶紧叫了太医来。 林妩自然趁乱逃走了。 再跟这几个满肚子坏水的女子待下去,还不晓得对方要动什么歪脑筋呢。 只不过,再怎么逃,也摆脱不了崔逖这个无尾熊。 “崔大人。” 林妩简直是服了: “你为何要说那一番话?惹得众人误会。” 亏她上次还跟宋妃说,自己跟崔逖没有关系。 崔逖敛下长长的眉毛,神情似乎有点落寞: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不忍见姑娘被人看低,一时间没想周全。” “姑娘若是介意,崔某不日便告知众人,婚事解除……” 神经,那不就更多人知道有这桩婚事的存在了吗。 林妩无语问苍天。 她算是明白这个崔逖了,好茶啊。 但是想想,此人挨了一百廷仗,也不容易,她也不好太过苛责他。 “崔大人,身子这就好了么?这就出来赴宴了。”她转开话题。 没想到,崔逖神色更委屈了。 “若不出来,怎能见得姑娘呢。” “姑娘近些日子,都不来看崔某了。” 林妩:…… 崔大人,不要用这么一张高岭之花的美人脸,说这种撒娇的话,好吗。 让人感觉但凡对他说话重一点,都是犯罪。 林妩叹了口气: “我最近太忙了,且听闻大人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好,我就不去打扰了。” 崔逖也叹了一口气。 “并非没有大碍,不过强撑罢了,不信,姑娘看看我的脉象。” 他主动地伸出手来。 林妩不得已,给他摸了一下。 不摸还好,一摸吓一跳。 怎么这么虚? 林妩难以置信,又摸了好几会,才终于确定: “你……你平时都干什么了?” 崔逖谦谦君子的脸,纯洁如白瓷: “静养。” 林妩忍了又忍,还是道: “静养就静养,怎么……” 跟一个男子说这些,还是太超过了吧。她心想。 只能含糊道: “崔大人,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你受了廷仗。静养不仅要身静,还要心静,万不可……” “泄太多元阳,否则于康复不利。” “啊……”崔逖徐徐叹了口气,眼神寥落。 “可是在下能怎么办呢。” 林妩:……大哥,你长得这么正人君子,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 结果私底下欲望这么重,自渎得人都虚了。 这对吗。 崔逖又很迷惘似的,自顾自道: “其实,以前在下也不好此道,公务忙碌,甚至数月都未曾思及此事。” “但最近……” “日日都想……” “行了行了。”林妩听不下去了。 好可怕,童男子好可怕。 “崔大人,你要不娶个妻呢?”林妩真诚建议。 “那魏小姐是不行的,心眼太多。但今日宫宴上,温婉秀丽的千金甚多,大人可留意一二。” 崔逖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而后别开脸: “等姜斗植有了再说吧。” 林妩:好家伙,兄弟俩搞上军备竞赛啦。 别人的事她不好多管了,只能借口要净手,赶紧溜走。 还好,崔逖只是想跟她说上几句话,并不是要死皮赖脸纠缠她。 等林妩回到宴上,他已经重回百官队列中,又恢复开封府尹高深莫测的笑脸。 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人夜夜在被窝里自摸。 啊,有画面了,不要啊。 林妩甩了甩头,将太过割裂的想象甩出脑海。 德妃一见到她,便欣喜不已,亲亲热热地将她拉过来。 “这位便是我同你们说的,林妩。” 她热情地给围在一旁的贵妇人介绍: “本宫今日的妆容,便是林妩所画,实在深得本宫的心!” 虽然景隆帝不爱脸上有瑕疵,但德妃还是坚持让林妩点一颗。 于是,林妩别出心裁,在她眼下点了一粒红色的泪痣,显得分外妩媚,楚楚动人。 就这么一小颗,在席上卷起了新的容妆风潮。 众位贵妇人,谁不是钻研妆面的好手,审美绝对是本朝顶尖的那拨。 但都从未想过,妆还能这么画? 那一颗小痣,听着不可理喻,但是真正见到,竟觉得是画龙点睛之笔,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分外勾人。 大家不由得心动了。 然而,一听到,这个妆面居然出自林妩之手。 大家不免有些退却。 毕竟,林妩可是反贼赵竞之的未婚妻,人人避之如蛇蝎。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等独领风潮的妆面,也只有大美丽的林老板,才能研究出! 往日的崇敬之情,又一点一滴地被唤醒了。 但终究还是畏葸不前,不愿主动与林妩搭话。 显得场面清冷尴尬。 倒是有那不怀好意的,故意道: “林妩,那不是赵……” “照理说。”德妃笑起来,笑容坚定:“如今再叫林妩,是不大合适了,毕竟,她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 “这是乡主受封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大家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 这便是要为林妩撑腰了。 虽说圣上封了一个无恙乡主的事,在京中已经传遍了。 但大多数人只知道,对方是游家义女,却不知道,那人竟就是林妩。 如今听下来,林妩已然摆脱商女和罪妇身份,不但成了官家女子,而且,还有了封爵? 她们不由得露出惊羡之色: “原来是乡主?我等失礼了,竟没有与乡主见礼。” 于是,她们纷纷上前,与林妩互通家门。 一来二去,京中的官眷,都顺坡下驴,与林妩重修旧好。 便有那蠢蠢欲动的,大胆求助了: “乡主为娘娘画的这一泪痣,可谓神来一笔,使得妆面熠熠生辉。” “不知臣妇是否有幸,也让乡主赐痣一颗?” 林妩自然是欣然同意,然后拿出自己的胭脂盒子,拿出一只细细的笔: “各位夫人小姐,这是我们大美丽的新品,眼线笔。” “除了点痣,亦可以画眼线。较之黛笔或墨汁,着色更佳,不易晕开……” 林妩一口气介绍了好几种产品,又将大美丽过往的忠实客户,勾出来了。 “乡主,大美丽这是要重新开门了吗?”有人忍不住问。 第259章 崔逖迷妹 声音中满是欣喜。 毕竟,现在的林妩不是当日的林妩,既然圣上已经封她为乡主,等同于天家都不计较她过去的事了。 那她们还执着个什么劲? 没有什么比变美更重要! 林妩颔首微笑: “确实如此,年底大美丽将重新开业,届时欢迎大家大驾光临,老客户可享受提前预定新品的特权。” “真的吗?”越是尊贵的人,越爱听“特权”二字。 东西好不好用再说,先订上了。 林妩被一群贵妇人围得水泄不通,现场顿时火热起来。 大美丽重新开业的消息,算是成功打了出去。 林妩好不容易忙完,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正准备喘口气。 突然感觉自己背上,有一道冰冷的目光。 她赶紧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宫装少女,不加掩饰地,憎恨地盯着她。 宋妃站在一旁,轻哼一声: “大胆,见了慧慈公主,还不下跪!” 慧慈公主? 林妩对宫中所知甚少,哪里听过这个公主那个公主的,只能赶紧跪下行礼。 膝盖还未碰到地上,宋妃却又道: “公主在此处,你远远地跪着,是避公主如蛇蝎吗?” “还不上前来跪!” 这是宋妃借机发作了。 因为刚下过雨不久,她们所站的地方,前面正好是一洼积水。 林妩这一跪下去,裙袄定是脏透了。 等会儿,还怎么在宴上见人? 林妩只能慢吞吞,慢吞吞地往前挪。 一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琥珀。 这是她随身携带,以备遇到什么需要装有钱人的场合,拿来充面子的。 到了两人面前,她微微站定。 慧慈公主虽然占了个“慈”字,面容却算不上仁慈,反而是带着阴狠。此时正目光如刀一般,剜在林妩身上。 而宋妃呢,则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款款扶着宫女的手,就等着林妩上来行大礼。 林妩微微屈膝,正要跪下去。 趁两人都专注盯着她的膝盖,她手腕微动,琥珀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出,击中了一旁的树枝。 哗啦! 积了一树的雨水,纷纷从树叶上滑落,把站在树下的人浇了个透。 “啊!”宋妃率先尖叫起来。 她的脸上有数道水痕流过,发髻湿了一半,攒的花花瓣都被打落,衣衫也湿湿地黏在身上。 别提多狼狈了。 宋妃差点晕过去,她为今夜的复出之宴,可谓是费尽心机,盛装出席。 可是这兜头一阵雨水,将她的一些,就是比如说她的妆容,她的衣着,还有端庄的姿态,美好的气质,甚至是灵魂,都毁了! “娘娘!” “公主!” 两旁宫人吓得两眼一黑,赶紧扑上来为她们擦拭。 可那雨水之多,已然将两人的发髻和衣衫浇透,擦能有什么用? “没用的东西!”宋妃怒甩了一个宫女巴掌:“还擦什么擦,赶紧扶本宫去更衣!” 她在宫人的簇拥下,匆匆走了。 而这一切慌乱发生时,慧慈公主却一动不动,傲然站立,仿佛湿身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甚至宫人小心翼翼上前,提议她也去更衣。 她还冷哼了一声。 没有理会宫人,反而是看了在一旁佯装局促惊慌的林妩一眼。 “你,就是崔逖的未婚妻?” 眼中的嫉恨,一览无余。 林妩顿时恨死崔逖了。 都怪他,到处乱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可把她害死了。 眼前这个,一看就是崔逖的迷妹。 自己要无辜受过了。 该死的男人,下次撸死在床上吧! 林妩一边暗暗诅咒,一边露出惶恐的表情: “公主何出此言?臣女与崔大人绝无婚约。” “可是,崔逖不是在众人面前,承认你是他的未婚妻吗?”慧慈冷冷道。 林妩:“……那是他一厢情愿。” “什么?”慧慈竟更恼火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崔逖?” 林妩:…… 这个公主脑子有包啊,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沉默不语,让慧慈好受了一点。 “本公主告诉你,离崔逖远一点。”慧慈狠狠瞪了林妩:“我已经求了皇兄,待明年我年岁到了,便为我和崔逖指婚!” 可林妩只想说,赶紧的啊,别等明年了,就现在,好吗?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今天的宴会她不该来的。 含崔量过高。 “公主殿下的提点,臣女都知晓了。”林妩低头敛眉:“万望公主保重身子,莫要受了风寒,还是早些去更衣吧。” 慧慈身旁的宫人,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可不是么,这位公主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子,万一病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死。 见林妩一提,他们也赶紧跟着劝: “是呀,公主殿下,还是先去更衣吧。” “反正有您的命令,乡主也不敢走。” “哦?”慧慈眼珠子一转:“也是。那么,你便伺候我去更衣吧。” “反正,你从前就是个丫鬟,应该很会伺候更衣吧?” 君命难违,林妩只得跟着,往后殿去。 慧慈将她带入一间房中。 里头光线晦暗,只见得帷幔重重,炉香袅袅,字画珍玩一应俱全,十分华丽。 有几个?楎和桁,上头披着衣裳,看不出款式,但质地上佳。 又有大大小小的西洋镜数块,皆燃烛照映,奢华非常。 “本公主突然想净手,你便在此处,略等一等吧。”慧慈突然说。 然后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去了。 林妩孤身站在更衣房中,感觉十分不安。 虽然慧慈命令她不要走动,但她觉得,继续在这个房间待着,恐怕比违抗命令更凶险。 于是她赶紧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可是,还未到门口,两个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一人穿着蓝灰色绸缎,干净利落,但面白无须,很显然,是一个太监。 而另外一人,被他扶着,垂首看不出脸面,只能从背光的暧昧光线中,勉强分辨出…… 明黄色龙袍! 林妩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还愣着干什么!” 那太监急地眼睛都是红的,低声吼道: “还不快过来,伺候圣上!” 第260章 朕的眼睛 林妩一看景隆帝那菜汤子一样的脸色,便知他中毒了。 难怪那么爱给人下毒,原来他自己就是毒王? 她故意装作笨手笨脚地去扶他,太监心急如焚,顾不得计较这许多,只吩咐林妩和她一同,将人搬到榻上。 景隆帝身量不矮,方才凭着最后一丝清醒,勉强来到了这里。 眼下,已经是彻底昏迷过去。 单凭太监一人,根本搬不动他,只能让林妩帮忙。 林妩倒是帮了,可是转头,景隆帝的脑袋往榻的扶手上磕。 太监大惊失色,心疼不已: “废物点心,没长眼睛吗?” 林妩泪水盈盈: “对不起,公公我力气太小了……” 太监烦心不已,好在人已经躺在榻上了,便烦心地摆手: “快去倒一碗茶来!” 林妩磕磕绊绊地去倒了,喂茶时,又喂了景隆帝一脖子。 太监气到没脾气,瞪了她一眼,只能先按下不快来,给景隆帝喂药丸。 “给圣上按按身子,疏通血脉。”太监命令道。 虽说林妩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宫女,显然是今日赴宴的女眷。 但这太监在宫中伺候久了,很会以衣观人。 这女子,大约是个家世一般,没有品级的小姐,兴许还是庶出。 他作为中宫内侍,又是为着龙体,便是呼喝一个身份低的小姐,也是应当的。 因此,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客气,只有威胁。 林妩乖巧地按了。 一边按,一边探景隆帝的身子,发现他所中的,是陈年旧毒,多年来一直未能清干净。 他也算命大,如此霸道的毒,寻常人大约早亡了,而他竟然顽强活着。 胸肌还那么大。 林妩想了想,给他加按了几个穴位。 过了没一会儿,景隆帝醒了。 醒来一睁眼,便是一片漆黑。 景隆帝: “……朕的眼睛?” 太监抖了一下: “圣上?您的眼睛?” “看不见了。”景隆帝缓缓说。 林妩的嘴巴差点咧到脑后,还好,她及时低下头。 美其名曰,不敢窥视圣颜。 最惊慌的还是太监: “难道,毒素积累过多,终究累及五官?不应当啊,圣上一直积极清毒,怎么说也该比从前好了……” “无妨,等太医来了再说吧。”景隆帝倒是镇定得很。 想来,他经历过比这绝望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样的变故,已经不足以让他心慌。 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陌生的气息。 “还有谁在此处?”口吻变得危险了。 太监赶紧跪下: “圣上,方才形势危急,老奴一人力有所不能,故而请了在旁一位小姐帮忙……” “更衣室内为何有外臣内眷?”景隆帝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沉声道。 林妩只好跪下来,夹着嗓子,假装很害怕: “圣上饶命,臣女一时误入……” “你是谁家千金?”景隆帝缓缓从榻上支起身子。 太监立马上前扶他坐起来。 虽然看着虚弱,但无损一身贵胄之气,压迫感十足。 林妩略略迟疑,然后坚定道: “臣女……是魏窦的庶女,魏香茹。” “魏阁老的庶女?”景隆帝面无表情。 他对这种小卡拉米没有兴趣。 “你救了朕,亦算是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嗓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林妩立马绷紧了皮。 又来了不是。 他敢给,你敢要吗? 这狗皇帝又开始欲擒故纵,钓鱼执法了。 “臣女不敢,此乃臣女的本分,亦是臣女的荣幸。”她继续夹嗓子。 娇滴滴的腔调,倒有那么几分像魏小姐。 把景隆帝都听恶心了。 而他的回答,也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既然你执意不肯要,那朕便不强求了。” 林妩低头翻白眼,乖乖地说: “是。” 景隆帝便略略抬手,意思是让她走。 林妩松了口气,行了个大礼后,便疾步出门去。 太监略略往前倾身子。 虽然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毕恭毕敬,窥视眼前的神色: “圣上……” “找个没人的地方,手脚干净点。”景隆帝冷冷道。 太监瞬间领会。 “奴才明白。” 而后,便退下了。 林妩走得很快,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始终追逐着她,让她想尽快回到人群中。 但事与愿违。 当她行至一个角落时,一只干枯但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灰蓝色的衣角,闪现在林妩面前。 “魏小姐,得罪了。”太监的声音尖细而淡乏。 就在他正要拧断手中细嫩的脖子时,突然手臂一阵剧痛。 他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女子,居然在须臾之间,将一只发簪,扎入了他的手臂。 “你!”太监面上露出一丝狠狞:“居然……” 话音顿住。 他眼神复杂,盯着那根如意簪。 “你是……崔逖的人?” 林妩愣了一下,试探地回答: “是?” 太监立刻敛去狠厉的表情,单手捂住腹部: “你速速离开吧。从此以后,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林妩仅望了他一眼,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拔出簪子,转身离去。 原来这就是崔逖所说的,宫中旧交? 她寻了个机会,找到崔逖,将此事告知他。 崔逖面色有些严肃,但还是温声宽慰道: “无妨,禧公公自会周全。” 林妩还以为,所谓的周全是什么精妙之法。 结果还没坐一会儿,便听到前头一阵骚乱,说是魏阁老家的小姐,落水了? 据说人救上来时,深度昏迷,生死未卜。 好好的宫宴,竟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草草了结。 魏阁老还怕得要死,自家闺女尚且生死不知,他却连忙进宫请罪去了。 可见景隆帝淫威之重。 林妩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只觉得如同与死神擦肩,不寒而栗。 还好她按了他的视海穴,让他短暂失明。 否则,被他瞧见自己的脸,自己还有活路吗? 以前赵竞之也常常对她动杀心,但那是上位者,对于蝼蚁的任意拿捏。 景隆帝截然不同。 他平等地对所有人保有恶意,唯有血祭,才能让他感到快意。 这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第262章 卸磨杀驴 经过惊心动魄的宫宴后,林妩彻底低调,便是大美丽重新开业,她也没有露面。 就这么蛰伏了些许时日,要过年了。 林妩为准备过年的人情礼,很是忙碌了一阵,终于送得七七八八时,她带着人,出了城。 许久、许久,没有来伽罗山。 她在这里,为赵贵妃和她的孩子,立了一座衣冠冢。 命人除了杂草,又摆上几叠供品,她蹲下来,给母子俩烧纸。 全程默默无言。 只有在灰飞烟灭,站起来那一刻,她不由得思绪飞扬: 赵竞之,还活着吗? 想也知道,能活着离开京城,不代表能活着到达边地。 这路途,长着呢。 纵使有暗卫保护,可他伤得那么重…… “他还活着。”有个声音这么告诉林妩。 她噢了一声,现在脑海都会自动生成对话了? 然后突然回过神来,猛回头: “王爷!” 靖王穿着一袭黑色金边云纹蟒袍,与他过往的端方君子模样,大不相同。 温润之相生出了棱角,无端让人感觉锋利起来。 “许久不见了,王爷。” 林妩走过去,正欲行礼,却被靖王一个箭步上前,拖住了手臂。 又猛然惊觉这样的触碰很不妥,他倏地收回手来。 “确实是久不见了。”他说。 剑眉星目颇为柔和,看着林妩的眼神,虽然竭力掩藏,但还是透露出一丝久旱的渴望。 仿佛要将这个阔别已久的娇小身影,刻在瞳仁汇中。 “听闻你受封无恙乡主,实是功德无量,实至名归,本王能与你相识,与有荣焉。”他微笑道。 他以旧友的姿态,与林妩对话。 也以旧友的心态,为林妩能从泥泞中走出来,感到高兴。 如果忽略掉眼底那一点藏不住的眷恋,他实在是一位值得足以成为一辈子莫逆之交的人。 “林妩谢谢王爷。”林妩抿嘴笑:“王爷的禁足,已经解除了?” “见王爷康健,又风姿依旧,我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靖王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放心什么呀。 你是放心了,可本王扎心了。 这才离了靖王府多久,又混得风生水起,连未婚夫都有了。 靖王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用,原来,林妩不靠他,不靠赵竞之,也可以过得这么好。 而且奇奇怪怪的男子又增多了。 “赵竞之也就算了,崔逖是怎么回事?”靖王忍不住问。 “林姑娘,请恕本王多嘴,此人实非良配……” 同为天子近臣,靖王对崔逖的斑斑劣迹和腹黑心性,可谓十分了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妩怎么净找些险恶的男子? “崔逖此人……” 靖王还欲再说些什么,突然被草丛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崔逖笑容晏晏: “崔某如何?” “没想到,王爷对崔某,还颇为留心呢。” 议论他人被抓包,靖王讪了一秒。 不过,马上又恢复正气的表情,一对明眸清亮无波。 “王爷,你我同朝为官,又常在圣上跟前伺候,定然对彼此有些了解了,大可不必装模作样。” 崔逖却还是笑: “王爷多虑了,崔某向来专司己职,可从未窥探揣摩过王爷。” 那面具似的,文质彬彬的笑容,真令人恨不得把他的面皮扯下。 现场气氛有些僵持。 林妩只能扯开话题: “崔大人,你也是来扫墓的?” 崔逖笑眯眯: “正是,在下还给姑娘翻了地。” 先不说林妩反应如何,靖王第一个眯起了眼睛。 这个崔逖,果然不是善类。 看着公子如玉,彬彬有礼。 私底下,竟然锄地挑粪都来得? 又争又抢的,难怪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林姑娘给骗了! 靖王捏紧拳头,为自己禁足那么长时间,竟没有学点种地的把式,而感到后悔。 “其实……” 他飞快转动脑子,终于从细枝末节中,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本王近日见了南地总督,他进献了一些南地的瓜果种子,本王特地为姑娘留着。” “真的吗?”林妩马上来劲了。 她早就想种一些南方的瓜果,苦于没有种子。 靖王这么一说,她马上将百亩地的五年计划都订好了。 靖王笑笑,瞥了崔逖一眼,颔首道: “自然是真的,本王知晓姑娘古朴自然,喜爱田耕,故拜托了南地总督,才有这么一小包珍贵的种子。” 好嘛,方才还说南地总督进献给他的。 现在就成他拜托南地总督带的? 崔逖笑容不变,内心却阴暗了。 “没想到,王爷同南地总督有如此深厚的私交。”崔逖笑得磊落:“但王爷不日却要启程去西北封地,从此天南地北,真是可惜了。” 他的话,戳中靖王痛处,令对方不由得面色一黑。 林妩惊诧: “西北?封地?王爷,你要就藩了?” 靖王面带郁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林妩不由得,对景隆帝的心胸和手段,认识更进了一层。 靖王作为今圣的得力拥护者,又有从龙之功,还是皇亲,按理说,是不用就藩,而当留京重用的。 但景隆帝如今地位稳固,竟又将靖王打发出去。 足见其忌惮之深。 真是卸磨杀驴,莫说功劳苦劳,就是最基本的血脉亲情,也弃之不顾了。 林妩不由得看了靖王一眼。 如青松屹立,如皓月高悬,他通身是在京城熏养出来的贵胄气派。 一想到这样的人,要到那荒凉贫瘠的西北去,林妩就觉得忍不住。 忍不住想给他找点事做。 “敢问王爷,是西北何处?”她不动声色问。 靖王心情不快,沉着脸说: “还未定下。” 就是因为还没定下,所以他在烦躁之余,更添了一层焦虑。 按说,圣上应当给他富庶一些的封地,但景隆帝为赵竞之一事恼了他,很难说,会不会伺机报复。 西北的好地方可不多,靖王最属意的是平醴。 但最近朝中传出风声,圣上似乎,想将他派去黑岭。 而黑岭,无疑是最偏僻险恶之地…… “黑岭?” 林妩娇俏的小脸,却忽地亮起来了。 “黑岭好啊!” 第263章 既要又要 死去的记忆又袭击了林妩。 她记得,原主的上辈子,本朝与外族喀山部落交战,受限于武器不足,差些落败。 最后还是因缘巧合,在西北某处发现了铁矿,才补足短板,守住山河。 而那西北某处,原主在病重时,听下人闲聊提过。 正是黑岭! 如今,盐铁都是官营,作为重要战略物资,决定国家的兴衰成败。 上辈子喀山之所以能把大魏朝咬得那么近,就是因为他们铁矿丰富,大魏朝的家底属实薄了点。 连英勇如宁国公,都在对抗喀山当中,吃了不少苦头。 若是今生提前发现了黑岭,还能被喀山按着打? 不过,林妩可不想那么轻易地,将矿山的消息透露出去。 干嘛要便宜那个狗皇帝呢? 好东西得先自己搂起来,然后细细思考如何变现。 如此一想,她就万分渴望,靖王能够替她争家产,拿下黑岭。 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娇生惯养的靖王。 “王爷……”林妩略略思考,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其实,黑岭未尝不可。” “平醴富饶,昌平有驻军,流沙是三国交界之地,十分混乱。” “王爷觉得,你去哪一个,能让圣上放心?” 靖王眼神一凛。 其实,他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圣上为何将他外放? 根本原因就是,圣上不再信任他了。 纵使他为了圣上登位和亲政,立下汗马功劳,几乎以死明志,但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圣心猜忌。 叔侄一场,至纯血亲,莫逆之交。 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又牵扯出另外一个问题: 他就藩以后,矛盾就能解决了吗? 任何一个在天家浸染过的人,都明白,怀疑一旦开始,就只能以一种方式结束。 那便是死。 “你去的地方越好,圣上的心就越不安。反而黑岭,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圣上既不用担心你敛财,也不用担心你起兵,还不用担心你串通外族。” “看到你过得穷困潦倒,风餐露宿,他心里就好受了,不是吗?”林妩一脸真诚。 她说得不无道理。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是臣他娘的也不想死啊,娇妻还没娶上呢怎么死? 靖王的内心纠结极了。 一方面,他知道景隆帝对他起了杀心,另一方面,他却尚不想同对方翻脸。 毕竟,对方是正统天子,他一旦反抗,变成了反贼。 对于忠臣而言,这是最大的痛苦。 崔逖在一旁,也深为赞同: “林姑娘所言极是,示弱方是苟活之理。没想到姑娘如此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政治见识,真令崔某佩服。” 靖王:……又舔上了啦? 这崔逖怎么什么都能舔啊,这就是十三岁中状元的绝对实力吗? “王爷不相信崔某?”崔逖微笑。 “那倒不是……”靖王面色难看。 虽说他看崔逖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景隆帝登位后,除了崔家之外,八大世家死的死,散的散,在朝堂上无迹可寻。 崔逖能以一己之身,保存崔家在朝中的实力,可谓手段非常。 至少,对于心思难测的景隆帝,他把握得最到位。 他的话是值得一听的。 “可这也不是本王能决定的。”靖王道。 若是他能决定,他都不想离开京城。 其实,林妩也不太愿意靖王离开京城,毕竟皇权和官权还是不一样。 有一个王爷就地罩着她,更全面些。 再说了,黑岭确实苦。 身娇体贵的靖王,千里迢迢跑到鸟不拉屎的黑岭去,替她守铁矿。 那不成黑奴了。 林妩左思右想,难以取舍,竟该死地渣女起来,既要又要: “其实,王爷,有没有可能,你又能拿下黑岭,不招圣心猜忌;又能拿下平醴,不让肥肉旁落;又继续留在京城,坐享荣华富贵……” 靖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感情方才的讨论,都是逗他玩呢? 也只有崔逖还舔得起来: “姑娘果然志向不俗!无能之人才论取舍,成大事者什么都要。就应当放开胆子想,伟业始于雄心……” 滔滔不绝的赞誉张口就来,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 状元光环再次污染视听。 靖王深度无语了,只能感慨: 禁足果然危害深远,自己还是落后太多了。 想当初,他同赵竞之还能正当竞争。 如今这崔逖,简直是邪教…… 但林妩越想越觉得,就应该这样。 “其实,王爷,也不是没有办法。接下来,你便与云妃走进一些……” 休罗山上密谋热火朝天,慈宁宫里却愁云惨雾。 “你怎的还没有消息?” 最终是太后先沉不住气,不满道。 手里攥着的佛珠,都要捏碎一般。 宋妃坐在下首,心里难受得紧,但也不敢露出半分在面上,只能低头愧疚: “太后,最近圣上都不大往臣妾这边来……” “那还不是怪你自己?”太后将佛珠往桌上一掷。 “之前对德妃耍什么小心思?漏洞百出,莫说皇帝,就是哀家看了,也要对你这猪脑子失去兴致!” “早跟你说了,旁的事万不要管,最重要的是早日得了龙嗣,后位必定是你的。你却自作主张,莫不是以为,得了皇帝的宠爱,就能压过哀家去?” “哼!你要明白,若不是有哀家在后头撑着,皇帝可不是罚你禁足那么简单了!” 太后怒不可遏。 她挑这一个娘家侄女,本意是巩固权势,不想这小丫头片子,竟生了旁的心思。 真是恨得串珠都要扯断。 宋妃心知触了太后的逆鳞了,赶紧跪下,泪水涟涟,哀声道: “姑母,清照深知自个儿,是因着姑母的面子,才能得圣上的另眼相看,清照万不敢忘。” “德妃那事,清照莽撞了,不过怕她分宠,万一先得了子嗣……” “你糊涂!”太后恨铁不成钢。 “她怎么可能得子嗣?你是不知道皇帝的手段!” “啊?”宋妃听不明白。 太后也不欲同她多说,如今她看这个蠢笨侄女,只觉得多说多错。 只盼她能按着自己的吩咐去做,就是阿弥陀佛了。 “总之,德妃那儿你不用费心。”太后板着脸道。 “你要留心的是,云妃……” 第264章 云妃急召 云妃悠悠地从睡梦中醒来,方睁开眼睛,一旁守着的宫女,便赶紧挥手,示意外头的人端水端茶进来。 “娘娘醒了。”那宫女轻声说,生怕太大声,吓着了正在半梦半醒中的人儿。 而云妃,确实也是睡眼朦胧,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宫女将她扶起来。 她只觉得眼皮滞重,浑身酸软。 “绿珠,怎的回事,本宫已经睡了那么久,怎醒了也如此困倦。”她一张口,发现声音也是娇慵懒散的。 心里头更奇怪了: “本宫该不是病了吧?最近总觉得精神短,身子乏得很。” 那宫女,绿珠,眼神闪了闪,然后低声道: “娘娘,是不是您的月事要来了?来之前酸痛嗜睡,也是常有的,或者请个太医来看看。” 云妃的月事不大好,来得不规律,未出阁时,就为着看过不少大夫。 进宫后,太医也没少看,灌过一段时间的药,但不管用。 云妃也就撒开手不管了。 不来才好呢,来那玩意儿累死个人。 “不请。”她一口拒绝:“还嫌后宫里哪些个女人,在背后嚼不够舌根呢?” 后宫定期有太医来诊脉,脉案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云妃宫寒,月事不顺。 因此都在背后嘲笑她,是光承宠不下蛋的母鸡。 “还是给我把那药方子煎一煎吧。”云妃吩咐道。 说的,是江小五进献的助孕方子。 绿珠只好低头敛眉,掩去眼中的不甘,道: “好的,娘娘。” 然后拎着药包,到小厨房中去了。 “绿珠姐姐,又给娘娘煎药啊?”小宫女殷勤地奉承:“姐姐真辛苦,娘娘日日服药,姐姐都亲力亲为,在尽心服侍这一点上,无人可及。” 绿珠吝啬地挤出一抹笑: “别油嘴滑舌了,还是同往常一般,你们烧好炉子,先出去吧。” 小厨房的其他人应下,张罗完炉火后,都退出去了。 绿珠独留在房中,慢悠悠地倒药材、装水、烧火…… 药快煎好时,她快速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便洒进了一包粉末。 而后,倒出药汁来,取帕子包了药渣,又刷好药炉子。 然后端着药碗,摇摇摆摆地回去伺候云妃了。 这一日,林妩正准备梳洗,进宫见德妃。 德妃约了她好几次,只是她太忙,推了几回,这次实在是推不过去了。 他刚洗好脸,正准备梳妆,小丫鬟突然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姑娘,粉黛轩运城总铺子,来人了。” 哦? 林妩微微疑惑。 自从她恢复林妩的身份后,与粉黛轩进行了明面上的切割。 一般来说,粉黛轩的人是不会直接上门找她的,何况还是运城总铺的。 “叫他到前厅。” 待林妩到了前厅,定睛一看,这不是小二么。 噢,忘了说。 运城总铺那小二,姜斗植的打手,真名就叫江小二。 不单他叫小二,店里还有小三、小四以及林妩这个小五。 主打一个简单粗暴,方便报数。 由此可见,姜斗植的文化水平,跟他哥真的是差太多了,连取名都那么废。 “小二,你怎会来?出了什么事?”林妩问。 江小二办事还算靠谱,一般不会那么鲁莽地上门。 “五……妩姑娘。”小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福珍郡主来信了,说云妃有事,召五爷入宫。” 林妩顿时头大。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两个皇妃都召见她,是要把她劈成两半吗。 “可是我今日有事,恐不能去了,云妃能否等明日?”林妩试图争取时间。 可小二很为难。 他跟着江老爷出出入入,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一般邀约都要提前些,哪有火急火燎叫人马上去的呢? 可福珍郡主急得不行了,说必须马上立刻去,他再怎么解释,对方也不肯听。 如今粉黛轩靠着云妃的路子,成了皇商,还是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的。 他只好冒险来问林妩。 “小的瞧着,郡主的焦急不似作假,云妃恐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姑娘,你看……” 林妩也是没办法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天的她,就是猫咪寄居两个家庭九年未被发现的古代版! “来吧!”她大义凛然:“拿我的行头来!” 因着后宫不能随意传外男入内,于是,云妃特地安排江小五,打扮成个女子模样。 这倒是方便了林妩。 她精心给自己两颊涂了点高光,涂得跟猪刚鬣一样闪闪发亮,显得像发了腮,脸生生胖一圈。 她计划好了,先去云妃那儿,速战速决。 然后用阴影把两坨高光给遮严实,瘦了脸,再去德妃那儿。 想法是挺好的。 但她才到云霓宫,云妃就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江小五……的姐姐?怎么跟福珍说的不大一样呢?” 福珍也上下打量: “五……姐姐,你之前好像不长这样?” 她是见过江小五扮女子的,当时可不是这样的呀。 林妩咳了两声: “入冬吃得多了些,人胖了。” “哦……”听声音确实是江小五,福珍信了。 云妃便不再纠结于此,径直挥退了下人,喜形于色: “五姑娘,本宫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林妩看她一脸喜色,觉得诧异。 本以为,云妃是遇着什么大危机了,故而急急传召她来。 可看她春风满面的样子,又不像有难? “娘娘请说。”她谨慎地回道。 云妃不再压抑自己的嘴角了,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本宫,想问问你,有没有一些保胎的好方子?” 林妩愣了一下: “娘娘,你有孕了?” 云妃半是欣喜半是炫耀,笑吟吟地嗯了一声。 “本宫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不爽利,疲倦嗜睡,原是不当一回事的,但今个儿吐了,便瞧着找了太医来……” 一开始,云妃确实不当回事。 吐的时候,她也以为是自己精神不济,肠胃不调了。 说丝毫不怀疑有孕,那是是假的,可经过上回宋妃自作多情误以为怀孕的笑话传开后,如今后宫的姐妹,谁也不敢轻易传太医诊孕脉了。 万一不是,那多丢人啊。 可绿珠担心得很,说是不放心她的身子,非要请太医来看看。 第265章 温太医说 绿珠还说自己在太医院有位同乡,可请他遮掩一番,万一不是孕脉,就说云妃最近夜里不得安眠,请大夫来开个安神汤罢了。 于是,云妃被说动了。 结果那温太医来了一摸脉,便说,她这是有喜了! 云妃兴奋地手足无措,还是绿珠记得,给温太医塞了多多的银子,千恩万谢将人送走了。 “本宫想着,本宫极寒之体,能怀上孩子,全仰仗你们的养身方子。” “如今这孩子月份还小,本宫生怕自个儿身子骨不够壮实,稳不住胎,便想问问你们,可有些保胎的方子没有?” 林妩一听便警觉,谨慎道: “娘娘,我们药铺其实主攻养颜,养身就只得那一个方子,养胎就更没有了。” “宫中太医众多,定有那些妇科圣手,精于此道。娘娘何不让他们来,对症下药?” 云妃听她拒绝得那么干脆,面上有些失落。 她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圣上子嗣艰难,本宫此次有孕,定是成为后宫的眼中钉了。而其他妃嫔家世显赫,尤其是宋妃势大,宋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焉知太医院有无被渗透?” “本宫跟你说句交心的,本宫无甚家世背景,斗不过她们,只能躲着点。” “太医之流,诊诊脉便罢了。他们开的方子,本宫是不敢乱服的。” 你不敢乱服,可我也不敢乱开啊。林妩心想。 万一把胎给吃没了,不成我的问题了吗。 她刚要拒绝,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 “娘娘……” 云妃不大高兴: “绿珠,怎么回事,外头的人没跟你说,本宫正在招待客人,不许进来吗。” 外头的小宫女跟在后面,万分委屈: “娘娘,我同绿珠姐姐说过了……” “娘娘,是绿珠心急。”那绿珠赶紧认错:“今日的药正巧煎好了,奴婢怕凉了药性不佳,故而搅扰了您。” 那倒也算是个正当理由。 这一胎来得,全靠这药,云妃是很重视服药的,当即说: “那还不快端上来。” 绿珠小心翼翼端着托盘,走上前。 她经过林妩身边时,浓郁的药味散在空气中,林妩莫名觉得,这药有些不同寻常。 这方子是她自己开的,她熟悉得很。 这股怪味,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觉得怪的话,便什么都可疑了起来。 眼下,林妩觉得这宫女,也令人生疑。 云妃刚端起药碗要灌,却被叫住了: “娘娘!” 林妩毕恭毕敬: “这个方子,无孕之人服了,可以助孕。但有孕之后,便还要再加一点药材,方可继续服用。” 云妃立马停下来: “哦?什么药?你赶紧呈上来,我命奴才加去。” 林妩笑笑: “此乃江家祖传秘药,不可示于外人,娘娘金玉之体,自然无碍,但其他人就不合宜了。” “恳请娘娘,先屏退宫人吧。” 绿珠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 但福珍郡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直接喊她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门吱呀关上,室内只得云妃和林妩二人。 云妃还满心雀跃: “什么秘药?江掌柜,请快拿出来吧。” 林妩先是端起那碗药,闻了闻,眉头皱得死紧。 然后跟云妃说: “娘娘,请恕草民唐突。能否让草民,为你诊一诊脉?” 云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手去。 林妩才摸了一会儿,便面色凝重。 “娘娘,你没有怀孕。” 云妃惊得站起来了: “怎么可能!温太医明明说……” “温太医此人,确信可靠吗?”林妩问,看了那药碗一眼。 “这碗药中,除了我给娘娘的方子,还多了一味药。” “是令人月事推迟,困倦呕吐,有假孕之症的药。” “什么……”云妃脸色惨白。 “可是,温太医,他是绿珠的同乡……” 话语猛地顿住,云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难道,绿珠……” “娘娘,这就需要你自己留心判断了。”林妩说。 云妃好歹是在后宫混了许久的人,还管着六宫,坚定的心性是有的,很快冷静下来。 她掐紧帕子,面带怒容: “这个贱人,居然害本宫!还好本宫吩咐了那姓温的太医,切勿声张。究竟是谁在背后算计本宫,难道是宋妃?” “哼,不管是谁,等会儿我就把绿珠这贱蹄子……” “不,娘娘。”林妩打断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么?” 云妃愣怔: “什么意思?” 林妩笑笑: “故意下药让娘娘误以为怀孕,目的不过一个,令娘娘享尽有孕的风光,然后从高处跌落,还落下一个欺君之罪。” “因此,背后那人,定会让娘娘这假孕,怀得顺顺利利,直到该跌落的那天。” “可若是,娘娘真怀了呢?” 云妃还不算太笨,眼睛一亮: “那本宫便可安稳度过数月,不用担心有人算计我的孩子!” 不过,神色很快又黯淡下来了: “但本宫上哪儿去真怀一个,我已经努力了许久,可未见消息。” 林妩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下猛药: “娘娘,我再给你开一副药,你连服三日,且三日之内,务必要和圣上……” 其实,林妩也没有十足把握。 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端的看云妃运气好不好吧。 终于同云妃议定后,林妩才惊觉,哎呀,这么晚了! 德妃还被晾着呢。 她赶紧起身告辞,可云妃好不容易盼得她进宫来,哪里舍得放手? 死也不同意她就这么出宫去。 好在是,突然来了几个老嬷嬷,要回禀一些后宫的事。 云妃千叮咛万嘱咐,要林妩等她回来,便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正好福珍又遇上旁的事,也走了。 林妩长舒一口气,这是上天助我啊。 她赶紧出了云霓宫,躲在草丛后面,拉扯自己的衣衫。 没错,这是她别出心裁,特制的变装裙袄,只要将最外层脱下来,挂在腰带上,便成了另一件颜色和款式都截然不同的衣衫。 然后再掏出化妆盒子,把两颊打上阴影。 出发! 幸而永寿宫离得不是太远,林妩鬼鬼祟祟,终于来到了。 刚要往那门口旋进去,就跟个金灿灿的胸膛撞上。 景隆帝! 而景隆帝低头一看,脸直接垮了: 哪来的黑面丑八怪? 第265章 好好洗洗 众所周知,景隆帝厌丑。 他最近有点心烦。 本来到后宫的次数就少,这几次翻牌,还发现,后宫居然卷起了什么美人痣妆面风。 好端端一张白净的脸,非要添个黑麻麻的点。 点一个还不够,还点两个。 眼角一个,脸颊一个,如同苍蝇在上头拉了屎。 这像话吗? 他气得当场叫奴才把人用铺盖卷一卷,怎么送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但老素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后来寻思,要不找德妃吧。 德妃是宫中老人了,年纪还比他大七八岁,应当稳重些。 谁承想啊。 来到永寿宫一看,德妃脸上点了五个! 景隆帝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才出门,就给个不长眼的撞上了。 低头一看,他又深觉,不长眼的竟是朕自己。 这女子两颊涂得黢黑,丑得惨绝人寰,生生将他的眼睛辣没了。 “怎么回事!”景隆帝怒吼:“德妃,你就是这般协理六宫的吗,为何什么人都能到处乱走?” “这等无盐之女,若被旁的人见了,天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德妃本欢欢喜喜迎接帝驾,结果受了景隆帝的冷眼,方才正慌里慌张地追出来呢。 结果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人都傻了。 伸头一看,居然是林妩,她赶紧跪下来: “圣上息怒,这位是您亲封的无恙乡主呀,您特许她在宫中行走的……” 景隆帝:……是那个脸上长大痣的? 他是没有心情再看一回的,但方才惊鸿一瞥,似乎没有长痣。 可是,还不如长痣呢。 “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景隆帝十分不快:“可是故意做那恶心形状,污人视听?” 林妩跪着,惊慌失措: “圣上饶命,臣女只是画了个京中时新的妆面,名曰,瘦脸妆。” 然后,微抬小脸,从359度死角中,精选出唯一能看的那个角度: “您看,是不是瘦了许多?” 景隆帝:……瘦,瘦得很,瘦像个蛇精锥子脸。 他忽然觉得这什么无恙乡主,很有一些特殊的本事,令他在区区两次短暂会面中,就动了两次心。 一次恶心,一次杀心。 疑心帝本就阴湿男鬼的脸,被这么一丑,愈加鬼火簇蔟,吓得一地的人安静如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跪在后面的德妃,两眼晶亮: 瘦脸妆?本宫亦甚喜欢! 可是圣上周身气息阴沉得可怕,众人不得不低下头,不敢流露半分神情。 “不堪入目。”他冰冷冷道,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来人,端水来,给她好好洗洗!” 僖公公当即给两个小太监使了脸色。 小太监匆匆下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端了盆水上来,一个搬了张椅子出来。 景隆帝冷酷中带着一丝疯劲,甩开衣摆坐下。 看样子,还要围观卸妆? 林妩的心不由得突突了,她对自己的美貌程度有点担忧…… “还愣着干什么?”景隆帝沉声道:“朕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须得次次如此费心?” “若是污了朕的眼……” 他面上的杀意,更甚了。 跪在后头的德妃,不由得为林妩捏了一把冷汗。 林妩有点为难,但也只能用帕子沾水,一点一点,慢腾腾地擦拭。 景隆帝没耐心了。 “奉僖!”他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 僖公公得令,轻轻摆了摆手,便有一个小太监上前来。 他抢过林妩手中的帕子,粗暴地往她脸上擦去。 一下就擦了一小半。 白净的肌肤露出来,面颌线条流畅,眉眼被擦红了些许,显出几分媚意。 景隆帝本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碗,正要小啜一口。 但不经意间扫过那一小半雪白的面颊,被那微红的眼角一勾,手顿住了。 半阖的眼皮微挑,死死盯着小太监再度抬起来的手。 帕子再度凑近面颊。 这一次,小太监尤其用力,定能擦个大半—— “圣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是德妃。 二是…… “靖王?你怎的来了。” 景隆帝看着跪在眼前的靖王,微微眯起眼睛。 靖王镇定自若: “圣上,西北来报,喀山部落进攻昌平,宋将军紧急求援。” 景隆帝黑眸一敛: “年中不是给他们赠了一次兵了吗,怎的又要求援?” 靖王道:“宋将军称,军队壮大,军饷不足,请求朝廷拨款拨粮……” “混账!”景隆帝喝道,双眸如金虎瞳仁,金光慑人。 “昌平年年打仗,不见拿下喀山部落,他还好意思张口?” 靖王一本正经,八方不动,附和道: “正是如此,但如今,西北只能仰仗宋家军,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争执不休,亟待圣上定夺。” “圣上不若,移步养心殿共议国事?” 西北战事是先皇遗留下来的顽疾了,景隆帝亲政三年,亦总为之烦扰。 如今听说宋家军又狮子大张口,他心中气恼不已。 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腾腾地迈步走了了。 靖王亦跟着离开,只是在转身之时,状若不经意地瞟了林妩一眼。 林妩垂头不语,只一味地庆幸好险。 德妃赶紧迎上来: “妹妹啊,不是本宫说你,你素日的妆容,还是稳妥些为好。” “本宫知道你在这方面,有些超人的见识,甚有想法,本宫亦十分中意。” “但圣上他……” 唉,也不好在人后说皇帝坏话了,德妃点到即止。 然后叫宫女把林妩扶进永寿宫,叫人仔细着点,给她卸去被擦得乱七八糟的妆面。 “哎呀,你看你的脸,都被擦红了。”德妃心痛道。 林妩肤色细腻娇嫩,如上好的瓷器,莹白发光,观之赏心悦目。 德妃一直羡慕得紧,如今见糟蹋成这样,心里头甚至对景隆帝生出一点埋怨。 往日不怜惜后宫嫔妃也就罢了,怎对待这样的小美人,还如此粗暴呵。 “帕子给我。” 她拿过宫女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林妩的脸。 林妩连忙要夺: “怎敢劳动娘娘,林妩自己来吧。” 但德妃坚持要上手,直到将林妩的面上的妆擦干净,又是清纯可人的小美人一枚,她心里才好受了点。 “幸好没伤着你,否则,本宫定后悔今日非要召你来。”她心有余悸道。 林妩这才想起: “娘娘,你让林妩来,究竟所为何事?” 第266章 我同靖王 没想到,德妃粉面含羞,朝左右使眼色。 宫女太监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林妩的心咯噔一二三四五六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本宫,有孕了。”德妃拈起帕子遮唇,但遮不住满脸喜意。 林妩是真服了。 果然还是德妃底子好啊,一旦停了那绝子药,又服了她的多子方子,这才多久,就怀上了? “圣上如今也不爱来我宫里,就上回来过一次,没想到一次就……” 啊,年轻就是龙精虎猛啊。林妩又想。 景隆帝多少岁来着? 一直以来她就没机会仔细看对方的脸,方才在鬼门关冒死看了一眼,只觉得是一张厌世脸,有点少年天子那味。 具体年纪几何,倒看不出来。 “那娘娘叫我来的意思,是?”林妩虽然心中有些猜想,但还是没有点名。 有些事情,得德妃自己说。 德妃现在是很信任林妩的,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 “若是先前还没发现绝子药的时候,本宫还没把后宫的伎俩当回事。毕竟本宫的哥哥有军功,被圣上委以重任,谁也不敢轻慢了我去。” “可既然发现了那药,又出了剪春那档子事,本宫不敢托大了,这孩儿来得不容易……” 她摸了摸肚皮,脸上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本宫想问问你,有无办法,可以遮掩一二?” 德妃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后宫一直有着这样一句话: 怀上不算本事,能生下来,才是真正的本事。 此前后宫也有过两三个漏网之鱼,但无一例外,都流掉了。 敌人在暗她在明,德妃可不敢冒险。 顶好是无人知晓她有孕,遮遮掩掩藏到要临盆,才是上上策。 “可是娘娘,太医定期来号脉,臣女如何能左右他们?”林妩说。 德妃不比云妃。 云妃有温太医这个假粉丝,真孕脉也能给她说成假的。 但德妃早已想好了: “这个暂且不用担心,太医来时,我便装不适卧床,让宫女假扮成我诊脉即可。” “但有一事,却是逃不过去的。” 敬事房对妃嫔的月事,管理十分严格,每月都有专门的嬷嬷来查验。 就是怕妃嫔私藏龙嗣,或是私通他人珠胎暗结。 “蒙过太医,尚可辩称是太医医术不精。但若是伪造月事,而后若是生了,那便是欺君之罪。” 虽说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但德妃不敢赌。 毕竟圣上就是那么个冷血无情之人,而去母留子的事,不是没有。 林妩想了想,低声道: “娘娘,臣女明白你的顾虑,但我医术尚浅,恐无法……” “妹妹!”德妃也顾不得尊卑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林妩面前,握住她的手。 “本宫亦知,此事干系重大,但本宫没有办法。” 后宫女子,越是家世显赫,越是步步惊心。 赵贵妃就是前车之鉴。 德妃心里清楚,圣上之所以不动她,一是她还算乖顺,不争不抢,二是她的兄长归德将军,对大魏朝还有用。 她从不肯恃宠而骄,因为跟圣上一路走来,她深知其疑心之重。 在后宫,甚至在前朝,偷偷安插自己的人脉,是大忌。 故而,她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孤立无援。 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帮手。 “妹妹,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对任何人说起,来日若是事发,只当是我兄长从边地寻回来的。” 德妃握紧林妩的手,眼眶湿润: “本宫一定会报答你,你想要什么,本宫能做到的,都会帮你。” “如何?” 噢。 林妩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娘娘言重了,林妩倒真有一事,求于娘娘。” “你快说。”德妃急急道。 林妩低声: “我同靖王……有些干系,娘娘可知?” 德妃:啊? “本宫单知道,你先前是兰陵侯的未婚妻,如今跟崔逖有些来往,并不知道你跟靖王……也有?”德妃面色惊疑,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这也太多了吧。 林妩害羞: “侯爷的事就不说了,但我跟崔逖的亲事,实是烟雾弹罢了。” “倒是我跟靖王,交情匪浅……”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含糊: “听闻靖王要就藩了,就定在黑岭那不毛之地,我于心不忍。” 德妃更惊疑了,那她能帮上什么忙? 刚刚自己的口气有多大,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德妃不由得面红了。 “额,妹妹,旁的倒还好说,但这事,本宫总是有心也是无力,后宫不得干政呀。”她讪讪道。 但林妩只是微笑了一下。 “娘娘,无需你使大力,只要有那么一日,圣上对宋家军索要平醴时,让归德将军挺身而出,自荐赴西北掌军即可。” 德妃不大懂边关战事,听了只觉得担忧: “这会不会不妥?兄长本就是为了避免圣心猜忌,才从边关回来,这才过了多久,又自请去西北。” “惹圣上厌恶事小,万一真去了西北……” 扪心而论,德妃是不大乐意兄长上战场的。 人家宋妃能那么狠心把一家子男丁往西北送,那是因为宋大将军是她叔叔,不是亲爹。 可德妃这兄长,可是亲的。 兄妹俩相依为命,她宁可兄长少些功劳,自己少些圣宠,也不想拿家人的命去换死后哀荣。 “娘娘放心吧。”林妩表情笃定,眼神闪着黠光:“圣上既猜忌归德将军,就绝不会让他再赴西北。” “至于恶了圣上……” 她浅浅翘唇: “有人在前面顶着,圣怒根本落不到归德将军身上……” 两人又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终于达成一致后,林妩才告诉德妃: “昔日,我曾从一本古籍上看过,有些女子怀胎十月,仍月月定期流血,如来月事般。” “想来也有些药物,可催发流血的同时,又不伤胎儿。” “但林妩医术确实不足,得出宫寻些名师神医,好好研究一番。” 德妃听了,如同看到一线光明,没有不应的。 于是,林妩借着要赶紧出宫寻医的借口,离开了永寿宫。 然后,又要去云妃那边,赶场了。 第267章 药不能停 林妩又躲在树丛后面,把衣衫穿起来,高光打起来。 馒头脸又闪亮登场。 她匆匆赶到云霓宫时,云妃正在里头来回踱步,懊恼得紧呢。 看到那高光四射的脸,她甚至失了仪态,大喊一声: “你可回来了!” “本宫如今事儿太多,劳你等了许久,一看你不在了,还以为你走了。” 林妩一脸平静: “草民甚少进宫,倍觉稀奇,不过在云霓宫外头望望罢了。” 云妃是个憨的,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上手就拉着林妩往里走: “你来,咱们今日的事还没聊完呢。” 云妃的意思,如何在三日内承宠,还是一个大难题,没有江小五帮忙不行。 “可有一些妙药没有?”云妃小脸殷勤。 林妩顿时哭笑不得。 她方才也给了德妃一些药,不过不是为了承宠,是为了让景隆帝一闻那个味道就作呕,以后少来永寿宫,省得滋扰孕妇。 却没想到,云妃也要她开药。 林妩不由得同情景隆帝一秒。 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当娘的太后给他下药,老实的德妃给他下药,最宠的云妃,也给他下药。 他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实际终生都在试药。 为帝不易,药不能停啊。 林妩同情并伸出小手: “我有。” 云妃欢欢喜喜,正要拿过来,林妩却又说了一句: “娘娘,且慢。” “草民有一事相求。” 云妃正眼巴巴等着拿神药,创神迹呢,哪里在乎她有什么要求。 随口道: “你且说。” 林妩便请求,让云妃的父亲,严查西北宋家军的军费军需开支。 云妃没料到,会从林妩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一时间有些愣怔: “本宫的父亲?可他……” 云妃家世不显,她的父亲周大人,原是工部营缮所的一名九品小所正,蒙着云妃的圣宠,才升成了虞衡司的员外郎。 官从五品。 这么点大官职的人,在京城多如牛毛,周大人可谓是朝中的小透明。 而如今,江小五将让他和宋家军对着干? 云妃毛骨悚然。 “小五,本宫知道你受了宋家不少委屈,可跟宋家对着干,是万万不可的。”云妃道。 她一心以为,江小五是为了药铺断药和时疫的事,恨上了宋妃,一门心思要报仇。 因此,她是万分不赞同的,那不等于以卵击石吗? “宋家势大,本宫父亲一个五品小官,怎敢同他们硬碰硬?”云妃叹息。 林妩不以为然。 “娘娘,其实,宋家也并非坚不可摧。” “粉黛轩经常来些达官贵人,故而草民亦有些门道,听说,最近圣上对西北的宋家军,意见正大呢。怕不是,要找机会给他们吃些教训。” “周大人一直是个员外郎,没法往上升,娘娘面上也无光。但若是周大人在靖王的助力下,将这事办好了,办到圣上的心坎上,那周大人,岂不就可以动一动了?” 云妃闻言,有点心动。 但江小五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小掌柜,这种朝堂大事,她哪能听他的? 终究是摇头拒绝。 “小五,不是本宫不愿意帮你,其实本宫也很乐意给宋妃那嚣张跋扈的,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本宫的父亲官职低,朝中又无势力,查出来能如何?” “不过是蚍蜉撼树,徒损了我父亲一人罢了。” 可林妩又笑: “周大人怎会没有势力?娘娘的势力,不就是周大人的势力么?” 云妃糊涂了: “本宫哪有什么势力……” 林妩摇摇头: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靖王这么一尊大佛,都给忘了?” 云妃啊了一声。 靖王是坚定的皇帝派,前些时候圣上要对付赵家,自己确实多得靖王襄助。 但那也是承圣上的面子,她自己何德何能,敢将圣上的亲哥哥,列为自己的势力? 就算她想,靖王也不同意呀。 面对云妃的迷惘,林妩又点拨道: “娘娘,你可曾问过靖王么?兴许靖王的想法,同娘娘不一样。” “娘娘毕竟是圣上心爱的女子,靖王怎么可能,不愿意与娘娘结交呢,” 两人悉悉索索地谈了小半日。 谈兴正浓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云妃烦躁: “怎么又擅自入来?” “本宫不是说了,没有吩咐,谁都不要进来吗?” “惊了我的贵客……” “有什么贵客?”低沉散漫的声音问道。 云妃先是愣了一瞬,然后面色潮红,赶紧提裙下跪: “臣妾见过圣上!” 林妩:?又来?! 不得不也跟着一块下跪。 转眼功夫,一双织锦黑靴,出现在两人面前。 景隆帝是刚在养心殿骂完人过来的。 宋大将军居功自傲,长手想伸到平醴去,偏偏兵部那群老油子,还为他说话。 景隆帝一听这些老生常谈,烦腻得不行,直接点了几个人,滚外头吃廷仗去。 就这么将政事草草了结。 然后想着,凡事需有头有尾,还得来后宫走走。 不如还是找云妃吧,温柔小意,也不爱折腾些点痣啊瘦脸啊啥的。 不料,他这一进来,便觉眼冒金星,被照得睁不开眼皮。 仔细一辨,是个两颊反光的丑东西! ……今日是什么丑日子啊? 景隆帝又动了一次心。 动了想死的心。 云妃觑他的脸色,再看林妩面上银光闪闪,便知大事不好。 这位天子对容貌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厌丑之深,甚至可能将人拉出去砍头的。 “圣上!这是臣妾远方的表妹,臣妾最近身子骨不爽利,心里头闷,便想找娘家人来说说话,解解乏。请圣上恕罪。” 既然是爱妃的娘家人,景隆帝就不好发疯了,虽然面色还是很难看,但也只能说: “那便退下吧。” 林妩赶紧低头谢恩,一路小跑出去。 云妃大大地舒了口气,殷勤地转身去给景隆帝倒茶。 在她转身看不见的时候,景隆帝勾了勾手。 奉僖凑上来。 “伤眼睛的丑东西,摁进湖里,给她洗洗。” “洗到什么程度?” 景隆帝抬起蹭亮的串珠,反射出他眼底的疯狂: “她害得朕,至少倒一个时辰的胃口。” “就摁一个时辰吧。” 第268章 偷听墙角 林妩正加快脚步奔逃,但以常人之力,如何敌过大内高手? 很快,她被奉僖拎起来,拎到一片小湖边。 心狠手辣的大太监正要摁进水里。 林妩:“僖公公,是我呀!” 奉僖无情:“莫跟杂家攀亲戚。” 完了又要摁。 林妩死命掏出簪子:“你看这簪子!” 奉僖瞳孔震惊:“又……是?” 而后皱眉:“崔大人如此没有定性,朝三暮四,一物两赠?真看不出来,他竟是这般的男子。” 林妩:“……不是,僖公公,我就是更衣房那人……” 奉僖这下才是真的惊了,对林妩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虽然时隔多日,他犹记得,那应当是个貌美小娘。 如今成这样了? 见过变丑的,没见过变得这么丑的。 “小娘子何故妆成这般?”奉僖好言相劝:“圣上最厌丑女,你还需好生打扮些,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林妩含羞捂脸: “我已经好生打扮了呀。” “此乃京中最时新的妆面,少女颊。” 怕奉僖不信,还添了一句: “显得两颊嘭嘭如豆蔻少女,不仅京中女子喜爱,男子也趋之若鹜呢。” 奉僖眉头都皱成疙瘩了,微微后仰,与那一张锃光瓦亮的脸拉开距离,神情复杂。 果然是太监做久了,他既不懂女子,也不懂男子? 欣赏不来。 既然是熟人,那少不得又要遮掩一番了。 奉僖收起杀意,嘱咐道: “姑娘,杂家能冒着风险放你这一次,但你这张脸,绝不可再被圣上瞧见。” “你还是换个妆面,然后赶紧出宫去吧。” 林妩连连答应。 奉僖走后,她认真想了想。 若是化成陌生的面孔,在宫中行走也不妥,定会被侍卫抓起来的。 不如还是画瘦脸妆吧,好歹是个熟面孔。 而且景隆帝进了云霓宫,一时半会应该出不来? 林妩镇定自若地变了装,然后苦哈哈地徒步出宫,走得腿肚子抽筋。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削尖了脑袋想进宫啊,这里头连骑个马、坐个轿,都得御赐,天天就靠两条腿跑来跑去。 小腿都跑粗了吧。 希望各位贵人免开尊口,以后别再召她入宫了。林妩郁闷地想。 好不容易走了一半,她已经开始扶墙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大美人,能穿平底鞋徒步几公里。 没有! 在公众行走必须注意仪态,故而即便累得要死了,也不能显出瘫软之态。 林妩只能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歇一会儿。 才喘了两口气,便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赶紧躲到花盆后面。 “大人,圣上近来对宋大将军愈发不满,你为何还为宋大将军说话?”一个声音忧心忡忡。 另一个声音,则不以为然: “圣上不满,又能如何?如今朝中无人,西北须得依靠宋大将军,否则太后何以地位如此稳固?依圣上有仇必报,无仇也报的性子,早就……” 然而这番话,并未让那忧心的宽慰些许,反而令他更焦虑了。 “可是,因靖王就藩一事,圣上本就心情不佳,宋大将军此时提出要平醴,岂不是触怒龙颜?”他问。 回答者则是呵呵一笑: “正是因为靖王要就藩,宋大将军才要占平醴。否则,圣上又有什么正当的借口,非将亲哥哥赶到穷山恶水之地呢?” “这天家,就是亲缘浅薄,兄弟阋墙不是正常的么……” 林妩屏住呼吸听墙角,暗自猜测: 能在景隆帝面前说上话的,应该是不小的官? 且又在议论军事,还能支持宋大将军,要么就是户部尚书,要么就是兵部尚书,或者是老不死的阁老。 这几个人,应当是不久前才被景隆帝骂过吧? 居然胆大至此,直接在皇宫里蛐蛐起圣上来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可今日圣上都发怒了,直接廷仗好几人,可见极其厌恶宋大将军染指平醴,咱们再坚持,能有什么好下场?”那谨慎的又问。 另一人则成竹在胸: “你且等着吧,宋大将军拿捏了朝廷那么些年,要钱要粮,哪次不成?手段多得很。” “依老夫之见,恐没几日,西北就要吃个败仗,倒时你看圣上,肯定答应得比谁都——” “谁在那里!” 他突然大喝。 严厉的呵斥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 林妩头皮麻了一下,被发现了! “出来!”那人又叫道,同时快步走过来。 林妩绷紧了身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是朕。” 钟大人:…… 钟大人的狗腿子:…… 林妩:……圣上,你方才不是还在云霓宫吗,男子太快可不行啊…… 两个臣子软了腿,噗通跪在地上。 “圣上饶命!” 虽然林妩看不见,但是已然听到两人鼻涕喷出来的声音。 可见哭得很惨。 但景隆帝不为所动,声音带着笑意: “哦?为何饶命?两位肱骨大臣,何以怕朕怕成这般,倒是朕的不是了。” 他的口气如此温和,让两人愣了一下。 难道,圣上并未听到他们的话? 钟大人心喜,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刚要说话。 又听景隆帝云淡风轻道: “就是说朕被宋大将军拿捏,那也是事实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钟大人:…… 他的狗腿子则直接嚎了出来: “圣上!是微臣该死!微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钟大人口出狂言……” 钟大人:? 此刻狗腿子发生了转移,移到景隆帝跟前捧臭脚了。 钟大人独自承受背后蛐蛐天子的后果,干脆把心一横,啪啪啪打起自己的嘴巴。 一边打,一边老泪纵横: “圣上恕罪!是老臣糊涂!那宋大将军拥兵自重,恃宠而骄,威胁老臣,老臣受了蒙蔽,一时糊涂,才妄议天子……那些话都是宋大将军亲口说的,老陈只是复述……” “那好啊。”景隆帝仍是笑。 仿佛不是在评议罪行,而是同两位近臣谈笑风生。 “既不关你们的事,那你们指认了该当罪的人,便也罢了。” “毕竟,那诏狱,可不是你二人待得住的地方。” “对吧?” 两人磕头如捣蒜,应之不迭。 很快,似有什么人将他们带了下去,声音渐渐地远了。 周遭寂静无声。 林妩站得身子都僵直了,不敢动弹。 却听得含笑一声: “还不出来,在等什么?” 第269章 与朕瞧瞧 此时日头西斜,以钟大人二人的站位,瞧不出角落里藏了人。 但景隆帝的位置,却正好可以看到,一道影子投在墙上。 可谓是凹凸有致,纤腰细细。 于那金灿的夕阳光影之中,显得分外梦幻,勾得人不住地留意。 许是最近素太久了,也可能黑痣妆伤他太深。 对后宫厌倦至极的景隆帝,竟然觉得,或许宠幸个宫女,尝个新鲜,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是要朕请你?”他的声音透出一丝寒意。 林妩:……臣女心里苦啊。 是我不想出来吗。 我是怕你不想我出来啊。 “臣女面容丑陋,恐污了圣目,不敢露面,请圣上恕罪。” 林妩跪下了,诚惶诚恐道。 然而,她不跪还好,这一跪下,从树梢间隙穿来的夕阳金光,正正往她翘臀上一打。 墙上的魅影,更显得塌腰丰臀,好不诱人! 景隆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手痒的感觉,久违了…… 他眸色微暗,声音也喑哑了: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出来,与朕瞧瞧。” 林妩心里那个绝望啊,今日诸事不宜,她就不该进宫。 但事已至此,只能慢吞吞地,低头走出去。 景隆帝对不在意的人,记性很一般,起初并未认出是无恙乡主,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女子果然如他所想,身段过人,观之销魂。 有这等媚人酮体,想必容颜亦是—— 一张银亮膨胀如银角大王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圣上。”林妩抬脸假笑:“臣女无恙乡主,见过圣上。” 景隆帝:…… 愣是等林妩又把头低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心境。 不,应当说是,受害的双眼,才重新恢复聚焦。 他赶紧把头扭开了,胸脯剧烈起伏: “怎么又……” 他想说,怎么又是你。 但又觉得,此话有些怨妇之气,有损龙颜。 只好咬牙切齿,硬生生转了话锋: “怎么又是这黑黢黢的瘦脸妆?不是叫你卸了吗?你敢违抗圣旨!” 林妩惶恐: “圣上明鉴,臣女这不是瘦脸妆,是方脸妆,不单显脸瘦,还显得脸方,方方正正,大吃四方,颇有国泰民安之相,不信您细看……” 朕细看个屁! 景隆帝差些爆出粗俗之语。 什么瘦脸方脸,都是两边涂得黑漆漆的脸,别提有多丑了,还国泰民安? 若是本朝要靠这种脸才能国泰民安,他宁可自戳双目。 小白脸爱好者景隆帝被伤透了。 想骂这什么无恙乡主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骂她又怕便宜她了。 且这女子的封号是他自己封的,骂了是给自己没脸。 景隆帝心中憋得难受,思来想去,只能骂: “钦天监干什么吃的,今日诸事不宜,出门遇煞,他们也不来提醒着朕些?” “便是他们不来说,你们这些服侍的,不能主动去问吗?” “一个个都是废物!” 把身旁的太监和无辜的钦天监痛斥一通。 林妩跪在地上,因着底盘低,倒能离风暴中心远一些,只顾闷头乱想: 古人诚不欺我,皇帝发怒果然雷霆一般,那是又雷人又霆击…… 等她抬起头来,景隆帝已经走远了。 但是根据她的经验,此时如果松口气,那是大错特—— 一只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然后从背后将她一提,往深宫掠去。 林妩:!!! 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巨大的绝望笼罩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劫走她的,是老熟人…… 奉僖落在一个院子里,踢开一间房门,将人推进去。 这里头十分清冷,透出一股蚀骨的寒凉,而林妩刚抬起头,便见着一排刑具列在眼前。 这狗皇帝还整上私刑房了呢?林妩皮子一紧。 奉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乡主,得罪了。” “贵人嫌你妆丑,既然洗一次不够,那就来个彻底的吧。” 说着,从旁边拿起一张桑皮纸,就要往林妩脸上罩。 林妩心跳一顿。 这是,比凌迟还残忍的刑罚,纸刑! 桑皮纸柔嫩,弹力够,吸水力强,可以完美贴合人脸,故而在刑罚中,常用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逐步喷洒水。 纸张会随着一次一次的湿水,越来越紧附于犯人脸上,使人逐渐呼吸困难。 待桑皮纸干透,犯人已经一动不动,这便是窒息身亡了。 此时,将桑皮纸揭下,可得明显凹凸如人脸的形状,极其可怖。 林妩没想到,景隆帝比传说中的还要暴虐,竟然真为一张脸,将人处死? 奉僖看出了她的震惊,语气平平解释道: “乡主放心,圣上不过想给你净一净面,虽然有可能会窒息,但杂家会尽量把握……” 尽量什么啊,什么叫尽量! 林妩赶紧大叫起来: “僖公公,慢着!” “慢不了。”奉僖说:“再过一会儿,圣上该派旁的人来查验了。” 林妩一边咒骂,一边往袖子里掏: “僖公公,请看……” 一只眼熟的簪子,华丽丽出现在奉僖眼前。 大太监大惊失色: “崔大人如此多情?” 随后又自己否决: “不可能,这如意簪是崔家祖传之物,只传主母,已然出现在那位姑娘手里,怎么还会在你手中,定是假的……” 啊?只传主母吗? 林妩突然觉得更烫手了。 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得赶紧终结大太监的混乱: “僖公公,你误会了,这簪子不是假的。” “而是,我就是云妃的远房表妹啊。” “今个儿你还放了我一回,你忘啦?” 素来风雨不动的大太监,难得地失去了表情管理,瞪大眼睛,脑子卡住了一般: “什么?” 林妩羞涩一笑: “无恙乡主是我,云妃表妹也是我,更衣房里的,也是我……” 奉僖:……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是,同一个人在同一天里,气了景隆帝三次? 加上更衣房那次,可不止三次。 难怪,奉僖正纳闷呢,圣上最近怎的特别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连接为几个女子发火。 原来谜底就在谜面上。 不是几个女子,是同一个…… 第270章 亲自观刑 奉僖开后门开得都累了。 “姑娘,你放过杂家吧。”他苦口婆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杂家老在圣上眼皮底下放人,也不是那么回事呀。” “圣上的性子,你是不知道,事不过三,他定会怀疑……”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尖便动了动。 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不好!”奉僖声音一沉:“定是圣上派来查验的人,圣上多心,恐怕也对杂家起疑了。” “啊?那咋办?”林妩赶忙找地方躲。 但是来人如风雷之势,闯进门来,奉僖只来得及将林妩挡在身后。 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僖公公,你怎的手脚变如此之慢了,还未行刑完毕呢?” 奉僖沉声:“杂家自会处理,大人请在外头等候!” “那可不行。”锵地一声,那人应该是带了刀,然后抱起手臂:“在下对刑罚亦有些研究,不如,帮公公一把?” 奉僖面色不佳: “不劳大人了,请即刻出去,莫耽误杂家行刑……” “公公是怕在下耽误你行刑,还是……”那人轻哂:“怕耽误了你放水?” 说完,凌厉的刀锋便横扫而来。 奉僖赶紧以拂尘一挡: “快走!” “住手!” 奉僖:…… 姜斗植:…… 奉僖扭头:“方才是你喊住手?” 姜斗植跳脚:“才多久未见,又加了一个太监?” “你也太不挑了!” 奉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很气: “太监怎么了,姜大人,人身攻击同僚,不是君子所为!” 姜斗植轻蔑: “跟崔逖一路的人,能是什么君子?还好意思说旁的人,再没有比你们会骗的了。” 然后转头跟林妩诉苦: “林姑娘,你千万莫要因为这太监救了你,就以为他是个好人。” “其实,就算他不救,在下也会想办法为你解围的。” “在下一直暗中保护你,只是每次都被他们抢了先,可恶……” 奉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姜斗植认识林妩? 不但认识,似乎,还有些情义? 那不就是崔大人的情敌吗? 曾受过崔逖的救命之恩,是天子鬣狗洗地粉的奉僖,对姜斗植的恶感更上一层,立马对林妩道: “姑娘,你竟认识这凶徒?他跟崔大人比起来,可差远了。” 姜斗植的笑脸裂开了: “我是凶徒没错,但那崔逖亦是酷吏,大差不差,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但有一点,他永远不及我。” “我比他年轻多了!” 奉僖:……简直无法反驳。 只想用眼神杀死眼前这不要脸的锦衣卫! 眼看气氛逐渐怪异,大战一触即发。 林妩真是佩服姜斗植那引战的功夫,不管他去哪里,跟谁对线,总能拉低对方的素质,变成小孩子吵架。 “好了好了,莫要吵了啊。”她紧抓重点:“重点是救救我啊。” 这才打破了僵局。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凝重的表情。 “这事不太好吧。”姜斗植道。 他才从景隆帝身边过来,最知对方的心思。 “按说,处理个把小人物,圣上根本不放在眼里,给下头人办去就是了。” “但偏偏……” 他瞟了奉僖一眼: “僖公公,你做事不够干净,惹了圣心猜疑啊。” 景隆帝不在乎林妩怎么样,他在乎的是,奉僖到底有没有依他的命令办事? 多疑者,最忌讳底下人阳奉阴违。 景隆帝这一次,要亲自来观看行刑。 “此时,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姜斗植肃声道。 气氛顿时又凝重了。 过了一会儿,林妩瞟了奉僖一回,眨眨眼: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景隆帝果然来观刑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哆哆嗦嗦的官员。 兵部尚书钟大人和他的墙头草狗腿。 一行人才进院子,便见得那无恙乡主坐在行刑椅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背对门口,但被迫仰面朝天,长长的头发披在椅背上。 见景隆帝到来,里头的人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于是,小太监从里头搬了张椅子出来,让他在院子里坐着。 行刑之处多有血煞之气,龙体尊贵,是不能靠太近的。 “莫要麻烦了,继续行刑吧。”景隆帝漫声道。 小太监只好退到一旁。 而姜斗植得了令,将一张桑皮纸,覆在女子面上。 然后,他嘴角带着嗜虐的浅笑,宛如回到自己的诏狱中,眼中闪烁着血红的狂意。 手执一根柳枝,捧着水碗,正准备亲自洒水。 洒一层,湿一层,再贴一层纸。 又洒一层,再湿一层,继续贴一层纸。 渐渐的,柔软的纸张完全覆盖住女子的口鼻,并且随着一层层叠加,纸张越来越厚,呼吸越来越困难。 最终,她会在极致的窒息恐惧中,走向死亡…… 景隆帝看得津津有味。 本朝的酷刑他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他面上笑意浅淡,兴趣盎然。 而他身后的两位大臣,浑身颤栗,几乎要站不稳。 “啊,两位重臣年纪大了,站那么远,怕是看不清吧?” 景隆帝笑得仁善: “快,扶两位大人往前头站站,定要将那人的形状,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诏狱进不得,只能过过眼瘾了。” 就这样,两位大人被迫站到前面,那女子背对门口,从肩膀之上,只露出两只肩膀和一张脸。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脸原先已经盖上一层纸,而后又盖上第二层纸,洒水,又盖上第三层纸,洒水,再盖上第四层…… 女子本来还剧烈挣扎,可那椅子是扎在地砖里的,轻易不能撼动。她又被椅背捆得严严实实,只能徒劳无望地扭动。 在两位重臣眼中,便是一头乌黑乱发在抖,抖得他们呼吸急促,抖得他们心慌心紧。 渐渐的,女子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直到姜斗植把第五层纸,盖在那脸上,再度拿起柳枝时。 “行了。”景隆帝说道。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 “就这样……” 咦? 他脚步一顿。 那个给他搬椅子的小太监,脸好小啊。 虽然小太监站得很远,但立于红墙绿瓦之下,那脸竟只有巴掌大,格外地细腻雪白。 比起自己身边的一群黄黑皮,这小太监,真是赏心悦目多了。 “你,到朕的身边来伺候。”景隆帝说。 第271章 还什么阳 林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生丽质难被弃。 什么叫是仙子迟早会发光的。 她明明已经画了最不起眼的妆容,还低着头,还站得那大老远。 还扮成了太监。 可景隆帝那双眼睛啊,不仅有厌丑之症,还有验美雷达。 她藏得这么深,也被他发现了。 恨! 不独她,其他人也恨。 姜斗植恨不得,用视线在景隆帝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而奉僖瘫在行刑椅上,黑发覆面,大口大口呼吸,内心一片冰凉: 罪都白受了……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 景隆帝善于一根大棒一个甜枣,况且今日这一出行刑,是做给两个大臣看的。 好让兵部尚书那姓钟的老匹夫知道,立场要清晰,站队要坚定。 否则他这个皇帝发起疯来,可不论官职,不论功过,想打便打,想剐便剐。 但是,如果他们乖乖的…… 景隆帝给出了参考: 无恙乡主”虽然因丑陋这点事,就被狠狠地上刑。 可上完刑,景隆帝又大开圣恩,破格晋她为无恙县主,虽然没有封地,但是,可享县主俸禄。 跟原先的乡主虚名可不一样,这回,林妩是真正地成了王公贵族! 如此泼天皇恩,直叫两位大臣瞠目结舌。 君恩如雷霆雨露,他们算是领会得刻骨铭心了,原本想要与宋家结党的那一点子小心思,也彻底湮灭了。 本次闹剧,以林妩成最大赢家告终。 很值得开心,如果不是她功亏一篑,被景隆帝一眼看上的话。 林妩心中懊恼得很,但肇事者却毫无察觉。 景隆帝其实没什么想法,他纯粹是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些新鲜面孔了。 一些新鲜且洁白无瑕的面孔。 他一个皇帝,若去跟后宫计较什么妆面的事,实在掉价。 但委屈自己的眼睛,亦不是他本性。 因此,他决定,重新淘几个好看的来养养眼? 他就这么一边漫无边际地发散,一边随口问: “你叫什么名字?” 林妩硬着头皮,低声谄媚道: “回禀圣上,奴才叫小吴。” “小吴?”景隆帝声音不悦,丑名字也会触他的霉头。 “吴下妩芳槛,峡中满荒陂,从此以后,你就叫……” 林妩心中突突了一下。 不会吧? 这些男人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似的,都对她的名字…… “就叫小芳吧。”景隆帝说。 一双散漫中暗藏锐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 “怎么,不喜欢?” “难不成,你想叫小妩?” 林妩:……疯子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 “奴才喜爱得紧,谢谢圣上赐名。”她佯装欢喜道。 景隆帝轻哼一声,又问: “你先前在哪里当差?” 坏了。 林妩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了,苦苦思索: “奴才……” “圣上!”奉僖及时地赶到了,面色有些苍白:“这是直殿间的小太监,奴才见他伶俐,便收了做徒弟,正要教他一些旁的活呢。” 他的出现转移了景隆帝的注意力,后者很自然而然地问: “奉僖,方才可不是你在行刑,朕将事情交予你,你却到哪里躲懒去了?” 话语虽似谈笑似的轻松,却让奉僖背后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深深躬下身子: “是奴才不中用,方才突然闹肚子,便央了姜大人代劳……” 景隆帝嗤笑一声。 他也不是很在乎奉僖的回答,他要的,不过是对方的畏惧。 “眼下既是无事了,你便好好地把差事担起来吧。” “这个小芳,朕瞧着还有几分舒心,你安排安排,这几日都在朕跟前服侍吧。” 林妩弯腰垂头不语,奉僖只能鞠躬: “奴才明白。” 景隆帝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一日骂这个治那个的,还跑了两趟后宫虚晃两枪,演得实在是累了。 是时候回到养心殿,好好地歇一歇。 但事与愿违,他才踏进养心殿的门槛,慈宁宫的掌事嬷嬷便来了。 因着是太后跟前的知心人,奉僖亲自去迎,而林妩站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个人形雕塑。 那嬷嬷一进来,便笑得慈爱恭谨,行了个礼: “老奴见过圣上。” “容嬷嬷快请起。”景隆帝说。 口气是很客气的,但并没有让人去扶的意思。 容嬷嬷暗地里咬咬牙,只好自己立了起来,挤出一脸褶子笑道: “太后知晓圣上最近为政事繁忙,恐圣上累坏了龙体,故令老奴带一盅肉苁蓉锁阳鸽子汤。” 林妩:……光听着就要流鼻血了。 又是肉苁蓉又是鸽子汤,还锁阳,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显了吧! 果然,景隆帝只是淡淡道: “母后费心了,烦请容嬷嬷替朕向母后请安,谢过母后慈爱。” 然后就不说话了。 晾着站在地上的人,显得特别尴尬。 容嬷嬷又只能堆起厚厚的面皮,强撑笑颜道: “圣上可尝一尝,这是太后特地命人从荒漠之地寻来的肉苁蓉,听说补身子是极好的,圣上为国操劳,宜应用上一些,固本还阳。” 结果,景隆帝很不给面子,直接道: “还什么阳,朕又不是死了。” 容嬷嬷:…… 还好景隆帝也没有要跟太后撕破脸,让人下不来台的意思,最终,还是给旁边使了个眼色。 旁边,便是林妩。 他的意思,看看这个新收编的小太监,机不机灵,会不会来事,够不够格伺候他…… 林妩:冲啊!给皇帝吃的东西,她还没见过呢! 真如传说中一般,全都是冷食吗? 她记得以前曾看过杂谈,说皇帝的饮食其实很差,尤其是羹啊汤啊这些,都只给冷的,免得将皇帝惯坏了,为一口热食老是折腾底下人…… 然而疾步上前接过来,只一碰,她就面无表情了。 热腾腾。 杂谈都是骗人的。 林妩捧着托盘,冷漠地退回原位。 景隆帝看了,却有几分满意。 他没看错这个小太监,人是小了点,但还算会看形势,还懂得替主子给人脸色看呢。 容嬷嬷自然也以为,这小太监是得了圣上的意思,给她难堪。 便只能忍气,复又挤出一个笑容: “圣上,太后还有一句话,让老奴转告。” 第272章 宋妃糊涂 “太后说了,圣上是国家的根本,政事虽繁忙,但万不可废寝忘食。” “食方面,太后还可照料一二。但寝方面,还需圣上自个儿记着些,多多歇息,劳逸结合。” 容嬷嬷垂着头说。 明里暗里,就是在告诫景隆帝,不要冷落了后宫,抽点时间去睡一睡该睡的人。 这太后,手长得都管到皇帝床上了。 景隆帝负手站在书案前,重重灯火在他面上打下一片阴影,喜怒不明。 殿内的气氛逐渐凝重,容嬷嬷初时还只是低头,到最后,肩膀都压弯了。 终于,景隆帝冷声道: “朕知道了,你去吧。” 她才如释重负。 圣上这意思,是再次向太后妥协了。 毕竟是母后皇太后,当初力排众议,将低贱的宫女之子,扶上帝位。 虽说圣上亲政后,对太后不如先前那般言听计从了,令太后颇为懊恼,但他终究,还是摆不脱母子桎梏吧? 容嬷嬷心知,今夜宋妃应当有戏了,心下大大地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回慈宁宫复命了。 她踉跄着,离开了养心殿。 而此时,林妩已经移步至门边良久,在寒风中顽强伫立。 直至景隆帝蔑笑一声,唤道: “把汤拿过来。” 她才恭恭敬敬地走到御前,将汤呈上。 景隆帝端过碗,缓缓闭上眼睛。 面色不甘而狠狞。 这,哪里是一碗汤? 这是他的来时路,是他的投名状,亦是他的枷锁。 世人只知帝位繁花着锦,却不知龙座以荆棘织就。 每一次指点江山,都是在疼痛与鲜血中抬手。 他厌恶宋妃,但又不得不亲近宋妃,只因太后,宋家军,朝中那些老东西,无数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 不。 双眼猛地睁开,鹰视狼顾一般的瞳仁,射出灼热光芒。 不,没有人可以按着他! 他定会…… 端着汤碗的手,骤然收紧。 景隆帝目光锐利,利落地举起碗来,灌了一大口。 而后,双目暴凸: “怎的这么冰!” 林妩哎呀了一声,满脸疑惑: “慈宁宫的下人也太怠惰了些,太后的吩咐,送来与圣上吃的东西,他们也这般不用心,怎么把冰冷的汤给送来了?” 景隆帝闻言,心中怒火更盛。 “摆驾翊坤宫!”他咬牙厉喝道。 帝驾浩浩荡荡地前往翊坤宫。 而宋妃早已做好了准备,红泥小火炉,虎鞭、鹿血加酒十壶。 林妩一到门口,便觉得里头一股燥热扑出来,顿时想,皇帝也挺不容易的。 什么身体素质呀,遭得住这些? 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提起勇气迈进去。 可脚还没落地,就被人猛地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个乌鸡眼的宫女。 这不是上回领她进宫,那个给她使绊子的宫女吗? 只见她天生神力,直接将林妩拽了出去,在殿外头骂道: “没眼色的东西,里头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圣上有娘娘服侍,用得着你吗?”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戳,几乎要戳到林妩脑门上。 林妩立马后退了一步: “这位姑姑,奴才的本分是伺候好圣上。娘娘怎么做,怎么说,那是你们宫里人该仔细听的。” “你!”乌鸡眼气得鼻孔掀起来。 往常若是奉僖来,她绝不敢这般拉扯,但今日奉僖要圆闹肚子的谎,三五不时便要跑去茅房消磨时间。 这会子,他恰巧不在。 宫女一看随行是个面生的小太监,便没有放在眼里。 寻思着,是新人的话,正好可以杀一杀威风。 如能威逼利诱一番,拉入娘娘的阵营,就更好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都是刺头。 这小太监张嘴就怼,比那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的奉僖,还要惹人生厌! 宫女算是气着了。 她刚要发作,殿内却传来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 宫女面色一变,快速朝门口跑去。 林妩生怕少吃任何一口瓜,跑得比谁都快。 两人挤在门口,只见里头地上,鹿血羹、虎鞭汤撒了一地,还有一个杯子碎裂在地。 而景隆帝面色淡淡,宋妃却是呆坐一旁,花容失色。 “圣上,这酒明明是热的……”她迷茫又仓惶地说。 甚至无措地望了门口的两个下人一眼,仿佛想让他们印证她的话。 毕竟,那酒壶一直在炉上热着的,倒出来的酒,怎么会凉呢? 然而,景隆帝嘴角悬着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宋妃,你糊涂了。”他慢慢道。 “怎么连冷热,都不知道了?” “圣上……”宋妃满脸惧意,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方才两人把酒言欢,吃得好好的,怎的圣上突然说这也是凉的那也是冰的,发起怒来,将东西都掀了? 明明那些东西,一点都…… 正在这时,奉僖来了。 不愧是贴身伺候景隆帝的大太监,他一见此情此景,马上骂一旁的宫女: “你们怎么回事?竟敢给主子上冷酒冷炙!想来素日里便是这般苛待娘娘的?竟欺负娘娘仁善,如今还怠慢到了圣上头上!” “来人,拖下去!” 数个大内侍卫冲进来,便将包括乌鸡眼在内的几个宫女太监,都按住拉出去。 宋妃愕然惊叫: “圣上!” 可景隆帝根本不搭腔。 没一会儿,殿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杖打和惨叫声。 作为被打过板子的人,林妩对欣赏处刑可没什么兴趣,她一心观察宋妃的反应。 宋妃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慌张,再到咬唇。 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往角落里使了个眼色。 林妩注意到,有个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她猜想,大概是宋妃贼心不死,还有后手? 宋妃如此迫切地想承宠,大约是要搏一搏,一发即中。 那可不行。林妩心想。 宋妃同自己本就有龃龉,宋清雅嘶吼,她更是恨自己入骨。 如今是碍于乡主的封号,她不好动手。 若是被她登了高位,自己就算有十个八个分身,有乡主县主的封号,也不够她杀的。 这么想着,林妩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才跟到拐弯处,便看到那小丫鬟,端着一碗白玉汤,手正往袖子里掏呢。 第273章 快传太医 林妩:好家伙,专业对口了。 这活她熟啊。 她赶紧加快脚步,冲上去,假装不经意撞了那小宫女一下,长袖舞动。 “哎呀!” 对方惊慌失措,双手死死护住白玉汤。 林妩佯装忏悔: “真对不住,奴才急着去茅房,没伤着你吧?” 这小宫女跟乌鸡眼也是一个德性,鸡眼长到眼睛里了,瞪着林妩,眼珠子往外凸: “你没长眼睛呀?差些碰坏了我们娘娘特地为圣上熬的汤!” 林妩连连致歉,对方正好也赶时间,无暇与她纠缠。 只得用鸡眼杀了林妩一回后,气呼呼地捧着汤走了。 林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至于后来,小宫女如何又找了个无人处,如何从袖子里摸出纸包的药粉来,如何下到汤里。 她就不管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宋妃得到龙种。 至于龙本身怎么样…… 无人在意,哈哈。 林妩又溜溜达达地回到殿外。 里头,宋妃正在美人垂泪,跪在地上献汤: “圣上,这是妾身亲自为您熬制的白玉汤,妾身保证,这回绝对温度合口,不信你看……” 她先分了半碗给自己,一口饮下。 林妩大为震撼。 天啊,这宋妃也太拼了,下起药来连自己都喝。 今晚是要缠死景隆帝吗? 反观景隆帝,不知情的男人最幸福,此刻还面带微笑呢。 酒洒也洒了,人打也打了,相当于给了宋妃和太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刻宋妃又如此卑微,景隆帝终于找回些许快意。 女子只要不丑,他倒不会太过苛责。 那就,勉为其难,给她点面子吧。 他端起汤碗,正准备一饮而尽。 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啊怎么,门口那小太监的眼神,比宋妃还炽热,还期待,还兴奋难耐? 那就有点麻烦了。 虽说小太监着实清秀可人,但是,他可不好南风。 这要是换了旁的人,景隆帝可能早已勃然大怒,命人拖出去斩了。 可这小太监长得小脸细白,仔细一瞧,腰也很细,只可惜了是个男身。 不过,即便是男身,也让人不忍斩杀。 罢了罢了。 景隆帝将汤碗举至唇边,双眸幽深,冷光乍现: 爱朕的人,太多了。 这很廉价。 明日,就调他去别处吧…… 俊秀的眼皮慢慢阖下,半碗暖汤,一口饮尽。 无数人为这一口,长长舒气。 尤其是宋妃,她的心,终于落回去了。 先前的惊慌、耻辱一扫而空,她又恢复柔情蜜意,嗓子甜腻,娇声道: “圣上,夜已深了,不如撤了这酒席……” “哦?月上树梢,还不算晚吧。”景隆帝正欲起身。 但宋妃竟扑了上来,如狼似虎: “圣上,妾身……妾身痒……” 宋妃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素日里还算持重的,景隆帝料不到,她会这般狂浪。 他一时没防备,竟被扑倒在地。 宋妃还恬不知耻地,将软倒的身子紧紧缠在在他身上,痴痴扯住他的衣襟: “圣上,好痒……” 景隆帝:…… 他想骂她来着,可他骂不出口。 因为,他也好痒! 别说推开宋妃,他根本就坐不住了,动手动脚起来。 奉僖在一旁,心头一惊。 甚少见自家主子如此急色失态,当着众人,便情痒难耐。 但他毕竟是御前大太监,最懂圣心的人,即便惊讶,也迅速反应过来: “所有人,出去!” 他下了一个自认正确无比的指令。 还以大内高手的腿速,疾步到门外,贴心地,要亲自将门合上。 直到景隆帝气恼大喊: “站住!” “快来扶朕,传太医!” 啊? 不独奉僖,此时殿外所有的人,闻言都愣住了。 守护皇帝施宠那么多年,没见过这样式的呀。 帝心如此坚决,不肯碰宋妃吗,还叫上御医了? 奉僖一时难以相信,透过门缝,往里瞟了一眼。 这一瞟,便大吃一惊。 什么干柴烈火,活色生香,统统没有。 宋妃滚在地上,一边说痒,一边把自己的脸、脖子、手臂都抓得道道红痕。 景隆帝虽然顾及帝王威严,没有胡抓乱抓,但是坐姿已经有些维持不住,手脚失控。 这便是方才动手动脚的进阶版。 所以,御前大太监,最懂圣心的僖公公,判断失误了。 景隆帝和宋妃,不单是情热心痒。 他们是,真的痒。 浑身上下,都好痒! “太医!快传太医!”奉僖脸都白了,大吼道。 甚至根本等不到小太监去传唤,两个大内侍卫直接飞檐走壁,闯进太医署,一左一右将正在值夜的太医夹住,直接拎着他腾空飞起。 一路火光带闪电,朝着翊坤宫袭去。 动静之大,惊动了整个皇宫! 虽然在大内侍卫的带飞下,太医来的很快,但宋妃还是抓破了脸,而景隆帝也忍不住,把一些藏在衣衫底下,不示于人的地方,抓了个通红。 更惨不忍睹的是,宋妃一边扭,还一边粗喘,面色潮红,身体很明显起了某些反应。 景隆帝好一些,毕竟他是个药人,如今终于迎来福报。 虽然身子里也欲望勃发,但他还是以强大的毅力忍住了,没有露出狂态。 只是那身上的痒痒,奇得很,根本忍不住。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有一个发情的妃子在一旁,任谁看了,都知道,圣上定是也中了什么脏毒…… 帝王威严,彻底碎成片片了。 虽然多数宫人被屏退道殿外,但是殿内还是免不了,要留下数人伺候。 主要是伺候宋妃,将她按住。 她体面全无,以一种极其狼狈,有损皇家颜面的方式,出现在太医,以及匆匆赶来的太后面前。 “这是怎的回事!”太后惊怒尖叫道。 实在太匪夷所思,太伤风败俗了,一个妃子,竟把自己抓得面目全非,在地上扭来扭去,还面露情态…… “太医,帝妃究竟得了什么病?”太后厉声问。 太医表情复杂,跪了下来,期期艾艾道: “回禀太后,圣上和娘娘这是,中了催情药。” “还有一种,能引起周身瘙痒的奇毒……” 第274章 最得圣心 太医表示,这是一种很新的毒,暂时查不出来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只能用常规手段缓解。 太后生气:“那何时才能好?” 太医很想说不知道,但又怕掉脑袋,左思右想,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只好含糊地说: “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太后:“……庸医,拖出去打一顿!” 太医:……大家都是太,阿太何苦为难阿太? “圣上,饶命!”太医惊恐地看着景隆帝。 此时,忍耐能力惊人的药人景隆帝,用了一些药后,明显恢复了龙章凤姿,面容威严。 只是比起平日来,威严得有些近乎面目狰狞了。 大约还是有点痒,忍得辛苦。 “民间奇杂毒药,太医没见过亦是正常。”景隆帝声音嘶哑。 他不是傻子,在翊坤宫闹这么一出,还是中了催情药,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对太后和宋妃的厌恨,更深了。 此时,他并非觉得太医有多无辜,不过是此消彼长,给太后制造一点不痛快罢了。 “太医还要为宋妃诊治呢,太后莫在此时添乱吧。”他不容置喙道。 太后面色发青,手指攥得护甲都要断了。 但也只能恶狠狠瞪那太医: “宋妃病情如何?你须尽心治疗,否则,本宫第一个拿你问责!” 太医夹在母子两个中间,左右为难。 但太医嘛,主打一个圆滑,谁也不迎合,谁也不得罪,谁也治不好。 他噌噌噌写了个静心养身的方子,属于是吃不死的太医院神药,然后恭恭敬敬道: “女子娇嫩,娘娘对催情药和痒痒药比较敏感,一时半会儿难以见效。只能徐徐图之,增强自身体质,自然不治而愈……” 说了跟没说一样。 潜台词是,你就痒吧你。 太后听了,有苦说不出,宋妃这算是废了。 景隆帝虽然还痒痒得很,但此时竟觉得,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如果今夜他被宋妃用药强上,甚至让对方怀上龙胎,那才是真正的恶心之至,与这个相比,他宁可痒一痒。 顺便把这女子蹬下去,拔掉太后一根牙。 “来人。”他沉声吩咐:“宋妃如此形态,未免不雅,有失皇家体面。” “寻一条锦被来,将她捆了,送到翠华宫。” 太后大惊:“圣上!” 翠华宫可是冷宫啊。 可景隆帝再度摩挲起手上的串珠,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一点中药的痕迹也无了。 天子威压显露无余。 “太医。”他慢悠悠道:“宋妃此状,怕是天花,凶险无比。为避免宫中染疫病,须好好隔离治疗。你看,是也是?” 帝后的夹心饼、宫中的润滑剂,太医,立马意会了,表情坚定道: “圣上明见,臣以为,确实要以宫中安危为重!”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就将宋妃打成个不得不进冷宫的传染病人了。 至于隔离到什么时候,怎么个治疗法? 六字箴言: 不知道,再说吧。 太后敢怒不敢言,毕竟,宋妃闯出如此大祸,丢尽天家颜面,用一个“天花”遮掩过去,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人用棉被将宋妃裹成一长条,死死捆住,省得她不停扭动,丢人现眼。 宋妃已是彻底疯魔了,此时大哭大叫,又是求饶又是喊冤,还喊痒。 景隆帝皱眉,给奉僖使了个眼色。 奉僖立即上前: “奴才听闻,唾沫飞溅,亦可传播疫病。娘娘,得罪了。” 然后,用一块宫人用来擦地的布条,卷吧卷吧塞进了宋妃嘴里。 全世界都清净了。 太后明知这是景隆帝对她的反击,但无可奈何。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被宋妃弄成这样。 真是蠢货不可与谋! 最后,她只能铁青着脸,摆驾离去。 景隆帝还哂笑: “母后,回去之后宜保重凤体,多多歇息。莫要废寝忘食,漏夜来操这后宫的心才是。” 这才把气鼓鼓的太后送走了。 凤驾才消失在院门口,景隆帝便沉下脸来: “奉僖。” 大太监利落上前。 “查!”景隆帝道,声音沉得要滴出水来。 此后,短短几日内,翊坤宫所有宫人,如何受尽酷刑又被处死,就不提了。 那个负责端汤的宫女,倒是在慎刑司熬了几天,她对下药供认不讳,但始终不明白,怎么就混进了痒痒药? 自然,她承认也是她的,不承认,也得是她的。 最后被诛了九族。 这些后续,都是林妩在太监房里,听太监们说了一嘴。 她一边捶着酸软的腰腿,一边蜷在四人间的太监房,心中悲凉: 咋又住上集体宿舍了呢? 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虽说她那日,借撞到小宫女之机,往白玉汤里下了痒痒药,彻底断了宋妃承宠的可能,但也给自己造成了麻烦。 景隆帝因着身子痒痒,心情很差,天天骂人。 养心殿里那些个长得虽美但不够出类拔萃的,都被他骂了出去。 而林妩因为长得最合他的口味,服侍到了最后。 本来林妩是最末流的御前小太监,只需要做个背景板就好。 可如今其他人出去了,她只能站到最前头,天天在景隆帝眼皮子底下杵着。 她也问过奉僖,该如何脱身是好? 奉僖为难: “若是从前,圣上不定性,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倒没什么。可如今圣上心绪不佳,也就你最得圣心,能够服侍,故而……” 林妩:……好吧,临时工干成铁饭碗,还无可替代了。 她在当奴为婢这条路上,真是一骑绝尘。 正绝望地感叹呢,养心殿小太监,又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了。 一见到林妩,他便谄媚起来: “小芳公公,圣上叫你呢。” 林妩深深无语。 她突然觉得,一个县主的封号,配她的辛苦付出,是不是有点低了? 虽然一路上故意拖拖拉拉,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养心殿。 在里头,景隆帝四平八稳坐着,面色阴沉,浑身戾气,似在怒批阅奏折。 实际上,他正在书案底下,偷偷翘起一只脚,给另一只脚挠痒痒。 一边挠,一边烦躁: “人怎的还没来?” “如此怠惰的小太监,朕定要……” 第275章 龙颜大羞 林妩垂头,一路小跑走进去: “圣上,奴才知错了,即便圣上要罚奴才到浣衣局,奴才也毫无怨言!” 景隆帝:…… 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阴恻恻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朕定要,罚你给朕挠三个时辰的痒痒。” 林妩不是很愿意。 给皇帝挠痒痒,等同于给老虎抓屁股,力道轻了重了,人家转头就能把你给吞了。 可景隆帝已经盘腿坐到了榻上,手肘撑着膝盖,支着脸,翻着金漆三足凭几上的奏折。很明显,就等着她来服侍。 林妩只好慢腾腾走过去,拿起一柄雕瓷云龙纹如意。 是的,现代人大肆吹捧的玉如意,在古代是拿来挠痒痒的工具。 暴殄天物的古代人。 林妩一边挠,一边偷看景隆帝批看奏折。 这人懒得很,对不感兴趣的奏折,直接用朱笔打个勾,表示“朕已阅”。 对于连续五个月上请安折子的,他直接扔进奏折堆里,看都不看。 但如果对方在请安里头,掺杂了一些时事,他倒是会点评两句,比如: “你在折子里一边说当地死了个十九岁的少年才子,一边给朕请安?” “居心叵测,下次不要请了!” 正好也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怒叫奉僖传话给户部,这个官员年底考核打个最低分。 还有些折子,长篇大论,花式向景隆帝表白,比如: “……梨花开又落,思君不见君。圣上,臣想念你了。” 景隆帝烦不胜烦,大手一挥,回道: “考核零分,勿念。” 总之,国土大了,什么神经病都有,景隆帝的阅卷心情无从得知,但林妩看得津津有味,连挠痒痒的动作都变慢了。 直到景隆帝忍无可忍,问: “尔一直将玉如意按在朕胸前,是想表达什么?” 林妩:“哎呀。奴才知罪。” 玉如意撤走的时候,又不小心刮了一下。 娇嫩的皇帝马上闷哼了。 龙颜大羞。 “你这个小太监,人小鬼大,野心不小。”景隆帝咬着后槽牙道。 林妩心里冤枉,只能跪下来: “奴才知罪……” “滚滚滚。”景隆帝烦躁透了。 本来只是身子痒,现在被该死的小太监搔一下,心也痒了。 明明是惩罚对方,怎么觉得被罚的是自己? 景隆帝心里郁闷,连那放在一旁的玉如意,也看不顺眼了,抄起来就往林妩头上砸: “把这脏东西一并带下去,再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对好东西有着敏锐嗅觉的林妩,咻地抓住飞来的玉如意: “好嘞!”她声音清亮。 尔后又觉得有点不妥,干巴巴地补充了两句: “奴才一定谨记圣训,努力提高太监的基本素养,力求将主子服侍得妥妥帖帖。” “现在,奴才就去跟僖公公请教一二!” 然后抱着玉如意滴溜溜地跑了。 从这一日起,林妩意外地发现了一条财路。 原来,景隆帝一生气,就爱扔东西。 而且,扔了就不要了,主打一个有钱任性。 掌握致富密码的的林妩,开始日日积极上工,天天守株待兔似的等着景隆帝发怒。 尤其是景隆帝会见群臣时,那简直是大型撒币现场。 景隆帝一刻钟能扔三次镇纸。 御书房本来有十二生肖镇纸的,不出三日功夫,全都到了林妩手里。 景隆帝一开始还没注意,后来便琢磨出不对劲了。 这小太监原先笨手笨脚的,干活总躲懒,在御前伺候时又爱发呆。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一刻也不错眼地盯着自己?且那眼神,灼热,兴奋,渴盼…… 景隆帝顿感被爱警告。 难不成,这小太监是真的迷恋自己? 景隆帝被气笑了。 一个小太监罢了,他还真敢想! 原先忘却了的,要将对方调到别处的念头,再次浮出脑海。 若不是自己身子痒,只能此人服侍得好,他早就…… 不过,虽然当下还不能将人调走,景隆帝还是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个小太监知道知道,自己是他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咣当!”一声锐响,将林妩从发呆中惊醒。 是的,她又发呆了。 景隆帝的日常,除了吃喝睡之外,只有面见群臣和批阅奏折的时候最生气,最赚钱。 如现在正在看书写字,他心如止水,林妩就毫无油水。 故而这种时候,她往往会发发呆,发发梦。 而那一声锐响,让她思绪回笼,也让她眼神大亮。 噢哟,那东西,看起来很贵啊! 景隆帝本来就不满,故意将笔扔进笔洗,板起脸来,等那神游天外的小太监慌张认错。 结果,人根本没理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 笔洗? “朕让你伺候笔墨,你就傻站在一旁?”他咳了两声,威严尽显:“奉僖没教你?” “噢噢。”林妩低眉顺眼并满口奴才知罪。 面对龟毛上峰的终极之道,敢于认菜,滑跪要快,林妩已经充分掌握了。 此刻,她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才能搞到这只笔洗呢? 是不是再给御史中丞马斯倪修书一封,让他履行御史的职责,找点有的没的鸡毛蒜皮,来骂一骂皇帝。 等景隆帝被激怒了,她在顺势把笔洗往对方的手边一推。 那狗皇帝,指定顺手拿起来就扔。 哎呀,哎呀,哎呀呀…… 林妩越想越兴奋,抓着磨条就疯狂炫,砚都要给她磨穿了。 她激情研墨,但景隆帝的心中,却很是郁结。 小太监明明乖顺如小白兔,已经在勤勤恳恳伺候,为什么,他感觉更憋闷了? 他心烦气躁地又写了几个大字,一个比一个烂。 最后在数次偷瞄之后,确定了自己为什么如此不爽。 因为,这小太监虽然是来自己身边伺候了,但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一直盯着那笔洗! 骄傲的皇帝气得七窍冒烟。 他本想找机会点一点林妩,眼下又自我怀疑起来。 这小太监时而对他热情似火,饥渴难耐,时而又冷淡疏远,拒之门外。 到底对他有没有意思? 龙颜大惑。 直到夜里入睡,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日,眼底青黑的天子,从床帐里探出头: “抬水进来。” 第276章 移情别恋 今日,景隆帝一点也不想见林妩。 但真把人赶到殿外伺候,他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一股子烦躁。 最后,还是把人叫进来,指了个他瞧不见的地方待着。 这才开始听众位臣子吵架了。 “圣上!”感受到命运的召唤,御史中丞马斯倪果然开喷了。 “如今抚州三省大旱,民不聊生,朝廷力有所不逮,致使群情激奋。圣上!您可知?近日来,陆续有学子在长安街聚集,抗议朝廷不作为。” “今日更是有一代贤师,已经古稀之年的杨太傅,领三千学子高念檄文,请求圣上大开国库赈灾。” “圣上,请务必引起重视啊!” 一连四个圣上,句句不离圣上,把景隆帝的脸都叫黑了。 “学子不得议政,看来你们是忘了。杨太傅还领三千学子,是要逼宫吗?” 景隆帝又厌又怒,眼底闪现冷光: “既然如此,就把太傅斩了!” 什么?群臣愕然。 太傅负责教化宗室子弟,颇有声望,圣上为这么一点事就要斩他? 当中有太傅的弟子,赶紧出列下跪,苦苦求情: “圣上,太傅为一代贤师,此番肯出头为三千学子作榜样,亦是心系灾民,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万不可一斩了之啊。” 马斯倪更是双目蹭亮。 好机会,触柱身亡的大好机会啊,作为一个言官,他要名留青史了! “圣上!”他凄厉喊道:“万万不可啊圣上!” 他一边说,一边物色殿中最结实最坚硬最尖锐的东西。 一眼看上了景隆帝书案的桌角,然后拔足狂奔: “圣上若是罔顾黎民百姓,随意处死忠臣,臣,也只能死谏……” 结果才跑到一半,眼疾手快的景隆帝,就抄起手边的笔洗,咻地精准砸到马斯倪膝盖上。 马斯倪哎呦一声,翻倒在地,然后被闻声而来的大内侍卫给按住了。 身为御史,不但要有一张好嘴,还得有一双好腿。 御史中丞大人因膝盖受伤跑得不够快,痛失死谏良机,名留青史失败,被侍卫拖去看太医了。 景隆帝面色阴郁,缓缓扫视众人: “还有谁有意见?有的便……”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长腿一伸,将个兽首笔洗轻轻一踢,踢至林妩脚下。 林妩迅速捞起来,笑得像个大马猴子。 而在御前素来冷面如冰的姜斗植,居然,也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一道闪电陡然袭击了景隆帝的天灵盖。 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满脑子都是: 不会吧! 这小太监怎么是这种人,有没有一点定性了,见一个爱一个? 就算移情别恋,也挑着点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迷恋过本朝最高贵的男子,他眼里还能容下别人吗? 再说了,姜斗植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怎么会对他…… 不对。 景隆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姜斗植确实无情,从未对任何女子心动过,但这是不是说明…… 正在殿中七嘴八舌涕泪俱下软硬话说尽的各位大臣,见圣上面色骤变,心中齐齐松了一口气。 好嘞,终于是将这位手段毒辣的天子,给说动了。 可把大家累得半死。 杨太傅不用死了吧? 然而,手段毒辣的天子,一开口便是: “靖王,站着许久累了吧。” “小芳,赐座。” 心潮澎湃的群臣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靖王亦是愕然和不解: 他又不是第一次站着面君,一站就是一日一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圣上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累不累? 这破天荒的赐座,着实令人深思。 不独他,群臣互相交流眼色,都在嘀咕,圣上此举,是在表达什么? 难道是警告他们,再哔哔,就让他们连坐,一起杀头? 亦或是,取谐音“做”,明面上不支持打开国库,实际上让他们使劲做,使劲开? 又或者,重点不在赐座,而在“站着久了”,圣上这是在暗示他们,该好好审视自己的站位,是不是屁股歪了! 一时间,群臣惶然,鸦雀无声,个个吓得像铡刀下的鹌鹑。 而景隆帝呢,却在心中暗爽: 没良心的小太监,叫你跟姜斗植暗通曲款,今个儿就让你尝尝棒打鸳鸯。 哈哈,靖王可是出了名的痴情男子,一颗心都系在白月光身上。 朕看你这情,还移得动…… ……动心了! 景隆帝眯着的眼,倏地瞪大,眼睁睁看着一生一世痴恋一人的靖王,面对将椅子抬过来,巧笑倩兮的小太监。 脸红了! 该死的,他竟然,脸红了! 且那两人对视那一眼,眼神交缠,宛若拉丝…… 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此时在景隆帝眼中,一切都显得很可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中间燃起了火花。 靖王是坐下了。 可景隆帝坐不住了。 不行,不能让小太监站在靖王旁边,再站下去,大火岂不是要烧养心殿了? 景隆帝唇绷得像一根弦,显示心中的极度不悦。 众臣愈发战战兢兢,而后,听到皇帝冷冷道: “文臣体弱,滴水未进倒显得天家苛待了。” “小芳,给崔大人奉茶。” 殿内至少三分之二的文臣:…… 惨遭开除文籍。 又是赐座又是奉茶,恐慌进一步扩散,大家越来越看不懂景隆帝的意思了。 有那么几个胆小的,甚至软了腿。 早知今日休病假了呀! 就说聚众看热闹不好吧,他们一听说今日有人要在御前搞事,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都屁颠屁颠跑来瞧好戏了。 谁知好戏竟是他们自己。 呜呼。 比起群臣的心如死灰,景隆帝心中倒是仍存一线希望。 混账小太监就算再滥情,也不能一下三个吧。 这崔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白切黑、空心人,鬣狗之名令人闻风丧胆,没良心的程度让人胆寒,爱上真狗也不能爱他呀—— 呀! 景隆帝差点尖锐爆鸣。 这崔逖是要死,怎么趁着接茶,碰了一下小太监的手指? 崔逖!朕看错你了! 还有那傻乎乎的小太监,竟还甜甜地对崔逖笑了一下。 蠢太监,你这是被笑面虎的外皮给骗了。 哎呀!景隆帝悔死了。 他就不该把小太监送到崔逖跟前去! 眼下可怎么办呢? 此时把小太监打发到殿外,未免太刻意太生硬了,显得自己很留意、很在乎他似的。 景隆帝胸中憋着一股怒火,焦躁不已。 突然,余光瞟到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 宛如一线曙光,照亮了他暗黑的心。 “殿中炉火太旺,过于燥热。” “小芳,给宁国公除了外衣吧。” 第277章 糟糠之夫 景隆帝的想法很简单: 宁国公是国之重器,威严持重,恪守礼法,又有家有室,不可能染上龙阳之癖吧。 再说了,宁国公比小太监成熟那么多,他儿子宁世子,都比小太监大呢,总不能也老牛吃嫩草。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宁国公身上。 然而林妩: 芜湖~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 伺候狗皇帝不行,但是伺候老东家脱件衣服,林妩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宁国公起先没留意这个小太监,只觉得景隆帝今日颇为浮躁。 虽然景隆帝素日亦是喜怒无常,在谈笑间拿捏生杀予夺,但实际上,他的每句狂妄之言,每个荒唐举动,都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原因。 他总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哪怕自毁,亦能达到目的。 可是他今日所为,宁国公是琢磨了又琢磨,怎么觉得,大道至简。 圣上似乎,只是单纯要折腾那个小太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似曾相识的纤腰翘臀,无需上尺子,他只要比一比手,就能精准描述出那熟悉的身量。 最要紧的是,那不点自红的樱唇,娇嫩欲滴的唇珠…… 宁国公呼吸一滞。 当那双柔软细白的小手,落到他的双肩上,为他脱去外衣时,他恍惚觉得,一切好似大梦一场。 他没有站在帝王面前,没有身处汹涌官场中,亦没有在这冰冷空旷的皇宫大殿之内,听着群臣呱噪,感受山河动摇。 他还是站在自家鲜花簇蔟的小院里,那个总是机灵古怪的小丫头,轻轻地替她更衣。 花香淡雅,心如止水,仿佛今后皆是岁月静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如今再被她伺候,宁国公只觉得,如同隔了世一般。 他差些儿控制不住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捉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 还好,一声高亢突兀的咳嗽,让他及时回了神。 景隆帝满脸不悦: “姜斗植,在朕的面前,你何故失仪?” 姜斗植板着脸,心里早就把他骂了个百八十遍。 让小妩去伺候谁不好,偏偏去伺候宁国公,皇帝可真是好样的! “臣有罪。”他硬邦邦道:“臣只是觉得冷。” 景隆帝:……朕才说殿中燥热,你转头就冷? 就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小太监,心里对朕有怨气吧。 景隆帝刚想骂你个姜斗植是不是疯了,余光一扫却发现,发疯的还有二人。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靖王和崔逖的眼睛也绿幽幽的? 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冷: 好了,完了,满朝文武,都是断袖? 幸好宁国公是个正常的。 景隆帝正庆幸着,忽闻宁国公沉声道: “圣上,臣突然身子不适,恳请圣上恩准,让这位小公公,扶臣下去缓一缓。” 群臣听了,无不兔死狐悲,面上露出哀戚来: 咱就说今日面君是折寿吧,连顶天立地、铁一般的宁国公,都顶不住了。 同时万分羡慕: 还得是宁国公啊,那么得圣心,说走就走。吾辈亦想走,但是吾辈不敢说,呜呜。 至于景隆帝,他总觉得殿内虎视眈眈,早就想把林妩给挪出去了。 此时,他只觉得宁国公果然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深得龙心,为朕分忧…… “准了!”他豪气干云道。 宁国公便迈着大步,沉稳如山地走了出去,都不说是让林妩扶着,简直是提溜着林妩疾步消失了。 姜斗植、崔逖和靖王同时双目暴突: 搞什么! 皇帝是怎么了,在一大堆的选择里,选了最不该的那个! 要知道,糟糠之夫最难舍弃,林妩与宁国公相识于微时,还得受过宁国公不少恩惠,两人这一去,这一去…… 景隆帝心中嗤笑,觉得自己出奇制胜,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怎么,朕观几位大臣如丧考妣,可是有什么心事?”天子往龙座椅背上一靠,冷笑着问。 姜斗植:你说呢。 三位重臣垮着脸,什么话也不想说。 养心殿内暗潮汹涌,令人窒息的议政,又沉闷地继续了。 而另一边。 宁国公与林妩正在前往一处偏殿。 为了避人耳目,林妩特地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 “国公爷,许久未见了。” 两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后时,林妩停下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 宁国公一如既往地威压沉沉,犹如山一般。 虽然深眸沉静,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气息已然乱了。 他只不经意地一眼扫过,便将林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发现人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气息才稳了一半。 但还是心生疑虑,问道: “妩儿,你不是受封无恙县主了么?怎的在御前伺候,还这副打扮?” 面对宁国公,林妩没什么可隐瞒的,呱唧呱唧把三出三进的狗血故事叙了一遍。 宁国公才听到一半,眉头便皱成疙瘩了,直到林妩说完,他才沉声道: “胡闹。” “后宫是什么地方,你与皇妃来往,便是为了前程,也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夺食,怎可冒如此大的险?” “须知你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你若是缺钱……” “爷,妩儿不缺钱。”林妩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先前爷为妩儿添了那么些嫁妆,已经足够丰厚。” “此外,之前爷在银龙钱庄存了百万两,解了钱庄的燃眉之急,妩儿还未当面谢过爷……” 宁国公听她这般说,眉头皱得更紧。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妩儿,你无需与我客气。那本就是给你的。” “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原是我的过错。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便不要推辞了。” 林妩怔然。 “可是,国公爷,你的私产,理应留予府中的小姐公子们,妩儿不过是个外人……” “妩儿。”宁国公打断她的话:“他们自有他们的安排。钱银不足惜,只希望你勿再说这样的话。” “我……亦是会心痛的。” 林妩不语,宁国公别开脸,又道: “这银子你若不要,便放在银龙钱庄吧,就当是你替我管着。” “毕竟,年后,我便要重回南地了。” 第278章 是老情人 林妩吃惊: “国公爷,南边又要打仗了?” 而后又想起来,确实,上辈子这个时候,宁国公该去镇压外族曷胡了。 宁国公亦点点头,面色凝重: “如今战事四起,边关无宁日,曷胡春草复生,又屡屡进犯南地十城,圣上震怒,今次,非彻底拔除他们不可。” 他突然深深地看了林妩一眼: “若是我回不来了……” “呸呸呸!”林妩大声呸道,口水都差点喷出来了。 按理说,有更文雅的避谶方式,比如女子伸手去捂住男子的嘴,两人视线缠绵,此时无声胜有声,尽显交浅情深。 但林妩做不到啊。 她太矮了,跳起来才能打着宁国公的嘴巴子。 只能呸呸呸了。 呸完后,她矜持地用帕子沾了沾嘴巴: “爷,这丧气话可不兴说啊。” 然后真诚地看着宁国公的眼睛: “妩儿相信国公爷战神重临,定能旗开得胜,大胜而归。” 宁国公被她的天真烂漫逗笑了。 那笑容一闪即逝,但也为这个铁血冷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生而为人的柔情。 “希望如此。”他说。 而后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 “老夫人如今病重,按理说,我身为人子,不当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但爷还是想问……” “嗯?”林妩望着他,眼中宛如有一汪清泉,澄澈无比。 宁国公最终没有说出口。 冷酷威严的面容下,是令人无法参透的深沉。 最后,他缓缓将手伸进衣襟里,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系着红绳,无比小巧精致的玉佩。 然后,郑重戴在林妩的脖子上。 “若是我回不……” 他还想说那丧气话,却被林妩瞪了一眼。 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国公爷,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 “那就让它替我护你周全。”他说。 然后,以弯曲的指背,拂过林妩的脸,像是怕将她碰碎,又像是怕自己太过沉醉。 动作特别特别地轻。 林妩甚至以为,是一根羽毛搔过自己的面颊。 “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将它摘下来。”他威严道,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妩下意识握住那块玉佩,带点宁国公的体温,掌心微热。 “嗯。”她回答道。 毕竟是在皇宫里,宁国公为林妩的安危着想,即便心潮澎湃,也竭力维持面上的稳重守礼。 两人从假山出来后,径直到了偏殿中,相顾无言,饮了一盏茶。 而后,宁国公便回养心殿去了。 林妩又在偏殿略略坐了会儿,主要是评估一下,这玉佩能值几个钱? 宁国公应该是日日戴着此物,玉佩看起来有一种长期与肌肤接触的温润透亮,上头还有一丝宁国公惯爱的花香。 但是,仅论玉本身,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应当值不了几个钱。 这种品级的玉,出现在宁国公手里,似乎显得有点寒酸。 该不会…… 林妩颤抖了一下。 该不会也是什么“祖传之物,只传主母”? 她算是怕了。 从今往后,别人两袖清风空荡,她两袖满满当当,左边藏一个祖传的簪子,右边藏一个祖传的玉佩。 一左一右,个个都是只传主母,个个都那么烫手。 垂手时,能把她两个腰子烫熟。 林妩长吁短叹,站了起来,准备回去当差。 结果刚要迈出门,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姜斗植抱着手臂,两条紫色彩绦编织的小辫子,从鬓角垂下来,垂在胸口的大红蟒衣上。 这一身出挑打扮,与他艳丽的面容,相得益彰。 “总算是叙完旧了?”姜斗植勾起唇,嗓音戏谑,看起来浑不在意。 可是多说两句,就像个怨妇: “看把你高兴的,见到宁国公就那么开心?” 林妩眨了眨眼: “能不开心吗,毕竟是老情人呀。” 姜斗植一秒破防,笑不出来了: “他都是过去式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你看看他,在殿上,他都没能认出你来,可我看个后脑勺就知道是你了!” 姜斗植是亲眼见证过林妩与宁国公那段过去的人,故而,比起崔逖和靖王,他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这位位高权重国公爷的威胁。 他是真怕两人旧情复燃。 然而,林妩只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太客观: “你能认出我,不是因为,你早知道我扮了小太监嘛。” “说起来,还是靖王和崔大人比较厉害,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我了耶。” 她仔细思量,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公正。 姜斗植气得要死。 他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跟皇帝斗智斗勇,好不容易脱身,巴心巴肝跑到这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听她把其他人一顿夸,独独落下他? “你这样不公平!”他红着眼说。 要什么公平,我又不是称斤论两买猪肉的。林妩心想。 嘴上不大有诚意的安抚道: “好了好了,你也很厉害啦。谢谢你把笔洗踢过来哦。” 说到点子上,姜斗植的心情又美丽了。 “一句谢谢就完了?”他乜着眼,视线在粉色的唇瓣上流连。 “其实,我这些日子,有好好地练了练……” 上次初试芳泽,他缺乏经验,亲了满嘴血。 一次尝试换来终身嘲笑。 于是,他痛定思痛,放下身段,跟同僚请教了些许,然后每天晚上抱着玉枕勤学苦练。 终于,学有所成。 前些日子是没机会,眼下四周无人,他觉得,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林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你干嘛?你不要过来啊。” 可以姜斗植的身手,没一会儿,他修长的手指一挑,便从她脖子里,捞出一个玉佩来。 林妩:……对不起了国公爷,我没有要把它摘下来,是姜斗植摘的…… 姜斗植把玩了一下这枚玉佩,眼底透出几分兴味。 林妩不肯就范,那么,他便挑逗一下她。 于是,他缓缓地,将玉佩举起来。 亲了一下。 林妩:…… 姜斗植勾唇笑,狐狸眼魅惑丛生: “这上头,还有你的体香呢。” 林妩:…… 对不起了大兄弟,这玩意戴在我脖子上都不到半刻钟。 你闻到的,是,宁国公的体香…… 第279章 趁早收心 好在是,姜斗植是景隆帝严防死守的对象,不能离岗太久。 因此,他只是逗弄了林妩一回,便将玉佩还给她。 然后长臂一捞,将人圈进怀里,结结实实地在林妩的脑门上,响亮地叭了一声。 “今日诸事不宜,不能委屈了你。” “下次万事俱备,再给你一个美好回忆吧。”他翘唇笑道,宛如一个情场老手。 而林妩想的却是: 瞧你都练什么了。 果然是童男子,少女心满满的,打个啵还要俱备什么呀,点红烛燃香薰唱江南何采莲,然后再亲嘴盖章吗。 真纯情…… 童男子不知实情,只一味地满面春风,脚下生风走了。 林妩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戴好玉佩,回去当差。 养心殿里,形势依然紧绷。 一个官员战战兢兢道: “圣上,前去赈灾的李大人,弹劾抚州总督贪污腐败,说是赈灾钱款到灾民手中只剩十之七八,赈灾粮里头还掺了陈米和沙子……” “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朕?”景隆帝神色不耐:“蝇头小事,莫要计较!” 说得底下人面面相觑。 一代贤师不过是为民请命,便遭了杀身之祸。灾区地方父母官贪腐赈灾钱粮,却轻拿轻放? 那官员支支吾吾: “可是,圣上,赈灾钱粮本就紧促,还被贪去些许,致使抚州旱灾不止,大批流民北上,如今已骚扰周边五郡。” 这是在给景隆帝出难题了。 喊打喊杀谁不会,唯有解决问题,才能真正服众。 一个当皇帝的,只是一味制裁底下人,如何理政,如何治国,又如何稳坐龙庭? 见景隆帝毫不动容,那官员心一横,颤声道: “尤其是昌林郡受到冲击,骊山寺香火不足……” 虽然景隆帝一副百无聊赖的做派,但林妩还是敏锐捕捉到,官员说出“昌林郡”三个字时,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可观下头众位重臣,个个睁眼瞎似的,若无其事。 林妩琢磨着,这应该是个特别的地方。 昌林郡,骊山…… 她猛然想起,咦,这不是圣上生母的故乡吗? 景隆帝亲政后,力排众议,不,根本没有排,他是直接无视了众议,将那位宫女生母追封为贤太妃,并在她的家乡修建骊山寺,为亡母祈福。 如今官员特别提起骊山,看来是有所预谋,逼着景隆帝做决定。 要么朝廷增拨赈灾物资,解决流民安置问题,要么,就让骊山寺被流民摧毁吧。 果然,那官员话音刚落,马上有人别有用心道: “想必太妃在天有灵,也有慈悲之心。为了将更多官中费用,用以安置流民,不如将骊山寺……” 他言尽于此,而后垂下头去。 但人人都听出他的未尽之言,不过是,想将骊山寺关闭罢了。 这无疑是在试探景隆帝的底线。 一般来说,亡故太妃的祈福寺庙,哪能说关闭就关闭。 官员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不把皇帝生母当太妃看待。 大家屏气凝神,等着看,景隆帝是要做大义灭母的贤者,还是做置灾民于不顾的暴君? 然而,景隆帝只是眼皮微掀。 他既不是贤者,也不是昏君。 而是疯子。 “不如将骊山寺,扩建一番,建成骊山别宫吧。”他淡声道。 众臣顿时,又炸开了锅! 赈灾钱款吃紧,圣上不但不节流,还大兴土木,这可真是…… 在景隆帝的霸道专制下,混乱的一日结束了。 各位大臣身心俱疲,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养心殿。 而景隆帝,掷下最后一支珍贵的徽山金狼毫: “一群老匹夫!” 林妩一个箭步冲上去,若无其事地将金狼毫收进袖子里,然后掸掸衣摆,谨小慎微地问: “圣上,可要传膳了?” 景隆帝:……小太监,你可真行! 若是换了旁的奴才,见他在盛怒之中,定是缩头不语。她倒好,还惦记着吃的。 林妩露出老实巴交的表情: “圣上议了一日的国事,奴才是怕饿坏龙体,伤我朝根本。” 她自然不会说,其实是她饿了。 皇帝不吃饭,他们奴才也没饭吃,这万恶的古代社会。 也不知道,景隆帝是不是信了她的胡诌,总之,他下令摆膳了。 苦命的林妩身兼多职,又要伺候他用膳,殷勤布菜。 “圣上,你尝尝这酸黄瓜。” “圣上,你尝尝这炒大蒜。” “圣上,你尝尝这香菜……” 景隆帝心生疑窦: “你老给朕夹开胃小菜和配菜干什么?” 因为主菜我要留着撤席后自己吃啊。林妩心想。 但话是万万不可这么说的,她只能挤出弱小可怜又委屈的表情: “圣上明鉴!” “这一桌子大鱼大肉,都是难克化之物。圣上日日动气,胸中郁结,此时又有痒疾,怎好吃这些呢?” “奴才挑的,都是有益于圣上的菜。” “酸黄瓜爽口下火,炒大蒜暖胃健脾,香菜舒缓麻疹……” “行了行了!”景隆帝烦躁,胃口全无,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睨了林妩一眼。 “怎么,你觉得朕火气很旺,脾气很大?” 林妩:那可不,你还手痒,动不动就杀人! 她垂下头,惶恐道: “奴才不敢妄议圣上……” “呵。”景隆帝轻笑一声,眼底有许多不明情绪,如烛光摇曳闪烁。 “你有什么不敢的?”他眉毛轻挑,颇有些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你都敢跟朝臣眉来眼去,还不止一个。” 林妩:“……圣上明鉴,奴才只是按照圣上的吩咐行事而已呀。” 景隆帝啪地拍桌子: “朕还要怎样明鉴?” “朕已经够鉴了!” “朕坐在上头,鉴得一清二楚!” “按照朕的吩咐行事,朕吩咐你对人家笑了吗?” 林妩:…… 景隆帝看她不说话,更生气了: “小芳,我警告你。” “能进得养心殿的,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不是随便一个奴才能高攀妄想的。” “莫做那扰乱朝纲的佞宦,趁早,收了你那不安分的心!” 林妩:啊? 这狗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呀。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连成句之后,就听着不像人话了呢? 怒不可遏的景隆帝,对林妩下了死令: “你看上谁,朕没有兴趣过问。” “但记住一点,染指朕的臣子,不行!” “记住了吗?” 林妩懵懵懂懂地点头应承,那乖顺听话的模样,让景隆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然后,第二天眼一睁,心头大石直接爆炸。 小芳公公,确实没有染指臣子了。 他开始,搞对食! 对食对象还是…… 第280章 你倒会养 林妩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她敏感地感觉到,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敛财过度,入了贼眼,顿时大惊失色。 她走在赶往养心殿的路上,一边啃梆硬的馒头,一边琢磨,不论怎么样,得赶紧叫姜斗植帮忙,把值钱的宝贝先带出去才好…… “小芳公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妩扭头一看,居然是个娇俏清丽的宫女,手里提着个食盒,满脸娇羞。 “小芳公公,早上怎好只吃馒头呢,该送些热粥小菜才是。”她满怀希冀地提起食盒,要往林妩手里塞。 林妩正嫌这馒头难吃呢,心想这宫里头还是有真情的呀,正要接过来,突然想到什么。 闪电般缩手。 “这位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太确定。 但对方很快就让她确定了。 宫女盘着食盒的提手,忸怩道: “奴婢对小芳公公,一见倾心……” 林妩:…… “啊!圣上快要传人了,我得赶紧去伺候!”林妩说。 然后脚底抹油,忙不迭跑了。 一路上,竟还有其他人,想要给她塞东西,不明所以的林妩头皮发麻,只好往见不得人的地方走,猫着腰一直摸往养心殿。 走到一个亭子外面时,里头突然传出两个太监闲聊的声音。 林妩模糊听到,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赶紧往花丛里一躲。 “……最近新来的小芳公公,也太得势了些,养心殿都成他的天下了!”其中一个太监酸溜溜道。 另一个叹气: “可不是么,圣上如今就爱用他,是一刻也离不了,真是一朝登天。” 酸太监不服: “凭什么!规矩也不懂,又爱躲懒,无非就是仗着自个儿面皮好些……” “你可别说。”另一个太监噗嗤笑了:“人家就靠那张脸呢。最近看上他的可不少,连最远的芙蓉轩的宫女,都巴巴地跑来,跟我打探他。” 这可戳到酸太监的痛处了。 他中意的小宫女,最近张嘴闭嘴就是小芳公公。 “一个小白脸,也敢搅风搅雨的,弄得这宫中人心浮躁,我迟早去告发了他……”酸太监恶狠狠地道。 可他的搭子,又叹了一声。 “你还敢告发他呢?你可知他在跟谁对食?” 一句话惊了两个人。 林妩和酸太监同时雷电击心: 跟谁? 另外那太监欲言又止,贼眉鼠眼四下张望,确认确实无人,才低声道: “僖公公……” “什么!” 尖叫声响彻云霄。 不对。 酸太监愕然回首,花丛里怎么也有人尖叫? 花丛里,林妩心虚张望,她怎的听到大树后面有人在喊呢。 大树后面,老实憨厚的大太监,遍体生凉: 这个声音是…… 一句话炸出四道声,亭子侧边,赫然转出一席明黄色衮龙袍。 “你们两个,竟然!” 景隆帝脸黑得像锅底,一会儿瞪花丛里的林妩,一会儿瞪大树后面的奉僖。 咬牙切齿。 “这糟心的小太监朕都不想说了,可是,奉僖,你!” 自诩火眼金睛、慧眼如炬、看透一切的景隆帝,感觉自己遇上了从业以来最大的骗局。 什么姜斗植,什么靖王,什么崔逖。 原来,都是障眼法,都是烟雾弹。 这小太监面上装着傻乎乎的,实际上,藏得那么深。 他居然,他居然,跟奉僖…… 搞对食! “奉僖,你太让朕失望了!”景隆帝痛心疾首:“小芳年纪小不知事也就罢了,你是御前掌事大太监,怎可如此行事呢?” “目无法纪,伤风败俗,寒了主子的心!” 奉僖瞠目结舌,他只是清晨练练拳脚,活动活动身子,怎的就伤风败俗了?寒了主子哪门心? 啊不是,他什么时候跟小芳搞对食了? 他跟谁对食,也不跟小芳啊。 小芳吃得多又净捡好的吃,跟这种人吃饭要饿肚子的。 不善言辞的大太监脑中一片混乱,奴才奴才地吭哧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 “奴才……百口莫辩!” “还辩什么,人证俱在!”景隆帝心烦地甩一甩手:“从今日起你先歇着,不用来上值了!” 奉僖好歹也是他的贴身太监,罚得太过了也不好。 景隆帝憋闷地慌,只好将锐利的目光,落在亭子里的小太监身上。 直接把两人吓尿了。 “互相掌嘴一百下,然后打二十廷仗,发配到香房!”景隆帝怒喝。 香房,即是处理夜香,刷桶子的地方。 这两个太监一听,挨打的小事,可大好的前程也中断了,当即喷出泪水。 可君令如山,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两人只好一边哭,一边呼扇巴掌,还有侍卫在一旁虎视眈眈,正等他们扇完了,再打个二十廷仗。 “而你……” 景隆帝磨牙赫赫,终于要料理林妩了。 林妩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她也不是想承认,而是,那个,被认成是跟奉僖,也比认成跟姜斗植等其他人好啊。 景隆帝防贼似的,防着她跟大臣接触,不利于她转移财产。 这狗皇帝,完美避开一堆正确选项,最后选了个错的。 干得好! 她这副默认的样子,令景隆帝七窍冒烟。 “是朕纵得你太闲了是吧?”皇帝的声音冷得能冒出寒气来。 仔细想想,他确实对这小太监过于宽容了。 原先只是觉得,他人小脸也小,那些个累人的活就不用他,在御前站站,养养眼便罢了。 谁知,他倒会养,养了一个又一个。 又是大臣,又是宫女,这会子,连奉僖也…… 景隆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显得他御下无方,治人不严,有损帝威。 “正好,奉僖最近不来,你便顶了他的差,学着怎么好好贴身伺候朕吧!”景隆帝板着脸道。 “哦。”林妩乖巧。 她人娇小,垂着头,两只手局促地拧在一起,显得分外可爱。 景隆帝心中的气消散了些。 “哼!”明黄色龙袍袖子一甩,少年帝王迈着大步,雄赳赳地离开了。 林妩做顺从状,亦步亦趋地跟上。 徒留从天而降无妄之灾的奉僖,御前大太监、最得圣心的僖公公,在打板子的惨叫声中,呆若木鸡。 出养心殿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回不去了? 第281章 与朕对食 因着一大早就动了气,景隆帝也没让大臣们好过。 上朝时,他高坐龙庭,脸阴得像个男鬼: “是谁要为杨太傅求情?张尚书,是不是你?” 张尚书懵逼,他没说话呀。 不是,他给自己的死对头求情干什么? “禀圣上。”他赶紧申辩:“老臣……” 啪! “没有”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景隆帝一手串掷过来,打在他的嘴上。 “果然是你!”景隆帝厉声道:“朕已经说过,谁为杨太傅求情,谁就与他共罪。” “很好,既然你同杨太傅情比金坚,那朕就成全你。” “杨太傅死一半,你死一半,你俩一起去领廷仗吧!” 啊? 张尚书捂着血流如注的嘴巴,很想喊冤但又说不出来。 圣上,英明神武的好圣上,老臣从未想过为杨太傅求情好吗,我们俩是死对头啊,我恨不得他快些被斩了…… 可侍卫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立即将人拖下去了。 又打了一个! 众臣面冷齿寒,惊惧不已。 景隆帝缓缓地扫视下方,眸光灿灿。 “还有谁,想要共罪?” 杨太傅的大儿子,杨大学士,本来已经迈出去一半的腿,立即收起来了。 “臣等不敢妄议圣命!”他高声道,狗腿姿态尽显:“臣等谨言慎行,将功补过,定会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劝解驱散,免惊圣驾……” 开玩笑,有人替他爹分去了一半的罪,他开心还来不及,没得触圣上的霉头做什么? 虽说廷仗也狠吧,但打点打点,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可比午门斩首好太多了。 只是想不到,杨太傅跟张尚书斗了一辈子,临到头了,对方还能为他共罪求情。 果然最大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惺惺相惜啊。 就是辛苦张尚书的屁股了,杨大学士心想。 面上露出感激之情,一点点,不多。 有张尚书珠玉在前,后面景隆帝再议修建骊山别宫的事,群臣安静如鸡,没有一个敢反对的。 要说御史也该说点什么,但御史台最大的刺头马德爽,因为膝盖碰乌青了指甲大那么一块,被景隆帝勒令在家休养。 而马德爽的上峰御史大夫,则怕自己再被叉出去,御史台没人了,于是缩头不说话。 于是,今日的早朝,虽然始于一顿打屁股,但之后尽是和风细雨,难得地和谐喜人。 景隆帝把该骂的骂了,该办的办了,神清气爽,直接退朝了。 林妩一路小跑跟着回了养心殿。 景隆帝心情很好,翻阅了一会儿奏折,又听得外头的太监来报,说两位大臣挨完了廷仗,前来谢恩。 听得林妩都要长抬头纹了。 这什么吃人的古代社会噢,屁股都要打烂了,还得来谢谢被打之恩。 看来官当得再大,也身不由己。 人总以为越往上走,越能大权在握,随心所欲。 殊不知苍穹之外,更是深渊。 景隆帝却是习以为常了,无所谓地摆摆手: “不用了,让他们回去,好好养着吧。” 完了心情很好,便叫传膳,还叫林妩坐下来一起吃。 林妩面色惊慌: “多谢圣上,奴才不敢!” 且不说,一个太监与皇帝同席而坐,传出去,明日早朝她就是百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再就是,两人面对面坐了,她怎么好给皇帝夹菜,给自己夹肉? 跟领导一起吃饭要消化不良的。 “奴才卑贱,岂能与圣上面对面同席而食,请圣上饶过奴才吧。”她假装战战兢兢。 可景隆帝看她拒绝得坚决,心情就坏了一点,眼中闪着险恶的光芒。 “怎么,你不愿与朕对食?” 林妩:…… 不是对食,说完整点,是“面对面同席而食”,好吗? 怎么觉得景隆帝说出这两个字,别有深意?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哦不奴才是这个意思……不对奴才没有这个意思……” 林妩绞尽脑汁想,到底要怎么说,才不会惹景隆帝生气呢? 纵使她有八百个心眼,也抵不过对方身上有八百个雷点。 很难评。 果然,景隆帝的面色迅速沉下来,一片阴翳。 “朕叫你坐,你就坐。”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林妩只能坐下了。 可景隆帝还是不开心,兀自发了一会儿闷,扔下筷子。 “你当真就觉得,朕这么可怕?” 林妩赶紧拍马屁: “那不是,圣上英明神武,杀伐果断……” “杀伐果断?”景隆帝短促地冷笑了一下,勾起唇来,眉眼轻蔑。 “是觉得朕昏庸无情,滥杀无辜吧。” “方才宫人来报二位大臣杖毕谢恩,你不是还皱眉头了吗。” 林妩:哦豁,你在偷看我。 面上却只能更加恭谨: “圣上误会了,奴才怎么会那么想呢?” 景隆帝嗤笑: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是在想,杨太傅罪有应得,还是张尚书无辜受累?” “答得好,朕自有重赏。可若是答不好……” 凌厉的眸子里,闪过狠狞。 “来人,取戒尺来。” 宫人迅速呈上来一把两尺长的白玉戒尺。 景隆帝拎了过来,在手掌心轻轻地拍,眼中兴味盎然。 “朕看来,你这目无圣上的小太监……” “也该打打屁股了。” 林妩屁股一凉。 在景隆帝镭射光般的注视中,她艰难地开口: “哦,其实,奴才在想……” “嗯?”景隆帝微微翘唇:“说。” 话虽如此,可他的表情,却是盼着林妩直接求饶。 你倒是求求朕啊。 骨头太硬的话,朕可是要打你十下板子的哦。 哀求得当,朕就…… 只打你三下。 林妩:“……奴才在想,圣上,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景隆帝愣了一下。 “奴才以为,圣上本来就不想杀杨太傅,不过是不满学生作乱,想借着杨太傅,以儆效尤罢了。” “故而,今日张尚书这廷仗,是不是无辜,他都得挨。” 景隆帝唇边的笑意止住,眼神变得深邃。 他的眼皮微微掀动,掩去一抹流光: “哦?那照你的想法,挨打那人,又为何是偏偏是张尚书呢?” 第282章 金蝉脱壳 林妩觑着景隆帝的神色,觉得对方不似生气,便又继续道: “因为张尚书提议了将骊山寺关闭……” 昨日在养心殿,顺着那汇报灾情的官员往下说,提议关闭骊山寺,将更多官中费用用以安置灾民的,就是张尚书。 当时,景隆帝没有直接打他一顿,现在看来是很不同寻常的。 原来,就等着今日补上呢。 在织网设局这一块,景隆帝是信手拈来,一言一行都别有用意。 他自己说了要斩杨太傅,圣命难收,但有了张尚书“舍身求情”搭台阶,天子便可顺坡下驴,既小惩大诫了杨太傅,又可以光明正大给张尚书一顿排头吃。 叫你敢胁迫当朝天子! 景隆帝冷哼一声: “这群老匹夫,不时时敲打他们,他们便忘了迎头棒击是如何疼痛,总要找机会试探朕的底线。” “那为何抚州总督贪腐,圣上却不要计较?”林妩问。 对杨太傅严加斥责,却对抚州总督放任不管,这是最令群臣费解的点之一。 景隆帝不以为意: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清官几何,贪官几何?贪官,杀一个来两个,杀两个来一群,若是真真正正地全都斩了,那我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光身将军罢了。” “没有人,谁来办事?” “抚州总督是贪了,但十之七八,亦有七八的赈灾款到了灾民手中。要是换一个,没准连七八都没有呢?” “眼下灾民可是一日都等不得,抚州总督贪掉的,他得用自己的才干做抵。” “否则,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圣言掷地有声,林妩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大贪官和珅说过的一句话: 只有喂饱大大小小的官,他们才肯为自己去卖命,否则即便是军机大臣,如果没有千千万万的官撑着,也就是个屁。 景隆帝正是深谙此道,故而选择轻拿轻放。 “修建骊山别宫,也是计划目的之一吗?”林妩又问:“圣上对贤太妃……” “呵。”景隆帝面色很淡,喝了一口茶,才语气平平道:“人死灯灭,折腾这些给谁看?不过是以工代赈,化解流民之患罢了。” 果然如此。林妩心下清明。 政事她不精通,但是论做买卖,她还是有些敏锐度。 北宋时期,杭州一带曾爆发饥荒,流民四散,饿殍遍地。时任杭州知府的范仲淹,提出震惊朝野的“荒政三策”,其一便是大兴土木,修建寺院,以工代赈。 灾民有活干,有饭吃,便不会四处乱窜,变成流民生事。 而且朝廷要修建别宫,便会大量采购木材、石料,如此一来,商人便会四处搜罗,朝廷的银子,才会流向百姓的口袋。 否则树长在山上,大石头无人问津,谁去砍,谁去挖? 景隆帝不是不愿意为百姓出钱,而是不愿意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官员,按头出钱。 因为,他觉得他们,只会用一些蠢法子解决问题。 为人父母官,当了天子臣,却一点脑子也不动,只会张口闭口问国库要钱,大事小事都是钱字诀。 他迟早要将他们一个个屁股打烂! 景隆帝沉着脸,阴鸷地想。 林妩见他眼神不善,想来又有人要遭殃了,赶紧破天荒给他夹了一块肉,顺势又将戒尺放到桌子底下,软声劝道: “圣上,用膳就莫操心那么多了,多吃些吧。” 看在这块肉的份上,下一个遭殃的可千万别是我啊。 林妩在心中烧香拜佛。 景隆帝瞥了她一眼,把肉夹过来送进嘴里。 然后,露出痛苦面具: “这是姜。” 林妩:……对不住,不是故意的,这姜混在肉里,长得跟肉太像了。 一顿酸甜苦辣的饭总算吃完了,景隆帝的习惯,用完午膳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如今景隆帝的痒疾算是好得差不多了,睡得也比较沉。 因此,服侍他睡下后,林妩便偷偷地溜了出去。 如今她也算是发财升官了,景隆帝对满宫疑神疑鬼,不但让她顶了奉僖的位子,还给她拨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不让她跟其他小太监挤着,离养心殿还近。 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活脱脱演了一出太监妃升职记。 眼下,她,太监妃本人,正要回去拾掇自己的财产,让姜指挥使帮忙带出去。 姜斗植今日打扮得也是十分风流倜傥,还特地穿了紫色的大披风。 这样一来,便可将包袱掩盖起来。 他将包袱缠在腰上,一边嫌弃粗俗之物玷污了他的蜂腰,一边埋怨林妩日子过得好好的,来受这个罪: “我已经收了一箱最好的珠宝,送到林府了,你赶紧回去吧,在这顶风作案,图这点东西作甚?” 林妩不以为然: “那不一样,你送的是我的,我挣的也是我的。” “总之一个不落都是我的。” 姜斗植简直无语,这是钻钱眼里了。 “那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如何脱身?”他问道。 “这事不大好办,得及早,圣上如今很是常态,连奉僖都丢开不要了,就要你一个小太监伺候。” 姜斗植皱眉: “有古怪。” 林妩表示赞同。 两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激情讨论了一下,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最好使。 “你重新打扮成无恙县主,大大方方走出去不就得了?”姜斗植道。 林妩摇头: “我突然消失,若是圣上不在意,那还不打紧,就怕他计较起来,将前事尽皆翻出,恐怕僖公公都要受我牵连。” 姜斗植蹙眉: “那不然,你找几个机会出宫,在宫外被歹人劫了?” 林妩连忙拒绝: “圣上最近很,额,需要我,恐怕他不同意。” 不同意还好,就怕他同意了,然后要跟着一块出宫去,那真是没事给自个儿找事干了。 姜斗植大约也是想到此处,脸垮了下来。 “圣上究竟怎么回事?在下怎觉得他居心不良呢?你一个小太监,他那么黏着你做什么?”他酸溜溜道。 林妩也是觉得很倒霉,很晦气。 “我也不明白啊。” 她郁闷道: “烦死了!” 于是,景隆帝一个午觉醒来,晴天霹雳: 小芳公公,死了! 第283章 回光返照 景隆帝匆匆披了衣服,疾步赶往太监房。 一路上心跳如鼓,手心攥出细汗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只觉得心头鼓胀,要爆炸似的难受,脚止不住地加快,连随行太监都甩在了后面。 因他迅疾,很多太监宫女还来不及发现他,他便一阵风似的掠过去了。 故而,他也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 “哎,听说没有,新来的小芳公公死了。” “听说了,是噎死的。” “什么,小芳公公含怨而死?” “僖公公已经被遣出宫,小芳公公一时想不开,就自戕了……” 景隆帝听了,心里又急又气又悔又泛酸。 急是来报的宫人稀里糊涂,只会说死了死了,怎么死的,死没死透都说不清楚。 岂是自己不过眯了午觉的功夫,人就没了? 还是为奉僖没的? 这小太监素日里滑不留手的,皮得很,看不出来还是个痴情人,这棒打鸳鸯才过去小半日,他就想不开了。 悔是,早知道不打了…… 泛酸则是,他堂堂景隆帝又差在哪儿了! 脑中千头万绪,胸中千般滋味,终于是赶到了林妩的小房间。 景隆帝才踏进去,就听到太医院院判游鸿生摇头叹息: “不中用了。” 景隆帝:!!!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这是怎的回事!” 说着就要掀开床帷。 游太医不愧是能当院判的人,临危不乱,甚至还借着行礼的功夫,轻巧地侧身挡了一下,没让皇帝够着床帷。 “圣上,小芳公公系误吞了大量花椒,喉头麻痹,窒息而……” “而死?”景隆帝接过话头。 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游太医:“……还未死。” 景隆帝被攥紧的心,终于松开些许,刚要呼一口气。 游太医又道:“不过,跟死差不多了。” 景隆帝的心又掉下来,摔成八瓣。 游太医火上浇油: “小芳公公身子弱,兴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圣上,还是避着些,免得过了丧气。” 这几日的事? 景隆帝面色阴沉,切齿道: “不成,务必要救回他的性命,什么金贵的方子,人参丹药,都不成问题,一定要治好了。” “圣上,不是老臣不肯,而是老臣医术不精……”游太医装出为难之相。 结果,景隆帝怒目圆瞪: “治不好,你就去陪葬!” 游太医:!!! 躺在帐子里的林妩:!!! 她刚服了一颗龟息丸,吃了就能像千年老王八一样,看着死了,其实还活着,虽说还活着,但像是快死了。 虽说假死药更好,但那玩意不存在呀。 只能拿一颗修道之人辟谷爱用的龟息丸吃吃,吐纳减半,肉身静止,说白了,就是还剩一口气。 这会子,她正在帐子里气息薄弱,静观其变呢。 谁知听到景隆帝的虎狼之词。 她没想到,景隆帝竟如此重视她,气急败坏到这种地步? 游太医也没想到,自己帮便宜妹妹一个忙,要把命搭上? 赶紧痛哭流涕: “圣上!是臣无能,小芳公公真是回天乏术了,请圣上恕罪……” “朕不恕!”景隆帝怒吼,眼眶发红:“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给我把人救回来。” “你不行,就让旁的人来!” “你们太医院不是还有个,医术颇为诡奇的,那什么吗,立马把人叫来!” 游太医懵逼: “那什么?谁?” 太医院哪一号人他不清楚,怎没听过还有个诡奇的? 景隆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无恙县主!” 游太医:……圣上,本尊就在里头躺着呢…… 林妩:……狗皇帝,我谢谢你…… 景隆帝继续吼到: “快,把她叫来!治不好,我也让她陪葬!” 游太医咋舌。 且不说人现就在里头装死,就算没在,听您说这话,谁还敢来啊? 好在是他能从小小太医混成院判,早已有过十数次陪葬经验,小场面,不慌。 他刚想怎么糊弄过去,把活儿给拒了。 景隆帝又怒道: “若是治好了,朕封她为郡主!” 啊这! 满屋子人都惊了,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重视小芳公公? 竟然为了救他,给出一个郡主的封号。 游太医也心惊,他原以为应当无人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死活,皇帝过问一声也就罢了,可看如今这架势,竟是真上心了? 那可不妙。 游太医赶紧道: “圣上,可是那无恙县主……” 他刚想找个林妩不在京中的理由,支应过去,但是帐子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 “太医……扶我起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奄奄一息的声音努力道。 郡主,那可是郡主啊! 有了这个封号,她都不需要一个亲王当爹,她自己就是爹。 林妩疯狂心动。 景隆帝听见她的声音,激动地要冲上去,再次被游太医一屁股怼开了。 游太医探头入帐: “可是回光返照了?小芳公公,万万不可,你坚持住哇!” 他还一心以为,林妩要逃出生天。 却没想到,林妩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时的她,眼冒金光: 富贵险中求,拼了! 在一顿眼神暗示下,游太医心惊肉跳地缩回脖子,对景隆帝讷讷道: “小芳公公似还有一线生机,臣马上派人去寻无恙县主……” “很好。”景隆帝面色阴沉:“记住朕的话,仔细你们的脑袋!” 游太医走了。 景隆帝本还要等无恙县主来,但他好歹是个皇帝,在太监房耽搁太久,惹人非议。 旁的人倒不要紧,可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恐又生出麻烦来。 正好太监来报,西北来了急报,景隆帝只得匆匆离去。 离去之前,吩咐其他太监,务必要好生照看小芳: “等县主来了,第一时间报与朕!” 太监们应声不迭,景隆帝不大情愿地也走了。 过了一会儿,在房内伺候的小太监被人叫了出去,而窗口一阵风袭过,跳进来个修长高挑的身影。 姜斗植咬牙切齿: “在下算是明白了,原来,皇帝看上了你!” 第284章 你受苦了 其实,从景隆帝说出“陪葬”两个字,林妩就隐约有些感觉了。 先前她以为,景隆帝不过是觉得她好容貌,比对旁人多了些容忍之心。 可景隆帝竟如此真情实感地为她的死活着急,不但要太医院陪葬,还要封郡主。 那就有点太过明显了。 如果她是林妩本尊,那是灭顶之灾。 但如果她是小芳公公……天大的好事! 临走前还能捞一笔大的! 她无暇顾及姜斗植酸气冲天的语气,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就要换上。 姜斗植忽见她宽衣解带,面色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去: “虽说在下也不是没见过,但好歹矜持些……” “到床上去。”林妩命令。 姜斗植:? 这速度太快了! 他面色爆红,手足无措,素日轻佻的狐狸眼,这会子圆溜溜湿漉漉的: “这不好吧……才亲过一次……” 林妩无语,这人在忸怩什么? “你躺在床上,假扮成我。”她说。 姜斗植微醺的红脸立即冻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 也不敢相信林妩能想那么少: 他长得如此高大,要扮成个小个子,这像话吗? 林妩皱眉: “你不是挺会妆扮成女子?” 姜斗植扶额,此一时彼一时,且郑夫人和林妩能一样吗。 “你放心吧。”林妩宽慰他:“我自有办法,让圣上不入帐中去。” 等景隆帝匆匆赶来,作女子打扮,脸上罩着面纱的林妩,正从帐中退出来。 景隆帝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上去就要掀帐子。 “圣上请慢!”林妩出声阻止。 景隆帝这才看了她一眼,面色不虞: “怎的,情况如何了?” 林妩低头: “回禀圣上,小芳公公误食花椒,引起喉头发麻窒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应当是对花椒过敏,故而引发周身急症。” 景隆帝又惊又怒,这小太监,自己不就是让他陪吃了一顿饭吗,把他饿成这样,对花椒过敏还吃? 林妩又继续道: “此过敏之症甚为凶险,如今浑身肿胀发疹,再受不得一点气味刺激。圣上身上有些焚香气味,还是莫要靠近的好。” 她这一说,景隆帝的脸就黑了一层。 怎的偏生如此? 他日日上朝,金銮殿里少不了焚香,便是更衣沐浴也去不掉,也就意味着,在小芳转好之前,他是近身不得了。 虽然很郁闷,但也只得忍耐。 景隆帝将怒火转移到林妩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无恙县主,面黑心丑,嘴巴也坏,才能说出如此人性泯灭的话来。 好在是她有自知之明,以面纱遮丑,否则他定要先给她一顿廷仗。 “他的病,你可有把握?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朕!”景隆帝冷脸道。 林妩撇撇嘴,眼神不咋的,嘴巴倒是硬呢。 面上却是装得更恭顺: “此症虽凶险,但若能熬过七日,也便能渐渐治愈了。” “就是这七日,须得尽一切珍稀名贵之物吊着,方可保住小命。” 也就是说,砸钱,砸银子,砸一切好东西。 林妩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个大包袱,来多少都装得下。 她的话中深意,景隆帝是一点也没品到,反而觉得是应当的,当即下令: “不惜代价,定要把他治好!” 有他这句话,林妩就安心了。 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帐子里的“小芳公公”放血、扎针、灌药……忙得不亦乐乎。 一趟趟往太医院和御药房跑,名贵药材一包包地搂过来,连千年人参都是手臂粗的,喜得林妩眉开眼笑。 挑些温补的药材,刮下些屑沫来,一天三顿煎给姜斗植喝。 喝得锦衣卫指挥使都流鼻血了。 “这不成。”姜斗植捂着鼻子,第一次认输了:“要不叫靖王来替替我吧。” “便是崔逖也成啊,总之不能净薅着在下补。” 开玩笑,他可是纯阳之体,又是童男子,本来就不大受补。 这人参鹿茸虎鞭地喝下去,不到月圆之日,就要化身狼人了好吗。 林妩思忖,确实也是那么回事。 于是,太监队伍又增加了,一天三班倒,正好可以解决姜斗植不便长期缺岗的问题。 景隆帝没觉察出异常。 毕竟他身上带香,每日只能隔着帐子,站在一米之外,望一望里头隐约有人躺着,被子里鼓起一个大包。 心中酸楚疼痛: 果然是肿胀发疹,看这肿成啥样了,那么娇小的人儿躺在床上,跟被子里裹了一头猪似的。 小芳,你受苦了。 因着这般,他愈发后悔起棒打鸳鸯来,早知该徐徐图之,让他二人心生嫌隙便好了,而今却闹成这样。 但也正是因为小芳病危,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不对劲。 以前只是对这小太监过于关注。 可现在…… 景隆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快些好起来吧,朕再不强求你对食了。”他说。 姜斗植咻地睁开眼睛。 什么对?什么食? 好你个皇帝,你果然对小妩起了那种心思! 锦衣卫指挥使差点一刀搠出去。 景隆帝又道: “是朕没想通自己的心意,过分了些。” “你放心吧,朕已将奉僖复职。” 姜斗植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心意?这里头怎么还有奉僖的事? 难道是替刑事发…… “可奉僖是不解风情之人!”景隆帝突然拔高声调,犹如一记大锤,敲在姜斗植心上:“你莫再恋着他了,朕不愿意见到你受伤害!” 姜斗植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奉僖怎么也上桌了! 景隆帝见床上的人迟迟不回话,以为林妩还在生气,心中便有些闷闷不乐。 小芳真这么怨他? 他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落寞离开。 下午再来,便带了一个箱子。 景隆帝素日金尊玉贵的,一盏茶都有人替他端着,亲手搬一个箱子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一路上把太监宫女都惊呆了。 他目不斜视,进了林妩的房间,将箱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 金碧辉煌。 景隆帝若无其事道: “你不是想要镇纸和笔洗吗?朕让人把国库里好的都捡出来了。” “以后,你就用不着满地乱捡了。” 闻言,帐子里的文质公子,缓缓坐了起来。 第285章 赐你廷杖 哦,原来给佳人送礼,还可以这般简单粗暴啊。 是他太迂回了,难怪总没进展呢。 送个琥珀都要先演一演,不如姜斗植直接将珊瑚臂环扣人胳膊上了。 听说姜斗植都亲上了,而自己…… 崔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雪白修长的十指。 就碰了个手指头。 眼馋。 如今还又多了一个劲敌。 啧。 景隆帝看到帐中人影晃动,心下暗喜,送礼大法果然好! 他早就发现了,这小芳是个财迷。 不是没注意到对方捡他扔的东西,而是觉得,对方偷偷摸摸往袖子里塞,如同一只小松鼠,万分可爱。 有时候,景隆帝根本不生气,却还是故意板起脸,找个东西扔一扔。 就是为了看小太监,喜笑颜开地奔来跑去。 虽然小芳还是不肯说话,想来还在生气,可人动了,心就动了。 还不肯搭理自己,想来是给的还不够? 今晚再来一箱大的! 景隆帝心中燃起希望,雄赳赳地出了门,直奔国库。 到了晚上,靖王来轮班时,心里颇不宁静。 他可是个坚定的皇帝派,平时虚伪,那都是对着外人的,对皇帝,他是纯纯的赤胆忠心。 让他假扮林妩卧床,欺骗圣上,他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呢? 等圣上来了,自己是让他端茶好,还是唱曲好,还是低声下气百般哄劝的好? 自己这个弟弟啊,作为帝王什么都好,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男子,在那男女之事上,属实有些愣。 别看后宫妃子好几个,若是没有帝王光环,就他这天天要算计人的样,没人能喜欢他。 他得打一辈子光棍。 靖王一边想,一边觉得,既然这愣弟弟终于开了情窦,自己当哥的,还是点拨点拨他吧。 靖王这么跟林妩说的时候,林妩差点笑出声。 大哥不说二哥,靖王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还好意思说景隆帝? 要林妩说,是老谢家基因有问题。 别人好歹是个恋爱脑,他兄弟俩,恋爱脑残。 谁也别嫌弃谁了。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宫中鸦声不闻。 景隆帝踏着夜色闯进屋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吭哧吭哧抬一口巨大的箱子。 进屋之后,景隆帝摆摆手,太监们就知趣地退了。 靖王在帐子里头盘腿而坐,精神抖擞,双目矍铄。 直到景隆帝说: “这箱是本来先帝留给靖王的,反正他也不知道。” “送给你吧。” 靖王:…… 林妩正好端药进来: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讨好了小太监,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却被林妩打断,景隆帝面色黢黑。 “怎的这么晚才服药?这么晚服药效果能好吗?都几日了人还不会说话,是不是你的疗方有问题?你别同朕嬉皮笑脸的,再不好朕就砍了你的头!” 景隆帝连珠炮似的骂道。 林妩唯唯诺诺: “是臣女无能……” 是臣女还没有赚够啊,圣上。林妩两眼发光看着那口箱子。 景隆帝莫名顿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这个眼神特别熟悉? 林妩将药递入帐中,景隆帝就在外头虎视眈眈盯着。当林妩探身去接空的碗,妒火攻心的景隆帝,猛的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出来,摔了个屁股墩: “谁准你靠那么近的!” 林妩:??? 靖王目眦俱裂,差点跳起来揪景隆帝的衣襟: 谁准你摔她的! 房中气温陡然上升,景隆帝还毫无察觉,越看林妩越不顺眼,摔了个茶盏,斥责道: “喝了那么苦的药,也不晓得送盏茶漱漱口?” “这屋子跟冰窟似的,你要把他冻死?还不快将炭盆移过来!” “都什么时辰了点这么亮的烛火,让人怎么歇息?朕看你这庸医就是不盼着他好!” 就这么着,将林妩批得狗血淋头,把她支使得满屋子团团转。 然后,景隆帝心疼地对着帐子道: “如今就这庸医能近你的身,你受委屈了,且忍耐些吧。” “若是觉得她有哪里不好,告诉朕,朕赐她廷杖!” 靖王:……本王还想赐你廷杖呢! 你知道你骂的人是谁吗? 还把人奴役得满地转悠,那么娇气一个姑娘,给本王递个药,本王都得双手去接。 你倒好,让人干这干那的,等会儿累着了,本王要心碎。 靖王气得躺下,用被子蒙头。 愚蠢的弟弟,本王不管了,你孤寡一辈子去吧! 就这样,景隆帝心疼靖王,靖王心疼林妩,林妩心疼方才被景隆帝摔碎的茶盏。 这茶盏也很贵啊。 三人心思各异折腾了小半宿。 转眼到了小芳该病好的那一日。 装病虽然赚钱,但也不能贪得无厌,否则景隆帝该起疑了。 到时候,“小芳”虽然活着,但无恙县主可是要死的。 林妩见好就收,准备在明日病愈。 故而,今夜是缠绵病榻的最后一夜。 靖王一来,就傻眼了: “你怎的还未走?” 崔逖坐在床头,稳如泰山: “在下深觉王爷太过辛苦,愿为王爷分忧,王爷可自去歇息。” 靖王不吃这套: “按理说该轮到本王了,凭什么叫本王走?” “还有你。”靖王转了个方向。 床尾,姜斗植老僧坐定,跟床长在一起了似的: “你是早班的吧!早就过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姜斗植勾唇笑得风流: “王爷来得正好,在下见这崔逖厚颜不肯离去,深为不齿,故而留下来监督他。” “既然王爷来了,不如一起将他赶走?”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靖王的笑容比外头的寒天冻地还冷: “哈,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想跟林姑娘多些相处?” “想的美,无耻!” 这是三人小组成立后,他们意外发现的大好处。 以往,想要与林妩长时间相处,碍于礼法,是很难的。 可开始假扮小芳公公之后,他们惊喜地发现,可以一整天跟林妩待在一起耶! 每次到要换班的时候,他们总有些意犹未尽。 如今是最后一夜了,他们更是恋恋不舍。 如此这般,三人便在床上扭打起来。 林妩端着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然后,耳边响起愤怒的斥责: “你又傻站着做什么?” “是不是想挨廷杖!” 第286章 宋大将军 景隆帝的突然出现,让房中热战降至冰点。 三人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哥俩好地挤在一块,躺成一排。 景隆帝一进来,便觉得气息不对。 “明日就是七日了,怎的还没消肿呢?反而觉得比早上还差了些。”他问。 林妩面不改色: “没有吧?多盖了一层棉被罢了。” 景隆帝半信半疑,瞥了林妩一眼: “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可就看明日了,多上点心。” “臣女自当尽力。”林妩恭谦道。 景隆帝想了想,面色不大好: “明日他好些了,朕会将他挪进养心殿养着,到时候你也要尽心。” 啊? 林妩有点懵。 她一个小太监,怎么好去养心殿住着养病? 最重要的是,到了养心殿,她容易露馅啊。 “圣上,这会不会不合礼法……”林妩迟疑道。 景隆帝又瞟了她一眼,他算是发现了,这什么无恙县主,跟那小太监还有点像。 不单身形像,就这看起来似乎很软和,但实际上一身反骨的性子,也有点像。 “朕的话,你听了照做便是,啰嗦什么?”他不耐烦道。 林妩只能应下。 景隆帝又待了一会儿,才走了。 他一走,三个老袋就迫不及待地从帐子里挤出来,个个都抢着先下床。 还是姜斗植武艺最高强,直接单手撑着床板,一跃而出,稳稳落到林妩面前。 “要不还是直接跟在下出了宫去吧!”他肃面道:“大不了就是奉僖一死。” 林妩:……这不能够。 玉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挑起帐帏,斯文公子优雅踏下床来,不经意似的看了姜斗植一眼。 温和包容。 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风平浪静时,这皇宫如同一个筛子。可一旦帝王震怒,一花一鸟都能成为天罗地网,谁能逃得过?” 他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以姜斗植的身手,自然可以来去自如,但要做到毫无痕迹,那就太小瞧皇宫守卫了。 何况,他还要带着林妩一起。 “崔大人所言极是。”靖王也下来了。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知道这里有多凶险,远走高飞的人自然无碍,但留下来的人就不免会被清算。 简化成一句话就是: 你姜斗植是跑了,但留下来的本王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屁吃呢。 “强行出宫,牵涉到的人太多,实为下下举。”靖王道。 林妩也不同意。 她即将到手的郡主封号,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 从前身为商女时,买卖虽然也做得很大,可一切犹如无根之萍,随便来个稍微有点权势的,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乡主和县主,听着好听,但在这贵人多如牛毛的京中,分量还是差了点。 宋清雅一个异姓王之女,魏小姐一个阁老庶女,就能随意拿捏她。 便是要光明正大夺她的东西,她也无门可告。 赚钱容易,守财难。 身怀巨富又能力不足,财不配位,犹如捧着金子夜行,那是等着人家来抢。 因此,她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自己做自己的靠山。而今,景隆帝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林妩深呼吸了一口气: “各位大人,林妩此前曾听闻,年底宋大将军将归京面圣,可知是几时到京?” 靖王微微蹙眉。 “本来早该到了,但听闻他旧疾发作,如今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驻军,说是疼得走不动。” 说是这么说,但长眼睛的都明白,宋大将军这是故意拖延。 到了天子脚下,就拖拖拉拉地不肯去请安,这是他作为戍边大将军的特权。 再就是,宋大将军之前提出要进军平醴,结果被景隆帝晾着,他窝了一肚子火,而后又得知宋妃死在冷宫,他坐不住了,在军营里直接拍裂了桌子。 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也得让皇帝知道知道,他们宋家在西北流血流汗,可不是为了给他个小皇帝当狗奴役嗟磨的! “你怎的突然问起宋大将军?”靖王问,面上有些担忧。 毕竟她与宋家有些过节,最好别跟宋大将军撞上。 而林妩心想: 跟宋家有嫌隙的是林妩,跟我小芳有什么关系? 小芳太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几位大人,林妩想托你们,给宋大将军带个消息,就说圣上在宫里有了新的相好……” 第二日,景隆帝下了早朝,就迈着大步往太监房来,一边走,一边嘱咐随行太监要好好收拾养心殿。 见到小芳太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虽然只是数日不见,但差点天人两隔。 景隆帝唏嘘不已,便倍加珍惜起来,连脚步都变轻了。蹑手蹑脚走到她旁边,放缓声音道: “你已经大好了?” 其实,林妩本来就留意着他的行踪呢,但此时却装出茫然受惊的样子来,踉踉跄跄就要跪下行礼: “奴才参见……” 景隆帝第一时间扶住了他,连膝盖都未让她往地上磕一下。 “你才病好,无需多礼。”他沉声道,喉头有些酸涩。 他记得,之前这小太监,即便在御前,似乎也不怎么怕自己这个皇帝,是很活泼跳脱的,此时却如惊弓之鸟…… 终究还是伤着他的心了。景隆帝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都将奉僖调回来了,他还想怎样? 不过,日久天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会慢慢教他的。景隆帝心想。 面色便柔和许多了: “如今你也好了,这小房间住着不大舒坦,也不方便伺候,朕已经让人安排了,今日你便搬到养心殿偏阁去吧。” 林妩哦了一声,然后慢腾腾地去拿自己的东西。 景隆帝不耐烦等待,便命令一旁的太监: “去,给小芳公公帮把手,别让他累着。”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了,景隆帝龙心大悦,春风满面地正要出门,一个太监却匆匆来报: “圣上,宋大将军进宫了……” 景隆帝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而后语气平平道: “他进宫便进宫,难道还要朕前去迎接他不成?” 那太监冷汗淋漓,立马跪了下来,声音颤抖: “圣上,宋大将军他是……” “骑马进了神武门……” 第287章 纵马进宫 “骑马”二字一出,景隆帝便面如寒霜。 其他太监更是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纵马进宫? 这得是多张狂的人物,简直藐视皇权! 本朝例法,宫中禁地,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但凡进了宫门,没有皇权特许,均须去兵器,卸铠甲,步行面君。 可这宋大将军,居然什么也不做,直接骑马硬闯神武门,长驱直入宫中。 且不说明日早朝,弹劾的奏折必定如雪花一般。 就说眼下,景隆帝面上已经是狂风骤雨。 众人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圣怒,成为刀下亡魂。 不过,景隆帝经过最初的暴怒后,竟然慢慢地平息下来,面无表情。 “搬到养心殿一事,先暂缓吧。”他冷声道。 姓宋的仗着军功,手伸得长,万一知道小芳一个小太监竟在养心殿与皇帝同起同居,他定要借机生事。 景隆帝不在意宋大将军使绊子,但他不想林妩受委屈。 深宫后院,想为难一个小太监,太容易了。 于是,景隆帝便板着脸,大步往养心殿走去。 林妩跟在后面,暗自庆幸。 还好宋大将军回来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她已经被迫搬到养心殿,两个仇人,哦不,三个仇人,景隆帝跟宋大将军也是在别苗头。 三个仇人,大约要杀红眼了。 养心殿。 宋大将军打马进宫,惊动了紫禁城,但他一脸坦然,仿佛这般再正常不过。 直入养心殿附近,才翻身下马,连装甲兵器也未卸,阔步走向养心殿。 “圣上可在?”他问殿外的太监。 两个太监悄悄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恭敬回道: “待奴才入内看看去。” 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宋大将军在外头站了有半刻钟之久,不耐烦: “怎的还没消息?你们这些阉奴,就知道拖拖拉拉,这等作风到了军中,本将军定要让你们人头落地!” 他嗓门大又狂妄,直将另一个太监吓得颤抖如筛子,赶紧道: “许是圣上有什么要事耽搁了,让奴才问问去。” 然后,一溜烟也跑了。 又过了一刻钟,宋大将军的铁甲被外头凛冽寒风吹得冰凉,冰凉透骨,他才咂摸出不对劲来。 他娘的,小皇帝这是又故意晾着他呢! 寒冬腊月的,宋大将军为了威武,穿得单薄。虽然他身子骨壮实,但几十斤重的铠甲挂在身上,小风一吹,那叫一个透心凉,又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了。 这时,一个面孔雪白小巧的小太监,从里头迎出来,笑容不卑不亢,不出一丝错: “哎哟,大将军,怎这般站在寒风中?伺候您的人也太不懂事了,也不晓得给主子带件大氅来。” 说完,便给底下的太监使眼色。 那太监手里捧着大氅,正等着呢。 林妩口里说着: “将军,让奴才们为您添衣,圣上眼下不得空,要劳将军等一等。若是他知道将军如此受冻,定会心疼的。不过……” 她佯作恭谨地低下头: “穿甲佩剑不便,奴才就先为您除了去吧?” 根本不容商量,她的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上去便要扒衣。 宋大将军自然恼怒,刚要抬手扔人,一只手却搭在了他臂上。 虽然只是轻轻一攥,但浑厚的内力,却让他心惊不已。 一张风流艳丽的面庞,笑语晏晏: “大将军,别来无恙?” 宋大将军眼神暗了暗,有几分切齿: “姜斗植?” 景隆帝的走狗,就是化成灰,宋大将军也记得。 当年他还是摄政王呢,跟太后一同把持朝政,以为可以拿捏那个宫女所出的贱种一辈子。 谁知人家竟悄无声息地,培养了几条忠犬,自己一招不慎,被他掀翻了。 从此风云变色,改换朝纲。 宋大将军牢牢记着这几人的脸,姜斗植,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他吃人一般的目光,姜斗植毫无惧色,而是勾唇笑了笑,松开手。 与他的手同时离开的,还有宋大将军的铠甲和佩剑。 太监们收拾好东西下去后,姜斗植才悠悠道: “大将军好记性,还记得在下呢?倒是在下不及你,方才见一人骑马入宫,一时没认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反贼。” 你才是反贼,你全家都是反贼!宋大将军刚要骂。 林妩却拍拍胸口,抢过了话头: “可把奴才给吓死了,要说,如今大内侍卫也是怠惰了,幸好骑马的是大将军,万一是什么反贼呢?” “大内侍卫来得这般迟,只来得及将马斩了,顶什么用……” “什么!”宋大将军的脸裂开了:“谁敢斩老夫的马!” “啊……”林妩眨了眨眼睛:“大将军请勿怪罪大内侍卫,他们也不知道是您呀。按照本朝律法,无圣命骑马入宫者当斩,宫中又无圣上特许大将军骑马的备案,他们不过履行职责罢了。” 然后又抬起迷茫的小脸: “说起来,大将军怎么没有先请示过圣上呢?” 宋大将军听说爱马被斩,本就气得眼睛爆血丝了,又被那小太监一阵噼里啪啦,是有气也发不出,便失控大吼道: “没有老夫在西北金戈铁马,哪来你们这些小杂种锦衣玉食?别说老子骑个马进宫,便是进金銮殿也使得!” “宋摧!你在胡说什么!”一声尖利的吼叫传来。 众人回首一看,背着手似笑非笑的景隆帝,和面色通红羞怒不已的太后,还有跟在后面的靖王,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呢。 太后喘着粗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景隆帝不知怎的,同靖王两个一起,突然孝心大发,请了她来养心殿,欣赏最近的墨宝。 太后难得可以逞一逞圣母皇太后的威风,欢欢喜喜就来了。 一路上,居然有太监来报,说有官员在宫中打马。 太后插手政务惯了,这一二年被景隆帝压着插不成,手正痒呢。 当即厉色对景隆帝道: “圣上,你如今治下也太宽松了些,竟还有人敢纵马入宫了,你如此怎为一国之君?” 景隆帝难得地虚心受教,骂那来报的太监: “何人如此张狂?” 小太监支支吾吾: “奴才也是听门卫来报,听说,那人好像姓什么,崔……” 太后的眼睛噌地亮了。 太好了,是崔逖! 第288章 四国来朝 作为当年助力景隆帝亲政的核心人物之一,崔逖,是太后的眼中钉。 尤其是时疫那事,崔逖敲了闻登鼓,硬是告了御状,把江南王拉下马,相当于将太后的铠甲剐掉一层。 太后心里头怨死了。 事到如今,她还觉得那是崔逖受景隆帝指使,故意给宋家下的套呢。 每每想起此事,太后都恨得牙痒痒。 景隆帝她是暂时不能动,但是崔逖…… 这不撞进她手心里了么? 太后眼中闪着恶毒的快意,掷地有声道: “对此罔顾律法,纵马入宫之人,合该廷杖打死!”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吼: “别说老子骑个马进宫,便是进金銮殿也使得!” 太后:…… 原来崔不是姓崔,是宋摧。 太后恨不得用眼神剐了那个来报消息也不说清楚的太监,更想给宋大将军几耳光: 打马入宫便算了,怎的还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就说了,偏偏挑她刚大放豪言之后…… 呜呜,太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好像掉坑了似的。 景隆帝笑得云淡风轻: “哦?宋大将军纵马入宫?虽说是死罪,但大将军劳苦功高,廷杖打死也太狠了吧,母后?” 太后捏了把汗,真想回到刚才打自己的嘴: “是是是,律法虽然无情,但还是要讲究将功赎罪的,万不能打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隆帝笑着截胡: “到底是母后宽宏大量,那就廷杖一百下,意思意思吧。” 嘎? 太后和宋大将军傻眼了。 他怎么还要打一百廷杖呢? 屁股打烂事小,宋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宋大将军威震朝野,在西北辛辛苦苦打了仗回来,结果一面圣就挨了廷杖! “圣上,这使不得。”太后急急道:“宋大将军是西北的镇山石,若是打坏了,岂不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母后,放心吧,打不坏。”景隆帝笑吟吟,转脸看宋大将军,一脸关切:“宋大将军还记得崔逖吗?他不过文人一个,挨了一百廷杖,如今还活蹦乱跳呢。” “大将军乃顶天立地的武将,定是比一个文弱书生能扛,是吧?” 宋大将军满脸苦涩: “臣……” “再说了。”景隆帝又打断他的话,笑容淡淡:“这还是太后宽宏大量,体恤重臣,才从死罪变成一百廷杖的。” “大将军,还不快向太后谢恩?” 这下连太后的表情也苦涩起来。 她能说什么,人最要命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于是乎,养心殿外传来一声声棍到皮肉的声响,太后在殿内,是想看又不敢看,坐立不安。 偏偏景隆帝还没眼色,捧着他写的几个破字过来,非要太后欣赏: “母后瞧瞧,朕的功课可有进益了?” 谁管你有没有进益啊,叫你好好孝顺你的舅舅,你倒是进进脑子啊。太后在心里头暗骂。 面色却还得应付,扯出笑脸来: “如今朝中事多,圣上还需将心思放在朝政上,莫为怡情小事耽误了大事。” 意思是你还有心思练字? 哀家看你是朝政不饱和,你这皇帝当得,指定有点问题! 景隆帝却不在意她话里有刺,无声地笑了一下,命人将纸张收走。 没过多久,一百廷杖算是打完了。 宋大将军果然是猛将,人都打烂了,也坚持要进来议事。 大概是骨子里的四字美德在作祟: 来都来了。 太后心疼得要命,赶紧名人抬了榻来,让宋大将军卧在上面。 宋大将军面如金纸,声音也降低了好几个度,带点儿颤抖: “臣实是有要事请教陛下,四国使节马上来朝,大军药库采购一事,圣上待如何?” 哦,原来是这事。景隆帝面色面上浮起冷笑。 “接待外邦使节,素来由鸿胪寺负责,就不劳宋爱卿费心了。” 宋大将军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强撑做出威严状: “这如何能够?圣上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那外邦的狡猾奸诈,且此次四国来使,是为了商议药库采购一事,鸿胪寺那就是一帮伺候人的玩意,只知道点头哈腰和传话,哪里懂得买卖上的事?” 鸿胪寺负责接待外邦使臣和出使异国,在宋大将军眼里,就是一群打杂的。 他从心眼里看不上他们。 景隆帝居然让这群外行,来促成药库采购这一笔大买卖,更让他从心底看轻这位少年帝王。 一个毛头小子,哼! 景隆帝自然捕捉到了宋大将军面上不加掩饰的轻视,面色又冷了几分。 “宋爱卿无需操心,买卖的事自有户部与鸿胪寺合力操持,出不了一点纰漏。” 可宋大将军又摇摇头。 “圣上终究是久坐龙庭,太过天真,户部管管本朝的商业勉强可以,这外邦通商,可是完全不同的逻辑,户部那群老古板,只会弄巧成拙。” “再说了,药库采购不比其他,得专营懂行之人,方知道其中门道。否则,人家外邦夷族,想骗我们还不容易?” “这回可是近百万两的药材采购,还是供给大军的,关乎战事成败,国家安危。圣上,万不可靠那对药材一窍不通的户部啊。” 他这振振有词的一通说,乍一听,无懈可击。 且有太后在一旁赞同: “圣上,哀家听宋大将军所言极是……” “太后。”景隆帝口中含笑,语气却魄力十足:“后宫不得干政,来人,将太后送回慈宁宫。” 一个动作利索的太监,上前便做请的姿态。 太后气得蹦起来,拂袖走了。 景隆帝才又问宋大将军: “依宋爱卿所见,应当如何?” 宋大将军立马振奋起来,腰也不疼了屁股也不痛了,侃侃而谈: “依臣之见,不如取具有售药行医资质的官商,在商言商,更好与四国使臣交涉……” 哦,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景隆帝笑了。 谁不知道,宋家在南边有大大小小药铺,这一年还开到京城来了呢? 宋家掌握着兵力也就算了,现在还将手伸进国库? “这恐怕不妥……”景隆帝沉声道。 可宋大将军带着必定拿下的心情来的,岂会那么容易被他否决?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太极来。 靖王在一旁听得无聊,正准备偷看一下小姑娘在做什么。 结果看到,对方正在对他无声说话? 看那口型,似乎在说…… “上、我。” 靖王:!!! 第289章 完美选项 靖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这也太刺激了吧?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微动的唇瓣上,丰润饱满,粉色欲滴。 猛然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在水汽氤氲的汤泉里,他曾看见白皙无瑕的酮体…… 他曾无数次,在难眠的夜里后悔。 如果当时,他坚定对她伸出双手,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不,应当要追溯到更早之前。 那一日在桃林,他如果没有因为白月光的书信,弃她而去…… 靖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林妩。 然后,看到她的表情逐渐焦急,最后才勉强又分辨出几个字: “加上我!” “加上我的药铺!” 靖王迅速别开脸,反省了自己两秒。 终于心平气和后,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同她打起眼神官司: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外邦贸易,水很深,你何苦来趟这浑水。” “浑水才好摸鱼,粉黛轩在京中做不大,这是个好机会。” “谁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宋摧也知道,你能争得过他?反而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怕什么,反正有王爷罩着我嘛。”林妩眨眨眼。 靖王:…… 虽然知道她在哄自己,但还是可耻地开心了。 可恶! 其实,事情倒没有靖王以为的那么严重,林妩很清楚,成为宋家的眼中钉又如何? 而今,宋家可是景隆帝的眼中钉。 这个皇帝,最喜欢顺水推舟,如果此时林妩与宋家对上,那么,林妩便成了那枚“舟”。 靖王以为,以林妩的权势地位,遇上宋家定是不堪一击。 却忽略了,潜伏在背后的,天子的助力。 经过与宋清雅、宋妃的几次缠斗,林妩已经品出来了,景隆帝藏在幕后,把他的目的藏得很深,只有在最终清算时,人们才惊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次四国贸易,想必也一样。 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必定是宋家被吃干抹净,景隆帝成最大受益者,林妩若是跟在他后面,还能喝点汤。 这正是林妩目前想要的。 京城很大,也很小,粉黛轩和大美丽再怎么红火,收益也是有上限的。 皇商这名头虽好,但年年都要重审资质,户部说踢人便踢人,多少巨贾在找门路挤进去,令林妩有些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她需要更多筹码,更多的不可替代性。 关于自己的产业,她早就思考良多,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法子。 今天宋摧的小算盘,歪打正着,打到她的心坎上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 看到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靖王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对了: 怕什么,反正有王爷呢。 靖王心头鼓胀,油然而起一种被依赖的满足感。 此时,宋摧正与景隆帝僵持不下,气氛都有些尴尬了。 景隆帝说:“我朝要兴盛,外邦通商迟早得做大,此时不锻炼鸿胪寺和户部那些人,更待何时?” “他们亦是经过层层科举选拔出的人中龙凤,想必很快能上手,宋爱卿不必担心。” 宋摧差点被气晕过去,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他面目狰狞,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屁股疼的: “臣如何不担心?百万之资的大单子,怎能拿来给他们练手!圣上,莫要意气用事,引入皇商,是最佳办法。” “臣受先帝托孤,又曾是摄政王,绝不能坐视圣上做糊涂事。想来满朝文武,也会力谏。” “圣上,慎重啊!” 这就是明里暗里地告诉景隆帝,如果你不听我的,就等着从明日开始,早朝上没完没了的劝谏吧。 可景隆帝才不吃他这套,不松口就是不松口。 于是,靖王就遭殃了。 “靖王,你意下如何?”景隆帝问。 这是在转移炮火了。 宋摧立即将谴责的目光,投到靖王身上: “王爷,你可要以大局为重!” 靖王顶着两方压力,默然一会儿,然后说: “宋大将军所言极是。” 宋摧的眼睛立即迸发光芒。 都说靖王是皇帝派,看来也不尽然嘛! 他连屁股上的痛都忘了,喜滋滋道: “王爷果真有大格局,你也觉得,应当引入皇商……” “没错!”靖王高声道:“所以,此时交予太医院,再合适不过!” 宋摧傻眼了,跟太医院又有什么关系? 景隆帝也微微眯起眼睛。 靖王继续道: “圣上,你可记得,太医院还有个无恙郡主?” “她奉圣命,既在太医院行走,原先在外头,又是经营药铺的,早前还入了皇商名册。” “说起来……” 他笑着看了宋摧一眼: “这皇商的名头,还有宋家出的一份力呢。当初那铺子的行医资格,是宋家帮忙办下来的。” “由此看来,将药库采购一事交给无恙郡主,宋大将军应该没有意见吧?” 宋大将军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费劲吧啦跟景隆帝争取了半日,结果半路杀出来这么个程咬金? 偏生,这人简直对号入座似的。 宋摧想要皇商的行商经验,和药铺的专业支撑,无恙郡主符合。 景隆帝不想被宋家沾染外邦通商,想让自己人经手这个单子,而无恙郡主是他亲封的,又是太医院的人,自然,也符合要求。 如此完美的选项,令宋摧心碎。 “这……”宋摧一下子被打懵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景隆帝却是心情大好,笑了起来: “还是靖王灵活,朕竟忘了,朝中还有如此如此全面之人。宋爱卿,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宋爱卿并不满意,但景隆帝根本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定了由无恙郡主的药铺负责合作细节,并迅速配好了本次四国来朝,接待和谈判的人员班子: 伽罗国,由户部尚书接洽。 乌有国,由鸿胪寺卿接洽。 竺猷部落,由无恙郡主接洽。 青原部落,由…… 景隆帝正要说下去,发现左边眼角的余光中,有什么在疯狂闪烁。 微微侧头一看,是小太监在眨眼呢。 想想这小太监财迷的样子,景隆帝一下子,就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第290章 坐地起价 “咳。” 景隆帝清咳了一声,假装不明白: “小芳,可是身子还未大好?朕看你眼睛有些抽抽。” “不行还是歇歇去吧,朕身边不用你伺候了。” 林妩:“……圣上,奴才身子好得很,还可以为圣上分更多的忧。” 景隆帝笑笑: “那你便去户部……” 林妩眼睛一亮。 然后听到景隆帝说: “给朕把户部尚书叫来。” 林妩:…… 她极度失望的小表情,极大地取悦景隆帝。 方才别姓宋老匹夫所气出来的郁闷,都散尽了。 他终于身心愉悦地笑起来: “青原部落,由靖王接洽。” “再由小芳公公,监督着些吧。” 哇! 林妩的表情又亮起来了,毫不吝啬地,给了景隆帝一个大大的笑脸。 帝王心满意足: 果然要这样,才能讨她欢喜。 把林妩安排去接洽外邦使节,他有一定的考量。 一方面,是顺着小太监的心意,免得经历了前头那些波折,小太监对他有心结。 再就是,棒打鸳鸯行不通了,他又见不到小太监和奉僖旧情复燃,干柴烈火,火烧皇宫…… 索性,打发人忙别的去,别成日地在养心殿晃悠。 如此一来,那些个小情小爱,想必就淡了。 景隆帝觉得此计甚好。 林妩也觉得很好,不然,小太监被困在宫里,无恙郡主怎出得去大杀四方呢。 有了这么一桩好事,她神采奕奕,先是把骂骂咧咧的宋大将军送走了,又尽心尽力给景隆帝顺了一天的毛,把人哄得服服帖帖,讨到一块出宫的令牌。 次日,她便兴高采烈地出宫去,走马上任了。 不过,事情还是跟想象的有一点不一样。 伽罗国使者来的前一日,户部尚书突发恶疾,告病在家。 于是,那日早朝上,群臣力谏由宋大将军顶上。 毕竟,宋家家族巨贾遍地,都是久浸商界的人,不容易吃亏。且宋家经营药铺,知晓药材的弯弯绕绕,不会被蒙蔽。 最重要的是,宋大将军是领兵之将。 这次四国外邦通商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为大军采购药材! 还有谁,能比宋大将军,更清楚军队的需求吗? 以上桩桩件件,都由一个个朝臣,或是慷慨激愤,或是苦口婆心,抑或是涕泪俱下地,一遍遍说与景隆帝听。 景隆帝手握盘串,高坐龙庭,面无表情。 他早知道,宋摧不会轻易放弃。 宋家向来如此,只要闻着一点血腥味,便呲着獠牙,张开血盆大口咬上来。 不咬下一块肉,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能插了三队自己人进去,景隆帝觉得,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总有一日,他会彻底将宋家赶出去…… 吵成一片的早朝,最终以宋摧替了户部尚书,成为接洽使臣告终。 不过,宋党也并未完全大胜,因为他们当中,有好几个人被景隆帝抓住其他小辫子,直接赐了廷杖。 可以说,宋摧为了此次药库采购,付出不小的代价,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居然还要与另外几队人争功,哼! 在家中养屁股的宋摧,听得心腹来报了朝堂上的好消息后,面上并非欣喜,而是加倍怨恨。 “哼!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这么点心眼,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他恨恨骂道。 然后又嘶了一声。 屁股疼。 “将军,明明都该咱们吃下,却被人横插一脚,实在是可惜。”他的心腹遗憾道。 宋摧几乎咬碎了牙齿,不过还是勉强冷静下来,面上显出残忍: “横插一脚?就凭他们?” “哼,伽罗国是本次贸易中,最合适的合作对象,其他两个,都是陪跑罢了,他们能忙活出什么来?” 心腹诧异: “将军何出此言?据闻那竺献部落,产量最多,万一那什么无恙郡主同他们谈好了……” “让她谈去。”宋摧道。 他的脸上,毫无一丝忧色,只有森森寒意: “他们若是谈下竺献,倒是正合老夫的意,有的是旁的人,替老夫让他们吃个教训。” “小兔崽子永远学不会一点:在老夫面前,他再怎么折腾,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早将景隆帝,看得透透的了。 既然小子想玩,他这个当舅舅的,就陪他玩一玩。 顺便,给他上一课。 至于那什么无恙郡主和靖王…… 宋摧眼中尽是肃杀之气: 让老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让他们知道,眼神不好,看不清形势,站错队的后果,就一个字。 死! 而在另一边,靖王与林妩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沉重。 主要是靖王沉重。 “伽罗国对价格咬的很死,定要那一个天价。宋摧非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油盐不进。伽罗使者甚至对本王避而不见,很难推进。” 真可谓百密一疏,林妩他们连夜研究了许多相关资料后,才发现宋摧此人真是老谋深算。 他为什么不搞别人,而挑中户部尚书,把人给挤走,是有原因的。 只因为,这次采购中,有一味重要药材,葛地麻,最好的止血生肌药材,在伽罗国产出的品质最好。 宋摧接洽伽罗国,无疑是将本次采购的命脉,捏在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靖王郁闷道:“圣上所给的两百万两预算,看着很多,实际上远远够不上他们开的价格。毕竟物以稀为贵,我们的大军急需,伽罗国坐地起价,我们无可奈何。” “再者,宋摧这个混账东西真是……” 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本次采购只有一个订单,但来了四国使节,原本景隆帝的意思,是择优合作。 可伽罗国直接开了个天价,毫无诚意。 林妩想了想,道: “待我先去接触接触青原部落吧。” 靖王不理解: “为何是青原?按理说,也应当是你接洽的竺献优选吧?” 他的疑虑很正常,因为这四国之中,葛地麻品质最好的是伽罗,产量最高的是竺献。 而青原,只有与伽罗接壤的那座城有种植,产量低。 林妩笑笑: “王爷,你可曾听说过,二桃杀三士么?” “议价光靠我们自己的嘴皮子,是无用的。得他们自己斗起来,自己杀自己的价,那才是真实惠。” 第291章 以次充好 接着,林妩又拜托光禄寺卿卢大人,好好探探乌有国。 卢大人本来都做好坐冷板凳的准备了,突然被点名,还是让他去打探乌有国,不免有些惊讶。 因为,乌有国,国如其名,葛地麻的存在基本等于子虚乌有,只因为他们曾派人去伽罗偷了些分株来培育。 虽说也种出来,同样叫做葛地麻,可效果差之甚远。 此次我朝本没有邀它来的意思,是它们硬要贴上来。 跟他们能探出来什么?卢大人纳闷。 林妩压低声音: “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技术入股……” 把计划定好后,林妩便和靖王一道,向青原使节递了拜帖。 然而,那时节居然称病不出。 他们只能双管齐下,再度邀约伽罗使者。 结果还是闭门羹。 并且被正好跟伽罗使者相谈甚欢,结束宴请的宋摧撞见。 宋摧眯着朦胧醉眼,上下打量蒙面的林妩。 他早已打探过对手的底细,自然知道眼前就是无恙郡主。 可他却装作不认识,用戏谑轻慢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 而后取笑道: “靖王好雅兴,都什么节骨眼了,还美人在怀呢?” 然后故意狎昵地看了林妩一眼: “好娇媚的小娘子,怎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是哪家的青楼女子,这般尊贵?”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给林妩没脸了。 周遭有那些个认得林妩的,闻言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可以想象,“无恙郡主形同青楼女子”这一流言,今日便会传遍京城。 可林妩若追究起来,宋摧只需将自己的三分醉意夸张成纠纷,以一句酒后失言敷衍过去,便不了了之。 谁叫,他是手握兵权,连圣上都要迁就几分的大将军呢? 其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靖王立即变了怒容: “你……” 啪! 林妩的巴掌,却比他快多了。 电光石火之间,宋摧脸上出现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直接将他的三分醉意打没了。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手握兵权、圣宠隆重的宋大将军,居然,被女子甩了一耳光? 不得了,现在马上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宋摧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捂着脸,双目暴瞪: “你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 啪! 林妩反手又是一耳光: “本郡主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你这登徒子是何人,居然敢污蔑与我?” “我打你还算轻的,听闻宋大将军在此,他最拥护爱戴圣上,若被他知道你对圣上亲封的郡主出言不逊,小心他割了你的嘴巴!” 宋摧:…… 刚硬了的拳头,又举不起来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先自报家门,现在人家也装作不认识他,打了便打了,他还得看在那拍到大腿的马屁上,不跟人计较。 好气啊! 倒是靖王,忍笑道: “这实是天大的误会,郡主,这位便是宋大将军。宋大将军,这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一家人莫要计较一家人,对吧?” “哈哈哈!”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只有最后三个哈真情实感。 宋摧咬得口腔里泛起血腥味。 只得粗着嗓子道: “原是无恙郡主?难怪老夫认不出来,老夫哪里知道,二位这么清闲呢。” “要老夫说,还是年轻人心态好,连接被伽罗和青原,两国使者拒见,还有这闲逛的功夫。” “要不要,老夫帮帮忙?” 林妩皮笑肉不笑: “大将军在伽罗面前也说不上话,议价都议不下来,想来大将军在他们面前也难过,我们怎好为难你呢。” 又把宋摧气得仰倒。 于是彻底撕破脸,不装了,恶狠狠瞪着林妩: “好好好,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老夫话就放在这里了,你们不可能把伽罗谈下来!” “早些跪下来求老夫,老夫还愿意给你们个体面,否则,这一单子黄了,圣上也保不住你们!” 说完怒气冲冲,想要拂袖离去,但因为打烂的屁股还没好全,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 不是很潇洒。 因着这个小插曲,林妩改变了主意。 “先把竺献和青原冷几天吧,明日,我们在西乡楼宴请乌有国。把消息传出去,传得越夸张越好。” 第二日,林妩果然在西乡楼见了乌有国的人。 不得不说,弱国无外交,乌有国表现得相当谄媚,积极推销他们培训培育出来的残次品。 “郡主,你看这药材,嗯,品相是差了点,但是价格也便宜……” 呜啦呜啦说了一大堆。 林妩拾起来看,又让御药房的人去鉴定。 果然,就还是个残次品。 但是,身为一个奸商,她的本事就是刮尽最后一层油,连渣滓都能变出钱来。 这些残次品,跟伽罗的优质品当然不能比,可只要有一定的药性,对林妩而言就有利可图。 于是,才过了半日,京中就风言风语: “我听你说,无恙郡主和靖王,在西乡楼和乌有国密谈了一日,定下一个大单子!” “不可能吧?听说乌有国的药材品质不行,无恙郡主这不是以次充好吗?” “我叔是宫里头的公公,他悄悄告诉我的,说是西乡楼一谈完,靖王马上进宫,圣上都同意了!” “啊?这是真的吗……” “怎会如此!”宋府内,宋大将军砸烂了一把椅子。 他的心腹吓得直打摆子,战战兢兢道: “听闻,无恙郡主同向圣上提议采购分级,止血药可根据不同效果,分批采购。比如治疗轻伤,用些药效普通的即可,重伤再用品质好的葛地麻。” “这样一来,乌有国的低品质葛地麻,便能以轻伤药,列入最低级别的采购。” “不但价格实惠,还量大……” “妖言惑众!”宋大将军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将林妩千刀万剐:“居然用如此低劣的药材,耽误我边关战士性命!” “老子杀了她!” 心腹见情况失控,赶紧跪下,苦苦劝道: “将军息怒!眼下可不是讨伐无恙郡主的时候。竺献和青原两国的时节,都坐不住……” “已经主动登郡主的门了!” 第292章 价格大战 林妩早就预料到,竺献和青原会来。 但她没料到,伽罗也会来。 看来,伽罗也不似宋摧说的,那般高不可攀? 不过,他们虽然找上门了,也依然是趾高气昂的。 下人来报说,竺献要求马上要面见大魏朝的主事,否则今后免谈,他们把持着最大产量的葛地麻,等着跟他们交易的国家多得是,没必要跟大魏朝浪费时间。 青原稍微客气点,但姿态亦摆得比较高。 最高傲的是伽罗,直接质问,你们大魏朝到底有没有诚意合作?千里迢迢把他们伽罗人叫来,又跟乌有谈定了,简直是戏弄人! “先晾着伽罗和青原吧。”林妩说。 她先见了竺献。 竺献使节来的时候,得意洋洋,觉得魏朝主事先见了他们,是不是意味着,更加中意他们? 哼,他就料到会是如此。 毕竟竺献出产的葛地麻,品质虽然不是最好,但是也不差。最主要的是,量大管饱。 故而,不考虑乌有国那个冒牌货,竺献的报价,是四国中最低的。 价格优势使他叉腰。 结果,林妩把竺献的情况打探了个遍,连他们一斗米多少钱,饭桌上吃什么菜,都聊过了。 就是不谈药材的事。 硬生生尬聊了一日后,林妩命人恭恭敬敬,将他们请了出去。 竺献使节傻了,这是什么意思? 临走前,还扶着门框,有些恋恋不舍: “郡主,我们的价格,是四国里最实惠的……” “那确实。”林妩真心诚意道:“你们是很实惠的,本郡主知晓了。” 然后同他们说了拜拜。 竺献使节都出了门,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等等,其实还可以再让利的,郡主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一点机会! 竺献使节前脚刚出门,无恙郡主与竺献密谈一整日的消息,便传进了伽罗和青原的耳朵里。 两国使节心里嘀咕了,竺献品质次些,价格本就低,产量又大,更有压价空间。 难道,大魏朝将价格谈下去了,锁定了竺献? 那可不成。 两国使者果然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再来约见林妩,就学会说人话了。 伽罗使节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大魏话,态度还是有些傲慢: “郡主,我们的品质是最好的,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你们该懂吧?” 林妩:“懂,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以为是自己的大魏话不标准,又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们的产量也不低,放眼这些国家,你们再找不到像伽罗一样,品质和产量双赢的了,一份钱满足两个需求,明白吗?” 林妩:“明白,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一口老痰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郁闷得慌。 “其实……”他还想再挣扎一下:“郡主若是有诚意,我们也可以稍微让点利,就让……半成?好不好?” 林妩微笑: “挺好,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 竺献,这个扰乱市场的搅屎棍! 林妩也不透露竺献的价格,只一味地以洞悉一切的沉稳笑容,让伽罗使节自行想象,以为竺献定然给出了超级低的价格。 是让利一成吗? 不可能是一成半吧? 难道,是二成? 伽罗使节痛心疾首: 竺献,这个拉低价格的叛徒! 促使伽罗挥刀自宫后,林妩并未吐露自己的底价,而是又见了青原。 青原毕竟产量低,报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但与景隆帝给的预算目标相比,还是高出来不少。 但林妩一上来,便先声夺人: “使节大人,你们的产量太低,其实本不在我们的采购之列。” 青原使节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任凭大魏朝的主事说破嘴皮子,他们青原也绝不轻易让利。 顶多让个半成,够给面子了吧。 因为,他知道,论葛地麻的品质,伽罗第一,第二便是他们青原。 而伽罗的报价,只会比青原更高。 青原的价格虽然也高,但只不过比竺献高一些,但又比伽罗低。 大魏朝想选物美价廉的,可不就是他们? 故而,青原使者信心满满。 完全没料到,大魏朝的一上来就说,他们原是不配? 开局吃瘪,青原使节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林妩接下来又说: “但是我朝如今实行分级采购,对高品质葛地麻的需求量减少了些,青原勉强亦算能供上,故而还是邀请了你们来。” 青原使节马上舒了口气,信心略微恢复: 就说嘛,他们的葛地麻品质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竞争力呢。 张了张嘴要说话,又被林妩抢了先: “可如果你们坚持这么高的价格,我们只能找竺献了,毕竟他们量大管饱还便宜。” “至于药效嘛,在价格面前,差不多就行了。” 青原使节刚吐出去那口气,又被吸溜了回来。 这么上上下下,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心态便已经崩了。 原想着让个半成,已经够给大魏朝面子了。 没想到,林妩一脸理所当然: “你们看看伽罗。” 青原使节浑身一凛,伽罗,竟然也舍了身段,将价格打下来了? 且看无恙郡主这个胜券在握的样子,想来不是让利一成半成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两成……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林妩将想象空间留给青原使者,摇身一变,又站在了竺献使节面前。 说辞也摇身一变,变成了: “你们看看青原。” 竺献使节菊花一紧。 诚然,伽罗是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几乎无懈可击。 但对于竺献而言,青原才是劲敌。 因为伽罗虽然完美,但价格劝退。 而竺献与青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价格始终,更容易被放在一起衡量取舍。 听到林妩这意味深长的话,竺献使者不禁浮想联翩。 难道,青原竟然放弃了价格底线…… 在三国中点燃价格战的导火索后,林妩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她正在房中歇息,靖王高兴地走了进来。 “方才青原使节来找本王,说是愿意让利,你猜多少?” “足足三成!” 第293章 二桃三士 三成让利,还是青原的高品质葛地麻,这个数字说出去,必然惊动朝野。 因为,这是一个史上从未有过、大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占据生产资料的一方,总是强势的,话语权在他们手里,议价权也在他们手里。 你嫌贵,可以不要,但是你想要,就得按我定的规矩来。 大魏朝在这样的霸王条约下,购买了数年的葛地麻。 地主家的傻儿子,被割肉割得都麻了。 如今这个价格一出,定然举朝欢庆。 “我们终于可以交差了!”靖王松了口气,疼惜地望着林妩道。 这些日子,他看着林妩东奔西跑,一直都挺心疼的。 但是自己不善经商,根本帮不上忙,又不是以前可以撒银子出力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十分无用。 只能看着林妩殚精竭虑,以一挑四。 他都有些后悔向景隆帝举荐她了。 不过,林妩的快乐,他是不会懂的。 她挑了挑眉毛: “三成?” “你可知竺献找过我,要让利几成?” 靖王愣了一下: “几成?难道,也是三成?” 林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缓缓张开手掌。 “四成。” 四成!靖王惊呆了。 这个价格,他不是在做梦吧? 但林妩只觉得寻常,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春秋时期,齐相晏婴想除去三个勇武骄横的臣子,便将他们一齐叫来,拿出两个桃子。人多桃少,只能论功行赏。” “于是,三个臣子互相比拼功德,越比越严苛,终至自我了断。” “这便是二桃杀三士。” “商战,亦是这个道理。” 看她侃侃而谈,闪烁着自信的面庞,靖王不自觉地被吸引,好像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后悔引荐林妩的念头,是多么地狭隘和龌龊。 她虽然柔,却不弱,更不是后院里的菟丝花。 她就应该站在这样的舞台上,用自己的方式,绽放光芒,大杀四方。 “你实在令人佩服。”靖王由衷道。 林妩笑笑: “王爷过奖了,这才到哪儿?后头还有硬仗要打呢。” 靖王愣了一下: “硬仗?这是为何?” 在他看来,既然竺献给了前所未有的低价,那么,合作应该可以敲定了。 还是说,林妩有把握,让青原也把价格降下来? 甚至是,让伽罗也…… “伽罗很难再降价。”林妩笃定地说。 靖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林妩翘起粉色的薄唇: “这,就要问问咱们的宋大将军了。” 她早就探明了,原来宋摧那么积极地要插手药库采购,不但是因为宋家有药铺,想分一杯羹。 更重要的原因是,宋摧与伽罗国在暗中往来,若由宋摧促成了与伽罗国的合作,他将捞到不少油水。 而且,还可以进一步拿捏大魏朝的安全命脉。 宋摧的设想很美好,但却被林妩插足,计划乱了套。 如今,他只能私底下劝伽罗稍安勿躁,一定不要被林妩给说动,只有与他合作,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伽罗咬死让利二成的底线,坚决不肯松口,就是因为有宋摧在暗中托底。 靖王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些内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宋摧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为一己私欲,损害国家利益。” “还好林姑娘手段通天,谈定了竺献。” “应该要快些签定合契吧?”靖王问。 林妩又摇摇头,表情有些凝重: “事情没那么简单。” 又有什么幺蛾子? 靖王以前觉得自己还算聪慧机敏,能力过人,但与林妩共事这短短几日,他常觉得自己如同低龄学童。 只会眼巴巴地望着夫子问: 为何?为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林夫子浅酌一口清茶,去了一身疲乏,浅笑道: “自然是因为,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啊。” 林妩一边让靖王初步答应青原,有签订合约的意向;一边自己吊着竺献,态度模糊不清。 又过了两日,终于来到决战。 这是与四国,哦不,准确来说,是三国,最后一次谈判了。 因着是最终谈判,靖王起得比平时早,特意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温润如玉,贵气逼人。 但是他刚要去会见青原使节时,却被林妩叫住。 “王爷,请留步。” “青原那儿,你不用去见了,便是他们来寻你,你也闭门不见。”林妩说。 靖王一头雾水,正在系香囊的手,都顿住了: “这又是为何?” 林妩神秘一笑,凑近他,耳语了几句。 而在伽罗的议事厅,靖王正在舌战伽罗使节。 他因为要避着青原使节,便躲到这里来了,想着宋摧既然不靠谱,不如他来顶一顶,能出一份力是一份力嘛。 但其实说舌战,也不太准确。 因为靖王并不太会谈判,只会用俊颜压制,露出温和而死皮赖脸的笑容,问伽罗使节: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烦死了: “王爷,我们早和你们说过了,就二成,多的没有。” 然后又拿出本国产的葛地麻,一边展示,一边给靖王介绍: “你看这色泽,这粗细,这纹理……” 靖王拿起来,频频点头,十分满意。 然后问: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似曾相识的画面。 大魏朝都是鹦鹉精,只会重复一句话吗?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 伽罗使节实在受不了了。 他发现,原来,在谈判桌上,精明人最难对付,因为他们诡计百出。 蠢人最难应付,因为他们问题层出不穷。 但是这两种人,都不及装傻的人,令人如鲠在喉,生不如死。 这个靖王,是得了那什么无恙郡主的真传了。 伽罗使节头痛欲裂,不得不说: “王爷你看,不如在下先去净手?” 靖王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说: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 是多呆一秒种都会发疯的程度。 他赶紧逃了出去,并在偏房里私会宋摧。 “宋大将军!你的承诺,还作效吧?我等天长水远地来,可不能无功而返!”他激动说道。 第294章 踢出采购 宋摧其实也有点心烦,最近无恙郡主那疯婆娘,搅风搅雨,弄得人心惶惶,他本来有十分把握,如今也情不自禁有些忐忑。 但他前前后后经营了那么久,自信还是有的。 此时便安慰伽罗使节: “使节大人,你急什么?你有好的葛地麻,那是战场上少不了的神药,我们大魏朝还能不买么?只有我们求你的份,哪儿用得着你这般坐立不安呢。” “你且快坐下吧。” 宋摧亲自将伽罗使节按在椅子上,又使了眼色,叫人奉茶。 这外邦人也不讲究,那么小巧精致的茶碗,拿起来一口闷,还嫌不够喝,要换大缸。 宋摧心中鄙夷,粗人就是粗人,若不是为了银子,他才不屑同这种人来往。 但面上还是很周到客气,吩咐人端了个大海碗来。 数九寒冬的,伽罗使节硬是灌了三大碗凉茶,才勉强压下心头躁火。 “宋大将军,我可有言在先。”伽罗使节冷声道:“给你们那郡主,我说的是二成。我可以给你二成半,但这是最终底线了,而且,你必须履行承诺,将单子给我们伽罗!” “那是自然。”宋摧满口答应。 他布下天罗地网,等的就是这一日,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不着调的小丫头片子,就改变呢? 过了一会儿,伽罗使节不得不重新回到议事厅中,跟靖王大眼瞪小眼。 他不说话了,靖王还有点不习惯。 毕竟,他不说,自己还怎么议价? 他只能主动开口: “使节大人,你看能不能再……” 伽罗使节痛苦地捂住耳朵: “不能!不能!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他的话音刚落,议事厅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林妩头戴红宝石郡王冠,身穿捻金线翟鸟纹朝服,浑然一股尊贵气质,宛如王女降临。 这一股威压,生生将全场人给镇住了。 “不能?”她缓缓道:“恐怕,不能也得能了。” 然后,一个人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 奉僖面白素容,声音端整: “圣上有旨!” 众人赶紧跪了下来,心中突突不止。 尤其是宋大将军,他不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景隆帝还要折腾什么? 直到那句话闯入耳中,他犹如雷轰,不可置信。 “奉圣上口谕……因军费缩减,本次药库采购,仅有一百万两银资,各处以此为准……” 奉僖的声音铿锵落地,将所有人的心理预设,击得粉碎。 一百万两。 预算锐减五成。 也就是说,那什么让利二成,三成,四成,都是个屁。 即便谈下来了,也过不了景隆帝那一关。 因为这个精于计算的皇帝,只会得寸进尺,你能谈下四成,他就奔着腰斩去! 靖王猛然想起那日,林妩说,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 一股深沉的冷意,让他从头凉到脚。 伽罗使节则是直接尖叫出来: “一百万两?那岂不是要让我们让利五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妩虽然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但她的表情如此镇定,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她看了几欲失控的伽罗使者一眼,平静道: “使节大人,冷静一下,难道伽罗也想同青原一般吗?” 青原? 伽罗使节愣住: “青原怎么了?” 林妩缓缓道: “青原由于报价过高,已经被踢出本次采购。” 什么? 伽罗使节不敢相信,青原那么好的药材品质,听说给的报价还很低,说踢出就踢出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林妩说。 她慢步上前,身旁的小厮训练有素,立即搬来一张椅子。 仪态万方地坐下后,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锐利,直视伽罗使节: “使节大人,你们所提出的价格,还需再商议。” 伽罗使节气炸了: “不用再商议了,这个价格,无需再谈。大魏朝有句古话:人若无信,万事难成。你们根本没有诚意,将我们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 可林妩面对狂暴的他,毫无惧色,淡淡道: “通商大事,无非利益之争,谁会意气用事,更无耍人之说。” “我朝也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本郡主真心劝使节大人,好好考虑。” 就这么你来我往,又是谈判了大半日。 说得伽罗使节脑壳冒烟,喉头刺痛,大海碗的茶也解救不了他。 这个时候,他无比怀念起只会一句话的鹦鹉精靖王,跟眼前这个说上几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劳什子郡主相比,靖王多么地言简意赅,单纯可人啊。 他在与林妩的唇枪舌战中,节节败退,差点没守住。 还是宋摧在一旁,故意咳了好几声,使眼色使得都快成斗鸡眼了,伽罗使节才顶住摇摇欲坠的心墙,最后一搏: “不行,我伽罗接受不了这个价格!” “士可杀不可辱,若是大魏朝非要以这么一个价格,折辱我伽罗国,那这笔买卖……” 他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瞪: “不做也罢!” 而林妩,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直接抓着茶盖,将整个茶碗往桌上一拍。 嗙啷! 茶碗尽碎。 林妩站了起来,面色倨傲,居高临下望了伽罗使节一眼: “很好。” “那么,谈判,到此结束吧。” 她行急如风,宽大的裙角在风中飞起,宛若开战的旗帜。 靖王紧随其后,犹如护花使者,又似护主忠犬。 除了宋摧,大魏朝的人,竟在须臾之间,撤了个干净。 偌大个议事厅,只剩下宋摧和伽罗使节二人。 伽罗使节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宋大将军,你确定没有问题吧?郡主真的会回来吗?” “她不会,转头就去找竺献了吧?” “竺献那个穷家伙,产量还大,为了拿下这笔买卖,将价格压到五成也不是不可能……” 宋摧却勾起一抹狞笑: “竺献?” “老夫正等着她去找竺献呢。她找完竺献,定会回来找伽罗的。” “而且,是跪着回来!” 伽罗使节惴惴不安: “那我们现在是……” “等。”宋摧吐出一个字。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很快,探子传回来消息: “将军,无恙郡主已经将合契送进宫,呈至御前,只待盖上大印了。” “什么!”伽罗使节直接跳起来,满脸怨怼:“宋大将军,你害我!这笔买卖,已经给竺献抢去了!” 然而,宋摧毫无沮丧之色,却是精神大振。 他面带喜色,站了起来: “时机刚刚好。” “走,我们也进宫去。” “当面揭发无恙郡主的罪行!” 第295章 收受贿赂 养心殿。 “如何,见着他了吗?”景隆帝捻着珠子问,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 奉僖却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 最近小芳公公以忙采购为借口,三天两头不在宫里,景隆帝虽然情绪不露,但奉僖作为贴身大太监,很敏锐感觉到,他连字都少练了。 这一次圣上命他去宣口谕,说是通报圣意。 但奉僖心里明白,是要他去窥视。 他该怎么回好呢? 说看见了? 景隆帝大概会凉凉地来一句:可把你心里美坏了吧。 说没看见? 那么珠子就该砸到他头上了: 叫你办点事也办不好! 奉僖觉着自个儿真是夹缝求生,每个月领那点窝囊废,都不够添补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左思右想,老实巴交道: “禀圣上,见到了,小芳公公很得靖王照顾,好着呢。” “靖王?”景隆帝停下搓珠子的手,装佛失败。 “哼。”他冷笑着微眯眼睛:“他倒是端方君子,温和有礼,广得人心。” 奉僖:噢,一连用了三个成语,看来大事不妙。 对不住了,王爷。 主仆俩正默然无声,外头的太监通报: “圣上,靖王、无恙郡主求见。” 景隆帝精神一振: “小芳呢?” 太监面色为难: “小芳公公……不在。” 景隆帝的眉毛都垂下去了,面上没有一点喜色。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小芳这是把心玩野了,完全把主子给忘了。 七天。 他已经七天没见到小太监。 这该死的小太监,他知道自己这七天,是怎么过的吗! 好不容易这事该了解,景隆帝以为,小太监该来了吧? 结果,情头没来,情敌来了。 外头只有靖王和一个碍眼的丑八怪。 景隆帝臭着脸道: “来得正好。” “看来,朕出的题,还是不够难?” “那么,朕就给他们稍微加点难度吧。” 林妩和靖王,在外面等了一刻钟。 等得手都冻僵了。 鸿胪寺卿卢大人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谈下让利五成,只需一百万两,就能买到原先计划的药材,圣上应该很高兴,迫不及待召见他们才对呀? 怎么将他们晾在这儿,风萧萧鼻涕寒? 他懵懵地望了林妩一眼,希望这位聪慧的郡主,能为他指点迷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充分领略到林妩在洞察人心方面神乎其技,竟有点下意识依赖了。 靖王也不由得低声问: “这是怎的回事?” 怎的回事? 林妩心中冷笑,狗皇帝觉得自己亏了呗。 谈成本应该是好事,但他们来得这样快,只会让景隆帝觉得,谈到五成并不难? 他定会后悔,应该再减一减费用的。 狗皇帝此时,大概在郁闷,觉得自己失策了呢。 可不得把气撒在他们头上,让他们等一等。 “王爷。”林妩往靖王身边靠了靠,悄声道:“你派个靠谱的人,去报个信……” 景隆帝终于在小芳公公缺席的冲击中,缓过劲来,加上其他相关官员也到了。 养心殿内,终于传唤人了。 靖王和林妩在冻成风寒之前,踏进了温暖的室内。 景隆帝也不跟他们废话: “将合契呈上来。” 奉僖从林妩手中取过合契,递递上来。 景隆帝接过,正要细看。 一声大喝由外至内,惊动整个养心殿: “圣上,且慢!” 两个高大武将,分左右夹着宋摧,到了。 其实本应该早一点的,但宋摧因为屁股没好,又不如先前张狂,敢在宫中纵马了,只能徒步过来。 这一路走得龇牙咧嘴,饶是有左右护法,也走得很慢。 好在是,林妩她们被景隆帝一晾,合约还未来得及盖章。 宋摧大喜,立即松开扶着他的武将,一瘸一拐赶到御前跪下,表情激愤: “圣上,臣有本要奏!” “臣要告发,无恙郡主私通!” 瞧这话说得。 整个殿的人都惊呆了。 靖王最先爆发出怒吼: “宋大将军,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几乎要冲出去,提起宋摧的衣襟骂,舌头不想要就割了! 而景隆帝,起先是被冒犯而恼怒,但渐渐的,带上了玩味。 他看了看宋摧,又看了看愤怒不似作假的靖王,然后,将视线落在一直宛如透明人的无恙郡主身上。 哈。 有趣。 这两人难道…… “宋爱卿,何出此言?”景隆帝不郁闷了,嘴角带着笑意,慢条斯理问。 不等宋摧张嘴,靖王抢先道: “圣上,请莫要听这厮胡说。无恙郡主身正清白,克己复礼,进退有度,一心为公,绝不存在……” “甚少见靖王如此盛赞一位女子。”景隆帝龙心微悦:“朕竟不知,九哥还会维护佳人呢?” 话题跑得这样偏,靖王都愣了一下。 圣上这态度也变得太快了…… 宋摧一看离题千里,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了: “圣上!臣要举报无恙郡主私通竺献,收受贿赂,从而极力促成与竺献的合作!” 原来是这个私通。 群臣松了口气,青天白日的,在皇帝跟前听闻桃色事件,也太刺激了些。 而后,眼睛又瞪大了: 娘呀,是那个私通! 私自通敌! 还不如桃色事件呢……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安静。 宋摧兀自激情控诉: “圣上,臣自知大逆不道,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五成之数,根本不可能谈成,如果那承诺能给的,必定另有隐情,比如,这竺献!” 然后,他转向林妩,冷笑了一下: “无恙郡主,你敢说,你与竺献敲定的这份合契,没有猫腻吗?” 数道目光聚集道林妩脸上,有惊疑,有错愕,有提防,还有愤恨。 可林妩不为所动,平静道: “宋大将军,本郡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景隆帝端坐上首,虽然形容威严,眼中却透着观看笼中兽厮杀的恶趣味。 “究竟怎的回事?”他语带兴味:“宋爱卿,凡事讲究证据,莫要网织罪名,诬陷他人。” “证据?”宋摧冷冷地说:“无需证据。” “竺献为何愿意割肉五成,非要拿下这门买卖?” “因为,竺献的葛地麻,根本达不到我们的品质要求!” 第296章 演技挺好 鸿胪寺卿第一个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拿出的葛地麻,御药房还验过……” “哈哈!”宋摧如愿大笑。 他等待许久的这一刻,终于到了。 “你们装什么?大家都知道,竺献……”他露出一个恶意的表情:“今年遭了虫害,他们所产葛地麻……” “全部都是劣质品!” 群臣哗然,责难的目光,落到林妩脸上。 收受贿赂,这可是杀头大罪,何况还是关乎大军安危的药库采购。 若是林妩真的明知故犯,昧着良心用百万巨资,购买竺献那些没有药效的劣质品,那她就是将数十万士兵的性命,亲手送给敌人。 说她是卖国贼,亦不为过。 “圣上!” 宋摧跪下了: “此事,不同于寻常的贪污受贿案件。” “采购劣药,形同通敌卖国,必须严惩,方能彰显我大魏朝天威。” 他低着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狞笑: “圣上,请直接将主谋斩首,以震外邦!” 直接斩首? 靖王立即出列,容色严肃: “无恙郡主尽忠职守,勤恳有加,怎会收受贿赂?事情尚未查明,便直接斩首,公道何在!” 宋摧却轻蔑地望了他一眼: “王爷,你同郡主共事,此事你亦有干系,死罪有你一份,你还忙着为他人狡辩?” “圣上!” 宋摧借机道: “无恙郡主与竺献私通,险些坏了采购大事,着实可恶,必须马上问斩。” “但亦可侧面看出,五折的价格根本不可能,竺献是药材劣质,才肯接受这个让利。我们再坚持这个数,只会掉入他人陷阱。” “老臣这些日子与伽罗百般周旋,终于谈下一个不错价格,伽罗愿意让利三成……” 林妩听得都笑了。 原来,这就是宋摧的大计划呀。 他明知道竺献不行,却瞒着不告诉她,纵着她去跟竺献谈。 一方面,失败的合作,能让圣上幡然醒悟,提高费用。 另一方面,她这边崩盘后,他不就可以用自己跟伽罗谈好的合作,顶上了吗? 林妩冷着脸,看宋摧艰难地站起来又跪下,显得格外诚恳。 “圣上,伽罗品质第一,是我们的最优选。三成之数,已经是极大地利好我们了。”宋摧道。 宋党适时出动,一个个假装理中客: “宋大将军所言极是,五折实在太过勉强,只有竺献这种劣质品才会答应。若想得到真正的好东西,果然还得合理的价格呀。” “伽罗能给出三成,已经是闻所未闻的超低价了,还得是宋大将军,这样都能谈下来。” “宋大将军毕竟对大军最熟悉,他做这些事,最合宜……” “圣上!”天选狗腿子站了出来,慷慨激昂:“臣提议,斩了无恙郡主后,药库采购一事,由宋大将军负责。” 其他狗腿子一拥而上: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安静!”奉僖突然高声喝道,面容板正:“御前不得喧哗!” 众臣才齐齐闭了嘴,息声敛气,盯着上首神情莫测的皇帝。 景隆帝的表情很微妙,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无恙郡主,你可知晓,竺献虫害、药材劣质一事?”他沉声问道。 林妩上前了一步。 群臣以为,她多少会狡辩几句,然而,她坦白道: “回禀圣上,臣女知道。” 大家的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 宋摧高兴得,不用扶也能自己从地爬起来了,指着林妩,纵声大笑: “老夫就知道你心思狡诈,敛财无道,蓄意卖国!圣上,请马上将她斩——” “可是。”林妩截断他的话头,平静道:“我没有收受贿赂。” 宋摧呸了一声: “你还狡辩?你既知道那药材品质不好,还跟竺献合作,没有收受贿赂,谁信?” “那份合契,便是如山铁证!” “噢。”林妩的眼睛,弯了弯,闪过一丝狡黠。 她竟然,在笑? 宋摧大怒,还要再骂,却听得林妩道: “可是,宋大将军,本郡主并没有跟竺献合作呀。” “烦请圣上,打开那份合契看看。” “上头的署名,是谁?” 昂? 宋摧志在必得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他有些无法处理耳朵收到的信息,脑子像卡住了一般,只会木然地转头,望向景隆帝。 而景隆帝,终于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 是时候,收网了。 他啪地一声,将合约掷在了宋摧脸上。 “宋爱卿,你自己看看吧。” 宋摧已经心慌得,东西都拿不住了。合契在他手上,薄薄几张纸掉了两次,才被颤抖的手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朱红色大字: “吾国大魏,与彼国青原……” 啊! 宋摧的大脑如同被人砍了一刀,瞬间空白,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青原呢? 而到了这时,靖王终于吐出了一口恶气。 他半是抱怨,半是佩服,对林妩低声道: “林姑娘,演技挺好,差些儿将本王也给吓住了!”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林妩和靖王还坐在议事厅,跟伽罗较劲时,青原使节正满世界找她们。 但哪儿也没有她,青原使节根本找不到人,也不明所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还是从一个小厮口中,套出了话: “使节大人,别忙活了,你们已经被踢出采购名单了!” “这是为何!”青原使节大惊失色。 前些日子不是谈得好好的么,靖王还说了,合作已经定下来了,就差签个合契! “小公子,这是怎的一回事?明明我们的报价已经足够低……” 青原使节心全乱了,大把给那小厮塞银子,打探缘由。 而那小厮收下后,才偷偷道: “大人,你们的报价还低?小的就告诉你吧,被踢出去,自然是因为你们的报价太高了!” “方才,当今圣上已经传了口令,本次采购费用,减了一半。” “也就是说,你们想合作,至少得让利五成!” 五成? 青原使节整个惊住,五成,也太离谱了吧?他们不可能同意的。 可他马上又回过味来: 容得他们不同意吗? 大魏根本没有和他们再谈的意思,反而直接转头找了另外两国,这说明什么? 都说差点拥有的时候,失去才最痛。 青原此刻的心情,就是这般。 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后,青原使者把心一横,做了一个决定。 五成,也不是不可以。 正在这时,头顶金冠,宽袍大袖的林妩,从议事厅走了出来…… 第297章 朕如何选 完了。宋摧再想不到别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大字。他谋划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哦不,捞着了一个烂屁股。好,真是好极了。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与之相对的,是景隆帝身心畅快,眉眼飞扬。他第一次正眼看了林妩,突然发现,这个丑八怪,好像也不是那么丑哈?难怪靖王眼光这么高的人,居然为她出头,还跟她眉来眼去,公然咬耳朵,极尽亲密。仔细看看的话,她声音柔媚,脖子纤细,皮肤很白,身材……身材……那可真是太好了。鼻子有股可疑的热流,景隆帝赶紧用力吸了吸。血流出来就太损天子威严啦。然后继续看,又发现,她戴了面纱,那脸看起来超级小的哟。小白脸爱好者狂喜。总的来说,除了妆太丑,其他尚可入眼。跟小太监勉强有得一比!景隆帝心道。噢,又想起他的小太监了,没良心的小太监。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帝王的面色变了又变,群臣看得战战兢兢,缩起脖子做人。“既然事已澄清,那便这样吧。”景隆帝道。思念使他失去耐心,看到杵在底下这群男子,像一根根光溜溜的棍。晦气。“将合契送到户部,你们都下——”“太后驾到!”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景隆帝微微皱眉,太后怎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上次景隆帝体贴地赐宋摧一百廷杖后,太后哑巴吃黄连,跟他闹了许久别扭。为何今日,突然上了门?“外头冷得很,母后怎的来了?”景隆帝换上一副孝顺面孔:“有什么要吩咐朕,打发宫人来便是了。”“哼。”太后从鼻孔里发出了宋氏哼哼。“圣上,哀家来是有一事问你。”“你是不是要逼死你舅舅,逼死西北数十万大军!”哦……景隆帝孝顺也不装了,缓缓位子坐回上,嘴角噙笑。“太后,你又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不是干政!”太后猛拍桌子,护甲都拍飞了一只,露出又短又胖的中指。“你可知道,群臣百官都求到哀家这儿来了,都求哀家劝劝圣上,莫要亏待在西北浴血奋战的宋大将军,寒了忠臣的心。”景隆帝却是漫不经心地,又哦了一声。“都是哪些群臣,哪些百官?母后说与朕,朕传他们来谈谈心。”然后扫了底下众人一眼。众人齐齐后退一步,盯着自己的鞋面,假装自己不存在。太后气得胸脯起伏不止,厉声道:“你总是如此,不听谏言,一意孤行,这般为君,如何使得?”“使不使得,朕也是皇帝。”景隆帝淡然道:“太后若无事,还是回宫养着吧,没事多睡会儿,少操没用的心。”“你!”太后眼前黑了一瞬,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才恢复过来。她绷紧了心,想了想宋摧的布局,又想了想靖王给她传的话。早前,景隆帝拒绝将让宋家军进驻平醴,致使宋家一直对太后略有微词,觉得她没在皇帝面前,为自家人极力争取。故而太后,才透露了药库采购这个消息,作为弥补,让宋摧提前布局。她满心以为这块大肥肉,必定是宋摧的了。可方才却突然收到靖王密信,说,皇帝突然砍了一半的费用?太后深知宋摧跟伽罗谈的底价,如果只有一百万两,伽罗定然不会同意。可宋家拿不到平醴,还要失去采购的油水?她立马着急了,最后决定,来给景隆帝上点猛药。“好,好得很,你如今是皇帝,哀家奈何不了你了。”太后咬牙道。“哀家只说一件事。”她揪紧帕子,从牙齿里把话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如今宋大将军也有年纪了,又挨了廷仗,军中物资缺乏,又没有充足的药物,怕是难熬。”“要么将大军药库采购的事情,全权交予宋家。”“要么……就把平醴给了宋大将军。”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倨傲,仿佛为自己拿捏住景隆帝,很自得似的:“否则,宋摧这身子,怕是带不了兵,去不了西北了!”哎呀。现场诸臣恨不得将脑袋塞进鞋子里,这是他们不花脑袋就能听的嘛。这母子俩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谁也不想成为他们拉扯中的一环,轻则掉乌纱帽,重则掉脑袋。“圣上,臣突然想起来,还有点紧急政务未处理,恳请先行退下!”一个老臣说。一拖二,二拖三,三个消消乐。不过一会儿功夫,该走的都走了,就剩皇帝、太后、靖王、林妩和悲伤过度,仍瘫在地上的宋大将军。太后不可一世:“皇帝,如何?采购和平醴,你来选吧。”景隆帝翘起嘴角,眸色闪过晦暗,笑道:“宋家懂事了不少,竟学会二选一,而不是一口鲸吞了。”群臣不在,太后便懒怠做样子了,直接轻蔑道:“圣上毕竟不是正统皇子出身,不懂这些帝王之术,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如何能招揽人心,为你卖命?”这是直接戳景隆帝的痛处了。他不是正统皇子,只是个宫女生的杂种,连太学也未上过,更遑论有帝师教导帝王之术。正因为他不是,正因为他没有,他才被有心人扶上了帝位。即便他登位后展现出惊人的治世之才和雄心,即便他通过自己的谋划弹压宋家并亲政了,即便他大刀阔斧推进改革,完成了先帝削藩除世家的遗愿。还是会有人,用上述的出身言论,明里暗里地刺他。特别是太后。太后,你真是永远都学不会聪明啊。景隆帝冷笑道。他满腔的怒火,在不经意间瞥见,那无恙郡主的目光后,猛地烟消云散。因为,林妩正直直盯着,太后头上光辉灿烂的凤头钗。景隆帝疑心自己太想小太监,眼睛出毛病了。他怎觉得,那眼神,很有芳之神韵呢?“无恙郡主。”景隆帝突然出声,将林妩从神游中唤回来:“你倒是说说,采购和平醴……”“朕该如何选?” 第298章 令朕惊喜 林妩以前没觉得,自己有那么爱财。在外头,她是人淡如菊的人设。可当了小芳公公才发现,不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财不够多?她也不想那么财迷,但宫里的好东西太多了,都是外头见不到的。一时间便有些情难自抑。被景隆帝这么一问,她知道,坏了,差点串号。赶紧低下头来,恭敬本分道:“回禀圣上,臣女愚昧,不敢妄做选择。”景隆帝还未来得及说话,太后却先瞥了她一眼:“这便是无恙郡主?”无恙郡主的名头,她可从宋摧耳中听过多次了。都是说,这女子心机甚重,且说话狂妄,仗着芝麻粒大一点权势,耀武扬威。此刻一看,居然还是个身段妖娆的,一股子狐媚,怕不是迷了景隆帝的眼,才拿下这些差事。太后面上便有些不喜。于是翻白眼,又看向景隆帝。“圣上,莫怪哀家说你,用人不贤,亦是君王无德。”“药库采购关乎军机大事,岂是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掌握的?简直荒唐。”景隆帝眸色微冷,哂笑道:“太后,无恙郡主可是促成了青原让利五成,功不可没。”青原让利五成?太后心头一跳。她来得晚,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这无恙郡主,竟还真有点本事?只可惜,雕虫小技罢了,在宋家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无恙郡主。”太后轻唤一声,然后缓缓端起一盏茶。用茶盖刮了刮茶沫,啜一口。一切都是慢慢的。非要让人等上那么一等,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莫要以为,和青原谈了个让利五折,便沾沾自喜,须知这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事,最重要的是目光放长远!”“同青原合作,眼下看虽然得了价格的便宜,但哪里比得上伽罗,品质好产量又稳定?外邦通商是长久之计,不在于一次二次,不能光计较眼下得失。”“不过……”她轻蔑地笑了笑。“你还年轻,想不周全,亦是正常。”然后又转头看景隆帝,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圣上,女子短视,哪里懂的外邦通商的弯弯绕绕?宋家掌军又从商,才最稳妥。”“治国不易,守疆更难,圣上,你可别糊涂。”可景隆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笑:“太后急什么?还是你教朕的,兼听则明,要肯听谏嘛。且听听她怎么说吧。”轻飘飘就将太后的劝诫反弹了。气得太后哼哼,又回身坐到了椅子上。林妩则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说:“禀圣上,首先,臣女认同太后的说法,伽罗确实是我们的最优选择,尤其是为了长久合作考虑。”太后一听,马上将茶盏放下,露出自恃聪明的得意来:“哼,你还算有点脑子!”可林妩微微一笑,又道:“所以,臣女以为,非青原即伽罗的人,才是短视。”“我们大魏视界之远,格局之大,为何,不能两个都要呢?”两个都要?太后直接嗤笑出声:“你当伽罗是傻的?圣上狠心削减军费,克扣将士,谁人不知。如今仅有区区一百万两,还两个都要?”“哀家就说你一个女子不懂通商吧,净知道异想天开!”然而,林妩只是福了福身子。“太后此言差矣。圣上仁慈,怎会克扣将士?”“臣女斗胆揣测,圣上减资,不过是以退为进,意在创收。”“用一百万两,就能做成两百万两的事,以此再推,便可用两百万两,做成四百万两的事。”“圣上,臣女说得可对?”她坦然道。景隆帝闻言,不由得停下了盘珠子的手。再一次,正视这个给他初印象并不好的女子。此时,她站在那里,脊背挺立,眼神通透,表情镇定,景隆帝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是如何与那些外邦使节谈判的。很会揣度人心啊。有点意思。“唔。”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已经足以验证,林妩此前的猜想。景隆帝的目的,是往底下人屁股上踢一脚,逼他们思考,令他们奋进,莫要同以往那般,当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这也意味着,两百万的费用,不是不能有,只要能出四百万的成绩。“圣上,只要将费用增加到两百万两,臣女就有办法,让青原和伽罗,都让利五成。”“也就是说,以原定的费用,买到两倍的药材,而且品质都是最好的。”“圣上以为如何?”太后直接听呆了,青原和伽罗都让利五折,这怎么可能?景隆帝却是龙颜大悦,拍了扶手喝道:“好!”“朕要的,便是这样敢想敢干的臣子。”“无恙郡主,若是你能谈下五成让利,两百万两不成问题,且药库采购一事,今后全权由你负责!”“圣上!”太后失声惊叫。宋家就这么失去采购一事了?且还是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可能,不会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事,还五成,宋摧都谈不下的,她凭什么……可林妩只是命人将户部盖好大印的青原合契,拿去给伽罗使节看了一下。伽罗使节就同意了。“怎会这样?”太后和宋摧同时惊呼。林妩笑了笑,将最新拿到的伽罗合契,呈了上来。景隆帝打开一看,果然是五成让利。“攻心之术,出神入化啊。”他难得地感叹道。再看林妩,已是十分赞赏的表情。如果没有青原这份合契,伽罗笃定自己是大魏最佳的选择,心里预设太高,绝对不可能让这么大的利。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耳光。当青原的合契摆到眼前时,他们也站在了青原原先的位置上,品尝到触手可及却又临阵痛失的锥心悔恨。于是,他们也跟青原一样,心态崩了,底线便也跟着崩了。早知道,五成也可以呀!反正又不是没得赚,之前究竟在纠结什么呀?此时,林妩又对他们抛出橄榄枝,合作费用还是一百万两,他们非但不觉得五成让利苛刻,还因为失而复得,对林妩感恩戴德。景隆帝心里,突然浮现两个字:知己。 第299章 各退一步 太后见大势已去,合契已经签订,绝无可能花落宋家了,便咬着牙道:“所以,圣上,你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明日早朝,就颁发一道令宋家军进驻平醴的圣旨吧。”她忍气道。这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景隆帝再次面临辖制,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太后,宋爱卿,你们非要这么逼迫朕吗?”他淡淡道。声音波澜不惊,却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太后抿紧殷红的唇,十指揪皱了膝上的帕子。“圣上,你亲政这几年,性子真是越来越偏执了。”她努力放软声音,要做个慈母的样子出来,温和道:“你总是疑心宋家的忠诚,着实令哀家伤心。你也不想想,你是宋家一手扶上帝位的,也是宋家今后的依靠,宋家怎么会害你呢?”“平醴地产丰饶,在西北无异于一块大肥肉,不知被多少外邦异族虎视眈眈,垂涎不已。”“先前哀家还期望,若是你将平醴指给了靖王,也算有个指望,这孩子能力不俗,必定能守住。”靖王闻言,马上跪下来:“圣上许臣黑岭,已是天大恩赐,臣别无他想,请圣上和太后明鉴!”太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个识相的。而景隆帝则面色沉沉,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太后又道:“既然圣上已经定了,让靖王年后便赴黑岭,那靖王是不可能了。。那么平醴无将才盯守,如何使得?哀家可听说,外族蠢蠢欲动,说不得年后便要进宫了。”“宋家想要平醴,并非出于私心,是想为我们大魏守江山呐。”“哀家就不废话了,总之,谁守西北,谁要平醴。圣上,你便说句公道话吧。”一来二去,把软话硬话,都说尽了。太后还心中暗爽,觉得自己将景隆帝逼进了夹缝,这下指定……“禀皇上,归德将军在殿外求见。”太监突然来报。归德将军?谁?太后和宋摧一时没反应过来。景隆帝却瞳仁微张,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宣。”他沉声道。一个年约四十,举止豪爽的汉子,虎虎生威走进来,行云流水地单膝跪地:“臣归德将军,周池,见过圣上,见过太后!”周……周池?太后和宋摧对视了一眼,绞尽脑汁,终于恍然大悟。这,这不是,早已交出兵权,在京中任了个闲职的,德妃的兄长吗?两人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果然,归德将军高声朗朗:“臣此次面圣,是听闻西北战事吃紧,宋家军吃了几次败仗,异族实在气焰嚣张。”“又闻宋大将军此次回京,身体抱恙。臣食大魏俸禄,实不敢尸位素餐,更不忍见西北孤立无援。”“故而,臣恳请皇上,许臣赴西北领兵,好令宋大将军在京中养伤!”什么?这回,宋摧也捂着屁股跳起来了。这周池算个什么东西,八百年前封的归德将军,跟老子能比吗,居然恬不知耻,想取而代之?太后亦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哇,他们一会儿图谋采购,一会儿扒拉平醴,啥也没落着也就算了。回头一看,家被偷了?“胡闹!”太后满脸怒气,用护甲指着归德将军。“就凭你,也配领西北大军?”可归德将军,不愧和德妃一家人,兄妹俩性子都很直:“怎么不能呢?臣又没有被打屁股。”太后:……宋摧:……景隆帝微抬眼皮,勾起嘴角:“今日众位爱卿甚是积极,又是谈定采购,又是请战西北。有臣如此,朕深感欣慰。”“还有太后为朕操劳国事,朕着实轻松不少。谁守西北,谁要平醴?真是个极好的提议,朕允了。”他笑得愉悦:“既然周爱卿有这份心,朕就……”“等等!”太后急急叫道。“圣上,何须让旁的人到西北?宋摧还能打!”景隆帝似笑非笑,瞟了站不稳的宋摧一眼:“太后不是说,宋爱卿身体不适,无法到西北领兵了吗?周爱卿的提议很好,宋爱卿还是在京中好好歇息吧,其他的交给周爱卿。”那怎么行?太后五雷轰顶。归德将军的加入,让本倾向太后那头的天平,又缓缓沉向景隆帝,然后趋于平衡。谁也不让谁。偏偏景隆帝又来劲了,问林妩:“派谁去西北,无恙郡主有何高见?”太后正焦灼烦闷呢,却见景隆帝还有心思问不相关的人,简直气得发昏。她刚要酸他几句,却被林妩的话给定住了。林妩徐徐道:“禀圣上,两位将军踊跃上阵杀敌,护我大魏的赤诚之心,实令人感动。”“臣女认为,两位都是猛将,谁去都可以,且年后靖王亦去了西北就藩,名将贤士齐聚西北,何愁不杀退外邦?”靖王!太后猛地被点醒。她终于,想起了靖王给她传的话。除了告知采购的最新消息,靖王还拟了又臭又长的请安辞:“儿臣将赴黑岭,不能在母后膝下尽孝,深感不安……臣知宋舅舅亦在西北,今后若舅舅有所求,儿臣无所不应。只可惜臣不在平醴,而在黑岭,否则,儿臣私底下,必将平醴拱手相让……”当时,太后听了只是撇撇嘴,觉得靖王倒是有几分孝心,只可惜不得圣心。什么无所不应,拱手相让,他又没有,应什么,让什么呀。可身处眼下这个僵局,她才惊觉,靖王这番话大有深意。她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圣上为了弹压宋家,宁可不让宋摧去西北,也不愿交出平醴,是吗?”太后突然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殊当年先祖皇帝扶起宋家,正是为了弹压当时得势的周家!”她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愤慨:“你这个皇帝,真是越当越回去了!”“太后,朕是皇上,你慎言!”景隆帝亦厉声道。母子俩眼神厮杀,大战一触即发。最后,还是太后先败下阵来,咬牙道:“哀家不想同你争了,不如,各退一步吧。”“平醴,宋家不要了,但,亦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就请皇上将平醴,赐予靖王!” 第300章 他听到了 你不是喜欢以退为进吗,那哀家也同你来一招,以退为进!太后心想。虽然归德将军是有一定的威胁,但太后也没有傻到,真以为宋家军盘踞西北多年,会那么轻易地被人取代。她相信,景隆帝迟早还是需要宋摧上战场的。可究竟迟是多迟,就有点烦人。迟则生变,她不想等。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曲线行事……她笃定,靖王是个敦厚孝顺的好孩子。脸长得那么好看,人能坏到哪里去呢。太后信心满满,支持靖王得平醴,就等于给宋摧争取平醴,靖王一定会暗中将平醴交给宋摧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靖王好歹是天家的孩子,又忠孝两全。既然圣上不相信自个儿的舅舅,那倒不如给了靖王,一家人用着总放心些吧。”太后道。而景隆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古怪:“靖王?”他自然能看出太后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也必须承认,他目前确实还需要宋家。既然太后肯先退一步,那么他也服个——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尤其是对宋家!景隆帝眼中,狠厉乍现。“靖王?靖王好啊。”他嘴角噙着冷若冰霜的笑,确实,靖王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平醴一日无主,宋家就一日不安分。今日的闹剧,来日还会上演,让他烦不胜烦。可是,他又为什么,要顺宋家的心?“那么,朕便将平醴,交予靖王吧。”景隆帝的双眼突然冰雪消融,露出温和仁厚的表情,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不曾存在。然后,看着太后面上不加掩饰的喜色,他嗤笑道:“但是,思及靖王忠孝,就这么将他驱至西北就藩,使太后失去天伦之乐,未免有些无情了。”太后愣住,这什么意思?而靖王,紧张得十指蜷起,手心潮湿……“朕宣布,靖王暂留京城。”景隆帝慢慢道。嘴角,扬起残忍的笑。“等侍奉太后百年,再就藩吧!”成了!靖王捏紧拳头。林姑娘诚不欺我,圣上竟然真的入套了。而他,既得了黑岭和平醴,又可以留在京城!靖王激动得甚至有些面色发红,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多爱太后,为自己能承欢膝下高兴得要哭了。但太后,却是真的哭了。这叫什么?百密一疏!平醴是给靖王了没错,但是靖王不就藩,就没法暗中操作,让宋摧进驻平醴。她费心筹划了大半日,全给靖王做了嫁衣。好恨啊。太后一时接受不了,白眼一翻。“太后!”“太后!”“快传太医!”……林妩在心中为晕倒的太后喝彩,她可以趁乱悄咪咪地先行遁了。一把年纪还为人着想,果然是太后啊,太厚道了。这一日过得实在兵荒马乱,一日解决了两桩大事,还将太后气得旧疾发作。按理说,景隆帝应该开心。但不知为何,他满心不快。尤其是平醴这事,太过诡异。感觉有人赢了,但细细一寻思,全是输家。宋家是没得逞,但他的算盘也被打乱了,而靖王呢,虽说得了意外之喜,但又不能就藩,有约等于无。究竟谁赢了?无形中似乎有一只手,推着他们往既定的方向走。景隆帝心中郁闷,直到大殿的人走光了,他才想起来:“小芳呢?”奉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墙缝里:“额,圣上,小芳公公还在宫外……”“他真是把心玩野了!”景隆帝生气,举起镇纸就要摔。但是想想,捡的人不在。又放回去了。“传令下去。”他沉着脸道:“着人立即去找小芳!”那么,小芳公公在哪儿呢?自然是在望仙楼,举办庆功宴呢。最近这段时间,虽说为自己的铺子牟利,再辛苦的值得,但林妩着实是累狠了。好不容易毕了一事,她满脑子只想着松快松快。而靖王交际甚广,最会享受,当即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包下整个望仙楼,专程只伺候她一人。“王爷大气。”林妩笑眯眯:“林妩真是沾了你的光了。”靖王笑笑:“怎这般说?能招待林姑娘,是本王的福气。”“不过……”他左右各一瞟,对那两个左右护法般,死死黏在林妩旁边的男子,拉下脸来:“你们来干什么?晦气!”姜斗植不悦:“靖王,好歹朋友一场,吃你一顿饭就这般小气?”崔逖就更加诡辩:“林姑娘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王爷,你我之间无需客气。”靖王:……简直想掐自己的人中。以前分开处的时候没发现,最近凑三人小组的次数多了,靖王怎么觉得,他俩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连气人,都是一个路子的。碍于今日是庆功的好日子,靖王不想闹得不愉快,扫了林妩的兴。故而,不情不愿勉强接纳了两个不速之客。“林姑娘,本王恭喜你,办了一件大事。”靖王举起酒杯:“也谢谢你,为本王解决了一件大事。”“本王先干为敬,你随意。”然后,一饮而尽。林妩如今是不轻易喝酒了,因此以茶代酒,回敬了他一回。姜斗植和崔逖见状,不甘落后,倒茶的倒茶,夹菜的夹菜,抢着同她说话。林妩被全方位照顾得很周到,吃吃喝喝。很快,就想上厕所了。她只好离了雅间,往净房走去。经过楼梯口时,有一个人正好上楼来。林妩不经意瞥了一眼,情不自禁喊出声:“僖公公,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奉僖的脸,唰地白了。然后,底下响起蹬蹬蹬疾步踏楼梯的声音,有人急急道:“小芳,是你?”林妩:!!!狗皇帝怎么来了!她今日没有乔装,但是,却用了小太监的声音说话,被他给听到了。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水仙楼是一个圆形回廊,只要上了楼梯来,整层楼一目了然,她根本无处可逃。而景隆帝的脚步声渐近,马上就要露出头来了。正在这时,姜斗植开门出来:“你……” 第301章 很难拒绝 景隆帝懊恼,自己方才拿什么乔,要在楼下等小芳来认错。结果一听他的声音,便按捺不住,直接往楼上冲。恨不得第一时间揪住他,问他还记得自己是御前小太监吗?庆什么功,应当先来御前领赏好吧!奉僖识相地给景隆帝让出道,景隆帝探头一看。回廊上空无一人。景隆帝生气:就这样还敢跑?这小太监,不料理料理他,是不行了。“他跑哪儿去了?”他面沉似水:“奉僖,去把他抓回来!”奉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武功:“这……”景隆帝刚想骂他,啰嗦什么?回廊一个转角里,突然响起啾啾啾,黏糊糊的,可疑的水啧声。一片紫色的衣角露了出来。在那里!景隆帝眸色一深,大步生风走了过去:“小——”结果,只看到一个身穿紫色描金云纹大氅的男子,将一个娇小女子,按在角落里……交颈狂亲?景隆帝:……“姜斗植,你在此作甚?”景隆帝黑面:“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这种地方行事,就不能找个房间……哦?”他无意中瞟了一眼,那被姜斗植拥在怀里的女子。虽说被姜斗植挡住脸,看不清,但那雪白的脖颈,那妖娆的身段,还有腰上的香囊……翊坤宫香毒那日,他第一次见她,她便是戴着这个香囊。“无恙郡主?”景隆帝三观震碎。她,她,她不是跟靖王眉目传情吗?怎的,又和姜斗植偷偷亲嘴……姜斗植立即用大氅,兜头将林妩罩住,将一张小脸盖在大帽子下,然后才拥着她跪下。双双喊道:“见过圣上!”“圣上恕罪,属下情不自禁,故而……”姜斗植分辩道,暗中扯了扯袖子,掩去自己的手背。景隆帝简直没眼看,按着眉毛道:“姜斗植,你身为朝廷重臣,怎能伤风败俗?”“还有无恙郡主,顶着郡主的名头,代表的是天家颜面,好歹避着人些!”姜斗植老老实实:“属下知罪。”林妩细声细气:“臣女惭愧。”景隆帝只觉得无比刺耳:混账,还给他们押上了?就他俩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夫唱妇随呗?凭什么他们能在这里亲嘴,朕却要满世界抓小太监,啊?“罢了罢了!”景隆帝心浮气躁:“见着小芳公公没有?方才他就在楼梯口,如今跑哪里去了?”姜斗植指着一个房间,一脸忠诚:“往里头去了,这小房有道后门,想来是……”景隆帝话都没听完,就一阵风往那边卷了过去。奉僖连忙跟上,擦肩而过时,抽空给了地上那俩人,一个复杂的眼神。姜斗植勾起一抹笑:呵呵。林妩爬起来,将大氅还给他,心有余悸:“看来此地不能久留,我得先行离开了,劳烦姜大人代我同靖王和崔大人说一声。”“多谢姜大人相助,小女子感激……”“怎么感激?”姜斗植那双狐狸眼,微微往上挑,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喏,都红了。”他说。手背上红梅点点,都是被吮出来的痕迹。林妩:……这不是你自己嗦红的吗?明明借个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啾啾啾亲得那么逼真?姜斗植十分坦然:“人只有在尴尬的时候,才会想着快些离开。”“在下是想快些支开圣上罢了。”林妩汗颜:说得好有道理。不得不说,姜斗植能从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一步步往上爬,变成多疑帝王身边的首席打手,学习能力和自我驱动力都很强。这些日子,眼看林妩被靖王霸着,他没有气馁。而是勤学苦练,精进了某方面的知识。这不,眼下就派上用场了。一个手背而已,亲得跟真的似的,想必家里的玉枕都嗦尖了吧。林妩暗暗地想。只不过,她真的觉得,并不是很有必要!“来,这是谢礼。”她扔给他一盒东西:“姜大人,身子一碰就淤红,那是阳虚湿气重。”“这盒祛湿膏一日三次,用水化开服用。另外,平时少想些有的没的,锁阳扛湿,啊。”然后转身跑了。这些日子,她实在太忙了,确实没去养心殿刷存在感。本以为自己一个宠物似的小卡拉米,景隆帝长久不见,应当就给忘了吧。怎料到,对方直接杀出宫来找。林妩不由得头皮发麻,我这该死的魅力,变成太监了也挥之不去……一直跑到马车旁,她才松了口气。赶紧回宫去吧……诶?一只玉白光滑的手,伸到她的眼前。崔逖笑吟吟:“姑娘,上车吧?”“崔大人为何在此?”林妩问,并没有立即伸出手去。崔逖眉眼坦然:“崔某正好要到宫中去,能否借姑娘的马车同行?”不借你也已经坐在里头了呀。林妩无语。许是在开封府审案审多了的缘故,崔逖总有或柔或刚的法子,让人就范。比如眼下,他没有坐自己的马车,来邀林妩同坐。而是早早蹲在她的马车里,发出求带申请。这就很难拒绝。林妩只好搭了他的手,上车去。吃席时没有留意,林妩现在才发现,崔逖今日又是用心装扮了一番。白色锦衣看着不打眼,实际绣的鱼水图,精致繁复而寓意暧昧,腰间环佩琳琅,更显公子如宝如玉。他又着银冠玉带,以一支仙人乘凤簪固定着,衬得唇红齿白。此时,他正歪歪地靠在一方锦枕上,身子慵懒又不失矜贵雅正,透出一股撩人男色来。见林妩坐定后,他用细白的手指,捏起方桌上的茶壶,为她倒茶。“林姑娘,这是南边新来的裕南毛尖,尝尝吧。”崔逖温文尔雅笑道。林妩端起杯子,香气扑鼻,果然是好茶。“多谢崔大人,我有口福了。”她笑道,正要浅酌。结果,杯子刚送到唇边,就听得外头马儿长嘶,马车哐的一声,猛地停下来了。“啊。”林妩低声惊呼。因着骤停,她整个人难以自控地往后倒!崔逖本是盘腿而坐,见状立即改为跪姿,好拉住她把人往前一带,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但还是出了点岔子,那杯茶往前一泼,泼在崔逖的下巴上。“崔……”林妩刚要用帕子给他擦擦。门帘却被掀起来了。“崔——” 第302章 变心太快 不是,这。景隆帝瞠目结舌,呆立当场。这是什么情况?他最信赖的重臣之一,传言中不近女色、冷心无情的天子鬣狗,鬼门判官,文质公子,正以臣服的姿势,跪在一个女子跟前。腰背挺直,双膝岔开,下巴抬起微妙角度,宛如乞求上位者的怜爱。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渍。景隆帝:……更要命的是,他俩衣衫都有些凌乱,车内杯子、点心滚了一地,毯子也皱了。可见,战况激烈!他不由得视线飘移,看看是怎样一个如狼似虎的女子,勾得冷面权臣放浪形骸……等一下。景隆帝倏地瞪大眼睛。是自己找人找得,花了眼吗?不确定,再看——看什么看,还有什么必要看。那背影,那腰身,那香囊,就是她。又是她!“无恙郡主?!”景隆帝人脱口而出。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这女子先是跟靖王眉来眼去,后又跟姜斗植热情狂吻,现在还跟崔逖车内激战。自己就这三个臂膀,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世间竟有如此淫乱之事,竟有如此放荡之人,令人不齿,令人不齿!景隆帝难以置信,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奉僖拉着个脸站在后面。他老崩溃了。他当年就不该入宫。他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应该当太监!“崔……崔大人。”奉僖深呼吸了一大口,终于勉强平稳气息:“圣上寻你有急事。”崔逖脸皮可厚,面色是一点也没变,只在林妩身上披了一件外袍,好遮一遮她湿了一丁点的衣襟。然后,施施然下车来,落落大方行礼:“臣见过圣上。”林妩也滋溜滋溜下来了,用袖子遮面,怕露破绽,不敢抬头:“臣女见……”“别见了,见什么见!”景隆帝烦道。他是发现了,这女子有点说不出的诡异,她一旦露面,从不会只出现一次。而且次次伴随视觉冲击,精神污染。景隆帝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克朕!“崔逖,你赶紧调动开封府的人手,追查小芳公公的下落。”景隆帝黑脸道,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朕今日见不到他,唯你是问!”崔逖微笑:“臣,定当竭力。”然后,目送景隆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皇家马车上。速度前所未有地快。“走吧,林姑娘?”崔逖笑意淡了些:“本想同姑娘饮茶言欢,探讨人生。”“不过,圣命难违啊。”于是,林妩的马车,也朝着皇宫一路疾驰而去。鬼鬼祟祟靠进宫门时,林妩已然是小太监的打扮。她还未拿出令牌,守门侍卫就用饱含感情的嗓音,激动地喊了一声:“小芳公公!”林妩:“……这位爷,认识我?”七八个侍卫齐刷刷看过来,先前那位热泪盈眶:“能不认识吗?圣上每日都派了人来叮嘱,公公若是回来,必须立即上报。”并且因为林妩一直没回来,一直没有好消息上报,侍卫们已经被景隆帝迁怒,找借口骂好几顿了。此时看到林妩,他们只觉得如同救星从天而降。林妩听完,有种不祥预感。原以为见面次数减少,景隆帝会淡忘了他,谁知,竟是距离产生美?她有点读懂他的性子了:极致的偏执。他的眼不是眼,而是天罗地网,一旦进入其中,便会被圈地标记。绝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让他稳坐龙庭。也让他,只会一味地紧抓在手中。他未必是多喜爱林妩,可是,林妩主动想要离开他的领地,绝无可能。这就有点麻烦了。林妩心想。还是得想想办法,让他厌倦了才行。但是兴高采烈的侍卫,已经第一时间将小芳公公回宫的消息,递到了景隆帝跟前。林妩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太监房放下行李,就被奉僖差人,将她一路挟持到了养心殿。景隆帝坐在书案后面,面容阴沉。“你还知道回来?”林妩小步快走进殿,行云流水地跪下:“奴才知错了。”“错在哪里?”景隆帝冷声道。林妩低眉顺眼:“错在太爱工作,沉迷办差,乐不思蜀。”景隆帝气笑了,最近气笑的频率不要太高:“你热爱工作?你就说说这段日子,你在宫里拢共能待几个时辰?你还记得皇宫里头的朕吗?”林妩乖巧谦卑:“圣上,奴才明白,这个月的月钱不敢领了。”景隆帝:……这是月钱的问题吗!跟这种眼里净是钱的人,简直说不明白。林妩见他脸色还是臭得很,心想这人真是难伺候,她都不要钱了,他还想怎样?唉,还是得上绝技:哄。“圣上,其实这些日子,奴才因为在外头办差,疏忽了宫里的事,但奴才是一刻也没忘记过您。”“奴才还日日抄写药王经,为圣上祈福呢。”说着就从胸口往外掏东西。她确实抄了药王经,当然不是为景隆帝,而是太医院年底都要考试。而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读书学习这方面,有点渣。只能临时抱佛脚,一边忙着跟四国拉扯,一边还要熬夜苦读,药王经都抄了一沓。今日收拾东西时,她顺手揣进怀里,准备回到宫里再偷着背点儿。谁知现在就派上用场了。“果真?”景隆帝脸色缓和了些,一脸希冀地盯着她怀里掏。然后,看到一个香囊,吧嗒掉在地上。景隆帝:?这不是无恙郡主那个香囊吗?林妩:!怎么把这个给带出来了!主仆俩大眼瞪小眼。林妩的脑子飞快转动,她到底该怎么解释为好……而景隆帝,脸色先是惨白,继而铁青,最后,绿油油的。“你……”他艰难而沉重地开了口:“不爱奉僖了?”嘎?林妩愣住。景隆帝看她一脸迷茫,心里头更是悲凉:“你变心也太快了,这才几日?”“不喜欢奉僖也就算了,怎的,连男子也不喜欢了呢?”林妩简直傻了,景隆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如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然而,对方无视她诧异的表情,只是一味地绝望嘶吼:“你还不如喜欢奉僖呢!”“那无恙郡主,她,她不是个好东西!”林妩:…… 第303章 做了夫妻 林妩觉得,景隆帝此人,在政事上有着天生的帝王触觉,洞若观火,多智近妖。但是,在别的地方,他好像缺根弦。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证他离题万里了。他总能在一堆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中,自创一个谬以千里的选项。并且深信不疑。“小芳,这回真不是朕要棒打鸳鸯。”景隆帝语重心长道:“你莫要因为与那无恙郡主共事了一阵,便被她所迷惑。”想想也正常,那郡主除了长得不好,其他方面可圈可点,连他这个皇帝,都要欣赏几分。何况小芳这纯情如一张白纸的小太监。可是,无恙郡主连撩他三员大将,还要将他中意的小太监勾走,这合理吗?景隆帝想着想着便生气了:“你可知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他想说,此人滥情,放荡,玩弄男子。但在背后用这般恶毒的话议论一个女子,实在有失帝王风范,亦非他的行事作风。他的行事作风是:恨一个人,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要不朕给她一块封地,特许她到封地去吧。”景隆帝道。林妩差点没控制住闪闪发亮的双眼,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封地可以有,但是现在的她,可不能被赶出京城。她还有偌大家业要操持呢。只能把封地这事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小目标,面上只做委屈状:“圣上,您误会了。”“奴才一个太监,只盼着能把圣上伺候好,哪儿来的空闲起那些个心思?且郡主是如此的尊贵、睿智、美丽又正直,奴才不会妄想。”她说得斩钉截铁。可景隆帝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看你夸这一大堆,你究竟是不会,还是不敢,亦或是不能?听来听去,还是有点不爽。不过,景隆帝自诩早已看透林妩。他觉得,这小太监不是个长情的,只要自己把他看住了,不许他再见无恙郡主,这段情八成也是要淡的。接下来,便将他放在身边,好好看一阵吧。景隆帝心想。于是,林妩过了好一段风平浪静,端茶倒水,捡金捡玉的日子。景隆帝倒也不是个难伺候的,虽然他翻脸无情,脾气难以捉摸,但是不大折腾下人,又因为中意林妩,给了她不少优待。林妩又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不过,好事不长。太后在养心殿被气那一回,病了有一段时间,最近终于是恢复康健了。她心里有气,故而身子一好,便开始蹦跶。虽然不好骂景隆帝,但她却能以孝心为名头,折腾他。比如三五不时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打发人来请景隆帝,景隆帝若不去,她便哀叹自己作孽,辛苦扶上帝位的孩子,如今连请个安都不来。景隆帝一开始,还真去了两三回。害得林妩好几个晚上,都准备睡觉了,还得爬起来陪他去慈宁宫请安。后来,景隆帝厌了,不想去了,但太后又通过宋家,鼓动朝臣劝谏景隆帝要仁孝,对景隆帝形成了左右夹击。这可苦了林妩。她要大晚上的陪景隆帝去请安,太后不好骂皇帝,就只能拿她这种小太监出气。想来想去,便想出了个主意,向景隆帝请示。景隆帝听了,笑得伸手去撸了一把她的头顶:“你这小太监,脑子里头都是鬼点子!”于是,接下来一连七日,才到四更天,正是夜里睡得最沉的时候,酣睡正香的太后,突然被嬷嬷叫醒:“太后娘娘,圣上,来向您请安了……”自然,景隆帝是没有亲自来的,而是林妩捧了翰林院给代笔的请安辞,每日更新一份,在太后寝殿外头高声朗读。言辞恳切,感天动地,听得太后眼冒泪花,哈欠连连。她即便不想起床,这么一通无感情的朗读,吵也被吵醒了。如此这般,不过几日,本来就睡眠浅的太后,老年斑都多了几块,脸颊垂得像哭了三个大夜的丧。这一夜,林妩来到太后寝宫外,还要再念。太后气冲冲地走出来,指着她骂道:“别念了!”“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林妩赶紧低头,恭恭敬敬地说:“回太后娘娘,圣上听了朝中谏言,深感孝道有亏,愧对太后,每每想起此事,便也不能寐,定要狂书请安辞一份,来向太后请安,方能全了这个孝心……”“混账!”太后捧着脑袋,要疯了:“别来了,以后都给哀家请安了!”林妩佯作惊慌:“这怎么可以?太后每日召见圣上,可见思子心切。圣上唯恐自个儿的孝心不足,寒了您的心……”“行了行了。”太后暴躁道:“以后哀家不召他来请安了,行了吧!”然后,气冲冲地回屋去了。林妩恭恭敬敬,高声地喊了一声:“谨遵懿旨!”然后袖子一甩,事了拂衣去。终于可以睡个整觉了!不过,也因为这事,她引起了太后的注意。这一日,太后坐在凤椅上闭目养神,前段日子总是被半夜吵醒,她元气大伤,如今还恢复不过来。容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请了个安。太后才微微掀开眼皮:“如何?外头传的,可是真的?”容嬷嬷先是哎哟了一声,然后露出嫌恶的表情:“太后娘娘,说出来真怕污了您的尊耳,但依老奴所见,此言不虚……”太后立即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咬牙道:“景隆帝真是疯了,德不配位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养着那么个以色媚主的佞宦。”“我大魏天下,在他手里,尽毁矣!”容嬷嬷连声附和:“可不是么,太后娘娘,您是没见着,圣上对那小芳太监看得紧,一日也离不了身。”“同出同入,同席同食,如同做了夫妻一般……”砰!太后拍了一下桌子,立起两个眼睛,怒道:“荒唐!”“圣上迟迟不立皇后,后宫又凋零,致使登位至今尚无半个子嗣,却又染上这龙阳之好,被区区一个佞宦所迷惑。今后,如何治国平天下?”但容嬷嬷的眼神却闪动了一下:“太后娘娘,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第304章 小芳跟去 容嬷嬷低声劝道:“太后娘娘,圣上迷恋宦官,对咱们来说,实是好事一桩。”“至少,他不亲近女子,没有那些个狐媚子能受宠出头,这后宫,仍以太后为尊不是?”“而且,还不用担心生下旁的子嗣。毕竟,咱们只要抢先谋得一个子嗣,那么圣上的血脉,是越少越好……”太后听着,眸色渐渐沉了。确实如此。景隆帝本只是一个宫女所出的,不受待见的皇子,十岁前一直被扔在行宫,如同那肮脏的流浪猫,野蛮生长。她当初选择他,看中的就是他低贱,没有任何根基,以后好操控。谁知,野生的可能是野猫,也可能是猛虎。景隆帝即位后,竟渐渐地露出了獠牙,而今,连她也不能拿他如何。简直是倒反天罡。故而,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把景隆帝给废了,再扶持一个好控制的幼帝。可是野猫已然成长为猛虎,岂是那么容易斩杀?太后为皇帝的不受控,日渐心烦。最近又因宋家屡屡受创,乱了阵脚,失了心智。竟连如此浅显的道理,还要一个奴才来提醒。“容芝,得亏你替哀家看着。”太后瞟了容嬷嬷一眼:“这不枉当年,哀家选了你陪嫁进宫。”容嬷嬷赶紧跪地磕头:“奴才受娘娘大恩大德,万不敢忘,只恨不能以死相报。”“哼。”太后冷哼一声:“什么死不死的,你们这些下人的命,值个什么东西?”“还是好好地为哀家做些谋划,才算是派上点用场。”容嬷嬷诺诺称是。太后又道:“只是,圣上的血脉难得,如今他连侍寝都不宣了,如何能得到他的子嗣?”景隆帝心眼子多得很,早有提防。即位九年,他一个子嗣也没有,甚至连位公主都没有。太后本对宋妃寄予厚望,谁知她不中用,宫斗都斗不明白,旁的人还毫发无伤,她先把自己斗下去了。且去冷宫没几日,就死了。“废物!”太后想起这个就气,忍不住骂道。容嬷嬷小心翼翼道:“娘娘,老奴以为,宋妃是宋家嫡女,自然清贵高雅,端庄大方,颜色无双。”“但圣上,未必喜欢这一款……”太后眼中精光一敛:“怎么说?”容嬷嬷道:“娘娘仔细想想,圣上都宠过谁?德妃不算,那是当初为了笼络周家,朝堂手段罢了。咱们宋妃,更是如此。认真计较起来,圣上唯宠二人。”“云妃,和这个叫小芳的太监。”太后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自己总结出来了:“他就偏爱那些个没根基的,当个宠物图开心的玩意儿。”“哼,别的不会,这招拿捏人的功夫,倒是被他学了个十成十!”太后怨恨道。容嬷嬷赶紧赔笑宽慰:“圣上再怎么学,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哪能及太后一二呢?”“倒是方便了咱们,洞知他的那点小心思。”“所以呀,咱们再提拔多少高门贵女进宫,无非就是惹得他厌烦。若想成事,还是得寻摸那些个低贱的狐媚子。”“而且,圣上提防着女子有孕,那不如……”于是,才过了大寒,太后便向景隆帝提议,去行宫避寒。“……哀家最近身子不好,想是深宫寒凉难耐,且昨夜又梦见先帝……”太后坐在养心殿,捏起帕子,沾那干巴巴的眼角。“昔日你父皇在时,每年冬季,都要去行宫泡汤,宫妃和皇子公主都能同去,不知多逍遥自在。”“咱们天家父子,也能如寻常百姓一般,享一享天伦之乐。”她露出慈爱的表情,回忆道。企图激起景隆帝的温情。但景隆帝面色淡淡,不疾不徐地在纸上行书:“是吗?那朕倒不知道。”“毕竟,朕一直在别宫里住着,哪有机会去行宫呢。”太后:……忘了,景隆帝只是个野生皇子。死去的回忆又把景隆帝杀了一次。太后尴尬得不得了,赶忙说:“总之,既是先帝入梦,为了孝心,圣上也应当同去才是。”景隆帝嗯了一声,没说去还是不去。太后恨死他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如今景隆帝反骨甚重,翅膀又硬了,他不孝起来,谁进谏就赐廷仗,主打一个残暴混不吝。她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皇帝,你以为如何?”太后又问。语气竟有些许卑微。景隆帝却好似没听见似的,狂书了一会儿,提笔在半空,看了看写好的字。说不好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神情高深莫测。然后锵地一声,狼毫笔被投进笔洗里。“去吧。”他漫不经心道。林妩在一旁,赶紧递上一块温热的帕子。景隆帝接过来,擦了擦手,才正眼看了憋气坐在一旁的太后。“先帝如此惦记太后,当儿子的怎能不表孝心呢?来人,给云妃传个话,让她安排安排吧。”终于是将太后说得欢喜了。太后达到目的,便也不演母慈子孝,高高兴兴地离了养心殿。奉僖作为御前大太监,办事是极稳妥利索的,当即上前请示:“圣上,眼下快要过年,若要在年前回宫,去行宫一事,这两日须得启程了。”“除了都中营随行护驾外,奴才初拟随行名单,圣上以为如何?”然后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寻常跟在景隆帝身边的。按照往常,这点小事,交给奉僖没什么不放心的,景隆帝会直接点头。可这次,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林妩一眼,才说:“你留在宫里,让小芳跟着去吧。”景隆帝用人很挑,身边伺候的就那么几个,自己算是服侍惯了的,景隆帝少有撇下他的时候。去行宫那么大的事,景隆帝竟不带他?林妩亦是心头一惊。奉僖可是心腹中的保父,衣食住行一概管理妥帖,景隆帝这次竟不要他,而让她去?可她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太监,并且因为养尊处优了一年,伺候人的业务水平已经下降了。景隆帝这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吗。到时候可别怪我啊。林妩在心中双手合十。 第305章 太后翻车 “外围防戍是都中营,中段是护城军,近卫则是锦衣卫,朝臣则每日往返汇报……”奉僖又细细往下说初定的安排。景隆帝突然打断他:“年关将至,京中安危甚是要紧,护城军离不得。还是让开封府随行吧。”奉僖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应了。林妩心里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得看着景隆帝一一吩咐完,然后替他收拾东西去。很快到了出发去行宫那一日。林妩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各种准备,早已是累得半死。然后出了宫门,又发现,救命啊!骑马坐车,那都是贵人的待遇,他们这些下人,只能走路!林妩眼前一黑。那行宫虽说就在城郊,但也要走一日的功夫。她这么娇嫩,按这样走,不得把后脚跟给磨没了?再就是,说是走,速度还不能慢。否则主子的马车跑出二里地了,你还在后面晃晃悠悠,成何体统?又要走得快,又要走得远,她不要命啦?再次咒骂这吃人的古代社会。林妩蔫蔫地一路小跑,跟在景隆帝的马车旁边,只觉得自己的脚已经肿了。正在这时,容嬷嬷的大脸突然出现在她旁边:“小芳公公,太后有事寻你。”嗯?林妩心中拉起警报,太后没事找她干嘛?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太后。主子叫你去,你就得去。林妩又一路小跑跟在容嬷嬷后面,并感叹宫里的老人就是不一样,走路那么快,脚底的茧得有两尺宽吧。她不行,她脚疼得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好不容易到了太后的马车前,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车旁,挨着车壁上的小窗子,听主子在里头吩咐。窗帘被挑起些许,太后的面庞藏在阴影中,但挡不住锐利的眼神。她才上下打量了林妩几眼,林妩便觉得自己犹如待宰的猪,那眼神能把猪毛刮了个个干净。“太后吉祥。”林妩乖顺道。太后过了一会,才冷哼道:“你原是个白净脸庞,琼鼻小嘴的,之前哀家没细看,竟不知还有你这等狐媚颜色伴在皇帝身旁。”这话说得就重了,仿佛林妩已经妖颜媚主了似的。林妩赶紧点头哈腰,惊恐道:“奴才惶恐!奴才向来只收拾养心殿的笔墨,不配伺候圣上的饮食起居,算不得伴在圣上身旁,实在惭愧。”太后听了,从帘子缝里看了她一眼,心想,哼,还算是个会看形势的,倒没有恃宠而骄。可是想想一个太监,竟勾得皇帝心旌神荡的,着实恶心。“你不配伺候,你就一点也不上心?叫你收拾笔墨,你便单单收拾笔墨,须得踢你一下,你才动一下?”太后训斥道:“伺候圣上的奴才,哪一个不是优中选优,有颗七巧玲珑心,会十八般武艺。”“似你这般只围着一亩三分地转的愚笨之人,怎能伺候好圣上?”总之就是找由头,将林妩批了一顿。林妩还能怎样,只能低头认错。但有些人,就是你越乖顺,她越过分。尤其是太后在景隆帝那里吃了好几次排头,如今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景隆帝不是喜爱这个小太监吗?她治不了他,还治不了一个小太监?他让宋家受害,让她这个太后难堪,那么,她也要给他一点不痛快。“光嘴上认错有什么用?”太后悠悠道。林妩一时间还未领会她的意思,容嬷嬷就猛地推了她一把。“蠢东西!既是错了,你还敢站着认?”容嬷嬷骂道。“赶紧跪下,方是认错的诚心!”林妩心中大呼后悔,她没料到外面的世界如此险恶,护膝忘带了。再者,她跪下了,还怎么一路小跑跟车?容嬷嬷显然经验丰富,嘴角扬起狞笑:“你还磨蹭什么?”“昔日福元大太监伺候魏高祖,打碎了一只茶盏,心中有愧,膝行十里伴驾,那才是真忠奴。”“一样是太监,你可得学着点啊。”林妩听得都懵了,什么,膝行十里?她这小膝盖,跪下就够呛了,还膝行,这一路砂砾石子,不是闹着玩的,不出一里,她就能残废。太后可真会折磨人。可容嬷嬷那狠狞的眼神,恨不得化作两只手,将她按下去。林妩自然是不乐意,可容嬷嬷不愧是上一届宫斗冠军的得力助手,歘地掏出了一根长针。“你还不跪,是否目无太后?实在狂妄。”容嬷嬷说。“这针刑正好治一治你!”“我跪,我跪!”林妩哀声求饶道,然后吸着鼻子垂头跪下去。马车上的太后显然是看爽了,甚至将帘子掀得更开一些,伸出半个头来,要看跪在底下的,林妩的惨状。而林妩,这一跪可谓惊天动地,动作之大,踢飞了好几颗石子。这其中,她趁乱捏了一颗,朝容嬷嬷的脚踝射去。容嬷嬷正谄媚地给太后使眼神呢,冷不防感觉脚踝一痛,加上正在疾步赶车,便直接摔倒了。一个老宫女摔倒,本也不打紧。可她好死不死,摔到马屁股上。而她的手里,又正好拿着长针……景隆帝本在马车中,听臣子汇报急事,突然闻得后头马儿惨烈地长嘶,然后一阵尖叫与嘈杂。“发生了何事?”他皱眉道。一个太监来报:“圣上,是太后的马儿受惊,马车,翻进沟里了!”景隆帝的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是你,小芳呢?”太监低头:“小芳公公,在太后那儿……”“什么!”景隆帝本来四平八稳坐着,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探身出了马车。“姜斗植何在!”他喝道。姜斗植在前面开路,红衣紫带,策马奔腾。听到圣上有令,便急急折回来。听到景隆帝说是去救小芳公公,哦不,救太后,他便神色一凛,疾驰而去。景隆帝亦抢了随行侍卫的马匹,翻身上去,夹腿驱马,风一般地跟上了。不过须臾,两人双双抵达水沟边。只见华丽的銮驾,摔在满是淤泥的沟里,太后被人搀扶着,正狼狈地从里头爬出来。可景隆帝完全顾不上看她,他只担心地盯着,摔在水草中,那浑身湿透的人。大约是被水草勾破衣裳,肩膀都露了一半。而柔嫩的长腿,也在日光下,闪着白光。“小——”他刚要说话,姜斗植却噌地拔出了绣春刀:“你是谁!” 第306章 伺候圣上 景隆帝才发现,那从水草中慢慢挣扎着起身的人,虽然有着一张乍看上很熟悉的脸,肤白脸小,身段软和,但却未穿着太监的衣裳。他不是小芳。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不但姜斗植护在景隆帝身前,其他锦衣卫也迅速将景隆帝围了起来。那人见状,受到极大惊吓似的,又跌回水中去。这下,连另一边的衣衫,也滑落了,两个白嫩的玉肩露出来,饶是个男子,也令人口干舌燥。尤其是他有意无意地,将湿发拨开,露出那张雪白小脸。大家面面相觑:真的很像小芳公公啊。唯有姜斗植在心中翻白眼:一点也不像,腰不够细,胸不够大,嘴唇也不够软,长得还丑多了……姜斗植冷酷无情地就要去拿人,结果被湿淋淋的太后骂道:“干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这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嗯?姜斗植闻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看景隆帝。景隆帝从初时的略带惊慌,到而后的愕然,眼下,已经是玩味十足。“救命恩人?这是怎的回事?”他问道。语气相当温和。他话音刚落,太后便一脸怒容:“皇帝,你素日怎么管教奴才的?你身边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小芳的,哀家不过是管教他一二,他便要顶撞哀家的大嬷嬷,惹出这般乱子!”“下一回,他是不是该对哀家动手了?”“今日你不严惩那没规矩的小芳,哀家绝会善罢甘休!”小芳?景隆帝沉默,看了看眼前情景:湿身的太后,裹泥的奴才,主仆合计八人,个个都落水狗一般,凄惨无比。小芳这么猛,一个打八个?啧。景隆帝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太监的了解还是太少。正在这时,一旁的人很有眼色地,将把容嬷嬷怎样用针惩罚小芳公公,又失足摔倒扎了马屁股。马如何发狂带翻了车子,车子摔进沟里,然后这位小公子从水中将太后抢救出来……说得明明白白。景隆帝听得心情大落大起,最后差点笑出声。只能板着脸,咳了一声,问:“小芳呢?”林妩才瑟瑟发抖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哎呀,得亏是她反应快,那马发狂的时候,她两眼一闭,跪着往前冲。众人只觉得有个矮矮的影子,抡着两个膝盖飞快掠过,瞬间将他们甩开。而他们自己,则因为紧跟太后,全被马车带到沟里了。好险呐。林妩心想。她一边心里庆幸,一边凄凄哀哀地跪下:“圣上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她抬起一张泪脸:“奴才万不敢忤逆太后,大约是容嬷嬷年纪大了站不稳,才……”容嬷嬷在一旁,急了。虽说马屁股确实是她扎的,但她能承认吗?承认了那就是蓄意谋害太后,这锅必须甩出去。“哪里是老奴站不稳,明明是你故意做出大动静,吓着了老奴!”容嬷嬷辩解道:“若非你蓄意,怎的大家都摔沟里了,你却没事?”“你早知马车会翻,故意跑得远远的!”林妩却啊了一声,委屈道:“容嬷嬷你忘了吗,是你叫奴才快点。奴才生怕跟不上车,故而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不小心跪行太快,跑过头了。”然后,又故意侧了侧身,露出膝盖处残破的布料:“为着这般,奴才的膝盖,都跪烂了……”景隆帝一看,面色便不大好了,厉声道:“跪行如酷刑,残害下奴。福元大太监昔日跪行,那是高祖皇帝功德深厚,形同半神。太后,你欲自比高祖皇帝吗?”这顶帽子盖下来,就太大了。太后噤声。景隆帝又冷眼扫过容嬷嬷:“嬷嬷是宫中老人了,应当知道以德服人,而非用这残忍手段,还害得太后翻车,足见你德不配位。”“既是如此,夺了你的品级,去浣衣局吧。”容嬷嬷闻言大惊:“圣上饶命!”然后又给太后使眼色求助。可太后压根不理她,她只能哭着被拖下去了。事已至此,景隆帝吩咐道:“来人,赶紧给太后更衣擦干,这数九寒冬的,冻坏凤体怎生是好?”“也赶紧给太后收拾另外一辆马车,生好炉子,送上姜汤来。”然后便打算,拎起林妩走人。可又被太后叫住了:“圣上且慢!”“此人救了哀家的性命,无论如何得好好谢他,不可损了天家的气度。”太后裹紧身上的大氅,往那小公子身上瞟了一眼。小公子很懂事的,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来看了景隆帝一眼,又娇羞无限地低下头去。林妩方才没注意到此人,此时一看,惊呆了。她单知道太后会往景隆帝身边塞女人,没想到,男人也塞?难道是自己的存在,给了太后,皇帝有龙阳之好的错觉?林妩满头黑线,不由得用余光观察景隆帝的反应。而景隆帝,眼中竟包含兴趣:“哦?你想要什么谢礼?”他问那人。那人咬咬唇,竟跪下了,眼角发红,怯怯道:“小人……小人别无所求,愿伺候圣上左右!”景隆帝挑了挑眉毛。身为皇帝,他不是没遇上过主动献身的,但是主动献身的男子,还是头一回。真不知该说太后是学聪明了,还是更蠢了?他本想直接拒绝,但扫过那张与林妩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后,又改变了主意。“小芳,带他去换身衣裳,然后带到朕跟前来。”他说。那人闻言,脸上闪过喜色。太后虽然极力控制着,可表情也明显变敞亮了。景隆帝嗤笑,并不拆穿,又翻身上马疾驰回车。林妩领了活,带那小公子去更衣。原先那人从水中出来,湿发凌乱,衣衫不整,美色还不大显。但梳好头发,穿上新衣后,便显出明艳姿容来。即使是最朴素的常服,穿在他身上,亦显得清水出芙蓉。“很好。”林妩点点头:“不过,我须提醒你,最好多用右脸面君。”“公公此话怎样?”那人倒还算有礼貌,客气地问。林妩笑了笑:“公子的右脸,很好看。”“是吗?”那人整整衣襟,笑了一下。“可是,我觉得我的左脸更美呢。” 第307章 太便宜了 终于到了行宫。那小公子收拾停当后,神采奕奕地,同林妩伺候景隆帝了。景隆帝正盘腿坐在榻上,本在拈棋,对一盘千古死局。见两人到来,便很随意地将黑子扔在桌上,双手放在膝头,笑了一下。“不错。”他说道。不知是赞小公子不错,还是赞林妩给人打扮得不错。小公子自然以为是夸自己,连忙跪下:“小人无双,见过圣上。”景隆帝点点头,但视线并不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林妩:“可教规矩了?”林妩低头道:“待圣上见过后,奴才便将他带下去教。”“不必了。”景隆帝摸着串珠,露出一点笑意:“就在这儿教吧。”“朕看着你教。”“记住。”那点笑容进一步扩大:“定要教会他,如何好好地服侍朕。”林妩:……有点为难人了兄弟。这活咱也不会啊。难道教他捡东西吗。没办法,她只能慢吞吞地朝柳无双走去,绞尽脑汁想半天,最终引用了一句至理名言:“其实,就是十五个字。”“件件有回应,事事有着落,凡事有交代。”景隆帝一听,心里满意了几分。这小芳看起来不靠谱,但心里头还是门儿清,想来也是将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了,不然何以说出如此精辟的话?单只这一点,就能原谅他素日的躲懒爱财。景隆帝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翘得更高,情不自禁道:“展开说说。”林妩:“没有了。”景隆帝转眼没了笑容:“你伺候了朕那么久,学了那么多规矩,就只说出来短短十五个字?”他的口气变得恶劣。林妩赶紧道:“圣上,话不能这么说。奴才这十五个字虽短少,却字字精华,再细致周到的活计,再体贴入微的伺候,想干好,都离不开这十五个字。”“再者,古人云,说不如做。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要看是否落实到位。伺候主子不是插科打诨,要紧的是勤动脑,多做事。少说多做,这是奴才一贯理念。”“圣上,你说奴才说得对吗?”她诚恳地抬眼看景隆帝。对此,景隆帝只想说:如果你将这长篇大论狡辩的功夫,用在哄朕上,朕现在不知得有多开心。“罢了!”景隆帝失去耐心。这个小芳,真是不调理不行了,景隆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思索过后,他吩咐:“你站一边去,让无双来伺候。”底下二人齐齐心头暗喜。林妩藏得深一些,面上仍是露出愧色,退到一旁。无双道行就浅多了,笑盈盈地上了前。他果然很会伺候人。景隆帝要喝茶,手才抬起来,茶盏就到手上了;景隆帝碰掉一颗棋子,还没落地,就被他接起来放桌上了;景隆帝嫌地龙太热,还没开口,胸前盘扣上就多出两只细白的手……景隆帝皱眉,很想喝退这不知轻重的奴才。但,他又想看看林妩的反应。林妩没有反应。景隆帝:……阴沉的帝王终于厌倦了下独棋,将上好和田玉做的棋子,往无双怀里一掷。冷冷道:“赏你了!”柳无双喜得直接跪下:“谢圣上赏赐!”而林妩,也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子轻微地往柳无双怀里瞟。噫,一颗棋子。太便宜了,不要。她又把视线转开了。景隆帝经过一段时间的研习,已经能读懂她的部分表情,当下便气得手串都要捏裂了。好死不死,那无双得了赏,以为龙心在己,心想自己的左脸果然魅力大,好险没有给那妒夫小芳骗了去!竟又往前凑了凑:“圣上,奴才替您除衣……”“放肆!”景隆帝直接沉下脸来。又见无双的这边脸,跟林妩也不大像,心中更不悦。“把脸转过去!”他厉声道。无双满心欢喜被晾在空气中,只觉得自己漂亮的左脸火辣辣的,屈辱使他眼中冒出一点晶莹。景隆帝厌蠢,看他这副垂泪的样子,非但不觉得美,还更烦躁了。“听不懂朕的话吗?”无双抿抿嘴,垂下睫毛来,用右脸面君。这样还勉强可看。景隆帝的面色好了些。正在这时,外头宫人来报:“圣上,汤池已经备好,可要去泡一泡,解解乏?”景隆帝觑了林妩一眼,又看看那无双,眼中闪过一抹微光。“走吧。”他说。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愉悦。帝驾浩浩荡荡到了汤池。景隆帝不喜被人围观,故而侍卫和宫人都留在园子外头,只林妩和无双二人伺候他入内。只见池子里水汽氤氲,热气驱散冬夜的寒冷,令人毛孔都舒展开来,惬意非常。走在其间,莫说肉体,连绷紧的神经,都不由得松懈下来。无双本还战战兢兢,以为自己惹了圣怒。但到了池子旁,景隆帝却看了他一眼。这意思,是叫他服侍?无双心里头又燃起希望,圣上还是属意他的!于是,规规矩矩上前,轻手轻脚为景隆帝除去衣裳。林妩在一旁负责欣赏。不得不说,年轻的肉体就是好。大概跟帝王常习骑射有关系,景隆帝穿着衣袍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少年单薄。可袍子从肩头滑落,线条流畅的肌肉露出来时,林妩便知道自己草率了。别的不说,那随着动作张弛的背肌,那腹部如雕刻般的鲨鱼肌,那结实修长的大腿,就不是光在政事和后宫打转的帝王,该有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太具有张力了。林妩啧啧赞叹,才多看了两眼,便对上一双矍铄的眸子。“好看吗?”景隆帝道。林妩低眉顺眼:“无双公子果然很会伺候,奴才看得心悦诚服。”“很好。”景隆帝点点头:“你是该学学了。”“哦。”林妩乖巧应下。景隆帝这才进了池子。柳无双欢喜得不得了,先前的惊惧担忧一扫而空,更加卖力地服侍起景隆帝来。捏肩、按脚、揉腿……统统来了一遍。景隆帝靠在池子边,闭目养神,面上看不出表情。无双寻思着,应该差不多了,便给林妩送去个得意的眼神,暗示她快点出去。 第308章 朕的心上 林妩接收到他的眼神,然后,闭起了眼睛。无双气得仰倒。想了想,算了,他也不怕被围观的。反正等会儿圣上生气,骂的也是这没眼色的死太监。这么想着,无双便更加十二万分地投入到揉腿中,手逐渐往上移……“圣上……啊!”手腕剧痛,令他失声惨叫。景隆帝甩开他的手,连眼睛都未睁开,只两片薄唇微微掀动:“滚出去。”无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满溢。他颤抖着身子,想要再哀求几句,可是周遭威压如无形大手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根本无法发声。“不要让朕再说一次。”魔鬼般的声音又响起,比方才更冷厉,更刺耳。这次,无双如同被鬼追,无暇流泪,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园子里只剩下林妩和景隆帝二人。林妩忽然觉得情况不妙。她刚想找个什么法子遁走,就听见景隆帝说:“还不过来伺候?”她才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呢。一个手长脚长肌肉流畅的白皮男帝,浸在池子里,披着的长发湿了一半,垂在隆起的肩头,一双星眸在昏暗的灯火中熠熠发光。“方才无双做的,都看仔细了?”景隆帝慢声道。“你就按着他做的,来一遍吧。”林妩:……那不得累死她啊?该死的无双,最讨厌这种过度卖力的人了。可景隆帝盯着她,像盯一只在股掌之中的兔子,她若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对她亮出利爪。当然,亮出利爪后要怎样,还不好说。林妩觉得,还是得主动点,把形势把握在自己手中。“圣上,奴才以为不妥。”她既谄媚又诚恳地说道:“无双公子的手法,自然是好的。但奴才听人说过,按摩之流,可一不可二,短时间内再重复,只会适得其反,伤了身子。”“奴才倒另有一个松快身子的法子,不如,圣上试一试?”景隆帝半阖的眼皮底下,透出一点兴味。“你既有心,那朕不妨一试。”林妩便让宫人准备了一堆用具,然后她东奔西跑的,又去点香炉,又去置鲜花,又去熏纱幔。将景隆帝熬得眼神惺忪,神情迷离,她就知道火候到了。“圣上,奴才来为您松快松快。”她捧着一个盘子,来到景隆帝身后,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景隆帝欣赏了她来来去去的曼妙身影,又被这热池子一泡,且林妩故意点了一些安神香,故而,景隆帝人本来就有点松懈了,此时又听得耳边柔音啼转,更觉得些微筋酥骨软。于是,当一张帕子盖在他的眼睛上,并在后脑勺打了个结时,他竟不觉得冒犯和恼怒。反而,品出几分意趣。心里头鼓噪得慌,身子都热了起来。林妩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小木锤。“圣上,这叫舒体锤,力道比手更轻柔些,可使皮肉渐渐放松,以便循序渐进,让身子更好接受。”说着,便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捶着景隆帝的肩膀。每一下,都好似敲在景隆帝心上似的。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他竟觉得,更加的麻痒撩人。随后,林妩又拿起一个玉滚子似的东西。“这是筋膜棒,有助于舒展肌肉,梳理脉络,用在手臂和大腿小腿,可缓解四肢紧绷。”一个带着凸起圆点的木棒,滚过景隆帝的四肢。方才无双亲手给他揉腿,他毫无感觉,可这木棒明明不如人手软和,他却觉得……隐匿在黑发阴影中的喉结,滚了一下。林妩装作没看见,继续拿起一个布缝制的大手套,套在手上,握住景隆帝的脚。景隆帝立即觉得,热流窜过四肢百骸,天灵盖都要被掀飞了。“这是热敷手套。里头加了炒热的粗盐,促进血脉通畅,活血化瘀,保暖散寒。”“圣上的身子,看着有些沉疴,虽然现下年轻,但若不注意保养,今后恐损龙体。”“常用热敷手套按一按,便于排毒养身。”林妩柔声道。景隆帝已经完全沉醉其中。这一套精湛的手法下来,本来就能让人舒服不已,而他的双目又被遮住,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更令他十分敏感。林妩明明从头到尾没有触碰他,但那些东西每一次落到他身上,都叫他颤栗。爽飞了。他不由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成了!林妩眼中闪过狡黠。然后,朝一旁的大树勾了勾手。担任今夜贴身侍卫的,锦衣卫指挥使姜大人,从树上悄无声息跳了下来。以绝顶高手的内力,轻手轻脚,屏息凝神,走过去。然后,接过林妩手中的工具。“拜托你了。”林妩用口型对他说道。姜斗植简直无语,但还是不得不拎起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样学样地在景隆帝身上鼓捣。他也不想的,但是,他舍不得林妩累啊。怪就怪这个皇帝,大晚上不睡觉,泡什么汤?泡汤也就算了,还要人敲这里敲那里的,看他不把他的骨头敲碎!姜斗植这么想着,心里起了邪念,下手就重了。景隆帝嘶了一声。林妩本来在一旁躲懒歇息,赶紧道:“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圣上,这就是该进的时候了,力道会比方才重,您忍一忍。”“习惯了,也就不疼了哈。”然后给了姜斗植一个眼神:大哥,你不要命了哇。姜斗植撇嘴,狐狸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不过手到底是放轻了一些。捶完肩膀,该滚大腿了。姜斗植到底是初哥,不懂得慢为何物,一滚上去歘地飞快。景隆帝差点弹起来。“你这是要揭掉朕的皮!”他痛叫道。痛中还有点点不理解,方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呀,这是不是进得有点太过了?林妩连忙又找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按摩亦是如此。”“圣上,忍住!”景隆帝有方才的舒爽记忆支撑,勉强躺了回去:“龙体贵重,你还是适度些。”他说。林妩和姜斗植对视了一眼,背后微汗。这下姜指挥使学乖了,万一景隆帝吃不住痛,扯了遮眼睛的帕子,他和林妩都得玩完。接下来还是谨慎行事吧。这样想着,姜斗植戴上热敷手套后,动作就特别轻柔。轻柔到,景隆帝又轻哼一声:“嗯,这回不错。”然后,突然抬手,抓住那热敷手套:“捏到了,朕的心上。” 第309章 子承父业 林妩心塞极了,看着姜斗植的眼神,有些哀怨。大兄弟,活干太好了。你这样跟那无双,有什么区别?姜指挥使,你记住,对领导努力,就是对自己不仁不义!姜指挥使心里也很难受:他被人拉了手!他被一个男子拉了手!他都还没跟林妩拉过手呢,就……万恶的景隆帝。虽然隔着手套,但姜斗植觉得自己不够纯洁了。可眼下怎么办呢。两人对视了一眼,犯难。而景隆帝,说完那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勇气似的,顿了顿,才又道:“今后,你可愿日日为朕,捏一捏?”然后,手上还使劲,隔着手套,捏了捏姜斗植的掌心。他向他发出了互捏邀请!姜斗植的表情,变得万花筒还精彩,但终归汇成三个字:不愿意。死开啊啊啊啊啊!林妩觉得他快要失控了,赶紧按住他的手臂,对他摇摇头。而后将自己的手,覆在景隆帝手上,以微妙的力度,按了按。景隆帝果然微微松开了手,而林妩趁机与他十指交缠。姜斗植自由了。可他的心在滴血:他都没跟林妩十指交缠呢,这可恶的皇帝……“快走。”林妩用口型催促他。姜斗植即便心中不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在林妩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跃到树上。可此时,景隆帝正要互诉衷肠呢,已经全然清醒,听到些微响动,便警醒道:“什么声音?”林妩立马说:“圣上,是猫。”却没想到,这话竟然刺激到景隆帝,他惊得直接哗啦站起来,扯下了遮掩的帕子!他直勾勾望着大树时,饶是向来心态超稳的林妩,也忍不住心头狂跳。“喵。”两只祖母绿的大眼睛,出现在枝叶中。一只三色花猫,探了出来。哎呀,好险,老天保佑!林妩心想。可是下一秒,景隆帝就疯狂地打起喷嚏来。“快,快将它赶走。”景隆帝捂住口鼻,狼狈不堪:“朕受不了猫毛……”林妩这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景隆帝。怕猫。他对猫毛过敏。这下是什么旖旎心思也没有了,景隆帝喷嚏连天,连外头的宫人都惊动了。林妩赶紧让人将那花猫捉了,又传太医来。景隆帝回到寝殿时,还觉得很郁闷。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这么好的氛围,这么好的时机,怎么就!景隆帝打了一夜的喷嚏,内心又烦闷,第二日接见群臣时,便有些臭脸。“……近来发现严家余孽在活动,开封府如今正全力追查……”崔逖一边上奏,一边用余光瞟站在角落里的林妩。林妩双眼迷瞪,站得东倒西歪。昨夜景隆帝没睡好,折腾得她也进进出出地忙碌,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拨碳炉,硬是熬了个通宵。只能说,伴君这活挣钱是挣钱,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眼下她都快睡过去了。因此,崔逖汇报完之后,退下时,没有站回原位,而是往旁边站了一站,将林妩给挡住。景隆帝虽也是熬了一夜,但他精力无穷,此时还是跟没事人似的,目光锐利。“严党?”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自乱了。一位年轻的官员率先站出来:“当年贪污舞弊,囤田欺民一案,严家被诛九族,说是已经尽数清剿,如今竟还有余孽,当日是谁经手此案?”“如今圣上在行宫,又有这严党余孽,岂不是置圣上于危险之中!”景隆帝没有说话,附和那官员的大臣不少,纷纷提出责难。而崔逖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各位大人,当时,是时任开封府权知府的家父。”他这么一说,大臣又缩回去了。当年景隆帝敲山震虎,用世家打败世家,崔家选择了当他的狗,才能从世阀清算中苟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一届的臣子还是太年轻了。那率先发话的朝臣,脸上一阵尴尬。“爱卿怎么不说了?”景隆帝目无波澜,嘴角却慢慢翘起没有感情的笑容。“也不是没有道理。按说,这案子办得不利索,主事官应当被追责。”“但既然崔大人不在了,子承父业,崔逖,这回你可要好好办了,知道吗?”景隆帝一颗一颗地捻着珠子,沉腔慢调说道。这种时候的他,威压天成,沉稳持重,一点也看不出来才十九岁。群臣都替崔逖捏了一把汗。伴君如伴虎,做皇帝的狗也不容易啊。崔逖却泰然自若,鞠了个躬:“臣,谨遵圣命。”众臣议完事,退出去后,崔逖留在殿中,面若平湖,接受景隆帝的审视。“崔逖,你可怨朕?”景隆帝放下手中茶盏时,突然说道。一般皇帝说这种话,就是在钓鱼执法。你说怨,那就是不识抬举。你说不怨,皇帝又不信,定会问:为什么不怨?面对疑心帝王时不时的忠诚考验,崔逖笑而处之:“正如圣上所言,子承父业。家父的选择,便是臣的选择,身为人子,岂有质疑父亲之理?臣此生,不过随君随父,尽忠尽孝罢了。”当年,崔氏身为百年世族,急流勇退,崔父以己为刀,替景隆帝屠了其他世家后,转头就检举了自家,全族被诛。他自己自然是慷慨赴死,唯余崔逖这个嫡长子,接过父亲的使命,成为天子鬣狗。崔家别无选择,他也别无选择。唯有依附帝王,才是出路。景隆帝听了,勾起一抹笑意,原本缺乏表情的面庞,有了几分真假难辨的暖意。“有你这样的臣子,朕也就放心了。”“那么严党一事,就看你的了。”他说。崔逖微笑:“臣自当尽力,死而后已。”林妩本就想睡觉,看这君臣二人,提起旧事含含糊糊,含沙射影,犹如打哑谜一般。听也听不懂,入耳还挺催眠。更犯困了。她正要偷偷溜出去,借换茶的机会放放风。结果听到景隆帝跟崔逖说:“那么,你跟那无恙郡主,是怎的一回事?” 第310章 快走了喵 林妩的脚步硬生生刹住了。然后听到崔逖道:“臣与她……有过一段婚约,但儿郎有意,神女无心,是臣一厢情愿罢了。”景隆帝挑了挑眉。疑心病总是伴有并发症:八卦。他面上不显,但心中已千回百转,故作不经意道:“原来如此,那倒有些麻烦。朕是听闻,她与姜斗植倒是走得颇近,想来若是郎情妾意,不妨为姜斗植做一桩好媒。可崔爱卿这样说的话……”崔逖敛下黑如鸦羽的长睫毛。景隆帝话语中的试探很明显,他若回得不好,便是与姜斗植私下往来,暗中勾结,平白惹了猜忌。可要他直接尊重祝福……怎么可能啊。崔逖不愧是能在景隆帝手下混的演技派,不单没被景隆帝套话,反而惊诧道:“什么,她,她如今属意姜大人?”“臣一直以为,她的相好是靖王,毕竟药库采购时,他们出双入对……”他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悲伤,看着景隆帝的眼神,竟还有些期盼。“圣上,下次若还有这种活,可否也安排臣一道?”景隆帝立马感觉棘手了。他本想探一探,这三人都喜欢同一个女子,甚是可疑,是不是一种障眼法?兴许他们三个私下勾结,无恙郡主只是传声筒?可如今看崔逖的样子,好家伙,还传声筒,简直掌中宝,三人都要抢起来了。景隆帝的疑虑打消得七七八八。“崔爱卿辛苦了,万事自有缘法,静候佳音吧。”他的声音明显轻快了。正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殿外小步走进来。“圣上,太后娘娘在万花林设了宴,邀您去赏花。”无双垂着头,嗓音甜腻道。景隆帝一见是他,便皱了眉头。林妩心中也挺佩服这无双的,真是头铁,昨日刚被景隆帝斥责了,今日还若无其事地凑上来。他有这心性,干什么不成呀,非要跟一个直男搅和。林妩觉得甚是可惜。许是没得到回应,心急了,无双又道:“圣上,太后娘娘说了,今日特特从梅花树下挖出一罐好酒来,还是先帝在时埋下的,请您务必去,一同品鉴。”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这处别宫位于半山腰上,挨着一处林子,名叫万花林,其间设了温室,育有奇花异草无数,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季,算是一处散心的好去处。故而,这儿亦是先帝当年最喜爱的地方,每每来别宫,都要赏游一番。太后特特选了此处设宴,又挖出了昔年的酒,大有缅怀先帝之意,景隆帝倒不好拒绝。“既然太后有此雅兴,朕也不能拂了美意。”景隆帝脸上虽是笑着,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崔逖,同朕一块走走吧。”虽然母子设宴带上外臣,有些奇怪,但景隆帝奇怪的地方也不止这一点两点。因此,崔逖还是谨慎地躬身道:“臣,遵命。”景隆帝想起什么,又吩咐道:“既是严党余孽猖狂,朕不得不当心些,让姜斗植也随行吧。”然后,君臣三人在无双的带领下,又有林妩这个小太监伴在左右,轻简出行,往万花林走去。宫中那小小的御花园不算,这是林妩第一次进入皇家园林,眼界大开,深刻认识到金钱的力量。只见寒天冻地,里头却四季如春,各色各样的花争奇斗艳,还有许多寻常见不到的草木。林妩甚至见到了许多西洋品种,有些她在上一世亲眼见过,有些则是在书上见过,花型十分眼熟。特别是眼前这一丛绛红色的,总觉得……“小芳公公,你怎的这么慢?”无双微笑的脸出现在林妩的余光中。差点没把林妩吓一跳。“噢,我不过瞧着这花稀奇,多看两眼罢了。”林妩说。无双低下头:“小芳公公真是爱花之人,不过,伴驾还需谨慎,圣上已经进了花房,也请公公快跟上吧。”昨个儿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今日态度倒是不错。林妩心想。她觉得无双被景隆帝呲了一顿后,似乎变圆滑了。就连姿态,都谦卑了许多。林妩不由得,看了眼那个昨日一直挺直腰背,如今却垂首躬身,显得无比乖顺的身影。然后,发现对方的耳朵上,有个什么东西……“小芳,还不来伺候朕茶水?”景隆帝终于发现林妩掉队,心想这小太监,怎么在哪里都能躲懒,便冷声喊了她。这下林妩不敢磨蹭了,赶紧一路小跑进了花房。玻璃花房中,更是温暖宜人,花香四溢,在奇花异草的环绕下,还设了亭台楼阁,奢华暖阁。暖阁里,还用屏风隔出了一间小憩的卧榻。如此一来,在冬日暖阳中,伴着花香入梦,倒不是梦想了。林妩一暖阁,就感觉头重脚轻。没办法,花房空间小,花又多,外头的许多花,包括她方才仔细端详的那一株,在这儿都有。宫人还特地剪了些来,插在花瓶中,簇簇拥拥一大瓶放在桌上,熏得林妩两眼直愣愣的,就要晕过去了。景隆帝很快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你是怎的了,身子不舒服?”林妩按着太阳穴:“圣上恕罪,奴才可能对花香有些过敏,颇感头晕。”景隆帝眉头皱得更紧了。经过上一次花椒过敏,他听到“过敏”二字,就过敏。“那你先出去吧,朕等太后来了,略略一坐。”他吩咐道。于是,林妩在三个男子暗戳戳的担忧目送中,晕乎乎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有些疑惑。她可是研究香料的,却对花香过敏,真是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绛红色花丛中,突然有个白色的东西,滚动了一下。林妩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昨晚那只小花猫么。昨夜她没让宫人将猫打死,而是偷偷放了。却没想到,这小家伙跟景隆帝那么有缘,竟跑到这里来。林妩想到景隆帝打了一夜的喷嚏,若是再见到这猫,说不定当场把猫给屠了,顺带把她也给屠了……“喵喵,快跟我走。”她勉强忍下头部不适,半蹲下来,对那猫伸出手。 第311章 非闯不可 然而,昨夜那看起来无比乖巧粘人的猫咪,此刻却目露凶光,亮出獠牙,对着林妩伸出的手扑咬。还好林妩闪得快,不然指定受伤了。但这还没完。那猫竟把林妩当老鼠似的,不依不饶追了起来。林妩捧着脑袋奔出花房,又在万花林中跑了一会儿,才见着一个打理花木的老奴。老奴一见猫在追人,便脱口而出:“啊呀,又有猫发疯了!”嗯?林妩顿了一下。此时,她出了花房,给外头的冷风一吹,脑子已是清醒许多。而那猫似乎也缓过来了,把身子一扭,钻进草丛,消失无踪。那老奴还在碎碎念:“花房不是锁好了吗,怎的又让猫儿进去了?那么邪门的地方,猫儿进去全都疯了……”林妩愣了一下,无数片段在脑海中闪过。“老公公,你方才说什么?”林妩靠近那老奴,温和亲切地问:“你说,猫儿进花房会发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老奴似是年纪大,糊涂了,要不也不会被打发来做这培土扫落叶的活计。他一听有人问,便毫无心计地答:“就前几日,新进了一批西洋的花,猫儿就不对劲了,简直疯得很,还未到春天哩,就开始发春……”“老公公!”林妩感觉喉头发紧,情不自禁拔高声调:“新进的花,可是有一株绛红色的?”老奴懵懵懂懂地点头:“绛红色的,嫩绿色的,鹅黄色的,什么都有哩……”林妩的心沉了下去。她顾不得自己的头还在发痛,在园子中疾步,想寻一两个护驾的侍卫。按理说,圣上到此,至少该有三层防护:最外层是都中营,将士林立;中间一层是开封府的能人异士;最里层,自然就是姜斗植这样的大内高手。可如今,姜斗植跟着进了花房,可都中营和开封府的人,却不知所踪。林妩眼前浮现两个字:太后!原来,赏花之宴,是对景隆帝布下的天罗地网。那误入网中姜斗植和崔逖……林妩只觉得浑身发冷,更加快了脚步,来到花房外时,她掏出了一个口罩,取一旁浇花水桶中的水浸湿了,然后覆住口鼻。有了口罩的遮挡,又有水稀释,再次进入花房,林妩觉得没有先前那么头晕了。这时,她才留意到,花房外绛红色的花格外多,且都是盆栽的。这意味着,随时可以搬走,不留痕迹。她又联想到,暖阁中,桌子上那一大瓶花,也以绛红色最多。问题就出在这花上。林妩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到了暖阁门口,一眼目击姜斗植将崔逖重重地摁在墙上,咔嚓一声。折断了他的手臂!“姜斗植!”林妩捂嘴轻声喊道。可姜斗植双目涣散,看着她,像看一株没有生命的花,眼中只有冷意。而他伸过来的手,直袭她的脖子。林妩后退一步,正要跑,崔逖却比她更快。这个昔日看起来文弱知礼的男子,此刻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折了一只手的情况下,竟还抱住了姜斗植的腿。全然不顾,这个大内高手回身一踹,就可以将他胸骨踹裂,当场身亡。好在是,姜斗植到这个地步,其实武力值已经大减,被突然绊住脚,便摔了一跤。崔逖此时再无笑脸,只是冷声狠狠道:“姜斗植,你醒醒!你看看眼前是谁!”本要愤起暴打崔逖的姜斗植,先是迷茫了一瞬,而后眼神渐渐聚焦,这时,眼底才映出了林妩的样子。“妩儿……”他喃喃道。崔逖又厉声道:“你若不想伤害她,现在,马上,解决好你自己!”姜斗植闻言,喘了两声粗气。他似乎在回忆方才到底发生什么,又似乎,苦恼于该怎么办。但这一切,不过须臾之间的事。因为他的眼神,又逐渐开始涣散了。在眼神彻底失焦之前,他掀起风流的狐狸眼,深深地又看了林妩一眼。然后抬起自己的左手。咔嚓!他将自己的右臂,折断了。林妩倍感震惊,她没想到,这酱红花的药效如此霸道,连姜斗植这般内力深厚的高手,都只能通过自残来阻止自己发狂。而崔逖,好就好在他被景隆帝下过猛药,算是练成了药人之身,面对强劲的花药,不过浑身虚软,倒没有失了心智。林妩万分庆幸,还好自己来了。否则姜斗植发起疯来,将亲哥哥给杀了,那将是一出怎样的悲剧。不过,眼下还不是感叹的时候。“圣上呢?”林妩问。现场最清醒的崔逖,看了屏风后面一眼。“圣上与那小公子,已经……”林妩越过他们,大步朝里面走去。崔逖惊骇:“小芳公公,不可!”“你可知此处有何奇毒?”他一面面色微红,一面气恼道:“能够使人产生幻觉,并且,并且生了淫性!”所以,景隆帝和无双在屏风后面,定是滚作一团,干柴烈火。崔逖一点也不希望林妩进去,因为景隆帝此时,必定需要一个为他解药的人,他宁愿是无双,而不是林妩。可林妩的面色如此坚定,她非闯这暖阁不可。“事情紧急,我们必须要去救驾!”林妩字字严肃,掷地有声。救驾?兄弟俩愣住了,这至多是一场风流罢了,有什么可救的?但林妩眼神里,却露出担忧来。“我们都被骗了。”她咬牙道:“今日来的,不是无双。”“是一个长得跟无双一模一样的……”“女子!”什么!崔逖和姜斗植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里头的人是个女子,那么她就很可能受孕,景隆帝有了子嗣,被太后拿捏在手里,大魏江山将会风起云涌……“所以,我必须去。”林妩说。“不单是因为江山动荡不得,而且……”林妩低声道:“崔大人、姜指挥使。”“你们需要一个救驾的机会,这将对你们今后大有裨益。”“等会若是那无双被赶出来,你们记着,一定要把人控制住,知道吗?”即便崔逖和姜斗植万般不情愿,但他们中毒不浅,根本拦不住林妩。林妩越过他们,掐紧手中的辣椒水,坚定地走进去。而屏风后面,景隆帝胸膛半露,双唇嫣红,眼神犹如恶狼一般凶狠。正将一个纤细柔弱的人儿,往床上压去…… 第312章 你是朕的 景隆帝虽然也是药人,但他好歹是皇帝,素日后宫众人对他下手还是轻了点。免得他直接嗝屁了,或者那啥起不来了,得不偿失。所以他的耐药性,比崔逖稍逊。因此,当幻觉出现时,他很自然地将眼前那个千娇百媚,巧笑倩兮的人,当成了小太监。对方将他扶到榻上时,他感觉身体是一片焦土,又热又渴,亟待一场甘霖。说实话,先前他待这小太监有几分不同,但是欲念,还真未有过。可眼下这人这么乖巧听话,又娇媚可人,他竟觉得,男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哦不,别的男子不能接受。只有眼前这个。景隆帝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他任凭对方为他宽衣解带,发簪、项圈、玉佩……丁零当啷掉落在地。一双柔软嫩滑的小手,落在他光裸的胸前。然后,被他狠狠攥住手腕。夸嚓。掰断了。“你看到玉佩都不捡。”景隆帝喘着粗气,眼神时而迷蒙时而清亮,奋力维持着清醒。“你不是小芳,你是谁!”那人:……强忍着手腕的疼痛,给景隆帝撒了一把花粉。这下景隆帝魔化了,眼前的小芳,一个变成三。这谁顶得住啊。两人软倒在床上,景隆帝急切地抚摸着,但又因为神情恍惚,摸不到位,以至于到处乱摸。还是身下的人知趣主动,将美好的身子贴了上来。并搂着景隆帝的脖子,往下压。而景隆帝,双目泛着水光,犹如猛兽窥伺爪子底下的猎物,蓄势待发。林妩一拐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她甚至觉得,景隆帝的眸子如着火一般,闪着妖异的光芒。他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意味纷繁复杂,暗色浓重得化不开。“你来了。”他沙哑道。而后,噗嗤一声。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榻上的女子胸怀袒露,皮肉雪白,理应是十分活色生香的画面。可眼下,她有人的胸脯上,却插着一把匕首,深插见柄。几道鲜血顺着白皮流下,与她瞪得大的,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睛,互相映衬,显得恐怖无比。而景隆帝,缓缓直起身来。他徐徐抬起手臂,充满力量感的修长五指,轻轻覆住额头,插入黑发之中,顺着微微后仰的姿势,将额发尽数捋至脑后。露出那张凌厉威严,又因年少而秀气俊美的面庞。眼神虽然还有些疯狂,但面色冷得可怕。“朕,永远不会有孩子。”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声音如同一把浸过冰水的刀子,割得人耳膜疼而寒颤。接着,他面无表情将匕首拔出来,无视那满眼惊惧,死了也不闭眼的女子,径自走下床来。衣襟大敞,长发披肩,薄情的单眼皮半眯不眯,从狭长眸子里透出光来。但不论步伐如何移动,双眸始终死死盯着林妩。如同猛兽,迈向早已锁定的猎物。直到行至林妩跟前,他微微收了下颌,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的人。接着,捏起她的下巴。“你还敢来,嗯?”我怎么不敢,我有辣椒水,还有痒痒粉。林妩心想。我让你欲火焚身,欲罢不能,欲仙欲死,欲哭无泪。“朕不需要孩子。”景隆帝忽地又说:“你这个小太监,倒是合适。”林妩:……不合适,我一胎八个。景隆帝冷笑道:“太后真是好算计,贼心怎么也不死,竟给朕找了个双胎来,为了朕的子嗣,还真是费尽心思。”“只可惜……”他从齿缝里挤出笑来。“子嗣?”“软弱,无能,终其一生都是傀儡。”“朕,不需要这种东西。”然后,捏住下巴的手,改为轻抚,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描摹林妩的脸。“朕要一个完全属于朕,眼里只能看到朕,耳朵只能听到朕,全心全意信赖朕的人。”“你是吗?”林妩:……她的沉默于这血腥恐怖中带点旖旎的气氛,有点不合时宜。景隆帝浅浅地破防了:“抛开朕的龙座,朕的国库,朕的脸,你把朕当成什么?”林妩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抛不开。景隆帝:……一股腥甜的血涌上喉头,他的瞳孔微微睁大,开始有些扩散。那把花粉的药效,还是太强了。“你可真是……”他捏着林妩的小半张脸,直接将人推倒墙上,目如寒星。“看着朕。”声音艰涩沙哑。“是你自己选择走进来的,容不得你后悔了。”他低声道。然后,高大的身子缓缓压下来,压迫铺天盖地。“你是朕的……”汤泉那夜的未尽之言,终于说了出来。从这里开始,一切,要变了。激变偶不变,行动看下限。林妩默念。景隆帝的下限很高,他身娇肉贵,容易过敏,只要给一点痒痒粉,他就会痒得浑然忘我,之后她再将一切推到死者身上……然而,当那张凌厉的少年脸无限接近时,她还未来得及动作,鼻头便触到一点温热。景隆帝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之后迅速起身。一切压迫和颤栗消失无踪。唯有淅淅沥沥的鲜血,滴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印记。景隆帝以手握刀,利刃割入掌心,深可见骨。这是他维持最后一线清明的原因。林妩有些惊讶,两只手又揣回袖子里:“圣上……”“朕不会在这里碰你。”景隆帝喘着粗气道,表情隐忍。既隐忍着欲望,又隐忍手中的疼痛,似乎还有一些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折磨人的旧日回忆。“朕可不会像康成帝那个废物一样,被药物驱使,被他人驱使,被欲望驱使。”“帝王无用,欺侮仆役,可耻可笑。”“没有什么可以驱使朕。”“朕宁死,不为傀儡!”说完,景隆帝毅然举起匕首,给自己的手臂来了一下。然后,抬起阴惨惨的的笑脸:“你记住,朕的这条胳膊,为你而废。”“还有人会为你,真心至此吗?”“你得给朕负责。”林妩:……怎么没有,外头还有俩呢。三个男人都用断胳膊讹她,唉,愁人! 第313章 严党余孽 林妩觉得还是别废话了,赶紧找太医吧。但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反派死于话多。景隆帝叭叭一通后,林妩正要把他扶出去时,外头却响起交战的声音。没过多久,姜斗植和崔逖逃窜进来了。林妩方才给他们留了两个浸水的口罩,此刻他们看起来比原先清醒,却又比原先狼狈。“有刺客!”姜斗植沉着脸道。林妩和景隆帝俱是心头一沉。紧接着,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身影,冲杀进来。“狗皇帝,你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无双狰狞脸道,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娇媚。他之后,又有许多个黑衣人提刀而入,将四人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到榻前查看,声音沉痛:“少爷,小姐……死了。”但无双只是冷哼一声:“死了便死了,都到狗皇帝床上了,还被反杀,不成器的东西!”然后,他握紧手中的刀,愤恨地盯着景隆帝:“狗皇帝,你害死我严家上下三百余口人命,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无双眼中恨意滔天。他和双胞胎姐姐,是严家唯一的后人,含恨蛰伏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混进太后手下,靠着献计,入了太后的法眼。他向太后提议,既然景隆帝抵触子嗣,对女子十分警惕,且最近又染上龙阳之好。不如,他以男儿之身接近景隆帝,令对方放松警惕。再让双胞胎姐姐扮成他的样子,诱景隆帝入了幻情花的迷局,趁对方意乱情迷之际,取得恩泽雨露……太后一听这法子,拍案叫绝,欣喜不已,直接同意了。于是,无双姐弟俩不仅顺利混到景隆帝身边,还哄得太后,调走万花林的侍卫。一切本在算计之中,进行得好好的。无双以为,姐姐定能借景隆帝情迷之际,把人杀掉。谁知她这么不中用。“你们是严党余孽?”景隆帝一只手臂血流如注,面上便有些惨白。但声音还是是冷静威严,颇令人肝颤。无双在他跟前伺候了几回,其实也对这浑然天成的天子气概,有些骨子里的恐惧。不由得便后退了一步。然后,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妩。他立即转移怒火。这场谋杀中,最大的变数,竟这个他未曾放在眼里的小芳公公。“没想到,你这小太监还有几分能耐。”他恨声道。林妩平静中带着谦虚:“不敢当。”她也只是凑巧,从发狂的猫咪中,推出来花房可能有致幻的东西。又想起来,她先前觉得无双怪怪的,耳朵上有个……黑点?细细去想,那应该是一个耳洞。前后联系起来,无双的性别,就很可疑了。林妩迅速推断出真相,而后阴差阳错地,破坏了无双的计谋。因此,也不怪瞪着她,眼中杀意乍现。一个没根的贱奴,竟敢坏他的好事!无双冷笑:“你既然对这狗皇帝那么忠诚。”“那么,便让你们一块,去阴曹地府再做主仆吧。”这……林妩深感风评被害。她没有忠诚,她完全是被同款狗皇帝给拖后腿了呀。景隆帝,好好反省一下吧,你话太密了。方才若是少啰嗦两句,咱早就逃出去了!看看眼下,她们这边虽有男子三个,但都是独臂大侠,还都中了幻情花的毒,崔逖又不会武功。一看站位猛如虎,战力结算二百五。林妩都要垂泪了。而她自己,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不是给严党余孽送菜吗?林妩左看右看,迅速盘算了一下我方阵容。王者姜斗植,虽说武艺超群,但如今是个折翼天使,左臂作废,战损一半。杀五六个还行,杀十几个,有点强人所难。大帝景隆帝,有些拳脚功底,本也能上阵杀敌,但右臂作废,道心破碎,大约只能周旋一两个了。青铜崔逖嘛,虽说不会武功,但也不是个纸糊的,至少用笔杆子射人百发百中。就是不知道,他身上带了几根笔呢?至于她……林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只希望等会儿大家打起来的时候,胳膊肘别咕捅到她了。“圣上,奴才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她眨巴眼睛,先拍了一通马屁:“作为这儿唯二拥有战斗力的人,您的勇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形势一触即发,您就是咱们的主心骨。”“不如这样……”她微微侧身挡在姜斗植身前,以防他听了跳起来。然后温声软语,对景隆帝道:“圣上左臂可用,姜大人右臂可用,不如……”“您和姜大人结成道侣……不是,结成同盟,互为臂膀,守望相助?”什么?姜斗植果然脸都绿了,互相捏捏还不行。还要互为臂膀,生死同盟?他感觉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正朝着一个可怕的深渊滑落!景隆帝也不是很情愿,他最近总觉得姜斗植怪怪的。不,应该说他身边的人都怪怪的。他疑神疑鬼地觉得,宫里有一个邪恶的黑影,在窥伺如白纸一般的小芳,但他揪不出来是谁。因此,他现在看谁都草木皆兵。姜斗植长得风流又轻佻,虽然冷心冷面,但冷心冷面的人还会在酒楼同人热吻呢。他不得不防。于是,在不情愿之下,一个帝卫组合诞生了。景隆帝和姜斗植背对背,两个一米八窄腰长腿大高个,因为臭脸,更显得气势凛然,威吓十足,自带主角光环,浑然一股天命在我,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风范。简称,隆姜主角范。严党余孽马上腿软了一半。另一半,腿软嘴硬:“怕什么?他们已经中了毒,我们服过解药,十几个打他们两个轻轻松松!”无双心里也很气。严氏全族都被景隆帝残害了,他还得巴巴地去献媚伺候景隆帝,结果,这次又是中毒又是中刀,血呼啦呲的,明明已经落魄至此,却仍旧那么高高在上。那副于污糟中睥睨众生的狂傲,着实可恨!他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便扑了上去,与隆姜主角范打了起来。不得不说,林妩这招强行捆绑,虽然泯灭人性但有效。姜斗植和景隆帝两个残疾人,竟与十几个人打得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压倒之势。无双见此,磨碎后槽牙,下了狠心。 第314章 极致逃亡 “大内侍卫很快就会回来的,莫要与他们痴缠。”无双语气冰冷:“直接撒花粉,然后,一刀结果他们!”哎呀,怎么又撒花粉,这不是作弊吗。林妩觉得这严党余孽真是烦透了,从头到尾一股子阴沟老鼠味。就凭他们这十几个人,打不一定能打过隆姜主角范,加上花粉,形势就逆转过来了。我方虽然戴了口罩,但也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毒药。但凡吸入一点,战力都会大大下降。万一不小心死了哪一个,都不好。何况最可能先死掉的是自己啊。林妩心惊胆战地想。于是,赶紧给三人使眼色,朝半掩的窗户瞟了瞟。口型就一个字:逃!三个负伤男子,暗中交换了眼神。然而,形势不等人,十几个严党余孽下了必死的决心,撒花挥刀——哐当!窗户被撞飞了半扇,四道人影掠出窗外。无双追了两步,怒意横生,厉声下令:“追!”四人踉踉跄跄地穿梭在林子里,景隆帝和姜斗植各带一个,且战且逃。由于两个战力是独臂侠,完好的那只手臂要用以御敌。因此,两个被带的累赘,只能……猴子似的挂在他们身上。姜斗植就倒霉了。他全程45°角仰望天空,哪怕敌人袭击下三路,他也绝不低头。不然,他就会,与一双优雅的眼睛对上……“能别搂那么紧吗?”姜斗植忍无可忍道。他瞳仁中火光熊熊,恨不得烧死这个臭不要脸拿他当树干的人,更想烧死旁边那个堂而皇之搂着林妩的人!崔逖也很无奈。说实话这个姿势有些辣眼睛,即便是亲兄弟,也有些过了。但是,为了活命啊。而且他顺路折些树枝作笔,也给姜斗植射退了不少敌人,好吧?林妩看他们兄弟俩相看两相厌,忍不住道:“要不你们试试看,背在背上呢?”姜斗植:……崔逖:……方才见林妩直接跳到景隆帝怀里,他们也依葫芦画瓢。根本没有时间细思,其实还有另一种携带方式……听完林妩的话,兄弟俩迅速更换了姿势,怨念满满地继续前进。见他俩不再吵嘴了,林妩的心刚放下一半,就听得头顶有个声音幽幽道:“你还挺操心呢。”景隆帝装作不经意,抬起整只袖子染得血红的手臂:“朕的手疼死了,也不见你过问一声?”林妩立马低头敛眉:“圣上单刀赴敌,拒之浅浅几招,实在神勇,奴才无可操心。”虽然这马屁拍得痕迹过重,但景隆帝还是勉强接受了。这时,一个黑衣人将刀劈了过来。景隆帝敛去玩笑之色,肃声道:“抱紧了!”然后单手舞刀,与对方拼杀起来。林妩说不紧张是假的,景隆帝的身手跟姜斗植比起来差远了,刺客可别一刀往他怀里搠,直接将自己扎穿了。好在是,虽然景隆帝身手一般,但对方的身手,也就那样。两人打了个难舍难分,最后被景隆帝抓住一个破绽,一刀刺死了。林妩长舒一口气,吓得人都下滑了一寸。景隆帝赶紧空出手来,托住她的屁股:“你……”他刚想说,你怎么不好好抱着!但是弹性柔软的手感,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他有些目瞪口呆。一个男子,一个太监,也能……这么弹这么软吗?少年帝王心事重重地边杀边逃。因着各自负重前行,隆姜主角范短暂地组合后又散伙了,战斗力自然也随之下降。在严党余孽的穷追不舍下,四人的逃生之路困难重重。尤其是景隆帝,他有好几次差点被砍死。还因为真有一刀直入怀中,欲刺林妩,他情急之下,虽然险险闪开,但还是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被划了一刀。他一声闷哼,林妩赶紧问:“圣上,你没事吧。”“……没事。”景隆帝咬着牙说。反正林妩在她怀里,也看不到他背后血流如注。幸好他平时即便忙于政事,骑射武艺也一样不落,体格还算好的。不然这一刀又一刀的,他还真挨不过。更别说护着怀里的人了。只是,这样的保护也很是勉强,眼看,他们就要被十几名黑衣人围起来团灭了。正在此时,天空突然响起了信号弹。“是都中营!”姜斗植大喜。这信号弹如此之近,说明,都中营已经来到了附近。他们有救了。四人信心大增,竟更加勇猛,反扑了严党余孽,一连杀掉好几人。“少爷,怎么办。”一名黑衣人退到无双身旁,焦急道:“这几人太强悍,我们一时抵不过,他们的援军又要到了……”无双咬了咬嘴唇。再不赶紧杀掉他们,就来不及了!“别追了。”他突然道,眼中闪过阴鸷:“直接,放火烧山!”此时正逢冬季,这林子挨着山,全都是枯枝落叶,若来一场大火,会烧成何等惨状可想而知。到那时,景隆帝再强悍又如何?只能成为一具干尸。面上露出一抹狞笑,无双轻轻摆手,丢下一个燃烧的火折子。姜斗植他们看到追兵突然停下时,一开始是松了口气,但当红色的火舌出现在大地上,便是素日冷静如崔逖,也瞬间面无血色,吼叫脱口而出:“火!他们要烧山!”“快,到有水的地方去!”冬日的山林,大火烧起来确实非常快,四人差点慌不择路。还是崔逖恢复冷静后,趴在姜斗植背上,犹如一个军师,指挥逃亡路线。万幸的是,他们真在前方,看到了一道急流。“跳进水里去!”崔逖焦急道。因为,他们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背后热浪腾腾,大火即将烧到身上。四人噗通噗通跳到水里。景隆帝血都快流干了,此时摇摇欲坠,却还记得将林妩往身上搂紧:“你抱紧我的腰……”“圣上!”崔逖突然大叫:“小心!”景隆帝骤然抬头,才见一支利箭,穿越赤红如魔鬼的大火,朝着他奔袭而来。已至眼前。他下意识要将怀中的人推开,却不料,林妩直接站了起来,挡在他的身前。“不——”少年俊秀的面庞瞬间变得扭曲,绝望的嘶吼破喉而出。他爆发出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用手抓住了箭身。可是,太晚了。噗嗤。尖利的箭头扎破了什么,林妩从景隆帝怀里,摔落到水中去。她的胸前,血红一片。 第315章 生还可能 景隆帝目眦具裂:“小——”哗啦!一股激流猛地扑过来。这里本来就是一处水流湍急之处,想来前方有断流瀑布,故而水速汹涌,成年男子站稳尚且吃力,何况一个掉到水里的小女子。林妩直接被冲出数丈之外。景隆帝此刻什么也想不到,下意识踉跄地涉过去追她。而姜斗植在不可置信中回过头来,瞳孔猛然放大,一颗心简直要爆炸。他直接将背上的崔逖扔进水里,也往那边扑去。可他本就折了一只胳膊,使不上劲,一次又一次被激浪冲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即使像溺水的狗,也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去够林妩。还没够着,便听见崔逖撕心裂肺地喊:“趴下!”数支利箭,朝着他们飞过来。姜斗植充耳不闻。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景隆帝在仓皇之中,听到耳边一声闷哼。然后,姜斗植将他扑倒,顺势握住了林妩的手。鲜血染红了一片水流。当景隆帝艰难地从急流中露出头来,中箭的姜斗植和林妩,已经被冲得不知所踪了。有那么一瞬间,景隆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溺死在洪流当中。都中营姗姗来迟,押着几名弓箭手。“属下救驾来迟!”都中营军司马吓得满头大汗,连滚带爬涉过水去,亲自将景隆帝救了上来。崔逖亦被士兵扶上岸,上岸第一件事,便是焦急催促:“快,调派所有人手,到下游去搜,一定要将人找到!”景隆帝两眼血红:“马上调取都中营和开封府,全都去搜山!”搜山持续了一天一夜。“圣上,您歇会儿吧。”奉僖捧上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说。他才几天没在皇帝身边,皇帝就出岔子了。真应了他早对景隆帝的劝告:放下美颜情结,尊重他人面相,用人不能老挑些长得好看的,偶尔也挑一挑他这样的。景隆帝硬是不听。看吧,唉!僖公公一边叹气,一边马不停蹄从宫中赶来,照料痛失小芳的景隆帝。一来,便在心中叹息:他从来没见过景隆帝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圣上,您还发着热,太医说了,须得好好服药,好好歇息。”见景隆帝不为所动,奉僖低声道。景隆帝的手臂和背上,都有些刀伤,虽然不算特别重,但因浸了水,目前已有感染迹象,亦可能引发凶险。太医顶着巨大的压力,劝他以龙体为重,可惜景隆帝根本没有休养的心思。从事发到现在,他甚至没有合过眼。因为,他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那个挡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身影。以及胸前那片惨红的血色……啪嚓!药碗一时没端稳,掉在地上,碎成两片。奉僖面色微变,赶紧查看景隆帝有无伤到自己,确认没有,才让人上来收拾。“圣上,您且宽宽心。”奉僖又低声宽慰:“都中营三万兵马都出动了,从京城到运城沿江搜索,另有猎犬百余只,小芳又是个有福气的,想来很快便有消息了。”话虽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行宫位于万仞山,山有万仞,激流入江,一日千里。这都过去一日一夜了,人被江流冲到何处,还未可而知。就算是找到了,在水中翻腾这么久,人还能活着么?皇帝的脸色,比方才更加深沉可怕。连再次端到眼前的药碗,也无心去拿了。“圣上……”奉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劝道:“小芳公公生死未卜,圣上您若是倒下了,还有谁能救他?”“圣上,您可千千万万要保重好自个儿。”景隆帝听了,痛藏于心,沉默不语。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宫人都垂头敛息,不敢吭气,室内落针可闻。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干涩喑哑的声音才响起。“奉僖,朕真后悔。”他颓然坐在龙椅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叹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为何那一日,朕不令他上车来同坐,而让他自己走呢?”他喃喃道。“他的衣衫,都跪破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觉得小太监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杀一杀他的锐气,等他累了,自己再伸出援手,岂不是更得人心……回看自己的桩桩件件,每一次都充满算计。明明想要对他好一些,但又总是恼羞成怒,试图规训,百般试探。如果自己能早点坦然面对内心,将他当做一个意中人,好好对待,他就不会一直是奴才,被呼来喝去,一夜未睡,也得强撑着跟来万花林,伺候一对包藏祸心的母子,上演母慈子孝。最后,他将自己小命,都交出去了。“这是上天在惩罚朕吗?”景隆帝突然觉得内心剧痛无比,忍不住单手撑住胸腔。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眼中只有算计的无情帝王,注定只能孤独一生。这是他的选择,亦是他的报应。“圣上!”外头匆匆有人来报:“都中营发现瀑布之下,有残布一片,上头染着血迹……”“可真!”景隆帝嚯地站起来,脸上的颓靡散尽。探子道:“骑都尉大人已经循着血迹追去,发现下游汇入一个山洞,人极有可能在洞中被截下……”这意味着,不用千里寻人,人或许还在此处。早些寻到的话,尚有一定的生还可能性。景隆帝眼中锐光大盛,迈步疾呼:“来人,备马!”奉僖大惊:“圣上,太医说了,您的身子不能——”可景隆帝已经风一般,卷了出去。奉僖心中哀叹,只能赶快跟上,可刚走出两步,便被一道身影拦住。“僖公公。”崔逖因为当初姜斗植发狂那一击,肩膀的骨头伤着了,还受了些内伤,此时亦是面色苍白。“崔大人,你也伤得重,何不去好好歇着?”奉僖问。崔逖忍痛,仍然露出微笑:“崔某自知不会武功,去了只会添乱,故而特来恳请僖公公,到时,万要替崔某,好好照顾一二。”这个照顾,显然不是寻常的照顾。奉僖心领神会,不由得叹气。小芳,你究竟有几个靠山啊。“崔大人无需客气,杂家自当尽力。”奉僖真诚道。然后,崔逖将一包东西,递给了他。 第316章 你先救谁 树木蓊郁的山谷里,林妩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将姜斗植扶到岸上来。之前那一箭,并没有将她射死。因为她被太后罚跪行之后,痛定思痛,再也不敢无防护出行。这些日子,她不仅带好了护膝,还戴了护心软甲和护臀棉垫,免得太后想起来,要用鞭子抽她,要用板子打她。没想到万事俱备,等来的是一支歪七扭八的箭。还正好一箭射在她的辣椒酱和辣椒水上。于是,她便火辣辣地装死了。姜斗植因为不知情,撕心裂肺地抢来救她,在激流将她冲走的最后一刻,将她拉入怀中,死死护着她,如此这般一直漂流到一个山洞中。而后,顺着山洞,来到了这个山谷。姜斗植中了箭,且又把她护在怀里,自己数次被激流拍在岩石上,受了许多伤。此时,他双眼紧闭,依然是昏了过去。而她这个“死人”,却活蹦乱跳的。“姜斗植,坚持住,你不要死。”林妩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小瓶子,揭开密封取出一颗丹药,欲给他服下。可晕倒之人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林妩犯愁了。难道要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以口哺药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看到姜斗植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林妩咬咬牙。捡起一根树枝,撬开他的嘴巴。姜斗植:……呛咳着醒过来了。“你可算是醒了。”林妩松了口气,然后一巴掌把药拍进他嘴里:“快吃!”姜斗植猝不及防,人没被淹死,但差点被噎死。“你给崔逖治疗时那般温柔,对我就用树杈子?”他不服气。林妩觉得他很不讲道理:“树杈子怎么不温柔了?我以前常给不听话的猫儿喂药,动作很轻很熟练的。”姜斗植顿时拉下脸:他怎么不听话了?这小女子真没良心,和那些旁的舔狗相比,他哪次不是第一个响应她的话?他可是嫡长狗,最听话了好吗。他只不过是……郁结于心的锦衣卫指挥使,抬头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深潭旁边,汩汩清泉从山洞中流出,注入这深潭里,又不知流向何处去。他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熟悉,不由得勾起唇来。“你仔细瞧瞧。”他面带笑意:“这方潭水,又只有你我二人。”“像不像,你同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第二次见面?林妩愣了一下,费劲巴拉想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是她和赵竞之滚下山去的时候。姜斗植喜滋滋:“同样是救命之恩,在下对你之心,不比赵竞之差吧?”“既是这样,你可以嫁给他,那是不是也可以……”“你在想什么啊?”林妩无语地打断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中箭了,中箭了知道不?”“命都快没了,还想这些?”姜斗植听了便不大高兴,狐狸眼有些耷拉下来了,睨着她:“是啊,我都为你中箭了,还比不上赵竞之吗?”“说起来,我还比他先遇见你呢。”“可恶……”林妩相当无奈,刚想劝说他,不如还是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吧。姜斗植却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其实,在水里漂流的时候,有几个瞬间,在下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你还在我的怀里,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呢。”“于是横了心,又从鬼门关挣了回来。”他这么说,林妩便有些默然。姜斗植对她的付出,确实十分多了,她非草木,岂会感受不到。她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回应这沉重的爱。姜斗植突然话锋一转:“为何你的身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人?宁国公,赵竞之,靖王,崔逖,如今,连圣上都为你着迷。”“在下是冷清没错,但并非无心之人。”“我也是会难受的。”他支起身体,勉强用那只完好的手,握住林妩的小半张脸,摩挲了两下。“你的心中,究竟属意谁?”“换个说法……”姜斗植突然凑近了,双眸深沉地,细细端详她唇上那一点水光。“如果我和他们一起掉到水里,你先救谁?”林妩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个千古难题会出现在这种场景。还是出现在姜斗植嘴巴里。小姜啊小姜,你不要忘了,你可是冷面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啊。这个问题不适合你,快撤回!看到林妩震愕中带着一点为难,姜斗植突然觉得有点生气。就这,还需要思考么?宁国公有家有室,赵竞之远走边关,而靖王心里有人,崔逖又虚伪狡诈。景隆帝,就更不用说了,狗见了都摇头。他以为答案很明显!心灵脆弱的锦衣卫指挥使,瞬间怒了。“我就多余问你!”伤了一只手,没法双手叉胸了,但他还是努力地将那只能动的手,插到另一边腋下。输人不输阵。“既然赵竞之说娶你便娶你,那在下,也不客气了。”他冷笑道,轻佻的笑容显出无情来:“我总归是为皇帝挡了一箭,到时候,我便求个恩典,让他给你我赐婚。”哈?林妩简直服了他。但她知道,姜斗植是真干得出来。他这人看着轻佻风流,实际非常一板一眼,恪守着某种程序和礼仪。比如,虽然他早就见过她裸身沐浴的样子,但是,他从未对她的身子有过一丝邪念。别人都在迷恋觊觎她的迷人身段,他眼里却看不到这些,只致力于最浅层的亲嘴研究,在夜里抱枕狂嗦。林妩甚至怀疑,这人应该连春梦都没做过吧。纯爱战士啊。又回想起来,他除了一开始嘴贱了点,但在语言和行为上,对她甚少冒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林妩真觉得自己是弄巧成拙:“姜大人,我让你去护驾挣一分功劳,不是为了这个……”“对在下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姜斗植道,眉眼终于透出一点暖意。“而且,从今日起你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叫我斗植便好。”林妩:“太难听了,叫植子可以吗。”姜斗植:“……不如还是叫姜斗植吧。”两人为无意义的问题,纠缠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山洞里传来声响。 第317章 不期而遇 “不好!”姜斗植的面色迅速冷下来。“皇帝必定是调动了整个都中营,大抵是地毯式搜山了,定然也会搜到这里来。”林妩死遁不易,若是错过此次,今后再难有良机。再者,姜斗植也不愿意林妩再回到景隆帝身边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嘛。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请赐婚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子,晚上当姜夫人,白天当小太监吧。可林妩一个娇弱女子,光是在这荒郊野岭行走,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还要逃脱大军搜捕。这根本不可能。姜斗植一时间有些恨自己,为何伤得这么重,不能带林妩远走高飞。没用,还是太没用了。他在兀自懊恼,林妩却已经寻思起办法。受到体力和地形限制,“小芳”不可逃掉。但是,他可以消失。“若是此时,我能恢复女儿身便好了。”她想了一会儿,说道。问题是,她现在全然是小太监的打扮,总不能松了发髻,脱了衣裳,泡在这潭子里,假装自己在冬泳吧。如此不符合常理,景隆帝本来不怀疑她的,都会开始细细追究。两人正苦苦思索,山洞中已经走出来一支队伍。“大人,底下是一个山谷!”有人喊道。果然是都中营。林妩和姜斗植双双心下一沉。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万仞山脚下,溪流汇进一处隐蔽的山洞,那杂草丛生的洞口,已被重重兵马围住。一名士兵牵着一条猎犬,从洞口爬出来。上岸便跪拜:“大人,洞中石块上确有不少淋漓血迹,看不出是何许人,亦看不出有几人。”“属下只走了一半,里头艰难险阻,属下力所不逮,只能撤出。”都中营军司马脸色难看。这山洞里头有什么危险未可而知,若要个高手进去,折了怎么办?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为着一个太监,如此劳师动众。圣上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哒哒哒!急促马蹄忽然传来。众将士回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景隆帝满脸杀伐,纵马而至。一干人等唬得齐齐俯身下拜:“圣上万岁!”景隆帝哪里顾得上这些,下马窥视那山洞,急问道:“如何,可寻到人了?”军司马将那小兵的话复述了一遍,特别强调了艰难险阻,以期劝退景隆帝。毕竟,一个太监而已。然而,景隆帝急不可耐,竟一把夺过火折子:“让朕进去!”军司马万料不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吓都吓死了,赶紧磕头高呼:“圣上,万万不可啊!”“圣上安危关乎社稷,臣等万不能让您以身涉险……啊!”景隆帝一脚把他踹翻了。“一群没用的东西!”他怒不可遏:“你们进不了,朕自进去,谁再啰嗦,就地斩杀!”说完,他便跃下溪水。军司马胸口痛心也痛,大感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前途暗淡。皇帝这也太冲动了吧,他跳下去容易,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都中营岂不是要陪葬?“大人!”忽有一人出列:“属下请命前往,保护圣上!”军司马一看是骑都尉,都中营名列前茅的猛将,不由得心下大定。他方才也想到这人来着,但对方身份贵重,他可不敢轻易指使,若是人折在里面,他不好交代。可对方自愿请命,那就不一样了。“如此甚好!”军司马大悦:“切记,千万要护住圣上周全!”于是,两个高大男子猫着腰,在又几名将士的围护下,进入了黑暗潮湿的山洞。他们举着火折子,骑都尉走在前面,顺血迹一路探寻。初入时狭窄,但过了关隘后,愈见宽阔,最后终于在远处看到一处天光。圆圆的亮光,似是一个洞口。几名士兵先去探路,他们很快惊喜地回报,原来底下竟是一个山谷,有茂林深潭。景隆帝不由得精神大振:如此一来,小芳滞留在此的可能性极大!他急不可耐地冲出去,便要做那第一人。奉僖赶紧将他拦下了,苦口婆心:“圣上慎重!”“既有都中营诸位在此,何须圣上奔劳?万一里头藏着歹徒,伤了龙体,世人恐以此怪罪小芳,反倒不美。”“不如让将士先去查探,再速速报来。”奉僖说得不无道理。景隆帝此刻虽有些痛恨这帝位的桎梏,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你们快去,给朕细细地探来。”他沉声道。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将,便如猢狲般轻巧地跃在大石上,四处搜寻起来。林妩和姜斗植正好躲在一颗大岩石后面,但此地并非十分隐蔽,他们总会被搜到。而且,姜斗植伤得颇重,林妩也不可能让他一直藏着,得不到救治。“让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姜斗植失血过多,颤抖着泛白的嘴唇说:“你趁机找个地方另外躲起来。”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这个山谷十分狭小,都中营那七八个人,足以将此地翻个底朝天。可试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林妩对姜斗植点点头,猫着腰,正要溜到一个石缝中去。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像是发现了猎物,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空气都兴奋起来。他正要大喊:“在——”却在与那双清纯中带点媚气的眼睛不期而遇时,戛然锁喉。林妩仰着下巴,与宁司寒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宁司寒愕然:妩儿怎会在此处,还穿着太监的衣裳,旁边还躺着姜斗植……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正巧附近的士兵听到他那一个字,回头来问:“骑都尉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宁司寒的喉咙,像缠了一尺白绫还打了死结般难受。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没有。”“不过踩中一块尖锐的石子。”“噢噢。”那人毫无知觉:“这儿是挺多石子的,大人须小心些。”然后又回过头去,一边搜索,一边走远了。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宁司寒按下心中万般愁绪和担忧,低声道:“你且自行当心吧。”然后转身便要走。可是还未走出一步,便撞上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骑都尉大人,你看见了什么?” 第318章 发现他了 宁司寒的心弦,立即紧绷起来。他本就是高大威猛的武将,瞬间进入备战状态,只让人觉得肌肉偾张,气势慑人。然而,对面的人也是寸步不让。“骑都尉大人,怎么不说话?”对方步步逼近。宁司寒握紧腰间的刀,脑海闪过无数个想法,他猛然觉得自己又站到了熟悉的位置上,需要面临艰难的抉择……脑中千回百转,现实不过一瞬之间。一阵微风吹起额前发丝,宁司寒惊觉人已经行至眼前,武将的动作比脑子还快,他瞬间拔刀,与对方来了个硬碰硬。锵……金玉击石之声,一柄拂尘四两拨千斤,格开了气势如虹的斩刀。“骑都尉大人这是何意?”奉僖冷声:“有什么是杂家不能看的?”宁司寒后背洇出一点冷汗。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就拦下了御前大太监,但不知道妩儿逃走没有?若是被奉僖瞧见……而另一边,奉僖的心中也在悲鸣。不会吧,不会真给宁司寒瞧见了吧?宁国公一家可是铁杆的皇帝派,若被他找着了,这事决计遮掩不过去的。小芳啊小芳,不是杂家不救你,是天要亡你。回来做太监吧。奉僖凉凉地想。他与宁司寒陷入眼神交战,谁也不让着谁。一个小脑袋从石头后面露出了:“你们别打了!”“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林妩尴尬地笑:“再打,该把其他人招来了。”自己人?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位,先是怔然,迷茫,不理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耳朵没问题后又不相信这个世界。最后,双双瞳孔地震。宁司寒就算了,他对林妩的人脉还一无所知。但奉僖就有点,嗯,接受不能。“小芳,这什么时候的事……”他看着林妩,心情复杂:“你差不多得了吧?”林妩也很冤枉,这位不是新增,是初代姘头啊。姜斗植虽残废但拽,很不爽道:“两位不若先进来吧,把其他人招来难道很好吗?”于是,本就不大的石头背后,又挤进两个一脸懵逼的男子。“眼下可怎么办?”林妩眼巴巴望着两位友军,希望他们能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宁司寒虽然出不了啥主意,但会出难题:“圣上挺着急的,估摸捱不了一会儿就要下来自己查了。”“且此处不大,也难保其他人不会走过来看。”姜斗植白了他一眼。林妩的黑历史,姜斗植可是了解得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占过最大便宜的人。想想都觉得可恨,他凭什么?他走流程了吗就跟人这啊那的?不讲男德的渣滓。风流无匹的锦衣卫指挥使眸色暗了一瞬。“宁世子,不要净说些大家都知道的废话。”他不客气道:“都中营在此大肆搜捕,你作为头儿,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就差把“废物”两个字从鼻孔里喷出来了。这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宁司寒怔了一瞬。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着这位诏狱的看门狗了?难不成,最近圣上有心要对付宁家?按理说应该不会啊。两个男子之间暗流涌动,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咳。小芳。”奉僖说:“其实,杂家来之前,崔大人让杂家带了个包袱给你。”“里头,是一些女子衣衫首饰。”林妩的双眼噌地亮起来。还得是崔大人啊,靠谱!“那包袱呢?”她迫不及待:“快拿出来给我。”奉僖:“拿着太明显,所以扔了。”林妩:……姜斗植一手扶额。奉僖是不是伺候皇帝伺候傻了?果然跟着崔逖的能是什么好人。锦衣卫指挥使心情恶劣地,将锅一股脑扣到开封府尹身上。却见御前大太监猛地挺起胸脯,嚯一下,扒开衣襟,胸怀大敞:“然后,把衣衫都穿在了身上。”姜斗植:……林妩哭笑不得地,看奉僖把身上的罗衫裙袄脱下来。还好是冬季,穿得鼓囊点也不算啥,奉僖把一身女装脱干净后,视觉减重了一圈。“僖公公费心了。”林妩心情复杂地说。奉僖点点头,表情欣慰:“无事,你以后离皇宫远些,便是对杂家的大恩大德了。”林妩手脚麻利地将衣裳换上。刚刚系好腰带,便有个小兵爬到了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眼尖地望见这处石缝中有人。“发现了!”他喜悦地大声疾呼。并且因为一眼瞅到宁司寒和奉僖都在,他想着这功劳得为头儿争下,便高声道:“骑都尉大人发现了——”景隆帝跑得飞快,迈着大步飞奔而至。但奉僖和宁司寒自觉地分开两边后,他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姜斗植,和一个乱发遮面的女子。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失落。但他不死心,还是一个进步冲上去,揪住姜斗植的衣襟:“小芳呢?你不是护着小芳去吗?他在何处!”姜斗植垂眸看了一眼揪住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圣上恕罪,臣保护不力……”“不可能!”景隆帝如遭雷击,不自觉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他……”“小芳公公被急流冲走,不知所踪,臣却被拦在这山谷之中,有幸被救……”姜斗植说得跟真的似的。景隆帝眸色深沉,下颌绷得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开口吩咐:“继续搜。”“增派人手往下游去,给朕死命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司寒只得跪下:“下官遵命!”然后便喝令一众将士,继续往前搜索。他即将跟上队伍时,回头看了一眼,景隆帝正居高临下,审视跪在地上的林妩。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脸上还沾了许多泥巴的女子。厌丑的景隆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何况那女子身上,散着某种,颇为熟悉的不祥之气。“你是……”景隆帝只一眼,就仿佛要将林妩的衣衫剥净,将她整个人看透。林妩几乎把头扎进地下:“见过圣上!”“臣女是,无恙郡主……” 第319章 炮灰罢了 景隆帝眉头挑了两下,嘴角抽动。果然,又是这样。他就说他怎会这般倒霉,到行宫来还被行刺,本来想找钦天监问问,可眼下一看,用不着费那事。分明是因为,克他的人来了!“无端端的,你怎在此处?”景隆帝火气上涌。林妩怯生生:“臣女、臣女上山来采药……”“满口谎言!”景隆帝痛斥:“天寒地冻,你采什么药?难不成,你是刺客的同党?”“来人,给朕拿下去,好好审——”“圣上!”数道惊惧的声音一齐响起。景隆帝微微侧头,轻挑眉梢。姜斗植叫也就罢了,宁司寒和奉僖为何也叫?不,还有另外一人。景隆帝回头一看,崔逖脖子上吊着根手臂,正被人扶下来呢。“这么多人为你说话?你倒是有些手段,哄得这么些人在你身旁团团转。”景隆帝蹙眉冷笑。林妩赶紧弱弱辩解:“圣上明鉴,这绝对是个巧合。”“是这样的。昨夜,臣女心慌气短,辗转反侧,掐指一算,原是药王诞辰将至,须得上山采几味草药,以做堂前供奉,方为诚心。故而,臣女今日便到山里来,采采药,顺便静静心。”“不成想,臣女体弱,失足跌落山谷,一应竹筐草药都丢失了,自己也流落到此地来,竟歪打正着,救了姜指挥使。”“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意,上苍怜爱有情人,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奈何天……”“行了行了!”刚刚痛失良缘的景隆帝,此刻正听不得这种话。他满眼哀怨,瞪着底下那蓬头女子。仿佛连头顶那两个圆圆的发旋,都在嘲笑他似的。“眼下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他厉声道:“朕看你甚是可疑,根本不存在什么药王寿诞——”“圣上!”林妩高喊一声,而后又缩回去,弱弱道:“有无此事,不妨问问太医院便知。”景隆帝这才注意到,扶着崔逖的人,不是太医院院判,又是谁?游院判临危受命,但一点不怵。毕竟当太医,医术是否高明不重要,最打紧的是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心理素质,以及见招拆招的油滑手段。他一脸老实:“圣上,确有此事。行医者,采药即为修行,一步三叩首,以表对药王的诚心。最近太医院诸位都准备上山呢,郡主最为心诚,真令人动容。”景隆帝被堵得没话讲了。其实,他也不是真心认为,姜斗植和无恙郡主通敌。只是自己与小芳天人永隔,这俩却双向奔赴,未免太刺眼了吧。尤其是这无恙郡主,好一副痴情的样子,晚上竟然想男人想得睡不着觉,大冬天的都追到山谷里来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景隆帝眸子微眯,一个主意闪过脑海。“好哇。”他忽地翘起嘴角,轻悬一点笑意。“既然你俩如此互相牵挂,缘分天成,那朕便赐你们……”姜斗植眼中光芒大盛,来了!崔逖的笑脸怎僵在脸上,原来竟不是嫂子而是弟妹吗……宁司寒虽然听不懂,但武将天然对危机有敏锐的直觉,不自觉地便捏起拳头。而后,听得景隆帝道:“赐你们,义结金兰!”姜斗植:……“怎么,你们不想领受天恩?”景隆帝冷笑着瞟了姜斗植和林妩一眼。尤其是姜斗植。景隆帝漫不经心,勾起一个冷笑。“姜斗植,你还是识相些。若不是你为朕挡了那一箭,你以为,你还能跪在此处?”“你救驾有功是没错,但你确定,要将这功劳,用在儿女情长上?”这话就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了。其他人或许不明就里,但是姜斗植和崔逖同时心中一沉。崔逖最先出声:“圣上……”景隆帝却面色冷峻,打断他的话。“崔逖,朕对你颇为信赖,未曾想过你竟在此事上欺瞒朕。”“朕就问你:你和姜斗植,究竟是什么关系!”旁的人不知道,但林妩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景隆帝去万花林,让崔逖随行,她就直觉不对。而后又叫姜斗植,她便意识到这个疑心帝,怕是又要搞事情了。让姜斗植去挣个功劳,也是未雨绸缪。没想到,刚好踩点。姜斗植和崔逖震惊之余,自然是困惑,景隆帝是怎么开始怀疑的?景隆帝嗤笑一声。“是朕这些年来糊涂了。被清剿的严党竟然还有余孽,崔家百年世家,又怎会轻易覆灭?”他漫不经心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眼底露出精光。“你们俩性子天差地别,又都冷血无情,却突然情迷同一个女子。”“你们以为,朕会相信?”这话把大伙都说愣了。崔逖和姜斗植原先觉得,完了,给皇帝发现了。可听着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感觉皇帝以为的和他们以为的,不是同一回事呢?但景隆帝只将他们的错愕迷惑,当成被拆穿的惊恐慌张,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的快乐,心中无比快意。并且,满怀恶意地看了林妩一眼,非常期待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无恙郡主,你可知道这二人是什么关系?”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这二人,可是亲兄弟啊。”“而你,不过是他们私下往来的桥梁罢了。”“你所以为的一往情深,实则,是他们兄弟情深!”林妩:……姜斗植:……崔逖:……连奉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无语凝噎。但景隆帝自己,越说越觉得对味,就是那么回事。他起先还不大确定,可是今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怎么,你不相信?”看到林妩沉默的样子,景隆帝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叫你秀恩爱,秀恩爱死得快!朕无需出手,事实就会将你鞭挞。他心下一片舒畅。连本来阴郁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你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崔逖,落水之后,他是不是心急如焚?”“就连这荒山空谷,他一介书生,都跟了来。”“不是因为兄弟情深,又是为了什么?”“你……”他轻蔑地看了林妩一眼:“炮灰罢了!” 第320章 争得过我 炮灰林妩听到最后,觉得这个逻辑简直逆天。而崔家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四个大字:娘的智障。要不人家能当皇帝呢。虽然推导过程一塌糊涂,谬以千里,但是,还是能得出他俩是兄弟的正确结论耶。这就是天选之子的金手指吗?众人默然不说话了。景隆帝对这个干翻全场的效果很满意。“姜斗植,朕便不与你废话了。”他冷声道:“朕念你昔日办差还算牢靠,看不出反心,且昨日又护驾有功。”“崔家这一次瞒天过海的欺君之罪,朕就格外开恩了。”“但你若再以此邀功,想些旁的什么……”他的语气沉下来:“那么,便要做好崔家被追究的准备!”姜斗植捏紧拳头,说不出话来。他很不想面对,但又必须承认,景隆帝确实格外开恩了。这么多年来,他的身世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景隆帝愿意不追究,极为难得。只不过,代价是,他居然要跟林妩义结金兰?虽然但是,哥哥妹妹什么的,想想又有点刺激呢……姜斗植还在神游天外,崔逖却已经大步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脑袋:“臣,谢主隆恩!”景隆帝不由得又露出了万事在握的微笑,瞟了林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嘲笑:朕就说了吧,他兄弟俩眼中只有彼此,你这个炮灰!可林妩想的是:已知姜斗植是崔家嫡次子,她跟姜斗植义结金兰,四舍五入不就等于她是崔家义女?个人光环又增加了!景隆帝人还怪好的咧。她脸上的笑容根本忍不住,只能举起手来捂脸,呜呜了两声。景隆帝看了,更是龙心大悦。叫你晒恩爱,哭死你吧就!就这样,呱呱发泄一通后,他终于身心健康了,又能打起精神来继续寻找小芳。哼地一声,甩着袖子离开了。奉僖走上前来,也不知该说节哀还是恭喜,只能丢下一句:“各位好自为之吧!”就追着景隆帝去了。而宁司寒,可以说是一脸懵逼地来,一脸懵逼地去。最后剩兄弟俩对着新出炉的义妹,想入非非。“林姑娘,马车已在外头备下了,不如我们走吧?”崔逖虽然吊着一只胳膊,但仍然玉树临风。“既然圣上赐了你与舍弟义结金兰,那姑娘便是我们崔家的人了,崔家当有你的一份,不如回家中小住。”他笑颜款款道。那几日垂帘听政,目睹过景隆帝一掷千金之后,他深刻反思了自己往日的做法。过于委婉,需要改改。如今,他是懂如何激起林妩的兴趣的。效果很明显,林妩的眼睛马上亮了。耶?崔家的财产她也有份吗?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就好兴奋呀。而姜斗植则是脸都绿了。舍弟,什么舍弟?素日里一见面,眼神就掐来掐去,张口闭口直呼他的名字姜斗植,一点兄弟情谊也无。如今哄着小妩去家里住,就叫他舍弟啦?崔逖,你别太不要脸!姜斗植气得,两眼冒火地追上去。游太医跟在后头,眼睛也绿了:“姜指挥使,请留步!”“你身上的箭,还没拔呢……”几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崔府。林妩一下马车,便觉得这宅门还挺低调,不似其他世家大族那般,高门朱户,奢华张扬。然而,她一入内,便觉得自己格局小了。比之从前的宁国公府和兰陵侯府,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妩想了想自己那座小小的林宅,感觉自己的目标又增加了。她应该,努力挣一座更大的宅子才是。崔逖是个人精,自然看穿的了她的心事,笑道:“姑娘如今是崔家小姐了,府中应当有你的院子才是。恰好在下一直收拾着蘅芜苑,清雅幽静,馥郁生香,与姑娘倒堪配。”“不如,姑娘一同去看看?”林妩一心以为,这蘅芜苑是什么待客的院子,可进去一看,富丽堂皇不说,且一尘不染,洁净无比。想来,是天天有人在收拾,时刻预备着人来住的。她还没想明白,强撑跟进来的姜斗植,先气歪了鼻孔。这规格,这布置,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院子好吧。好你个崔逖,好狡猾的心机。“真是个好地方,这么大。”姜斗植板着脸道:“想来多住一个人也使得。”“小妩,在下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会弃我于不顾吧?”说完就按住额头:“游太医,我的头好痛,是不是箭伤发作了?小妩,快扶我去那榻上躺躺。”林妩:……箭是射在你肩膀上,又不是射在你头上。好做作的演技。但她还是很善良地将他扶到了榻上,又让游太医给他看看,伤口是否裂开了。很是忙活了一通。崔逖不愧是个干大事的,即便如此,面上的笑容也没有损耗半分。“未婚男女共住一室,便是兄妹,也不妥当。”他含笑道:“姜斗植,不如你住隔壁,虽是个杂物间,但收拾收拾,亦可住人,如何?”姜斗植想了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不好损了小妩的清誉。只要能领先崔逖一头就成,住哪里无所谓的。他勉强同意了。结果,到了晚上,他手痛得睡不着起来放风,猛然撞见,崔逖居然从另一边的隔壁开门出来。从门缝里能看到,里头精致华丽,俨然是个极好的卧房。娘的,这厮让他睡杂物房,自己睡这么好的大房间?姜斗植火大得直接拔刀。崔逖则直接抽出袖子里的狼毫笔,笔筒如箭:“姜大人,冷静些,这样的距离,崔某的笔可比你的刀快。”“难道在下怕你!”姜斗植直接呛到。他早该明白此人白切黑,只恨自己怎又轻信于人,又让他给耍了。虽然只有一边手得用,但对于姜指挥使,足矣。“呵。”姜斗植轻呵一声。光亮的刀刃反射出他扎在高马尾上的紫色发带,显出一抹华丽的杀气。“崔逖,你争得过我吗?”他冷笑道。“谁知道呢。”崔逖嘴角噙笑,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手指,拈着铜色的笔杆。大战一触即发。但几步之隔的门内,却突然响起轻微响动。是拨水的声音。 第321章 受到邀请 林妩也不想跑到人家家里洗澡,实在是忍不住了。毕竟在皇帝身边当小太监,她得谨慎行事,哪里敢洗澡,擦擦身子都得偷偷摸摸的。到了行宫,一切就更不便了,这两日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她恨不得在澡堂里住几日。要说大户人家就是好,热水是整日整夜不断的,她便趁夜深人静时,让下人将浴桶置在房中,好好搓一搓。当她正忘我地洗刷刷时,两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窗边。姜斗植其实也并非想看林妩的身子,他又不是没看过。他开窍得晚,并不重欲。可崔逖就不一样了,表面愈是清冷高洁,无欲无求,私底下愈是什么都来……“我警告你,莫要起什么邪念,听听声儿就得了。”姜斗植警告。崔逖笑了一下。世人皆道年轻好,可成熟男子的魅力,这些愣头青又怎会知道。姜斗植啊姜斗植,你就是个弟弟!兄弟俩猥琐地,从窗台露出半个头。只见里头烛光摇曳,水汽腾腾,浴桶里波光粼粼,雪白的颜色,从水里透出来……崔逖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虽然面上风光霁月,喉间却干渴无比。姜斗植狂皱眉头:“怎沉到水下去了呢?该不是睡着了吧?这怎么成,会淹死的。”说完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便翻窗入内。崔逖没有这样好的身手,但是,他有钥匙啊。优雅地打开侧门,抖抖自己半透明的月牙白纱寝衣,顶着若隐若现的白皮胸肌,施施然走了进去。姜斗植刚好奔到桶边:“小妩……”却突然有个白色身影蹿起来,喵的一声,给了姜斗植一爪子!姜斗植本就千疮百孔的手臂,当即多了三道血痕。他人都傻了:“这什么玩意啊!”崔逖刚想笑,没想到那受惊的猫儿,竟直奔他而来,也给他舞了一爪子。虽说他躲闪及时,没被抓出血痕。但那身充满魅惑的纱衣,被抓破了好几个洞,抽丝一大片,色诱装秒变乞丐装。崔逖也难得地黑脸了。林妩温声从里间赶出来,穿得整整齐齐,面上露出惊讶。“姜指挥使,崔大人,你们怎的在此?”姜斗植差点说了实话,还是崔逖这个笑面虎,坦然抢了先机:“我们听到你房中有异响,怕是那严党余孽来报复,便进了来看。”“却没想到,原来是猫呀。”“这样吗?”林妩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而后用一张毯子,将湿漉漉的猫儿裹起来,抱在怀里。“这猫原是养在行宫里的,我喜欢得紧,便托僖公公帮忙带回来了。”“因怕它身上有跳蚤,便给他洗了个澡。”“崔大人,你不介意吧?”穿着乞丐装的崔大人很介意,但,话不能这么说。“崔家便是姑娘家,自然是姑娘说了算。”他温声带笑。姜斗植面上却不好看:“这猫性子野得很,会不会将你给抓了?”林妩这才注意到,姜斗植手臂上几道红印子,已然渗出血珠。“哎呀,你受伤了。”她有点愧疚,赶紧去取了药箱来,给姜斗植包扎。姜斗植还嫌弃:“本就吊着个手臂了,胳膊还得缠成粽子,难看死了。”林妩过意不去,毕竟猫是她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有狂犬病没有呢。没关系,姜指挥使,你便是要死,我也让你死得漂漂亮亮的。林妩拿出一根紫色带子:“来,我跟你打个蝴蝶结,就不难看啦。”最后,手上扎着一个惹眼紫色蝴蝶结的姜斗植,高高兴兴地从林妩房间出去了。而崔逖面带微笑,也满怀嫉妒地走了。林妩命人撤了水桶,关好门窗。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次日,兄弟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早朝。本以为满朝文武没有比他俩更磕碜的了,结果还在金銮殿外,就遇见了另一个眼底青黑掉手臂的。宁司寒吭哧吭哧搜寻了几日几夜后,回过味来了。他干嘛给自己的情敌,找自己的意中人呢?原来妩儿出府后的日子,也没有那么美好,被这么多男子强取豪夺呢?反正都是豪,别人可以,他为什么不行。鳏夫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咵地一下,也把自己的手摔折了。一方面,他可不想给情敌找人,因公负伤,退居二线算了。另一方面,万一可以凭着这摔断的胳膊,在妩儿面前讨到点怜惜呢?他多少从崔家兄弟身上学到了点儿。于是乎,今日朝堂之上,一字排开三个独臂大臣。就连端坐龙椅上那位,也吊着手臂。其余大臣面带惊慌,心生疑窦,交流眼神,暗潮汹涌。有人暗地里捅了靖王一胳膊肘,低声道:“王爷,你也没受到邀请吗?”“什么?”听说林妩竟住在崔府,心急如焚的靖王,被咕捅回过神来。那人面露一点惋惜:“素日看圣上对王爷颇为看重,还以为把你视作皇党了呢,原来竟不过尔尔?”“连这么重要的门会,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靖王听得云里雾里。圣上近来是没有那么信任他了,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不让他知道:“什么重要的门会?”那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无语:“王爷啊王爷,要在下说你什么好,便是如今圣上少差遣你了,你也应当积极留心才是。”“瞅见没有?崔府尹,姜指挥使,宁世子,哪个不是御前宠臣,哪个手臂上没有白纱?就连圣上自己,也带头以纱缠臂。”靖王更加不解了:“不是在行宫遇刺吗?低调些,这难道光彩吗。”“哎呀!”那人恨铁不成钢,看靖王如同看扶不起的阿斗。“这你也信啊,我的王爷!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君臣四人都伤着了手臂?”“这分明是圣上的暗示,唯有最得圣心的人,才有幸白纱缠臂。”“这,是经过圣上亲自认定的,最铁杆的皇党组织。”“纱臂门!”靖王:……于是,明明是崔逖他们受了伤,大家却在同情靖王。不过纱臂门也不在意就是了。他们正垂着头,被景隆帝骂得狗血淋头。 第322章 死守昌平 “都中营三万将士,开封府九千能人,锦衣卫数百精英,连区区一个落水的人,都找不到?”景隆帝沉声道。宁司寒人最多压力最大,硬着头皮道:“回禀圣上,都中营已经沿途搜索,但如今是枯水期,到了下游,许是被淤泥掩埋。”“我等将士搜索尚可,但隔泥识物,还需能人异士。”意思是,找我干嘛,找开封府去啊。一下将锅甩到崔逖头上了。景隆帝目光如炬,立即将崔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崔逖面若春花,不紧不慢道:“都中营既有猎犬,断没有无法隔泥识物之说,怕是骑都尉大人,想岔了,没能好好物尽其用?”“不过,开封府亦尽己所能,遣了大量能人四处打探。”“还没有消息,大约是人已经不在河道中,说不得,是被谁捡了去?”“如此这般,便需要专司刺探之人,暗中访查了。”他不动声色地,又将责任推到姜斗植身上。毕竟锦衣卫,专长情报搜集嘛,连这点小事也探不来,不该挨骂吗?说到底,还是记恨今晨,姜斗植非要林妩给他手臂打蝴蝶结一事。崔逖微笑低头,敛去眼中微光。景隆帝阴沉的目光,又转移到姜斗植身上。这才发现,这人手上居然有个紫色蝴蝶结。都什么时候了,小芳生死未卜,他不但不戴孝,还这么爱俏。这是对皇帝赤裸裸的挑衅!景隆帝龙颜大不悦:“姜斗植,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姜斗植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臣,自当尽力……”景隆帝真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只觉得朝廷简直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再寻不到下落,你们自去领廷仗!”他怒吼道。正欲将手里的东西掷出去,可手才抬起来,又想起什么,微微抿嘴,将手放下来了。本预备着被手串砸头的纱臂门,这才猛然发现,景隆帝不盘串了?他手里头有个长长的,尖尖的东西,顶部温润如玉,是个……宁司寒一脸懵逼:这他娘的是个簪子?姜斗植两眼发直:这不是他娘的如意簪子吗?崔逖三魂出窍:他娘的,这是我的簪子!奉僖伺候在君侧,平静中带点绝望:自从景隆帝从小芳昔日住的太监房,搜出这玩意,并如珠如宝地待在身旁。他就已经从震愕,到慢慢接受。无所谓,心很累。爱谁的娘,作为一个无欲无求六根清净的太监,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终于拉扯完寻找太监妃的事,开始谈论正经国事了。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出列:“圣上,臣有本要奏。”“喀山部落又进攻西北,宋家军节节败退,昌平恐要失守。”饶是为小芳心烦意乱,景隆帝听到军情紧急,也敛了神色。“宋摧怎的回事?”“年前小败说是军费不足,如今已给他增发了过去,竟败得更厉害了?”他眸色沉沉,很难不认为,这又是宋家的胁迫手段。毕竟经过行宫遇刺后,他狠狠发落了太后,将她软禁在慈宁宫中,宋家此刻大约都急坏了。用边关军情来威胁景隆帝,是他们的惯用手段。思及此处,景隆帝面上闪过晦色。兵部尚书不断地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淋漓:“宋大将军来报,是因为喀什王最近病重,几位王子夺位夺得你死我活,其中,最得势的喀什三王子不满先王的缓兵之计,对我朝边境发起猛攻……”“喀什三王子?”景隆帝慢慢眯起眼睛:“这名字甚为耳熟。”底下百官则齐刷刷地望向靖王。靖王头皮发麻:“额,圣上可是忘了,这喀什三王子,正是五年前婉仪公主和亲的对象。”哦。景隆帝想起来了,意味不明地瞟了靖王一眼。当时他自己还在摄政王宋摧,以及垂帘干政太后的掌控之下,曾因为喀什大举进犯西北,大魏不得已,送了一位公主去和亲。本来指的是贤德太妃之女,可太妃怎舍得爱女远赴异国受苦,便指了一位清流文臣的庶女为养女,抬了公主身份,将人送去喀什了。而那位养女,正是靖王的白月光。这便是靖王暗中支持景隆帝亲政的契机之一。景隆帝亲政后,还曾发书喀什,要讨还这位桃婓公主,可喀什三王子只称两人情比金坚,不欲放归。这事便耽搁下来了。竟没想到,时隔多年,喀什这狡诈凶残的部族愈发壮大,竟要跟大威朝彻底宣战?兵部尚书颤抖了:“圣上,昌平绝不可失啊,喀什攻破昌平,便能一路南下,直抵京城。”“我大威朝,危矣!”他话音刚落,殿中便吵嚷起来,听闻喀什南下,谁人不惊惧?喀什人生性残忍,吃肉喝血,敲骨吸髓,还有攻一城屠一城的传统,令人闻风丧胆。数代以来,大魏朝为抗击西北喀什的侵犯,付出无数鲜血。饶是这般,亦被侵吞了不少国土,因为马背上的游族,实在太强悍了。和亲,亦是最幸运不过的解决方式。若是喀什不接受和亲,非要扬蹄南下,大魏江山皮之焉存?故而,大臣中开始有人慌乱,提出:“圣上,要不然,咱们再跟喀什提一提,送一位公主去和亲……”“荒唐!”景隆帝面容狠厉。“我大魏朝的文武百官,泱泱将士,都如此不中用了吗?要靠一个女子,忍辱换取和平?”“再说了。”他放在扶手上的五指,微微蜷起,青筋毕露。“低头乞怜何时了,我们的步步退让,只会等来喀什的寸寸侵犯。”“他们侵占我大魏国土,屠戮我大魏子民,还要我们跪着求和?”“做梦!”景隆帝一通痛斥,直接将主张和亲的一众官员,说得哑口无言,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缝里。然而,他的想法是好的,可眼下能怎么办呢?连宋大将军都抵挡不住了。景隆帝沉着脸,望向底下沉默不语的群臣。此刻的他,感觉孤高而寒冷。“归德将军赴南地镇守,即刻起调任镇国将军前往西北。”“务必,死守昌平!” 第323章 人肉战车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小芳公公落水时还是寒天冻地,如今已然开春了。景隆帝不得不接受为他挡箭后,尸骨无存的现实。听说,他很是消沉了一阵。而林妩在崔府住了两日,清点过府中财产后,又趁夜回到林宅,龟缩不出。就这么等到纱臂门门徒的手全好了,纱臂解散后,她估摸着景隆帝应该走出来了,终于才又开始活动。首先是去粉黛轩盘账。这一盘,差点叫破喉咙。“怎么亏损这么多?”她拿着账本的手,忍不住颤抖了。她的摇钱树,她的聚宝盆啊,经过药库采购那时候,她私底下搭上了四国这条线,对粉黛轩寄予厚望。这才多久的功夫,竟然将过去所得都亏掉了?跟她预想的出入太大了。掌柜汗流浃背:“青原那边的商路,马匪多了许多,我们的商队连续几次被劫了……”“西北商道这么不太平?”林妩觉得奇怪:“原先不是好好的么?我们初时也小赚了几笔。”掌柜摇头叹息:“主子,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西北战乱厉害,护国军守边尚且不易,哪里还顾得上商道?”“喀什人又凶残不仁,打仗大军带头去劫商道,毫无礼义廉耻可言,如今西北商道已近乎断了。”林妩听了,头痛不已。她本预备在西北开设分铺,不但从四国采购药材,还将制好的药品返销回去,甚至沿着商道,远销到更遥远的大秦、拂菻、红毛夷等国。也就是后世的欧亚国家。这条西北商道,便是丝绸之路的雏形。闭关锁国是无法成为强国的,通商不仅是打通经济命脉,亦是促进文化、技术交流融合。景隆帝和先代帝王不同地方是,他很早就意识到西北商道的重要性,故而不遗余力地推动外族商贸,而且坚决要守住西北国土。按林妩脑海中,原身的前世记忆,景隆帝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西北商道很有可能在未来创造经济奇迹。她要赶紧先去占个位置,否则以后喝汤都轮不到她。只是,看如今的形势,西北今后恐怕不太平?林妩真为自己亏的银子心疼,西北分铺的创设,也要再斟酌斟酌了。她决定,找机会跟鸿胪寺卿周大人打探一下内幕。却没想到,她还没找周大人,周大人先找上门了。“哎呀,郡主救命,这回只有你能为老夫分忧了。”周大人苦着脸道。明明是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他却汗湿了后背。“这两个月喀什与我朝战况激烈,主战和主和派拉锯许久,是宁国公在西北大胜几回后,喀什口气才松了,派了使臣过来,觐见我朝天子。”周大人越说越心虚,生怕将林妩吓跑了:“但是这几位喀什来使,嗯,怎么说,性格比较特别,不好沟通。鸿胪寺众多同仁,都给他们骂跑了。”“老夫曾见郡主收服四国的手段,能力过人,兴许也能与喀什谈上一二?”“郡主,拜托了……”林妩无语:“周大人,这不好吧?本郡主怎好插手你们鸿胪寺的事呢?”有钱吗,没给钱你就搁这乱派活。林妩撇了撇嘴。周大人表情殷切:“郡主这是什么话,上次四国来朝差事办得好,老夫在圣上面前盛赞郡主是个强人,圣上已经许了,让郡主参与本次接待喀什来使的事儿呢。”姜还是老的啦,周大人来之前,早到景隆帝面前讨他示下了。林妩瞪大眼睛,深觉周大人真是背叛了他们在采购中立下的友谊。还好周大人算识相,摆出来一个包袱:“郡主,帮帮忙啦……”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喀什那群人,非常人所能对付也。想来想去,只有郡主人美心善说话又好听,兴许能支应过去。林妩本不想趟这个浑水,可周大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她又想想自己被喀什人劫走的银子,真的好气啊。不能白吃这个闷亏,她也得看看究竟是何方恶犬。她便答应了周大人。于是,时隔两个月,她终于又踏上了皇宫的地界。因着要参加宴会,景隆帝定会到场,因此她很认真地装扮了一番,又以纱巾覆面。就这样,溜溜达达走到礼部。在到紫光殿赴宴之前,外族来使都在礼部等候,林妩这便是要去会一会这些不好说话的蛮族。可是她刚靠近礼部门口,便见到有人粗声粗气高声喊:“你们大魏朝便是这么接待使臣的?”“毫无诚意,毫无尊重!”“明知道我们部族崇尚神牛,还在这屋中悬挂牛角,你们是故意的!”一听就是很严重的冲突,林妩赶紧小跑过去。此时,五六个身量都有一米八的壮汉,正围着身量不足一米七的礼部官员,如铁桶罩着鸡仔一般,一个个嗡嗡叫。那官员抱着个牛角,吓得都哆嗦了。这牛角是另外一个部族进贡来的,圣上赏给礼部做个装饰,谁承想今日触了喀什的霉头?听说这喀什部族,可是个食人族,最喜将人破腹吃内脏,甚是可怕。他被派来招待他们,真是倒了血霉了。故而,一见到林妩的身影,他如见救星,大声疾呼:“郡主,郡主来了!”林妩一看,娘嘞,早知道不来了。她比那官员还矮呢。若被这几个壮汉团团围住,她怕是连气都透不过来吧。可惜她便是想跑,也已经晚了。五六个壮汉齐刷刷看着她:“郡主?”“什么意思,派个小娘们儿来招待我们?”“大魏朝也太过分了,莫不是侮辱我们草原上最勇猛的喀什勇士!”他们肩上的肌肉隆隆地鼓起来,像要爆炸了一般。简直人肉战车。林妩在心中痛骂周大人一万字,对手是这种情况也不早说! 第324章 老子一拳 早春二月,芳草萋萋。盛放的花丛背后,人影闪动。“如何,都办妥了吗?”一个女声低低道。另有一个男子,卑微道:“早早安排好了,奴才特特将那牛角放在最显眼处,又引了喀什人过去,想来郡主到的时候,正闹得厉害呢。公主可放一万个心……”慧慈公主满是烦躁的面孔,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你办得好。”虽说满意了,但她仍是一脸高傲,用鼻孔看底下那人。甚至对方磕头时,她都生怕他碰到自己的鞋面。一个卑贱的洒扫奴才罢了。“莲香,给这奴才看赏。”慧慈说道。便有一个眼底透着轻蔑的宫女上前,给了那奴才一个荷包。奴才喜不自胜收下后,千恩万谢走了。宫女喜笑盈盈,奉承道:“还是公主好算计,这下那无恙郡主,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了。”“听说那喀什人,一个个像小山似的呢,拳头比沙包还大,动不动便要打打杀杀。”“叫那郡主惯会魅惑人,今番定让喀什人,将她的妖精脸打烂。”“哼。”慧慈眼闪微光,撇了撇嘴:“谁叫她这么不识规矩,居然住到崔府去了,真真是不要脸!”慧慈最近心焦得很,她对景隆帝各种明示暗示,但对方好似瞎了似的,就是不给她和崔逖指婚。再加上西北军情紧张,朝中都在风传,要派公主去和亲。但景隆帝自己一个子嗣都没有,要外派公主,可不就得她这先帝的女儿去吗?慧慈的心,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煎熬得不得了。偏偏最近又听闻,无恙郡主跟崔家次子结了金兰,时常往崔府去,她更恨得牙痒痒。该死的无恙,真是好手段啊,劳什子义结金兰,不过是借机接近崔逖罢了。哥哥妹妹什么的,最恶心了!慧慈心里头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又思及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只觉得自己没能嫁给崔逖,大抵是林妩从中作梗。无恙凭什么,不过是占着一个娃娃亲的名头罢了,还对外说什么这亲事不算数,可实际上呢?她竟恬不知耻地吊着崔家二子。原来不是不算数,是想两头占便宜呢,就没见过这般寡廉鲜耻的荡妇!可恨的是,如今这无恙在朝中亦算是小有经营,护着她的人还不少,慧慈寻了几次机会,都没能害着她半分。更将慧慈气得夜里睡不着觉,嘴角长了好几个大泡。喀什人来之后,她的焦虑更是达到顶峰:不会是来求亲来了吧?急得她直接买通了一个礼部的洒扫奴才,天天打听喀什人的动向。然而,来干嘛的没探到,倒是三天两头听说喀什人如何野蛮,如何凶残,如何殴打宫女……慧慈心焦之余,又听闻周大人找林妩紧急救火,她便突发奇想:若是叫喀什人把无恙打坏了,断了崔逖的念想,自己不就可以趁虚而入了吗?“莲香,走。”“咱们到礼部瞧瞧去,万一,无恙郡主需要咱们帮忙呢?”她愉快地说。都说喀什人粗野,无恙那狐媚子又爱使些勾搭人的把式,万一给他们看上了,自己可不得,推她一把么……慧慈的嘴角,翘起恶毒的笑意。正行至礼部外面时,却见一个气悠质美的金玉公子,面如皎月,色如春花,淡淡的眸色仿佛一直含着笑意,挺拔的身姿如青松白鹤一般。慧慈看呆了,心跳如鼓,失口喊了一声:“崔大人!”崔逖缓缓转过身来,笑容不变:“慧慈公主?公主怎在此处。”慧慈面上飞过红晕,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眼含情意,微抿朱唇:“我,我听说无恙在此,我们先前有些交情,我来寻她说说话……”崔逖来得正好!慧慈心喜。若是被他看到无恙受辱的样子,大约就爱不起来了吧。慧慈满怀期待地,跟在崔逖后面进了礼部。才迈进大门,便听得里头打雷一般震吼:“混蛋,怎会如此!”哎呀,我的天哪。慧慈心跳得快从喉咙扑出来了。一是这么大嗓门着实吓人,二是,这么大嗓门,该不是要把无恙给吃了吧?崔逖,你快睁大眼睛看呐!慧慈喜得一步并做两步走,跟崔逖一同进了大堂。一进去,便见五六个人肉战车挤在一起,肌肉抖动,面红眼赤,那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扬起来了。在一双双粗壮大腿的围困当中,隐约可见一片裙角。慧慈兴奋得小脸通红。“哎呀,那不是无恙么……”崔逖则笑容尽失,快步上前厉喝:“你们要做什么!”站在最外头的喀什人转过身来,面色不善:“你是谁,敢对我们喀什勇士大呼小叫?”喀什人个个壮实如牛,本就看不上相比起来,颀长薄肌的大魏人。更何况,崔逖文质彬彬,看着是个一根手指能戳倒的小白脸。跟这样的人对话,喀什勇者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侮辱。故而,那人脸上先流露出了轻视。但崔逖不过微微闪动长睫毛,略掀眼皮,将他看了一眼。而后,他冷声道:“本官开封府尹崔逖,乃大魏二品大臣,应是诸位要自省,为何对本官大呼小叫,以下犯上才是。”“再者,大魏朝向来讲究礼尚往来,今将尔等奉为座上宾,可不是让你们自矜尊贵,来嗟磨我大魏臣民的!”崔逖本如温润雅玉,似乎对谁都是笑意盈盈,令人望之亲切爱慕。可他不笑的时候,那雅玉便如遭了雪打霜冻,冷厉成刀。那喀什人不由得愣住,想起家乡的一句话:末流勇士用刀枪,次等勇士恃拳脚,神武勇士,仅凭杀气可震敌。可堂堂喀什勇士,怎能被一个小白脸,压过头去?他心头越发恼怒,拳头紧紧捏了起来:“什么二品三品的,只有无能之辈,才靠这虚无的头衔。”“我们喀什,只靠拳脚说话。”“你这个小白脸,能耐得住老子一拳吗!”说着,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拳头,破风朝崔逖袭去。慧慈吓得直接尖叫起来:“啊!打——” 第325章 这是有病 尖叫回荡在大堂中。青筋暴起的拳头,堪堪停在距鼻尖毫厘之处。崔逖眼睛也不眨一下,眸色冷淡,面如平湖,仿佛方才破风而来的并非一只厉拳,而不过是一片轻飘掉落的飞叶。谁会在意一片飞叶呢。这份从容淡定,令本只想吓吓他的喀什勇士郁闷不已。高手过招,只在一念之念,赌的就是谁先顶不住,乱了心神。他没能一拳打下去,是他输了。而崔逖自始至终不曾动摇半分,可见心性强大。毕竟,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即使最勇猛的喀什勇士,也会下意识躲闪防御。连眼神也不动一下,这绝非寻常人所能为。喀什勇士不由得对眼前的玉面公子,刮目相看了。“你小子的倒是个人物。”他的语气,既是心有不甘,也是对强者的佩服。崔逖无悲无喜,抬起手,执一只狼毫笔,只轻轻一拨,就将与鼻尖近在咫尺的拳头,拨开了。而后淡声道:“可以让开了吗?”被崔逖迷得七荤八素的慧慈,终于想起正事,赶忙道:“你们把无恙郡主怎么了?那么多男子围着她一个弱女子,难道、难道……”她捂住嘴巴,声音喜悦得颤抖起来:“你们竟将她非礼了吗?”“可怜的无恙!好好一个清白女子,竟遭这群莽汉……”“崔大人。”她伸手想拉住崔逖的袖子:“不如我们且避了出去,想必无恙不想被看见……”崔逖却轻巧抬手,让她摸了个空。他仿若无事地收回手臂,眉目森寒,又上前了一步。面对一座座人肉高山毫无惧色,冷声高喝:“让开!”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却是人肉包围圈里,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娇叹:“成了!”一群喀什肉墩墩立马将什么玉面公子抛至脑后,数个大脑袋挤在一起:“真的吗?真的成了?”“哎呀,是成了!还是郡主大人厉害呀!”“狗娘养的朱古力,要不是你方才砸了锅,现在咱们就能成两锅了!”他们又笑又骂地把那个方才跟崔逖对话,名叫朱古力的勇士,揍了一顿。然后,垂下高贵的头颅和雄壮的肩膀,弯腰对底下小巧的女子搓手手:“郡主大人,这药可够我们分呀?”“若是不够就先给我吧,旁的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过去你个屁!好家伙凭什么你先喝,你想得倒挺美!”几个大汉差点掐起来。这时候,隐藏在大腿包围圈中的衣裳,才真正露了出来。林妩全身上下完完整整,正一眼不错地,盯着一个药炉子呢。这可把围观的人都看傻了,尤其慧慈公主,她满心欢喜等着看被揍烂的林妩,可眼前这情景,什么情况?这些人肉战车,不但没有暴揍无恙,还对她很是推崇的样子!不独她惊愕,笑面虎黑心狗崔大人的脸上,也难得地又出现了一个新表情:无语。“郡主,这是怎么回事?”他微笑着问。林妩头也不回:“啊,这些喀什大兄弟,一个个都病着呢,嘴巴都烂了,这几日吃不下饭心头燥得很。”“我给他们熬点滋阴降火的凉茶。”一说到凉茶,喀什勇士便忘却与崔逖的不愉快了。朱古力面上居然还有点高兴,主动解释道:“凉茶,好喝的!”“以前兄弟们总是烂嘴烂眼,吃了不少苦头,硬是不知道咋回事。”“还得是郡主大人医术高明,一看便知咱们兄弟的隐疾,我方喝了一碗那凉茶,嘴巴子就不疼了。”“大魏还是有厉害的人嘛,无恙郡主,棒棒的!”慧慈公主气得掐破手心。怎么回事,喀什人这么不靠谱的吗,空长了那么大块的肌肉不打人,却把一个弱女子夸上天?而崔逖,则是在面具一般的微笑背后,终于把心慢慢放下。他不是神人,也是会担心的。只不过……包含意味的星光在他瞳仁深处闪动,将复杂情绪掩藏于心底。这个女子,总是给人惊喜。他含笑看着她:“郡主真乃神医,救死扶伤业已惠及外族。真是心济天下,福泽万民。”“今后两国交好,当有郡主一份功劳。”总之就是夸,抓住一切机会夸。林妩汗颜,不敢居功。其实,她也不过是运气罢了。当那一群人肉战车齐刷刷转过脸来,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看着她时,她便觉得不对劲。“喀什大兄弟,老是眼红别人可不好哇。”她关切道。结果那喀什勇士,朱古力张口便骂:“你胡扯——”“哎呀。”林妩又惊讶地说:“空口白牙的,大兄弟,你这是病,得治!”直接以矮冬瓜之躯,气得一米八几的人肉战车仰倒。“你这小娘们儿……”朱古力磨牙赫赫,大拳头都举起来了:“老子看你是讨打——”拳头挥过去,柔软指腹却落在他的手腕上。林妩把着脉,一脸认真:“大兄弟,我不是吓你,你定是时常口疮咽痛、五心烦热,且目痛流泪,身长红斑吧?”大拳头直接停住了,朱古力颇为震惊:“你怎知道?”“你偷看老子洗澡!”林妩:“……不是,我是怀疑,你得了狐惑病。”目赤如鸠眼,那是眼睛发炎。嘴巴里头牙肉上白星点点,口腔溃疡没跑了。林妩在前世了解过,在丝绸之路国家,白塞病发病率高,具体体现为口腔溃疡、眼睛发炎等。在古代中医里,这叫做狐惑病。喀什正好在古丝绸之路沿线,结合目诊,她便初步推断,他们是得狐惑病了。朱古力半信半疑:“什么狐惑病,没听说过,你是不是又在胡扯?”林妩笑笑:“本郡主是医者,无中生有,对我有何好处?能药到病除,才方显吾辈本事。”说着,便开了个方子,命人去煎一碗药来。起先,喀什勇士们面面相觑,还不敢喝。是林妩自己喝了几口,他们才推举朱古力出来试药。结果朱古力一喝,便享福了。已经发作七八日还没转好的烂嘴巴,马上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爽! 第326章 提鞋跑路 于是,喀什勇士强烈要求林妩再支两口锅子,当面把药煎出来,大家都喝一喝。至于为什么要在大堂里煎,主要是,他们还有点怕狡猾的大魏人下毒。得知前因后果的崔逖,对林妩愈加欣赏,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笑意也更加缱绻。气得慧慈公主几乎掉下泪来,咬破嘴唇,把脚一跺,跑了。林妩还不明就里:“她来干什么来了?”崔逖可不乐见她眼里还有别人,就是女的也不行,便笑笑道:“谁知道呢,许是闲的。”就这般,一场本要发生的闹剧,就在喀什勇士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悄然流产了。正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后面。“几位勇士,三王子召见。”虽然同样高大,但是肌肉单薄很多,一看就地位低下的马奴,毕恭毕敬地说。喀什勇士们神情一凛。虽然那三王子并不在跟前,但他们那马上敛了欢喜,又恢复肃穆阴沉的气势。惹得林妩忍不住嘀咕,这三王子,有多吓人啊。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她和崔逖去赴宴的路上,正好撞见了那个身高将近两米,比人肉战车还要魁梧的三王子。他正拿着鞭子,抽那相比之下,单薄好几倍的马奴。“卑贱的东西!”“不是同你说了吗,长得这么娘们儿兮兮,连个男子都不算,给本王提提鞋也便罢了,跟本王同走,你配吗?”“狗就应当有狗的觉悟,还不快跪下,爬着到宴上去!”一番打骂,听得林妩和崔逖同时皱起眉头。喀什三王子这是,含沙射影地骂谁呢?众所周知,与喀什部族相比,大魏朝的子民,身量较为单薄,纵使长期习武之人,也不过有一身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犹如草原上的狮虎一般,矫健灵敏。喀什却不一样,他们可是骑在马背上,徒手撕敌人的悍族,个个体型巨大,肌肉壮硕。大魏人在他们眼前,跟一只只白斩鸡似的。故而,喀什人一直瞧不起大魏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男子气概,简直是一群男儿娘。西北边境一直被骚扰,便是有这个缘故在。在喀什人眼里,大魏国土广阔,物资富饶,凭什么要被一群男儿娘霸占?明明该他们这样的强者享用才是。自然,这话在这里,是不能说出口的。但三王子却虐打辱骂与大魏人身形相似的马奴,从而表明他的态度。这是在给大魏朝,一个下马威。那马奴极为卑微顺从,正要跪下,却被一只飞来的狼毫,击中了膝窝。“三王子。”崔逖的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喙:“此乃我大魏朝皇宫,赏罚皆凭天恩做主,便是你自己的奴仆,在此也由不得你打骂。”三王子被打断,十分不悦,斜了眼看崔逖。他也不全然是个傻的,显然对大魏朝有一定的了解,看出了崔逖身上官服的制式。“原是个小官罢了,也配同本王说话?”他抬着下巴,脸上满是桀骜和轻蔑,仿佛崔逖不过脚底下的泥,不配他垂眸看上一眼。话虽气人,但却没有毛病。因为他大小是个王,崔逖到底低人一头。三皇子刚要再踩崔逖几句,却有一个水灵灵的声音响起:“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说什么配不配的。”林妩从崔逖身后露了出来,哂笑:“三王子可还记得,当年魏太祖打天下,喀什还是大魏的附属国呢。”一句话把喀什的黑历史翻出来了。三王子面色便有些不好,瞪着林妩像是要吃了她:“你又是谁?爷们儿说话,有你一个女子插嘴的份吗!”这话崔逖就不爱听了,当即冷了脸:“这位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三王子,你不待见崔某无所谓,但郡主可是皇室宗亲,按理,你须见个礼。”三王子的面色更不好的,因为,郡主确实有资格同他说话。他不情不愿地,给林妩行了个礼。林妩浅笑着,给他回了个礼,并温馨提示道:“三王子若是不想与人同行,不妨走旁边的阔道。”“那是每逢庆典,行帝王的象主座驾用的,给三王子这般男门儿哈哈,提鞋跑路之人,正相宜。”象主,也就是大象。为彰显大魏天威,大型庆典之时,帝王会乘坐大象承载的座驾,检阅仪仗。林妩的意思,三王子你长这么壮,顶多就是一头大象。还不是臣服人下?听得三王子脸上的横肉都颤抖了。可眼前的人是郡主,大魏朝的皇室宗亲,不是他卑贱的马奴,岂能硬碰硬。方才,他虽然以惩戒奴才为借口,大放厥词,但这不过是在大魏忍耐的边缘线试探。如今试探失败,三王子怒气难忍,只得踹了马奴一脚。“哼!你倒是好命,还有人为你求情。”“还不快起来,随本王入席!”然后气汹汹地走开了。马奴背上还渗着血,垂头快步跟上。看得林妩眉头直接拧成疙瘩。原先看那几个喀什勇士,她还觉得他们挺单纯好哄的。如今一看,她又觉得,是她自己太单纯了。他们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打啊。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是周大人临时请的援兵,只需在偏殿候着就行,不用陪同吃席。否则,她怕是胃溃疡都吃出来了。“崔大人,请吧。”她满怀同情地看着崔逖:“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崔逖微笑颔首,挺直腰背,文人风骨翩然,迈着大步走了进去。林妩退到偏殿,坐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听到里头的丝竹管弦之声,愈发觉得无聊。这半日她也是忙活得够够的,又给喀什勇士煎凉茶,又在殿外站岗。周大人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他只给了一份钱!满腹怨念的林妩,瞅了个空子,溜了出去。作为前太监妃,到哪里偷鸡不会被发现,她可熟得很。于是,她偷偷往湖边的假山去,打算往石头缝里藏一藏,眯一会儿。谁承想,石头缝里蹦出了个黑猴子! 第327章 都是糙汉 林妩吓得差点尖叫,手里的绿豆饼都掉了好几个。那蜜色皮肤、脸上还涂着图腾的马奴,半举着血淋淋、湿漉漉的胳膊,一脸局促:“我、我……”“你怎在此?”林妩真觉得这喀什人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马奴不知所措,缩着肩膀垂着头,几乎将高大身躯蜷成一团:“我……王子厌弃我流血脏了手,我来洗一洗……”林妩皱起眉头:“你就用池子里的水洗?”马奴老实地点点头。林妩咋舌。难怪说西北民族彪悍呢,搁大魏朝,用脏不垃圾的池水洗伤口,过两日就该高热发炎躺板板了。旁的不说,喀什人的身体素质真是逆天,妥妥的战斗民族。面对这样的强敌,宋摧连连败退也不奇怪了。更显得宁国公真是天生战神,所率的镇国军很不容易。想到这里,林妩真想给这马奴下点什么传染病菌,痢疾啥的,让他和三王子都死翘翘。不过,也只能想想。三王子若在大魏朝出事,两国这摇摇欲坠的和平,估计直接碎掉了。林妩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小瓶子。“用点伤药吧,否则得了七日风,你这条小命就没了。”那马奴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会有大魏人搭理他,还是这位尊贵的郡主。一时间便有些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林妩催促:“快接呀,这药是越早用越好,你别耽误了。”马奴才回过神来,眼底流露感激,弯着腰,恭恭敬敬伸过双手来接。还不敢碰到林妩的手,只将手掌放在那瓶子底下,鼓起勇气抬头,对林妩笑了一下。林妩:牙齿还挺白。松开手,瓶子便掉下去了。之后马奴捧着瓶子,如获至宝,结结巴巴道谢。但他大魏话说得不太好,林妩只听懂一半,失去了耐心。“行了行了,本郡主要走了,你也赶紧去伺候吧。”她没了摸鱼的兴致,又溜溜达达往回走。回到殿外,才发现自己回来太早。正好,与净手回来的景隆帝,撞了个对眼。景隆帝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从痛失小芳的悒悒不乐中走出来,一看到林妩,恍惚觉得身形有些相似,犹如故人入梦来。就是胸太大了。他眼神暗了一下,颇为不快。“不是说不用你进殿么,你乱跑什么?”他斥责道。当初鸿胪寺卿说要请无恙郡主帮忙,景隆帝还挣扎了一下,他不想跟林妩挨得太近,免得又被克了。是周大人拍胸脯保证,说郡主只在偏殿帮忙,不会露面。景隆帝信了。眼下看着林妩,他只觉得好晦气,又觉得天热了,该让周氏破产了。“还不快下去!”他不等林妩回答,心烦气躁道。林妩千恩万谢,赶紧一扭身跑了。这一扭身,又将景隆帝的眼睛闪了一下。那玉臀,也很大……少年帝王阴沉着脸,没滋没味地回到大殿。殿中的形势气氛,已然是又换了一轮。三王子那雷鸣一般的嗓门,在大殿回荡:“古文有云,楚王好细腰。却没想到,咱们大魏的帝王,也有此雅兴?”“本王观殿中诸位,都是弱柳扶风的男子,如此美姿娇颜,真令我们这些只知道骑马打猎的粗野汉子,自愧不如,哈哈哈!”一句话把文武百官的脸都给打了,大家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确实,比起餐风露宿,茹毛饮血的喀什部落,大魏人的身长肤白,五官精致许多。且大魏文风浓郁,注重礼仪教化,于服饰装扮、举止气度上,都具有君子之相。不像喀什,都是糙汉。可长得好看,在绝对武力面前,便不算得什么了,反而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弱点。三王子便是抓住这点,明嘲暗讽大魏。奉僖立在君侧,不动声色瞟了景隆帝一眼,又垂下眸去。叫你宠臣那么挑脸,遭报应了吧。三王子将大魏百官当成青楼妓子,品头论足,兴奋得手舞足蹈。却在不经意看到大殿外那个逆光的身影时,哑了声。这位大魏皇帝,亦是龙章凤姿,容颜姝丽,那宽肩窄腰,别有一番力量之美……“哐当!”三王子眼前突然白光一闪,然后猛地将身子往后一倾,才险险与一根什么东西擦鼻而过。而后,那根东西深深插进他身前的小桌,直接穿透了桌面。白色长毛散在洒了一桌的酒水里,显得一地鸡毛。是一柄脆弱不堪,看着一折就断的竹木拂尘。奉僖微微欠身:“奴才手滑,冲撞了贵人,请圣上责罚。”景隆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三王子一眼:“不中用的奴才,还不快去跟三王子道歉?”奉僖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三王子跟前。将近两米的三王子,即使坐下来,也如同山一般高,一个人便要占两个位子。奉僖身量不算高,且身为太监,总是微弓身子。可他站在三王子面前,却一点也不显得卑躬屈膝,而是于那点脊背弧度中,显出不屈不挠的铮铮傲骨。“三王子,是奴才得罪了。”淡漠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奉僖递过一杯酒来。三王子明知这是景隆帝纵奴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又不能发作,只能忍气捏了杯子,想顺手泼到奉僖身上,回敬他一回。谁知,一个杯子,两个人,四根手指,竟被捏得纹丝不动。奉僖面色平静,仍是那点挤出来的笑容:“三王子,请吧?”三王子恼怒得面色发红。万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单弱的太监,一个没根的男子,竟有如此身手,仅凭两根手指就将自己制住。他心头大恨,便使出了徒手撕敌的力气,手上使劲,要夺那杯子。却没想到,奉僖不跟他较劲了,突然松了手。三王子那股捏着杯子的劲头,便猛地往自己脸上去。泼了自己一脸。“哎呀,三王子怎的如此猴急,没人抢你的。”奉僖说。这回是真诚地笑了,嘴角微微翘起。“我大魏朝酒水管够,三王子若在喀什缺得狠了,跟我们圣上讨些便是,这么着急,不值当。”他笑吟吟道。 第328章 帝造修罗 三王子先前的威风,都被他自己一杯酒,灭得干干净净。他憋着一股气,接过马奴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恶狠狠盯着奉僖抽身的背影。那架势,像要将奉僖大卸八块一般。是马奴在他耳边劝了几句,他才勉强忍下怒气,将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以解怒气。自此以后,他再不敢将调侃的视线,落在景隆帝身上半毫。“竖子有勇无谋,无主国之姿。”靖王在一旁,冷眼看着三皇子从猖狂到落拓,嗤笑道。他的左后方是宁司寒,面色黑沉,有几分宁国公的威严气势。宁司寒在都中营,曾多次从西北大军的来信中得知喀什的凶残,但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只觉得跟想象的不一样。“如此莽汉,倒不足为惧,想来西北战事尚有希望。”他沉声道。靖王的左边,空了一个位子,再过去则是崔逖。听到宁司寒的话,他不以为然。他虽然是个文人,但却并非对军事一无所知,否则何以成为权臣?“就怕是这三王子故意为之。”崔逖略略思考后,缓缓道:“久闻喀什以大王子、五王子为首,这三王子此前极为低调,全无沾染权势之相,却在喀什王病重这一年,迅速上位掌权,可见并非泛泛之辈。”“此番在我朝莽撞行事,怕是迷惑人罢了。”他这么一说,另外二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警惕起来。此时,又听三王子说道:“圣上,方才是本王唐突了大魏众臣,我们喀什人是直肠子,请诸位见谅。”“为表歉意,请允许喀什进献一支舞蹈。”“此舞由喀什第一美人,香香公主所跳,愿助大魏繁荣昌盛,两国友谊长存。”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诚心道歉。景隆帝点点头,便闻得一阵香风进来,一位薄纱裹身,性感妩媚的女子,旋转跳跃闭着眼舞了进来。随着她入内,还有一些五彩翩跹的东西,飞进了大殿。“是蝴蝶!”有人忍不住惊呼道。只见一群蝴蝶绕着那女子,伴着阵阵香风,随着她的舞动而飞舞……坏了。林妩在殿外偷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暗道不好。如今正是春季,百花齐放,粉尘飞扬,而景隆帝自上次中了幻情花后,就有点……“阿嚏!”一个巨大的喷嚏响彻大殿。众臣诧异,向来注重帝王威仪的景隆帝,居然如此失态,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高座上,衣袖覆面的男子。不覆不行,景隆帝藏在袖子下的眼睛,被刺激得泪汪汪的。奉僖的心都揪紧了:“赶紧宣太医!”最后宣来的,是倒霉的林妩。谁让她就站在殿外呢,比起还要从太医院出发,徒步穿越半个皇宫过来的太医,她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景隆帝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克星,心想,果然还是逃不掉。很想发脾气,但只打出了一个大喷嚏。“圣上这是花粉过敏了。”林妩一边命人去把那些蝴蝶给捕了,一边拿出自制的舒敏膏。这是粉黛轩最近出的新品。京中富庶,每到春季繁花盛开,柳絮飘飘,亦有不少人有过敏之症。林妩便提前让药师研制了舒敏膏,正等着好机会,一举推出去呢。景隆帝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好皇帝。林妩想着明日起,就能给这舒敏膏贴上“圣上亲用”四个大字,心情就很好,搅动勺子的力道都大了起来,将一碗化膏的药水搅得飞起,有那么一两滴直飙到景隆帝脸上。景隆帝:……“你就不能轻一些?”他压抑怒气道。按他的性子,应该命人将林妩拖出去,吃一顿廷仗才是。但他方才觉得林妩的身段和小芳颇像,尤其是那屁股……他就打不下手了。只要她别转过身来就成。景隆帝这样安慰自己,对林妩便格外地宽容起来。“这般粗手粗脚的,难以想象你还是个医者。若是在煎药,你岂不是让火炭蹦朕一脸?”他粗声粗气道。“臣女知罪。”林妩赶紧把药递给宫女,然后作势要退下:“臣女告……”“去去去,那边坐着去。”景隆帝不耐烦道,随手指了个位置。人倒霉到一定地步,就会破罐子破摔。景隆帝已经想开了。克都克了,不如将这克星留下,看看那肖似小芳的背影,聊以慰藉。于是,他一杆子将林妩支到靖王旁边坐。右边是靖王,左边是崔逖,让这个心性淫荡的女子,尝尝脚踏两条船,结果被两船夹击的感觉。且后头又有他的忠实拥趸宁司寒,彻底断绝她的退路。景隆帝对自己亲手打造的修罗场,感到很满意。而林妩,顶着三道殷切的目光,徐徐落座,内心不由得感叹,景隆帝真是稳定发挥。又给情敌助攻了一次。景隆帝虽然满心欢喜,但他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本以为友谊的小船总得翻一翻,却没想到,好家伙,三角形定性最稳!靖王负责端茶倒水,崔逖负责夹菜送汤,倒把一个无恙郡主,伺候得比皇帝还妥帖。这两个没骨气的,争相讨好一个女子,是大丈夫所为吗?景隆帝痛心不已,破产名单上又狠狠地记上了两个。没办法了,只能给自己的得力武将使个眼色,让他从中搅和搅和,别让这三个没羞没臊的,将一场帝王宴变成舔狗团建。景隆帝将最后希望寄托在宁司寒身上,看了对方一眼。只一眼,眼角便抽筋了。因为宁司寒眼巴巴地,正盯着林妩的后脑勺。虽然挤不进去,但他见缝插针地给人递帕子、递炉子、递痰盂……不是,宁司寒为什么这么殷勤?景隆帝顿感天崩。这无恙郡主不仅克他,还架空他。她出现以后,自己这个帝王,身后空无一人!景隆帝的无语达到顶峰,刚想骂一骂林妩,好好一个宴会光顾着吃,成何体统。三王子却举起了酒杯。害了景隆帝一回后,虽然承蒙景隆帝不计较,他没吃大魏特产,廷仗。但也终于狂不起来了,起身诚恳致歉。 第329章 别当郡主 “圣上恕罪,本王不知圣上对这花粉不耐,弄巧成拙,险些铸成大错。”“香香一心献艺,却出了这种岔子,心中亦是十分不安。”“能否肯定圣上,允她再舞一支,将功补过?”三王子诚恳道。景隆帝对舞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也不好驳三王子的面子,便答应了。于是,几个喀什汉子走了进来,个个身涂油彩,壮硕无比。香香公主被他们拥在其中,翻身而上,在汉子的肩头、手掌游走,竟生生地,跳了一出传说中的掌中美人舞。这可将满朝文武看得目瞪口呆。便是不热衷此道的景隆帝,也目不转睛,大有赞赏之意。三王子见状,面露欣喜。趁香香公主一曲舞毕,三王子上前道:“圣上,我们喀什素闻大魏讲究礼仪,礼尚往来。既然喀什公主为诸位献艺,能否也请大魏公主舞上一曲,让我们喀什开开眼界?”这话可把大家都说愣了。一方面,大魏公主当众跳舞,成何体统?喀什愿意让自己的公主献艺,那是他们的事,兴许游牧民族不讲究这些。但换成大魏,万万不能。莫说是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干不出这等抛头露脸,献艺卖笑之事。这都是教司坊那些下等女子做的。另一方面,三王子这一提议,有何深意?虽然此前喀什试探性地提出和亲时,景隆帝没有表态,但也许他们认为还有可能,故而提及公主,借机正式地提出此事?众臣面色惊疑,慧慈公主更是脸色苍白。她早想到了,今日就是个鸿门宴!眼下怎么办?她可不能跳这舞,万一把三王子的魂勾走,这和亲就更逃不掉了。慧慈心中一片慌乱,病急乱投医,一个主意突然闪过脑海。“圣上!”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激动得声音都带上了欣喜:“我朝与喀什修好,礼尚往来是应当的,而且礼仪要更加隆重,方能显出我朝气派。”“有香香公主珠玉在前,不若从宗亲中,寻一个舞艺奇绝的,强如选个资质平平的公主,损了天家颜面。”她扬起笑脸,看着林妩:“本宫听闻无恙郡主才艺双绝,更习得什么杆子舞,犹如仙女飞天,堪称一绝,想来不比香香公主的掌中舞差。”“哦?”三王子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转头看林妩。“本王只知郡主口才极佳,没想到,舞艺也是一绝?那确实该领教一番。”这是还记恨着,在殿外被林妩怼了的事呢。有了三王子的赞同,慧慈心头暗喜,笑眯眯转脸看景隆帝:“就让无恙跳一跳吧,圣——”“闭嘴!”景隆帝厉喝,冷着脸打断她的话。他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将茶盏拍在桌上,冷声呵斥慧慈:“朕与外族使者谈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你真是忘了尊卑,该叫教养嬷嬷好好管一管了!”无情的模样,吓得慧慈眼泪直在眼珠子里打转。不过,倒让好几个人松了口气。尤其是林妩,她可不想当众跳什么舞——“无恙。”景隆帝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他真的很爱打断。不是打断人的思绪话头,就是打断人的屁股。该不是个棒子转世吧。林妩阴暗地想。她嘴上谦卑应道:“圣上,臣女在。”景隆帝一脸坦然:“那你就去跳一跳吧。”林妩:?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景隆帝却觉得自己没毛病。慧慈确实该好好管管了,身为公主,她竟然觍着脸让郡主去给外族跳舞,真是自降身份,实在可耻。但退一万步讲,让无恙出出丑,又有何不可呢?景隆帝看林妩那左右逢源的样子,觉得万分刺眼,琢磨着要给她个教训。反正她也不算得真正的皇室宗亲,跳便跳吧。就当是跳给皇帝看,算她功劳一件了。景隆帝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兴味。“好好跳,可别在喀什客人面前,丢了咱们大魏朝的脸。”他翘了翘嘴角:“若是跳不好……”“你这郡主,也别当了。”几句话,把林妩说得头顶凉飕飕的。郡主封号还没戴多久呢,说摘就摘了,还是为了一支舞?本姑娘决定重新赐予你狗皇帝的称号!林妩生气地想。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全场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有同情,有好奇,还有幸灾乐祸。这个女子从一个小小丫鬟,在一年多时间里,扶摇直上变身皇商、县主、乡主,而后又成为郡主的故事,在京中已成传奇。人们有多羡慕她,就有多期待她从云端跌落。今日这个局,一看就是送命题,毕竟一个丫鬟出身的人,舞跳得再好,能比得过天生喜爱舞蹈的游牧民族么?人家那儿的女子,可是从小就把舞蹈当路走。再者,看圣上的意思,或许醉翁之意不在于舞,而是早就看林妩不顺眼,想找机会把这郡主的封号给褫夺了。这么看的话,接下来林妩的表演,就更令人期待了。人人都等着看她跌落成地里的泥。景隆帝亦是神情微妙,兴致盎然看着林妩上前,行了个礼。“圣上,杆子舞需要动土木,今日不宜。不如让臣女跳一出《霸王别姬》,为在座诸公,助助兴吧。”霸王别姬?景隆帝眼底闪过诧异,他没想到,林妩竟真是个懂舞的,选的曲目也颇有品味。只是这支舞可不好跳,既讲究柔情之深,亦道出气势之刚。便是教司坊最出色的舞伎,也不一定能演绎好那份悲壮。她能行吗?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跳得不好,正合自己的心意。褫夺了她的郡主封号,以后便不会再见到她,省得被克了。景隆帝心道。“朕允了。”他大方答应。林妩微笑福身,又提出一个请求:“既然香香公主有诸多男舞为伴,声势浩大,臣女亦不好独舞,免得形单气弱。”“恳请圣上,允许臣女选三名男舞,更显气势。”景隆帝想,这算什么请求?舞伴罢了,不影响。“自是可以。”他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微探身,好整以暇看着林妩。“你要选谁?” 第330章 姬有姬位 林妩左右后三面,眼睛都亮了。靖王不动声色地将有点脱线的同心结放到桌上,企图唤醒林妩昔日桃林舞剑的回忆,提醒她自己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崔逖则假装要扶簪发小冠,抬了抬手,宽袖带起风来,愈显仙男之姿。长袖善舞怎么不算舞呢。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而武将宁司寒,虽一无所有但胜在脸大,左脸写着“选”,右脸写着“我”。主打一个块头大显眼。林妩环视全场,开始虞姬大点兵。靖王会舞剑,具有一定的观赏性,赐项羽。宁司寒够威猛,足以震慑喀什人肉战车,赐刘邦。最后一个……崔逖微笑以待。林妩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他——旁边的鸿胪寺卿身上。“周大人,就你了!”她扼腕道。周大人本来在啃一个红烧狮子头,闻言狮子头吧嗒掉碗里了。他怀着激动的心,举起颤抖的手,指着自己油乎乎的嘴:“我?”林妩点点头:“你不是会吹埙吗?此器发声浑然悲壮,与此曲正相宜,故而我想请你帮忙助乐。”周大人满脸写着拒绝:“但是老夫不会跳舞……”“不妨事。”林妩十分宽容大度:“你只顾忘我旋转,不被剑砍到就好。”她已经想好了,有弱者之弱,方能衬托强者之强,舞剑拼杀交给靖王和宁司寒。而周大人,赐炮灰士兵。专门负责四处逃窜,以彰显战斗之宏大、混乱、惊心动魄。崔逖微笑:“周大人惯会周旋,深谙夹缝求生之道,此编排甚好,非常适合你。”周大人:……崔大人,可以不要笑了吗,老夫也不想的。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者,被两个英俊潇洒威猛的男子夹在中间,还有来自侧方的崔氏死亡微笑。早知当官这么苦,不如回家种红薯。老周眼含热泪举起埙,呜呜呜地吹了起来。在悲怆的乐声中,林妩身披大氅,羽睫半敛,提着长剑,扭腰摆臀,步步生花,婀娜地走到大殿中间。众人不由得凝神屏息,倒吸了一口气。这无恙郡主,身段倒是蛮好的,颇有虞姬风姿,不知道舞动起来时,是多么地勾人心魄?景隆帝亦是深眸微闪:看着倒挺像样的,就是不知道这般挺胸翘臀的,是不是在故弄风骚?不确定,再看看。然后,就看到林妩举起剑。满脸凝重,美目垂泪,神情到位,接着,嘎地一下。引颈自戮,倒在地上了。两名俊逸无匹的男舞一跃而出,项羽为爱发狂,刘邦势不可挡,两人刀光剑影地,舞出败北,舞出伤悲,舞出景隆帝唇边闷酒一杯又一杯。果然是霸王别姬,姬一开场就别了,剩两个大王霸纯打斗,打了足足一刻钟。而林妩,姬有姬位,除了刚开始扭那两步,全程都躺在地上。还严严实实盖着大氅,连个屁股也没得看。看似美人惨死,实则蒙被安眠。气得景隆帝额角直跳,几乎要捏碎酒杯!好你个无恙郡主,好一出霸王别姬,好得很,这帝王盛宴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又吃又拿的,还美美睡了一觉。但偏偏,他还不能说她。因为这舞,跳得确实好。靖王本就备受京中女子喜爱,这一出私藏的舞剑,配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美姿,撩得全场女眷心中小鹿乱撞,倾慕一浪更比一浪高。而宁司寒表现亦不俗,凭着超强武力值和与宁国公一脉相承的杀伐气势,仿佛只要给他一杆枪,他便能撂倒全场。这份勇猛无双,一下打动了喀什人。他们怀着强者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态,喝彩声不断。而剩下那拨人,是在朝中兢兢业业,在席上坐立不安的百官文臣,他们从周大人的悲惨境遇中,看到了自己。于是,很难不被周大人不屈不挠,艰难求生的精神所感染。谁会给一个努力的小老头差评呢。况且这小老头还是同僚。众位大臣兔死狐悲,感慨为官不易,呱唧呱唧为周大人鼓起掌来。这便是林妩不选崔逖,而选周大人的原因了。崔逖自十三岁中状元入仕以来,深得圣心,一路高升,人还长得好看,一直是其他朝臣心中的刺。男子的嫉妒心,也是很强的。若是让他出场,指不定招来多少酸溜溜的恶评。林妩便选了年老体弱还备受嗟磨的周大人,以弱激起大家的怜悯,赚一点同情分。事实证明,非常有效。只是可惜了崔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败在太强上。看来,该调整一下策略了。崔逖微笑如常,眼底掠过阴暗。轰轰烈烈的一曲舞毕,霸王别姬博得满堂彩。靖王拿下女眷,宁司寒情动喀什,周大人被同僚怜爱。就连林妩,躺得挺好,一脚都没被踩过。众人纷纷表示这舞真棒。景隆帝纵使心中郁闷得要喷火,也不得不抿嘴嗯了一声,勉强挤出几个字:“跳得尚可。”林妩巧笑嫣然,低下头来:“是三位大人舞得好,臣女不敢冒功。圣上若要赏,便赏三位大人吧。”景隆帝:……谁说要赏你们了?他直接气笑了。奉僖在一旁,老怀安慰。果然还是无恙郡主有办法呀。自从小芳死后,景隆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气笑过了。但气又如何,景隆帝虽然本来没有一丝丝看赏的想法,但林妩这么一说,他就骑虎难下了。只好给奉僖下令,赏了四人。林妩见好就收,怀着感恩的心退下。此时,喀什人见气氛正好,估摸着大魏皇帝心情不错,终于暴露了真实目的。“圣上。”三王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喀什有意与大魏永修秦晋之好,故而今番进献香香公主与圣上。”“在下亦代表喀什,在此向圣上求娶大魏公主,实现两国联姻之情!”哦,该来的还是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先前喀什不是没有透过风,想要求娶大魏公主,但被景隆帝拒绝了。大家以为,他们该死了这条心。没想到他们竟舍得,将自己的公主送出来换婚,也算是有些诚意。如此一来,以大局为重,景隆帝倒不好拒绝了。慧慈公主听闻此话,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第331章 云妃炸毛 景隆帝没有说话。但那身段妖娆,香气馥郁的香香公主,噗通跪了下来,眉眼低垂:“香香愿为奴为婢,侍奉圣上左右,万请圣上不要嫌弃。”因着此宴隆重,妃位以上的妃嫔亦在陪坐之列,德妃倒没什么,可云妃面色可就不太好了。先前她听了江小五的话,积极勾搭景隆帝,以为可以揣个龙子。结果景隆帝跟萎了似的,居然再未来过后宫。后来又听闻他迷上了一个小太监?云妃煎熬数月,好不容易把小太监耗死了,现在可好,又来一个香香公主。还是敌对的强国派来的,圣上肯定不好委屈人家,一个妃位少不了了。云妃顿感大难临头,针扎屁股似的坐不住了。幸好,景隆帝说:“三王子,此事恐怕不妥。你已娶了我大魏的永宁公主,我大魏可没有姐妹共侍一夫的习俗。”三王子却咧开嘴,笑得很暧昧:“这个嘛,圣上大可放心。”“永宁公主如今是我大王兄的大妃,已不算得本王的妻了。”什么?满屋子人听得脸都皱起来。是有听说过,有些外族有共妻的习俗,还有父死子承的传统,但没想到,喀什亦是如此?更没想到的是,堂堂大魏公主,竟然也被这般折辱。景隆帝的脸马上沉了。这时,三王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连忙解释:“这可不是本王强迫的,是公主的选择……”周大人身为鸿胪寺卿,对这些事有所风闻,生怕被三王子说出来,损了颜面,于是他赶紧制止三王子,又低声给奉僖传了话,景隆帝才知道事情原委。当初大魏巴巴地送公主去和亲,喀什根本瞧不上永宁公主,随手指给了边缘人一般的三王子。可三王子既然无权无势,他的妻妾便也成了其他王子的玩物。很快,大王子便将永宁公主抢了去。好好的大魏公主,便从一国公主,沦为失势王子妃,最后,竟至大王子的妾。简直是将大魏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而慧慈偷听到后,更是从头凉到脚,难道她以后也要跟永宁一般,任人作践吗?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绝不能和亲的想法。但景隆帝没有答应喀什的请求,他的态度很暧昧,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而是几句话打发了三王子。而后,宴席便在一种极其沉闷和忐忑的氛围中结束了。林妩在舞伴的簇拥下退场,正好与那三王子擦肩而过。哦不,这样说不大准确。只能算是林妩擦着人家的肚脐眼过去了。三王子本来就高壮,喀什人还爱穿厚底的靴子,简直如同巨人一般。他对宁司寒很客气,甚至称赞了几句。但是对林妩,就没有好脸色了,用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居高临下俯视,仿佛要将她暴风吸入。“郡主好本事,竟是能将这么多好男儿玩弄于掌中,哼。”正巧慧慈满腹心事地经过,三王子又说:“本王看来,郡主当向公主好好学着些,端正自持,方是皇家风范!”慧慈:……林妩笑得一脸灿烂:“三王子所言极是,我怎能跟公主比呢,公主天潢贵胄,尊贵雍容,三王子更看好公主,是应当的。”慧慈:……本宫不需要人肉战车看好,求放过!她吓得不行,脚后跟冒烟地跑了。三王子自觉被慧慈公主落了面子,也板着脸走了,半途还踹马奴一脚,疑似泄愤。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香香公众,温柔有礼,和鲁莽粗俗的喀什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浅笑着向林妩行了个礼,然后优雅跟上三王子的步伐。林妩松了口气。这煎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而后几日风平浪静,喀什人还要在大魏逗留一段日子,在他们的缠磨下,出于两国友谊的考虑,景隆帝将香香公主安置在后宫,给了个香妃的位份,也不去看她,就当供个富贵闲人。但云妃却坐不住了。如此一个异国风情的美人,她看了都要心动,景隆帝迟早也要临幸对方的。听说喀什人的生育能力还很强,万一怀上了,到时候她可怎么办?后宫之中,无背景又无宠,还无子的人最可怜了。她几乎可以预见,今后自己的日子有多凄凉,要被香妃的宫女打烂嘴,要在冷宫吃发霉的饭菜,要在景隆帝死后陪葬……“娘娘,娘娘!”宫女声声呼唤,将她从幻想中惊醒。“死丫头,叫唤什么?”她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把宫女骂了一顿。宫女委屈地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娘娘,是香妃娘娘,约你去逛园子呢。”她来干什么?云妃有些吃惊。才封妃没多久,她就那么迫不及待上门打压了?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云妃方才还心惊胆战,这会儿却起了一股斗志。“本宫还管着后宫呢,她这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来人,给本宫梳头,让本宫去会一会她!”云妃让宫女慢慢地给她装扮,故意晾了那香妃半个时辰之久。本想着对方该恼怒离去,可没想到,她竟有耐心得很。云妃出现时,她还若无其事,温良大方地,跟云妃打了个招呼。“姐姐安好。香香初进宫不知规矩,早想来拜见姐姐,又怕唐突了,拖至今日才来,请姐姐勿要怪罪。”这话说得极熨帖。明明她的年纪比云妃还长些,位份也不差,却称云妃为姐姐,面上没有一点不甘,十分谦卑和尊敬。云妃心里头的炸毛,登时被顺了一半。“你倒是知礼。”她高傲地往前走两步,直到香妃跟前,才瞟对方一眼。身量倒不似喀什男人那般高大粗壮,但五官着实浓艳。嫉妒心又增加了一点点。不过,香妃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的不快打消了。“香香在宫中无所依,唯有求姐姐今后多照顾一些。这是香香赠予姐姐的见面礼,乃我喀什王室女眷爱用之物,望姐姐不要嫌弃。”然后,香妃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第332章 本王喜欢 “此物名曰巫山鸾凤香。娘娘每日在茶水中滴一滴,可使容颜焕发,肌肤如玉。”香妃说。云妃大喜,她正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长不够娇嫩,所以才失了帝宠呢。“真这么神?”她按下心中激动,故作冷淡道。香妃抿嘴轻笑:“此鸾凤香乃从巫山最娇嫩的女神花上,提取花蜜制成,一年仅得一瓶,便是在喀什,也是万金难求之物。香香有幸得这一瓶,太过珍贵,我不配使,献给姐姐方是物尽其用。”“姐姐如若担心,尽可让宫女们先试一试,便知奏不奏效。”哎呀,那谁舍得给宫女试啊。云妃的疑心全打消了,赶忙伸手,恨不得接过来就往嘴里炫。香妃又说:“不过……姐姐可要记着,这药只能你用,切莫给男子用。”“男女毕竟不同,有些东西对女子有内调奇效,但对男子而言,可能会引发阴阳相吸,这巫山鸾凤香便是如此。”“它无色无味,男子若不小心喝了,初时只当是水,但很快便会感觉欲火焚身,渴望颠鸾倒凤……”香妃面颊泛起粉色:“到时候,怕是会给姐姐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哦?云妃的双眼更明亮了。还有这等奇效?那她给景隆帝的茶水里滴一滴,岂不是查不出来,还能……云妃更想要这个香了。告别香妃后,云妃美滋滋地端详这个瓶子,草丛里突然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吓得她手脚失衡,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进草丛。“这是什么啊!”她尖叫。待发现竟然是一只花猫,更是怒吼:“猫,竟然是猫。圣上最厌猫毛,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养猫,给本宫揪出来掌嘴!”宫女战战兢兢:“额……娘娘,您忘了,这是圣上自己要养的……”宛如被一盆冰水倒扣在头上,云妃猛然惊醒。景隆帝从行宫回来后,性情大变,是养了一只猫。据说是因为那嗝屁的小太监,喜爱行宫的某只猫,景隆帝本来要那猫从行宫带回来,可怎么也找不到了,只能让奉僖从民间找了一只差不多的。即便每次见到这猫都打喷嚏,他也要三天两头来一次,捂着鼻子过过眼瘾。云妃这些日子萎靡不振,倒把这事给忘了。“原来是圣上的猫。”云妃汗颜,尴尬道:“难怪动作这么利索,真健壮哈。”完了就当无事发生,叫宫女把那瓶子捡起来。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几日后,在招待外族使者的河班荆馆外,三王子酒气冲天,与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道别。“没……没想到,公主竟……如此平易近人,实令本王惊喜。”三王子有些大舌头,眼神幽深盯着慧慈公主。“今日能有幸与公主同饮,本王……心中甚是欢喜,公主可明白?”慧慈的脸都快僵硬了,勉强扯出一个笑意:“三王子说笑了,你醉得不轻,还是快回荆馆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三王子清醒了,咱们再议。”三王子比面盆还大,肌肉横生的脸,含情脉脉:“果真?那待明日,公主记得定要与本王,好好议议。”慧慈强忍住拔足狂奔逃走的心,颤抖声音道:“那是自然,快去歇息吧,三王子。”“别伤了身子,本宫……会心疼的。”呕。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半张脸,假装在哭泣,实际遮掩欲吐的表情。好不容易送走了三王子,慧慈终于忍不住,在墙根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强撑问宫女:“可都安排好了?”宫女给她拍着背,肯定地说:“公主放心,都安排好了。您这边给三王子动手脚,侍卫那边就把人迷倒,放进他屋里了。”“待他回去,刚好可以……”慧慈擦了擦嘴巴,嫌恶地将帕子扔在地上,露出阴冷的眼神:“那真是太好了,咱们快跟上,将一堆奸夫淫妇抓个正着,如此一来,和亲一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宫女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公主……那三王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他不认,闹起来说是有人害他,追究到咱们头上怎么办?”慧慈却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怎么会追究到咱们头上呢?”“这巫山鸾凤香是哪儿来的?他们喀什自己人的,追究也是追究到他们头上,他敢追究么?”“至于她……”原本娇美的面容扭曲起来,形同厉鬼:“区区一个贱人,谁会在意她?”“便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河班荆馆,三王子的寝室内。啊……头好痛……林妩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四肢酸软,连手都很难抬起来。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震惊地发现:她怎么是裸着的!连条自制的小裤裤也没穿,光溜溜躺在一个陌生的被窝里!更恐怖的是,门吱呀打开,一座山缓慢移动过来。“哦……怎的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喘息是不正常的急促。林妩拼命回忆,自己只是在铺子外头晃了一下,便被人捂住嘴巴,失去了意识,然后出现在这里。而这个声音听起来好耳熟,似乎是……三王子赤目面红的大脸,出现在她眼前。林妩:!!!怎么会这样!眼看三王子高大的身躯渐渐压下来,林妩拼了命,抬起手。“啊!”三王子后退了一步,胳膊上出现一个血洞。林妩拔下头上的簪子,使出毕生力气,扎了他一下。可到底是螳臂当车。喀什人本就钢筋铁骨,这点小伤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小野猫的抓挠,不失为情调。三王子带着仿佛要吞吃她的表情,眼中精光闪烁。“好野的女子,本王喜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不知道到了床上,是不是也有这股劲儿呢?”说完,他便扑了上来,抓住林妩的被子,急欲扯开。林妩咬紧牙关,正要按下发簪的小机关。这是崔逖送给她的,一支开封府内部使用的信号弹。可还未等她按下,便听得砰地一声。本笼罩在她上方的,三王子那张大脸,圆目暴凸,双眸失焦。而后,将近两米的他被提了起来。顺带连林妩的被子,也给扯走了。玉体横陈。 第333章 腰围草裙 马奴瞠目结舌。作为喀什的下等侍奴,他脸上总是涂着颜料,且皮肤被晒成蜜色。可饶是这般,也能看出,他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大红特红,黑红黑红。林妩:“……劳烦把被子还给我。”马奴迅速别开脸,连耳根子也红得透透的。他虽然肌肉量比不上三王子,但好歹也是喀什人,身量并不比三王子差多少。且干惯了粗活的人似有天生神力,提起比自己壮一倍的三王子,跟提一只鸡似的。只见他轻巧地将三王子往旁边一扔,然后将被子捡起来,拘谨地给林妩递过去。林妩:“……我动不了……”这下马奴连指尖都红了,猛地深呼吸好几下,才鼓起勇气似的,抓着被子往林妩身上乱盖。眼神则慌张地四处乱瞟,生怕一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正当两人尴尬时,外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三王子可安好?”慧慈的声音有些急切:“方才我们一同饮酒,他落下了一个东西,本宫必须亲手交还与他。”另有一个怪腔怪调,满口散装大魏话的人道:“王子还在屋中歇息,待我领公主前去……”看来是三王子的喀什勇士,且听轰隆隆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屋中两人双双面色一变。林妩立即将前因后果串了起来,推出一个大概:她被人算计了。算计她的人,大概率就是慧慈。目的是让她跟三王子被抓奸在床,然后顺理成章地,推她去和亲。眼下她虽然没有被三王子碰过,可这赤身裸体的样子,被他们瞧见,便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再者,马奴为了救她,打晕三王子,恐要被追究。形势倒比被捉奸还危急了。林妩面色严肃起来。马奴更是不知所措,先是惊慌了一阵,听到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他闭上眼睛,把心一横。“郡主,得罪了。”林妩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他从被窝里掏出来,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因着他太高壮,竟还砰地一声,把窗户都给撞裂了。惊得刚刚到门口的一群人喊起来:“有刺客!”可他们奔到破烂不堪的窗边,只来得及听到噗通一声。这河岸荆馆,正如其名,凭河而建。而三王子所住这间寝室,正是荆馆中最豪华的江景房。林妩被马奴抱着撞出窗户后,便掉入滔滔河水中,沉到河底。按说,喀什人居于西北,是典型的内陆地区,水性应该比较一般。但这马奴却不然,他竟有着出奇高的凫水技术,即便抱着一个人,也能如一条箭鱼一般,在水中快速冲刺。故而,当大魏的士兵涉水追捕而来,一时也赶不上他的速度。比较麻烦的是林妩。她本就中了药,有些迷迷糊糊的,到了水下更难呼吸。正当她要窒息时,双眼半闭半睁之际,逐渐变得清澈的水底,突然有一顶挺翘的鼻子,凑了过来。林妩第一反应:咦,这人脸上乱七八糟的颜料被冲了之后,那小半张脸看起来,五官深邃,还挺勾——“人”字还没浮出脑海,她便觉得嘴唇猛地一痛。双唇被人用力衔住了。马奴一手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裸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无情地碾压她粉嫩的唇,以口给她渡气……等林妩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她躺在一个河滩上,头顶支起树枝搭的棚子,身下还垫着厚厚的草。外头燃着熊熊篝火,好在是三月了,天没有那么冷。不过她光裸着身子躺在这漏风的地方,多少也有点……欸?不但不冷,还热烘烘的?这种皮肉滚烫的感觉是……林妩从男人的怀抱里蹦起来,差点掀翻树枝棚子。“你干嘛光溜溜地搂着我?”高大剽悍的男子,赤裸蜜色身躯,两条纹满神秘图腾的花臂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愣在半空。“我……我……”马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足无措,吭哧吭哧好一会儿,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喀什话夹大魏话。林妩费劲听半天,才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抱着她,顺着河流甩掉追兵,逃到这里才上了岸。他的衣服也湿透了,生怕林妩光着身子受凉,只好一边烘衣服,一边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不过郡主放心,马奴在自己腰间围了草裙,绝不敢玷污郡主半分。”他羞赧道。林妩听了只觉得无语。好家伙,难怪屁股刺挠得慌,原来是被草扎的。事已至此,纠缠无用,林妩只好说:“如今衣裳该烤干了吧?快给我拿来。”马奴赶紧跑出去,满背的妖异纹身,又将林妩晃了一眼。他很快将架在火边烤的衣裳拿了过来。那是他的衣裳,里衣是干了,但外衣有些厚重,仍是半干不干的。林妩便捡了里衣穿上,好歹不用赤条条了。而马奴因为没有衣裳,只能继续光身,仅在腰间围了一条草裙,从双臂延伸至精壮胸肌的鲜艳纹身十分招摇,又有排列整齐的八块腹肌和两条结实的蜜色超长腿,在火光映衬下,比烤鸡还诱人。想吃烤鸡了。林妩吞了吞口水。她这一日就没吃过东西,此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马奴听见声响,翘唇笑了一下,又很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去,奔到火堆前,取回一个树叶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到林妩跟前。那小味儿,立即冲击了林妩的大脑。是烤鸡!林妩顾不上其他,猛猛吃了起来。马奴在一旁,又是撕鸡腿,又是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林妩吃了个七八分饱后,才有空认真端详起马奴。“你怎的又把脸给涂了?”她问:“为什么三王子脸上又没有?”马奴低头,恭恭敬敬道:“回公主,此乃喀什的信仰,名为神眷。马奴是卑贱的低等奴,面上涂色,以表诚心,方能受神的眷顾。王子大人是高等皇室,生来自带神眷,自然不需要日夜乞求。”林妩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身上这么多纹身,也因为你是低等奴?”马奴点点头。林妩咋舌,还是大魏好,喀什这也太变态了吧。但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既是如此,那你将三王子打了,岂不是……” 第334章 慧慈下场 马奴看起来有些担忧,但还是强撑着笑容:“我一时情急,也没想那么多……待回去跟三王子好好请罪,兴许他会原谅我吧……”林妩并不觉得三王子会那么宽容,但喀什人看起来很忠诚,马奴亦是如此。她想劝他别回去了,但也知根本说不用他。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能说:“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然后拔下自己的发簪。马奴眼中闪过警醒:“这是……”“这是开封府的信号弹。”林妩解释道:“只要发出去,便会有人来救我。”马奴一听便皱起鼻子,迟疑道:“开封府,不是大魏的缉凶部门么?万一他们是来抓你的……”“不会。”林妩满脸笃定:“这是自己人。”她果断打开发簪,将信号弹发了出去。人很快就来了,且不是旁的人,而是崔逖本人。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天子鬣狗,地狱判官,冷清无心的刽子手,不单京城人人闻之变色,就连来京不久的喀什人,亦有所耳闻。马奴一见是他,立即戒备起来,挡在林妩前面。崔逖本来很急切,见状放缓了脚步,面上笑容淡了些许:“郡主,这是……三王子身边的人?”林妩看了他带来的人一眼。崔逖道:“无妨,都是在下的人。”林妩才将自己如何被劫持到三王子房中,又蒙马奴相救,流落至此的事情讲了个大概。而崔逖越听,面色越凝重。“这事可不好办。”他沉声说:“郡主,三王子死了。”什么?林妩大吃一惊。而马奴,则是直接沉下了脸。“这是怎的回事?马奴并没有打得很重……”林妩急道。崔逖的视线不动神色扫过马奴的脸,斟酌再三,才说:“三王子并非死于殴打,而是被毒杀了。”慧慈他们进屋时,三王子还活着,但很快便气绝了。开封府到后验了尸,发现他五内俱黑,是明显的中毒之状。御药房将他腹中食物丢与老鼠,老鼠“如今喀什人已经闹开了,要求大魏必须交出真凶,给他们一个交代,否则喀什不再顾及两国脸面,必将出兵踏平西北。”崔逖语气沉重。林妩心中亦是猛地一沉。她只以为是慧慈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出捉奸记,却没想到,背后似乎还大有阴谋?三王子这一死,影响可太大了。两国关系本就岌岌可危,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便是派十个公主去和亲,只怕也阻挡不住狼烟四起。不知又有多少边关将士和无辜百姓,要命丧血海。未来可预见的一片灰暗,三人皆默然不语了。最后还是林妩下了决定:“我先回林宅吧,静观其变。”“至于马奴……”回城的路上,有些兵荒马乱。林妩许久不出城了,竟没想到外头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的身形还挺高大,与京城周边人士肉眼可见的不同。崔逖的马车经过一丛丛的流民,差些被哄抢掀了车。好在他带的衙役够多,防卫严实,才从流民中冲出一条路来。林妩皱眉:“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崔逖的笑面收敛了几分:“北方灾情严重,大批北民南下,搅扰一路城镇。京城还算好的,不过数千人,据说运城已经聚集了数万。”“圣上为此震怒,日前已经遣了都中营,两万兵将紧急发兵前去运城。”“数万这么多?”林妩有些吃惊,又掀起帘子看外头的流民。北方人身材高大,便是一路饥荒,看着也比京城人雄健,若是真闹起来,麻烦可不小。只是……“他们为何聚集在此?”林妩不理解:“京城以西有大佛寺,按说应该去那里,讨些粥水才是。”她这么一说,崔逖才惊觉,是有些奇怪。林妩想了想,低声道:“崔大人,请你替我向宁世子递个话……”马车哒哒进了城。姜斗植因为中了箭伤,休养时间比几位情敌要长一些。他闲了这些日子,人都要长毛了,便把脑筋动到墙上。既然他跟林妩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进一家门,何苦还留着一道碍眼的墙呢?说干就干,林妩回到家时,他刚指挥人在墙上装好一道暗门。平时看着不显眼,但是只要找对地方,往下一按,欸——暗门徐徐打开,林妩和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肩并肩出现在眼前。姜斗植:!!!“这又是谁!”他满脸震惊。林妩眨眨眼:“刚刚好,不用翻墙了。”同时还拍了拍那男子的手臂,很熟络似的。“介绍一下,这是你往后几日的房东,跟他打个招呼吧。”马奴拘谨且羞涩,乌拉乌拉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喀什语。姜斗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就成房东了?“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他抱着手臂,一双狐狸眼死死锁定林妩,语气酸涩。林妩不辞辛苦,把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姜斗植听到一半就不想听了:“你说他抱着你,在水下游了数里?”“既然你被丢到三王子房中,根据在下对穷凶恶极之徒的了解,他们应当不会给你留衣裳吧?”“所以你俩……”他好恨,自己为何要休养,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林妩干巴巴道。谁想被人抱着在水里上演浪里白条呀,不都是厄运使然吗。受害者有罪论是不对的。不过姜斗植还算有良心,虽然看这个大个子马奴左右不顺眼,可想到他毕竟救了林妩,还是让开了身子:“还愣着干什么?进来!”他百般挑剔的表情,着实有些凶恶,马奴被吓得不敢动。还是林妩率先走了进去,他才束手束脚地跟进来。姜斗植吩咐下人给林妩准备沐浴和吃食,又在堂屋坐了许久,才等来一个洗白白、香喷喷的小美人。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大口,心想,这才是我娘子的味道。方才那乱七八糟的水藻味青草味和烤鸡味,都是什么鬼啊。“我觉得三王子的死,得从慧慈公主身上入手。”林妩一坐下来便道。 第335章 病情凶险 “我被人迷晕放进三王子房里,慧慈那么巧就约了三王子喝酒,又折返到他房中送东西?没有那么巧的事。”林妩道。姜斗植有些不满她刚刚死里逃生,不曾谢谢,就满脑子想事。但他素来不爱干涉她的,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慧慈公主没有理由给三王子下毒,明明已经设计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惹得一身骚?”“况且,这毒药如此邪性,连御药房都验不出来是何药,她又是从哪里得来。”这些疑点,林妩自然也想过。但她觉得,症结还是在慧慈身上。“只要找到慧慈……”“找不到了。”崔逖推门而入,向来笑如春风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慧慈公主死了。”“她意图毒杀圣上,幸被香妃撞见,用烛台刺死了。”几句话犹如天石如水,炸起水花无数,林妩和姜斗植都愣怔了。这事发生得很突然。香妃因为三王子惨死而悲痛昏厥,景隆帝不得不前去探望,而慧慈不知怎的也来到香妃殿中,竟还背着景隆帝,偷偷往茶水里下毒。好在被香妃抓了个正着,两人扭打之下,香妃用烛台误杀了慧慈。林妩听了有些惊讶:“这就判定是慧慈在下毒?圣上看见了么?”“圣上虽然没看见……”崔逖面色凝重:“但是那杯茶水里,确实有毒。而且,跟三皇子体内残存的毒一样。”“不对,慧慈为什么会给圣上下毒?”林妩想不通。可崔逖说,这不重要。因为两种毒一样,便说明三王子确实是慧慈害死的,大魏可以给喀什交差了。至于慧慈为什么给圣上下毒,她这个毒到底从哪里来,不重要。她出现得刚刚好,景隆帝顺水推舟。林妩明白了。“圣上果然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了帝王本性。姜斗植冷哼:“什么手足之情?他能坐上那个位置,靠得就是足够无情,否则,早已被人拉了下来,尸骨无存。”林妩默然。天家对手足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臣子,在帝王心中,又有几分重量?所谓为家为国,君臣父子,不过是臣的一厢情愿罢了。君是君,臣则是尘埃。凭你曾立什么从龙之功,曾有几分君心深情,到了帝王那里,不过是翻手为恩,覆手为罚。走狗而已,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尘埃一旦落下去,便泯然无踪,多的是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帝王不在乎。林妩正觉得遍体寒冷,崔逖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心中哇凉哇凉:“圣上中毒极深,性命垂危,药石罔治,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特命姜斗植,前去东傀谷寻解毒药。”“此外……”他转头看林妩,眸色深深:“无恙郡主速速进宫,为帝吊命。”果真是为臣不易。林妩长叹一口气,乔装停当,连夜进了宫。太医们这回是真汗流浃背了。以前的陪葬警告只是警告,可这回景隆帝毒得厉害,他们该回家收拾寿衣,去皇陵抢个好位子了。林妩从他们生无可恋的注视中,走了过去。奉僖在殿前等候,面容前所未有的严峻。“圣上已等候多时了,无恙郡主,请吧。”他沉声道。林妩随他迈入门槛。大殿里静悄悄的,唯有烛火芯子爆开,偶尔啪地一声,更显得里头空落落的渗人。直到景隆帝床前,才见得几个人影。有前来侍疾,各怀心事的妃子,有提心吊胆,不敢作声的宫女。还有太后派来的,佯装焦急,眼底却透着探究的嬷嬷。大家都在等这位传说中的民间神医无恙郡主,来做最后的判断。哭得最惨的是云妃,她挤在最前面,握着景隆帝的手不断拭泪。见林妩来了,她早已忘却先前自己与对方的那点不快,急急恳求道:“无恙郡主,你快来救救圣上!”林妩给众人行了礼,然后走到床前,给景隆帝把脉。一边把,一边翻看过往脉案。只一会儿,便将手从景隆帝的腕子上拿开了。云妃依旧是那个最着急的:“郡主,圣上如何?”林妩摩挲着那脉案本子,略略迟疑了一会儿,露出悲痛的神情:“圣上……只能凭神药吊一吊,但……”她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云妃的脸都灰了,一滴泪悬在眼角,怔怔地滑下来。德妃在她旁边,无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肚子,面色亦不好看。而站在她们后面的香妃,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倒是太后差遣来的嬷嬷,面色复杂,又喜又悲,扭曲且忍耐。林妩又道:“圣上病情凶险,室内人多气浊,恐会加重。还请各位先行回去歇息,圣上这儿由僖公公照顾,太医勤加诊断便可。”方才游太医是这么说,如今这无恙郡主也是这么说。众人无法了,尤其是云妃,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们一走,林妩便开了方子,与原先游太医开的大同小异,只是多加了一味极苦又无伤大雅的药,让奉僖捧出去,给人煎药。偌大的寝殿内,便只剩下她和躺在床上的景隆帝二人。侍疾是很苦的,尤其是林妩这种臣子。宫妃伺候完皇帝尚可坐着,可是臣子忙得腰酸背痛,也只能站着。林妩才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躺在床上的景隆帝尤其可恶。于是她让人把养心殿的五个炭盆子,都移到景隆帝床前。三月的天,已经用不着地龙了,偶有寒凉的时候,宫中便点个炭盆子熏着。一个还好,五个就有点……景隆帝猛烈咳嗽起来。外头的太医们精神大振,全都挤在门口往里瞧:无恙郡主果然是神医,圣上他咳嗽了!他有劲了!他还活着!恰好奉僖捧了药进来,林妩赶紧端过来往景隆帝嘴里灌。苦得景隆帝哇地一声,睁开了眼睛。太医们:!!!景隆帝气若游丝,半睁的眼睛射出怨色:“滚出去!”太医们满心欢喜地跑了。林妩脚下生风,也要开溜,结果被一个胸膛给挡住。奉僖轻咳,尴尬道:“郡主,圣上那儿,还须你伺候呢。”【盘一盘目前上桌的】1、宁世子-宁司寒,21岁(刚出场20岁)2、宁国公-宁季雍,37岁(刚出场36岁)3、兰陵侯-赵竞之,23岁4、靖王-谢星河,25岁5、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25岁6、开封府尹-崔逖,27岁7、景隆帝-19岁(皇帝为什么没有名字,因为当前进度他还不配)女主出场时16岁,现在17岁了。 第336章 日日思念 林妩眼神哀怨:僖公公,你变节了。奉僖满脸无奈:小芳,杂家只是想保住这份工。景隆帝缓缓从床上坐起,嘴角还淌着一缕可疑的墨绿色药汁。“你找死?”他恶狠狠道。林妩缓缓转过身,低头道:“圣上,良药苦口。”景隆帝气息不稳,左右手边拿不到东西,只好将那玉枕往外一掷,冷笑道:“朕又没说苦,你不打自招,可不是心里有鬼?”林妩的心思已然跟那玉枕飞走,嘴上巴巴地应付道:“臣女怎会心里有鬼,不过是顺应圣上的意思,下点猛药,力挽狂澜,取信于他人罢了。”说到这里,景隆帝的面色才好了些。这女子总归有点脑子,不是个蠢的,否则他招个又丑又蠢的帮手,一下犯了两个大忌,可不得呕死。“你知道朕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仍是冷:“会错意,可是要领廷仗的。”林妩确认玉枕滚到无人角落里后,才收了心,一脸诚恳:“臣女愚昧,不过见圣上素日有些旧疾,脉象理应有所体现,但历史脉案却一派祥和,可见太医院一贯的诊断有圣上手笔在。”“臣女便斗胆猜想,此次病危之言,兴许也是圣上授意……”“倒有几分伶俐。”景隆帝面上乍现一点笑意,但马上又倏地一收,山雨欲来。“你竟敢揣测圣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林妩:……狗皇帝,你还是把我处死吧,就你这般既要又要的,神仙难救。她默不作声,直接摆烂了。反正她笃定了,景隆帝暂时不会拿她怎样。因为他摒弃太医院,刻意启用她这个素日被他所恶,不可能与他共谋的野生医女,就是为了借她的口让外人相信,他确实病重了。至于景隆帝为什么对她莫名信赖,觉得她不会泄露自己的计划,大约因为……她和小芳一样,看着乖顺,实际很有主见。不会轻易被感情挟持,也不会因为利益让渡人性。小芳肯挺身而出,为自己挡那一箭,便是出于此。皇帝在他眼里,不仅仅是个撒币的冤大头。景隆帝又想起小芳了。“你可真是……”景隆帝怒不能言,又咳嗽了几声。那样子看起来,真有几分虚弱。这也太会装了,林妩心想。也不知是病的,还是追忆故人害的,景隆帝有些颓然。于是慢慢滑进了被窝,露出一张怅惘的脸。“把朕的簪子拿来。”他说。林妩还在想又是什么值得入手的名贵簪子,就见奉僖一个箭步冲上去,掏出一个老朋友。林妩:……哇呜,这不是崔大人祖传的簪子吗。已知崔大人将其视为定情信物。而今景隆帝又封为心爱之物。四舍五入等于……她又默默地把头转开了。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有点脆弱的,景隆帝罕见地发了一会儿呆。不过等靖王进来时,他已经恢复如常,在装晕了。“圣上还未醒么?”靖王面色凝重。林妩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景隆帝的实情,便含糊道:“方才醒过一瞬,但又晕了过去,此时尚未脱离危险。”靖王惊愕:“莫不是回光……”他及时住了嘴,又怅然道:“如此一来,本王便不得不担当重任了。”有些话不便在病人榻前搅扰,靖王便和林妩走出殿外来,将事情简单说了说。原来,因着景隆帝病重,靖王作为天家仅剩的血脉,担起了监国重任。林妩微微皱眉:“王爷,这恐怕于你不利。”景隆帝本性多疑,且手足情薄,对靖王本就很忌惮,否则何以动过将他打发到黑岭就藩的念头。如今勉强留靖王在京城,不过是无奈之举,可靖王却趁景隆帝病重,监了国,这不是在景隆帝的疑心上递刀子吗?但靖王没有办法:“如今宋党贼心未死,太后又虎视眈眈,万一这监国之权旁落,圣上更加被动。本王为大魏血脉,便是被圣心猜忌,也不得不担起重任。”“兴许,这就是出生在帝王家的宿命吧。”他长叹了一口气。林妩想到景隆帝装病危,靖王又形势所迫登上高位,这里头处处都是算计。似乎在他们无所察觉的时候,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而这网何时落下,落下后将发生什么,背后的操持者是谁。无从得知。林妩心事重重,即将送别靖王时,才想起来。玉枕还没拿呢!趁靖王在,叫他帮忙带出去,也不失她为景隆帝遮掩的封口费了。于是她赶忙让靖王等一等,自己一溜烟跑向养心殿。待她抱着包袱吭哧吭哧回来时,靖王已经移步隐蔽的树下,正与一位艳色丽人面谈,表情十分复杂。林妩赶紧藏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香妃。“上回在宴上一见,靖王爷武艺超群,浑然贵气,潇洒过人,果然名不虚传。”香妃微笑道。嗯?林妩听出味儿来了,名不虚传,香妃一个喀什人,哪里听来靖王的名?总不能是靖王的美色冲出国门,也在喀什收割芳心了吧。靖王亦是微微诧异:“娘娘知道本王?”香妃浅笑:“听得永宁公主提过几回。”靖王便愣住了。前尘往事如洪水一般涌来,又从他心头不留痕迹地淌过去。当初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回忆起来,恍如隔世。他试图回想永宁的样子,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林妩的脸。“咳。”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多谢公主挂念,公主为两国交好远赴喀什,我大魏亦铭记于心。”那香妃却蹙起眉毛:“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与永宁的情谊,她如今可日日思念着你……”靖王神色惘然:“是本王辜负了她。可当初,本王愿舍去王位,换取她不做那公主,她却拒绝了。”“那是她不愿你为她牺牲!”香妃温声道。“王爷,你可知道,永宁在喀什过着什么日子?她被几个王子肆意玩弄,比妓子还低贱。”“如今,她唯一的念想,是等你救她出去。”靖王皱眉:“如何救?” 第337章 令人失望 好歹是少年时有过一段情的人,靖王说不心痛是假的。可家国大事,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香妃柔声劝诱:“王爷,你久居于人下,也太小瞧自己了。”“作为大魏皇室现存唯二的血脉,难道,你还救不出个和亲的公主?”靖王面色微沉:“娘娘,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香妃却忽地一笑:“王爷,你心里明白得很!”“都是龙子龙孙,谁又比谁尊贵?不过是时也运也,而王爷天潢贵胄,应当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她见靖王不说话,又逼近了一步,低声道:“王爷,如今圣上病重,你已监国,且你又是大魏皇室唯二的正统血脉。”“若是圣上突然……”“放肆!”靖王喝道,一脸怒容打断香妃的话:“娘娘,这是宫中,注意你的言辞!”“圣上洪福齐天,自有上苍保佑,怎容得我等乱加揣测?”劈头盖脸一通斥责,说的香妃面色僵硬。她忽而一笑,面如霜雪:“王爷,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何苦再做这道貌岸然之相?王爷对大魏确实忠诚,对圣上亦是一片丹心,可圣上对王爷呢?”“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百般戒备,贬至黑岭,王爷难道一点不寒心?”靖王面无表情:“帝王之术,岂能以斗民之见衡量?君令如山,由不得臣子置喙。”“倒是娘娘。”他冷冷地扫视她,只把她看得面色苍白:“你同本王说这些,狼子野心不小,就不怕本王向圣上告发?”香妃掐着朱红色的指甲,眼底流露出怨怼,咬牙隐忍了一会儿,才轻笑道:“王爷真是自欺欺人,谁人不知,圣上,并不信你?无非是惹得圣上疑心你,私下勾搭喀什罢了。”“王爷,你敢说吗?”靖王沉默了。香妃得了势,面上愈发漾出明媚的笑容来,粉唇微抿。“再者……王爷,永宁还等着你去救她呢。”“莫忘了桃花之约呀,王爷。”桃花之约。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在靖王想起那是什么之前,拳头已经抢先微微蜷起。他曾为国舍弃过小家情怀,放了心爱的人西去。如今,年少时的约定再度出现,那人,那山,那馥郁的桃花,如在眼前。他又该如何抉择?香妃似乎很没有耐心,靖王仅是迟疑,便惹怒了她。“靖王,你可真是令人失望!”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本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永宁真是错信了你。”“罢了,本宫早就料到了。”她虽然身量不及靖王,此时高傲的神情,却仿若在俯视对方。“大魏空有其表,内里糟烂,已是强弩之末。”“大魏人,终将被大魏人所杀!”说完,她抬起傲气的下巴,凌然离去。靖王伫立在原地,于日光中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显得分外寂寥。林妩抱着玉枕,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突然听到靖王问了一句:“妩儿,本王是不是很差劲?”啊?林妩一时摸不透靖王为何问她。难道因为,她是五六个人心中的白月光,她会更懂白月光吗?王爷,那你可就想错了。林妩撇撇嘴。不过靖王并非真想要她的回答,他兀自陷入回忆:“想当年,本王确实对她情根深种,差些放弃了王位。本王甚至以为,今生便是如此孤独度过了。”“可是你出现了,本王才发现……我……”他面上露出怅然之色。林妩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拍拍他的手臂,宽慰道:“王爷,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吧。”你不想顺也不行啊,这不是还得排队吗。她暗暗想。关键是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王爷,你不觉得,香妃那句话,很奇怪吗?”送走靖王后,林妩又回到殿中。景隆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上。凌厉的脸因着病气,显出几分专属少年人的脆弱,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上,影影绰绰中竟有种病娇美人之感。林妩一入内,便听到奉僖苦口婆心地劝:“圣上,您还是多多歇息吧,这些奏折不如交给靖王……”景隆帝本待要说什么,但见林妩走进来,便住了口,改换话风:“去送送人而已,要送那么久?你们把这皇宫当成什么了?”“还不快来伺候朕笔墨!”林妩如五雷轰顶。她是一个医女呀,怎么就要伺候笔墨了?可景隆帝也不知是卧病心情不好,还是被靖王监国心情不好,亦或是看靖王和林妩成双成对心情不好。总之,林妩被迫增加工作量。景隆帝一会儿叫她整理文书,一会儿叫她念奏折,一会儿叮嘱她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时不时还要说一句:“朕考考你……”林妩只想翻白眼。幸好景隆帝早早就疲了,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总之脸上确实有些倦色。熬了一日一夜,林妩终于被允许出宫回一趟家。手软脚软地回到林宅,刚推开门,她就闭上了眼睛。她如今堕落的很,因为姜斗植总是安排得妥妥的,她只要一进门,就连路都不用走,自有人抬着她去洗漱,接着按到桌前吃饭,最后搬到床上。省得她累着了。可今天她闭上眼睛一倒,却发现情况不太一样。不是素日来扶她的小厮,而是一排坚硬的……腹肌?林妩倏地瞪大眼睛,弹开了。马奴蜜色的脸泛红,低头看林妩,眼眸如碎星闪烁。“郡主,你回来了。”他羞涩道。林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撞得有点痛,这腹肌怎么跟铁板似的?“你不是在姜斗植院子里吗,为何跑到这儿来?”马奴似乎将她的询问当成责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满脸愧疚:“我……我是看郡主一日一夜未归,生怕出什么事……”那慌张像做错事的样子,真让林妩不忍心,只好摆了摆手。“无事,随口问问罢了。”“浴汤可备下了?我要沐浴。”马奴立即又高兴起来,脸上浮起红云,殷勤地跟着林妩入内:“早已备下了。郡主,我看你脚步虚浮,似是久站所累。喀什人骑马废腿,专有一套按摩之法,郡主如不嫌弃……” 第338章 我捏捏捏 林妩沐浴完后,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松松地在腰间扎了个结,披着半湿的长发,在炭火前一张摇摇椅上躺着。在她的眼前,一个将近两米的颀长男子半跪,蜜色肌肤在火光下呈现诱人色泽,艳丽纹身从薄衫里透出来,和偾张的肌肉一同起伏。让人不自觉地想起,荒原之上,埋伏在暗处蓄紧力量,正欲亮爪扑杀的野兽。但眼下这头野兽,可不是要亮爪扑杀。而是用自己强劲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捧着……一双雪白的脚丫。我捏,我捏,我捏捏捏。马·捏脚师傅·奴使尽浑身解数,捏得林妩筋酥骨软,舒坦得瘫在椅子上。“郡主……似乎很是疲惫。”马奴眼底流露着心疼:“大魏圣上,果真如此危急了么?”林妩被按得太舒服,睡眼惺忪,懒懒地没有说话。马奴盯着她酡红的的小脸和粉嫩欲滴的双唇,颈部不自觉绷紧了,双唇抿得如同一根弦。而那被火光所映的双眼,闪烁着奇异色彩。“亚芘艾,普鲁喏。”他突然轻声呢喃。林妩正好被捏到某个穴位,浑身酸爽,舒服得睁开眼睛:“你在说什么?”“神啊,请佑好梦。”他抿嘴,羞涩地笑了一下:“这是喀什语,在我们那儿,母亲都是这样哄小孩儿睡觉的。”“哦……”林妩又缓缓地闭上眼睛。确实,这样按催眠得很。林妩一边享受,一边突发奇想,问道:“马奴,你恨三王子吗?”“恨?”马奴脸上浮现迷惘,仿佛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个词。“马奴不知道什么时恨。马奴是下等奴,被怎样对待都是应该的。三王子高贵,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这吃人的喀什等级制度。林妩心想,不免有点同情。“他这么打你骂你,侮辱你,你还说他是对的?喀什人都这么作践人吗?”马奴迟疑了一下:“其他喀什人不会这样的。是马奴本来就贱,所以才惹了三王子生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难言的艰涩:“马奴是军奴所生,人神共厌。”“军奴,就是打仗时,被劫掠来的女俘虏……”天哪。林妩更加深刻感受到战争的残酷。谁说战事发于远方,与自己无关?眼下这个男子,这个男子的母亲,他们的悲惨遭遇,将是战乱年代中,所有人的未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林妩想到乱糟糟的西北,还有没完没了的南地,只觉得胸中有一口闷气,咽不下,呼不出。过了一会儿,只能长叹一口气。“人的出身虽然无法选择,但人人都轻贱你时,你更不能轻贱自己。”“他打骂人还有理了?”林妩摇摇头:“我们大魏可不这样。”马奴有点惊讶:“你们大魏贵族不打骂人吗?”林妩很老实:“也打也骂。”“但我们会在背后诅咒他们脱发踩狗屎,出门就被撞死。”马奴:……林妩语重心长:“一时低位不要紧,但不能就此认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面对强权,腰可以弯,但血性和心气一定要有。”“万一梦想实现了呢?”马奴似懂非懂:“所以马奴也有可能和郡主……”林妩:……马奴脸色爆红,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马奴该死!马奴竟敢妄想……”哗啦。林妩把脚抬了起来,自己用布擦拭,无语道:“行了,感情我都同你白说了。就这样吧,我先去睡了。”然后趿着软鞋回房,中途还伸了个懒腰。那腰本就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再那么一抻,更显得衣裳底下身姿曼妙。两道如火烈炽追随着她,直到那飘然裙角消失在拐角,眸光才渐渐暗了,垂下来,落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上。然后,缓缓抬起手掌。一点猩红舌尖,在掌心舔舐而过。如同饥渴的野兽,在膜拜他甘美的猎物。啪。最后一点红色赤炭爆开,火光骤灭,陷入一室黑暗。次日,林妩又精神萎靡地到养心殿点卯。景隆帝这戏做得够足的,即便殿中只有她和他二人,他也严格遵守病人的作息,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可但凡他醒来,就会加倍折腾林妩。有一次,他甚至让林妩背诵官员名单?这是人干的事吗?林妩气得给他加了三倍的苦药。但景隆帝也不是傻的,喝过一回后,就把游太医抓来重新开药了。这样凄苦的日子过了几日后,喀什人终于要离京了。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嚷嚷着要报复回来,但也只能勉强接受慧慈这个杀人凶手,在群龙无首之下,总算决定离京。香妃跟景隆帝求了恩典,要去给族人送行。在三王子这件事上,大魏毕竟有亏,靖王如今代理监国,便同去送行。林妩身兼多职,没法去凑热闹,只能在宫中当苦力。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找机会,偷偷跑去看了朱古力一回。上次给朱古力治好了狐惑病,两人还算有些私交,这次她假装道别,实际打探一下,喀什人如今对马奴是什么态度。“马奴?”朱古力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这个贱种!三王子出事那日,他便再没回来过,他定是跟你们那个恶毒的公主里应外合,才把三王子给害了。”“军奴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哼!这是我们急着回去没时间,否则抓到他,定要碎尸万段!”哦,意思是现在就不抓了。林妩心下了然。然后又问:“话说回来,你们三王子这么尊贵的人物,你们怎也不跟紧一些?他身旁就留个不中用的马奴,这不是给人可趁之机吗?”“哎呀!”朱古力拍起大腿来,说起这个就愤慨。“是我们不想跟吗,是三王子他……哎,郡主,你是不知道!”别的喀什人不知道,但是朱古力头脑挺简单的,直接对着林妩哇哇吐苦水:“三王子他这人,很怪!”“以前呐,他甚少出府,大多数人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许是因为在王室里没有分量,容易被其他王子……你懂的。”他朝林妩眨眨眼。林妩很捧场地瞪大眼睛嗯嗯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朱古力便心满意足地往下讲:“所以兄弟们也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主子,压根不要我们伺候,想来是不信任我们?”“如今倒好,他自己受了害,倒连累我们回到喀什,得吃一个重罪了!”朱古力越想越觉得前途黑暗,酒是一碗一碗的灌。林妩费了好大的劲,劝他想开点,才把他送走了。转眼就到了喀什人离京那一日。林妩一大早,便觉得心神不宁,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景隆帝脸色也不好。他最近装病技术精进了,看起来越来越像,爱睡觉不说,有时候奴役林妩处理政事,还应景地咳嗽几声。眼下,林妩正苦哈哈地给景隆帝整理奏折,奉僖突然大步走了进来。向来沉着冷静的他,此时步履忙乱,面色亦有些惊慌。跟在他后面的,竟是去送行的香妃。“圣上!”香妃一见景隆帝,便扑倒在地,头钗都松了出来,掉在地上摔成两段。“请圣上恕罪!”她砰地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额头渗血,与她的泪眼相衬,越发凄哀绝望。“靖王……”“被喀什人抓走了!” 第339章 你是狗王 林妩本想找个机会,提醒景隆帝警惕香妃。现在可好,彻底说不出口了。若是景隆帝得知,香妃曾对靖王发出过篡位邀请,那么以景隆帝多疑的性子,靖王是被抓走的,还是跟喀什人合谋走的?可不论他是怎么走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靖王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这将直接影响到景隆帝接下来的营救决策。香妃砰砰磕头,泪流满面:“圣上,都是臣妾母族生了妄心,害了王爷,臣妾该死!”景隆帝虚弱地咳几声,声音嘶哑,看了林妩一眼。林妩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多少了解了他的思维,便代为问道:“靖王身手尚可,警惕性强,身旁又有大军护着,怎会着了喀什人的道?”香妃满脸愧色,啜泣道:“都怨臣妾,臣妾自知不得圣宠,后宫又无人愿意搭理我这个外族,我便只好向王爷请教些大魏礼节。”“谁知我等在树下交谈时,那儿竟埋伏了喀什勇士,王爷寡不敌众……”若不是林妩听过香妃野心勃勃的话,她就差点信了。不过不信也没办法,她不能向景隆帝拆穿香妃,只能暗暗观察景隆帝反应。景隆帝没有反应。他面如白纸,半阖眼皮,半晌不说话,甚至让人忍不住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奉僖在榻前,面露忧色。“圣上,没想到喀什人竟包藏如此祸心,靖王此去十分凶险,须赶紧派精兵营救才是。”虽然话是如此,但景隆帝阖眼不语。奉僖知他心中所忧,欲言又止。而香妃垂头啜泣,神情难辨。林妩默默观察殿中各人,只觉得他们的神情都大有深意。“你意下如何?”床帐中突然传来低声。林妩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景隆帝在问自己。她谨慎道;“按说,都中营是皇城护卫军,追索犯人不妥,此时交予开封府更适宜。但开封府尹崔逖追查三王子谋杀案,率人去了怀城,如今唯有都中营可差遣,只是……”她不说,景隆帝也自晓得。眼下,京城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京城的防卫,主要靠驻扎在京郊的都中营,共有精兵良将三万人。有着三万人戍守,京城可谓滴水不漏。但坏就坏在,今年因北方大旱,流民大举南迁,竟渐渐侵入京城附近,近京的几座城池都有不少流民,远一些的辽城,甚至聚集数万,险些暴动。故而,早前景隆帝已经遣了都中营两万将士,前去辽城支援。而今京中只剩一万兵马,对偌大一个国都而言,已经很局促,再分出人手去营救靖王,京中风险就大了。形势两头为难,端的看,在景隆帝心中,靖王这枚棋子还有没有价值。但景隆帝迟迟不语,似乎已经给出答案。香妃垂下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然后凄凄哀哀哭道:“圣上,求圣上一定要救救靖王,都是臣妾害了他,臣妾愿以死谢罪……”说着就要触柱。但有奉僖这个大内高手在侧,当然是没触成。景隆帝很疲累似的,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沙哑道:“都中营拨三千兵马,奉僖,你同去营救靖王。”香妃大喜,正欲再拜:“谢主隆恩……”林妩却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娘娘过虑了,圣上宅心仁厚,又与靖王手足情深,且如今王爷还监国,岂有不救之理?大魏以德治国,便是一个普通百姓,被凶残的外族掠走,我朝亦会倾军相救,佑我臣民。”直把香妃说得面色讪讪,连连为自己的失言告罪,也抹着眼泪去了。林妩看景隆帝装病也挺费劲的,赶紧端过一盏茶来。景隆帝喘了口气,缓缓接过,斜眼觑她。“你还真会伺候人。”林妩撇撇嘴,如今也只有你这个狗皇帝,敢叫本姑娘伺候了。她挤眉弄眼的小表情,被景隆帝收在眼底。他不但没生气,竟笑了一下。“他在时,也如你这般。”他不经意地说。林妩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个“他”是谁。哎呦喂,江湖虽然已经没了小芳,但还流传着他的传说……“你过来。”景隆帝突然又道:“将京城的防布图拿过来。”林妩打杂了这么些日子,很快把防布图拿了出来,在景隆帝面前打开。她以为,景隆帝是想重新规划京中防布,谁知他指着那防布图:“你背下来。”林妩:……好好好,有一点不痛快都要发泄在她身上是吧!景隆帝又睡了,林妩苦巴巴地熬夜背书。梦回学生时代,学渣心力交瘁。这一夜,景隆帝睡得不大安稳,醒来了好几次,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就叫奉僖。林妩双眼熬得通红:“圣上,僖公公出宫去救靖王了。”景隆帝失忆了似的,初听见她的声音,还微微愣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床头第三个暗格里有个瓶子,你拿给我。”他嗓门喑哑。林妩放下防布图,头重脚轻地把瓶子取了来。景隆帝接过,摩挲两下瓶身,突然道:“你倒挺会说话的,宅心仁厚?手足情深?”“该说你太了解朕,还是太不了解朕?”林妩暗暗握拳,狗皇帝又要闹啦。场面话听不懂吗,这也要挑刺?她终于意识到,以前小芳的待遇有多好了。“臣女有罪,是臣女妄议圣上了。”林妩直接认错。只要我跪得够快,四十米大刀就舞不到我头上。但她这丝滑认怂的小样儿,显然又勾起了景隆帝某些回忆。他冷哼一声。“朕便是冷血无情,残害手足,又如何?”“任你们如何纷说,后世如何评议,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慢慢捏紧瓶子,嘴角紧绷,眼中露出狠戾。“朕,才是皇帝。”“为帝王者,必须无情无心,无偏无私,唯有贯彻利益交换,才能维持冰冷的秩序。”“君臣,手足,又算得了什么?”“你们之言于朕,不过败犬吠声罢了!”林妩:……是是是,我们都是败犬,你赢了,你是狗王!景隆帝见她不作声,很是乖顺,终于满意了几分。他又咳了两声,说道:“接下来朕要说的,你可听仔细了。” 第340章 玩得太野 奉僖虽然领了兵马去,但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因着宫中少了奉僖伺候,林妩留在养心殿的时间更长了,又因靖王不在,她要协助景隆帝处理的事务更多。景隆帝见她对一些政事颇有见解,还挺诧异的:“你倒比朕想象的中用些。”林妩太了解他这人了,生怕他觉得自己好用,然后给更多工作,于是连忙谦虚道:“臣女哪里懂这些,不过是记性好一点,把素日里圣上和诸位大臣所言,落到实处罢了。”景隆帝不以为意地冷笑:“落到实处?这便是最难的。”“这些个老奸巨猾的朝臣,别看在朝堂上一个个心怀天下、口若悬河,可一旦让他们干点实事,一个个不是臣无能,就是臣不敢。”“运城又有流民暴乱,他们一个个哑了似的,要不要派兵就一句话,愣是没人敢说。”景隆帝一想起这个就恨。继辽城流民暴乱后,运城竟也小规模地起了事,虽然只是小几千流民作乱,但也让京中风声鹤唳。平时为鸡毛蒜皮的屁事,在朝堂上打嘴仗的大臣们,连声都不敢吭。景隆帝不得不让宁司寒领了五千兵马,急赴运城。再看那些个装死的官员,心憋得要爆炸。“无事时上蹿下跳,但凡出点什么大事,他们第一个缩起来,一门心思就知道往朕身上使,逼着朕下什么罪己诏!”景隆帝说着说着,脸都发红了,气得咳嗽了好几声。这说的是,最近京中流言四起,称景隆帝为帝失德,才惹得北方大旱,流民作乱。于是便有大臣上奏,请求景隆帝下罪己诏,顶好是亲自前往太神山祭坛宣读,以求神明宽恕。景隆帝听完,直接遣了个太监到那大臣府上,当面将奏折摔到他脸上,并传圣上的口谕:“朕有什么罪?朕最大的罪,就是养了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蠹虫。”“让你们吃饱了闲的!”然后又给一群人赐了国宴——廷杖,下罪己诏的声音才小了。林妩不由得感叹,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臣子不想背的锅最后都甩到皇帝头上,什么都屁倒灶的事,大旱啦,洪水啦,雪灾啦,天上打雷啦,太庙掉下块瓦片啦,都赖皇帝失德。有的皇帝一年要下十几次罪己诏,真是有苦说不出。也就是景隆帝头铁,亲政以来大脸一张就是朕没错,三年了一次罪己诏也没下过。倒是打了不少人廷杖。林妩也是没想到,就这样,如今还有人敢提呢。看来君臣真是相爱相杀,一个想打一个想挨。好不容易等景隆帝气顺一些,林妩才终于找到空子回到家。一进门,迎面便是马奴发红的眼角。“郡主,是厌弃马奴了吗?”他以为,是上次沐浴,自己的表现太赤裸,冒犯了林妩,所以她才数日不回。将近两米的大个子垂下头来,如同一只垂头丧气的狼崽,面上尽是懊恼和隐忍。“郡主,马奴再也不敢了,请不要厌了马奴……”林妩无语,喀什人块头那么大,心灵倒挺脆弱哈?“不干你的事,你莫要胡思乱想。”她说。在宫里安抚敏感多疑帝已经够累了,她可不想回到家来,还要照顾人。马奴仍是委屈,但是委屈又不敢说,吭哧吭哧跑前跑后,给她安排洗漱吃食去了。林妩舒舒服服泡了会儿澡,刚踏出浴桶,正准备擦拭身子。忽闻外面雷声大作,闪电从窗户劈进来,整个房间霎时亮如白昼。正当她惊呆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破门而入,紧紧将她拥入怀中。“郡主,不要怕!”马奴瑟瑟发抖道。林妩:?快别抖了,我看是你比较怕吧!她光溜溜地被马奴团在胸前,肌肉健美的手臂,一直将她往那硬实的胸膛上挤,她觉得自己都快肉碎了。“你……放开我。”她艰难道。马奴这才惊觉她没穿衣服,一股血色从胸膛一路蹿到脖子,眼睛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吭哧吭哧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马奴只是怕神明降罚郡主……”喀什地区很少下雨,这般雷鸣闪电更是少见,喀什人一律视为触犯神明,要遭受神罚。因此,马奴害怕是正常的。他害怕还敢闯进来,护着林妩,这才不正常。在喀什,这形同与神明对抗,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林妩:“……无妨,但是,能不能先放下我?”这个马奴真是有意思哈,脸红归脸红,道歉归道歉,手却一点也没松呢。林妩被抱得太紧,感觉呼吸困难,不得不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可这一推不得了,她才发现……那啥,胸前那处,有点冰冷而坚硬的质感。再摩挲一下,好像,是两个环……外族人民玩得也太野了吧啊!林妩顿时瀑布汗,觉得后背都是凉的,冷汗一会儿排成s,一会儿排成m。还好马奴及时地放开了她,幽深的眼睛里是惊慌和懊恼,继而眉眼低垂,朝着林妩乞怜:“马奴又冒犯郡主了……郡主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生气了?马奴知罪,马奴乞求君主的责罚……”说着匍匐到林妩脚边,虔诚地亲吻她的……我的娘嘞!林妩一蹦三尺高。这浴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林妩赶紧穿了衣服跑出来。说起来还丢脸,她一个撩男无数的风月老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是面对这种荷尔蒙爆棚而不自知,纯情又处处透着色气的选手,她发现,男人骚起来,就没有女人什么事了!这孩子到底在喀什经历了什么?喀什的国民教育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林妩三步并做两步走,进了大厅,正好院门被砰砰敲响了。倾盆大雨之下,声音都透着一股淅淅沥沥的水声:“郡主,不好了。”“京中的仁德碑,被雷劈断了!”林妩心头一惊。仁德碑是先祖皇帝在京中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立下的,上书先祖皇帝对子孙后代的训诫,告诫后代皇帝需要以仁待民,以德治国。如今这碑无端遭了雷击,无形中在告诉人们,当今皇帝无德?想到最近京中广传的景隆帝失德论,林妩觉得大事不妙。她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仁德碑去看看!”她走得匆忙,下人急得大喊:“郡主,莫要淋雨——”哗啦。一顶朱红色的打伞,出现在林妩头顶,堪堪挡住正要滴到她头上的雨水。林妩回头一看,马奴抿嘴漾出一个羞涩的笑颜。“郡主,当心湿了身子,受了风寒。”他的话音刚落,林妩便凌空而起。惊得她双手扑腾,下意识勾住眼前的脖子。“郡主,搂紧了。”马奴说道。然后一手持伞柄,一手抱林妩,迈着大步,冲进漫天大雨中。 第341章 登坛祭天 雨中的街道清清冷冷,一尊缺角的石碑高高伫立,更显寂寞寥落。林妩欲扶梯子,自己登上碑顶去查看。但马奴一见此情此景,眼眸一暗。郡主娇弱,爬上爬下的,又下雨湿滑,万一失足如何是好?就算不失足,那石碑粗砺,岂不是要磨坏郡主的嫩手?于是他又自作主张,一把掐住林妩的小腰,嚯地将人举到自己脖子上。林妩:……行吧,两米人形肉梯不能浪费啊。她骑在马奴的脖子上,仔仔细细搜查了石碑顶部,最后发现一个指头大的小洞。她取了树枝来测量,发现竟有半米之长。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进宫!”她斩钉截铁。马奴正将她放下来了,本欲松开的手,闻言又反手捏紧她的掌心。他抬起卑微又恳切的脸,哀求似的道:“郡主……不去,不行吗?”林妩皱眉:“怎能不去?有人故意设计掀动舆论,陷圣上于口诛之中,须得及时制止!”马奴垂眼看她,一半是心疼一半是不解:“可是那皇帝对你一点也不好……”林妩坚决道:“无关圣上对我好或不好。这是一个阴谋,为的就是扰乱民心,毁我大魏稳定,我岂能坐视不理?”“大厦倾颓,无人生还。今日我不站出来,他日朝纲动荡,民不聊生,我又何以立足?”她无心与马奴细说。作为游牧民族的喀什,从骨子里就跟大魏不一样。渴望和平在他们看来,是心灵太过软弱。强者的眼中只有侵略,进攻,掠夺,不是打服别人,就是被别人打服。她试图甩开了马奴的手,但他紧抓不放,黑亮的瞳孔猛缩:“……和我一块走,不行吗?”“和我一块走,郡主对马奴有恩,马奴无以为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让你过上好日子。”“郡主……”但林妩毅然决然,甩开他的手,并捡起地上的伞。“我意已决。马奴,回去吧。”回去吧。这三个字意味深长。回去林宅,或者……回去喀什,尽在马奴自己。马奴耷拉着肩膀,把头垂得很低。雨水冲刷他的面庞,颜料早已消失,却又因为瓢泼大雨,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林妩直到转身那一刻,才听到他低声呢喃:“乌喏,亚普鲁诺。”林妩脚步一顿。马奴微微抬起头来,依稀可见他在笑。“我祈求神明:郡主,心想事成。”他哑声说道。林妩头也不回,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中途换了一辆马车,林妩连夜进宫。景隆帝被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有气无力地瞪眼:“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我的活爹,你都要被流言所杀了,还惦记着杀别人呢?林妩腹诽,摆出严肃的面孔:“圣上,仁德碑被劈裂了。”景隆帝愣了一瞬。因为他在外头传自己病得重,外头不敢大晚上的把消息传给他,故而他还不知道此事。现在听了,不免皱起眉头:“仁德碑百年来历经风雨无事,怎的就被劈裂了?”他刚说完,便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风暴:“这是……在暗示朕无仁无德?”林妩把自己的发现,同他细讲了一遍。“……臣女以为,这石碑上应当是插了铁针,故而招来了大雷。”景隆帝沉吟:“地方志确有记载,衢州一在建庙宇,因立了缠旗的铁条,故而被雷劈成灰烬。原来,铁竟是引雷针?”而后他的面容亦严峻起来:“便是懂得其原理,但百姓心中,此为天降异象,是不由分辨的。”“是了。”林妩点点头:“谋划者的便在于此。纵使我们通报天下,铁针会引雷,百姓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觉得,是圣上似的引得天罚。”景隆帝冷笑:“喀什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连神明也要借用。”“这是想干什么,想让朕迫于舆论,自动退位?”“天真!”他的双眸中闪烁着疯狂:“朕可是从泥地里一步步爬上来的,岂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想从朕手中拿走东西,除非真刀真枪来抢!”林妩看他要发疯了,赶紧道:“圣上息怒,臣女以为,策划者的目的大约是……罪己诏?”“要那没用的东西做什么?”景隆帝皱眉:“靠钱靠人都办不成的事,靠皇帝一张嘴就行了?”“皇帝可不是他们无能的遮羞布!”“不。”林妩摇摇头:“应当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让圣上您,到太神山宣读罪己诏。”哦?景隆帝病恹恹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一丝兴味。“有趣。”他半眯眼睛,唇勾冷笑:“既然他们孜孜以求,朕不如为他们圆梦一回。”“反正,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就让朕做个诱饵,看看能诱出几头狼来?”次日,文武百官跪在养心殿外面听候圣宣,罪己诏党尤其激动,大有今日景隆帝不答应发布罪己诏,他们就要一齐撞死在台阶前的意思。不过,他们终究是白激动了。景隆帝直接宣布:三日后,圣驾至太神山,景隆帝亲自登坛祭天,宣读罪己诏。百官面面相觑,圣上怎么突然想通了?那问题又来了:如今京中防御人手可不太多,圣上病重又没有自保能力,这一路岂不是险象环生?三日后,这个担忧不攻自破。一辆四四方方、铜墙铁壁的马车,出现在目瞪口呆的百官面前。有人忍不住惊呼:“九龙凌日帝王辇!”啥,九龙凌日帝王辇?无人不睁大眼睛,眼珠子都要滚到地上。这可是传说中,百年不曾启用,刀枪不入的神级防御马车,九龙凌日帝王辇啊。这帝王辇由四面铜墙铁壁组成,上有九龙凌日图案,车前设了千机锁。千机锁,则是古代的密码锁,极为罕见,由最优秀的皇家工匠研制出。此锁以文字组合成密码,只有将锁头转轮转到正确的文字串,一般是一句诗,方可开启。对于不通大魏文化的喀什人,从一个锁中参透一句诗,根本不可能。故而,这锁他们是绝对开不了的。景隆帝在里头,坐着蹲着躺着都行,绝对安全。当这马车从皇宫中驶出时,随行的香妃,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终于等到最后时刻了。 第342章 薛定谔帝 祭天很顺利,景隆帝脸色苍白地走上去,脸色苍白地走下来,短短一则罪己诏,大喘气了三次才读完。极尽孱弱,足见坚强,看得百官大为感动,哇哇流泪。林妩热情积极地挤上前扶他,又亦步亦趋地送上九龙凌日帝王辇,十分谄媚十分狗腿,看得其他人都皱起眉头。这无恙郡主,也太会拍马屁了吧?是一点机会也不留给他们啊。在众臣嫉妒的目光中,林妩把景隆帝送进铜墙铁壁的帝王辇,然后哐叽一声,上了锁。哎嘿,等的就是这一刻。帝王辇听起来威风,造价也惊人,但是,看起来……太像笼子了吧?有一种把景隆帝关进监狱的凌辱感。小爽小爽。其实,这大铁箱子那么严实,说是神级防御,换个角度想想,难道不是无处可逃的密室?甚至可以当他是死了,反正只要不开门,谁知道他是死是活?薛定谔的景隆帝。林妩拍拍手,回到属于苦逼臣子的队伍中。而香妃嘴边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帝王仪仗在回城图中,经过一处山谷,虽然有护卫军开路,但亦能见到许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看得人触目惊心。“最近的流民怎的越来越多了。”有大臣嘟囔:“都中营干什么吃的,也不赶远一些?”“这还是咱有侍卫护着,若是哪一日一家人几个,岂不是被这些刁民给抢了……”他们正叽叽咕咕地说小话,最前头的开路马突然长嘶一声。仪仗停下了。御前侍卫高喝:“什么人,竟敢冲撞帝王仪仗,来人,拿下!”原来是一个流民不知怎的,从山坡上滚下来,竟直接滚到马儿旁边,惊了马匹。侍卫恼怒,提刀便砍。看起来是一个小意外,但林妩却心头猛跳。帝王侍卫森严,一个意外翻滚,便能避过重重护卫,直抵马儿脚下,这难道不奇怪吗?果然,这个念头才闪过脑海,她便听得锵的一声。是那流民从怀中拔出了刀,与那砍下来的侍卫以刃抵刃,面上寒光乍现!而这一声,也仿佛冲锋的号角。不过须臾之间,两侧零零散散的流民都站起来了,破烂衣衫之下,一个个彪悍健壮。虽然身量和面孔和大魏人差不多,但那股肌肉虬结的样子,可太眼熟了……是喀什人。流民当中,竟然混进了这么多喀什人,而且,长得和大魏人颇像!林妩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直觉果然很准。从第一次见到这些流民,她便觉得很奇怪。流民理应是饿得要死,哪里有点吃的就蜂拥而去,但他们却不去大佛寺,而是围着京城脚下不去,一看便有鬼。原来,他们压根不是流民。而是喀什人暗中培养的,大魏化到一定程度,足以混淆视听的喀什刺客?文武百官简直骇破胆了,满地滴溜溜地跑。还好护卫队训练有素,与这一支冒出来喀什刺客拼杀起来。林妩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实在太危险了。还好她够挨,在厮杀双方的脚下钻来钻去,勉强苟了一阵。但好运不长,眼前忽现一点寒光。是一柄刀,朝她刺了过来!林妩刚要蹲下,眼前却一片黑暗,温热的胸膛将她环住,高大男子闷哼一声,似是被刺中了哪里。然后他敏捷地往旁边翻滚,逃出生天。“你怎的来了!”林妩又惊又忧。马奴强忍着疼痛,扯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郡主,你没事吧?”“马奴……还可以陪在你身边吗?”林妩看他的手臂被划破,露出光裸的蜜色肌肤,上头一道热血流过,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但也只能喝道:“后头有人,小心!”刺客的刀尖又袭来,马奴抱着林妩,左右奔跑。他没什么武功,但足够高大结实,凭着一身蛮力和腿力,在拼杀中左冲右突,虽然也受了点小伤,但堪堪护住林妩周全。而林妩在危急之下,仍旧关注着香妃的一举一动。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喀什人杀疯了,连香妃也砍,双方不像是暗中串通的样子。可当一个喀什人被砍倒在香妃面前,正好露出一大片纹身时,林妩敏锐地发现,香妃眼中闪过厌恶。她为什么厌恶纹身?按理说,作为一个喀什人,纹身是他们的信仰……丝丝缕缕的线索掠过林妩的脑海,汇集成线。正在这时,香妃躲闪着,登上了帝王辇。一道灵光在林妩脑中炸开,她捏紧马奴的手臂:“到帝王辇那边去!”马奴不解:“那处刺客最多,郡主,危险。”大内侍卫长是姜斗植的亲信,自然也护着嫂子,在一旁吼到:“郡主勿去,帝王辇有千机锁锁着,喀什人不会开的,圣上很安全……”“不行!”林妩眼睁睁看着香妃摸上那锁,声音都变得急促:“阻止她!”“香妃不是喀什人,她是——”“永宁公主!”什么?听到这话的人,齐齐惊讶地回头。也是在这时候,咔嚓一声,香妃,哦不,应该说是永宁公主,打开了千机锁。她本就是清流文官之女,从小饱读诗书,这对他人而言万夫莫开的千机锁,她不过片刻便参透了诗句密码。然后举起一把短刀,冲进车内。“圣上!”护卫队和文武百官,爆发出惊恐的吼叫。马奴抱着林妩,与侍卫长同时冲到帝王辇旁边,里头黑洞洞静悄悄的,孱弱的帝王不知死活。震愕的侍卫长,甚至有一丝退却,不敢探头入内。仿佛只要他没看到,悲剧就没有发生。这回,真是薛定谔的景隆帝了。林妩心想。也不知装病装了那么久的景隆帝,身子骨还行不行,能不能雄起,打得过永宁公主吗?正在大家惊惶错乱时,永宁猛地退出门外。不,不能算是她推了出来。而是,她被一只手掐着脖子提起来,硬生生推出门外。帝冠龙袍,长发如墨,衣带飞扬。九龙凌日辉映下,少年帝王双眸凛冽容颜如雪,抿唇跨出车门,立于辇上,君临天下。而娇柔女子被他掐脖高举,双脚离地,如同濒死的白兔,凸目涨红,蹬腿挣扎。 第343章 大军围城 “肯以真面目示人了?”景隆帝目如寒冰,轻扫眼前这满眼愤恨的女子。“装喀什人,很有趣吧?”香妃面容扭曲,挣扎着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果然就是永宁公主。只是,比之五年前如花似玉的女子,已然沧桑了不少。“狗……皇帝!”她嘶哑着,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大、大魏……该死!”永宁公主憎恨大魏。她出身清流,心比天高,但又是庶女,命比纸薄。曾经靖王的真心交付,让她从默默无闻,一跃成为京中贵女艳羡的人。可惜,只可惜那时候的靖王,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王,又被太后所不喜,随时会被指到山高水远之地做藩王。当贤德太妃对她表示喜爱,有收她为义女的意向时,她毫不犹豫舍弃靖王,同意了。可是,大魏终究辜负了她。她成为公主没多久,便听闻大魏要与喀什和亲,而被送去和亲的女子,赫然就是她这个半路公主。她疯了似的要找靖王,可圣旨已下,驷马难追。这些年,她在喀什生不如死,日复一日的后悔,逐渐变成憎恨,憎恨喀什人,憎恨大魏,憎恨景隆帝,甚至……憎恨靖王。面对她仇恨得近乎疯狂的眼神,景隆帝嗤之以鼻。贪婪、愚蠢、无能、软弱。这样的人,居然还劳得他又是忍又是演,真是违背他的作风。如果不是为了引出她的背后之人,将阴谋揭开,他早就单手拧断她的颈子了。而他不屑一顾的眼神,显然刺激了永宁。“狗……皇帝。”她艰难地笑了两声,目露凶光:“你是不是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哈哈哈……咳咳!”她欲狂笑,却又因脖子被卡而狼狈地咳嗽,最后,从凌乱发丝中抬起脸,神色癫狂。与此同时,咆哮声从山谷两侧传来。有人仓皇大吼:“喀什人!是喀什人!”无数高大雄壮,肌肉虬结的巨汉,从山峰冒头,那一个个特征明显的体格,显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喀什大军。真正的喀什人。护卫军的首领和大内侍卫长匆匆而来,在帝王辇前跪下,面色凝重:“圣上,我们被喀什军包围了,人数略估有四五千人,可我们……”我们都中营的护卫军,只有两千人。景隆帝满脸黑沉,手下不由得使力,甚至能听到脖子的咔滋声。永宁已经在翻白眼了,但仍凭借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的每一步,都被精心设计了。你亲口下令向外派遣都中营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圈套?”三王子被杀,景隆帝中毒,辽城、运城流民先后暴动,桩桩件件,都在不知不觉瓦解京城的防备力量。“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派了三千兵马去追靖王?”永宁笑得狰狞:“你明明如此忌惮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偏偏要做出个兄弟情深的样子,给他派了救援兵马。”“只可惜……”她嘴角挂着恶意,双眼闪动快意:“你知道,靖王为何那么轻易被喀什掳走吗?”“因为,我跟他说……到大树下来,我有永宁公主的信物要交给他。”“他就来了!哈哈哈哈!”永宁又哭又笑,边呛咳边颠三倒四地说话,宛如疯子。“他来了,只要永宁的一句话,他就来了!”“他心里还有我,哈哈哈!”“靖王天资过人,凭什么要伏在你的脚边?喀什给了他机会,他为着我,定会反咬你一口。”“你那三千兵马,就当送他登基的仪仗了!”她癫狂大笑起来。这一番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将一众大魏人都听得呆了。素日之流传在角落里的天家阴私,就这么被明晃晃地喊了出来。尤其是那些深谙中庸之道的滑头大臣,恨不得自己有一对没听过的耳朵。而景隆帝,却面无表情,甚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真这么了解靖王。”他淡淡道。“那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徒有其表,外热内冷之人?”永宁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在胡说什么?”景隆帝慢慢收紧五指,听着手底下皮肉骨骼被挤压得嘎吱嘎吱响,面上浮起一丝残忍的微笑。“朕在说……”他提着永宁的脖子,凑近些许,欣赏她的面色越来越紫,挣扎的四肢动作渐渐微弱。“你从头到尾,都看错了靖王。”“他若心中有你,你怎至于此?”“他若有心皇位,又何须等到今日?”冰冷的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马蹄由远及近。青天苍穹之下,一抹红袍锦衣的身影,冲破落英缤纷的桃林,拽紧缰绳,伏在马背上,率领大批兵马疾驰而来。令无数京城女子魂牵梦萦的端方君子,从马上飞身而下,单膝跪地:“圣上,臣谢星河,救驾来迟!”梦中多情而温柔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凌冽如风、杀气悍然的男子重叠起来。永宁瞳孔骤大,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嘶吼。景隆帝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咔哒一声,拧断了她的脖子。然后,如同丟一个破布娃娃,扔到车下。“靖王听令!”他静伫九龙凌日帝王辇上,猎猎西风吹起龙袍一角,更显得帝王孤独,顶天立地。“绞杀喀什军,护朕回宫!”有了靖王带回来的三千兵马加入,护卫军与喀什军打了个平手,最后以景隆帝顺利回城,喀什残部四散,结束了这一战。但这不是终局。景隆帝重回龙座了,听朝臣在底下汇报,才得知原来他舍身揭破的这个阴谋,比他想象中的还大。京城被喀什大军围住了,不是五千人,而是源源不断从各个潜伏之处冒出来的,至少五万人。五万个喀什人!文武百官惊呆了。当前,留守京城的除了原有的两千护卫军,还有靖王突破喀什囚禁,带回来的三千援兵。不过五千人。以一挡十,可能吗?答案很明显。 第344章 皇帝配屎 众臣不由得慌乱起来,七嘴八舌。有痛骂西北的宁国公怎么回事,喀什人混过边境了都不知道。有指责沿途城郭,对待流民不认真仔细,居然轻而易举被喀什人骗过,让他们一路南下。还有暗戳戳讽刺景隆帝,早点勤下罪己诏不就好啦……朝堂上乱成一锅粥。景隆帝本来脸色是白的,被他们吵得发青,直到赐廷仗打烂好几个人的屁股,才稍稍控制住场面。林妩看了都觉得尴尬。但是要说尴尬,最尴尬的无疑是她。她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一个医女,在早朝的金銮殿里站着干啥!回想起奉僖的话:“还是郡主本事大,伺候得比奴才妥帖,圣上说不让奴才伺候了,再辛苦郡主几日……”林妩:……不知是二度失业的僖公公心酸,还是被迫再就业的太监妃心酸。而罪魁祸首端坐龙庭,轻巧地扫了一眼过来:“无恙郡主,你怎么看?”小芳,你怎么看?林妩脑海中无端冒出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群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本来,她站在这里已经够惹眼了,只是有大事要议,故而这些大声公顾不上她。此时景隆帝点了她的名,他们自然心生鄙视。一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在朝堂上已是不妥,还能说出什么来?林妩不以为意,谨慎道:“圣上,臣女以为,当务之急是两条路。”“第一,在辽城镇压流民的两万都中营兵马,必须立即召回,方可为国都坚实后盾。”“但是辽城距离京城,快马还需五日,来回便是十日,喀什五万兵马攻城,我们区区五千人,怕是顶不了那么久。”“因此,另一条路也得并行起来。”“骑都尉宁司寒率兵五千在运城镇压流民,运城距离京城仅有一日路程,若是能召回,集合一万之数,京城或许还能抵挡些时日。”一通分析下来,景隆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内心想法。倒是大臣们直接嘲笑:“如今喀什将京城围得滴水不漏,这信如何送出去?”女人家就是眼界狭窄,光会天马行空地想,不切实际。要在无坚不摧的喀什勇士中杀出重围,非一般人能做到的,目前京中有此能力者寥寥,谁能胜任?大臣们不由得面露讥讽。最后,景隆帝面容沉沉,冷声发话:“让靖王去辽城。”啊……众人默默低下头。真应了永宁公主那句话,景隆帝忌惮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山谷里刚上演过忠臣护驾的戏码,手足情深犹言在耳,但冷心无情的皇帝,已然使出借刀杀人的戏码。看来,靖王一颗赤诚护主的心,终究是错付了。靖王的脸色复杂,有些不甘,有些屈辱,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跪下,沉声说:“臣,领命。”靖王去了辽城。那么,派谁去运城,又是一个问题。奉僖自告奋勇,但被景隆帝否定了,如今京中缺人,他作为帝王是主心骨,不容有失,必须有高手在旁护驾。林妩提议:“不如……在民间寻些能人异士?”喀什对京城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必然也知道运城那五千兵马,会是大魏朝廷求救的首选。因此从京城到运城,必然比到辽城更加艰险。林妩认为,最好多派几个人,而且所挑之人,在能力和身份上要各有所长。众臣面面相觑,这郡主怎么话那么多啊?他们还想辩驳,景隆帝却直接点了头。“此事,就交由无恙郡主去安排吧。”好歹落定了一件大事,侍卫却匆匆来报:“圣上,不好了!”“喀什大军,攻城了!”喀什大军攻城,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毕竟时日长了,援兵必定四面而来。喀什必须速战速决,拿下京城,斩杀大魏皇帝,才是不虚此行。可是大家没想到,攻城来得这么快。景隆帝立即罢了朝,骑上快马,驰骋出宫,往城墙上去。文武百官也呼啦啦地跟着跑。林妩才堪堪靠近城墙,便知形势不对。不是以一敌十的比例太过吓人,也不是外头山呼海啸的喀什吼声太过震撼,而是我方的精神状态,很明显未战先颓。将士们,太恐慌了。这也不奇怪,毕竟都中营常年负责戍守国都,大多数人其实根本没有上过战场,而喀什人却是从尸山血海中浴血而来的,他们又长得极其高大雄壮,满身肃杀之气,足以震慑没见识的都中营将士。仅从气势上,大魏就被喀什给碾压在地了。连林妩都能看出来,景隆帝当然也能,他紧抿嘴唇,面色黑得可怕,迈上城墙的每一步,都非常沉重。而真正到了城墙上,俯瞰外头密密麻麻、巨人般的喀什勇士,又是另一种视觉冲击。真不怪都中营被压垮,那种族压迫感,力量悬殊引发的生理性恐惧,根本超出了人的承受能力。而且喀什人又极其嚣张,竟遣了一名大将,率百名小兵,拍马至城门之外,污言秽语辱骂大魏。“大魏人,你喀什爷爷来了,孙子们还不快快开门迎接?”“眼下若是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好酒好菜好女人伺候着,兴许爷爷还能疼疼你,叫你们少受些苦。”“否则等我们攻了进去……”那大将往旁边两米高的石碑只轻轻一掌,石碑便轰然倒下,碎了一地。如此神力,将城墙上的守卫唬得后退了一步。景隆帝目色一凛,用眼神阻止守卫示弱,但他早已被喀什弓箭手瞄准,啪地一下——奉僖的拂尘为他拦下一击,可又没有完全拦下。黏糊糊的东西,沾满了拂尘,星星点点沾到景隆帝的龙袍上,深浅不一,臭骚难闻。这是,一包屎尿粪便。在旁众人,无不面色如土,有那承受不住的,直接脚软跪到了地上。唯有城墙底下的喀什将士,哈哈大笑。“皇帝配屎,名留青史!哈哈哈哈!”景隆帝面如寒冰,吼道:“拿长枪来!”啊?从城墙上瑟瑟发抖的那一小股将士,到底下如热锅蚂蚁一般的百官,都吓呆了。圣上,要拿枪,做什么?奉僖最先反应过来:“圣上,不可!”景隆帝的神情却如此坚定,毫无惧色,仿佛他面临的不是来自喀什的压倒性力量,而是他登上帝位那年,对天地许下的承诺。“天子守国门,如今兵临城下,朕岂能缩在城中?”“将士畏缩,是龙威不振,是朕之过!”城门徐徐打开,少年单枪匹马,手执魏朝大旗,如同一支利箭,穿透叫嚣的喀什小队。“辱我大魏者,不论远近,朕必诛杀!”龙纛猎猎招展,帝王声动天地。前一刻还在叫嚣的喀什大将,转眼之间,被刺死落于马下。这一刻,满城将士,以及喀什大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古唯有拼死护驾,可如今驾来护你,又当如何?天子亲征,龙纛冲阵。大魏朝最尊贵的人,将自己的臣子,将自己的江山,护在身后!城中将士臣子,无不热泪盈眶,挺直腰板。但林妩,却微微皱起眉头。景隆帝的身手,有这么好么?这爆发性的力量,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他虽说没有中毒,但底子毕竟是亏的,怎么会突然如此悍勇……喀什大军没想到城中有如此猛将,竟还是皇帝本人,一下子乱了阵脚。尤其是那百人小队,在大将被斩杀后,已经彻底被景隆帝的气势压倒,屁滚尿流撤回去了。景隆帝凭借一己之身,给了喀什一记响亮耳光,并唤醒护卫军的斗志。圣上犹且如此,他们身为臣子,又怎能自甘懦弱!故而,城中士气大振。景隆帝回来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将士臣子夹道欢迎,个个愤慨激昂,随时要为家国与喀什大军血战。他的目的,达到了。一群老臣涌上来,疯狂拍马屁:“圣上果然是真龙天子,大有先祖皇帝七进七出敌营的气势……”景隆帝却连半个眼神也未分给他们,而是亮眸梭巡,锁定在一旁装模作样的林妩。接着长臂一捞,将人提到身边。“还不快来伺候?”他沉声道。林妩有点不情愿,怎么心情不好是她,心情好也是她……然而,景隆帝垂下头来,苍白的唇几乎贴近她的耳朵。然后,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扶住朕。” 第345章 这小老帝 景隆帝依然面容凌冽,威严持重。但林妩的心,却猛地一跳。她忽然有了不祥预感。而扶上他的手臂时,她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腕,只觉得脉象如沸腾的油锅,又如漫天的乱麻。其繁杂纷乱程度,让她不由得紧皱眉头。景隆帝这是怎么了?他的脉象,怎忽然变得如此之差,仿佛马上就要……高大的身子果然踉跄了一下。幸好他早跟林妩打过招呼,林妩假装护驾,暗中扶了他一把。在其他人看来,皇帝仍如神明天降一般,勇猛庄严,振奋人心,引得他们热血沸腾。直到景隆帝回到宫中,群臣止步在养心殿外,林妩挥退殿中内侍。几乎是他们刚迈出门外那一刻,景隆帝就坚持不住了。高大的身躯轰然往前倒去。娇小的林妩难以支撑,被他带着往前跑了一步,差些儿扑街。好在景隆帝龙威仍在。天子顶天立地,非死不能倒下。即使已经透支力竭,他仍然凭借惊人支撑住了,不过单膝跪地。然后,吐出一大口血。接着,是两口,三口,四口……景隆帝不断地吐血,很快染红前襟,衣摆,地毯……奉僖及时赶到,面色苍白,上前扶住景隆帝,肝胆俱裂:“圣上!”他迅速地给景隆帝输了一些内力,然后对林妩急声道:“快,取床头第三个暗格的药来!”林妩初听这话,觉得很耳熟。但当下无暇细思,直到她拉开那个暗格,她才想起来了。是景隆帝让她取过的小瓶子。原来,这是一瓶药?思及景隆帝日渐一日的嗜睡,越发苍白的面孔,和突然暴增的力量,莫名健壮的体质,以及眼下混乱不堪的脉象,没完没了的吐血……林妩终于明白了。她早该明白的。景隆帝是药人,不是铁人,他也是会死的。当初香妃栽赃给慧慈的毒,景隆帝的的确确中毒很深,濒临死亡。他可以装病,但不能真病。因为他早已觉察到,有一股强大的秘密力量,在暗处潜伏,正等着大魏这个庞然大物出现一丝破绽,然后一举击溃。帝王倒下之日,便是大厦倾颓之时。他不能成为这个破绽。因此,他一直在服用这个药,遮掩脉象,骗过所有人,包括她,从而支撑到现在,逼出隐藏的喀什大军。果然男人不行的时候,就会偷偷吃药。林妩心想。又见奉僖正要喂景隆帝服下红色药丸,她赶紧问:“这是什么药?”奉僖的表情很淡,但是淡淡之中,有莫名伤感。他轻声答:“是骨血丹。”骨血丹,林妩从姜斗植那里听过,是东傀谷流传的一种禁药,以自己的骨血为祭,强行催动肌体回春,形同于与黑白无常在鬼门关抢命。这药极为罕见,虽然有着奇效,但对身子损害极大,等于以寿换命。服一颗,短一寿,且每次服完,药效皆会加倍反噬,痛苦万分。且能不能换回命,还另说。难怪景隆帝忽然力量暴增,竟能与山一样的喀什大将一战。他定是又服了骨血丹,燃烧自己最后一搏,为五千大魏将士点燃了斗志。“等等!”林妩猛地上前,拦下奉僖的手。“他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半辈子就废了!他可是大魏的皇帝!”她将眉头皱得死紧。奉僖却红了眼,低吼道:“杂家何曾不知!”“可若不吃,圣上眼下就要废了!”吃了骨血丹,不久就会死。可不吃骨血丹,现在马上就会死。景隆帝已经昏迷过去,他的选择无人能知,但奉僖以为,至少先保住性命。至于痛苦……景隆帝不怕痛苦。他这一生,从备受欺凌的野种皇子,到艰难求生的傀儡帝王,再费尽心思亲政,主掌大权,而后众叛亲离。他早就对痛苦麻木了。奉僖又要将那药丸往他口中塞。林妩却抓住他的手臂,摇摇头:“僖公公,还有别的办法。”“请允许我传我的义兄,游太医来,他的嘴巴很紧,绝对不会将圣上病危之事传出去。”几人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将景隆帝从鬼门关拉回来。但虽鼻息尚存,可并未脱离危险。林妩这回是真得用神药吊他的命了。外臣不知皇帝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奏折和情报仍流水一般送进养心殿。林妩这才意识到,景隆帝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他手把手教会她处理公务,让她通晓官员的名字,逼她熟悉京中的防布图……为的就是这一日。景隆帝果然还是景隆帝,走一步看十步,将所有人算计在他的天罗地网中。即便他此刻就死了,大魏也得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殚精竭虑,人穷短寿啊。这皇帝当得真是不容易呢,林妩感慨。既然这小老帝如此信赖她,给她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她好歹做点什么回报他。于是,她将那瓶骨血丹揣兜里,又寻几条粗绳,将景隆帝绑在床上。游太医大惊失色:“大妹子,这不好吧,要诛九族的,好歹替为兄考虑考虑。”奉僖也很为难:“杂家上有老下有狗……”“你们就如实说,是我干的。”林妩道:“我拿着刀子逼你们,不许你们解开。”两人顿时有点无语。景隆帝是中毒了,不是中风了,他能听进去吗?但林妩只是站起来,拍拍手。“接下来,就请两位好好看着圣上吧。别让他一时逞强,把自己给作死了,大魏江山可就完了。”说完,她在两双眼睛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拍了拍景隆帝的脸颊。“好你个小老帝,还真把我当牲口使呢?”“把事情交给我,你就闹心吧!”然后,挥挥手走了。探子兵分两路出了城,能否成功还未可而知。便是成功了,按运城到京城的距离,援军再快也得明早方能抵达。而根据喀什人的性子,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定然不会忍气吞声,恐怕会突袭攻城,讨回场子。今夜,还有一场硬战啊。林妩迈出养心殿,眺望暮色四合的天空,一缕残红如血,映得大半个皇宫宛如日薄西山。事已至此,她决定……先回家洗个澡吧! 第346章 文明大魏 虽说大军压城,事有轻重缓急。但林妩觉得,自己短短一日历了那么多事,裙袄上全是腥臭的血迹,沐浴就是最重要最紧急的事。她刚回到林宅,本因受伤躺在床上的马奴,便双眼发亮跳了起来。“郡主,你回来了!”他脸上的喜悦,狠狠地绽放了。林妩:……一个将近两米,蜂腰猿臂大长腿的蜜色骚肌,顶着张花里胡哨的脸对你龇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林妩默默按住额角,闪进了沐浴房。当她神清气爽地出来,恰逢大内侍卫长来了。托她当年没钱的福,林宅这房子买在中不溜偏下的地段,比起皇宫,离城门可就近多了。故而她都懒得去皇宫了,让人有事就到府上来报,从这儿到城门了解敌情也方便。侍卫长此次来,便是同她商量往运城送信的情况。“……外头喀什大军虽然人多,但他们对京城的地形不够熟悉,探子已从暗沟爬了出去……”“……按照预计,今夜探子应当抵达运城了,明早援兵就会抵达京城了……”“……就是不知,运城不过五千兵马,能撼动喀什五万人几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林妩打断他。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因为过度劳累,显得人有些慵懒,显出几分娇憨姿态。不过粉唇里吐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含糊:“眼下最重要的是,探子都靠谱吗?”侍卫长放低声音:“一共派了六个人,三个是大内侍卫中的佼佼者,身手不凡。还有三个是民间高手,乔装潜伏在市井之中,身份倒是隐蔽,但是……”他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林妩正喝着茶,见状也不停下动作,吹了一口茶汤上的浮叶,慢慢儿地啜。“说。”侍卫长才支支吾吾道:“我们将重点放在结婶身上,会不会太……”门外突然轻微响了一声。林妩立即抬手,示意他停嘴。一只大花猫摇摇摆摆地走进来,用大脑袋蹭林妩的脚,喵喵叫个不休。林妩用脚轻轻推它,它又不肯走,而是撒娇似的轻啃她的脚踝,拉扯她的裤腿,仿佛要带着她往外走。林妩无奈,只能问侍卫长,可还有其他事要报?侍卫长摇摇头。于是,林妩便让他回去,自己则又是好笑又是无语,被那小猫领着走出门,穿过墙门,来到姜斗植院子里。姜斗植的院子,比起她的林宅,可就大多了。便是庭院之中,亦设了假山流水,颇有园林之美,非常符合姜斗植浮夸爱俏的奢华作风。可如今这诗情画意的小院之中,紫色魅惑的主子不在,假山下面,只有一个垂头丧气的狼犬在舔舐伤口。“怎不让下人给你换药?”林妩走近了问。马奴听见她的声音,先是狂喜,双眼亮晶晶,但很快又低下头:“马奴只是个下等奴,怎好劳烦大人们……”得,被喀什等级制度教育荼毒得太深。林妩有些无语。“把药给我吧。”她说。马奴初时还不肯,但林妩眼神不耐,他又缩着肩膀赶紧双手奉上。林妩先是拆了他肩上的纱布,皱起眉头。“你这明明伤得不重,但却愈发地烂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没有好好换药?”“便是你们喀什人恢复能力超群,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万一感染高热,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本正经。马奴嗯嗯啊啊。两只眼黏在她身上,恨不得冒出粉色泡泡来,显然左耳进右耳出了。裸露的肩头肌又鼓鼓的,蜜汁油亮,秀色可餐。林妩:……将瓶子递回去,正欲让他自己重新找块纱布缠上。却被他趁机连瓶带手握住。宽大的掌心热热的,烫得林妩娇嫩的手要着火。“郡主……”带点异域风情的金色瞳仁,如同大猫的眼睛,可怜中带点恳求:“这里还没涂呢。”他低声道,视线顺着结实的鲨鱼肌往下移,蜜色的耳朵红透了。林妩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淬了辣椒。喀什人咋这样呢!在他们国家裸身穿皮草也就罢了,怎的到了这儿,也挂空挡?我们这是文明大魏,礼仪之邦,矜持的国度!话又说回来,原来大树挂辣椒都是谣言……咳咳咳。林妩又按住了额角。而马奴一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眼神羞涩而坚定,手劲不大但很紧,高大的身子还慢慢笼罩过来……“郡主!”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面色惊慌:“都中营来人了,说是喀什大军在攻城……”战事当前,那点子旖旎立马跑光了,林妩头也不回地离开。马奴先是愣了一瞬,也连忙跟上。赶往城门的路上,人人皆惊慌逃窜,偶有几队士兵奔走,亦是神色严肃,如临大敌。而越靠近城门,那恐怖吼叫声和刀剑声,越发清晰。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人,怕是承受不住这黑云压城的气氛,会直接吓尿了。而林妩直抵城下,便冷着脸拾级而上。外头苍茫的黑夜里,果然闪动着无数火把,照亮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都中营五千将士虽然在景隆帝的带动下,士气大振,但在如此悬殊的数量压制下,仍然显得很不自量力。尤其是,眼下喀什人已经野兽化,黑暗中的眼睛充满渴望,仿佛要将大魏将士撕碎吞噬。“兄弟们,我们风餐露宿一路来到大魏国都,忍受饥寒,和一群臭烘烘的流民为伍,为的是什么!”一名大将吼道,激发喀什大军心中的欲念。“杀进京城去,我们再不用睡荒野,吃树皮,那些大官的豪宅美妾,大大魏皇帝的金银国库,皇宫里的锦衣玉食,都是我们的,享用不尽!”“兄弟们,拧断这些大魏狗奴的脖子,一起去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冲啊!”林妩刚登上城门,便听得惊天动地“咚”的一声,脚底下的城墙都在震动。数百个喀什勇士正抬着圆木,冲击城门。喀什人本就力大无穷,数百个集合在一起,简直势不可挡。京城的大门不堪重负,发出惨烈的吱呀声。林妩抿紧粉唇,正欲往下走,却被马奴拦住。 第347章 为国奋斗 “郡主,太危险了。”马奴欲言又止,似乎不敢阻拦林妩,但眼底又透露着深深的担忧。他向来羞怯卑微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严肃。“大魏人……打不过喀什勇士的。”“喀什勇士个个都是大力士,能在莽原上徒手搏虎,大魏根本是以卵击石……”虽然这话听着刺耳,但确实是事实。且不说五千之数与五万力量悬殊,便是一对一,大魏人也难顶喀什人奋力一击。种族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不论是身量,还是体力,亦或是抗打击程度,喀什人都全面碾压大魏人。何况林妩这种娇柔女子。马奴很担心。但林妩只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马奴,我们两国文化不同,你或许不会明白,两国交战,不止在于实力。”“有一种东西,凌驾于兵马、武器、物资之上,能够绝地反杀,以少胜多。那便是,家国情怀,不屈的意志。”“大魏,永不服输。”“大魏人,永不为奴!”说完,她便迈着大步,来到城下,站上高台,夺过士兵手中的火把高举:“众人听令!”“接下来几个时辰,都中营五千将士,必须死守城门,不论如何,都不能被喀什人攻破!”“而其余臣子,不论官职大小,都编入后勤军,为守城将士搜罗防御物资!”闻得此言,都中营还好,都认得林妩,嫂子嘛。但其他官员就不乐意了,一个个歪眉斜眼的,从鼻孔里哼气。有人忍不住讥讽:“郡主,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娇体贵的,还是回深宅后院待着去吧,省得刀箭无眼,伤了卿卿性命。”然而话音刚落,就给一个袖子甩到了脸上,狠狠打了嘴。御史中丞,哦不,如今是御史大夫了。御史台的一把手,大魏第一喷,御史大夫马斯倪,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衣袖。“对不住,胳膊酸了,略略一抬。”可把气得头晕,但又不敢和他呛声,只好忍气闭了嘴。另一拨更有权势和资历的老登,如魏阁老等,也开口了。以温和但是又更尖锐的方式,对林妩表示轻蔑:“臣知郡主心系大魏,颇有巾帼英雄气概,但眼下危急存亡之际,还是以高瞻远瞩的朝臣之见为主,省得添了大乱。”言下之意,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哔哔什么,净会添乱。林妩自然听出来了,微微一笑:“说得好!”“侍卫长,用城墙梯把魏阁老放下去,高瞻远瞩如他,定能舌战群雄,说退喀什!”魏阁老马上退回人群,不吭气了。林妩冷笑一下,命令侍卫长为总长,将百官分成几个小组,每组负责一个区域,挨家挨户敲门,搜集……金汁。没错,金汁。又名,粪水。人的畜的全都要,然后熬成一大锅味道极其上头的汤,一锅锅架在城墙上。这些大臣素日里娇生惯养的,哪里做过这种脏臭重活,光是挨家挨户搜,都感觉自己被腌入味了。不干还不行,大内侍卫按着刀在一旁,说是保驾护航,实际似虎如狼。谁动作慢一点,谁收集的金汁少了,他们就要记在本本上,直接交给景隆帝打小报告。这可把一群贪生怕死的大臣吓坏了,抡起袖子加油干。干到最后,一个个丧眉耷眼,鼻子臭心里苦,可怜巴巴看林妩。魏阁老年纪大,直接熏晕过去了。还有一些先前对林妩嘴硬的,现在也硬不起来了,弯下腰张嘴哇哇地吐。林妩戴着口罩,对那一锅锅味道上头的金汁,感到十分满意。接下来,就是投喂时刻。底下的喀什人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还金刚怒吼冲撞城门呢,却见头上倾盆大屎,无数甘霖从天而降,又臭又烫——“嗷嗷嗷嗷嗷!”喀什大军炸开了。金汁这物,可不是臭那么简单,其中富含的细菌是致命的,尤其是对破伤风束手无策的古代,这可是杀伤性生物武器。滚烫的金汁会把人烫破皮,人又会因为烫破皮浸了金汁而引发感染,然后染上难以治疗的破伤风……作为游牧民族的喀什,自然知道粪水的厉害,一见这金汁,他们便四下溃逃。本来气势汹汹的攻城,顿时土崩瓦解。原先还在心里画圈圈诅咒林妩的大臣们,见到喀什大军后退,不由得胸中激荡。啊呀,他们击退敌军了!文臣也有大杀四方的一日,为守护大魏而粪斗!于是,全城沸腾起来了。大家更加粪不顾身,卖力地生产大粪,搜罗大粪,烹煮大粪……喀什人万万没想到,他们白天给景隆帝送了一包屎,夜里大魏人就回了他们漫天粪便。大魏人也惊呆了,重新树立自己对战争的认知。传说中的打仗:金戈铁马,浴血奋战。实际上的打仗:互扔粪便。不过,不管怎么说,又让大魏苟了一夜。黎明时分,喀什人彻底退去。粪斗了一夜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挺着骄傲的小胸脯,甩着酸痛的胳膊,回家沐浴去了。侍卫长面带喜色,跑过来对着林妩抱拳:“嫂子,真是女中豪杰!史无前例!彪炳史册!名垂青史!”林妩:“……不要叫嫂子。”“还有,现在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一个史字……”侍卫长喜滋滋:“这下可好了,再等一会儿,运城的援军也该来到,我们多少可以松口气了……”“未必。”林妩说。侍卫长愣住:“什么?”林妩并没有因为刚取得的胜利而放松,反而更加面色严峻,仿佛雷暴将至。她望着远方灰白的天空,神情惘然。不知是否幻觉,似乎有哒哒马蹄声传来。“挑战才刚刚开始。”她喃喃道。而后,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瞭望塔上的士兵最先大叫出声:“探子!”“是我们派往运城的探子回来了!”“果真?”侍卫长大喜,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飞身爬上瞭望塔,俯身张望。确实是他们派出的探子,正端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城门走来。“我们成功了!”侍卫长喜悦大喊。城墙上的士兵,城墙下的官员和百姓,闻言热泪喷涌,齐齐欢呼:“我们成功了!我们有救了!援军要回来了!”然而,满城雀跃中,一个淡淡的声音,突兀又冷静:“未必。”林妩一只手放在城墙粗砺的砖面上,微微蜷起,眼中尽是寒意。“你们没发现么,他……”颤颤悠悠的马儿,终于走到了城门底下,众人激动难耐,正要迎接这位凯旋的英雄。然而,打开城门,看到的却是——探子直直端坐,双目圆瞪。他的头顶,露出一个圆而扁的长物。是剑的手柄。一把长剑,从头到腹贯穿,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马背上。 第348章 彻底绝望 从云端到深渊,不过一念之间。极致的狂喜还挂在脸上,但是瞳孔分明又映出那恐怖的死相。所有人都呆住了。呆住之后,便是信念的溃败与崩坏:“啊——”有那心理脆弱的,直接崩溃尖叫,便是见识过风浪的武将,也被眼前这凶残的一幕骇到。探子回来了,但也死了。一柄长剑从头到腹部,斩杀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亦是大魏国都获救的希望。有人捂脸痛哭,有人抱头癫笑,极端的恐惧和绝望,笼罩在京城上方。侍卫长见势不对,立即高声喝道:“怕什么!勿要自乱阵脚!”“这一个探子没了,还有其他的呢!他们个个皆是朝廷精挑细选的勇士,定能将消息带到。”“很快,运城的援军便会……”话还没说完,城墙外,又擂战鼓,声动大地,动摇着每个大魏人的心。高高的城墙之上,一个士兵惊慌俯身,满面绝望大喊:“又来了!喀什大军,又来了!”满京人民刚熬了一夜没睡,正满心期盼援军到来,万万没想到,来的却是反扑的喀什。四五个喀什士兵为先锋,拽缰疾驰,狂吼而来。侍卫长心中一惊。按理说,喀什刚刚受挫,这时候不应当再来一次呀,可这四五个喀什人杀气腾腾,志在必得的样子,又不太寻常。正在众人惊惧疑惑之时,喀什士兵已来到城下,勒马转了一圈,然后拿出射弩!“快!快!防御——”侍卫长仓皇大叫。但四五支箭弩,各悬着一个什么东西,已经急速朝墙头飞来。城墙上的士兵本欲避开,可无意中瞥了一眼,却齐齐愕然张嘴,目眦俱裂,双腿如灌了铅似的,再也抬动不得。那箭弩之上,赫然,挂着一颗圆圆的——人头。是探子的人头。一,二,三,四,五。五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加上骑马回来那个,大魏暗中派到运城的六个探子,全部遇害。侍卫长终于明白了。喀什不是要再次发起武力进攻,而是打算用心理战术,彻底压垮大魏。显然,他们成功了。本就崩溃的大魏子民,此刻心如死灰,斗志雪崩。“怎么办,怎么办……”无数人哭着,软倒在地:“我们完了,大魏完了……”而骑马在城墙下盘旋的喀什士兵,则纵情大笑,志得意满:“哈哈哈,大魏人,你们不是自诩聪明过人,狡诈无比吗?”“在天神保佑的喀什勇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你们仔细看看那一个女子的头颅,是不是很眼熟?”顺着他的话头,大家将目光聚焦在那个包着头巾的女子头颅上。这是城郊那卖货郎的妻子,时常与她相公一起,在运城与京城之间往返卖货的。因着她为人蛮横,一天到晚同人结仇,故而人称,结婶。她是朝廷埋在郊外的一颗暗棋,被寄予厚望。但也被杀了。至此,连尚存一线希望的大魏官员,包括坚强的大内侍卫长,也彻底绝望。“郡主,这可如何是好?”侍卫长喃喃。探子被杀了,援军到不了,而以喀什的恢复能力,最多能消停一日。今夜,敌人必定会发起更猛烈的攻击。而城内人心涣散,大家已然失了斗志,如何能抵挡住五万喀什勇士?而林妩,仿佛早已预料到事情不会顺利,面上虽然冷肃,却也并不慌乱。“为今之计……”她面无波澜,冷静地吐出一个字:“撤。”“国都建成之时,便留了逃生的地道。数百年来未曾启用过。”“而今,正是全城百姓最后的生机。”这话可让文武百官为难了。逃生地道这事他们有所耳闻,但眼下这种情况,外头全是喀什勇士,便是从地道出了城,难道就能顺利逃跑?指不定是把人头从城里挪到城外,主动给敌人送菜罢了。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众人陷入两难。原先因金汁战术,对林妩交口称赞的人,这会子又对她心生埋怨。当初在朝堂上他们就说了吧,女子成不了事,圣上还偏问她的意见。现在可好,可不是将事情搞砸了么。六个探子,没一个能把消息送出去的,这无恙郡主是怎么安排的,真是罔顾全城百姓的性命,把大家都给害了!尤其是宋党,终于找到机会蹦跶,当即跳了出来。“无恙郡主,你还有脸指手画脚?”一个宋党率先发难。“探子被杀,救援断绝,你难辞其咎,竟还敢继续瞎指挥,你莫不是要将全城百姓都捧到喀什面前,任他们屠杀才满意?”其他宋党也纷纷抗议:“为什么要出城,目前尚能守住,出去必死无疑,何苦急着赴死?”“守城大事,理应由圣上裁夺。便是圣上忙碌,也该由朝中有带兵经验的武将主持,郡主怎好大权独揽?”“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又铸下如此大错,你可知罪!”他们你一嘴我一嘴的,目的很明确:将林妩拉下马。原先景隆帝大权在握,宋党被敲打过后,做了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可如今天下大乱,可不正是夺权的好时机?有太后作为后盾,宋党的心思又活络了,更加看林妩这个景隆帝新提拔起来的狗腿子不顺眼。凭什么啊,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一个女子,居然把持朝政,谁能服气?借着这股不服,宋党刻意挑动朝中情绪,如今便要拉下林妩。可事情也并非那么容易。他们想吵架,大魏第一喷子马斯倪就站出来了。他们想动手,大内侍卫就拔剑了。他们想直接越过她夺取城门守卫权,都中营一下来了数百人将他们围住:“找我们嫂子有事吗?”宋党:……双方正僵持不下,尖利的声音从乌央乌央的人群外围响起:“圣旨到——”宋党屁股一凉,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廷仗警告,膝盖不由得就软了,噗通噗通跪了一地。林妩也赶紧跪下来,心里纳闷,男人真就这么不老实?明明都绑起来了,就差挂在墙上,还能作妖呢。在众人满腹狐疑,战战兢兢中,奉僖从马上翻下,面无表情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打开明黄色的卷轴,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就昨夜守城大胜夸了林妩一通后,点出最后关键:“今册封林妩为护国公主,统领守城抗敌一事,钦此!” 第349章 抱一下你 景隆帝的圣旨一到,方才说林妩名不正言不顺的声音,都哑声了。宋党没料到景隆帝竟这么看重林妩,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公主的名头不算得什么,但护国公主可不一般,林妩已然不是能被他们随意拿捏的人物。便是要吵两句,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如此一来,方才那股心气全散了,他们又把头缩了回去。林妩心中冷笑,面上平静道:“承蒙圣上厚爱,那么接下来便按方才说的做,先保护圣上撤退,而后再到京中臣民。”决定一旦做出,全城便动起来了。景隆帝作为一国之君,重中之重,逃亡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奉僖回宫准备了,只等天黑,便带领一支小队,护送景隆帝出城去。林妩也没有闲着,她到了兵部,让兵部尚书将与喀什相关的过往军情案牍,都呈上来。兵部尚书钟大人,之前被景隆帝用纸刑敲打过一次后,再不敢做墙头草,凡事以景隆帝马首是瞻,便是对林妩这个圣上钦点的护国公主,也殷勤得很。“公主请看,历年所有都在此了。只是喀什王室十分谨慎,边关出战的来回就是那几个大将,对于旁的王族,我们所知甚少。”林妩慢慢翻看了几页,问:“不知永宁公主在喀什时,与三王子感情如何?”钟大人料不到她会问这个,倒是愣了一下,然后皱起鼻子:“这方面,我们的消息就更少了,谁会特意去探听一个王子的內帏?”“倒是有流言说,喀什王室一脉相承,父子叔伯皆爱那纤细秀美的女子,日常劫掠此类丽人,纳入宫中狎昵。”“正是这癖好,喀什王才宠妾灭妻,许妾室先诞下大王子、二王子,生生让三王子这正妃所出的嫡子,排了第三。”“如此想来,三王子大约也继承了那癖好,应当对永宁公主颇为喜爱吧。”林妩听了却有些不解:“既是喜爱,怎的又将永宁进献给圣上?这岂不是将心爱之人推给他人……”钟大人却举起袖子遮口,暧昧得笑起来。“公主还年轻不知事,不晓得这男子啊,有多深情,便有多薄情。”“永宁领投他人怀抱,虽说是被迫的,但在男子心中,便是从那红唇上的胭脂,变成纱帐里的蚊子血,平惹厌弃。”“何况三王子不得喀什王喜爱,本就含恨蛰伏多年,永宁这般形同于背叛,他怎可能还对她有情?自然是能利用几分,便利用几分了。”那这三王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妩心想。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狠心无情,才能暗中积蓄力量,在喀什王病后,一出山便与其他几位王子平起平坐。翻了许久的卷宗,林妩回到林宅时,已是二更天。夜再深一些,护驾小队就该出发了。林妩站在林宅门口,没有叫门子开门,而是独立月光之下,望着黑洞洞的夜空,胸中思绪万千。当她把门推开时,见到的却是坐在台阶底下的蜜色异族。高大拘谨的身影,长手长脚委委屈屈蜷在一起,宽大手掌小心翼翼握着一个小瓷瓶,目光专注而眷恋。“那药应当已经用完了吧?”林妩说道:“你还没把这瓶子扔了?”“郡主!”马奴见是她回来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面色微红,将瓶子往身后藏了藏。“马奴……马奴舍不得扔,这是郡主给我的东西。”林妩无语了一瞬。而后见他不似往常的欢欣激动,显得格外落寞,便又问:“怎么了这是?瞧着不太开心。”她的笑容如此温柔亲切,马奴先是被这份柔媚晃了晃眼睛,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羞愧无比:“郡主,我……我听说了,喀什勇士残杀大魏探子的事。”他努力地把头低得很低:“马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但,郡主,我愿向神明请罪……”说着,他便跪了下来。又因着他高大,跪下之后,却正好与站在台阶上的林妩面对面,目光交缠。“郡主。”他的眼角微红,水光盈盈盯着林妩。素日总是羞涩微笑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喀什对大魏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现在外头对喀什人恨之入骨。”“马奴害怕。”“害怕什么?”林妩很平静:“你怕他们把你杀死?”马奴摇摇头,抬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而后又低下头来。“马奴不怕死。”“马奴只怕……郡主,你也恨马奴吗?”林妩张口欲答,他却又像害怕听到答案似的,猛地抬起头,抢着说道:“如果郡主也想杀死马奴,只需要告诉马奴一声。”“马奴……会处理好自己,绝不脏了郡主的手。”他的目光如此真挚,里头甚至掺杂着一丝痛苦,令人望之生怜。林妩站在台阶上,叹息,纤纤细指头轻扫,拂开他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天子杀戮,与草民何干?这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马奴却伸出宽大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将那柔嫩的掌心,按在自己面颊上。而后,双膝一步一步跪上台阶,直至林妩脚下。那虔诚而向往的跪姿,带点恳求意味的下巴,欲说还休的双眼,仿佛在乞怜。乞求她怜爱,给予他更多的抚摸。“真的吗……”他呢喃道。而后,面颊绯红。“那,马奴可以抱一下你吗?”林妩:?这么跳跃的吗?马奴慌乱地低下头,蜜色的耳根子变成红色。“是马奴妄想了,可是在我们的家乡,如果宽恕一个人,便会给他一个拥抱……”林妩:“好的,明日我便安排京中百姓每人来抱一下你。”马奴:……“好啦,别难过了。”林妩毫不留恋地抽回自己的手。“若是真想恕罪,不如去烧一锅热水,让我沐浴吧。”“今晚我还有事呢。”马奴闻言,虽然眼底还是有些哀愁,但也只得去了。林妩快速洗了个澡,又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便要出门去。马奴吃惊:“郡主,都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难道是喀什又在攻城了?” 第350章 生死逃亡 林妩头也没回:“不是喀什,是我进宫有急事。”可马奴总觉得心中噗通乱跳,一股潜意识里的不安,让他不经思索,便拉住了林妩的手:“郡主……你是不是,不要马奴了?”林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话,就好好在府里等着。自有人来安排你。”说完,她便登了车去。马车扬长而去,林宅门前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渐渐缩得很小很小,而后消失不见。林妩赶到宫中,正好奉僖已经准备好了。他俩之间无需多言,不过相视一眼,点点头,便分头离去。奉僖要护送景隆帝出城,而林妩在他们离去半个时辰之后,随同第一批要逃亡的重臣,一起挤进了逃生地道。地道废弃多年未用,空气甚是污浊,逃亡队伍点着火把步行其中,影影绰绰,又颇为恐怖。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大多娇生惯养,且有一定的年纪了,难免有些受不住,抱怨了几声。便被大内侍卫喝止:“安静!”大家便委委屈屈低下头,改为窃窃私语:“这些侍卫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个不过五六品的小官,也敢对我们这些肱股之臣大呼小叫。”“就是啊,他们那么有劲,怎不提前把这地道清扫一番呢?瞧这满地烂泥,臭不可闻,可把老夫折磨死了。”“哎呦喂,还是魏阁老好,给一锅金汁熏病了,这会子人事不知的让他儿子背着,真幸福。”“呵呵,你们都羡慕错人了,依我看,谁也不如咱们护国公主待遇好……”一群大男人挤眉弄眼,酸气冲天地挤兑林妩。但林妩无所谓。她身娇体弱的,安排几个人背她怎么了,反正他们自己乐意。于是一路上,老臣就眼睁睁看着林妩在不同人的背上轮转,大内侍卫背完了都中营背,都中营背完了她义兄游太医背……大内侍卫跟都中营还抢起来了呢——大内侍卫:“这是我们嫂子,我们自己来背。”都中营:“什么你们嫂子,明明是我们嫂子,快撒手!”大内侍卫:“我们锦衣卫指挥使的未婚妻好吧,再抢就不客气了啊!”都中营:“哈哈,我们骑都尉跟公主好的时候,你们小姜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谁怕谁!”双方正要打起来,只见一个劲痩的身影,将林妩往背上一甩,一溜烟跑出一里地。游太医黄雀在后,把人给劫走了!一群猛男你追我赶地,争着要奉献出自己的后背,可把一群酸男看得,眼睛都红了。“这不算公器私用,滥用职权么?”有人忍不住道:“咱们都得自个儿走,凭啥她能给自己安排十几个人来背她?”但抱怨和嫉妒有什么用呢,一点用也没有,只能招来侍卫的一顿白眼:“快走!还拖拖拉拉的做什么,生怕喀什没发现你们吗?”昔日威风八面老臣们,此时一个个如落水狗一般,只能被人驱使,艰难地在通道里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得前方一丝亮光。终于到了!大家心中一喜。大内侍卫先行爬出去探查情况,才叫老臣慢慢爬出来。终于,大家都站在了地面上。“太好了……”一位老臣衷心地感叹道:“这是自由的味——”“道”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有一直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往他心头射去!还好大内侍卫眼疾手快,一箭挡了下来。但那老臣,以及其他老臣,却目瞪口呆,直接吓尿了。不知是谁,控制不住情绪,凄厉地喊了一声:“有埋伏!”顺着他的尖叫,眼前黑茫茫的草丛中,亮起无数火把。他们被喀什大军半包围了!喀什人吃瘪吃多了,此时见大魏人恨不得挖心剖腹,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挥刀冲了上来。老臣们嗷嗷叫抱头鼠窜。大约是体位相同,互相吸引吧,林妩在游太医背上,和背着魏阁老的魏家儿子撞在了一起。大家一起蹲下起立蹲下起立,躲避乱舞的飞箭。幸好林妩的人肉座驾来了十几个,大内侍卫和都中营迅速将所有大魏人围在一个圈中,奋力拼杀。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林妩只觉得耳边轻微风动,一道寒光刺破她的耳尖——然后,在面颊前堪堪停住。一双蜜色的手,紧紧抓住那刀刃,硬是阻止了刀往前刺。再叮地一声,将那刀折断了。林妩失声叫道:“马奴……”马奴一把推倒游太医,抢过林妩,心疼至极地看着她耳朵尖上冒出的一颗血珠:“你受伤了,该死……”林妩被他紧紧抱着,快透不过气,艰难地问:“你怎么来了?”马奴垂头,紧张局促,像是很怕被她责骂:“马奴生怕你出事,偷偷跟在你后面……”林妩表情严肃:“我有侍卫跟着,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他们护不住我,那便是我的命。”“你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跟着来又能改变什么?”“枉送性命怎么办!”马奴却羞涩抿嘴,笑了一下:“能与郡主死在一块,马奴此生足矣。”神经!林妩瞪了他一眼。接着对大内侍卫和都中营喝道:“退回地道去!地道口有机关,退回去后便可启动引发坍塌,损毁地道口,他们再进不来了……”老臣们闻言,一个个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滋溜滋溜跑到地道口钻了回去。而大内侍卫和都中营且战且退,勉勉强强抵挡攻击。魏家儿子因为背着个人,走得最慢,几乎是跟侍卫一块踏进地道。进来就安全了。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魏家儿子更是腿软,一下支持不住,差点将魏阁老摔到地上。还好马奴足够强壮,一手抱着林妩,一手还能扶住滑落下来的魏阁老。“没事吧?”他操着一口生硬的大魏话问。魏家儿子喉头发紧:“还好还好,赶紧启动那机关,便好——”噗嗤。轻微的,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魏家儿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面前的魏阁老,胸前冒出一点寒光。是短刀的尖刃。立在跟前那高大拘谨的男子,隐匿在一头卷发之下的嘴角,微微翘起。微红的舌尖露出来,缓缓舔掉溅在唇边血珠。“真好呢。”他愉快地笑道。“景隆帝扮老头子,还挺像的嘛。”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而后,眼珠子慢慢转动,看向自己的胸口。那结实坚硬的胸膛上,正正心口处,扎着另外一把短刀。而他怀里那个娇弱、乖巧、美丽的小女子,淡淡道:“扮够了吗?”“喀什大王子。” 第351章 马奴身世 马奴被刺一刀,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松开手。但他没有直接摔下林妩,而是皱着眉头,慢慢将她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立。与他这略带孱弱姿态形成反差的,是骤然亮起的双眸。和素日的拘谨、羞涩、卑微不同,此刻他脸上,自带慑人的光芒,不论是闪烁的瞳仁,还是翘起的嘴角,都彰显着一种异样癫狂。“真舍得。”他微微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甚至还举起沾满鲜血的手,舔了一下。而后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露出忍耐又餍足的表情。“真好,郡主又送了我一样东西。”“送到了心尖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带着点儿沉醉,唇角翘得更高了。“只是……”“原来郡主,竟是真的不在意我,明明在我怀里这么多次,却没发现呢。”“马奴的心脏,长在右边。”说完他露了一点雪白的牙齿,手臂紧绷。林妩顿感不妙,急急喊道:“保护机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喀什人天生神力,便是这大王子体型没有那么巨大,力量也非同小可。只见他将那嵌在墙上的石块,径直扳了下来,而后用力掷到数米之外,砸在位于另一面墙上的机关上。那力道过于强大和迅猛,轰然巨响,直直将机关砸了个稀巴烂。满地道的人都惊呆了。这不是将他们防御的路子,彻底断绝了么?而且这个地道,还会成为喀什进攻京城的入口……大臣们屁滚尿流地往地道深处逃,大内侍卫和都中营则紧紧护住林妩,带着必死的决心,要成为京城最后一道屏障。可惜,这与即将涌进地道的喀什大军相比,简直是蚍蜉撼树。大王子摇摇晃晃站在地道门口。那喀什人特有的高大身躯,几乎将地道口挡了一半,投下黑黢黢的影子来,笼罩在每个大魏人心上。在他身后,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喀什勇士。一个大将紧张地要上前扶他,却因他略略一抬手,便停下了脚步。他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让五万大军止步不前,鸦雀无声。“那么……”他咧开嘴,笑得危险又邪狞:“亲爱的郡主,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本王起了疑心?”林妩只带了十几名护卫的,按与数万喀什勇士对峙,却分毫不动容,不过平平地看了大王子一眼,淡声道:“从一开始。”“一开始?”大王子微微歪头。当他还是马奴时,做这个动作老实憨厚,但此时脱去那层外皮,配上他锐利的眼神和邪气的嘴角,只让人觉得轻佻不羁,危险无比。“那一日我在给朱古力煎药,而你走了进来。”林妩平静叙述:“明明是一个奴隶罢了,勇士们为何都肃然起敬呢?”“而喀什勇士离京之前,我与朱古力私下见面,他却对你甚是轻视。那不就显太过刻意了吗?”“哦……”大王子拖着长长的尾音,星眸微眯:“郡主真是心细如发,不过这么点东西,也能被你看出破绽呢。”但实际上,当然不仅因为这一点细枝末节。林妩猜测马奴身份非同一般,可一直未能确定是谁。且三王子遇害这事,如同蒙着一层迷雾,始终显得疑点重重。这一盘从三王子进献香妃开始,以喀什大军兵临城下为目的大棋,似乎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无一不献祭出自己。三王子死了,永宁死了,看似是主谋的人一一死亡,喀什的铁蹄却未曾停下,仿佛冥冥中自有指挥他们的人。那么,究竟谁在受益?此时回过头去看,最不可能的人,便是真正的答案。“不过,最终确定你的身份,还是因为永宁的一句话。”林妩说。“喀什王室钟爱纤细美人,尤其是大魏、楚丹等国的女子,故而喀什王的正妃,三王子之母,一个正统的喀什贵族女子,并不受宠。”“倒让你一个妾生子,压过了身为嫡子的三王子。”“嗯?”大王子嘴角的弧度小了一些。他看起来确实军威甚强,只是随意地抬起手,便立即有人心领神会,为他递上一块布来。于是,他一边慢条斯理,擦拭沾满鲜血的手,一边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跟此事有何关系呢。”“怎么没有关系呢?”林妩轻声道:“永宁曾说过一句话,你大概没听她提起吧。”“她说……大魏人,终将被大魏人所杀。”“而你,大王子!”林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于娇美的粉唇,现出一分狡黠。“你那个曾为军奴的母妃,是个被喀什人俘虏的大魏人吧!”一锤定音,满室沉寂。大王子逐渐放平的嘴角,终于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不曾对人提起的隐秘心事,百般藏匿的出身,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举揭破。“你果然天资聪慧。”他一字一字冷声道。这回,是一口纯正无比的大魏话。大王子敛去旖旎心思,面色阴狠,鹰隼一般的视线牢牢攫住林妩。绛色红唇之下,露出一点点尖而雪白的犬牙,仿佛猛兽舐唇,正待她撕碎,吞吃入腹。“只是,又能怎样?”他慢慢勾起笑来,犬牙更加明显,连眼角都闪着危险的光芒:“景隆帝已死,你们在此,正好可以为他殉葬……”“哎呀。”林妩打断他的话,一脸遗憾:“魏阁老身为阁老,果然心怀家国大义,此番为国捐躯,必将名垂青史。”她回头吩咐魏家儿子:“魏家义薄云天,我定会禀报圣上,重重地奖赏你们。”魏家儿子心中百味杂陈。对于他老爹投靠宋党一事,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苦劝不得,本以为要眼睁睁看着整个魏氏被景隆帝所恶,终将等来抄家处斩那一日。但林妩今夜上门,为他们魏氏提供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思考良久,为保住整个家族,决定牺牲魏阁老。是他这做儿子的不孝啊……魏家儿子眼底沁出眼泪,赶紧跪下:“谢主隆恩……”大王子的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旁边的喀什勇士极为知趣,只用腿一踢,地上的尸体便翻了个面。那皱巴巴的脸,不是魏阁老,又能是谁? 第352章 粗鄙之言 “好一颗七巧玲珑心。”大王子声音里虽然带着笑,听着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原来说到底,竟是给本王下套呢?”大王子刻意没有去追奉僖那支小队。别人总以为奉僖必定跟在景隆帝身边,但以他对林妩的了解,这个看似柔弱却有几分脑子的大魏女子,不会走寻常路。故而,他盯上了官员小队里,唯一一个不露脸,被人背着的魏阁老。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一眼断定,孤身斩杀喀什大将后的景隆帝,已经油尽灯枯。被人背着走,正适合现在的景隆帝。可他确实没想到,就连这个也是假的。想来,真正的景隆帝,应该还在宫里?所谓地道逃亡,不过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谎言。向来自诩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邪魅异族,未曾料到给人下套的自己,亦是套子里的人。不由得长叹:“故弄玄虚的地道逃亡,真真假假的魏阁老,装作抢嫂子实际准备赴死的护卫队。”“一切都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后一击必杀。”“若不是本王天生一颗异位心脏,就要被你给得手了。”大王子哂笑,眼眸黑沉:“郡主好本事。”“这么说来,今番本王定是不能留你了?”林妩却回以他一声轻笑:“论本事,哪能及大王子?”“发现永宁仇恨大魏,一拍即合,设计了这一出刺杀大戏。天真的三王子只怕到死都还以为,你这个庶兄真会在灭了大魏之后,将王位拱手与他吧?“他万没想到,自己就是你的青云梯,你借慧慈的手除掉他,栽赃给大魏,从而让刺杀景隆帝师出有名,发兵顺理成章,真是一石二鸟。”“现在想想,你还挨了三王子几鞭子呢。”林妩满口佩服:“大王子真是干大事的,能屈能伸,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该说不说,大王子扮起奴隶来,可谓本色演出。”“又是做小伏低,又是深情款款,还要舍身相救,别说七窍玲珑心,便是有十窍,亦难免沉沦。”“哦?”三王子眼角上挑,眼波流转:“郡主沉沦了吗?”林妩巧笑嫣然:“我当然是……”“没有。”她举起帕子,轻掩要笑不笑的嘴角:“男人而已,我见得多了。”“就那么回事。”大内侍卫:……都中营:……后两者对视一眼,原先的针锋相对,如今全是同病相怜。瞧嫂子这话说得。哎呀,哎呀呀,真的是……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怜的姜老大,可怜的宁世子。难兄难弟。但大王子闻言,只抿了抿嘴。而后,勾起更加肆意放荡的笑容。经过最初的意外后,他很快恢复了应有的精神状态,面对狡猾而冷情的对手,仿佛更兴奋了,热血都沸腾起来。野兽般的瞳仁里,影射出跃跃欲试。“衣哦,弗洛朵姆。”他舔舔自己的虎牙,迷醉呢喃。这是林妩第三次听见他说喀什语,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好鸿胪寺卿周大人龟缩在一旁,便顺口问:“周大人,他在说什么?”周大人一脸为难:“……粗鄙之言,不宜深究。”林妩蹙眉:“你直说。”周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然后清了清嗓子,掐着嗓子道:“带劲,本王喜欢!”林妩:……忽感大事不妙,又问:“那,乌喏,亚普鲁诺?”这是雷击仁德碑那日,马奴送她走时说的。那会儿他满脸悲伤,怎么说来着?“我祈求神明:郡主,心想事成。”可眼下看周大人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果然,周大人支支吾吾,老脸臊得通红:“真要听啊?”接着不等林妩回答,便迫不及待道:“那老臣就说啦!”“妖~精,迟早弄你!”林妩:……她很想就此闭嘴,但不能够。因为她才将马奴带回家不久,对方惊慌失措,给她捏脚那一回,也说过一次喀什语。那时候他叫一个卑微羞涩啊,明明自己坐立不安,还说要请神明哄林妩睡觉。简直楚楚可怜。可如今细想……林妩不敢细想。“亚芘艾,普鲁喏。”她闭上眼睛,不敢看周大人了:“是好梦的意思吗?”“哎呀!”周大人直接把腿一拍,兴奋得两颊通红:“那怎么可能?明明是……”他高亢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真骚,想C!”林妩:……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地重要啊,朋友们!看她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该死的马奴。该死的喀什三王子!她差点吐血,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真想彻彻底底折服你一次。”磁性的嗓音叹息着,眼神有些迷蒙:“想看你雌伏在本王身下的样子……”锵!一把长剑射出,直击他的面门。大内侍卫和都中营怒目而视:嫂子侮辱男人可以,男人想玷污嫂子,不能!只不过,那长剑还未来得及碰着大王子半根毫毛,便被喀什大将拦下来了。眼见剑刃深深没入一旁的地上,大王子眼皮都没动一下。一个胸前插了一把刀,又差点被剑创到脸,但是仍然纹丝不动的狠人。他甚至还笑:“生气了?”那眼神极其露骨,如同化作一条无形的舌头,顺着林妩的脸一寸寸舔舐。嘴里还梦呓似的呢喃:“这就生气了,以后被本王欺负的时候,可怎么办啊。”“岂不是轻轻碰一下,就气哭了吗。”大内侍卫:……都中营:……文明大魏,礼仪之邦,矜持的大魏人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淫词艳曲,公然调戏,污言秽语之人。还是对他们的嫂子!然而相比激愤的小弟们,林妩却已经冷静。她现在算是看透了,这大王子原来这么疯批,先前在她面前装得那么纯良羞涩,真是难为他。他是不是神经分裂啊。喀什王室的基因堪忧哦。“大王子真是说笑了。”林妩道:“你胸口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你站都站不稳了,而你背后的大将军,都要哭了吧?”“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第353章 快乐小狗 她可没说错。这大王子也不知是有什么痛感失调之类的毛病,被捅了一刀摇摇欲坠,脸色还跟没事人一样。可他背后那群喀什勇士,已经急得抓耳挠腮,生怕主子笑着笑着,嘎嘣一下死了。被林妩一句话戳破,那群大老粗们脸都红了。但大王子却扬起眉毛,又发现什么趣事似的,兴致勃勃道:“郡主要欺负本王吗?”“唔,疼痛倒不失为一种快感,由你来主导,也别有一番滋味……”总之就是三句话不离调情,每个字都在意淫。大魏人瞠目结舌,大魏人直呼礼崩乐坏,大魏人都要气炸了。除了林妩。林妩倒还有点心情,与他打嘴仗:“若是大王子愿意被吊起来,我倒也愿意赏你几鞭子,只不过大王子如今看起来不乖,便入不了我的眼了。”大王子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深,里头有无名的火星子在闪。“你倒是敢想。”他嘴角噙笑,眼皮微眯,十足邪性。“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大亮:“郡主,你在拖延时间?”噢,终于被他发现了。林妩心道。她绞尽脑汁跟这厮开黄腔,也就争取了这么一点点时间,疯批王子不好骗啊。大王子看她的神色,立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这人,发疯归发疯,做起正事来可一点不含糊。甚至可以一边与人调情,一边拧断人的脖子。此时,他眼中正闪烁着癫狂,嗤笑不已。“还在算计本王?”“你这可爱的小脑袋里,还有点什么呢?”磁性嗓音带着兴奋的颤栗,他仿佛一个刽子手,正欣赏在自己屠刀下的挣扎的兔子。“本王真想亲手打开,好好欣赏一番呀。”用最轻快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他愉悦地笑起来。这平静的癫狂,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更不要说,紧接着,他掏出一个眼熟的瓷瓶,在修长手指中把玩,连最普通的摩挲,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色情意味。“不如……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他哑声道。“要么,跟本王走,做本王的女奴。”“要么……”“待本王屠城后,在满城鲜血的助兴下,本王与你……”他又舔了舔虎牙,邪魅的脸上陷入狂想:“在大魏皇宫里淫——”轰隆隆隆隆。地面震颤打断了他的沉浸式白日梦。他敏锐感觉到空气异动,迅速往后一退。但胸口所受的重伤,此时就体现出影响力来了,他退了又没能完全退成功,被一杆长枪擦面而过,半边脸顿时血流如注。继而,是来自身后的震天怒吼:“离她远点,喀什杂种!”都中营撂撂啰,用一杆枪单挑所有的新生代悍将,宁国公世子,宁司寒。他骑着汗血宝马,迎着猎猎夜风,高举蹭亮长枪,一路血光带人头,硬是将喀什大军的封锁撕开一道口子,浴血而来。须臾之间,便置大王子眼前,直接刺枪向首,直取人头。这突如其来的猛袭,简直如同阎王从天而降,把一众喀什勇士惊得无法回神。倒是大王子对生死有着足够敏锐的嗅觉,几乎是条件反射便抽出近旁大将的腰间大刀,回身便是一挡。两个利刃相击,发出震慑心肺的声响。光是用耳朵听,便知道是两股何等浑厚的力量在较劲。最后还是受伤的大王子略输一筹,抵不住宁司寒开山劈石的单刀之力,轰然半跪。喀什勇士们才纷纷回过神来,赶紧一拥而上,解救自己的主子。但宁司寒也不是吃素的主。宁家嫡系这一支,本就身材高大,宁国公的身量堪比喀什人。而到了宁司寒这人,虽然因为年轻未历事,比不得父亲雄壮,但在大魏人当中,亦是体格惊人,有资本与喀什人硬碰硬。最难得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宛如战神莅临,横扫千军。本来胜在人多的几位喀什大将,与他对战,竟然都拿不下。而宁司寒勒紧缰绳,拍马纵身一跃,手持长枪发狠一刺,直将一个喀什勇士刺得飞起,顶在半空。然后威声吼到:“但使大魏飞将在,不教喀什踏山河!”“都中营,誓死卫国!”在他一声令下,喀什大军后方,火光冲天,打杀声此起彼伏。宁司寒率来的五千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喀什军中。大战,已然爆发。喀什大军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一边打,一边懵逼,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打起来了?本来一个打劫的小任务,不是分分钟拿捏吗?那什么逃生小队,不是只有十几个护卫吗?给运城兵马送消息的探子,不是被杀了吗?……“噗——”大王子在一名喀什大将的搀扶下,吐出一口血。其实他被刺了一刀,本来就伤得很重,只是一直在强撑。可又被宁司寒猛地一击,身体已经抵达极限。“王子殿下!”大将急急劝道:“请您还是快些撤退吧!您伤得太重了,必须马上医治。”“而且……”大将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这支大魏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在神勇无比,我们一时没防备,恐要吃大亏。”“还是先避一避啊,殿下!”可即使已经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大王子那股疯劲,依然不灭。他死死盯着林妩,眼底闪耀着异样的兴奋。“你又做到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越说越兴奋,竟至于浑身战栗起来。摩挲着那只瓶子,宛如在摩挲林妩的脸颊,身子,脚……“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明明探子都被杀死了!”而林妩,在十几名护卫的重重守护下,轻声道:“想知道吗?”大王子两眼闪闪发亮:“想。”林妩面无表情:“不告诉你。”大王子几乎马上就疯了,那种棋逢对手的刺激和兴奋,让他四肢百骸都蹿过一股热流,全身上下毛孔张开,叫嚣着他终于寻到了梦中情敌。看着林妩的眼神,除了探究、欣赏、期待,甚至还有点迷恋。“我会知道的。”他又勾起一抹邪性的笑容。将那瓶子举到唇边,用下流的眼光扫过林妩脸上,又慢慢探出一点舌尖。“总有一天,你会是我——”沙沙!草丛里突然扑出一个身影来。又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大王子和喀什大将下意识阻挡。但是阻挡落空。因为,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狗。“汪!”矫健的下司犬完美一跃,狠狠咬了大王子的手一口,并衔走瓷瓶。林妩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一抹非常欢快,俏皮,可可爱爱的笑容。“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你那么蠢。”她眨了眨眼。“还是我大发善心告诉你吧,为什么探子被你杀了,消息还能送到?”“因为……”林妩弯下腰,下司犬摇着尾巴跑回来,乖巧地把下巴放在她的手掌心。她挠挠它的下巴,快乐小狗发出亲昵的呜呜声。美丽小女子弯了弯眼睛,笑眯眯道:“结婶,可不是人呀。”“它是……”“一条狗。”“我可爱的jason哦。” 第354章 本王等你 “……狗?”大王子那金色瞳仁迷茫了一瞬,而后像迎敌的猛兽,慢慢收缩起来。“有趣。”他的脸亮了起来。纵使被两个人扶着,唇色已经泛白,他依然还是那股桀骜邪狞的性子,挣扎着露出一抹笑来。“所以,那六个探子,也是给本王设的局喽?”故意大张旗鼓地找探子往运城送信,故意让侍卫长在林宅提起结婶的名字,故意在城郊安插了一个卖货郎的婆娘……喀什大军满心以为另外五个探子是障眼法,抓住结婶那婆娘便是破了局。殊不知,那婆娘才是局?“没错。”林妩印证了他的想法。“若不是jason的脚程,比起人来得多花上一日功夫,我们又怎会选择此时逃亡,好将你钓出来?”林妩已经算准了,jason作为一条狗,虽然跑得快,但是体力不足,到运城的时间必然比人类探子要晚。如此一来,大约隔日凌晨,方能等来援军。而她在jason脖子上挂了香囊,里头便是同宁司寒约定,在这个地道出口相见。如此一来,正好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喀什大军和大王子,打个措手不及。不得不说,她和宁司寒还是有点默契的。宁司寒来得太及时了,一切都刚刚好,再晚上那么一点,林妩将功败垂成。而与之相对的是,大王子输得很彻底。可他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打了鸡血,如同寂寞强者终于找到高明的对手,一股原始的冲动和快感,直冲脑门。周身为之震颤,从头到脚都舒坦了。“有趣,真有趣。”他先是翘起一点嘴角,接着咧开绛红色的唇,露出雪白虎牙,最后竟哈哈大笑。“实在太有趣了!”“郡主,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本王喜欢,本王喜欢你!”而他一旁的喀什大将,显然已经习惯了主子时不时就过度美丽的精神状态,正心无旁骛、手忙脚乱地,给他捂住胸口那因激动又涌出鲜血的伤口。“殿下,悠着点,悠着点。”喀什大将操碎了心。可大王子置若罔闻,仍沉浸在一股莫名的狂喜中,金灿灿的双眸里只看得到林妩,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抓起来,圈在怀里,狠狠折服……但林妩对他的疯劲,不为所动。她举起jason夺回来的瓷瓶,冷笑了一下。“喜欢我?”“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而你,什么也得不到!”说完,她手指一松,让那个当初马奴视若珍宝的瓷瓶,掉落在地。啪嚓一声,碎成几片。大王子癫狂的脸,立即蒙上一层冰霜。对于他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撕破脸的战书。“呵。”他轻笑一声。然后猛地推开左右搀扶的人,摇摇晃晃地站立,身量高大,阴森渗人。“那,就来打个赌吧。”他微微咧嘴,两个虎牙尖尖从两片绛唇中露出来,邪气又狂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主动来找本王……”“殿下!”一个喀什勇士被宁司寒叉出几十米,正好滚倒在大王子面前。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这支大魏军奇袭得太突然,兄弟们被打乱阵脚,伤亡惨重。”“咱们,还是快撤吧……”另一个大将也退到大王子身边,满身是血,神情焦急:“殿下,快撤吧!我们折损太多勇士了……”好几名大将同时恳求道:“殿下!”“撤退吧殿下!”耳畔不断响起“撤退”二字,大王子终有所回应。那张恣意癫狂的脸,敛了疯狂之色,他将轻歪的头颅微微摆正,目无表情,深深地看了林妩一眼。“郡主,本王等着你。”他说。林妩神色淡淡,回了一句:“大王子,你怕是等不到了。”“因为,我不是郡主。”“我是大魏皇帝亲封的,护国公主!”这次惨烈的大战,最后以大魏奇袭,喀什大败告终。护国公主智取喀什,宁国公世子神兵天降,仅凭借区区五千兵力,迎击喀什五万将士,最终斩杀将近两万敌军,逼得他们后退十里,守住了大魏都城。这一次战役被载入史册,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以少胜多典范,人称“护国之战”。林妩和宁司寒凯旋而归时,城中一片欣喜欢腾。除了那一小拨被蒙在鼓里,差点命丧地道的老臣。即便已经逃出生天,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是忍不住嘴贱:“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交个底,就这么把咱们一群众臣蒙在鼓里,骗去做饵?”“万一死了一个两个,那都是大魏江山的重大损失。”“她负得起责任吗!”话刚说完,就被人白了一眼。“死了?”这位触柱爱好者,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文死谏的御史大夫,冷冷一笑。“死了好啊,死了不比你们现在不上不下的好?”“看看人家魏家,那才叫一个好命,一人赴死,鸡犬升天,魏家全族都因祸得福了。”一想到魏阁老之死,马斯倪就捶胸顿足,叹自己死不逢时。多好的机会,白白落到一个老登头上,暴殄天物。早知有这种好事,他就杀去护国公主家里,竞聘上岗了!一时间,满朝文武真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不过总体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喀什大军撤退十里,又因为上次突袭过后元气大伤,且喀什大王子重伤,他们一连五日没有动静。按照林妩的测算,靖王此去辽城搬救兵,最快是十日回京。如今,已经来到第八日。对仅余三万人的喀什大军而言,这两日是最后的机会。否则等辽城的两万魏兵赶到,与京中的近万护卫队汇合,则双方旗鼓相当,必定陷入鏖战。喀什远道而来,战线过长,时日长久必败无疑。因此,眼下的喀什大军,必将速战速决。而对京中的大魏臣民来说,此时,则是黎明前的黑暗。整座城都陷入异样平静,大家心知肚明,喀什即将发动最后一次猛攻。喀什吃过一次轻敌的亏,这次定然全力以赴。但眼下京中兵马不足万人,与喀什剩余的三万大军相比,终究力量悬殊。故而,满京都在默默等待,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是创造奇迹,还是国破家亡? 第355章 扰乱军心 林妩坐在议事殿,听下头的人汇报防布情况。好在之前景隆帝逼着她背防布图,又熟悉了宫中各个机构,如今她听起这些来,倒不太费力。只是听进去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显然后者才是最令人头大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再坚持三日,靖王就会带着援军来了。”林妩将茶盏放回桌上,镇定道。可其他人没法镇定。谁都知道,大军压城,喀什随时可能发动猛攻。“可探到喀什大王子伤情如何?”林妩问。底下齐齐摇头。不得不说,没有大王子的喀什大军,和有大王子的喀什大军,完全是两个样子。前者尚有隙可乘,连哄带骗也能打退些许。但后者却仿佛有了定心丹,整体智商突然飞升,不但进攻策略迅猛,防卫也滴水不漏。“这大王子非比寻常。”兵部尚书摸着下巴,忧愁道:“喀什王如此重视他,可不单出于宠妃的缘故。根据以往西北传来的战报,喀什王重病以前,三王子蛰伏不出,大多是这大王子领兵。”“其战术诡奇,偏爱兵行险招,十分疯狂和大胆,是个难以揣摩和应对的敌手。故而他屡战屡胜,在西北诸国当中,有鬼将之称。”“他若真死了还好,若是未死,只怕但凡有一丝神志,都会给我们带来毁灭性打击……”林妩闻言,皱起眉头,略略沉思后,说道:“喀什大王子固然难以攻破,但喀什并非人人都是大王子。”“此时的喀什大军,几度战败,还差些儿损了大王子这个首领,又风餐露宿多日,一直未进得城来。此外,还要分心地方援兵忽至,发起突袭。”“他们的心弦,定然绷得很紧,已经濒临忍耐边缘。”于是,她让宁司寒安排京中民兵和妇人,在城外数里之地,烧锅做饭,主打喀什风味。“今夜刮东风,正好乘这东风,将吃食的香气吹到喀什大军中去,把他们给香迷糊了。”她说道。接着又要求召集一批探子,让他们学一些喀什的童谣,好到城外表演。听得众臣匪夷所思。这又是烧饭又是歌舞,是给喀什犒赏三军去了?林妩笑笑:“不是犒赏他们,而是扰乱军心。”“欲念、思念,最易使人心动摇。喀什大军离开家乡北下,而今又频频受挫,心灵已然脆弱,这时飘起家乡味、响起家乡音,饶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变得柔软。”“人心软了,还有什么冲劲?这便大大有利于我们了。”林妩这么说完,大家恍然大悟,又赞起她来。不过,问题又来了:谁带队呢?大家交头接耳,纷纷道:“得须是个懂音律,又通喀什语,还善于逃命之人……”周大人背贴着墙,已经摸到门边。结果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周大人这么主动地站了出来?真是心怀天下,舍己为人!”林妩笑吟吟。周大人:……我没有站出来,我是想站出去……但林妩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周大人有这个心,本宫也不能拂了你的美意。”“就成全你吧。”周大人如遭雷击,连连拒绝:“不可不可,微臣一不会武功二年纪大,人还怂,哪儿能带兵?”“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我被杀了如何是好?”林妩却拍拍他的肩膀:“周大人,自信点,论一边表演一边逃命,无人是你的对手啊。”“如果你真英勇殉国了,陛下定会重重地赏你!”什么?殉什么国,国什么殉?听闻这两个字,周大人感觉自己已经出现尸体化症状了。他死都死了,还赏什么!可林妩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众臣猛地回忆起《霸王别姬》中,周大人英姿的回忆,便一站到底,不单纷纷点头称是,还对这个小老头致以崇高的敬意:“周大人,没想到你有如此家国胸怀,以前是在下看错你了!”周大人哭丧着脸:什么狗屁玩意儿,老子能有什么家国胸怀。哦不,你们这群老东西,以前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然而大势已定,周大人无可奈何,只好揣上他的埙,出发了。于是,这一日的黄昏,喀什大军正笼罩在紧张气氛中,有些死气沉沉,却突然见到四面八方升起冉冉炊烟,而后,一阵熟悉的家乡香气传来。好些本来正在团座的士兵,直接站了起来,哈喇子流一脖子。“这是什么味儿!感觉是烤羊肉!”“啊,这不是我昨夜梦见的味道,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完了完了,本来就馋得慌,这下更受不了了,想回家……”这还没完,他们的馋虫被勾出来后,又有一阵悠扬、苍茫、悲怆的乐声传来,四面响起慈母呼唤游子归家的喀什歌谣。初听时惊愕,再听时怀念,复又听一回,一个个人高马大、小山一般的喀什勇士,都低下了头。泪流满面。想家,真想回家呀。果然如林妩所料,压抑许久的喀什人,心理防线逐渐崩塌。正在这时,营地中最大的那顶帐篷,门帘掀动。一个裸着上身,腰间不过裹一块白布的高大男子,微微侧头迈了出来。他绛红色的唇微微抿起,眼如寒刀淬冰:“想回家?全斩了!”“大战未启先生退意,这种不战而败之兵,不配回到喀什土地上!”然后,竟真斩了好几名士兵,其中还包括一个小将。如此不留情面,血腥残酷,直接将将士们吓住,好歹避免大军变成一盘散沙。可人心覆水难收,至少今夜,喀什大军是没有进攻的状态了。大王子伫立半晌,慢慢挤出一丝诡笑。“你还真是有手段。”他望着漫无边际的远方,微笑道。明明隔得那么远,他的语气却很狎昵,仿佛那媚气的女子,正站在他的眼前。“本王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听着如情人一般的呓语,可大王子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脸上,只有兴奋、渴望,和要将人狠狠碾压凌辱的狂劲。强大的对手,宛如这世间最难得、最高级的食物,须得一刀刀凌迟,一寸寸炙烤,方能品出美味。 第356章 换你和亲 喀什大将比那老母亲还操心,小心翼翼道:“殿下,您的伤口又渗血了,不如还是上点药,包扎起来吧?”唉。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邪了,胸口被人扎了一刀,还老不肯上药,天天揭开那纱布,自个儿欣赏个没完呢。“上药?”果然,那混世魔王一听这俩字,便嗤笑了。“怎么能上药,万一伤口好了怎么办?”“这可是她留给本王的……啊,真是想起来就怦然心动呢。”强劲有力的指尖摁在伤口上,如此直接的刺激,令痛觉不敏感的他,也不由得“嘶”了一声。然后,下巴微抬,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其中。“好痛,好爽。”绛色红唇这么说道。对于主子的非人行为,喀什大将选择将两只眼睛都闭起来,瓮声瓮气道:“那么,殿下,咱们的作战计划是不是得改一改?”“原定今夜的进攻,要推后——”“不。”大王子勾唇邪笑:“计划照旧。”啊?喀什大将有些焦急:“可是,殿下,士兵们都已经……”“我已经五日没见她了。”大王子眼中敛着一汪水光,水波潋滟的艳色动人:“不出战,本王怎见得到她?”“五日不见……”猩红的舌尖顶了顶犬牙:“想念得紧呢。”“想给她捏脚了。”喀什大将:……他不应该闭眼,他应该闭气,直接憋死自己,从这个变态的世上消失!还好大王子总算记得自己是个统帅,发完疯,把犬牙舔得雪白发光后,终于肯说一句正事。“用不着那些废物士兵。”“一个个心性如此脆弱,真是白长了个头,随随便便被大魏人耍得团团转。”他冷笑道:“今夜本王自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大魏,让废物们好好看一场好戏吧。”京城。皇宫议事殿。周大人凯旋归来,除了跑掉一只鞋子以外,什么也没少。他一来复命,便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地叫唤,声称自己被吓得心疾犯了,起码得有五日起不来床。林妩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但思及他确实劳苦功高,便允了他回去歇息两日。周大人被人扶了下去,可另一个人又匆匆上前来,面色很是慌张。“公主,不好了……”“喀什大军又来到城外了,这回,他们带来了一个人……”林妩匆匆赶到城墙上时,喀什勇士们已经排列整齐,一个个高大威猛,金戈铁马,气势如虹。最显眼的是,他们的正前方,立着一根杆子,上头,竟高高吊着一个人。娇小的面孔,雪白的肌肤,熟悉的……太监服。“是小芳公公!”有人忍不住大喊出声。参加过小芳河底捞的都中营,不由得激动起来:“圣上说过,要不计一切代价寻回小芳公公,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公主,你一定要将小芳公公救回来!”林妩:……宁司寒:……“这……这也不好救啊。”林妩艰难道:“万一他已经死了呢?”都中营一脸坚决:“圣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妩:……宁司寒低下头来,用气音道:“他们上哪儿找个这么像你的人来?”“唔……”林妩隔得远看不真切,但正因为不真切,故而五六分像,也能变作八九分。“我猜,这是永宁的遗体。”林妩道。宁司寒恍然大悟。看来这喀什人果真将大魏的底子摸得很透,连小芳的事情都掌握了,并且还知道,小芳跟永宁长得很像。只是他们百密一疏,一门心思以为小芳是个男子。竟没料到,真正的小芳,就站在他们面前呢。“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宁司寒低声嘟囔。说目的,目的就到。规整严密的喀什大军,如摩西分海一般,从正中间自动分出一条道来。金光灿灿的男子骑着匈奴雄马,缓缓从人群深处走上前来。真的是金灿灿。闪瞎人眼的金灿灿。林妩万万没想到,这大王子不但脸上涂了颜料,原来,头上也涂了。他本尊,是一个金发及腰的黄毛!且那面孔,彻底洗去颜料后,既有喀什人立体的五官,鼻梁高挺、双眼皮深刻、金色大深瞳,丰润的唇瓣微微翘又有大魏人精致的面孔,面部比例恰到好处,线条极其优美。两个小巧的耳垂下面,挂着镶了金边的红宝石大耳环,又缀以一排金珠子,长长地落在平直诱人的锁骨上。再加上宽大的织金长袍大敞,那健壮又不过分硕大的蜜色胸膛展露无遗,两个环之间,金链闪着细细的光。而结实修长的大腿,从松垮垮的下摆里穿出来,金镶玉腿环若隐若现。脚踝上,还挂着用金丝串起的七彩宝石脚链。人谁见了都要高呼一声:好家伙,亚芘艾!知道异族喜欢穿金戴银暴露狂,但没想到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又好看到这种地步。城墙上的将士看得浑然忘我,目不暇接。但大王子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别人。他从最开始,就目不转睛盯着林妩,而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撩起前额的长发。对,撩起头发那只手,手指上也是金指环和宝石。戴得满满的。“我的公主,本王说过,会让你主动来找本王的。”他扬起嘴角。“用这个太监,换你来和亲。”“然后两国停战,如何?”大魏众人断断料想不到,他大费周章杀到城下,就说这。只要和亲,就能停战,还送一个小芳公公?赚大发了!大家的心立即活络起来,有那藏不住心事的,直接斜眼觑林妩的表情。唯有宁司寒怒火冲天:“喀什杂种,注意你嘴,我们大魏公主岂容你随口玷污!”大王子没能等到林妩的回答,却被一个俊眉修眼的青年将领给骂了,心下不快。侧着的头略略摆正,嘴角也没了笑容。“那便把这个太监杀了吧。”他面无表情道。那你就杀啊!宁司寒正欲这样吼。几个老臣却抢先一步,冲到林妩旁边:“公主,三思啊!”“小芳公公便罢了,但这两国交战,可是关乎国运,关于无数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莫要逞一时之气。”“毕竟,你可是……护国公主!”他们言辞恳切,将林妩架上了那道德高台,不容她拒绝半分。“若是圣上在此,必定也会……”“会什么?”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357章 天下表率 景隆帝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脸色极其难看。得知小芳音讯的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以惊人的毅力和突破常人的生命力,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此刻,他看着远处那高悬在吊杆上的人,神色复杂。他一直不愿接受,小芳或许死了这件事。小芳会回来。或者说,就算小芳永远不回来了,对景隆帝而言,那也是好的。因为没回来就等于没有死。他还可以活在他的自欺欺人里。养心殿的书案上,攒给太监妃的小玩意已经堆成小山。可这一切,在他见到那吊着的人时,被击成粉碎。一个老臣期期艾艾跑上来:“圣上……”他把大王子的要求复述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偷窥景隆帝的神色:“接下来该当如何?请圣上明示。”护国公主是景隆帝自己封的,小芳公公是景隆帝自己爱的,大魏江山是景隆帝自己家的。前者是临危受命的忠臣,中者是交付身心的知己,后者是祖传的无上王权。景隆帝会怎么选择?无数目光,聚集在这位苍白的少年帝王身上。而景隆帝自己,则抿紧薄唇,眸色深沉似水,不透露出一丝心事。大王子对于景隆帝的出现,并不意外。果然被自己给赌赢了,大魏皇帝对那什么小芳公公,看得极重。即便性命垂危了,听到声儿还是拼死赶来。邪魅的脸上勾起笑意:“大魏皇帝,本王提供给你的,可是条件极为优渥的选择了。”“两国停战,加一个小太监,换一国公主,不算过分吧?”“如若不然……”他抬起两根手指,松松散散地微勾一下。天际线处忽然响起尖锐的啸叫,一个黑影飞速而来,朝吊着的人扑去。而后,它衔着什么,在城门上空盘旋。众臣正在疑惑,它忽然松了口,衔着的东西便掉了下来。虽然一众侍卫冲上去保护景隆帝,但齐齐在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瞪大眼睛,呆立当场。任凭那东西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是一根手指。众人大受震动,好些人直接尖叫出声。而景隆帝的面色马上就变了。“喀什竖子,欺人太甚!”他双目赤红,凛声厉喝。可这样的激愤,无疑让大王子更愉悦。他最喜欢看自己网织的牢笼慢慢收紧,而困兽猛然惊觉后,在其间徒劳地怒吼。久闻大魏皇帝颇有些手段,然而,也不过如此?看来儿女情长就是毁人。金光璀璨的瞳仁慢慢缩起,红舌微露,磨了磨宛如恶魔犬牙的牙尖。“可别拖太久呀,大魏皇帝。”他悠然地说。“我们喀什人性子急,我们喀什的鹰也闲不住,万一等会儿再撕个耳朵,撕个腿,就不好了。”“他如今可还活着,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应该很痛吧?”他笑吟吟道,仿佛在闲聊一般轻松。可把所有大魏人听得都有画面了,仿佛被鹰撕扯的是自己,人人都不由自主摩挲起手指来。他们本来只想着,和亲停战能省不少事,何乐而不为。可小芳公公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被鹰分尸,令他们不由得联想到,若是被喀什攻破城池,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便是被如此虐打残杀。他们便骇破胆,觉得这亲非和不可了。“圣上,以国为重啊!”宋党们第一个扑在地上,做出为民请命的大义凛然姿态。而其他大臣也纷纷下跪,高呼“圣上深思”。压力来到景隆帝这边。宁司寒和奉僖欲言又止,很想告诉景隆帝真相,但又无从开口。而景隆帝默然无语,威仪沉沉,令人参不透他在想什么。大王子见状,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便将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妩:“我亲爱的公主,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本王……”“去把你抱过来?”两眼迷蒙,似陷入回忆那般,声音都带点甜蜜:“就如同先前那般,我环着你的腰,你搂着我的颈……”咻!一支箭急速而来,并在大王子跟前,被喀什大将用刀打落。那锵的一声,将大王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有些不理解似的,眉头稍稍蹙起,看看那大魏弓箭手,又看看抬手下令的景隆帝,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林妩。“嗯?不能抱吗?”“那,骑本王脖子上也可以……”景隆帝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自然,也痛彻心扉。“拿弓来。”他沉声道。众人皆是一愣。大魏天子景隆帝,先帝醉酒误宠宫女生出的野生皇子,因为从小被弃在别宫,不曾正统习过武艺。但却有一手极好的射艺。因为小时候被太监宫女苛待,食不果腹,他便自制了弓箭,射鼠射鸟射一切。等他登位,便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存封,从此再未碰过弓箭。如今,他竟亲口说,要拿弓拈箭?弓箭手脚下发飘,恭恭敬敬地将弓呈至御前。景隆帝在满城惊愕中,伸手取了过来。彼时忽起一阵大风,织锦龙袍的长袖在风中翻飞,少年帝王视线落在护城河的水面上,风萧萧兮易水寒。惨白得血管透明的手,举起泛着金属光泽的长弓。而远处的喀什大军,已然摆出防御的姿势,纷纷排兵列阵守在大王子跟前,那叫一个防卫严实。大王子似笑非笑,盯着景隆帝。他倒想看看,这个大魏皇帝,有没有本事把他杀死……咻!利箭破风而出,以刺破苍穹之势,朝着喀什大军射去。大王子先是看戏般的悠然,而后微微挺直腰板,最后,翘起的嘴角也直了。金色双眸精光乍现,有惊讶,有恼怒,更有高手对决的微微战栗感。“好,好得很。”他轻声道。高高的吊杆上,那具真假难辨的尸体,已然被利箭穿透了心脏。便是濒死时刻,也不愿接受小芳已死的景隆帝,亲手把“他”射杀了。整个大魏都城,为之惊颤。“毋宁死,不屈敌。”景隆帝白得像死人的两片薄唇里,吐出冰冷的话。“朕为天子,是天下表率,若为一人则卸甲投降,将我大魏女儿双手奉上。”“那么,边关百万战士的鲜血,为何而流?”他屹立城墙之上,背影高大,身形寥落,纵然姿态傲然,亦透出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悲壮。仿佛这灰色苍茫的天底下,他独立于众人,苦苦支撑。他一字一字道,字字泣血:“朕,宁可他死。”这椎心泣血的一箭,射死了“小芳”,也射死了景隆帝自己。而后,他面无表情地,举起那弓箭:“朕,谢亭渊,大魏天子,号景隆。”“率军亲征!”“血战喀什,护我大魏!” 第358章 梨花树下 帝王的决绝和肝胆,激起大魏将士的血性。只听城中一呼百应,众人斗志昂扬,爆发出空前绝后的力量。而后,城门打开,杀气腾腾的都中营倾巢而出,势如破竹地冲向喀什大军!“哎呀娘老子嘞!”喀什大将的家乡话都冒出来了:“不是说他们不敢打吗,咋就打过来了!”“撤,殿下,咱们快撤吧!”他焦头烂额道。“为什么要撤!”大王子眼中闪着狂色:“终于可以尽兴地打一场了,给本王下令,冲进大魏国都!”这一战可谓轰轰烈烈,从黑夜战到天明。本应是喀什对大魏发起最后一次猛攻,但竟是由大魏主动出击,又一次在喀什缺少心理防备时,展开了激烈战斗。但有大王子坐镇的喀什大军,毕竟不一样。双方拼尽全力,打了个昏天黑地。最后,大魏兵力几乎穷尽,但喀什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杀得元气大伤,又因为大王子重伤未愈,不得不放缓了进攻。双方暂时停歇,等待入夜再战。林妩虽然不上前线,但在后方支持,亦是疲惫不堪。她本欲回林宅歇一歇,但是想了想,还是进了宫。才进宫门,她便被风吹了满头满脸的花瓣,这才意识到,已然是春末了。洁白梨花开了满树,从见觉得清新可人,但此时再见,不免有几分离别的怅然。奉僖离那梨花树远远的站着,表情很是疲惫,身上衣衫多有脏污之处,是昨夜奋战的痕迹。两人之间已不需要寒暄,林妩直接低声问:“僖公公,圣上如何了?”奉僖摇摇头,视线落在梨花树下,那个提笔写字的人身上。景隆帝看起来虽然孱弱了些,但并无异状。梨花树下设了桌案,他如往常一般,运笔如龙,挥斥方遒。从那稳健字迹,便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他竟如此平静,平静得异常。城墙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射弈那一秒脸上的痛楚,仿佛只是大家的错觉。林妩走近了。她没说话,景隆帝不说话。后者继续运笔游龙,又是潇洒遒劲一笔后,终于停了下来。林妩这才看到,他在纸上写的是:吴下妩芳槛,峡中满荒陂。当初他给小芳命名时,所吟的那句诗。“你说,当初朕要不是将他留在身边,是不是就好了?”景隆帝突然说。美丽的花儿生在栏杆之中,看着赏心悦目。但它在荒凉山坡上,亦能蓬勃生长。本不该强迫他的。景隆帝侧头,半张脸隐匿在如墨长发之下,神色莫辨。林妩有点为难。不把她留在身边啊?也不是很好,那她得少赚多少。可思及“小芳”的命运,在直殿间做个洒扫小太监,或许是更好的归宿。不过,景隆帝也并非想要她的答案。因为这是他与小芳之间的事,何须征求他人的看法?再者,他有自己的答案。“或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怪朕自己。”“原来,为帝王者,所要失去的,比朕想象的还多得多。”林妩闻言,不由怔然。她犹记得,景隆帝是在谈论起那位死去的宫女母亲时,不过淡淡地说了“人死灯灭”四个字。此时为了小芳,他却有些深沉,仿佛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都是假的,此时梨树下这个落寞痛苦的少年,才是真的。“其实,朕有同他表白过。”景隆帝突然又说:“只是他好像不太明白。”林妩:?表白?什么时候!景隆帝有些恍惚,继续道:“朕将大魏皇室的祖传护身符,夹在许多东西里,给了他……”“现在想想,很是后悔,应当亲口同他表明心意的。”他面色平淡,仿佛在回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哀伤。林妩却一整个凌乱了。她拿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没有一点印象……“终究是朕对不起他。”景隆帝低声说道。一阵微风吹来,头上的梨枝摇曳,白色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如下了一场梦幻的春雪。林妩不知该怎么接话,又见景隆帝头上有白光,便道:“圣上,你头上落了梨花瓣。”说着便要替他拂去。可凑近一看,她怔住了。这哪里是梨花的花瓣。而是,景隆帝,已经长出了些许白发。林妩说不出话了。景隆帝似是知道她戛然而止的原因,不以为意,只是将笔掷道岸上,淡淡道:“他入黄泉泥销骨,我于人间雪满头,生死又有什么区别?”然后转了话题:“熬过今夜,明日,辽城的援兵会到吗?”林妩从失神中抽回,谨慎道:“十日路程,应当差不多。”景隆帝却瞥了她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你倒是有信心,万一,靖王死了呢?”“臣女只是对圣上有信心。”林妩低头:“圣上既然派了靖王,说明他能堪当大任,臣女又何须忧心?”景隆帝嗤笑。“旁人皆腹诽,朕借机排除异己。你却觉得,朕是相信靖王?”“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聪慧好呢?”林妩敛眉:“臣女听天子号令,食大魏俸禄,自然以圣上之言为准。蠢或者聪慧,又有何干?”“再者,圣上与靖王手足情深,在此危急时刻定然守望相助。”“那等腹诽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景隆帝又瞟了她一眼:“不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林妩听得翻白眼。这皇帝还真是,好好夸她一句会死吗?说得她阳奉阴违、口蜜腹剑似的。她是那样的人吗。她是。一肚子弯弯绕绕的护国公主,谄媚地低下头:“臣女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不敢欺君。”“行啦。”景隆帝早习惯了她滑不留手的性子,话锋又一转:“不过,你跟靖王倒是交心啊?”啊这……林妩刚想打两句哈哈,结果又听景隆帝道:“你这一颗心交三个人,够用吗?”林妩:……小登,你一根还交后宫五六个人呢。你够用吗?“承蒙诸位自觉,略有盈余。”她谦虚道。人淡如菊了大半日的景隆帝,终于露出一点啼笑皆非的表情。 第359章 存了死志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其实景隆帝想说厚颜无耻,但又思及这位好歹是功臣,留着还有大用,撕破脸就不好了。林妩显然接受,并表示自信是一种美德。直把景隆帝听得闷笑,胸中生痛,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圣上,你没事吧!”林妩大惊失色。死哪里也不能死她面前啊,她不想打仗中场休息还得给皇帝看病,这不纯纯牛马吗?还好景隆帝坚强地撑住了,用拳头抵住嘴,又轻咳了几声,才说:“无事。”然后稍稍正色:“朕听奉僖说了,你这段日子做得不错,不枉朕煞费苦心教导你,好歹是派上了一些用场。”林妩一听这话,眼睛便亮了。是要赏我的意思吗?谁知景隆帝接下来的话是:“那朕便放心将更多政事交予你了。”林妩:……太过能干是职场大忌啊。要不大魏还是灭国吧!看她的眉眼明显垮下来,景隆帝不禁失笑。“放心,很快便有人来替你分担了。”他一边咳一边说,身子晃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立住。“你去养心殿左边的大方柜子,下头第二格,给朕把药瓶拿来吧。”他漫不经心道。“若是找不着,便问问奉僖。”林妩松了口气,头大如斗赶紧跑了。再待下去,景隆帝怕是要给她派更多活。天杀的狗皇帝。可是在养心殿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愣是没见到什么药瓶,她只好让小太监把奉僖叫了来。奉僖皱着眉头,实在不明白林妩也是当过太监的人,咋还这么半桶水?养心殿的柜子都是装机密文件的,景隆帝能把药放这儿么?“指定是你听错了。”奉僖道:“应当是床头柜吧?”“那不可能……”林妩刚说完,突然一道闪电闪过脑海。然后噗通噗通,心剧烈地跳起来。她猛地拉开刚合上的柜子,在下方第二格,看到一个方才被她多次忽略,朴实方正的盒子。“僖公公……”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这个盒子,是你放的吗?”景隆帝的贴身事务都是奉僖在打理,这机密柜子也是。奉僖将盒子拿出来,面带疑惑:“这是什么?回来时明明没有的……”林妩却抢了过去,径直打开。奉僖赶忙阻止:“使不得,这可不能乱……”“动”字正在嘴边,却在见到里头的东西时,哑然无声了。一卷明黄的圣旨,赫然躺在里面。还有,传国玉玺。方才还沉着冷静的奉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比林妩还要急切。他颤抖着手将圣旨直接拿出来,打开一看——是景隆帝的,禅位诏书。他将皇位传给靖王,并指名由护国公主辅政。电光石火之间,林妩终于想通了。为何景隆帝不选旁的人,偏偏选了她,一步步引导她走上朝堂?最初她以为,这是他身子孱弱,不得已的暂行之计。今日她终于恍然大悟,景隆帝心知自己命不久矣,早就打算好了皇位传给靖王。当初让靖王监国,他是真心的。后来让靖王去搬救兵,亦是为了保住靖王。万一国都真的被攻破,至少,还有靖王这一支大魏皇室血脉留存。人人都道天家无情,帝心多疑,景隆帝心狠手辣。但在最后时刻,他仍然惦记手足之情。他对靖王,并非完全没有心。而提拔林妩上位,是因为林妩与靖王关系匪浅,心性又坚定正气,可以成为靖王的臂膀。这是他唯一能留给靖王的助力了。景隆帝自己,早已存了死志。吧嗒。圣旨从手中脱落,奉僖双手颤抖,不自觉嘶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快去寻,圣上何在!”然而,景隆帝仿佛人间蒸发,突然地就没了踪迹。“圣上能去哪儿呢?这外头这么乱,圣上的身子骨又不不行……”奉僖这辈子还没这么慌乱过,几乎失了理智,要满城乱窜。还好林妩及时阻止他:“僖公公,冷静些!我大约知道圣上会往哪里走。”逃亡地道。当初林妩为大王子设局时,亦好好研究了那地道,知道它不止一个出口。虽然后来护国之战,有个出口被损毁了,无法通人,但还有另一个隐秘的出口,直通城外。“我想……”林妩低声道:“圣上应当是,去收尸了。”收尸?奉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景隆帝是去给“小芳”收尸了。原来,射杀“小芳”,景隆帝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痛,只是他不得不如此。为了不负天下,只能选择负小芳一人。眼下援军将至,景隆帝安排好身后事,决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说自己对不起小芳。如今,他终于不是皇帝,可以追随小芳而去了。奉僖想完前因后果,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他偏过头来,默默地看了林妩一眼,眼神中全是谴责。林妩:……咱也是没想到……奉僖风风火火地要去追景隆帝,林妩想了想,拉住他。“僖公公,今夜喀什人必定还将反扑,以我们的兵力,恐难抵挡。不如这样……”“什么?”本来蔫蔫躺在兽皮椅上的大王子,猛地坐了起来。并因为动作太猛,胸前白纱霎时染上鲜血。喀什大将立即心痛一秒。大王子自己却一点也不痛,而是兴奋得四肢百骸都火热起来:“你说,大魏皇帝要来抢尸体,已经出了城?”“而且,护国公主一路跟随?”他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即从兽皮上起身。“快,将本王的双刀拿来!”“集结兵力,汇集在城郊西南!”城郊西南。月光之下,大魏国都的护城河蜿蜒而来,如同一条玉带平铺在荒野之上。河面在皓月照耀下,闪着银色光芒。波光粼粼中,一条小船挨着水草慢慢靠岸。一个黑影爬上岸来,走近堆积起来的尸山,吃力搬动一个个尸体,似在寻找。不知翻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凝视着眼前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缓缓伸出手,轻抚那肿胀的脸庞。“都快认不出你了。”景隆帝说。而后,风起云涌,树摇影动。草丛深处,响起尖锐的哨声! 第360章 痴情捡尸 景隆帝身子发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抱着那肿胀发泡不成人样的尸体,奔向河边。可刹那间,本应空无一人的荒野火把四起,将黑夜都照亮了。他心头一凛,踉踉跄跄,脚步愈发快起来。哪怕人终是一死,他也不愿让小芳葬身在这荒郊野外,最后被恶狗分尸抢食。他们可以顺着河流往下,漂到哪里,就葬在哪里……可是他过于孱弱,抱着尸体已然勉强,何况还要奔逃。脚步跟不上急切的心,竟一个趔趄要扑倒,手中的尸体也几乎飞出去。他咬紧牙关,选择抱紧尸体,而后双膝承受不住冲劲,噗通跪在一地碎石上。膝盖钻心疼痛,他的大脑懵了片刻。而后,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他似乎总是不被命运眷顾,刚摇摇晃晃地立住,便听得一个欣喜的声音:“找到了!人在这里!”景隆帝抿紧泛白的双唇,快速往河边奔去。但四面八方的草丛里,瞬间杀出五六个士兵,从各个方向将他围住。大魏皇帝毕竟是大魏皇帝,自带气场。纵使现在孤身一人,又身患重疾,但在这几个普通士兵眼中,还是颇具威慑力。不知是谁壮起胆子,吼了一声:“怕他作甚!一个病秧子,带着一个死人,哥们一人一刀便能解决了!”此话多少打碎了一点天子滤镜,其他士兵想想确实如此。此时若是放下尸体,以景隆帝之力,尚且难敌五六个喀什人,何况他还带着这个累赘。士兵们心里有谱了,便一个个地握紧刀柄,步步试探。包围圈逐渐缩小。景隆帝揽紧手臂,眯起眼睛,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尸体。他终于肯抛弃这个累赘了?士兵们眼眸闪动。然而,景隆帝放下尸体后,又缓缓地脱下外衣,而后,将尸体紧紧绑在背上。他这是以死相搏,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尸体共存亡!肃杀之气激起士兵心中的恐惧,求生欲使得他们不自觉大吼一声,齐齐冲了上去。景隆帝生长于深宫后院,这辈子还未曾有过如此血肉拼杀的经验,身上多了许多伤口,可他无暇顾及。眼神高度专注,意识却逐渐飘忽。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生是死,如在一场半睡半醒的梦中,只麻木又无止境地挥刀,砍杀,向前。早已被镇麻的手臂颤抖着,沾满血的刀柄滑得几乎要握不住,一股温热从额头流下来,视线变得血红。景隆帝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杀出去!杀出去!你已经眼睁睁看他死过两次,一次在河里,一次在城门之外。那种软弱不堪,无能为力,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吗?辜负,已经够多了。星眸微眯,景隆帝扯下发带,一头咬在雪白的齿间,一头被扯着,将刀柄和手掌紧紧缠在一起。不成功,便成仁。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冲杀出去!这样无惧生死的气势,生生将那几个喀什人给震住了,竟被景隆帝从包围圈中杀出血路,朝河边直奔而去。直到他入水激起水声一片,喀什勇士才如梦初醒,大吼:“拦住他!”景隆帝赤目凌厉,肉体已然超脱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眼看船就在眼前。一阵他无比熟悉的破风声,从身后传来。他想也未想,便转过身来,为背后的尸体,挡下了这一箭。受创的肩膀耷拉下来,缠着刀的手再也举不起来,甚至景隆帝整个人扑进水里,扑腾几下,没能站起来。“射死他!”岸上的声音狂喜:“大王子说了,生死不论,拿下大魏皇帝可直接封侯!”无数箭矢飞射而来。景隆帝却充耳不闻,即便站不起来了,他也死死盯着那条船,拼命地爬过去。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终于碰到了!景隆帝死死抓着船边,松了口气。可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落在船上,大幅晃荡之后,一只脚踩上的景隆帝的手背。“好狼狈啊,圣上。”高大的身影弯下腰来,欣赏着月光之下,景隆帝湿漉漉又苍白的脸。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一个浸在水中,凄惨落魄。与喀什觐见大魏那一日的情形相比,令人何等唏嘘。“大王子。”景隆帝忍着手被踩着碾的疼痛,声音阴冷无比:“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大王子翘唇笑:“可是堂堂大魏皇帝这个样子,跟阴魂也没什么差别吧?”“真是够痴情的,人都死了,还要把尸体捡回去啊。”“那不如,本王帮你一把……”他缓缓抬起手,双刀在月色下反射着渗人银光。景隆帝眼眸一沉,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兑现自己对小芳的承诺……哗啦!锵!双刀砍在一把长剑上,力大无穷的大王子压下去两尺,便再也近不得半分。金色瞳仁微微收缩,邪狞的笑容停在脸上。“奉、僖。”他一字字道。即使面对敌人,也微微躬身,显得谦卑无害的御前大太监,面上没有一点戾气,甚至很客气地打招呼:“又见面了,大王子。”而后突然发力,长剑将双刀猛地往上顶。大王子明知他接下来会发难,硬是吃下这一招,然后才发现。吃不下。他连人带船后退三尺,比方才自己出招,还多了一尺。大王子眼眸微冷:“僖公公,好身手啊。”奉僖从水中站起来,丝毫不以自己水淋淋的样子为意,一手扶着景隆帝,一手将剑挽起,泰然自若道:“不过是为我大魏天子,回敬殿下罢了。”“呵。”大王子嗤笑:“大魏的狗就是不一样,可真够忠心的,鼻子也灵,闻着味儿就来了。”“素闻大魏每一任皇帝,都有特制的信号弹,难道是那个,把你这大内总管招来了?”奉僖面无表情:“无可奉告。”大王子又哈哈大笑起来:“别装啦,你们大魏人可真爱装腔作势。”“本王的探子还算是得力的,早就知道,你们这痴情皇帝,已经把那信号弹,送给那位叫小芳的太监了。”“所以,奉僖,纵使你身手过人,又如何?没有援兵,就凭你,根本带不走景隆帝这个半死的人。”“你们俩,都得死在我们喀什勇士手里!”说完,他便飞身向前,朝奉僖杀过去。奉僖面色冷厉,奋力抵挡。虽然他武艺高强,对付一个伤员颇有胜算,但他还要护着景隆帝,便处处受制了。一个不小心,便被大王子径直朝着门面,一刀袭来。奉僖下意识双手抬剑去挡,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身边一空。原来大王子不过来了一招声东击西,趁他挡刀之际,直接掐住景隆帝的臂膀,往水深处一甩!“下水拿人!”他吼道。笑意森森。喀什依着母亲河萨什江而建,喀什男儿一个个都是凫水的好手,从水里捉人,比在岸上还要轻而易举。因此,大王子身心舒畅。这次,定能拿下景隆帝,有这泼天的功劳,他登上喀什王座便是板上钉钉了……“殿下!”一个喀什勇士甩着头,从水底探出来,声音仓惶。“不好了,皇帝被劫走了!”“什么!”大王子面色瞬间冷掉。连打奉僖也顾不上了,冲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脖子:“怎的一回事!”那人哭丧着脸:“水底潜伏着一个水性极佳的大魏人,抱着几条射水鱼朝我们射,把好几个兄弟的眼睛都射伤了。然后,他便拖着皇帝跑了……”大王子:……而景隆帝,被甩到水里时,便听得耳边有人魔鬼似的呓语:“圣上,这可是救驾大恩,你记得赏我啊……”然后他便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水。他又是病又是伤,本来就非常虚弱了,这会子猛然浸了水,脑子立即发昏起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在水底最后一丝月光的照耀下,他迷糊之中,好像看到了小芳的脸…… 第361章 怕吓到你 景隆帝醒过来时,正躺在河滩上,敷着草药的肩膀剧痛无比。他奋力支撑起身子,才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锄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又睁开。没错。“林……妩?”他低声道。声音如被沙子磨过一般粗砺。林妩有气无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圣上,你醒了。”景隆帝想说什么,但是喘不上气,一阵剧烈咳嗽后,才沉沉道:“我已非皇帝,不用这般称呼我了。”然后又问:“你在做什么?”林妩累得小脸煞白,瞟了他一眼。“圣……公子,我在堆坟。”景隆帝愣了一瞬,声音轻得近乎无:“你……把他埋了。”林妩嗯了一声。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尸体,她才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救景隆帝。她始终觉得,永宁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有些相似。只是永宁失败了,而她成功了。若是她没有成功,大概,也跟永宁一个下场吧。不知那个时候,有没有人来给自己收尸呢……“多谢你。”景隆帝说。他艰难地站起来,走到坟前,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接过林妩手中的锄头,为那坟添上最后几掊土。虽然他伤得很重,不宜大幅动作,但林妩没有阻止他。就这么默默地看他埋完土,然后听见他问:“你哪儿来的锄头?”林妩:……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呢?“因为别的武器不会用。”林妩理直气壮道。出发前,奉僖让她选一把武器好自卫,她挑来挑去,挑鞭子吧怕甩中自己,挑刀子吧怕情急拔不出来。还是她最熟悉的锄头,用起来最顺手。于是她在奉僖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把花农扔在花丛边的锄头,别在了腰间。奉僖竖起大拇指:护国公主,锄大地的女人!景隆帝听完也是无话可说,只觉得这无厘头的性子,有些熟悉?他又想起昨夜,水底下那个梦一般的侧脸……“昨夜是你在水里救的我?”他突兀地说。林妩表情变都没变:“没错,没想到吧,我还有这等神力,居然可以一拖二。”景隆帝闻言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你又帮了我一回。”“不用客气,反正也不是免费的。”林妩乜着眼看他:“圣……公子,你该不是忘了吧?昨夜我在水下说的,这么大的救驾之功,好歹给我些赏赐!”景隆帝万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些,哀伤的气氛都被破坏掉了。不禁有些无语:“你想要什么赏赐?可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了!”“没关系的。”林妩信誓旦旦:“在靖王上位之前,你的话还作数,赶紧大大的赏,应赏尽赏。”景隆帝:“你想要我赏什么?”林妩神神秘秘地靠近:“我……想要一块封地。”景隆帝下意识想拒绝。要知道,对于每一任皇帝而言,削藩收回封地,都是极难的使命。如今大魏国土归一的格局,是历代皇帝努力的成果。他不能轻易破坏。可林妩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吃惊:“我想要……桑林。”“桑林?”景隆帝有些意外,眼底透露着怀疑:“你为何想要桑林?”他以为,林妩会提一些富庶之地,却没想到是处于北地,荒凉贫瘠又频频遭外族骚扰的桑林。桑林与黑岭、昌平以及平醴,几乎形成一条直线,是大魏国土的边界。只不过,桑林比起那三个地方,又更加艰苦许多。因此自古以来,桑林便是许多重犯的流放地。林妩微微一笑:“因为,桑林挨着黑岭,唇齿相依。”“我想和靖王密不可分!”景隆帝:……能不要这么不分场合地秀恩爱吗?他可还在心爱之人的坟前啊!“行吧。”景隆帝心烦:“我便再行最后一次帝王之责,准了。”也不是为了成全他俩,而是林妩为国立了那么大的功,又巴巴地给小芳立坟,若是今后自己走了,她只有一个护国公主的名头,怕是在朝中站不住脚。有个封地,腰杆子也能硬一些。“那你可别死在这儿了。”林妩很高兴:“你还得回宫里,给我的册封诏书盖玉玺。”景隆帝:……对,就是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很像,小芳……景隆帝暗中叹了口气,侧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新鲜的坟。又看到林妩扔下锄头,兴高采烈地要去洗手。洗到一半,脸上的面纱要掉不掉,她还第一时间空出手来别好。景隆帝忍不住:“其实,你不戴面纱也可以。”“朕……我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厌丑了。”林妩听了真是服他那张嘴,这话里话外不还是说她丑吗?他以为她听了会高兴吗?“还是不了。”她客气地说道:“我怕伤了公子的眼。”景隆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妥,试图挽回:“不,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觉得,你也没那么丑。”“某些角度看,还有些像小芳。”“但这样比好像对小芳不太礼貌,故而我一直没说。”林妩:……所以跟我比是拉低小芳档次了呗?我丑怪我喽?好小子,要不你还是老老实实当皇帝吧。要不就你这张气人的嘴,做平民的第一天就被人砍成肉泥。林妩在心中翻了八百个白眼,面上勉强挤出笑来:“倒不是怕丑到公子,而是……”“怕吓到你呢。”景隆帝不解,真有那么丑吗?记忆中,他只见过林妩几回,是长什么样子来着?面有大痣,黑漆麻乎……他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行,还是厌丑,厌得很。“那随你吧。”他若无其事道:“面纱挂在耳边容易掉的话,其实亦可以绑在脑后。”林妩又翻了几个白眼,乖巧道:“好的,公子。”该醒的醒了,该埋的埋了,得琢磨着,怎么回宫了。根据林妩的预估,昨夜她安排了许多人冒充景隆帝,在城外乱窜,估计喀什大军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闲工夫攻城。这样一来,京城定当是又有惊无险地熬过一晚。眼下这个时间,辽城的援军应该已经赶到,正跟喀什打得热火朝天了。林妩相信大魏的将士们,定能打败喀什。故而,此时他俩,只需要找个显眼的地方坐着,等待救援便好。“公子,方才我已经探查过,穿过那个山洞,便是一处宽阔之地,可通山上大路。”“不如我们到大路上去,更容易被魏军发现。” 第362章 壮烈离别 按照常理,林妩的提议是很正确的。关键是有些人他就不按常理。比如喀什大王子。林妩扶着景隆帝进洞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耳熟的轻笑声。“好黑呀。”“公主你怕不怕,本王背你吧?”林妩:……旁人都以为,喀什远道而来,又损了这么多兵马,必定会与辽城援兵决一死战,才不虚此行。但大王子却在援兵抵达的前一刻,下令撤兵。他的想法很简单粗暴:“已经损失了那么多人,为何还要硬碰硬?大魏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跟魏军鏖战,不如花心思搜索景隆帝的去向。”“若是能抓住她,这战势,又该改天换地了。”大王子这人确实脑回路清奇,行兵打仗的路数与他人截然不同。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数万喀什勇士的积极搜索下,林妩她俩很快被找到了。真是不得不说,大王子脑子有病但有用……林妩赶紧拽着景隆帝往山洞深处跑。大路是去不得了,定然都是喀什勇士。后退更要不得,那岂不是瓮中捉鳖?两个美弱病残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逃亡。大王子在后头,像猫捉老鼠似的,溜溜达达,还时不时嘘寒问暖。有好几次,他甚至故意放走林妩和景隆帝,然后再追上去,吓一吓他们。追到最后,景隆帝都怒了。“朕不逃了!”说话的习惯也回来了,拽得二五八万:“大不了就战死在此地,也不能让他们这群喀什人耍着玩!”手动不了,就用腿。景隆帝长腿一扫,一颗石头便直击大王子的面门。大王子本松松散散地站在不远处,绛唇微勾,见那石头袭来,也不逃,而是略略歪头。石头便唰地一下,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去了。“果然是大魏最强射手,连腿力也这么有准头。”大王子笑了一下:“若是打断你的腿,你又如何呢?”“朕会咬断你喉咙。”景隆帝冷冷道。两个国家最尊贵的人,隔着一道深沟,肃然对峙。景隆帝伤了胳膊又病着,大王子胸膛上有个大洞,两人倒是旗鼓相当。但再看看大王子身后数不清的喀什勇士,和景隆帝身边矮冬瓜似的林妩……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形势对我方大大不利啊。林妩心想。“圣上,咱们还是逃吧!”林妩拽起景隆帝就跑。该怂还是得认。猫抓老鼠的游戏又持续了一会儿,林妩二人往洞里走得越来越深,脚下也越来越湿滑,似乎来到了地下河。林妩敏锐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奇怪的味道。她心中微微一动。适逢大王子又带着追兵遛过来了,林妩便低声对景隆帝道:“圣上,你且听我说……”大王子一转出来,便见他俩头挨着头叽叽咕咕,不知怎的心里很不痛快,连邪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冷着脸道:“你俩倒是知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卿卿我我呢?”然后又很不是滋味地瞪着林妩:“公主,你未免太伤本王的心了,本王诚心邀你结亲,你却和一个对你不好的人,一同对付本王?”“你可别忘了,这人还是心有所属的。”“他心里只有那个死太监!”死太监……林妩听得人都傻了,怎么感觉自己被人骂了呢。景隆帝也很不高兴,什么叫死太监?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喀什人的嘴真臭!看他俩如出一辙的郁闷神色,好似一对很有默契的搭子,本该高兴的大王子,莫名有点不爽。顿时失了兴致,不想玩了。“好了。”他面色阴沉,颊畔晃动的金色耳环,在火光中折射着妖异的光芒:“本王可不耐烦看你们君臣相亲相爱,猫抓老鼠的游戏,本王腻了。”而后,他抬起手来,两指微微一弹。喀什勇士猛地冲了上来!大王子就是大王子,他可不讲究什么王对王的武德,只要能将景隆帝狠狠地碾压在地,用什么方法,他是无所谓的。林妩还想拉着景隆帝跑,却摸了个空。景隆帝早已侧过身去,还推了她一把,声音清冷:“你走。”林妩愣了一下。景隆帝又低吼:“快走!”“朕在此为你挡着些,能走多远就多远,魏军会来救你的,你快走!”“圣上……”林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景隆帝却背对她,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拿着称不上是武器的农具,锄头。“走吧。”空旷的地洞中,他的声音亦显得有些空洞,仿佛一声轻叹。“朕登位十载,护住的人很多,护不住的人,也很多。”“至少今日,朕还能护住最后一个。”“这个天子,做到这般,也该够了。”他握紧锄头,决绝吼道:“走!”林妩咬咬牙,转身往黑暗处跑。就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喀什勇士也扑了上来。那个清瘦、孱弱、孤独伫立的少年帝王,被一群人肉战车,给淹没了。高石之上,大王子看着底下壮烈的离别,露出玩味的笑意。真是一出好戏啊。他怎能让这么凄美的好戏,那么快结束?“留他一条性命!”他愉悦道。然后一步步走下来,看着景隆帝犹如一只肮脏的老鼠般被按在地上,发出惬意的笑声。“你真的舍得走吗?”他对着黑暗处道:“若是不出来,你们这宝贝小皇帝,可就要吃苦了。”洞内寂静无声。景隆帝虽然被踩着脸,满脸满口污泥,但还是冷笑出声。“朕死都不怕,吃苦有何惧?”“朕活不了多久,她不会回来了。想用朕来威胁大魏,喀什的狗杂种,你们算盘落空了!”但他的话,只换来更无情的碾压。甚至让他感觉,自己的面皮已经血肉模糊,或许连骨头,也生了裂缝……“好硬的嘴。”大王子轻巧地笑道,观赏着他的惨状。兴致盎然的眼神,忽地一冷:“就是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也跟这嘴一样硬?”“来人!”他面无表情喝道。“用刀柄,杵断他的手指!”“你不是射艺很强吗,本王倒要看看……”“今后,你还如何拿得起弓!” 第363章 爆炸威胁 可是刀柄终究没能杵下去。喀什勇士举起刀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到地下河对面的大石头上:“放开他!”林妩喊道,手里拿着一根簪子。“大王子,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什么吧?”所有人的动作停下了,大王子慢慢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很危险:“嗯?信号弹……”“没错。”林妩微微一笑:“如果我在这将它点起来,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这深洞里,信号弹又飞不出去,点起来有什么用?大王子刚想嗤笑,一旁的喀什勇士却紧张起来。“殿下,万万不可!”那勇士之前在铁矿山服役,对气味有些许了解。洞中这奇妙的味道,以及林妩意味深长的话,让他有了不详的猜想。“殿下,这气味,属下曾在矿山嗅到过,只需有些许火星,便极有可能引起爆炸!”他低声惊恐道。大王子望着那只曾经救过他和林妩,如今却被林妩用来威胁他的簪子,心中徐徐升起一股恼怒。“你对这皇帝还真是死心塌地。”他的声音冷下来:“点燃这信号弹,你亦免不了一死,值得吗?”林妩面色泰然,仿佛直面的不是生死,而是道义:“当然值得。”“反正还有一个喀什储君陪葬。喀什王命不久矣,杀了你,喀什将后继无人,我大魏灭了喀什易如反掌,我有什么不值得的?”然而大王子听了,却身心愉悦起来,语气都轻快起来:“原来还是为了本王?公主真是费心了……”“少废话!”林妩喝道。她实在不耐烦听这个疯子嘴上不着调地乱扯,又把那簪子举得更高了一些:“放开圣上,你们全都后退,退到洞外去!”喀什士兵已经慌了神,毕竟爆炸不是小事,谁也不想交代在这里。“殿下,我们撤吧……”喀什大将哀求道。大王子的笑容越翘越高,两颗虎牙在昏暗中格外白,眼眸隐隐有些疯狂。仿佛这个死亡威胁,将他周身的兴奋因子,都激发出来了似的。“后退。”他将虎牙轻轻在绛唇上磨了磨,用难以抑制兴奋的声音道。喀什勇士没想到主子这回这么听劝,又是开心,又是担忧。一边后退一边想,丫的不是暗戳戳要搞一个大的吧?以大王子的邪性,真的很有可能……因此喀什大将一直黏在大王子身边,准备见势不对就把他搂紧。但大王子真的乖乖原路退了回去,一边退,一边挂着奇异的笑容,愈发令人心惊胆战。当喀什大军终于退回原先那个高台之上,他们才松了口气,因为此处开阔许多,距离出口近,便是爆炸,也不会太波及此处。看着立在最高处,歪头俯瞰的大王子,他们不禁感叹:殿下总算听了次人话……“哈。”大王子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他们庆幸的想象。“真是君臣情深,感天动地。”他戏谑道。从这个高台之上,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可以见到两个身影互相扶持,往洞的更深处走去。那是方才林妩和景隆帝一唱一和,争取时间探查到的地方。空气中的异味更浓重,证明二氧化硫浓度更高,与之相伴的甲烷浓度也会更高。在方才那个地方点燃信号弹,或许只会小爆,但在此处,很可能会引起坍塌。故而,对喀什大军而言,这是更具有威胁性的地方。反过来,便是对林妩二人更安全的地方。又被林妩给算计到了。大王子眸色骤地一沉。“喀什灭不灭,同本王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绷紧全身肌肉,忽然凝重的气氛,让喀什勇士们颇感不妙。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大王子竟纵身一跃,从高台上跳了下去,狂妄的声音在洞中回荡:“本王要的是赢!”大魏的情报工作,终究还是没做到位。与喀什交战多年,竟无人得知,喀什大王子除了战术诡奇和绝命双刀,还有一项无人能望其项背的技能。他身量高达两米,却灵活得堪比猿猴。不,应当说是野山羊。竟在那高石峭壁上行走,攀爬跳跃,如履平地。等林妩和景隆帝从淙淙水声中分辨出来人方向,大王子已经摁着景隆帝的头,狠狠撞到石壁上。“圣上!”林妩瞪大眼睛,正欲伸手去救,却被扼住手腕。“公主,这么急着对本王投怀送抱?”大王子含笑道。而后闷一声,将林妩的手臂折脱臼了。那根簪子掉落,被他轻轻一踢,飞到石壁上断成两截。爆炸威胁,失效了。大王子露出两颗雪白的小犬牙,笑得如沐春风:“公主,你为什么这么不乖呢?”“若是听话地跟本王走该多好?两国不用打仗,你们的小皇帝,也不需要受这些苦了。”“唉……”他很是惋惜似的,叹起气来。“你还把见证我俩亲密关系的信号弹,用在他身上。”“本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不如……”他紧紧拥着林妩的腰,手指一寸寸地探索:“让本王就在他的面前,好好惩治一下你……”咚!身后又飞过来一个东西,大王子抱着林妩及时转身,堪堪躲过。然后,便见到那如破布娃娃般的景隆帝,顽强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放开她。”他喘着粗气道。那气从他残破不堪的身子呼出,如同一个老旧漏风的拉风箱,每一下听着都充满疼痛。林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圣上……”大王子却露出一抹赞赏之色:“啊。可真难杀呀。”但是更多的,是极致的暴虐与疯狂。“看来……”他舔了舔嘴角:“本王不下死手是不行了。”“这回,就砸烂你的头颅吧。”大王子再次掐住景隆帝的肩膀,凭借一身神力,狠狠地将人往石壁上甩去!这一次他用尽全力,景隆帝必定肝胆俱裂而死——“呃……”他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量减半,景隆帝没飞到石壁上,而是摔进了地下河中,沉浸水底。“圣上!”扔完锄头的林妩,不顾一切地朝地下河跑去。大王子被天外来锄打了一下后脑勺,有些许脑震荡,扶着脑袋满脸迷茫。 第364章 我是小芳 喀什勇士们连拍大腿,果然又吃亏了吧!我的王,你还不明白吗,那劳什子公主克你!长点心吧!喀什勇士赶紧一路狂奔,一拥而上,将大王子围住,痛心道:“殿下,没事吧!”大王子皱了一下眉,又甩了一下头,摸着后脑勺,慢吞吞道:“……没事。”然后抬眼看林妩拼命在水中扑腾,要去救呛水几乎昏迷的景隆帝。两人湿淋淋地在水挣扎,如同一对苦命鸳鸯,挑动了大王子某一条神经。他绛红色微翘的唇,倏地抿紧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惹得本王不高兴。”他冷冷地说。看着林妩艰难地涉水,一心朝景隆帝跑过去,他越看越不开心。“跟本王走有什么不好?”他瞪着林妩。“什么都不好。”林妩吃力地扶起景隆帝,露出厌烦的表情。“殿下,你死缠着我,又是为何?就因为我曾烂好心,递给你一瓶药吗?”“还是因为我多次打乱你的计划,刺痛了你的自尊心?”“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你对我就很好似的,在你心里,不也将我当成玩物而已吗?”玩物?这两个字在大王子舌尖转了一下,而后变成一句轻蔑的话:“你可知,有多少人争着当本王的玩物吗?”他生来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早已令他厌烦。故而,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刺激,寻找更强大的对手,将其打败、折辱、再无情抛弃。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点存活的意义。而不够强大的人,根本不配当他的玩物。林妩还是因为有些手段,又狡猾如兔,堪称一个强劲的对手,才令他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乐趣。难得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他还想玩久一点。“你若不想当女奴……”大王子放缓了声调。“本王可封你为大妃。只不过,大妃就不能随本王出征了,本王不太喜欢。”“此外,你若是还想着大魏,可以和本王一同将大魏攻下,届时……”“不用了。”林妩毫不留情拒绝道。大王子的脸立即冷了下来。“你不慎重考虑一下?”他语气里还带着笑意,但眼神中却是毫无掩藏的狂暴。“跟着这个小皇帝,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你们为了他拼死拼活,他却为了一个小太监甘愿赴死。这种脑子不清楚的蠢货,也配跟本王比?”林妩却笑了一下:“殿下,你大概是冷心冷情,胜负至上久了,不知情之一字吧?”“我们大魏,跟你们喀什可不一样。”“追随一代明主,不但是为了利,为了家国,亦是认准他这个人,为了君臣情义。”“你说他哪里配跟你比?”她轻呵一声:“单在小芳公公这件事上,便能看出你和他的高下。”“小芳公公为他挡了一箭,他要以命相还,这就是情,这就是义。我愿意追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主。”“而你呢?”“我好歹对你也有一药之恩,你却对我恩将仇报,还想让我信你?”她正说着,突然被抓住手。景隆帝在她怀中,眼睛已经无法全部睁开了,仅余一点亮光。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别……管我了,你快走……”大王子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现到如今,还装什么为人着想呢?”“你将那信号弹送予那小太监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哦。”他将视线落在林妩身上,满是嘲讽:“你还不知道吧?”“若不是你们这痴情皇帝,被没用的儿女情长冲昏头脑,你们现在,或许还是有救的。”“因为,他将一枚大魏皇室祖传的信号弹,送给了——”“我知道。”林妩打断他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说。表情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以及令人不解的欣喜。“原来,那是信号弹呀?”她眨了眨眼睛,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拂起她半边面纱,露出她欢快的表情:“啊,可太好啦。”嗯?大王子和景隆帝双双发愣。前者歪着头,以为她是临死前放纵一把。后者却迷迷糊糊地想:这个脸,真的好像小芳啊……大王子彻底失去耐心,大步往河边走,嘴角悬着残忍嗜血的笑意。“公主觉得好,那就好。”“但愿九泉之下,他和那小太监一起,身边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时,你不要哭着后悔。”“那倒不会。”林妩笑吟吟道。接着,景隆帝在半昏半醒之际,看到她举起一个东西。一个他曾经日日把玩,从不假手于人的东西。然后,听到她说:“因为,我就是小芳哦。”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山洞。若干年后,景隆帝再次回忆那时的情景,感觉如同梦一般。河水淹没了一切知觉,恍惚中他只觉得自己宛如一片叶子,在汪洋大海中被风暴席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忽远忽近,无数东西从天而降,掉落水中的声响足以让人暂时失聪。一切光线从他半阖的眼中迅速退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又坚定地说:“圣上,不要死。”“你还没给我的册封圣旨盖章呢。”谁也没想到,素日景隆帝从不离身,日日盘在手上把玩的串珠,原来就是大魏皇室祖传的护身符——皇家信号弹。而花房遇刺那一日,他中了幻情花的毒,曾短暂地将那女子认成林妩,宽衣解带之时,将那串珠跟其他宝物一同扔在地上,作为定情信物。虽然当时林妩并未意识到,只是当寻常敛财收了起来。多亏宇宙第三定律:反派死于话多。林妩在最后一刻,从大王子口中知道了串珠的用法。于是,她将串珠启动后,往喀什大军砸去,自己第一时间抱着景隆帝潜入水中,顺着地下河的流向,拼命往下游。河流的尽头,往往就是洞的出口。林妩猜对了。她奋力将生死不明的景隆帝带出山洞时,里头轰然巨响,不知坍塌了几何。这回,喀什大军没死在魏军手里,到要被魏家老祖宗,好好教训一番了。林妩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她也彻底晕了过去。 第365章 吃上软饭 等林妩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林宅的床上。一睁开眼睛,正上方起码有五张大脸。“你醒了!”一个家属和四个编外人员喜极而泣齐声吼道。林妩本就被重创的小脑袋,又遭受了二次伤害。她痛苦得捂住头:“好吵,耳朵疼……”游太医气得不行,也顾不上太医院不得罪人的优良传统了,噼里啪啦把挤在床边的男子打了一顿。“起开起开!”“病人需要好好休养,你们给人围了一圈,浊气伤人,知不知道!”四个编外人员悻悻地后退了两步。姜斗植抱剑叉胸,狐狸眼气得要喷火,转头就骂:“在下才几日没在城中?她就伤成了这样!所谓的开封府信号弹呢?尽是无用摆设!在下早该知道,不能指望你能护住人!”崔逖素日笑意和煦的脸,此刻也冷若冰霜。他冷声道:“据崔某所知,那喀什大王子,先前还是住在姜大人府上的?姜大人,你可真是独具慧眼,热情好客啊。”姜斗植:“……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你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怪我咯?”兄弟俩眼神互杀,看着又要打起来。靖王赶忙劝:“人没事是万幸,我们内部先不要起哄……”“你还说!”两兄弟异口同声道。“我二人都因公离了京城,余你在城中照看着点,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照看的!”姜斗植厉声斥责。崔逖更是寻衅滋事:“明明是三个人的小组,王爷这就摆出小组长的款来了?该不是当上摄政王,就觉得占了上风吧?”“话又说回来,这摄政王,还是托了公主的福才当上的,很难不让人想歪……”靖王气得跳起来:“你们在胡说什么!本王绝无异心,你们简直是……”三人在吵吵嚷嚷时,早有一人恬不知耻地跟在一条狗后面,挤到床边:“游太医,不是末将想过来,是这狗非要来。”“往日公主极其喜爱它的,兴许见了他会开心……”宁世子也学坏了。这是林妩看到jason那张狗头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不过,看到jason她确实是开心的,人都变得精神了不少。摸了摸那张毛茸茸的头,感觉心里都变柔软了。姜斗植不快:“这狗是怎么回事?”“不对,在下还想问呢,宁世子,你怎么在这里?”另外二人眼神里也有些气愤。明明说好三人行,怎的有人插队!就这样,林妩先是看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火光带闪电。然后,这些闪电一齐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在说:你倒是解释解释!林妩:……咳了一声,她尴尬道:“我自觉得好了许多,不如摆膳,用个饭吧?”这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消散了。吃饭的时候,林妩方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难怪肚子饿得要死。她其实没受什么大伤,脱臼的手早已被游太医接好,就是因为先前一直做苦力,体力透支过度,故而睡了个昏天黑地。现在吃饱喝足,他便觉得自己又是一条好汉。于是关心起时事来:“王爷,你怎的变成摄政王了?”靖王第一个被提问,左右立即射来灼人的目光。他面色微红,忍不住露出些许飘飘然之相,傲声道:“本王自知能力不足,担不起天子重担,便退领摄政王之职,暂时代理政务,以待圣上从梧桐山归来。”“梧桐山?”林妩微微诧异:“圣上去了梧桐山?”梧桐山是大魏最知名的修仙之山,据闻位于蓬瀛岛上,系先祖皇帝修行坐化之地。那处不单有道法超然的高人,亦有超脱生死的道医,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术。“圣上伤得极重,恐性命难保。”靖王叹气:“虽说送去了梧桐山,但……”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压抑了。而且,他们四人一直看着林妩,眼神很是复杂,令她头皮发麻。不得不开口问道:“那……圣上有说什么吗?”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摄政王小组长开口道:“圣上……说了。”林妩缩缩脖子:“说了什么?”该不是留下遗言,给她一百廷杖吧?她这小身板可受不住啊!到时候就让崔逖代劳,他有经验。林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不料,靖王叹了口气,低声道:“圣上说……”“把玉玺拿来,他要给你的册封诏书,盖章。”此言一出,一屋子五人一狗,都沉默了。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妩才低声道:“啊,他记得啊。”“那就好。”护国公主被正式册封,并享有包括桑林在内的北地三城作为封地一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以太后为首的宋党坚决反对,但是林妩有景隆帝亲书的诏书,又盖了玉玺,如今把持朝政的还是靖王,他们闹过一阵后,以失败告终。平民女子一跃成为大魏最尊贵公主的传奇,在大魏迅速传开。北地。天高地阔,苍山远野。一匹棕红色的烈马迅速掠过草原,带起一阵疾风,如同在绿色汪洋上,掀起一片波浪。马儿被扯住缰绳,骤然停下,扬起两蹄对天长嘶。几乎同一时间,红色锦带束起的墨发马尾在空中甩动,桀骜不羁的青年长腿一扫,翻身下马。“又有何事?”他凤眼微眯,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道。单膝跪地的小将,恭恭敬敬呈上一张纸:“将军,城主来信,说是桑林已被划入公主的封地,咱们以后行动恐怕不便了。”“公主?”青年皱眉,夺过纸张打开:“什么玩意……”而后,凤眼倏地瞪大,狗尾巴草掉了下来。小将疑惑:“将军,怎么……”“传令下去!”青年突然抬起头:“大摆宴席,本将军要大肆庆祝!”“哈?”小将傻了:“庆祝什么?”“庆祝什么?”青年慢慢咧开嘴,笑容越来越明亮。倒比那高悬的日头,还要炫目:“庆祝本将军……”“吃上媳妇的软饭了!” 第366章 朝中气氛 喀什围城轰轰烈烈持续了大半个月,终于以地洞炸塌,喀什大军所剩无几告终。据说,喀什大王子死活不知,被最后一支喀什小队拥着,狼狈逃回西北。短暂动荡的大魏,终于稳定下来。但是朝堂上却吵起来了。首先是窝囊已久的太后,终于把景隆帝给熬走了,不同意靖王当摄政王不说,还天天试图垂帘听政,将后宫搅得鸡飞狗跳。其次是之前因宋大将军连连败仗,缩着脖子做人的宋党,这会子跳出来,要求对喀什居然不知不觉混进来的原因,深入追究。他们表示,宋大将军驻守西北那么多年,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怎的宁国公一去,喀什就把边关渗透成筛子了?宁国公嫌疑很大,指不定就是他通敌卖国!纵使宁国公在大魏积威甚重,颇受爱戴,宋党提出这逆天言论,遭了无数人唾骂。但无奈宋党在朝中人多,日日弹劾宁国公,一来二去,竟也成了气候。一时间,朝中气氛紧张,西北局势更加尴尬。林妩也免不了受到波及,别有用心的宋党连她当丫鬟的旧事都翻出来了,大肆歪曲道:“喀什大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来,焉知是不是从朝堂到西北,都有内鬼里应外合?”“至于内鬼是谁嘛,听说护国公主与宁国公关系匪浅,护国公主又在此次战事中受益巨大,谁心里有鬼谁知道。”“就是,听说护国公主跟那喀什大王子,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呢。此次兵围京城,公主难道没有纵敌之责吗?”“依下官看来,便是没有纵敌之责,亦有失察之罪。前些日子不是说了,北地起义军闹得厉害,公主自己的封地,也不管管……哎哟!”最后说这话的人,被马斯倪没拿稳,脱手飞出的玉牌打了头。“对不住啊,手滑。”马斯倪理直气壮道。“但是这位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北地才划入公主名下多久,那起义军闹事能怪到她头上吗?”“要怪,老臣认为,还得怪宋家军。西北守不住,那就主动去守守北地呗,天天窝在宁国公羽翼下吃干饭,怎么好意思哦。北地起义军作乱,都是因为他们不作为!”御史大夫一张嘴,满朝文武都后悔。怎的又惹了这个刺头!宋党更是难受,本来要讨伐宁国公和护国公主的,怎么兜兜转转,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其中一个颇有权势的,硬着头皮开口到:“凭什么让宋家军去北地?宋家军在西北经营多年,颇有建树,宋大将军劳苦功高,朝廷怎能做这过河拆桥之事。”“要去也应当是宁国公去,瞧他抗击喀什,将人都抗击到国都来了,可见西北他守得不好,不如去北地……”哦。站宁国公的大臣们心下了然,原来宋党叽叽歪歪这一大堆,目的在此呀。现在可不是喀什来势汹汹的时候了,当初西北告急,宋大将军吃了败仗,急吼吼让宁国公来救火。可如今形势倒转,主战的喀什三王子死了,大王子又折了三万兵马逃回去,喀什内部一片混乱,在西北战事上便松懈了。于是,宋党开始眼馋西北的战果,想赶走宁国公,让宋大将军夺回地位。这算盘打得,众人在京城都听见了。可偏偏宋家手握兵权,又有太后在宫中诚邀,黑的都能被他们说成白的。靖王坐在主位,看着两旁泾渭分明的两派,面色不虞。他可不是景隆帝,不能随便赐人廷仗,可是这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家伙,实在面目可憎。还好如今御史台都是他们的人,今日宋党参林妩几本,明日御史们就能从祖宗十八代开始列举他们上百条罪状,从早朝一直骂到他们下值乘车逃进家门。可这终究不是解决办法。而且北地的起义军,也确实是个大问题。那处曾是赵家历代驻守之地,赵家所率的烽狼骑抗击外族几十年,终于将对方灭族,巩固了大魏边界。但由于多年战乱,这里也变得贫瘠,常常十里见不到人烟,只留了一些赵家当年的残部,在此驻守。故而,这么个不毛之地,突然在一年前冒出一支起义军,在悄无声息中,以燎原之势迅速壮大。根据最新来报,起义军隐隐有控制北地的失态,俨然已经成为大魏毒瘤。可到底派谁去?能让宋家军去吃点苦头,自是最好,但他们绝对不肯。让宁国公去,又有些寒了忠臣的心。派旁的人去……靖王看着两旁争吵不休的臣子,陷入沉思。朝堂上吵得厉害,林妩的林宅里,也争执不休。“所以,这是你不着寸缕,躺在良家女子家里的理由吗?”刚刚沐浴过的锦衣卫指挥使,穿着一件松松的风信紫外袍,全靠宽肩猿臂撑起慵懒的效果,腰带随意扎住蜂腰,一头长发不似平常那般束起,而是披在肩上。好一个出浴美男,活色生香。如果他没有抱着手臂,臭着脸的话。而在他的面前,一张美人榻上,肌肤胜雪的文雅公子,正闲适地趴着,衣衫褪到腰,大片裸露的肌肤如雪一般。崔逖悠悠叹了一句:“唉……公主,崔某感觉心头发紧,是不是中毒太深,受不得刺激?”“或者让无关人等先出去吧。”无关人等?姜斗植的拳头都硬了。姓崔的最近天天往林宅跑,一会儿心口疼,一会儿透不过气,不知道还以为他病入膏肓了。偏偏妩儿是个极善心的,为他把了把脉,说余毒未消,可定期来祛毒。每期诊金三百两。这可把姓崔的乐坏了,三天两头往林宅跑,气得姜斗植无心在宫中当值,总觉得有人在挖他的墙角。而今夜,这厮竟恬不知耻地,还要妩儿给他针灸?正逢林妩端着放有银针的盘子走进来,姜斗植狐眼微微上挑,邪魅狂狷一笑:“穴位而已,在下也颇通一些。”“不如,在下替妩儿吧。”【浅更一点,若是有缘咱们再见吧。还没看的宝子赶紧看了,别藏在书架,可能说没就没了。】 第367章 人脸识别 崔逖眸色一深,刚想要爬起来,无奈京城第一高手迅疾如风,须臾间便来到榻前,只轻轻一按,便让他动弹不得。但身为手下怨灵无数、世间仇家不少的天子鬣狗,崔大人对反刺杀有着丰富的经验,将手指上的扳指一弹,便将垂帘带到一旁的烛火旁,熊熊燃烧后又荡回来。姜指挥使闪得很快,但无奈秀发飘逸,被烧卷了好几根。紫色长袍上多出一个洞来。悔得姜斗植想咆哮:早知刚才那一掌,就该把他的肩胛骨拍碎!可惜他没有机会再来一招,隔壁自家院子的下人便匆匆来报:“大人,北镇抚司来人了……”姜斗植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日也当值夜也当值,他姜指挥使是铁打的吗?那么多人花前月下就不能多他一个吗?光棍就该被这么使劲嚯嚯吗?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这锦衣卫是非当不可吗?但纵有千般念头,也只得摔了袖子,悻悻走了。不走不行,如今的他得努力。林妩都当上护国公主了,他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好像有点不够格。景隆帝还是太脆了,他才几日没在京城,这人就不中用了。否则,他高低用绣春刀逼对方给自己升个官。满面不快地走了两步,姜斗植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用手指点点崔逖,露出冰冷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在下看着你呢,你注意着点!林妩站在外面撸猫,本想等两兄弟打完了再进去,却见姜斗植阴郁地走出来。风灌进他的袍子,显得整个人气鼓鼓的。有点凶又有点可爱。偏偏在这时,大花猫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林妩赶紧拍拍猫的小脑袋,让它别叫了,因为姜斗植被这猫抓过以后,单方面同它结了仇,每次见面都要用水滋它。要是又把他叫恼了,指不定这男人心里多记仇呢。但令她意外的是,姜斗植这次却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然后道:“它都这样了,你还搂着它作甚?”林妩一头雾水:“它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搂它?”姜斗植暧昧地翘起嘴角,眼中波光潋滟:“你不知道?它发情了,正要出去找情郎呢……”林妩:……她刚要把猫放在地上,身前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薄薄的紫色料子底下,隐约透出精悍的腰身。姜斗植一把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你应该搂着在下。”些许热气在林妩耳边熏蒸:“我也发情了。”林妩:!!!所以你不是去东傀谷找解药,你是去进修了啊?怎么感觉段位完全不同了呢?有点油腻。她的嫌弃溢于言表。姜斗植说完自己也僵了了一下,看到林妩那吃不下的表情,心中更加难堪。他花了几百两银子跟青楼花魁学的啊。学过的都说好,不能是他的问题吧?姜指挥使不信邪,又使出学成的第二招,两只手按在林妩的两边脸颊上,往中间挤。然后凑过去,直接——啾啾啾啾啾。像小鸡啄米。又略略略略略,把林妩两瓣粉唇舔得像涂了猪油。林妩什么反应,姜指挥使没细看,自己先脸红了,心满意足地想,这钱没白花。好甜的嘴啊。伸舌头果然更上头,花魁诚不欺我。而林妩呢,五官被他两个大掌挤得都要堆一块了,眼睛一酸,差点淌下泪来。老哥,你这样对吗。我嘴巴都没张,你这舌头伸了是给我做唇部护理吗?姜斗植压根没理解她的意思,只顾美滋滋:哎嘿,都给亲哭了。眼睛水汪汪的,真好看。爷真厉害!最后还是林妩掐了他的腰一把,他才松开手。林妩刚要挣脱他的桎梏,他却双手环住他的要,弓下身来,将脑袋迈进她的颈窝,长叹了一口气:“别说话,抱一会儿。”声音里满是惆怅和悔恨,还有点不甘。“我才不在了这么点日子,你就差点没了。若是你真有什么万一,我……”“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到底意义何在呢?”他轻声说。说是说给林妩听,但又像是在问自己。在月光照耀下,他如同一条没有安全感的大狗,迷茫地将脑袋放在主人的肩膀上。唯有主人的抱抱,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林妩摸了摸他那头长发,像在给大花猫顺毛。“我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温声说道。“不好。”姜斗植闷声道:“之前随随便便就给什么狗屁慧慈公主劫走了,而后又在战场上跑来跑去,说不定以后,坐在家里也被人劫了呢?”林妩信心满满地摇摇头:“不会的。”“现在进林宅可不容易,需要人脸识别。”人脸识别?姜斗植皱起眉头,听起来怪新鲜的,又怪不靠谱的。林妩兴致勃勃指着门口,正好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朝林宅门口跑过来。然后,响起汪汪狂吠!“哎哟喂!”那官差被猛地一扑,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而林妩院子里的仆人赶紧跑过来,大声喊道:“是什么人?狗都没见过的人,不许敢擅闯林宅!”而jason从黑暗中跑出来,到林妩面前欢快地摇尾巴,喜获一条肉干。姜斗植无语了:原来,是通过狗识别人脸啊?林妩摸摸狗头:“jason可是镇国军培育的战斗犬,警惕性强,攻击力和爆发力超群,而且非常通人性,可比暗卫好用多啦。”姜斗植想想也是,但思及这是宁司寒送来的,又感觉是对方争宠的手段。还是有些心塞。得找机会,也把这狗滋几顿才是!他还要借机再痴缠林妩几句,却被门外的官差打断了。那人大喊起来:“护国公主!”“公主,小的是开封府的人呐!”林妩定睛一看,才认出来,确实是常常同崔逖行走的人。她的心不由得噗通一下。今日是什么意思,怎么北镇抚司和开封府接连来人?果然,那人入得门来,便是一脸焦急:“我们大人何在?开封府才接到急报,出了大案。”“宋威侯被人劫走了!”“而劫持者,同公主,还有些关系……”【不是我要断更,是书面临下架风险。现在我能更则更,也算是给追书那么久的宝子们一个交代吧。接下来就只能看缘分了。】 第368章 迷之逮捕 从宫中当值完回来后,宋威侯先是到酒楼里,听熟识的歌伎唱唱小曲。大魏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他便只能如此解解馋。正好今日他在朝堂上被御史大夫骂了一通,心情甚是不悦,于是待得晚了一些。待月上中天,酒酣耳热之后,他才带着几分醉意,上了马车准备回府。他晕晕乎乎地,在马车上阖眼歇息。作为一名朝廷重臣,他的马车周围跟着好些武艺高强的侍卫,故而此时松懈些,也没什么。正昏昏欲睡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害得正在瞌睡的他,一脑袋磕到车壁上。他掀开帘子,勃然大怒:“怎么回事?”然而放眼一看,却愣住了。外头一列精悍的兵马,手里还持着锦衣卫的逮捕令。“宋大人,你涉嫌通敌,请跟我们走吧。”宋威侯大吃一惊,来人那身皮,确实是锦衣卫的装扮。最重要的是,上头的逮捕令做不得假。他又惊又怒:“你们在胡说什么!本侯怎可能会通敌?锦衣卫简直欺人太甚,是不是姜斗植——”“大人!”那打头的锦衣卫,语气十分冰冷:“与姜指挥使无关,此令,来自宫中。”说完,就将人提走了。虽然宋威侯挣扎不已,但锦衣卫奉皇命办事,谁敢阻拦?数名侍卫眼睁睁看着锦衣卫的人马远去,半晌才有人如梦初醒:“快,快去府里报信!”而这个信一传到宋府,无疑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宋威侯夫人直接拍了桌子,她可是先帝封的公主,名曰惠阳,嫁与太后的亲侄子宋威侯,亲上加亲,权柄煊赫。此时她发起火来,怕是小半个京城都得心惊胆战:“锦衣卫好大的胆子,姜斗植他不要命了吗?如今圣上不在,朝中是我宋家说了算,他还敢在老虎脸上把胡子?”底下的侍卫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道:“夫人,属下听那人说,逮捕令来自宫中。”“宫中?”宋威侯夫人蹙起眉头:“难道是靖王?不可能,靖王便是当了摄政王,亦指使不了锦衣卫,锦衣卫只听命于圣上。可前些日子还听说圣上甚是凶险,性命难保,这就回京了?说不通……”“夫人。”那侍卫又小心翼翼道:“其实还有一人,可以指使锦衣卫。”“夫人忘了吗?圣上临走时,给护国公主赐了一尊尚方宝剑。”啊。宋威侯夫人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尚方宝剑,见此剑犹如面君,可斩杀一切逆臣贼子,调动大魏所有朝廷势力。当初太后还因为景隆帝将此剑赐予护国公主,气得大病几日。可谁也没想到,这护国公主拿了这剑,还真为所欲为?宋威侯夫人立即怒容满面。“这个便宜公主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居然连我们侯爷都敢抓,这不是相当于指着本宫和太后的脸,说我们是乱臣贼子吗?”“来人,备轿!”她双目射出恨意,吩咐道:“本宫要连夜进宫,秉明太后!”于是,本该万籁寂静的街道,突然被火把灯笼照得亮如白昼,大量人马涌进大街小巷,连皇宫都被整个惊醒了。太后如何反应不得而知,但此时,林宅的院子里,林妩满脸惊诧。“我?”“我为什么要拿宋威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而崔逖在开头听了个囫囵,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从里面赶出来,沉声道:“宋威侯,宋党在京的话事人。”“每回攻击你,说话最大声的就是他。”这也是大家怀疑林妩的原因之一。最近宋党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林妩与宁国公扯在一起,准备在喀什围京的追责中,把这两人一同拖下水,一举两得。而宋威侯作为宋党之首,往往身先士卒,站得最前,骂得最欢。虽然林妩自己不知道,但整个朝堂已经默认她和宋威侯成了死敌,路上遇见都会互捅刀子那种。因此,这回林妩下令锦衣卫去逮捕宋威侯,他们一点都不奇怪。可关键是,林妩大感冤枉:她没有哇!“这事太蹊跷了。”崔逖面色沉沉。姜斗植和他一样,都是办案老手了,不用细想便抓住其中不同寻常之处,也变了脸色。“看来北镇抚司派人来寻我,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姜斗植口气不善。果然,将人从隔壁院子召过来一问,正是为了此事。因着宋威侯地位不低,宋家在朝中又权势滔天,且宋威侯夫人连夜进宫寻了太后,太后几乎要掀翻半个皇宫,当即下了懿旨,让锦衣卫速速来请罪。而开封府则负责将相关人等都拿下,拿不下的,就上都中营!可以说将整个京城都搅得人仰马翻,就为了宋威侯这事。要不是京城三大办案执法机关:北镇抚司、开封府、都中营,都不在宋党的掌控之中,兴许林妩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林妩:……还好刚才劝住了小姜想裸辞的心。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但话又说回来:“姜大人,那张逮捕令可是真的?锦衣卫最近有签发逮捕令吗?”姜斗植皱眉:“锦衣卫负责的事务,有许多是时间跨度极长的,虽说圣上去了蓬瀛岛,但仍不妨碍这些事务继续推进,故而日常签发逮捕令是有的。”“只是逮捕令上,定然有被逮捕之人的名字,以及北镇抚司的官印。”“官印在我这里,而锦衣卫最近绝对没签发过针对宋威侯的逮捕令,在下实在不知,这张又是何来?”这就是开封府尹崔大人的绝对领域了。他立即进入了状态,陷入思考时不再笑意融融,而是冰冷得如同判官现世。“有可能是假的,亦有可能……官印是否被人盗用?”姜斗植表情坚决:“绝不可能,在下成为指挥使这些年,从未有过一刻掉以轻心。”“那……”众人皆陷入沉思。但思考显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两个部门的差人,都急得脑门冒烟了。坐在宫里的太后,正大发雷霆,等着两位大人呢。当然,还有“罪魁祸首”——护国公主。 第369章 三堂会审 林妩坐在前往宫中的马车上,心里有些沉重。这个时代的街道虽然是青石板路,但亦算不得非常平整,走起来仍有些颠簸。而林妩的心也随着这车轮子,上上下下。不过嘛,仔细想想,太后又能拿她怎样呢?关她进诏狱吗?那可真是回家了。关她进开封府吗?开封府披红挂绿。关她进都中营吗?其实她在那里还有一串小弟。再说了,关不关,也不是太后说了算,这不是还有霸道靖王,可以一堂言吗?想到这,林妩又安心下来,马车咔哒一声,到宫门了。林妩还未伸手,先是一条紫色锦带飘入帘来,然后镶了五瓣花铜套的刀柄,将帘子掀起。面上看不出一丝心事,秒变无情杀手的姜指挥使,冷声道:“下来。”林妩心想小样儿还挺能装,于是慢吞吞地走出来,正准备踏下车去。姜斗植却两手插着她的腋下,直接将她提了下来。林妩:……果然姜斗植还是那个姜斗植,没变。可是,你礼貌吗?名动京城的护国公主,气咻咻地朝宫门走去。锦衣卫指挥使跟在身后,按着绣春刀阔步向前。开封府尹则玉树临风,笑意浅浅,一边在心里恨自己不会功夫,被小崽子抢了一头,一边宛如没事人似的,跟一通进宫的其他官员打招呼:“几位大人,又见面了。”偏偏他这人不挑,那几个官员都是宋党!他们看见崔逖,便义愤填膺:“崔大人,你身为开封府尹,上辨忠奸,下斩歹人。如今京中发生如此恶劣之事,连皇亲国戚都被以莫须有罪名逮捕,律法何在?”“臣等心知你与护国公主交好,但在其位谋其政,凡事要问问自己为官的初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崔逖闻言也不恼,依然笑如春风。他本身就长得好,满身书卷气,一袭白锦衣,显得高洁如皎月,正直如寒松,乍一看令人心生信赖。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为什么穿白衣,因为心黑啊。宋党还是老样子,眼神不好还忘性大,这不又押错宝了,跟个白切黑谈良心。“各位大人所言极是,崔某自当尽力。”崔逖笑吟吟。宋党马上满意了几分。崔逖便仙气飘飘地舞着衣袖走了。而当大家都坐在殿中,太后位于上首,炮火集中朝着林妩就攻来了。“你这毒妇!还有脸站着,还不快跪下请罪!”太后骂道。林妩不卑不亢:“臣女困惑,臣女何罪之有?”太后直接摔了个茶盖过来:“你还敢狡辩!”她气得胸脯一阵欺负,银牙都要咬碎了:“你仗着皇帝赐你尚方宝剑,竟敢滥用职权,诬陷朝廷命官,捉拿皇亲国戚。”“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吗!”这话一说,显然是对人不对事,借机人身攻击了。姜斗植皱着眉头站出来:“太后,此事并未查明……”哐当!茶碗也飞过来了。太后现在看着林妩和姜斗植两个人,像看一对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姜斗植,你还有脸说话?”“锦衣卫将宋威侯捉走,关在了何处?还不快快放出来!”“早些放出来,你们的罪过也能轻一些,否则哀家定要你们掉脑袋!”虽然她怒气冲冲,但姜斗植并不接招。他依然面色冰冷,毫无表情。声音也未有一丝起伏:“禀太后,锦衣卫今夜无人出值,劫走宋威侯的并非锦衣卫的人,故而臣无法将宋威侯放出来。”“怎么可能!”太后怒目圆瞪,长长的护甲掐着椅子扶手,几乎要断裂。“你以为这等可笑的狡辩之词,哀家会信吗?”“再不交出来,你这个指挥使也不用当了!”有太后打头阵,宋党纷纷附和:“就是啊,明明是护国公主让锦衣卫公报私仇,抓走宋威侯,怎的还在此狡辩?”“连堂堂指挥使都不分黑白,助纣为虐,北镇抚司已然是烂透了……”眼看宋党人多,又有太后坐镇,舆论越来越盛。林妩徐徐走了两步,给太后行了个礼。“太后,臣女有一事始终不明,想请教太后及诸位大人。”“诸位为何认定,是臣女指使锦衣卫抓捕呢?”她刚说完,便有个宋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还用说吗?因为宋大人近来日日在朝堂上攻讦你,你必定怀恨在心!”“且除了圣上,唯有尚方宝剑指使得动锦衣卫,不是你还能是谁?”林妩一脸困惑:“臣女与宋大人素不相识,宋大人却主动攻讦我,还日日攻讦我,怎么看,都是宋大人比较恨我吧?”“再者,诸位亲眼看到臣女把尚方宝剑放到锦衣卫脖子上,要求他们签发逮捕令了吗?如果没有,凭什么说此事系臣女所为呢?”她刚说完,判案权威,开封府尹崔大人,便重重地击了两下掌,慢条斯理道:“是这么个道理。”那些宋党瞪大眼睛,立马感觉自己被背刺了。这崔逖方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么!“可是……”有人底气不足,心虚说到:“不是护国公主下令,还有谁可以指挥锦衣卫?要么便是姜指挥使私自下令,毕竟锦衣卫的官印可是由他亲自保管的!”“那好。”林妩对他们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很满意:“话又说回来,诸位亲眼看见那印了吗?凭什么说那就是锦衣卫的官印?”“宋府的侍卫看见了!”宋党喊道。林妩笑笑:“是吗?那么请在座各位告诉本官,锦衣卫的官印是什么样的?”“笔画增减了何处?字圆方如何?上头有什么图案?”殿内鸦雀无声。没人答得上来。林妩又走了一圈,直往刚才说话最积极、最大声的几个人脸上怼:“这几位大人,说说看?”那几人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会有一日,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大汗淋漓。有一个也曾与锦衣卫打过交道的,顶不住压力便仓皇道:“有……有飞鱼纹。”“说得好。”林妩脸上舒展笑颜,朝姜斗植挥了挥手。姜斗植掏出大印一看:根本没有图案。 第370章 有个漏洞 “那好。”林妩露出浅浅笑意:“既然连这位与锦衣卫打过交道的大人,都不曾记得锦衣卫的官印是何样,那么未曾见过锦衣卫的宋府侍卫,又从何辨认呢?”“本宫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曾细看那逮捕令,只因劫匪这般说了,他们便信以为真。”林妩道。林妩三连问,层层深入,将诸位大臣诱入套子,又通过逻辑剖析,让他们的指控漏洞百出。大臣们哑然无声。倒是太后,羞恼得一拍椅子:“巧言令色,事关重大岂容得你妄做推测……”“太后娘娘。”清越谦和的声音响起。崔逖笑意和煦:“不巧,方才开封府来报,说是询问了那几名侍卫,他们确实并未细看那逮捕令,也认不得锦衣卫的官印,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直接把太后堵得脸都红了。最后只能坑坑巴巴来一句:“你开封府的话,难道就公正?谁不知道你跟这护国公主有些不清不楚……”“太后娘娘。”崔逖一点不恼,仍是笑得俊秀非凡:“若是您不信下官的话,自然也可交予都中营审问,毕竟都中营监管巡城和兵马,亦有办案经验。”太后:……谁不知道都中营如今是宁司寒做主,宁司寒又是林妩的姘头?可恶,朝廷之大,竟无她一国太后可用之人。她越发觉得林妩着实碍眼。以前还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林妩的姘头简直遍布朝廷,把持重要岗位,她手上还有尚方宝剑。根本是一头蛰伏的母老虎,留不得!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想动一动林妩还真不容易,太后正烦躁之际,本藏在屏风后面的宋威侯夫人,昂然走了出来。用丹蔻涂得血红的指甲,指着林妩:“人在做,天在看,便是你花言巧语逃脱,本夫人定然深入追究,将你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你等着瞧吧!”一场三堂会审,就这样不欢而散。林妩满腹心事地回到林宅。两条大尾巴狼如影随形。姜斗植才不管宋威侯的生死,他只为那劫匪竟敢冒锦衣卫的名头,以及林妩被折腾了这一通感到不快。“叫在下查出来,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他双臂抱着绣春刀,眼神阴鸷道。林妩没说话。倒是崔逖,挥手让人奉上一盏安神茶来:“你今夜劳苦了,喝盏茶,定定心吧。”他温声道。林妩喝是喝了,但是心不在焉。姜斗植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了,把剑往桌上一扔,扯了扯她的发髻:“想什么呢这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心事。”林妩拨开他那把玩她发髻的手,没好气道:“想你很快该下大狱了。”结果狐狸眼神气一笑:“下大狱?对爷来说,那不是回自个儿家吗。”林妩:……“我是认真的。”她正色道:“这里头有个漏洞,难道你们还没发现吗?”姜斗植愣了一下。崔逖先是惊诧,然而只略略一思索,面色就沉了。“宋威侯。”他吐出三个字。姜斗植也想到什么,面色骤变。林妩叹气:“旁的人不认识官印,很正常。宋威侯自己能不认识吗?”“圣上尚未亲政前,这北镇抚司,可是掌握在宋家手里呀!”姜斗植的脸色极其难看。这段历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当年他还只是锦衣卫的一名小喽啰,凭着卓越的天赋和狠辣手段,得到景隆帝赏识,成为他暗中势力后,才慢慢地开始往上爬。彼时的锦衣卫,大半是宋家的人。而那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的顶头上司,人人皆以为他是草根出身,得了宋家赏识,故而攀上高位。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宋威侯的私生子。父子俩关系十分亲密,宋威侯怎么会不知道,锦衣卫官印长什么样呢?他既然没有指出逮捕令有问题,那说明——逮捕令没有问题。上头确确实实,就是锦衣卫的官印。围桌而坐的三人,齐齐感到背后发凉,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不知不觉时,已经笼罩住他们。“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够盗走我的官印。”姜斗植抿嘴道。他心里有一团火,憋着一股气。他想不明白,自己日日戴在身上的官印,怎么会出现在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逮捕令上面?而崔逖则坐得板板正正,羽睫半敛,掩住锐利的眼眸,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官印在你手中,从不离眼吗?”他突然道。“你再想想。”“当然!”姜斗植恼怒地脱口而出:“在下自东傀谷回来后,便未曾签发过逮捕令,哪里用得上它?便是沐浴,也都一直看着。”他已经可以想象,这点若是被其他人想到了,他们会怎么看待他?倒是,他便是不被打成劫匪,亦有官印保管不严的失察之罪。太憋屈了。而林妩拿起那个官印,仔仔细细地看。姜斗植把它保管得很好,不单装在盒子里,而且用极好的丝绸包裹了起来。林妩一打开丝绸,一枚光滑蹭亮的白玉印,便出现在她眼前。看起来就很值钱。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下,突然顿住了。姜斗植以为她不好意思,本来很烦躁的心情,突然被她的财迷逗笑了。“你喜欢?”他勾起唇来:“一整块和田玉做的,确实价值不菲,最主要是这玉乃供品,又是宫中老师傅的手艺,质地水润光滑润手,十分难得。”“若是你喜欢,在下改日……”“不。”林妩突然出声打断他。“你们看,这是什么?”她着迷似的盯着那玉,轻声道。兄弟俩便凑了过来,一个贴着林妩的左脸,一个贴着林妩的右脸,心怀不轨地端详那官印。只见果然是好一块和田玉,水头极好,温润透亮,光滑趁手。可再一细看,发现上头有一点点脏污。“给那玩意针灸时,在下手上沾了药膏。”姜斗植皱眉道:“拿印时便将手指印上去了。”“那玩意”自然指的就是崔逖。而崔逖挑了挑眉,浅笑道:“哦,原来你沾了药膏亦未洗手,那你还抱着公主上上下下,岂不是都擦公主身上去了?”“真是太失礼了。”两兄弟差点又要掐起来。但林妩压根没心思管他们,而是将桌上等挪近了:“不是,你们再看看。” 第371章 官印谜云 两兄弟再看时,吃了一惊。明亮的灯火照耀下,那白玉官印上,有好几个手指印。姜斗植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在下每次用完官印,必定以锦帕擦拭干净,方收起来,不可能留有指印。”“方才在太后跟前,我也只是拈了一回,何以这么多指印?”“果然有人曾偷用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直随身携带官印,可转脸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犹如给了他两个耳光。林妩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唤来小丫鬟。“拿我的脂粉盒子,并一块黑布来。”大美丽出的脂粉,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细腻,林妩打开盒子后,只对着官印轻吹一口气,便腾起一阵轻雾来。而后她再小心翼翼将黑布覆上去,再取下来。黑布之上,便赫然出现四枚指纹。其中两枚自然是姜斗植的。而另外两枚……也是姜斗植的。崔逖轻笑出声:“看来姜指挥使年纪轻轻的,记性就不好使了。”“崔某方才明明听你说,你自东傀谷回来后,未曾签发过逮捕令。”“可这官印上,确有你四枚指印呢。”“那么崔某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所称的从未离身,大概也不是那么地准确?”这便是属于鬼门判官的刑侦能力了,一句话说得姜斗植无从辩解,头冒白烟。“……这官印自落到在下手里,确实从未离眼,在下敢以命担保。”他硬邦邦道。两兄弟眼神对峙着,有无声的火花在空中交战。林妩叹气:“两位大人,此时可不是内讧的时候。毕竟有人能在姜大人的眼皮底下使用官印,说明,他若想陷害姜大人,易如反掌。”“我们现在很被动,知道吗?”姜斗植和崔逖齐齐沉默了。确实如此,这张逮捕令犹如一柄看不见的剑,一直悬在姜斗植的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那些人到底图什么?难道是在下的仇家?”姜斗植抱起手臂,微阖的眼皮底下,狐狸眼闪过冷光。崔逖却比他想得更深:“或许,项庄舞剑,其实意在……”沛公是没有的,公主倒有一个。林妩甚至有点郁闷,这个公主的名头好似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呀?为这名头,不单要给景隆帝打黑工,做苦力,末了还惹得太后嫌弃,被当成眼中钉。现在可好,又被什么绑匪给盯上了。为什么别人当公主都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她这牢饭都快吃上了?“只能静观其变了。”她喝了一口茶,恢复平静:“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发愁无用。”“时间会让他们暴露出真正目的的,我们拭目以待吧。”“只不过……”林妩看了看姜斗植:“姜大人,你最近恐怕要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姜斗植心中一凛。林妩建议得没错。若是那张逮捕令再度现世,查出如假包换确实是锦衣卫官印。那么他先前无比坚定,发誓称不可能有人从他手里盗用印的话,将会变成利刃插向他自己。大家会觉得,是他监守自盗。逮捕令,定然就是他自己签发的。这可比被盗严重多了。“如今宋威侯下落不明,太后和宋党必定竭尽全力寻找,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爆发时就会越猛烈。暗处的敌人,或许就在等待这么个时机。”林妩的语气有些发沉。“姜大人,你必须要做好准备。准备……”“随时逃亡。”这混乱的一夜过去后,事态果然如林妩的预期发展。宋党不单将整个京城翻过来,甚至连运城、辽城等近京之地,也搅得翻天覆地。可始终没能找到宋威侯。劫匪也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痕迹。但对于林妩他们来说,越是安静,就越是意味着暴风雨的靠近。而姜斗植应林妩的要求,日日窝在府里。“哎,对对对,就是这样走路,不错不错。”林妩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对一个用一根南海珍珠簪子,简单将长发挽起的美人,指指点点。“步子迈得太大了!”她不满,声调拔高了些。然后用鸡毛掸子嘭嘭拍了两下对方的屁股:“屁股扭起来!”“一个良家女子,必须站有站相,走有走样,淑女步不能忘,懂不?”大美人姜斗植:……不懂,想把那根鸡毛掸子给折了。可那掸子在林妩手里,不但不能折,姜斗植还得忍受它在自己胸口那两团东西,一点一点的。“歪了,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好好戴?”林妩说。“你长那么大个个子,手脚也大,便是长着美人脸,看起来也有破绽。得有这么个特别凸显女子特征的东西,方能骗过人眼,晓得不?”姜斗植都不想说话了,生无可恋地用手捏住胸前两个棉花团子,往上托了托。一个腰细腿长,脸美胸大的美人,现在眼前。林妩满意地点点头:“唔,不错。”“就是这淑女步还差点儿,多练练吧。”“记住了啊,挺胸扭臀!”姜斗植:……想死。“当年我当郑夫人时,也没那么多要求。”他争辩道。林妩瞟了他一眼:“那时候是没人仔细去查你,若是真查,你还能不露馅?”“尤其是你这嗓门。”“来。”她清了清嗓子:“来跟我学夹子音吧。”姜斗植:……他为什么还不死!崔逖在一旁,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媚灿烂:“公主可真是聪慧过人呢,这法子真是绝妙了。”又夸姜斗植:“江小姐的容貌亦是不俗,堪为京城第一美人了。”姜斗植:……我要死也要拉姓崔的垫背。可崔逖无视他难看的脸色,还在火上浇油:“想必江小姐亮相京城,定有无数多情公子为之疯狂吧。”“呵呵,真期待呢。”他笑得十分欠揍,姜斗植几乎要拔刀了。结果林妩一句话把两人都镇住了:“期待吧?崔大人。”她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这位江小姐,可是你的未婚妻呢。”崔逖:???姜斗植:!!!震如惊,崩如溃。两人还未来得及提出异议,姜府的大门便被砰砰敲响了。一道厉喝传来:“姜斗植何在?”“在下奉命捉拿劫走宫妃的劫匪,姜斗植快束手就擒!” 第372章 进京勤王 众所周知,景隆帝去蓬瀛岛后,德妃便一病不起,心灰意冷之下,连宫门都紧闭了。听说还打发了好几个宫人,只留两个贴身伺候。满京听闻此事都惊叹,只以为云妃对景隆帝情深义重,原来德妃才是最重情之人,竟然伤心至此。因着她闭门不出,宫中关于她的消息便也就越来越少。唯有太医按照常规,前去诊治。而这一日,太医数次敲门,都无人答应。初时他以为是永寿宫宫人少,许是都在里屋伺候娘娘,故而没听见外头门响。可是反复敲了几回,他觉得不对劲了。叫来巡逻的大内侍卫,硬闯进去一看,里头竟是一地鲜血,两个宫女都被杀死了。而德妃,已经不知所踪。“现场遗落了一张锦衣卫的逮捕令。”靖王沉着脸道:“正是宋威侯的逮捕令。”林妩的心也猛地一沉。此时,她和女版姜斗植,正坐在靖王府里,相顾无言。崔逖没有来。正如林妩所料,那张逮捕令上的官印是真的,姜斗植理所当然被认定为绑走宋威侯和德妃,以及杀害宫女的凶手。而崔逖作为姜斗植的哥哥,自然遭到了监禁。幸好官兵上门时,姜斗植已经换上女装,否则眼下他不仅会蹲大狱,大概还会遭受极刑。因为宋摧率着宋家军居然无召入京,目前已经将京城控制起来了,姜斗植一旦被抓,便会落入他们手中。“说是无召,但他们辩称是听闻京中被喀什所围,进京勤王。”靖王的面色十分阴沉。“很明显,他们故意当做没听到喀什已经兵败一事,借机返京,好在圣上性命垂危之时,伺机夺权。”“而宋威侯和德妃被抓,正好也给了他们一个留京的正当理由。他们声称,京中还有喀什余孽作乱,宋家军有责任守护京城安安危。”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很可笑。京城有都中营守护,用得着你宋家军吗?三十万兵马围城,这是守护,还是逼宫?宋家军之心,路人皆知。可兵权在谁手里,话语权就在谁手里。现如今靖王虽然是景隆帝亲授的摄政王,可是对上三十万兵马,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形势十分不明朗,两起绑架案迷雾重重,京中人心惶惶。”靖王叹息:“你们还是在靖王府住着吧,好歹本王有护卫队,不是他人能轻易进犯的。”理是这个理,但林妩拒绝了:“多谢王爷的好意,但此时我和江小姐的身份,都很尴尬,留在王府必定会给王爷添麻烦。”靖王身为摄政王,定然是承受着来自宋党的最大压力。如果此时还跟崔家有所勾连,难保不会被抓把柄。“我们还是回崔府吧。”林妩略略思索后,做出决定。“我相信以崔大人的谨慎,崔府亦是固若金汤。”姜斗植也认同。他可不想让林妩住在靖王府上,这儿处处都是林妩和靖王的回忆,万一触景生情咋办?崔府虽然好歹是他旧时的家,他宁可林妩住那里。靖王拗不过,只好将两人秘密地送了回去。【抱歉宝子们,我今天在忙事情更得很少,对不起大家,明天我把今天少更的一起补上t_t】 第373章 儿时的姜 【请各位宝贝从372,也就是昨天发那短小的一章看起,我改过那章了,还加了很多内容,笔芯笔芯~】【好消息是我又回来了,坏消息是前面魔改了很多,很难看,大家不要回头看,这几天我抽空再改改前面。】林妩表示人不用抱手臂也可以活着,拒绝示范。“在屋里你要如何便如何吧,但是到外头去,便老老实实把手放在腰两旁。”她说。姜斗植便有些遗憾。但眼下不重要,二人收拾完,便要出去散步。按照他们的计划,想要诱敌现身,窝在房间里可不行,便是在崔府,也得往僻静,逼着人些儿的地方走。比如凝翠园。崔府宅大地广,定然有那少人的去处,用来养花养果以供府内赏玩的凝翠园便是如此。两人从蘅芜苑出来的路上,还时不时遇见一个行礼的下人,但越靠近凝翠园,就愈发地冷清了。两人进院子逛了一会儿,愣是一个人也没看到。眼下正是五月初,小荷露尖角,枝间泄日光,两人走走停停,因着风景美丽,竟忘了几分来时的目的,用心地赏玩起来。这对姜斗植而言是很新奇的。身为锦衣卫之首,景隆帝身边会咬人的狗,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总是行色匆匆、暗中潜伏,鲜少有在明媚风光之中,与人闲庭信步,且走且停的时候。仿佛心都放空了,满眼只有身边这个人。这几乎是姜斗植记事以来,最快意的一天。美好得他都有些怀疑了。“小时候,我也来过这儿。”他突然说。恰在此时,天上突然一道惊雷,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幸亏姜斗植身手好,立即将林妩笼在怀中,用自己淋湿的脊背,护她不被雨淋。然后,他的狐狸眼里充满笑意,对林妩勾起唇来:“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接着便抱着她,往一处灌木里钻。“哎呀……”林妩不得不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发髻,生怕被荆条将发丝勾出来,也怕自己昂贵的发簪配饰掉到地上,那岂不是亏大了?可姜斗植兴致勃勃,他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在灌木底下钻来钻去。初极狭,将将通人,可弯腰穿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是一处清爽开阔的山洞。洞中有微光射入,清风浮动,还能听见流水淙淙,鸟儿啁啾。林妩被放下时,身上不过湿了一点袖子裙摆,但姜斗植身上的女装已然湿透,显出几分雨中美人的诱惑来。可是这诱惑,在看到他湿透贴身的下裙时,都破碎了。哪个美人这么大啊。怪不得他说挤得慌。太辣眼睛了。林妩赶紧把眼睛转开,然后便看到洞壁上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刻痕,以及一些稚嫩画作,石板上还保留有一些长短不一、形状却统一笔直的棍子,奇形怪状的石头,泥巴捏成的小人,一些早已积灰的孩童玩具。姜斗植一一看过去,低沉嗓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意味:“这儿,是我儿时的秘密天地。”“我小的时候……不太得父亲和母亲待见。”他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种历尽沧桑归来后的无所谓,但又莫名令人觉得心中一窒。“他们不让我待在府中,一年只让我回来一次。我从记事起,便是在一处很远的山谷里长大,那儿可比这里漂亮多了,虽然没有奇花异草,但是遍地都是蓬勃的生命力,不受任何限制地向上生长。”“在那儿,我最喜欢紫风铃,因为紫风铃开花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府了。”他拿起那玩具,毫不在意上头的灰尘沾了满手,似在细细端详,又像是透过它们在看过往的自己。“不过,回来又如何呢?”“若是你也有个天才神童哥哥,你便会明白,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面是什么滋味。”儿时的姜斗植,与如今大不一样。他从小养在深山老林中,没有生身父母照顾,又自小练武,从有记忆起便是在吃苦,童年时期十分瘦小,穿过那灌木小道甚至不用弯腰。每年一次回府见爹娘,他既渴盼,又害怕。因为他性子越发孤僻残忍,外形又不出色,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与天章神姿、俊秀雅致的兄长相比,他简直是误入繁华京都的野猴子。不但相形见绌,还显得品性低劣。当他承受不住爹娘客气的招待、下人猎奇的目光,以及来自完美兄长的衬托时,他便会躲到这无人的地方来。“在这里,我既可以保持内心的一寸天地,又可以与爹娘近在咫尺。”姜斗植道。如今他说这话,如同在说一些平常的往事。但对于当年那个瘦弱的稚童,不知是怎样的心酸和无助。林妩没想到爱美骄傲的狐狸姜背后,还有这种狗血故事,一时有点哽住。她不大擅长安慰人的。只能眨眨眼,说一些大实话:“那你很厉害啊。”“你现在又高又帅又有钱,小时候的你若是知道自己长大后便变成这样,一定会很高兴吧。”姜斗植愣了一下。虽然他并不需要,但他知道林妩大概会说一些同情安慰的话,可是:“这种话,有必要留到这种场合才说吗?”他板起脸,方才略带伤感的气氛消散无踪:“在下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俊美男儿郎,不用同情也值得夸好不好?”“想听你说句实话怎么那么难!”林妩:……很好,继续保持你的臭屁与活力。姜斗气哼哼地继续往里走。凝翠园本就是依山而建,这处山洞九曲通幽,里头还大有乾坤。只不过……“这是什么!”姜斗植瞳孔地震,集齐惊愕、愤怒、羞赧的表情都要碎掉了。只见更深处一处洞府里,竟然布置得如同寻常贵人家的起居室一般,雕床锦帐,屏风桌椅,琴棋书画,应有尽有。俨然是个金屋藏娇之地。最最要命的是,那墙上挂的画作,密密麻麻都是……林妩的裸体!有她光洁如美人鱼,在瀑布下游弋的;有她不着寸缕,趴在浴池边慵懒阖眼的,有她披着透明轻纱,在灯下拈针拾药的……姜斗植:……林妩:……“崔逖!”姜斗植的怒吼震天动地。“我一刀捅死你!” 第374章 遇到良师 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神童,崔家不世出的天才崔逖,自然也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画技。只是,他一直对外声称不擅画人,只画花鸟山色,抒胸写意。原来不是不擅画人,只是没遇到想画的人。也不是只画花鸟山色,而是想色色。至于抒胸写意……胸都画的那么大了,还不够写意吗?怕是对着这些画,来了不少发吧。怪不得他那么虚。林妩大为震撼,这兄弟俩真是绝了,一个跟踪狂,一个偷拍狂——在古代,画画就算偷拍了吧?崔家的基因不行啊,两个嫡子都是变态!一想到他们变态的对象是自己,林妩就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但心性强大如她,这点小小的压力还是可以应付的,不至于崩溃。崩溃的另有其人。姜家小弟弟、崔逖未婚妻。姜斗植怒发冲冠,两边脸颊都气红了,眼中更是大火掠过一般。他直接冲上去,将所有画作都撕了个粉碎。那狂暴劲,怕是把这山洞拆了也是有可能。林妩直觉有些不妙,往旁边站了站,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姜斗植赤红的双目。“你跟他……亲密到什么程度了?”他声音略微嘶哑。他以为自己对林妩的一切掌握得很好,可那些赤裸的画面,有许多甚至是他未曾见过的。崔逖背着他,到底对林妩做了什么!林妩简直冤枉。她跟崔逖能到什么程度?她甚至没在崔逖面前脱光过,那些都是他自己脑补的呀。说不定有些还是他做梦梦到的,这也能怪她吗?来质问她,不如去找崔逖,割以永治?“你冷静点,我跟崔逖什么也没有哇。”林妩又往一旁站了站。眼下的姜斗植,状态不太妙。果然,姜斗植跟听不见她的话似的,一双兽性的黑眸锁定他,咬着牙一步步走近。嚯地将她按在了墙上。本来艳丽大气的面庞,此时妖异无比,眼底暗潮汹涌,勾人摄魄:“什么也没有,嗯?”他的脸逐渐靠近,林妩可以清楚看见他瞳孔中的自己,并听见他粗重急促的喘息。“那,跟我呢?”他的双唇贴着她脸上的绒毛,在唇角、面颊、耳朵游走,要亲不亲,只把温热的气息,搅乱她的正常呼吸。“我不想学了。”“我不想等了。”“那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他们,他们……”他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似是很想就此将林妩揉碎,又怕看见她痛,只能手上轻着来,嘴里狠狠说重话:“我不要你被他们夺走,与其让他们来,不如我先……”“姜——”林妩刚想说什么,嘴巴却被用力堵住了。姜斗植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学了那么多技巧,最终一个都没用上,而是凭着最原始的冲动和直觉,疯狂品尝终于纳入掌中的猎物。林妩一开始觉得嘴巴疼,而后又觉得透不过气,终于在她自救式引导后,姜斗植一点就通,渐入佳境。锦衣卫指挥使不是白当的。他不是学不会,只是没有遇到良师。师父领进门,修行那就是脚踩风火轮,初生牛犊亲死个人。天资过人的徒弟,按着经验老到的师父,吻了个天昏地暗,山洞内响起暧昧得令人面红的口舌啧啧、黏腻水声。少说也有一刻钟之后,姜斗植才微微松开了林妩的红肿的嘴。但他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和已经绷得紧紧的脊背,预示着更大的危机。那双只握过绣春刀的手,如今握着林妩的纤腰,将她禁锢在男子胸膛和墙壁围成的牢笼中,五指逐渐探索。“妩儿……”低哑的嗓音一声喟叹。“姜……”林妩喘了口气。然后,拿起一个小东西,朝姜斗植脸上来了一下!“啊!”姜斗植痛叫一声,捂着半边脸后退了。虽然林妩很小心得把握分寸,但辣椒水的威力毕竟巨大,姜斗植光是沾上些许,便条件反射地后退。接着便听到林妩的厉喝:“控制一下自己,你中迷情药了!”她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劈过姜斗植混沌的脑海,他从极致疯狂中寻回一丝清明。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燥热得很,脑子也混乱不堪,显然是中药了!他当即冷了脸,四下搜寻,发现另一个偏洞中,有储备用水的水缸。于是纵身一跃,噗通浸入其中。冰凉的水从毛孔侵入全身,扑灭汹涌欲火,理智才慢慢回归。他方惊愕地发现,自己方才对林妩做了什么!“妩儿……”姜指挥使的天塌了。林妩擦擦嘴巴,定是肿成香肠了吧,真是想想都悲伤。但孩子都快哭了,她也只能选择原谅:“无事,我知道那不是你。”“你素日绝不会这般冲动急色,如此情形实在奇怪,因此我猜测你须是中药了。”可这隐蔽的山洞中,还是在崔府里,哪来的药?两人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细思,便听得有人哈哈大笑。“这两个小娘们,真刺激啊。”一个猥琐的声音道,似乎还在舔嘴。另一个声音则暗喜:“原来护国公主道貌岸然,实际上同个女子行那磨镜之事,如此苟且阴私,若是主子们知道了,我们可就得赏了。”而那猥琐男子听了这话,却更加地淫荡起来:“两个磨镜的尊贵女子,一起吃,定然别有一番滋味吧……”两道黑色的影子,逆着天光,慢慢走进这个洞来。姜斗植中了药,还在水缸里喘息,林妩则趁两个歹徒还未靠近,迅速跑到水缸背后。这两人都蒙了面,看不出是什么人,但听他们的话,似乎对方才林妩两人的话只听了一半,故而不知道江小姐其实是姜斗植。正因为如此,如今他们只觉得眼前是两个毫无反抗的弱女子,言行上便飘飘然起来。那猥琐男更矮小精悍些,黑巾也遮不住他脸上的色欲,一见到林妩奔跑的样子,他舔了舔嘴角:“跑什么?公主,我的心肝宝贝。将爷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他的话音刚落,迎接他的便是姜斗植甩来的一个水瓢。另一个高个男一把抓住了。显然,他喜欢江小姐这种美艳大气型的,一见美人在水缸里,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小脸那么勾魂,皮肤那么白,胸脯那么大……他就荡漾了。情不自禁跟着淫词乱语起来,手直直地往那胸脯摸去:“美人真大,让爷摸一摸……” 第375章 疯狗打架 那迷情药霸道得厉害,姜斗植除了情动,还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那高个男走过来时,他只来得及从水缸里站起来。于是,那人摸到了,但又没摸到。确实大,但又不是那种大。高个男秒变化石,并且寸寸开裂,三观尽碎:“你怎么——”“滚!”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响彻整个山洞。高个男连拔剑的时间都不曾有,直接被姜斗植折断手臂,拧断了脖子。那猥琐男见势不对,拿着剑冲上来。姜斗植飞身出了水缸,与他一路打斗到床前,将他逼得进退不得。那人眼中再无猥亵之色,露出刺客本性,发了狠将剑往姜斗植胸前挥舞。而姜斗植两只眼睛血红,捏住剑刃,让他动弹不得。林妩心下不妙:“留个活——”“口”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姜斗植已经铆足力气,将那剑刃往前一送。猥琐男毫无抵抗之力,拿着剑,亲手给自己割了喉,然后歪倒在床上。两个刺客都死了,林妩的话自然也吞了回去。姜斗植甩了甩有些湿淋淋的头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人提起来细看,发现已然断气了。只能扔在一旁,有些懊恼:“一时冲动都杀了,应该留个活口的……”“那也没办法,这药太厉害了。”林妩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可以理解。比起他们是谁派来的,现在的林妩更关心,这到底什么药?比她以往用的牛逼太多了!可她去他们身上搜了,又在山洞里找了半天,最后是爬到床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搜到一个已经烧尽的小烟笼。但从里头的灰烬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能从最后一缕青烟中,猜出大概就是此物。“无色无味,药效却如此霸道。”林妩沉吟:“可是为什么?我没有中药呢?难道只对男子起效?可他们并不知道你是男子……”然后又问姜斗植:“你时常出入东傀谷,对奇药应当略有耳闻,是否听说过这类迷情药?”姜斗植经常奉命到东傀谷执行任务,见识很广,且也经常为景隆帝搜寻一些罕见丹药,比如骨血丹就是他找回来的。在一些奇药上,他可比林妩懂得多。但姜斗植此时正火大呢。他一想到自己居然中招了,还做出那等事,就心烦气躁。扯碎身上湿哒哒的女子裙袄后,他才轻身跃上床,就着林妩的手,细细端详那瓶子。而后皱眉:“未曾听过有这等迷情药……”疑点实在太多,两人还未想出头绪,外头便传来匆匆脚步声。崔逖一进洞内,视线便被牢牢锁定在一处,笑容冻在脸上——他潜心绘制的画作,碎了一地不说,自己梦寐以求的画中人,居然和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双双倒在床上!其实说双双倒在床上也不准确,林妩和姜斗植明明是盘腿坐在桌上,而姜斗植因着要看瓶子,几乎将头垂在林妩肩上,两人挨得有些暧昧罢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脑补帝崔大人已经自行理解了一出激情大戏!向来把笑容焊在脸上的崔逖,此时表情狰狞,又在看到床上那一抹砚色时,肝肠寸断:“姜斗植,你竟敢……”他大步走过来。林妩和姜斗植以为他要开始嘲讽攻击了,毕竟崔逖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而且也没那能力动手。谁知这文质公子行至床前,竟然粗暴地挥出一拳,猝不及防把姜斗植给打了!姜斗植:???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京城第一高手!被一个连剑都未曾提过的书呆子,给打了?给打了!打了!了!林妩也很吃惊,崔逖那清风皓月文雅读书人的人设,可以说是焊在他身上,怕是天塌了,他也不会失一丝风度。可眼前这个跟姜斗植扭打在一起的他,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纯纯两条疯狗在打架……“你们别打啦。”林妩有气无力地喊。按说崔逖不可能打得过姜斗植,但姜斗植到底顾忌着要为崔家留个后,没用上真功夫。但崔逖可就往死里整了,虽然没有路数,但是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啊。他咬牙切齿,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痛楚和愤恨:“你竟敢夺去她的初次……”林妩:?崔大人,你大白天也做梦呢?要不以后还是少撸点,看把你虚得,脑子都不正常了。姜斗植则一头雾水:谁的初次?我的初次吗?那确实,在下的初吻被妩儿夺去了。但这关你崔逖什么事,当哥的还要管弟弟的初吻给谁吗?可崔逖那小表情悲伤得呀,像死了全家似的,一边殴打姜斗植,一边还顶着床上那一抹颜色不放:“你要了也就要了,还这般粗暴,流这么多血,妩儿该有多疼……”姜斗植:……林妩:……“崔大人!”林妩真的是服了,忍不住将一个软枕,砸在崔逖头上:“那不是我的血,你能不能往地上看看?”崔逖懵了一下,而后缓缓转头。这才看到,床脚阴影处,赫然躺着一个流了一地血的死人。床上的鲜血,是方才姜斗植杀人的时候,从死者身上滴落下来的。崔逖:……而平白无故被殴打的姜斗植,面无表情将崔逖一脚踹开。“崔大人。”他的语气冷得足以冻死人:“在下可没你那么下作,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污浊之地,如禽兽一般发疯!”崔逖:做?做什么?果然是做了?到底做没做?林妩:“……崔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崔逖很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看姜斗植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狠了,但依旧有些笑里藏刀:“所以,姜大人,你还是以嘴侵犯了林姑娘?”“此禽兽行为,极不可取!”姜斗植忍不住捂眼,看看这一地的裸体画残片,到底是谁禽兽啊。嫉妒、不满、挑衅,在两兄弟之间涌动。林妩不得不再次调节气氛:“旁的事且先放到一边,两位不如看看,这两个刺客究竟从何而来,目的为何?”“我总觉得,他们带着这香,甚是奇怪。” 第376章 雨夜兆示 但那两个刺客身上并无可以追踪身份的东西,三人研究了小半日,也未能寻到线索。最后,只能让崔逖叫人送到开封府去,待后续细细追查。经过这么一阵搅和,姜斗植也没有重温儿时秘密的兴致了,径直带着林妩回到院子里。一进院子,崔逖的表情又深邃了。“林姑娘,你和这登徒子睡一个屋子?”哈哈。姜斗植终于笑起来,找回场子了。“什么登徒子,在下如今是江小姐。”那女装虽然湿漉漉,歪七扭八地挂在他身上,但他笑容灿若云霞,便是再落魄亦难掩姿色。“我同五儿情同姐妹,自然要同住一屋,崔大人,你管不着吧?”姜斗植脸上显出洋洋得意来。扮女子果然好,他都后悔扮得迟了。崔逖无法,笑意阴森:“那是自然。不过如今形势特殊,林姑娘以自己为饵,崔某实在放心不下,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不如,崔某也在蘅芜苑住下吧。”就这样,兄弟俩光明正大地在赖在林妩屋中。一个住林妩睡房的卧榻,一个住在旁边的暖阁。夜里雨大寒凉,两人还争着给林妩盖被子,吵得林妩睡不着觉。“要不。”她实在忍不住了,提议道:“你们俩一块睡暖阁吧。”“反正你俩是未婚夫妻,谁也说不出闲话来!”兄弟俩哑然,嫌弃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谁要跟他睡一个床啊!”不过,龙虎斗终究没有持续太久,后半夜的时候,崔府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工部来人了。“崔大人,不好了。”那来报信的,纵然穿着笠帽蓑衣,身上亦是湿淋淋的,面容透着急切。“雨势实在太大,将五环以外的民居冲垮,淹了一大片。工部的尚书大人已经急急向摄政王奏请,让都中营和宋家军前去修筑堤坝、清理沟渠。”“但尚书大人年迈,摄政王便下令,差崔大人您前去襄助。”听是紧急政务,崔大人顾不上旁的,立即出门了。而林妩也睡不着了:五环以外遭灾,那位于四环的林府,还安全吗?“不成,我去看看。”她说着便要出门。姜斗植拉住她:“不急,崔逖必然一定安排了人去府上接应……”“我的珠宝!”林妩瞪大眼睛:“只有我知道藏在哪儿,万一被泡了就惨了!”姜斗植:“……那行。”林妩和江小姐连夜出了门。雨势实在太大,连马都无法上路,最后是林妩拿着伞,江小姐抱着林妩,两道倩影掠过京城上空,在滂沱大雨中,直奔那坍塌一片,鬼哭狼嚎之处。本只是去保全自己的财产,但林妩突然改变主意,让姜斗植往灾区去转了一圈,越转心情越沉重。灾情比报信人所说的更严重。不是五环以外,而是连五环都受损严重。底下的京城不复先前的繁华,在泥浆与洪流之中,尽是残垣断壁,还有许多百姓背着抢救出来的家当,一边哭一边迁徙。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对着经营了一辈子,却化作污泥的家默默流泪。亦有无助稚儿,因为父母被压在塌屋之下,嚎啕大哭。四环原本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挤满逃难过来的百姓,宛如一群在跋涉的蝼蚁,呜咽声融入滂沱的雨声中。林妩看得很不忍:“大雨冲垮民居,定是因为沟渠阻塞,排水不畅,京城乃天子脚下,工部竟如此疏忽?”姜斗植其实心很冷,并不为生死动容,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林妩的问题:“工部尚书系宋党,整个工部几乎被宋家把持,所有的利益都输送给宋家了,只要不出事,便装看不见。”难怪景隆帝那么想铲除宋家。林妩心想。这些世家大族的权势,世人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们兴许早已在暗中蛀空了整个国家。待危机忽然而至,人们才发现,所谓繁荣昌盛,不过是假象。她张嘴想感慨一番,但侧头看到那张冰冷的脸,又闭上了嘴巴。差点忘了,这小子也是世家大族出身。论崔家当年的权柄,怕是比宋家还要煊赫几分呢。那还是别感慨了。两人默默回到林府。好在当初林妩有先见之明,嫌弃五环尘土飞扬,过于泥泞,故而钱包大出血选择了四环。而今五环已被淹没大半,四环却只是有些街道积水。不过照目前的雨势,若是不及时清好沟渠,排水仍旧不顺畅,那么四环被淹是迟早的事。林妩一到门口,便急不可耐冲了进去。里头果然来了崔逖的人,正和林府下人一块搬东西呢,大伙一见林妩来了,仿佛找着老母鸡的小鸡崽,一个个围上来主子主子地叫个不停。林妩快速指点了几个藏宝之处,安排人去搬了,回过头却发现,姜斗植不在身后。他去哪儿了?她快步走到门口,正见着一个提着箩筐的佝偻老者,正背身离去,汇入那一丛丛面色不清的灾民中。而姜斗植,撑着伞从大雨中大步走过来。一束沾着雨露,仍不失轻灵娇艳的紫风铃,出现在林妩眼皮底下。“卖花的老爹家里都被水冲走了,只余这一箩筐花,我买下了。”“这一束送给你。”林妩接过花,对姜斗植的观感很复杂。最初遇见他时,她真觉得此人很讨厌,话里有话,阴阳怪气,阴魂不散,又惯爱偷窥尾随。但后来慢慢发现,他的内心,好像有个长不大的孩子?对别人冷面无情,对她却坦率真诚。一个看淡生死,无动于衷的人,又常常在无意识间,做一些戳中人柔软内心的事。“杀人不眨眼的姜指挥使,也会做善事了。”她抬起头嫣然一笑。这个笑容如春风暖阳,照亮了这瓢泼雨夜。姜斗植嗯哼了一声,也勾起唇来:“这也算善事?”“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下不在乎。”“若是真上天有德……”他轻声道:“就将这束花的善果,结在你身上吧。”【要5月1日才可以恢复每日三更啦】关于姜斗植的颜值,大家可能会有些困惑,其实是这样的: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很淡不起眼,这也是他身为锦衣卫的优势之一(长得太好看容易被认出来做不了情报工作当不了杀手)。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单眼皮的狐狸眼非常魅惑,使得整个五官都艳丽起来,所以笑起来是大美人噢! 第377章 巨大误会 慈宁宫。啪!太后一巴掌打在桌面上,硬是将一盏茶水拍得翻倒了。她引以为傲的护甲,也飞了一根。但她无暇顾及这些,一门心思都集中在底下几个面色复杂的人身上,恨铁不成钢:“瞧你们这办的什么事?哀家不过病了几日,你们就闹得这般大。明明一件简单的事,却节外生枝,如何收场?”“现如今可好,水患又淹了小半个京城,你们是真怕别人抓不住自己的错处!”宋威侯夫人低头:“太后,这怎能怪我们呢,工部的事,不是大伙儿默认的么,怎的出了事,就一股脑儿推到我们侯爷身上。”“再说了,太后不也暗中办了一些事,也没知会我们,倒让我们好生着急……”“放肆!”太后大怒:“哀家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慌鸡脚似的漏了馅,要不然就宋毅那个大傻子,能成什么事?”宋毅也就是宋威侯,太后这么一说,宋威侯夫人就不大乐意了。她本来就很不高兴,太后跟宋摧合谋,为宋家军进京铺路,竟然一声不吭就把宋威侯给抓了,急得宋家上蹿下跳。太后如今还说什么,是因为宋威侯蠢所以不告诉他们?宋摧还在底下,鼻子不是眼睛的:“太后所言极是,本将军在西北奋力拼杀,无所企盼,只求二弟在京中能守住家业,不使我宋家失势。”“可如今二弟办的什么事?圣上去蓬瀛岛了生死未知,为兄我先前在时京还能担任摄政王之位,如今二弟竟拱手让给了靖王?”宋摧摇摇头,很是怒其不争的样子:“今番之事,不告诉二弟,也是为了他好。否则依他这左顾右盼,胆小怕事的样子,万一一个心软,将事情泄露出去,我三十万宋家军该当何为?”宋摧和太后一唱一和,将宋威侯夫人说得脸上又白又红。明明是宋摧自己不争气,连西北都被宁国公抢了,宋家在朝中才日渐式微的呀。她不甘地咬牙暗想。但面上不能与这这二人翻脸,宋威侯夫人只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道:“太后,那眼下如何?侯爷被抓去那么久,也该让我们去探望探望。他身子原就不好,我这心里焦急得不得了了……”太后瞥了瞥她,眼中不免带上一丝鄙视。这宋威侯夫妇都一个德性,指望不上,一点小事就忙忙慌慌的。“你这是什么话,哀家叫人带走的宋毅,难不成还会亏待他?自然是吃好的住好的,用不着你操这份心。”“倒是刺客那事,你多此一举干什么?险些坏了我们的大计!”宋威侯夫人一听,更不开心了。怎么算她多此一举呢?她以为宋威侯是林妩派人抓走的,找人去刺探一下情况怎么了?虽说失败了,可那两人是她请的江湖刺客,又不会泄露幕后人的身份,碍着太后什么大计了?说到底,还是太后的错,明知道她着急,却一点儿风声也不透露,显然没把她宋威侯府放在心上,眼里就只有那个大伯,宋大将军。难道宋家只靠他宋摧一个人,就能撑起吗?这些年宋毅在京城多方维护,方有如今的宋家天下,太后竟然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宋威侯夫人面上流露出一点怨怼,说话便冲了:“太后这话好不公道,侯爷被绑那么大的事,你们既不告诉我,我凭自个儿的能力,到护国公主那儿打探怎么了?”太后气血上涌,又拍了一下桌子:“谁跟你说护国公主了?哀家说刺客绑走德妃那事,你们没本事就别揽活儿!”这些日子,太后一直为这事对宋威侯两口子不满呢。原来他们手里有盖了章的逮捕令,怎么不早说?若是她知道有这个好东西,当初绑走宋威侯,就该当场扔下,直接就能将姜斗植拉下马了。虽说宋威侯夫人后面又把德妃绑了,遗落逮捕令,看起来也是达到了目的。但宫妃在宫中被绑,跟勋爵在大街上被绑,性质能一样么?现如今大内侍卫和锦衣卫显然把皇宫看守得更滴水不漏,宋家军连条缝都找不到,还怎么渗透进来。这两个蠢货!然而,宋威侯夫人也气了,大声起来:“谁没本事了?谁揽活了?侯爷没下落,德妃又被绑了,我寻思着许是同一伙人,跟着一块追踪怎么了!”“你!”太后已经气得听不进去她的话,一口气没顺上来,几乎晕过去。倒是宋摧,皱了一下眉头:“弟媳,你说什么?”“德妃难道不是你们绑的?”宋威侯尖利地笑了一声:“我们无缘无故绑德妃干什么?大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瞒着我们呢?德妃不是你们绑的么?”三个人六目相望,僵持片刻后,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误会:太后一直以为,是宋威侯夫人把德妃绑走了。宋威侯夫人却以为,是太后把德妃绑走了。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因为互相以为德妃是对方绑走的,还扔了一张逮捕令,把姜斗植拉下马。然而并不是。那么,德妃是谁绑走的?三人突然毛骨悚然,如同一直沾沾自喜自己编织了个好牢笼的人,猛然惊觉自己居然也在笼子里。宋威侯夫人第一个惊醒了,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太后,侯爷真的是您安排的人抓走的吗?”“他究竟在何处?算我求求您了,快,快去确认一下他的安全!”太后起初有一瞬的不情愿,但冷静下来,这事确实透着诡异,她也不确定起来了,于是便叫人去了解宋毅的情况。然而,那人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消息:宋毅不见了。不单他不见,连那群负责假装绑架并保护宋毅,由宋摧豢养的杀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家三人登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而此时,林妩和姜斗植刚刚回到崔府,正逢崔逖忙碌完。三人各自洗漱一番,正欲坐下来聊聊这场水患。一个披着蓑衣将全身裹起的人,激烈地敲响了崔家大门。 第378章 你退步了 来人进了内堂,脱下笠帽,三人都大吃一惊。居然是云妃。她眼底沁出眼泪,衬得她如花娇颜如同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花,愈发显得脆弱可怜。将座上三人都扫过一眼后,未等崔逖发话,她便上前两步,径直在林妩面前跪了下来:“护国公主,请救救我的父亲!”林妩又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娘娘这是做什么?你是妃子,臣女万万受不起!”然而云妃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眼泪看她,只觉得这人世间风云斗转,宛如一个巨大的笑话。曾经,她还是那个风光无两的宠妃时,林妩不过是匍匐在赵贵妃足下的一只蝼蚁。谁知如今命运倒转,赵贵妃香消玉殒,她失宠落魄。而林妩,却成了坐拥封地、全民爱戴的护国公主。但形势如此,她无暇哀怜自己,而是泪水涌出:“护国公主,从前之事是我鼠目寸光,心胸狭隘,请公主莫要同我计较。如今我父亲要被工部推出去顶罪,请公主救救他吧!”林妩一愣,云妃的父亲?她想起来了,是工部营缮所那位周所正,虽然有个九品小官的名头,实际上不过是一名工匠。区区一名工匠,怎能为水患负责?云妃哭道:“我父亲年年负责修缮护城河,他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发现了护城河底下的沟渠年久失修,多次跟上峰反应此事,但未得回应。”“如今出了水患之事,那些进言的帖子,到变成了他知而不为的罪证,工部尚书是宋家的人,为了自保,将罪名层层压下来,最后压到我父亲头上……”听完云妃的哭诉,林妩甚是怅然。谁能想到,事发之前,一名小官孜孜不倦反应一个不属于自己管辖的问题;事发之后,数万都中营将士日夜不分抢修沟渠,奋不顾死。而作为罪魁祸首,尸位素餐的众位工部大臣,却在想着如何给自己脱罪?他们没有一刻反省过自己,却在日思夜想,如何甩锅给别人。林妩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景隆帝身边学习处理政务时,他随口说过的一段话:“成为帝王的第一步,就是削弱甚至消灭藩王和世家,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否则,那些分散的权力,终将成为刺向龙座的一柄利剑,不论当下他们曾经如何忠诚于你。”想当初,宋家以从龙之功发家时,必定是忠君护主的。谁能想到几代以后,宋家成为左右朝政,觊觎帝位的狼?权力可以腐蚀一个家族。如果权力不行,那就加上时间。林妩从前看不懂崔家的做法,不理解崔逖看着族人赴死,自己苟活有设什么意义。而今却猛然意识到,崔家能够急流勇退,独余一支等待发出新芽,长成一棵全新的参天大树,实在是深谋远虑的明智之举。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可以襄助天子成事,但你不能一直襄助天子成事。不然,帝王总会疑心,你能助朕,岂非也能助他人?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思,但你又如何保证你的族人,族中的后代,是否会坚持你的意志。景隆帝确实是个优秀的帝王,他的多疑暴虐之下,是对王权的清醒认知。崔家也是对荣宠看得很透的世家,泼天富贵到头了,有些付出就是必须的。而看不透的,如之前无双的严家,如今的宋家,都是在徒劳挣扎,迟早被清算。只是,人真会那么认命吗?而成为帝王,便能理所当然的,使一个家族灭亡?林妩莫名觉得费劲,自己仿佛在迷雾之中,虽然努力拨开一层又一层,仍然觉得混沌一片。崔逖打破了僵局,他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还有些冷:“娘娘这话,好生奇怪。”“公主如今并不管事,你便是要求,也应当去求靖王,怎么求到公主头上,这不是为难公主么?”云妃红了脸:“我素闻公主是极正义极体恤百姓之人,且如今有尚方宝剑,定能为无辜百姓出头……”尚方宝剑是其一。其二是,云妃早就听说了,靖王跟护国公主之间有点那啥,凡事都跟着公主的步伐走。若是护国公主肯帮她,那靖王岂不就是赠品?云妃也是聪明了一回。林妩其实没那么想淌这个浑水,毕竟这里头有几股势力在对峙,她不想当靶子。可是云妃的接下来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而且,我爹怀疑这场水患,不单是天灾,还是人祸。”“我爹曾偷偷告诉我,工部有人在偷梁换柱,将一部分修缮城墙孔洞所用的防水木料,更换成普通木料,致使孔洞坍塌,堵了排水沟渠。”“而那些防水木料,据我爹偷偷调查,被偷运到东傀谷,提炼成一种无色无味,只对男子起效的迷情药……”什么!林妩的耳朵,噌地就立起来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姜斗植中的药,始自先祖皇帝时期的下水道!而姜斗植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白里透红,红得发青,青得发紫,若不是在众人面前,他恐怕要呕起来。尊贵的紫啧,无法接受自己曾为下水道的烂木头疯狂。为着这药,林妩立即答应了云妃的请求,并且让崔逖派人去将周大人保护起来,顺便了解情况。与此同时,她还对姜斗植投以责备的目光:“姜指挥使,你最近退步了!”“连周大人都能打探到的药,你这个经常出入东傀谷的人,居然一无所知?”姜斗植心情差得很,他一个处男,为什么要关心迷情药啊?也只能口气恶劣地应道:“是在下疏忽了,在下这就安排人去了解一二。”林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姜指挥使的情报网络还是强大的,发话不过两个时辰,马上有关于此药的消息呈上来了。此药的药效,确实同云妃所说,以及姜斗植所中的一样,基本认定是同一种。而它当中的重要成分,确实也来自京城下水道的防水木料。因为这些有特殊功效的木料,由于防水耐腐蚀,数百年来一直被当成桥梁和沟渠建造材料,被砍伐得所剩无几,近年来近乎绝迹。更关键的信息是,这个药,是被一个极其特殊的人所创造。东傀谷圣子。 第379章 解决水患 这个又是谁?林妩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少了。但崔逖和姜斗植却双双变了脸色。尤其姜斗植,他经常出入东傀谷,自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居然是他……”他的眉间蹙起深沟。东傀谷作为独立于大威朝廷管辖之外的暗黑地带,一直是大魏的毒疮暗疾,历代皇帝为铲除东傀谷付出无尽努力,但收效甚微。而东傀谷圣子,就是东傀谷的统治者。“跟圣子扯上关系,那可不是单纯的交易了。”姜斗植沉声道。按说,寻常人到东傀谷买卖一些市面上没有的东西,并不稀奇,姜斗植亦经常奉命前往东傀谷找人找物。但若说是东傀谷圣子独有的东西,还挪用了大魏京都护城墙的木料,这就很可疑。而且,所谓圣子,听着又神秘又强大,就算要研制什么奇药,也应该是蛊毒之类的东西吧,费劲巴拉半天鼓捣出来一个迷情药,这是什么鬼?林妩越想越觉得里头大有乾坤。“还是得找到周大人问问,方能顺藤摸瓜,弄清真相。”她说。说干就干,崔逖忙于治水无法陪同,只能安排人带了林妩和江小姐到开封府天牢里,提审周耀祖。林妩:……这个名字……虽说耀祖听起来很纨绔,但周大人本人其实是个憨憨,身陷囹圄泰然处之,还跟狱卒闲聊,大谈牢房的设计与改造……不愧是云妃的爹啊。“周耀祖,有人要见你。”狱卒道。周耀祖闻言转过身来,林妩对上那张脸:……你永远可以相信景隆帝的审美。这是个美中年。“这位是护国公主。”崔逖安排的衙役介绍道。周耀祖赶紧下跪,一面给林妩请安,一面感激林妩出手相救。他早已从云妃递信中,得知她求助护国公主一事。这天牢是开封府最严密之地,非崔逖之令不得入,亦是绝佳保命之地,他能来到此处,定然是护国公主出了力。林妩让他免礼,问起了迷情药的事。周耀祖先是说了那个倒卖木料的小官的名字,绞尽脑汁将所有相关的信息都回忆一遍,尽数说与林妩。然后偷偷望着林妩的脸,欲言又止。林妩:“周大人还有何话要说?”周耀祖神神秘秘地左顾右盼后,低声道:“公主,其实下官会一点卜卦。下官掐指一算,公主有水逆之相,与水者相冲,必遭殃灾,最好积德免灾。”林妩:……可不是吗,光掉河里就不知道掉几次了。现如今连家都被淹了。“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还有算?”她有点无语:“周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周耀祖嘿嘿一笑:“公主实在聪慧,其实,下官有一事想恳求公主。”“下官之所以得知木料之事,是因为下官有一位故交,系平宁郡太守,颇通水利,昔日我二人在书信中交流此事,经他点拨,下官方知这木料猫腻。”“只是,这位太守如今被人告到工部,说是大兴土木修建堤坝,从中贪污牟利,如今已经押解到京,即将问罪后斩首。”周耀祖跪下来:“按说,揭发检举木料之事,是为人臣子之责。但下官最是知道,平宁太守为官清廉,绝不可能贪污。”“因此,下官斗胆借木料邀功,能否请公主殿下,为平宁太守平反?”“平宁太守确实是冤枉的,平宁当地无有不赞他是青天大老爷。若是公主能为他发声,便是大大的功德一件……”他把头磕得砰砰响,十足地诚恳。林妩赶紧让旁边的衙役阻止他,面色有些为难:“周大人,本宫其实并不参与朝政,此时恐……”“公主!”周耀祖抬起头来,双眼熠熠发亮:“据说您与靖王……”林妩:……好家伙,果然父女同心,用的招数都是一样的。再就是,她在京城的名声怎么变这样了?大家怎么说得,靖王是她的走狗似的……姜斗植也很不高兴,为何大家张口闭口就是林妩和靖王?他锦衣卫指挥使也经常跟林妩出出入入,怎么就没人提他俩?好没道理。两人都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天牢。先是派人去寻那位小官,然后去找靖王提了平宁太守之事。靖王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物。“平宁太守?”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浩瀚如海的奏折中,翻出一封旧奏。那是南越知州上的奏,其中一笔带过平宁郡堤坝案。“平宁郡毗邻甬江,那江在史上虽勉强算广阔,但三十年来未曾有过大水,近年来还有逐渐干涸之势,已经被两岸百姓填河造田。“可近年来,这平宁太守却倾尽人力物力,以修建护城堤坝之名,行贪污牟利之实,被南越知州知晓后,已经派人叫停工程,将人押解进京。”靖王陷入沉思:“这平宁郡是个小城,区区一个太守,倒无人留意。只是这南越知州,却是宋党之一。”文武百官都知道,南地是宁国公的天下,宁家势力在当地独大。但唯有南越,是宋党借太后之名,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安插了一个人进去,那便是南越知州。“竟还有这等干系?”林妩沉吟半晌,谨慎道:“如是这般,恐怕堤坝一案另有隐情,说不定是宋党蚕食南地,腾笼换鸟的手段。”一语惊醒梦中人,靖王也觉得大有可能。而林妩思路打开之后,眼睛一亮。“若平宁太守是被冤枉的,那么,甬江三十年未发过大洪水,岂不是可以证明,他治水有方?”“如今京城水患严重,工部都水司人人都怕担责,没一个敢出头的,这群人久居闲置,也无真本事。”林妩微微一笑:“王爷,不如让这平宁太守一试?”靖王茅塞顿开。他最近正为这头疼呢。所谓朝政,真是不管不知道,一管想上吊。京中官员不论品级高低,有没有本事,都只会做一件事:装傻。无事时舌灿莲花,有事则装聋作哑,踢一下动一下,致使这治水毫无头绪,如今数万百姓沦落街头,还得提防着瘟疫爆发。工部尚书又一副“老臣该死”“老臣无能”的样子,动不动就要乞骸骨,倒弄得去帮忙的崔逖成了主心骨。但崔逖又不懂治水,光治人去了,亦是治标不治本。这些日子,靖王都心力交瘁了。林妩这么一说,靖王便觉着抓到了一点希望。“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能用则用。”他狠下心,拍案道:“就依公主说的。”“启用平宁太守何秀,十日之内,必须解决京城水患!”两人密谋半日,越说越兴奋,脸上熠熠生辉。而在他们旁边,一个艳丽女子双手抱胸,狐狸眼眯起来,像一把刀。“差不多得了吧!”姜斗植不爽低吼道。“该回家吃饭了!” 第380章 尚方宝剑 出宫的路上,姜斗植大步流星,举着伞跑得比兔子还快。林妩叫他,他就回过头来,从伞下面露出一个雪白的下巴,红唇翕动,小发雷霆:“明知自己水逆,还为治水操什么心?那些都是朝中大臣该做的,他们一个个光领俸禄不干活,倒要你一个公主风里来雨里去?”“靖王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居然还让你出头,就这,大家还传你们是一对?”“依在下所见,他就是你最大的水逆,就是他冲的你,他的名字还叫谢星河呢!”林妩也是没话说了,这样都行?“别生气了,姜姐姐。”她用哄骗小孩的语气道:“你不冲,你不水,你最好了,干巴巴的,行不行?”姜斗植:……听着也不是很高兴。趁着天还没黑,林妩又去自己便宜兄长家里转了转。游府,游太医好不容易从灾区脱身,正瘫倒在椅子上喘口气,下人便来通报,说小姐来了。“兄长,如今百姓情况可好?”林妩有些担忧:“听闻都中营好些人病了……”“唉,别提了。”游太医叹气。本来,发生水患,他们最担心的是灾民爆发疫病。谁知灾民屁事没有,倒是都中营那些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去挖了两天沟,居然发起热来。“说来也奇怪,这热病长眼睛了似的,只传当官的,不传百姓,你说奇怪不?”游太医心烦道。要知道,都中营里多数是官宦子弟,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如今倒下那么多人,太医署光是应付上门闹的家属,便已经筋疲力尽。“你若是方便,就去看一看吧。”游太医把希望寄托在林妩身上:“你是有治疫经验的,兴许你认得那病,有解决方子呢?”“便是不认得,都中营那些人,视你为嫂子,也不容易闹……”原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林妩无语。姜斗植的脸,更是咣当掉地上。两人不尴不尬地离了游府,继续往疫区去。如今五环以外已是淹了,他们只能站在四环边上,看无数将士挥舞铲子,扛沙袋,搬木头……“怎的全是都中营的人?”林妩皱眉:“宋家军呢?”当初宋摧带兵回京,说得好听,是为了保护京城。如今水患严重,是宋党在工部捅出的篓子,论理也该他们宋家出力。结果一眼望去,竟只有都中营在卖命?也不是没有宋家军的,但人数极少,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官,专门来管事的,净会躲在棚子里指手画脚。“哎哎哎,你们这几个贱民是怎么回事?不是跟你们说了,往四环去吗?这可是灾区,你们来了就是添乱!”一个宋家小将喝道。在他跟前,一群落魄困窘的百姓互相搀扶,大的抱着小的,老的拄着拐杖,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为首的是个背着竹筐的老爷爷,面皮皱得跟树皮一般,魏巍颤颤道:“官爷,我们没水喝了,可不可以给我们……”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啪地一声。那小将一鞭子,搭在了老爷爷苍老的脸上!对方惨叫一声,跌进污水里,他后头的人群则爆发哄叫,惊恐不已。小将语气恨恨:“水什么水,大爷我在这儿坐一天了,也没喝上水,你们啥事不干,凭什么喝?”“再说了,如今小半座城淹了,干净的水最是稀缺,都得紧着贵人们使,你们配喝吗?”“滚滚滚滚滚!”说着,他带领好几个宋家军的兵,扬起鞭子驱赶人。吓得那人群尖叫着往后退,好些人跌倒之后,又被窜逃的人给踩了。有个妇人跪在地上,拼命弓着背,被人踩被人踢也不敢倒下,哭喊道:“别……别……我怀里的孩子才三个月大……”但小将却将眼睛一瞪:“什么孩子,为着你们这些贱民,倒让爷挨饿受累泡在这脏水里,不如……死了算了!”然后,一鞭子凌厉地劈过来!妇人尖叫一声,可腿软的她根本无法动弹,正绝望闭眼,等待鞭子落在自己身上时,一只十指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那鞭子明明来势汹汹,仿佛能劈山斩虎,但碰到那白皙的手掌,却仿佛化作一条柔软的蛇,温顺地缠在结实的手臂上,然后被那手顺势一扯——噗通!小将重重跌进水里,滚了好几圈,直滚到积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他秒变狰狞的表情显示,膝盖大抵是磕裂了。当他眼含泪花抬起头来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袭洁白的裙袄。虽然不过站在一块小小木板上,却如毫无重量一般,一点也不吃水,鞋面都未曾沾湿半分。娇美却冰冷的女子,掖了掖发髻上的紫风铃花,嘴角翘起毫无温度的笑容。而她身后,一个娇小佳人走到抱婴妇人面前,将她扶起,挡在身后。“诸神缺位,小鬼当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林妩道。然后缓缓抬起手,微微屈指。姜斗植便捏着鞭子,随意一挥。啪!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将,被一鞭子直击面门,又狼狈跌回水里。然后,彻底晕了过去。“大哥!”另外几名小兵看了,赶紧冲上来扶,对林妩和姜斗植吼到:“你们是谁!居然敢对我们宋家军……”啪啪啪!又是几鞭子,精准搭在他们嘴巴上,一个个肿起香肠嘴。“我是谁?”林妩冷哼了一下:“你们还不配问。”“叫宋摧出来,再迟一秒,我一剑割了他的头!”说着,举起一把古朴但大气浩然的剑。尚方宝剑!宋摧听了下属报信,起先不肯来。区区一个护国公主,不过是仗着小皇帝宠爱,给了个虚名,怎能跟他这样常年在西北作战,真正有护国战绩的大将军相提并论?她叫他来,他就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他宋摧绝不向女人低头——“大将军!”属下快马急报:“公主斩了我们三个士兵!说是再不来,一刻钟斩一个!”宋摧:……“大将军!”属下又来了:“公主把我们祖庙的牌位都搜走了,说再不来,一刻钟往水里扔一个!”宋摧:???“大将军!”属下哭了:“公主把夫人和公子小姐们都抓走了,让她们去扛沙袋……”宋摧:!!! 第381章 我去喂猫 宋摧不得不出面了,否则不但祖上十八代,就连下一代,也给淹水里了。“护国公主,你这是何意?”他压着怒火问:“不要以为有尚方宝剑,便可以为所欲为!”“本将军要联合百官参你,滥杀无辜,欺侮朝廷命官!”“哦?”林妩浑不在意地笑笑。她正坐在姜斗植搬来的一张椅子上,姿势很是慵懒,语气却十分锐利:“怎么是滥杀无辜,欺侮朝廷命官呢?”“这几名小将玩忽职守,不好好挖沟不说,还虐打百姓,在这诸位都是见证人,本宫为民除害,怎么了?”“至于宋大将军的祖先和家眷……为国奉献,这难道不是宋家的祖训吗?现在机会来了。”“何况,宋大将军无召回京,不就是为了守护京城吗?既然宋家军不肯来抗洪,那便只有祖辈后代顶上,否则外人议论起来,多不好啊。”宋摧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是武将,本就不善言辞,而这护国公主的嘴皮子又好生厉害,还手持尚方宝剑,他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摸着鼻子认了。“放了我的祖宗牌位和家眷。”他粗声粗气道:“宋家军自当尽力!”林妩笑眯眯:“那样甚好,不过,宋家军前些日子未曾参与,怕是一下子做不好,这样吧,让都中营的兄弟教教你们,可好?”教就教,有什么的。宋摧没想那么多,便满口答应了。谁知接下来,都中营是彻底撒手不干了,一个个都站在岸上,叉着腰指挥宋家军。若有谁问起来,他们便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委屈道:“我这是教你们呀,你们怎么不识好人心?要不我们到公主跟前讲理去。”一句话就把宋家军打趴下了。那个公主杀人跟切菜似的,谁敢往她跟前凑啊,罢了罢了,反正人多力量大,早点干早点完事吧。宋家军老实了。而这时,新的治水主事,平宁太守也到位了。京城的水患治理,终于一日比一日的好起来。崔府。“百姓都安排好了吧?可还有缺吃少喝,露宿街头之事?”林妩问。靖王道:“上次尚方宝剑一出,户部尚书便着急忙慌来请罪了,如今人都住进了庙宇、空屋,且粥水都供应着,还有各家各户捐赠的衣裳被褥,再没有那些问题了。”林妩点点头,又问宁司寒:“都中营的热病可有好转?”上次她到再去,也去看了患病的将士,但那病确实奇怪,虽然不害命,却使人酸软无力,卧床不起,丧失行动力。她也试图开方诊治,但疗效不佳,只能寄希望于太医院群策群力。宁司寒摇摇头:“太医院没有好办法,害病的将士越来越多。好在最近治水以宋家军为主,倒下的都是他们的人。”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林妩自我安慰道。而后问崔逖:“审问那名小官后,可有追查到什么?”崔逖的表情不大好看,显然情况不理想。“那人在家中自缢了。”他抿唇道:“在下派人搜了他全家,并无线索,如今还在追查与他相关的人事物。”就自缢了?林妩深感诧异,难道是走漏了风声?可从他们得知消息到抓捕小官,中间根本没有任何停顿时间,竟然有人比他们还快一步。一切越来越迷幻了。林妩心想。想着想着,突然感觉面皮一阵灼热,有一束堪比太阳光的滚烫视线,直直瞪着她。一个邪魅的大美人,抱胸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倚靠在美人榻上,看似毫无仪态,却又落拓不羁的妩媚来。“终于想起在下了?”姜斗植板着脸说。作为屋里唯一没有参与实务,无所事事的边缘人,他感觉真的很不适应。还很不爽。林妩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瞟到桌上的紫风铃花,试探地问:“今天也买花啦?卖花的老伯还好吗?”好歹是被她想出一个问题来了,我们江小姐也是有任务的,不是个闲人。可是姜斗植看着,怎么不太开心呢?“算了。”姜斗植硬邦邦道。以前觉得锦衣卫这活,一份工作嘛,不要也罢。现在想想,那还是工作吧……美人倏地从榻上站起来,细长的手指习惯性拨动颈侧的发带,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编小辫子了,只摸到了长长的耳环,流苏从手上滑过,格外冰冷。“呵。”他轻笑,意味不明:“我去喂猫了。”几乎是一瞬间,紫色薄裙便消失在门后。只留下如梦如幻的淡紫色残影,以及一阵虚无的风。林妩站在楼阁之上,俯视底下的假山庭池。一个妖艳却不羁的美人正吊儿郎当坐在栏杆上,毫无形象地竖起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吊着羽毛的细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一只大花猫。只见那大花猫身子滚圆,对着羽毛又抓又跳,有时候明明快要碰到了,坏心眼的大美人却猛地将细杆子一挑,羽毛咻地飞到了高不可及之处,气得那猫喵喵叫。隐约之中,还能听到那人在嫌弃:“好笨!”“愚蠢的长毛。”“太肥了……”“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林妩身后,将她笼罩住。而后,月牙白的锦衣占满林妩的视线。崔逖精致得如同精密测量后捏造出来的眉眼,若有若无地往楼下瞟了一眼,微笑道:“一年中,他最讨厌这个时候了,这个幼稚鬼,请公主见谅了。”姜斗植最近确实很别扭,但林妩并没有生气,她甚至敏锐地发现,这对兄弟对彼此的认知有点问题。“他心情不好?”她望向崔逖:“可是,他说过,他最喜欢紫风铃花。因为紫风铃花开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家了。”“那么,现在的他,应该是开心的才对?”崔逖愣了一下。“他是这么说的吗?”他喃喃道。林妩点点头。崔逖不说话了。两人默然好一会儿,他才又笑起来。“真是的。”他轻声道:“和小时候那个死样子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第382章 纷纷解囊 林妩早上起床时,兄弟俩早就没了踪影,只见府上进进出出的,人人面色严肃,偶见几人还抬着十分大型的纸扎,看起来有些渗人。“这是做什么呢?”林妩问韩管家。韩管家依旧慈祥和煦:“老爷夫人的忌日马上到了,这都是祭祀用品。”噢,难怪姜斗植最近心情不好。原来紫风铃花开的归家之时,亦是父母亡日?林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于是再见到他坐在窗帘前时,态度便格外温柔亲切。“今个儿日头好,你怎拉着帘子?”“好不容易出太阳,你多晒晒。”她语气殷切,从他背后一路小跑过去,积极地要为他服务。姜斗植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便唰啦一下,将帘子拉开了。而后跟窗外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四目相对。林妩:……这谁啊?那人却无暇看她,而是瞪大眼睛看着林妩背后的姜斗植,方才还冰冷桀骜、说一不二、气势逼人的锦衣卫指挥使。眼中满是心惊、心碎、欣赏……“大人,你怎扮得这般美?”他惊艳中带点痴迷道。姜斗植崩溃地按住额角,他就说这帘子不能拉开吧……林妩:哎呀,我的娘嘞,姜指挥使冷面杀手的形象都掉地上了。现在把帘子拉回去还来得及吗?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美娇娘版),竭力装作无事发生,恶声恶气对那人道:“行了,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下去吧。”那人便一步三回头,看也看不完似的,恋恋不舍得走了。期间姜斗植数次深呼吸,才勉强控制自己没跟上去,拔刀把对方砍了。林妩好心变坏事,态度更殷勤了,干笑两声:“呃,这是你你的同僚,知道你在这儿没关系吗?”姜斗植的声音硬邦邦:“无事,他是自己人,锦衣卫同知,我的心腹,亦是我的教习,来往很是密切。”林妩消化了好一会热,才领会到“教习”是什么意思。感情姜斗植散装的亲嘴技巧都是跟这人学的。可这人看起来就不懂啊。真是Boss傻傻一窝,外头人看着狠辣无比的锦衣卫,其实也情商堪忧。大概也是觉得很丢脸,姜斗植撑不下去了,匆匆丢下一句:“最近忙祭祀,我甚少在府上,你若有事便同韩管家说。”然后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林妩:?明明是我比较尴尬,为什么他先跑了?原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姜斗植要忙祭祀,崔逖自然也不闲着,兄弟俩天天不着家,林妩闲得无聊,只能时不时往灾区跑,观测热病治疗情况,打发时间。这日,她刚从灾区出来,正要上马车,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公主殿下!”一个妇人背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急匆匆跑到林妩跟前,跪了下来。“上次多谢公主殿下搭救,民妇未曾跪谢公主,心中惶恐不安,在此谢谢公主的大恩大德……”原来是林妩探灾区、鞭打宋家小将那回,救下的妇人。些许时日不见,她背上的婴儿又大了一圈,比之上次蔫巴巴的,如今小胳膊小腿乱挣,很有劲呢。可见如今灾民安排确实妥当,大伙儿都能吃饱穿暖了。林妩稍稍放心,赶忙让人扶起她,又关心了她几句。那妇人受宠若惊:“公主果真体恤百姓,请公主放心,如今朝廷照顾周到,我和孩儿都有饭吃有地方住。托公主的福,我家汉子也挖沟去了,还能挣些铜板,一家子没什么难的。”她这说的,是征用民夫参与治水一事。那平宁太守是戴罪之身,又不过是区区地方小官,到了灾区根本指挥不动宋家军,于是又求到了林妩头上,说是林妩的名头好使,恳请她让靖王在朝中骂一骂宋摧,或者让都中营在灾区折磨折磨宋家军。再不济,尚方宝剑拿出来呀,再砍几个人不就完了?林妩听得汗颜,她成什么人了都?外界对她的误解很大!最后勉为其难给他出了个法子:因着水患影响,百废待兴,灾民无家可归,又无工可做,总靠着朝廷发米发钱,朝堂上那群老不死又叽叽歪歪。不如从民间征调民夫治水,以工代赈,既解决了宋家军治水不积极的问题,又能解决灾民无事可做,惶恐不安的问题。至于征调的工钱从哪里来……林妩终于顺从民意了一回,指使靖王在朝堂上拍桌子:“如今京中百姓受灾,在座各位皆是父母官,于心何忍?听闻如今治水推进不畅,本王倒不疑心宋家军办事不力,大约还是人手不足吧。”“不如这样,在座诸位都一起挖沟渠,人手定然足足的!”啥?文武百官都傻了。宋家军三十万人马,一人一瓢都能把水舀干了,人手怎么可能不够?还是该死的宋摧拿腔作势,真是害人精啊。大家怒不敢言,座下一片安静。难得上一回朝的林妩,第一个站出来:“王爷的初衷是好的,但本宫以为,此事不妥。在座各位都是朝中重臣,且文人居多,怎好去做些苦力活呢?实在大材小用。”百官的脸立即亮起来了,从没觉得这野生公主这么顺眼过。对啊对啊,他们可不想去挖臭水沟,听说里头还有屎呢,他们对屎已经受得够够的了……“不如……”林妩笑吟吟:“号召诸位为灾民捐献银两,以作征调资费。”“本宫虽出身不显,家资微薄,但亦愿意做个表率,捐一万两。各位大人,看着办吧!”各位大人:……崔逖亦在一旁笑眯眯道:“公主仁善!下官亦要跟随公主脚步,为大魏做贡献,也捐一万两。”而后轻飘飘地扫了众臣一眼:“各位同僚随意,随意啊。”座下群臣无语,这还怎么随意?你们三角恋一台戏,分明就是逼捐!靖王说得冠冕堂皇,护国公主带头捐款,崔逖跟在屁股后面给他们抬轿,大家根本无从,只能纷纷解囊。而那些在京中握有实权,积累丰厚的大臣,如宋党等,以宋大将军为代表,捐款的压力就更大了。毕竟他们总是自诩比护国公主高贵,总不能捐的比护国公主还少吧?谁少捐一点,就会被靖王和崔逖左右夹击,冷嘲热讽。实在有那脸皮厚,假装听不懂暗戳戳嘲讽的,御史大夫马斯倪就会跳出来,指着鼻子光明正大的骂!这谁顶得住,赶紧哭丧着脸都捐了,还捐不少。宋摧被架上道德高台,甚至捐了五万两,靖王笑得脸都要烂了,林妩也一改之前对宋家的针锋相对,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说。听得宋摧飘飘然,以为自己终于拿下这几个刺头。然而散朝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味儿,怎么那么熟悉呢?直到太后骂他,他才想起来:哎呀娘呀,这不是当初宋清雅在运城逼捐,用的套路吗……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肉疼! 第383章 真有神明 “你们日子过得好就成了。”林妩欣慰道。又想到什么,问那妇人:“生活方面没问题,一家人身子也还好吧?如今疫区流行热病,可得多注意。”“不妨事的!”那妇人腼腆一笑:“我们有神水……”“芸娘!”高亢的声音打断她的话,一个上身赤裸,沾满污泥的男子跑了过来。妇人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赶紧闭上嘴巴,两眼不安地左右游移。她家男人跑上来,拉了拉她的手,而后也朝林妩下跪:“感谢公主救我妻儿……”“莫要如此,这都是本宫职责所在。”林妩不动声色,假装没听到妇人方才的失言,也让人将那男子扶起来了。她又宽慰了夫妻俩几句,才在对方感激的视线中,上了马车。“神水……”她在车上琢磨着这两个字,心想,这或许是灾民无一患上热病的关键?她趁那家男人不在时,派人去接触那妇人,终于挖出实情:原来水患爆发初期,灾民惶恐不安,彼时一个地下教派悄悄蔓延,不单为百姓提供了精神慰藉,而且为百姓提供了消除百病的神水。“夜半时分,将花放到神杯里,放到船上,船会自己飘向河中央,在月光下获得神子赐福。第二日,将神杯取回,服下那花中露水,便不会得热病了……”这是探子传回来的,妇人关于神水的言论。探子还说,妇人说起这些时,面上虔诚无比,甚至伏地祷告,可见信仰之深。林妩不由得心惊。有如此洗脑的教派渗透京城至此,朝廷竟一无所知?要知道,宗教可是比集权,更能掌控人心。崔家兄弟都不在,她只能匆匆找到靖王:“王爷,你可听过……神钟教?”靖王从一大堆奏折中,生无可恋地抬起头:“神钟教?没听说过,神烦教倒是有,本王现在就烦得很。”林妩:……她把妇人所说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想,都和靖王说了一遍。靖王手中的奏折吧嗒掉下来。“果真有此事?”他的表情都变严肃了。当前热病确实严重,起先是都中营感染得厉害,而后宋家军负责治水,也感染了许多。好在是林妩出了征用民夫治水的主意,这才停下了传播势头。但两军里的病患,依然没有好的治疗法子,只能苦熬。靖王为此焦头烂额许久了。“今夜本王便去探探!”靖王等不及,站了起来。是夜,月明星稀,鸟雀不闻。在河岸上,却有一支挤挤挨挨的队伍,如深夜行进的蚂蚁,黑压压往前挪动,安静得诡异。林妩和靖王乔装混在队伍中,踩别人的后脚跟,又被人踩后脚跟。鞋子都被人踩掉了。尊贵的摄政王黑着脸,光脚在满是碎石子和枯树枝的路上走,娇嫩足底火辣辣。林妩倒还好,要说人矮也是有好处的,底盘低看得清,只要我踩人的速度够快,别人就踩不着我。两人跟着队伍,来到了一处缓流边。那儿已经停好一艘小木舟,船里整齐排列着许多小杯子,如同一个个开口朝上的钟。船的旁边有许多个卖花人,每人花上一文钱,便能买到一支花,然后双唇蠕动默念着什么,再跪拜,虔诚地将花放进钟杯里。林妩和靖王不知道要念什么,只能依葫芦画瓢,装模作样地念念叨叨。林妩念了一段药王经,靖王更绝,念了一段奏折。终于糊弄完毕,两人也将花放在杯中,然后看着小船随流水飘飘荡荡,最终停在河中央。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神秘,仿佛冥冥中,真的有神在召唤。“神神叨叨。”靖王不屑:“不知何人装神弄鬼?让本王抓到了,定然治他的罪!”“倒是这花挺香的,用来做香囊不错。”他顺手又跟卖花人买了几朵。这时候,祈福队伍慢慢地往回走了。直到第二日清晨,天光要亮不亮时,百姓才再次出动,就着第一抹晨曦,取回杯中的花。此时花中已经盛了一些晨露,这便是神水了。他们如同捧着宝物,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有那心急的,当场直接就喝了,还把花也嚼吧嚼吧吃进肚子里。林妩干不来这事,便和靖王一同带着花到了都中营,选两个患热病的士兵服下。当日便得了两个消息:第一,喝下神水的士兵,果真奇迹般好转了。第二,靖王派去,埋伏在河两岸的探子显示,从昨夜到今夜,并未有人靠近那条船。那条船就这样安静无波地,晒了一整夜的月光。这两个消息,着实为这事又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林妩和靖王百思不得其解,一朵花放在船里,盛了一晚上露水,怎么就能治病了?如此说来,岂非两岸草木上挂的露水,都能有奇效?但试验证明,草木露水一点效果也没有,只有那船上晒过月光的花,能够治愈热病。竟真如百姓们所言,钟杯里的花受到神子赐福,为他们消灾治病。“这怎么可能?”靖王皱眉,暗地里有些动摇了,自己啪啪打脸:难不成,真有神明?靖王毕竟是古人,但林妩是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无神主义者,绝不相信这等荒谬言论。她认为其中一定有诈,只是他们没留意到。可靖王派去的伏兵使尽浑身解数,甚至潜伏在水下,都未曾见到有人靠近那船。它的的确确独立在河的中央,无人靠近,更无人触碰过。如此神奇,难怪百姓们奉若神明。这下,靖王几乎是相信了,甚至想入教,万一神子能解救他于奏折汪洋中呢……可林妩还是不信。“今夜,我也去埋伏。”她对靖王说道。靖王自然不能让她自己去,便舍命陪公主,两人一起在草丛里爬了一个晚上。皮娇肉嫩的王爷被草的绒毛弄得浑身痒痒,挠了半天后,忍不住道:“怎的赵竞之跟你泛舟湖上,本王跟你就是趴在草丛里?”该说不说,这待遇也差太多!林妩心里却在想:赵竞之跟我还得鼻炎了呢,你要吗?真是莫看人前富贵,怎知人后受罪。她正胡思乱想着,靖王又在挠挠起来了,一边挠还一边小声抱怨:“这草也太刺挠了吧,别等会儿把本王给刺肿了……”林妩无意中瞟了一眼,神色骤变:“王爷,不用等会儿。”“你的腿,现在已经肿了……”夏衫轻薄,贴着肌肤看得也轻,靖王那先前被薄裤裹得很显结实修长的大腿,如今肿成两倍大!他差点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嘘!”林妩突然打断他。“王爷,你看,那是什么?” 第384章 黑夜追凶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三只小蜜蜂摇摇晃晃地,朝着靖王的大腿飞来。然后,停留在他挂在腰间,贴着大腿的香囊上。靖王此刻是崩溃的:他一心以为自己是被草刺得生疼,原来不是,是他被蜜蜂扎了!“这什么鬼……”他崩溃地想拍死那些蜜蜂,但却被林妩叫住:“王爷且慢!”“或许,这就是神水的秘密……”林妩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蜜蜂包起,又让靖王去吩咐伏兵几句,便匆匆走了,进宫找御药房。御药房的办事效率还是高的,很快得出结论:正如林妩所想,那蜜蜂的肚子上,沾了一些粉末,正好可以治疗热病。而靖王的人也回来了。“你说得没错,那船虽然无人靠近,但是每夜都有来源不明的蜜蜂,到船上吸食花蜜。”靖王沉着脸道。一切都真相大白。有人用某种特定的花来驯养蜂蜜,然后夜半驱使沾着药粉的蜜蜂,到河中央的船上采蜜,沾满露水的花儿,会将蜜蜂肚子上的药粉沾走。融化了药粉的花露水,自然也就成了神水。好家伙,靖王直呼好家伙。他就说神神叨叨不靠谱吧,等他把幕后主使抓出来,定要治他的罪!接下来的晚上,靖王亲自带兵,埋伏在河岸十里范围内,势必要抓住装神弄鬼之人。林妩本来是不想去的,但细细寻思,这些人既然会用药粉,保不齐是会下毒的,她还是在远一点的地方,充当医疗队吧。然而,周耀祖说得没错。她都特地挑了个不起眼的沟沟蹲着了,结果有一个人放蜂人被靖王追得抱头鼠窜,一窜就窜到沟里,直接把林妩拎出来做人质了。水逆,如假包换的水逆!林妩真是服气了,还好靖王带来的人不是吃干饭的,八手对双拳以量取胜,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手一松,林妩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靖王面色一凛,立即飞身上来抱住林妩。为了护着她,靖王的大手一直罩着林妩的后脑勺,按在自己的颈侧,两人一路翻滚,最后哐叽停在一堵墙根下。林妩正正趴在靖王身上,然后,啵了一下。林妩:……靖王:……空气从这里开始停滞。靖王脸色爆红,浑身僵硬得像死了,一点要松手的样子也没有。林妩眨了眨眼,心想,要不她先把两个嘴分开?可是,周耀祖又说对了。她是水逆,而且是洪荒之逆。当她刚要把自己的嘴,从靖王的嘴上拔起来时,头顶吱呀一声。墙上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怒吼惊天动地:“不是,你们在干什么!”姜斗植面如罗刹,即便在夜里,也能看出他的脸比锅底还黑。林妩:……靖王:……“你听我解释……”林妩这时候觉得话语很苍白。姜斗植别开脸低吼:“我不听!”想想又气不过,他纵身暴起,一脚把窗子踹得摇摇欲坠,整个人跃了出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他绝望道。林妩巴巴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结果姜斗植越听越皱眉,最后脸全黑了,似乎很想把林妩批一顿,但又说不出重话。只能转头骂靖王:“谢星河,一个弱女子该不该牵涉到如此危险的案件中,你心里没点数吗?”“让她去祈什么福也就算了,如今要逮捕歹徒,你居然也敢让她来?”“她要干什么,就由着她去?你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力吗!”他越说越崩溃,不可置信的心,也终于碎了:“就算是去,也应当是同在下去啊!”靖王其实也有些懊恼,但姜斗植凭什么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梗着脖子道:“本王会以死护着公主……”“要死你自己死!”姜斗植忍无可忍,吼到:“别拉着妩——”哗啦!树梢突然爆发出一声刀剑相击的锐响,靖王的侍卫摔下来,已然昏迷,而一个黑衣人踏枝腾起,正要逃逸。靖王顾不得旁的了,因为另外一个黑衣人被擒住后,已经割喉自杀。这个若是再逃了,线索又要中断。他反手一掷,将手中的佩剑扔给姜斗植:“快追!”飞来的剑在姜斗植眼里,简直跟慢动作一般。他只随便把手一伸,那剑便长了眼睛似的,分毫不差落在了他的手掌心。而后狐狸眼闪过厉色,他凌空踏步施展轻功,飞身追了上去。那黑衣人身手不俗,若不是姜斗植正好在,恐怕他就逃之夭夭了。“勿让他自杀!”林妩大喊。姜斗植面色微沉,一脚踹断人的胳膊后,翻身用剑抵住那人喉咙后,从半空直推往地面来,轰地一声,扬起尘土无数。接着,他高大的身子慢慢站起来,气氛冷得可怕。“死了。”他沉声道,语气里满是不爽。“服了毒。”林妩微怔。靖王更是懊恼,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身上还藏了毒!功亏一篑的感觉真不好受。三人正相顾无言,院门突然打开了。清冷中带着淡淡不悦的声音响起:“你又在闹什么?”“还不快……”声音愕然止住,而后生出一点欢喜:“公主,你怎的在此?深更半夜的一人独游多不好,不若让崔某来陪你……”靖王:好小子,本王这么大个人,你愣是看不见啊。姜斗植:老小子想屁吃,滚!两道谴责的视线左右搏击崔逖的脸。崔逖泰然自若,轻瞟二人:“啊,王爷也在啊。”“姜斗植,里头等着你上香呢,你还愣着做什么?”“毛头小子就是不靠谱。”靖王&姜斗植:……林妩微讶:“上香?”崔逖微笑:“是也,此处是崔家家庙。”啊……林妩顿时愧疚,她岂不是打扰了人家祭祀?实在是对逝者不敬。“打扰了打扰了。”她扯出一个笑容,连连后退:“我这就……”崔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笑意盎然:“什么?你说要去上炷香,以示歉意?”“太见外了,公主何必如此客气。”“不过如今你是崔家义女,上柱香也不是不可以。”说着,就把林妩生生拉进门去了! 第385章 蔫了吧唧 崔逖这一招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另外两个男子都傻了。姜斗植最先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进去。靖王也想效仿,结果门砰地一下,被姜斗植从里头拴上了……这个庙不大,林妩一脸懵逼,和崔逖一同进了庙里。里头垂帷重重,各色彩幡轻轻晃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令人透骨生寒。林妩顺着崔逖的视线望去,供台香案的背后,有两个巴掌大的罐子,分别与两个牌位排列而立。牌位上,依稀可辨认出“先考”“先妣”二字。是崔逖和姜斗植的父母。林妩有些诧异,那罐子,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崔逖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笑了笑:“那是我父母的骨殖。”林妩:……而此时,从外头踏进来的姜斗植,已经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热帕子,擦过手整过衣,准备开始上香。这还是林妩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狐狸眼微挑的眼角,此时垂了下来,而那总是轻佻笑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堂内气氛很是沉重肃穆,唯有衣料摩擦,以及跪地参拜的声音在响。姜斗植把香插到香炉中那一刻,林妩低声问崔逖:“为何是姜斗植先拜,一般不是嫡长子吗?”崔逖的表情半隐匿在黑暗中,嘴角似乎翘了一下。“因为爹娘最疼他呀。”林妩无语了一秒,还想再说什么,但轮到崔逖了。姜斗植离开供台前,马上变了脸,臭屁哄哄走过来:“刚才跟那老小子耳语什么呢?”“贴那么近,在我爹娘面前,不觉得失礼吗?”“就知道你们要背着我搞事情……”一直碎碎念到崔逖上完香。林妩迫不及待地走到供桌前:“该我了吧?该到了我是吧?请一定要让我上一炷香致歉!”姜斗植身边,她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崔逖无视姜斗植淬了毒的火热视线,将一炷香递到林妩手中,手把手教她如何参拜。林妩躬身一拜,抬头时,因这回离得近,终于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字:京城崔氏第十六代族长显考崔公之灵京城崔氏族妇显妣林氏之灵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崔氏第十七代族长不孝子崔……“爹、娘。”崔逖的声音突然在林妩耳边,清凌凌地响起:“这是咱家儿媳妇……”林妩:???姜斗植大怒,参拜就参拜,你怎么夹带私货?好虚伪一男的,肚子里都是算计!最后,这乱糟糟的一夜,以姜斗植径直将林妩拽走告终。次日,护国小分队坐在一起,复盘此事时,脸色都有些凝重。首先是好不容易抓到的两个歹人,都自杀身亡。不过也不算白忙活一场,至少大家得知了神钟教和神子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取得蜜蜂身上的药粉,御药房拿去分析后,已经研制出相同功效的药物,有效遏制热病蔓延。只是,从中又发现了另一个灾难。“什么?”林妩皱眉:“这药粉里头,有……防腐木料?”谁也没想到,防腐木料这个老演员,不经意间出现在大魏的方方面面。不仅可以用来防水筑沟,还能入药治病?林妩灵光一闪:“王爷,不如拿这粉末,去焚烧试试……”烧完粉末的靖王,满脸通红从内室走出来,语无伦次:“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甚是污秽,甚是污秽!”“这神钟教的神子究竟是什么人,研究的什么莫名其妙之药?”“待本王将他抓出来,定要治他的罪!”靖王夹着腿跑了。林妩若有所思:原来她苦寻没有线索的迷情药,竟然就是这治疗热病的特效药。这药焚烧时可以让男子血脉偾张,用水冲服却是治病良药。绝,真的太绝了。这神子到底有多变态,才能琢磨出这等奇葩的药?再就是,迷情药是东傀谷圣子所制,热病药是神钟教神子所制,所以……“王爷!”林妩拍案而起,追着靖王去:“大事不妙!”“……综上所述。”林妩啪地合上奏折。“西南一带近年来逐渐发展壮大,并隐隐有暴动之事的神秘流派,便是神钟教。而这神钟教神子,与东傀谷圣子为同一人。”“东傀谷势力以神钟教之名,已经在西南秘密发展人数众多的教众,如今正要渗透进京。”“这很严重,王爷!”而靖王,面无表情地浸在水里,头上顶着一块帕子。“是很严重。”他慢慢说道:“但是,非得现在说吗?”他还在泡冷水浴呢。林妩抱着一大堆奏折就踢门进来了,他脸上的绯红都没来得及退,底下也精神抖擞的,这样合适吗?回答我!靖王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妩,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良心。实在没有,找到一点身为女子的羞涩也行。可林妩目光澄澈,只一味地把海量奏折怼到靖王脸上:“王爷,你看呀!”靖王:爱太沉重,心好累,很疲惫,景隆小老帝,你什么时候回来?千万千万要争气,可别轻易就嗝屁。这摄政王本王是一日也干不下去了!靖王被迫一边洗冷水浴,一边看奏折,虽说过程是曲折离奇并悲情了一点,但好在是结果都一样。工作使人萎靡。几本奏折下来,靖王很快雄风不振,清心寡欲,蔫了吧唧。两人千辛万苦,终于理清了一些思路。东傀谷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暗中将魔爪伸向西南,因为西南是宋家的势力范围,宋家自恃兵权,圈地自重,不肯将西南的真实状况报与景隆帝,也就给了神钟教猥琐发育的机会。如今西南隐隐暴动,宋家纸包不住火,有几个小官冒死向朝中上奏,这股邪风才透了出来。“西南恐怕要不受控制了。”靖王面色紧绷:“宋家真是个毒瘤!”林妩百思不得其解:“西南距离此处可不近,东傀谷如何做到一路渗透进京?”靖王叹息:“水道。”万龙河是大魏朝的母亲河,从西南发源,一路蜿蜒经过京城,而后汇入大海。神钟教每年七月十四都要为神子迎亲,花嫁船顺着万龙河,为两岸百姓传教布施,就这么悄声不闻一路传进来了。“神子迎亲?”林妩心里闪过一个主意。“不如我们反渗透回去……” 第386章 少男的心 靖王送林妩回到崔府时,崔家兄弟俩各坐一边。江小姐自是光明正大的眼神不善,而崔逖嘛,笑里藏刀,大家懂的。他俩素日感情不咋地,这会子倒是一致对外。眼神都在控诉:明明是三人轮流的小组,你独占一整日是什么意思?有些人当了摄政王,就开始破坏规则了。可恨!若不是底下还坐着两个人,他俩恐怕要当场拔刀讨伐靖王。好在是底下那两人及时出声:“公主,你可回来了。”林妩定睛一看,一个是周耀祖,另一个则很面生:“你是……”那人面庞黝黑,身材精瘦,张嘴便是一口夹着方言的大魏话:“下官韦友麟……”哦。林妩一听就听出来了。那个倒霉的平宁太守。韦友麟毕竟是小地方来的,眼前又是公主,又是摄政王的,弄得他很紧张,两只手都要搓出火来。“感谢公主大恩大德,许下官将功补过……”林妩启用韦友麟,算是无意中走对了一步棋。此人果然颇有治水才干,满朝文武挠破头也没能攻下来的水患,到他手里,没多久就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灾区都在重建家园了,一切井然有序,都是他的功劳。林妩之前还让靖王同步调查所谓的堤坝案,果然又查出来,他是被冤枉的,于是如今平反也提上了日程。韦友麟深知这都是公主愿意拉他一把,于是便来谢恩了。“下官不日将返回平宁,特来同公主辞行,并谢谢公主搭救之恩。”说着,他跪了下来。林妩赶紧上前去扶:“不可不可。如今平反正在走流程,王爷已经向户部提议,让你官复原职。届时你仍是平宁太守,只应跪拜天子,本宫实不能受。”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韦友麟欲言又止,大有不舍离去之意。那小眼神,那小表情,跟周大人如出一辙。而周大人在一旁,与林妩狐疑的视线对上后,心虚低下头。林妩突然眼皮跳动,有不祥的预感。偏偏靖王嘴快,林妩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韦大人,你没旁的事了吧?”靖王问。韦友麟的脸马上亮了起来,满眼写着:你终于问到我了!慢一秒都怕失去机会,他迫不及待道:“其实,下官还有一事相求……”然后叭叭一通说,核心思想是,他还是想修大坝。林妩扶额。修个叽坝啊修,命都差点没了,大伙儿给你脱罪容易吗?靖王也跟变脸似的,马上不嘻嘻了,虎着脸挤出两个字:“没钱。”韦友麟搓手涎着脸:“其实,治水这事眼光要放长远,功在当代,立在千秋,王爷和公主定然知晓这个道理……”叭叭叭就是长篇大论。周大人缩在一旁吃点心不说话,仿佛事不关己,完全无视靖王杀人般的眼神。终究是林妩受不了了:“韦大人,你说得都对,这堤坝咱是必须要修的。但国库确实紧张,如今西北、南地战事又吃紧,恐怕拨不出款来。”“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既然国库没钱,那就不走国库,你向有德的官员征集善款,比如周大人这样的……”周耀祖一口绿豆饼渣喷出来。怎么扯上他了?他可以舍命去为平宁太守求情,也可以无视三人小组的眼刀,把人带到崔府,但是若要他给钱……有点难度。人情压力尚能勉强支撑,经济压力承受不了一点。他不是手指散漫的人,一个九品小官,很难的!可双拳终究难敌八手,周耀祖最后不得不屈服,哭丧着脸捐了七万两。“周大人这不是挺有钱的嘛?”靖王皮笑肉不笑:“看来云妃娘娘受宠这些年,捞了不少。”周耀祖:……除了周耀祖之外,其他人在林妩的号召下,也慷慨解囊。靖王出了十万两,崔逖也出了十万两。林妩刚想附和,被姜斗植阻止了。“你有几个钱?”那双艳丽的狐狸眼微挑,乜了她一眼:“朝堂上捐那一万两还不够呢?剩下那几个铜板,留着自己傍身吧。”说完,他豪气地甩出了二十万零一两。十万两算他的,十万零一两是他代林妩出的。若问为什么有个一两零头,他振振有词:“在下不屑与尔等相争,但是你们这些居心不良的杂碎,休想压妩儿一头。”包括林妩在内的三人,听完都无语了。只韦友麟竖起大拇指:“这位小姐真有钱,有钱就多给点!”巧的是,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宁司寒也牵着狗来了,表面上说是汇报都中营热病情况,实际上是来偷看林妩。这一下就误入销金窟,他也出了十万两。姜斗植心情恶劣:“跟风狗!”宁司寒打哈哈:“妩儿就是爱狗,是吧,jason。”jason不语,只是一味地狂摇尾巴。韦友麟无疑是现场最大赢家,笑得头都掉了,当场拍周耀祖的肩膀:护国公主果然是个摇钱树,好兄弟,你出妙计啊!周耀祖心头血都要被拍出来了,难过得要死:好兄弟,你好吗,我不好。明明说是去摇护国公主,结果摇钱摇到自己头上。我的七万两啊。两个老友各怀心事,四个情敌怒目而视。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眼刀和火花在空中交战,霹雳啪啪战火熊熊。而一无所知的林妩,看大家都捐了,自己一毛不拔,有点不像样,想了想,便道:“我确实没什么钱,比不得众位。不过在银龙钱庄,还是有一笔银子的,我也从中拿出十万两来,就当……”“是国公爷出的资吧。”姜斗植:……崔逖:……靖王:……宁司寒:……四颗少男心,瞬间被秒成渣渣。最难受的还是宁司寒,手上的狗链子都掉了。对手强大如斯,拼尽全力仍无法战胜。他们都输了!悲痛的气息笼罩大地,气氛正诡异时,韩管家突然满脸严肃地跑了进来。“主子,不好了。”他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封府来报,有渔民打捞到一具尸体,是……”“宋威侯!”“眼下宋大将军带着宋家军,将咱们崔府包围起来了,说要捉拿涉嫌绑架杀人的……”“护国公主!” 第387章 在下爱妾 找不到宋威侯,德妃也毫无下落这段日子,宋党急得如同站在一口热锅上,没有一日是不跳脚的。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消失”的姜斗植,但在太后和宋摧眼中,林妩的嫌疑也不小。只是林妩有靖王和崔逖护着,水患又火烧眉毛,宋党一时间还不敢惹林妩,免得那俩凶神恶煞撂挑子不干了,宋家军都得去挖沟子。眼下水患解决了,他们本就蠢蠢欲动,正要找林妩的麻烦呢。就是那么巧,又惊现宋威侯的尸体。太后震怒,当即下了懿旨,让宋摧领兵捉拿护国公主。于是,宋家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崔府围了起来。听到韩管家来报,一屋子人脸色都不好看了。最不好看的是林妩:又是水逆?该死的宋威侯,哦不,已经死了,居然还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她不由得哀怨得瞟了周耀祖一眼。人怎么可以闯那么大的祸,周大人!手指不会用就切掉,别有事没事掐指一算……浑然不觉自己给人带来麻烦了的周耀祖,还在莫名其妙:公主没事看我干嘛呢?哦,不单公主看,那几个牛高马大气势吓人的高官贵族也看。好害怕哟,这就不是我一个九品小官该来的地方。他的双腿开始打摆子了。还好情况紧急,大家也没空深究他的责任。崔逖不再笑了,阴沉着脸:“他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消息才到开封府,宋家军的大军就上门了,连个集结时间都不用,可见预谋已久。太后他们不见得有多在乎宋威侯,但是很在乎,宋威侯之死创造的这个机会。如果能给林妩定罪,那尚方宝剑,便能理所当然地褫夺。然后他们在抛出一个勾连之罪,靖王和崔逖也得跟着连坐,眼下这朝堂,就该换天了。靖王也想到了这些,面沉似水:“不行,林妩必须马上离开京城。”而宁司寒负责城防,立马意识到关键问题所在:“趁现在宋家军将重点放在崔府,兴许未能顾上关闭城门,须赶紧出府离城才是。”“万一宋党连城门也关了,那真是瓮中的鳖,插翅难飞了。”说的人人都紧张起来。崔逖蹙眉:“府中有一条密道,通府外,可是……”可是,谁负责护送?众人的视线落在姜斗植身上,毕竟现在最闲的就是他。按理说,姜斗植此刻应该当仁不让甚至高兴得跳起来。但他并没有。他面无表情地望了崔逖一眼:“又想把我送出去?”别的人或许不明白这话中深意,但林妩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记得,当初这兄弟俩争执,崔逖曾经说过:“……当初将你送走,才能保住你……”那时候,姜斗植很生气。他像一头不甘心的野兽,虽然已经变大变强,却仍然带着某个未曾痊愈的溃烂伤口,用憎恨的话语为自己舔舐疼痛。“……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便给我安排了富贵闲余的人生……”当时他是这么说的。而此刻他的表情,与当时如出一辙。而崔逖也没有否认。确实,让姜斗植去护送,首先肯定是因为只有他有能力。其次,崔逖确实想让他离开漩涡中心。接下来的京城必将动荡不堪,他且自身难保,不想让姜斗植在此冒险。最重要的是……“姜斗植,不要作贱自己。”崔逖再次重复这句话。姜斗植却轻佻一笑,眼中闪动着刀刃一般冰冷的金属色泽。“竟然肯放手让我和妩儿成双成对,崔逖,你变大方了。”他嗤笑道。崔逖不再说话,表情亦是很冷。林妩见场面如此尴尬,便插嘴提议:“两位别吵了,不如这样……”一辆马车疾驰在大街上,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守城士兵本来百无聊赖,麻木地检查出入的人,见到这辆马车豪华,非富即贵,心里便有底了。再加上车夫暗中给他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他更轻车熟路,不过粗略地扫了一眼,连帘子也未曾掀起,就把车放过去了。马车缓缓地,刚驶出城门,马夫正欲扬鞭。“站住!”一声暴喝自身后起,寒光闪过,马鞭被削成两段,马夫挥了个空。马儿似是意识到危险,长嘶一声,马车咔哒停下了。一队士兵赶上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将士,一看就是宋家军的。因为目前京城里就两拨大军,都中营大多名流子弟出身,长得都不差。这几个却满脸凶相,一看就是宋家军了。那大将骑在马上,直接用刀指着马夫:“车上何人,速速下来!”而这车夫,乍一眼看上去是个普通的憨厚奴役,但此刻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他却面不改色。“这位官爷,我家大人此时不便,不能下车。”他客气又不失强硬地拒绝了。那将士立马就怒了,眼睛一瞪:“不能?爷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便法!”而后长刀突然往前一刺,挑开了门帘。里头正在叠叠乐的两个人,猛然抬起头来,两双情意盎然,粉红旖旎的眼睛,齐齐看向帘外。将士和那队士兵齐齐傻眼。光天化日,人心不古,白日宣淫,风尘仆仆。怎么会有人在车上做这种事啊。女子双肩裸露,凹凸有致的身段只有一个肚兜半挂不挂的,一条雪白的腿还露着,此时羞得满脸通红,往男子怀中躲了躲。而那男子脸上的欲望未完全褪去,冷着脸沉下眸,薄唇紧绷成弦:“尔等何人?滚!”将士一听那威慑十足的腔调,又思及这车奢华,当即知道此人身份不凡,恐怕是碰上硬茬了。可他上头有宋大将军和太后顶着,他怕……还是有点怕的。只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这位老爷,我等乃宋家军,奉太后之命,搜捕杀害宋威侯的女犯人,出城女子姐要接受盘查,请老爷配合。”男子利眼如刀:“在下的爱妾,怎会是杀人犯?尔等这般污蔑良家女子,可知有何下场?”将士吞了吞口水:“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老爷,得罪了……”而后手一挥,一个笑得谄媚的太监,走上前来。 第388章 脆弱植子 是以前林妩住宫中代理朝政时,常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原来早被太后收买了,这会子来指认呢。小太监探了一下头,看看车内女子的半张脸,摇摇头:“不是公主……”将士有点失望,但小太监马上又道:“但是……”“但是什么?”将士急切地问。车里头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若是真查不出东西,指定把他惹恼了,自己怕是要喝一壶。将士心里头甚是着急,恨不得将小太监倒过来抖两下,有话你倒是一次性说完呀。小太监眼中闪过精光:“小的素闻公主擅化妆,尤其是什么瘦脸妆,方脸妆,可以改变脸型。故而这脸虽然瞧着不像,可说不定是画的呢?”将士一下子明白了,脸上升起希望:“拿水来!”小兵便递过来一个行军水袋,将士扔给小太监:“你去,把她的脸给擦了!”小太监连连躬身点头,拿着水袋,激动地往车上走去。他在宫里的年头可不少了,但一直升不上去,若是此次真的抓着公主,他岂不是……他刚要探头进马车,原本闷不吭声的车夫,突然将只有半截的马鞭一扬,打在那水袋上。水袋啪地飞到小太监脸上,拍得他鼻头酸疼,两道鼻血飞流直下。且那一袋子水哗啦全倒了泼在了他一脸。小太监是又疼又狼狈,手忙脚乱地擦脸,屈辱无比。车里头传来冰冷无比的声音:“在下的爱妾,是尔等能随便碰触的吗?”他掏出一张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亲自捧着那张绝美的脸轻轻擦拭,擦了半天,乜眼看那小太监:“可看清楚了,是化妆遮面了吗?”小太监心中惨叫,还真没化妆,是娘生脸的惊天大美人。“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没化妆,确实不是公主。”他涎着脸后退:“是小的看错……啊!”万万料想不到,车中飞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扎在他的眼睛上!小太监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下车去。只见他的一只眼球,赫然被笔戳爆,血流了满脸。“看错的狗眼就别要了。”冰冷刺骨的厉喝响起:“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崔逖,可没工夫跟你们这些小鬼啰唣!”崔逖,开封府尹崔逖!京中谁人没听过天子鬣狗的狠辣,笑面阎王可不是开玩笑的,将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是遇上硬茬,根本是踢到铁板了。他马上抬手,勒令士兵们后退一步:“原来是崔大人,这可真是一场误会……”“呵。”崔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门帘放下。车夫面不改色,拿了条新马鞭一扬,马车冲了出去!马车里。玉体横陈,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缓缓坐起来,将手伸进胸口。掏出两大团棉花。“在下的爱妾?”声音是又冷又刀,和那两团棉花一起,砸到崔逖脸上。“崔大人,你还真敢说!”崔逖及时将肩膀一偏,躲过攻击,皮笑肉不笑道:“确实不敢,谁敢娶这等悍妾呢?”两人正要扭打起来,车顶传来气若游丝的呼声:“你们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呀……”林妩张开两手两脚,撑在车壁两端,如同一只大蜘蛛般贴着车顶,苦苦支撑。因着她人瘦,贴着车顶倒是不显存在感,尤其是底下的车震场景过于抓人眼球,宋家军和小太监,更没那心思往车顶看了。就这么逃过一劫。“快把我放下来,我坚持不住了!”林妩悲鸣。即便她是钢管舞高手,也不能挂这么久啊,再说了,这也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姜斗植赶紧把她抱下来,兄弟俩也不吵架了,一齐给林妩揉胳膊。马车走了大半日路程,抵达崔逖的山庄。“且在此处稍作歇息吧。”崔逖道:“这之后,崔某便不能同行了。”林妩久违地再次踏入这个山庄。这一次,姜斗植不用偷偷摸摸了,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并嚷嚷着要沐浴更衣:“再不想扮女子了!”先前和林妩亲密贴贴,他觉得还好。可今日被崔逖贴过之后,他觉得自己脏了。要不是林妩出的主意,他恐怕早已将崔逖砍了。姜斗植去洗澡了,崔逖又对林妩笑:“他的脾气就是这般,儿时父母管教得少了,请公主见谅。”说到这里,林妩就有些好奇。“他说,他小时候经常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就因为怕皇帝对付他,所以一直隐藏着这个嫡次子么?”崔逖沉默了一瞬:“家父家母对他的期待,是不一样的……”“期待他做个富贵闲人?”林妩又问。她是不大爱管闲事,但那一日在山洞中,姜斗植的表情真的很委屈。想当初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被父母送走,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跟家里人又不亲近,该有多大的心理创伤呢?崔逖说崔家父母最疼爱姜斗植,听起来真的很矛盾。崔逖却长叹一口气:“公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小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苦心。有很长一段时间,姜斗植觉得自己不被父母喜爱,而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兄长,才是家族的骄傲。尤其是被送到深山中,接受与兄长截然不同的教养,与父母长久别离时,他会想,自己是不是很差劲?父母对自己很失望吧。直到崔父以身作刀,替皇帝灭了许多世家,然后带领全族赴死,而崔逖又接过他染血的权柄,成为景隆帝的下一把刀,姜斗植才明白,也许疏远,才是最深沉的爱意。可已经太迟了。崔家父母亲手覆灭家族,自知罪孽深重但不可不为,送走族人后,他们俩纵火自焚,并留下遗书,声称罪人不能入祖坟,且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生生世世受苦,方能洗清自己的罪孽。于是,崔逖将二人骨殖放在罐子里,存于家庙。以期虔诚的香火供奉,能让他们灵魂安息。姜斗植第一次见到这罐子时,心里是痛苦,悔恨,不甘……乃至感觉被背叛。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牺牲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他…… 第389章 兄弟二人 “他一直憎恨我,又在意我,是一个很别扭的人。”崔逖露出一抹苦笑:“但我没想到,只因我一见钟情,便让他也留意上了你……”等等。林妩傻眼。什么一见钟情,崔大人,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惊天言论好吗。“不过。”崔逖又笑笑:“他爱憎是很分明的,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只是有些时候表达得不对,或许有些失礼。”“还请公主莫要怪罪了。”林妩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当然是不怪啦。她刚要客气几句,崔逖突然话锋一转:“所以,公主,我兄弟二人共侍一妇,你也可以接受是吧?”林妩三观震碎。不是,崔大人!话题怎么就转到这儿来了?这不是我接不接受的问题,而是,你怎么接受得如此丝滑?崔大人的变态程度还在上升……“话不是那么说……”林妩干笑道,想逃跑的心在崔逖含笑的透视眼下无所遁形。还好丫鬟解救了她。一个丫鬟就走进来:“参见公主、公子,东西都已经备好了,眼下可要用了?”崔逖嘴角瘪了一瞬,复又扬起来:“自公主去后,山庄重新修缮了一番,尤其是那瀑布池子,凫水冬暖夏凉,公主可要一试?”林妩一听便来了兴趣。如今天也热了,京中也没有什么游泳的好地方,她正技痒呢。而崔逖又很贴心,不但将池子修得焕然一新,设了石凳石桌石榻,还叫人摆上掺了冰块的果子,以及酸爽可口的酸梅汤。此外,还有数套泳衣!林妩一看,这些泳衣与她穿过的第一套差不多,暴露是暴露了些,但是十分精美,可见是出自大家之手,让人忍不住想上身试试。“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高高兴兴进园子游泳去了。崔逖倒也有风度,没跟进去,而是坐在院子外头新修的茶室,浅斟低酌。没过多久,挂着白色薄衫,仅以腰带松松扎住,胸膛半敞的男子,出现在拐角。他应当是来得匆忙,墨发还未曾擦干,半湿地披在身上。“妩儿呢?”他口气不善问道。崔逖并不正脸看他,而是侧头望着墙壁发带,嘴巴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在里头凫水呢,你可别进去了。”姜斗植嗤笑,长衫一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精光闪过瞳仁:“你倒提醒起我来了,谁似你一般急色?”崔逖不置可否:“对自己的意中人那叫什么急色?那叫人之常情。”成大事者,缺大德而守小节,他觉得这没什么。可姜斗植就是看不惯他外表高风亮节,斯文俊秀,内里一肚子淫邪思想的样子,一听这话狐狸眼就眯起来了。“厚颜无耻也该有个度吧……”他探身过去,刚想揪住崔逖的脖子,结果发现,咦?崔逖一直侧脸盯着的墙上,为什么有个洞?“你他娘的居然偷看!”怒不可遏的姜指挥使,一拳砸到了猥琐男脸上。还好崔逖闪得快,他便轰隆隆砸穿了一面墙。正在水里扑腾的林妩惊呆了,这是怎的一回事?她游得好好的,墙突然炸了!并且由于惊慌,她一时不慎,呛了好几口水。这下姜斗植慌了,赶紧跃过去,跳进水里将人搂起来:“你没事吧?”林妩咳水:“我……我没事。但是你要把我的腰掐断了……”姜斗植下意识低头一看——哦。这穿的什么呀。要说姜斗植也不是没看过,他以前还见过林妩在池子里洗澡呢,但他这人有些性冷淡,肉欲近乎无,可谓是一块石头。但自从上次在山洞里中了药,被师傅领进门一通唇舌交缠后,怎么说呢,嗯,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觉醒了。此时再看那凹凸有致,白得耀眼的腰身,他就……“姜斗植!”林妩尖叫起来。“你流鼻血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向来强壮如牛的姜指挥使,头晕脑胀地躺在床上,鼻子塞着两团纸。地上还有一大堆。所以也别说小姜外强中干身子虚了,谁叫人家年轻气盛容易爆血呢,就被撩拨了这么一下下,鼻血流了半缸。若不是林妩懂些医术,他怕是要血流成河,交代在这里了。看来人还是不要太压抑自己,崔逖摸着下巴想。要不然像姜斗植一样,积蓄多年一点就薄,多危险呀。他时不时给自己纾解纾解,实在是太明智了。可怜的姜斗植,啧。而姜斗植呢,心里头一直有一团火。也不是生气那种火,就是燥,就是坐不住,躺不平,总觉得身子痒痒,手脚不听使唤。眼睛更不听使唤,老追着林妩看。鼻子也出毛病了,总觉得,林妩身上好香啊。他想亲嘴。“崔逖,你赖在我房中做什么,快出去。”他硬邦邦道。可崔逖都是老手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开窍了,正发春呢,怎么可能轻易为他让出二人空间?“公主金枝玉叶的,怎好劳烦她照顾你,不如为兄来吧。”崔逖贴心道。姜斗植的眼睛都要喷火了:“用得着你吗?你滚远点,我恐怕还好得快些。”于是便要推崔逖走。可崔逖的屁股跟石磨盘子似的,往床边一坐就挪不动了。姜斗植气得直接上手:“赶紧滚……你怎么这么烫?”拽住崔逖肩膀的姜斗植,愣住了。崔逖皱眉:“崔某好好的,是你烫吧。”“我看你烫得脸都烧红了,情动得这般厉害吗?”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林妩正好端着药走过来:“该喝药……你们怎么了?”本来在对视的两人,齐唰唰转头,眼含秋水、双目炽热地盯着她!“我俩……”姜斗植艰难地张嘴,有些说不出口。崔逖虽然保持一贯的笑容,但很明显笑容已经扭曲了,气息开始不稳,勉强接过话头:“……中药了。”林妩:!!!她第一反应是丢下盘子要跑,可是这两人手长脚长,立即将她拖住,直接压到了床上。“跑这般快,伤了公主的嫩足,可怎么办。”崔逖在她耳旁吹气,声音低哑,笑意浅浅。姜斗植就直接多了:“妩儿,我想亲嘴……” 第390章 好好学习 救命……这个奇葩的药怎么还跑到崔大人山庄里来了,不是说这儿很隐蔽吗?林妩心中直呼上当,但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兄弟俩抢着要香她。“我先。”崔逖一本正经:“你已经亲过了,不在乎这一次。”姜斗植虽然上头但不忘炸毛:“谁说我不在乎?”“不对,你有什么资格亲妩儿?她可是弟媳,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崔逖目光微闪:“不能吧,你先前还叫她嫂子呢。”说的是当初运城崔逖拦马车,姜斗植初吻磕破嘴那一回。那时候为了气崔逖,姜斗植确实叫了嫂子。如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脸也是青的:“此一时彼一时,男未婚女未嫁,算什么嫂子。但我跟妩儿可是一吻定情了,你当大伯的有点羞耻心吧。”崔逖却笑得云淡风轻:“什么大伯小叔的,公主都愿意兼祧两房,你不乐意可以退出……”林妩:“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愿意了!”可没人听她的。兄弟俩还在投入地为谁先亲而吵架。最后倒霉的林妩被他们一人按住一边肩膀,谁也没快一秒,谁也没慢一秒,对着林妩的脸颊,异口同啵。然后问题又来了。该进行下一步了。姜斗植左思右想,有点为难,这花魁也没教呀。之前在青楼钱没花够,只学了个亲嘴,早知道这么快就要进行到下一步,他当时就充值到位了。眼下无从入手,又怕被崔逖抢先得手,只能抢先执子之手,然后疯狂嗦手。把十根手指mua得水光锃亮后,姜斗植抬头一看,鼻子都气歪了:“你手放哪儿呢?”“三十而立的人了,自重些!”而崔逖拿出平时练就的手速,歘歘歘歘歘,面不改色:“过奖,二十七岁确实有些年纪了,讲究一步到位。”别误会,他没把林妩怎么样,就是在人家腰上搭了一爪子,粗喘一声,然后使劲歘自己。跟望画止渴时一模一样了。林妩都大感惊奇,我以为你这个色情狂指定要这样那样了,结果你整这死出?也许她不应该躺在床上,她应该挂在墙上。但最后她还是受不住了,因为崔逖搭在她腰上的爪子……“崔大人,如果不会的话,不妨先停一停?”林妩抖着双肩,强忍某种生理反应:“你挠得我好痒,好想笑……”崔逖:……姜斗植听了很是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可林妩也没放过他:“还有,姜斗植,手指头都给你嗦皱嗦脱皮了,可以了吗?”兄弟俩大受打击。两人尴尬地收回手,不敢看林妩,默默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互相埋怨起来。姜斗植:“你不是天天练吗?看你都练了些什么,光练手速了?”崔逖:“你不是花钱去学了吗?就学个亲嘴?有嘴就会。”姜斗植:“人不在时你对着画像这啊那的,现在人就在你眼前,你倒是展示啊。”崔逖:“一吻定情的时候独占欲那么强,现在你倒是占一个我看看呀。”两个憋得面色通红的男子,僵硬地支棱着身子,在床上半坐不坐,一边掩饰身体的尴尬和最原始的冲动,一边争执不休。林妩躺在中间,从慌乱到担忧,从担忧到震惊,从震惊到惊奇,又从惊奇到奇人共赏。现在甚至想翘起腿来嗑瓜子。这样的菜鸡互啄,她可以看一晚上不带歇息。两兄弟如狼似虎,一看操作二百五。没一个会的。哈哈。最后是姜斗植两只眼水光盈盈,带着恳求和委屈望着林妩:“妩儿,教教我……”林妩:……完了,这是教过一次,食髓知味,缠上了。崔逖更过分,黏糊糊攀上来,声音湿湿的:“什么?公主,你为何独教他不教崔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林妩左右为男,不得不大喊:“停!”“你们冷静一下,让我教你们。”“来,听我指挥……”两个男子整整齐齐靠在床头,半躺着。一个狐狸眼尾部上挑,风流色气,偏薄的上唇仿佛在强装无情,实际喉结滑动,如同只要猎物稍微靠近半分,他便要扑上去,亮出兽性的獠牙,将对方撕咬入腹。一个则面白清冷,皎若明月,观之如高岭青松不可亵渎,但喘息泄露了他的情动难耐,愈是看起来禁欲的男子,愈是被欲望裹挟。何况,他还不禁呢?但无一例外,他俩的眼睛,都绿幽幽看着眼前的女子。林妩不自觉低笑一声。“乖。”轻得近乎无声的一个字,愣是将两个大男人,听得筋酥骨软,颤栗不已。原来耳膜也会兴奋,只听见声音,便能欲仙欲死。林妩的手率先落在崔逖耳畔。这是兄弟俩都没想到的,尤其崔逖,大脑一道白光,素日的冷静、泰然、张弛有度,全都失效了。那张清冷斯文的如玉面容上,瞳孔微微放大,情难自抑地流露出失控来。“崔大人,偷欢可以一个人。”她轻笑道。柔嫩的手掌,在崔逖脸上滑动,最后落在下巴那一片薄薄的皮肤上,轻轻揉搓。而后微微抬起那下巴,林妩居高临下,哂笑着俯视他。“但接吻,就得两个人……”她说。然后,给毫无经验的崔大人,上了生动的一课。直将一个心狠手辣的权臣,吻得血液逆流,失去理智,恨不得将命交到她手里。这边好好学习,那边怒火滔天。姜斗植不高兴了。凭啥,凭啥先教崔逖?还有没有天理了?是崔逖先认识妩儿的没错,但先亲过的人可是他呀,难道妩儿就喜欢那些个没经验的,嫌弃他是个没初吻了的残花败柳?姜指挥使有点伤心了。他刚想跳起来抗议,可是一只手伸过来……他跳不起来了。他和崔逖正好相反。崔逖没有接吻经验,他有。而崔逖有的经验,他没有……过了不知道多久,药效渐渐褪去,两位男子终于稍稍寻回一些理智。嘴皮子大师和手工艺人林妩,累得都要抽筋了。好为人师要不得啊,朋友们。要不得! 第391章 有点煎熬 “到此为止。”她有气无力:“如果你们要强迫我,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两人虽然尚有不足,但是有又已经很满足,比起望梅止渴,至少进一步了不是?啪!姜斗植睁大眼睛,抚着半边脸,语气骤冷:“做什么打我?”崔逖闭上眼睛,小声喘息:“打一巴掌,能清醒些,免得冒犯了公主。”姜斗植:“?那你打你自己啊!”崔逖:“在下不经打,听个响就行了。且你这般粗鲁,万一失控用武力强迫了公主,可如何是好。”好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两兄弟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起来。而林妩已经把香炉倒腾干净了,又叫来房里伺候的小丫鬟:“这香从何而来?”小丫鬟惶恐:“回禀公主,这是奴婢从香盒子里拿的,一直都用这个呀,奴婢不知道……”林妩让她把香盒子拿来,发现里头的香都是普通的香罢了,而非迷情药。“上回是谁在住这个房间?”林妩又问。崔逖缓缓坐起:“是在下。”“此处离池子最近,崔某偶尔思念公主,便会在此……”“停!”林妩很有风险意识地打断了他。谁知道这人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啊,不听也罢。崔逖好歹是满足了一回,也不坚持撩骚了,切入正题:“这山庄自我崔家曾祖在时便有,年年增加防护,所用之人亦是世代家奴,绝无渗透之机,不知歹人如何渗透了进来,又是何意?”姜斗植面色还有点微红,但气息已经恢复正常:“能尽情使用此药者,莫不是东傀谷的人。”东傀谷。林妩脑中灵光一闪。“崔大人,你有没有关注过,池子旁边那瀑布,发源何处?”崔逖还真没留意过,叫来下人一问,面色变不好看了:“是万龙河的支流……”说曹操,曹操到。侍卫匆忙来报:“公子,瀑布上头跳下来诸多黑衣人,个个轻功不凡,身手过人……”崔逖神色一凛:“公主,跟我……”可是姜斗植凭借武者敏锐的直觉,早已抱起林妩冲了出去。他的反应如此之快,崔逖大喊了一声:“姜斗植——”林妩还未来得及听他后面说了什么,便被抱着冲进外头的冲天火光中。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姜斗植施展轻功,逃离山庄,抱着林妩在山中穿梭。可那些黑衣人紧随其后,显然就是在追林妩的。他们为什么要追我?林妩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他们的轻功,竟然把姜斗植紧紧咬住,虽然也有姜斗植抱着人的关系,但以京城第一高手的身手,他们这也算是不一般了。林妩猜都不用猜,便知这些人都是东傀谷的刺客。而东傀谷的刺客竟也有这般能力,可见东傀谷的实力。她不由得有些担忧。只好在姜斗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实至名归,抱着个人足足逃了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显露疲惫之色,体力惊人。不过身后那群刺客跟苍蝇似的,也甩不脱就是了。好在他们行至林间,一群身穿飞鱼服的人跃了出来。“大人!”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由兄弟们来对付,大人快走!”林妩认出来了,是之前来过崔府的那个锦衣卫同知。姜斗植的心腹。姜斗植眸色一沉:“孟彧……”十来个锦衣卫,与那群黑衣人杀在一起,孟彧大喊:“大人,快走!”姜斗植敛下长睫,抱着林妩的手收紧了,又纵身一跃,向丛林深处逃去。又是没完没了地奔逃。两人本就逃了一天一夜,饥肠辘辘,更要紧的是,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最终,他们躲进一处破庙。姜斗植皱着眉,用身上的衣服擦拭,将挂满蛛网尘土的神座擦出一块干净地方,才将林妩轻轻放下来。可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火折子也失了效,虽说是五月天,但山中夏夜还是凉得很,林妩打了个喷嚏。姜斗植如临大敌:“你冷吗?”在这种伤风感冒都会死人的古代,又在逃亡中,林妩不敢逞强,老老实实道:“冷。”先前几次落水,且都在冬日,林妩虽说捡回来一条小命,但到底落了些病根,特别怕冷,容易受寒。此刻她只觉得上下牙齿都在打架,不知道是不是要病了。姜斗植从未见过她这样,担忧得嗓子都发紧,唰地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了。“到我怀里来。”他说。林妩哆哆嗦嗦靠过去。姜斗植摸了摸她的衣服,先是皱眉头,而后三下五除二,把她的衣服也脱了。这还是不大好吧!林妩心想,刚要挣扎,头上却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姜斗植给她留了个内衣内裤。还别说,还是现代人的东西好用,至少在这种时候,不会那么尴尬。到底是习武之人火力壮,姜斗植的怀抱像个大火炉。他让林妩坐在前面,自己从背后整个覆上去,将她团进怀中,用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背。很快,林妩的身子暖起来,终于不打喷嚏了。但怎么说呢,她是挺好的,姜斗植就有点煎熬,毕竟这个姿势……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和林妩留出一点空间。林妩啊秋又是一个打喷嚏,惨叫道:“别走!风灌进来了!”姜斗植头皮都发麻了,肌肉也鼓了起来,浑身僵硬。“哦。”他艰难地又往前坐了坐。两人继续贴在一起,林妩觉得后背愈发火热了,姜斗植简直不像恒温动物,越来越滚烫,巴适得板!“嗯……”她情不自禁有点犯困。毕竟这一路逃亡,根本没有休息时间,她已经到达极限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然后一整个往前栽去。“你——”姜斗植快手将她捞住,刚要叮嘱几句,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了。两人前后坐着的姿势,她往前倒,他伸手去捞,只会……哎呀。小姜赶紧松开手,热度从掌心开始烧起,全身都跟着了火似的。林妩还摇摇晃晃,迷迷瞪瞪地,侧头用困出眼泪的眼角,睨了他一眼:“嗯?”嗯?嗯?嗯?姜斗植喉头一紧,心中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不要发出这种声音啊…… 第392章 东傀野心 “我们来聊会儿天吧。”姜斗植生硬道。林妩迷迷糊糊:“好啊,聊什么。”“聊……就聊……”姜斗植绞尽脑汁,四处张望,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知这座是什么庙呢?”林妩打着哈欠,看了周边一眼。这不是很明显吗?“这是月老祠。”姜斗植皮子一紧,难道这是上天的旨意?但是默默想了会儿,又自顾自笑出声。“其实你也拜见过我的父母,讲道理……”他低声轻笑:“接下来,是不是该成亲了?”“啊?不行哦……”林妩随口说道。她困得很,几乎是神志不清了,因此也没留意到,背后姜斗植的神情。不是恼怒,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答案。姜斗植面色很平静,只是说了一句:“这样啊。”他无意识中将林妩搂紧,喃喃道:“你穿起嫁衣来,是什么样子呢?”然后,将下巴放在林妩头上,幽幽地叹了口气。“真的好想同你成亲啊……”林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迷糊醒过来,身子底下垫了张兽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像是跟猎户换的。身上盖着已经干透的衣物,地下则篝火熊熊。篝火旁边还扔着全新的火折子,看来在她睡着时,姜斗植出去过了,兴许是遇上了猎户,跟人换了点东西。林妩裹紧衣物走出去。此时深夜了,外头已经停雨,夜里很安静,门口放着一个空酒壶,而院子里,一个身影在恣意醉舞。他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以竹为剑,放浪形骸,摇摇摆摆。忽而凌厉空翻,竹亦能挽出剑气来,将那屋檐雨滴斩作漫天碎珠;忽而仰面倒地颓然自弃,却又横扫长腿,卷起落叶无数。醉得厉害,往后退了几步要栽倒时,突然拔地而起,劈风斩月,刺破苍穹。与天对峙完,似惊觉宇宙之大,己身渺小,不由勾唇自嘲。而后举起手中酒,一醉解千愁。林妩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伤感。这风,这月,这雨后寥落的夜,仿佛能将人隐藏在心中的某种思绪,猝不及防地勾出来。“只知姜大人刀使得好,没想到剑术也这般出色。”见他终于停下来,林妩轻声道。而姜斗植已经恢复往常自负的样子,将那竹子随意一扔。“哼。”薄唇勾起轻佻的角度:“小小展示罢了。”然后对林妩勾勾手:“今天想跟我成亲了吗?”林妩:……不过姜斗植也并未纠结于此事,他笑了笑,招呼林妩去用饭。他果然是遇上了猎物,不但换了皮子和酒,还换了不少吃的。林妩已经饿极了,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个八九分饱时,一个血淋淋的人跑进来。“大人!”那人勉强喊了一声,然后栽在地上。“孟彧!”姜斗植神色冷厉,赶紧起身去看,而林妩检查过后,松了口气:“虽然刀剑伤多,但都是皮外伤,性命无忧,晕倒怕是追赶疲劳过度,力竭了。”姜斗植闻言也放松下来。两人又是敷药,又是喂水,孟彧才渐渐苏醒。他醒过来,对姜斗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林妩所担心的事情,一一发生。先是京中神钟教的教众日益增多,而宋家军又堂而皇之以皇家君自居,在京中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结果某次虐打的百姓,正好是教众之一。于是,神钟教一呼百应,在京中反杀了上百名宋家军士兵,而杀人者在多个教众家中藏匿,根本寻不到踪迹。与此同时,万龙河两岸的百姓都揭竿而起,多城暴动,最近的甚至是运城,严重威胁京都安危。最糟糕的是,正在此时,失踪已久的德妃出现了。并且,是以大腹便便,怀胎八月的形象出现的。“东傀谷的野心太大了!”孟彧激动得要坐起来,又因为疼痛倒下去,但仍挣扎着怒道:“他们大肆宣扬圣上已死之事,挟德妃腹中胎儿以令诸侯,要扶那胎儿继承大统!”什么?林妩和姜斗植闻言,双双皱起眉头来。他们怎么知道,德妃怀了身孕?因为有林妩那月月出血的方子相助,德妃的孕事,连对宫中了如指掌的景隆帝,都不曾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如今景隆帝却是生死未卜,只要他一日不离开蓬瀛岛,谁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薛定谔的小老帝无疑了。东傀谷抓着这点大做文章,实在是高。从神钟教的渗透,到挟持德妃腹中胎儿,再到百姓暴动,东傀谷这盘棋,可谓埋伏已久。他们是真奔着谋取天下而去的。“如今……”孟彧看了看姜斗植和林妩,欲言又止:“朝中都在议,尤其是宋党,主张是大人和公主串通东傀谷,里应外合,才使得东傀谷悄声不闻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哈!”姜斗植一声讥诮,听得孟彧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姜斗植抱着手臂,轻佻的笑容满是嘲讽。“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只顾着铲除异己,争权夺势,真可笑。”林妩也觉得宋党真是脑袋被门夹了。不过,现在她最在意的是:东傀谷为什么追她?本来,姜斗植带着一个林妩,还绰绰有余。但是再加一个伤员孟彧,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孟彧只想着来报信,此时咬咬牙:“大人,不要管属下了,你们快逃吧。据说,宋大将军派出十万兵马,已经往这边追来了,就是为了将你和公主逮捕回去。”“我和兄弟们提前得了信,这才抢先了一步出来……”然而报这个信,将锦衣卫大半兄弟,都折进去了。那群锦衣卫里,只剩下孟彧一个逃了出来,因为他的身手仅次于姜斗植,面对那一群身手过人的东傀谷刺客,尚有抵御之力。“其他兄弟都……”姜斗植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了。三人之间,气氛很是沉默。“既然孟大人能追到这里,宋家军亦能。”最后还是林妩打破僵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变化总比计划快。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将军,在这里!” 第393章 你的死期 孟彧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脸急切:“大人,还不快走?属下留下来为你断后!”姜斗植眸色深沉:“你一人如何抵挡十万兵马?且你还受了伤。”孟彧却长叹一口气,深深地看了姜斗植一眼:“当年若无大人救我于街头,又赏识我,让我当了同知,属下怕是早已不知死在何处。属下如今受了伤,只会拖累大人,就让属下为大人做最后一件事吧……”“如属下还能活着,以后定去南边,再度追随大人……”姜斗植计划带着林妩去南边,郑夫人在那边有些势力,宋家军鞭长莫及。他本来想着,若是安顿好,锦衣卫里的兄弟有要跟随他的,便一起去。可如今……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伤感,影影幢幢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丛林深处。孟彧面色骤变:“大人,快走吧!”姜斗植下颌紧绷,一手抱起林妩,一手拖住孟彧:“在下绝不可能丢下兄弟!”三人跌跌撞撞地在丛林里穿梭,宋家军穷追不舍。幸运的是,他们很快穿出丛林,到了闹市。人多的地方,逃跑就方便多了。孟彧也渐渐恢复体力,可以自己行走,姜斗植只需抱着林妩,三人的速度提高不少。林妩突然想起什么,一摸脖子上,空荡荡的。“我的玉佩!”她惊叫道。“我的玉佩不见了……”“什么?”姜斗植皱眉:“什么玉佩,日后我再给你买,眼下不可能回去找……”“可是……”林妩还想说什么,孟彧勘察完敌情回来了。“大人。”他压低声音:“追兵太多了,恐怕要大搜查,咱们必须得找个地方躲躲。”“前方那宅子好像是空的,我们赶紧去避一避吧。”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官人的吵嚷声。果然是追兵来了。不容三人多想,他们拔起腿就往前方跑。锦衣卫里都是奇人异事,多少会点小本事,开锁正是孟彧的特长之一。他一边倾听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边紧张地用一根银针撬开大门的铜锁,紧张得满头大汗。“快,那边也去搜一下!”追兵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豆粒大的汗珠滑过孟彧的面孔,他咬紧牙关。咔哒。锁终于打开了。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在墙边,眼看着就要转角过来。孟彧喜极而泣,狂奔入内,一边跑一边低声催促:“大人,快来!”姜斗植搂紧怀中人,正要入内。林妩却按住他的胸膛。“不要。”她低声道。“我们路过了三间空宅子,他为何偏偏选择最远这一座?”“宋家军几次要追上我们,为什么总是慢了一步?”姜斗植闻言,停下脚步。而此时,孟彧已经回头奔过来,像是要去拉姜斗植。“大人,你怎么……”姜斗植沉下眸子,脚尖点地施展轻功,正急速后退。可孟彧的脚步也陡然加快,伸出的手竟然出现一把刀子,直直朝姜斗植刺去!正在这时,追兵也出现在墙角。不,不止墙角。那宅子的屋顶、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士兵,赫然将那宅子围成了铁桶!姜斗植面色骤冷,一个转身抱着林妩与刀子险险擦过。但孟彧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伸出另一只套了铁爪的手,直取姜斗植的喉咙。可京城第一高手毕竟是第一,姜斗植的腿比手还快,直接一个窝心脚,将他踹出几丈外。落地后还滑了一段,最后是凭着铁爪硬刹,孟彧才狼狈不堪地半跪着停住,并且呕出一口血。“大人,果然好身手。”孟彧抬起头,嘴角仍有几道血痕。“人人皆道我不如大人,曾经我还不信,如今才是心服口服了。”他勉强站起来,有些摇晃,但抵不住态度桀骜猖狂。仿佛姜斗植已经是他的笼中猎物,可从这一刻开始撩拨施虐。“但是,那又怎样?”他露出一个狠狞的笑容:“属下就算打不过你,这不是,还有其他人么?”其他人,挤满大街小巷,连墙上屋顶都站满了的宋家军。孟彧早已跟宋家勾搭成奸,这一路之所以有宋家军穷追不舍,也是他故意留的线索。他的目的,就是将姜斗植骗进包围圈,然后困死其中。眼下,便是一个人海牢笼。而姜斗植环视了四周一眼,眼神冷得可怕。“是你。”他吐出两个没有感情的字。“原来那逮捕令,是你?”孟彧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正要说什么,可姜斗植的动作,简直比剑还快!须臾之间,他便觉眼前黑影一晃,虽然拼尽全力躲闪,但还是被姜斗植卸掉了一边胳膊。“你打不过我?”姜斗植看着滚在地上的他,冷笑。“你根本不配跟我打。”孟彧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满是屈辱和仇恨。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为何姜斗植总是那么高不可攀,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在他的前面,压得他抬不起头……只恨没能把姜斗植给骗进宅子里去,因为那宅子里头设了机关,姜斗植入内必定有进无出,身首异处。眼下,只能多费些功夫了。孟彧眼神一暗。他可是能屈能伸的人,才不会跟姜斗植硬碰硬,这里有这么多士兵打手,哪里用得着他拼命?他不过是向宋摧投诚,引诱姜斗植进入包围圈,就已经功德无量了。只要弄死姜斗植,他自然就成了京城第一高手。“姜斗植,你也就嘴硬了。”孟彧一边后退,一边厉笑。“你再强,能敌过这十万大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说完,目光发狠,下了一个进攻的指令。无数士兵如潮水一般,向姜斗植和林妩涌过来!林妩心头一震,抱着姜斗植脖子的手,不由得抓紧了。但姜斗植只是微微低头,紫色发带从肩膀上滑落,垂在面颊两边,平添几分不羁与狂妄。然后按住腰间的刀柄,将绣春刀缓缓地抽出来,刀刃亮光闪过平静又近乎妖异的面颊,反射出他嘴角一抹嗜血的笑容。握刀之人,托身白刃。挡我路者,扬幡招魂。他反手握刀,一寸寸掠过眼前,勾起薄唇微微一笑:“那就,试试吧。” 第394章 我来保护 帝王走狗,锦衣卫指挥使,京城第一高手姜斗植,久负盛名。但真正见识过他全盛身手的人,并不多。毕竟,要与高手巅峰对决,你本身也得是个高手。可能及姜斗植者寥寥,谁又能与之全力一战?打得过他的人还没出现,打不过他的人都死了。他的真正实力,只存在于传说中。直到姜斗植一拖二杀进人群里,绣春刀在自己眼前刀起刀落,浓稠的鲜血模糊了视线,林妩才意识到,高手的世界,普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些张牙舞爪挥刀扑过来的士兵,在姜斗植眼里,仿佛一个个扎在泥地里,一动不动等着被收割的白萝卜,他不过用绣春刀随意一抹,他们就接连倒地了。乖得像一群群演。如果不是鲜血喷到脸上,林妩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空气中的血腥味,视线里那半张绷紧的下颌,以及那微翘的嘴角,无一不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姜斗植如杀疯了的狂魔,一路杀进人潮里,人未到刀先至,尸体先倒下一大片,如同有厉鬼为他开路。宋家军都被这血腥暴虐的场面吓傻了。大家都是上过战场的,但谁又见过这种地府公开招人的杀法?战场上那也是一刀一个,这条疯狗一刀八个。再这么砍下去,这条街从头到尾被他杀穿了。士兵们心生退意,而躲在角落里的孟彧急得大喊:“一起上!十几二十个一起上,用枪,拉开距离,刺死他!!”只能说姜斗植用人的眼光还是不错,这孟彧阴险是阴险了点,但脑子确实不错,很符合锦衣卫应有的智商。他看出来了,对于刀法出神入化的姜斗植,近身作战必死无疑,拉开距离团战,才有胜算。听到指令的士兵,又重新燃起希望,数十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围成包围圈,将尖利的枪头,朝着姜斗植刺去!即便在战场上,这也是最凶残的杀敌手法之一,因为围成圈的长枪让敌人无处可逃,最后被齐齐扎中,如同一只被捕鼠夹拦腰夹住的老鼠,死相凄惨。有些人,甚至被扎得太密,直接被扎断成两截。此时姜斗植面临的,便是这最可怕的情形。林妩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只听到姜斗植轻声说了一句:“闭上眼睛。”然后,她就飞起来了!娘耶,她被姜斗植扔到天上了!这@¥……¥#@……¥#&*%……%&@%@%#&林妩把毕生的脏话都在心里骂完了,忽闻底下炸开惊恐的尖叫,如浪潮一般,从她所在的核心区,朝外头蔓延。她在落下时,透过眼缝看到,有无数个圆碌碌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舞……然后,她便稳稳落入一个怀抱里。一只大手罩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按进结实的胸膛,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别看。”姜斗植低声道,声音略带沙哑。那数十个手持长枪的士兵,不过转瞬之间,已经尽皆被斩首。“杀戮与罪孽都是在下,与你无关。”姜斗植挡着林妩的眼睛,淡淡道。在阴暗角落里扭曲探头的孟彧,显然已经疯了。一半吓疯,一半气疯。“弓箭手!”他歇斯底里道:“弓箭手围住他!射死他,射死他!”姜斗植狐狸眼慢慢眯起,黑沉的眸子射出亮光。孟彧,还真是恨他至深啊。无数弓箭手站满屋顶墙头,飞箭漫天射来,姜斗植施展轻功,绣春刀舞出残影,在箭雨中飞掠而去。林妩抓住姜斗植的手臂:“放下我吧。”“便是他们抓了我,回到京中,亦有靖王他们护着,不会有大碍。”“可你若是死在这里……”“不行。”姜斗植冷冷地拒绝了她。林妩顺着硬邦邦的胸膛往上看,眼前这人,从锁骨到脖子,从脖子到下颌,都是紧绷的。看着很不高兴。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一时间不会杀我的,你放心……”“是我不放心吗?”姜斗植出奇的平静:“是你不放心我。”“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吗?”“诚然,你们都不相信,在所有人眼中,我是那脆弱的瓷娃娃,倒要所有人牺牲自己,来保护我。”“可我不是。”他薄情的唇抿得紧紧的,双眼虽凌厉,但还是情难自抑,泄露了心底的怒气。还有,一点点不甘与委屈。他单手执刀,抵御那满天飞箭,明明应该是左右难支的狼狈相,他却杀出气干云霄,如同在大肆发泄,与天争命。“反正我,再也不想被抛弃。”他冷声道,不容置喙。“这次,我来保护。”而后,只剩刀光箭影,再无只言片语。无情的杀戮,在压抑与沉默中进行。宋家军的心态又崩了。这也不行啊,好小子把刀抡成了风火轮,那箭是一点近不得他的身,反倒他打回来时,射伤不少兄弟。孟彧高亢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他终于想起来了,姜斗植有一个巨大的弱点。“前后夹击,射他怀里的公主!他要护着她,就顾不上后背了!”孟彧嘶吼道,面上是扭曲的狂喜,嗓子兴奋得微微发颤。即便是没有武功的人,也知道这一招,实在太恶毒。宋家军又找到了方向。林妩最担忧的一幕,出现了。当箭齐齐射向姜斗植时,他无心旁骛,以死有何惧的决心,施展密不透风的刀法。但林妩成为攻击目标时,形势就变了。他的重心偏移,一心一意护着林妩,自然放松了对自己的防护。林妩即便看不到,也能从宋家军雀跃的呼声中,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他们果真是抓住了弱点。这个看似无比强大,滴水不漏的高手,也有自己的命门!“射死他!射死他!”震天亢奋的呼吼,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姜斗植依然平静镇定,泰然自若,但林妩还是胆战心惊,她已经明显意识到,两人从一往无前的一路拼杀,渐渐变成躲闪逃让。她终究还是拖了姜斗植的后腿。两人逃至桥上时,林妩猛然抓住男人的手臂,嗓门微涩:“姜斗植,你没事吧?”他的声音稀松平常:“无事。”“你抓紧些。”他略略收了收圈住林妩的手,但并未使力。林妩主动抓紧了他的手臂,将面庞贴近他的胸膛,嗯了一声。眼底涌出泪水。怎么可能无事啊。她已经从河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他微弓的背脊,如同刺猬一般。已然插满了箭。 第395章 小船翻了 林妩掉进了河里。是姜斗植在竭尽全力,再也无法前进半步时,半跪着咬紧牙关,将她推到了桥边。他比谁都相信林妩的水逆之说,但在最后时刻,他选择再给水一次机会。林妩曾数次因水受灾,又因水获救。也许这一次,也可以……“抱歉,原来我真的护不了任何人。”这是他在林妩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轰然炸起的水花拍击林妩的耳膜,将本就疲累的她拍晕了过去。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岸边震天呼喊,刀剑声渐渐远去,她晕晕沉沉地随波逐流,最后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带到断崖边……砰!她落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当她睁开眼睛时,吓了个半死:这、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天菩萨,她是死了还是活着?若说是活着,可江上孤船摇摇晃晃,房内阴森可怖,毫无生气。可若说是死了,这也不是白的,而是红锦被,红纱帐,红蜡烛,还有一身红嫁衣……林妩一身血液都冻住了。更恐怖了啊喂!虽然她是无神论者,但是她很怕鬼的!林妩刚要尖叫,余光瞟到窗子,居然有一张惨白的脸如慢镜头一般,慢慢慢慢慢慢慢地探出来,声音空洞:“你~醒~啦~”林妩:……是拼命掐了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吓晕过去。白面鬼飘进来:“刚刚好,今夜便到了,可以跟神子交代了。”“神子?”林妩要从床上蹦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又倒了回去。白面鬼捂牙吃吃笑:“是呀,哎呀,本来没找到合适的新娘子,还以为这趟花嫁船要跑空,回去定要挨骂了嘞。不曾想竟有神女从天而降,真是天赐良缘~”林妩:……从白面鬼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中,她勉强理清了自己的境遇:她从瀑布上掉下来,好死不死掉到人家的花嫁船上,天选之女毫发无伤,唯一的不良后果是,迎亲的小鬼认定她就是命中注定神子的新娘。现在整条船正乐陶陶地,要把新娘子送回东傀谷给神子挑选呢。“挑选?”林妩在震惊之余,抓住了重点:“意思还是淘汰制?”这神子,搁这儿选妃呢?看着一点神性也没有,倒像是有点神经。“这回有多少个幸运新娘参与挑选?”林妩问。白面鬼竖起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大概五十五。”“会留下几个?”林妩又问。“这就说不定了。”白面鬼眨巴着眼睛:“神子喜欢的话,五十五个都留下来也行,是这些女子的荣幸。”林妩:好家伙,这神子也不怕肾亏。“不过……”白面鬼大喘了一口气:“至今还没留下过呢。”原来,神子虽然每年都迎娶新娘,但大多数时候,被献祭的新娘子只是到东傀谷转一圈,接受神子的赐福后,便被送回来了,理由是神子不喜欢。这也导致教众们愈发挖空心思,去给神子挑选更美丽、更娴熟。更多才艺的新娘,稍微差一点的,都不配坐到花嫁船上。神子在东傀谷是如神明般的存在,如果寻不到好新娘,整条船的人回去都会被嘲笑的。白面鬼这条船,就是因为苦寻不到合适的,正心灰意冷准备无功而返呢。谁知林妩从天而降,可把他们高兴死了。林妩:……我不高兴。白面鬼一点也没关注她的表情,自顾自双手合十,憧憬地望着虚空中某处:“不敢期待被神子留下,至少能去东傀谷转一圈,那也是无上的荣幸。”“要知道,我们能走到这儿,已经是运气,听说好几条船已经被遣返了呢。神子偶尔也会出来转一圈的,哪个新娘子不合他的眼缘,直接就把人给打发回去了。”“也不知道神子见着咱们这条船没,不过,我们对你很有信心……”他絮絮叨叨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你跑都别想跑,你现在是俺们全村的希望。林妩听得都萎了,默默躺下,拉起被子盖住下巴。要怎么逃跑好呢?还有,姜斗植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之后,林妩假装乖顺,实际暗中观察,伺机逃跑。研究了好几日,她得出一个绝望的结论:根本跑不掉。这万龙河河宽水急,来往船只本来就不多,而花嫁船又鬼气森森的,旁的船只也不敢靠近,林妩是真真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且那白面鬼和几个信徒模样的人,看她看得非常紧,连上厕所都有人守着。靠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实在太难了。林妩心想。就这样,船行了五六日,他们遇上了另一艘花嫁船。是逆行而来的。白面鬼一见那船头的方向,便得意洋洋:“哎呀,定是遇上神子,被遣返了!真倒霉呀!”然后又跳到船头去,幸灾乐祸地探头,想要窥视人家的新娘,好满足一番他的虚荣心。瞧他多厉害呀,他这船的新娘可是天选之女……人真的不能太嘚瑟。两条船才靠近,天上就卷起了狂风,友谊的小船,翻了。林妩一看,好机会啊!她哐哐在水底扒拉,凭感觉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离成功不远了。结果,脚被什么缠住了,然后,呛水了。等她再度睁开眼睛。天杀的,又在花嫁船上了!这是不是原先白面鬼那条,而是被遣返那条。白面鬼还在苦苦哀求人家:“行行好吧,我们的船翻了,但是我们得去东傀谷呀,不瞒你们说,我们这次的新娘特别好,说不准能留下哩……”林妩生无可恋地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白面鬼原先那条船翻了,现在只能厚着脸皮,跟人家被遣返的人借船。这意味着人家不但要承担被遣返的痛苦,还要陪跑一趟,受二次伤害?林妩嗤笑,这哪个大傻子会乐意……“行吧。”对方干脆利落地说。林妩傻眼了。“你们船的新娘,救了我们的新娘,救命之恩,借一条船亦是应该的。”对方客气道。林妩听完都想呕血了,原来在水底下抓住她的脚的,是那条船的的新娘。她真是给对方害惨了!两船商定后,所有人都挤到一条船上来了。因着房间不够,林妩只能跟另外那位新娘子一间房。此时天色已晚,船上的火折子都被水浸湿了,点不起燃灯烛火,只能靠朦胧月光勉强识物。林妩在信徒的带领下,慢慢摸向她往后几日的房间。结果半只脚才踏进去,人就哽住了。这……这是什么场景啊?对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面上覆着红纱,衣裳也是红色的,虽说没有嫁衣盖头,但是看起来……好像在等新郎来困觉的新娘子。林妩差点把那半只脚收回去了。但白面鬼已经很困,揉着眼睛,将她推了进去。“你快去呀,别折腾了,老子都困了。”接着啪地一下,把门关好,然后上了锁。以往也是这般,晚间将林妩留在房中,必定将门窗上了锁,以防她逃跑。这次不一样的是,房中不止林妩,还有一个超级大美人。虽然光线昏暗,对方又戴着面纱,但那正襟危坐的姿态,和隐藏在黑暗中的明眸,足见她的容颜典雅清丽。林妩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大喷嚏。“对不住……”她捂着自己的鼻子,愈发觉得身上湿哒哒的衣衫很是冰冷。而对方倒是体贴,轻声道:“桌上放了些我的衣衫,若是不嫌弃,便先换上吧。”林妩当然不嫌弃,她觉得自己又落了一次水,怕是要着凉了,赶紧七手八脚地扒身上的衣服。“等等!”对方的声音有些发紧了:“你就……在这里换?”林妩奇怪:“我不在这儿换,在哪儿换?门都锁了。”对方愣了一下,似是为自己忽略这点感到懊恼,然后默默别开了脸。林妩一边换,一边留了个心眼,观察这位所谓的新娘,觉得很难理解。她长得如此出色,通身的气质高贵不可侵犯,一看就非凡俗女子,这样的都会被神子遣返,那龟毛神子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难道……林妩狐疑地上下打量,心想,是因为这位新娘太……高大了吗?不得不说,这女子美虽美,可身量也太高了些。虽然从肩胛骨能看出单薄纤瘦,可他便是坐着,竟然也与林妩差不多高。若是站起来,得有一米八往上吧?那神子确实很难受了。古代人的身量普遍不高,神子说不定只是个一米六的矬子,迎娶这么一位一米八几的新娘,确实有点压力。也是因为对方的身量高,林妩穿上那裙子,跟小孩子穿大人衣裳似的。多少有点侮辱人了。她想了想,认命地褪下裙袄,只穿里衣里裤,便往床边走。对方惊得往床上缩了缩:“你做什么?”林妩莫名其妙:“睡觉啊。”对方面色羞赧:“你怎么不穿衣裳……”林妩更无语了,她不是穿着里衣里裤吗?谁睡觉还要穿得整整齐齐?再说了,那些衣裳她也穿不上,就这里衣里裤,还是挽了好几圈的呢。等明日自己的衣裳晒干了,再换上吧。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躺到里面,小声道:“那你睡外边吧……”两人都躺下后,气氛莫名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后,林妩率先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她掉到水里折腾了这一日,属实是累了。黑暗中,似乎有一对明亮的眸子注视她良久,而后……一双不安分的爪子,搭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抓了两下。女子:!!!“唔……国公爷……你的大胸肌怎么变平了……”林妩说着梦话。女子尴尬得不行,又使劲往里缩了缩,刚想逃离魔爪的桎梏,谁知林妩翻了个身,直接将手放在她腹部。“咦,侯爷,你的腹肌呢!”林妩闭着眼睛,不满叫道。她的手热得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弄得女子很想直接拽开她的手,但又不大忍心。就在犹豫之间,那手往其他地方去了。“姜斗植,我看看你比格不比格……”女子大骇,想要拦住林妩,但已经来不及了。还好林妩只是梦游,很快又摸到大腿去了,并且抱怨崔逖的大腿不够结实,除了白长直一无是处。就这样,她叽叽歪歪得,把女子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得人浑身僵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而后自己翻了个身,吭哧一声,睡熟了。女子:……你倒是睡着了,可我呢……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辗转了一夜的女子,才勉勉强强睡着了。她呼吸平稳后,林妩才睁开了眼睛。是女子之躯没错。虽然看着身材高大,身形纤细,没有硕大的肌肉。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个。对于这个可疑的女子,林妩不是没怀疑过她兴许是个男子,但昨夜一通试探下来,基本可以认定,那是无鸡之谈。原来古代也有这么高大的女子。那为什么不能是我?矮冬瓜林妩扼腕流泪。于是,当女子醒来,看到的就是林妩友善的脸。“昨夜打搅了。”林妩羞涩微笑:“我叫五儿,小姐如何称呼?”女子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出神了几秒,才温吞吞答道:“你就叫我葵花吧。”葵花?林妩皱眉,还有人叫这种名字呢,跟她的气质真不符,一看就是瞎想出来的名字。跟五儿也算是塑料姐妹了。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而后门锁响起,白面鬼从外面打开门:“来用饭了!”林妩便跟在葵花身后,一道走了出去。这一路上,林妩经过观察,更觉得自己昨夜的猜想实在是有些离谱。撇去身量不论,这位葵花小姐的言行举止,是十足十的女气,十分大家闺秀,断非一个大男子能够扮出来的。她心头的大石终于是放下来了。要知道,她昨夜看似与人亲近,实际处处提防,晚上睡觉时,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银河呢,可把她累坏了。葵花浑然不觉她的心事,平常地过了这一日,她神闲气定在窗边看书,林妩则勾着白面鬼闲聊说话。可到了晚上,她这气就定不下来了。因为,林妩连里衣里裤也不穿了,只着两片窄窄的布料,便咕涌咕涌往床上爬! 第396章 几番试探 葵花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这是什么衣服?上头一片布,堪堪托住;下头一片布,勉强包住。那胳膊腿,小腹,白花花的都露在外面。有失体统,简直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但好美……“这叫内衣内裤。”林妩好心解释道:“天热了,里衣还是长袖长裤,穿着睡多难受呀,这样穿又清凉又舒适,解放自我。”“我可以给你做一套,你要不?”“真的?”葵花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红了耳根子。“不了不了。”她若无其事将视线转开。林妩却自来熟地上手,去摸她的胸:“别客气,来让我量一量你的尺寸,我的手掌就是尺,一摸一个准……”可她刚摸到那平平的胸脯,对方就弹到了床尾,一脸震惊:“你怎么摸我……”“你该不是不好意思吧?”林妩笑得人畜无害:“咱们都是女子,便是裸裎相对,也没什么的,何况摸一摸呢。”“昔日我同小姐妹在家里,还互相把玩,多摸一摸,能长更大一些呢。”葵花的眼睛都瞪圆了。把……把玩?把玩什么?大……大什么大!小小的姥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更要命的是,林妩还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按:“不信你看看,我就是这样……”葵花猝不及防,摸到了。嚄……灵活的身子变得迟钝,双手也变得沉重,抬不起来,收不回来,甚至无法控制地捏了两下。“很不错吧?”林妩观察着她的神色:“你年纪还小,多按一按,也会这么大的。”“啊,啊。”葵花嘴里含混地应了几声。然后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背对林妩,如同鸵鸟将脑袋埋进沙漠。这反应,有点大啊。林妩暗忖。虽说昨晚假装做梦,把葵花从头到脚摸了一通,看似确定是女儿身了,可林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大对劲。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也不一定是性别问题。这葵花不单是身子比较纤细娇软,性格其实也很女人味,走路婀娜多姿,十足的风情万种。但林妩还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而且她对林妩的态度也很奇怪。她愿意跟林妩分享妆容和衣裳,颇有小女儿的姿态,白日里对林妩十分亲热,情同姐妹。可再进一步,她便会十分拘谨。比如这袭胸,若是旁的女子,并不会当一回事。但葵花真的会跳起来!她好像生怕自己亵渎了林妩,虽然不介意碰触,却点到为止,很有界限感。晚上两人睡觉时,她恨不得在自己和林妩之间,掖一条厚被子搁着。这就很奇怪。林妩暗想。林妩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的,如此这般,警惕性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还是得再试一试才好。因为葵花坚决不肯量身做内衣裤,林妩表示有点遗憾。“要不是怕冒犯了你,我还想裸睡呢。”她状似随口道。葵花背脊硬住,一整个石化了。裸裸裸裸裸睡?僵硬的小脑瓜子还没转过来,林妩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抱住了她的手臂:“对不起……”“什……什么?”葵花颤声问。该不是就要裸了吧?救命,不要贴那么近,背好烫……林妩眨眨眼:“我晚上喜欢抱着东西睡觉,不然睡不着,你不介意吧?”然后,一条雪白的长腿,便勾住了葵花的小腿。葵花浑身都打摆子了:“姐……姐……这不合适……”“没事!”林妩一把捞住她的面颊,扳过来两人鼻尖对鼻尖:“你竟比我还小么?那姐可得多照顾你了,姐晚上会给你盖被子的,啊。”可这五月天,也用不着盖被子啊。葵花的小心肝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自己被搂住那只手臂,触感特别柔软,热度惊人。噢,这就是波涛汹涌的感觉吗?该说不说,吞口水了。偏偏林妩还要跟她聊天:“妹妹,你见过神子,是吧?他是不是很龟毛?”葵花惊呆:龟……龟毛?何等大胆污秽放荡惹人心潮澎湃之词,是什么样龌龊的心思,才能想到这种字眼?林妩抬起头:“在我们那儿,乌龟身上长毛,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意思这人特别吹毛求疵,惹人讨厌。”葵花:哦是这种龟毛。小扇子般的长睫毛敛下,掩去复杂心事。林妩微哂,翻了个身,趴在褥子上,双手托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看着葵花:“如何,神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葵花被她这灼灼的视线,逼得眼神无处躲闪。往前看吧,就林妩这趴着的姿势,蜜桃臀更翘了,平地起山峰,这不漩涡吸睛吗。往旁边看吧,林妩是怎么做到的,爷爷的爱人存在感如此之强,明明已经支起手臂,人和床板之间却一点缝隙也没有。要不往帐子顶看吧。可林妩的手径直往她脖子上摸:“葵花,你的脖子好细好白好诱人……”“姐!姐!”葵花一米八的身板弓成虾米:“别!别!”“哦。”林妩遗憾地收回手。喉结不明显,难以判断究竟是男是女。林妩心想。这个葵花,实在太诡异了,他如果真是个男子,那么一定是个十分擅长假扮女子的男子。怕是摸摸肌肉,摸摸胸,摸摸喉结,都无法确定的。还是得确认关键部位才行。不过这事急不来,得徐徐图之,眼下就先打探点神子的事吧。“神子?”葵花皱了皱眉,秀丽妩媚的眼睛里,难得地流露出不屑来。“是个品味、素质、性情……都极差的变态!”林妩:哦?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仇?“展开说说。”林妩循循善诱。葵花张嘴想说,但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不好说,不大好说。”她垂眸道。然后咕哝一声,推说自己困了,便不吱声了。那谨慎的样子,仿佛神子就在隔壁,能将她的话给听了去似的。林妩不由得留了个心眼,房间外头有谁?不外乎是白面鬼这家伙……林妩一边思索,一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397章 月下狠人 次日,天气晴朗。船行至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宽阔的河流之中,竟然有个水上小洲。白面鬼很熟练地指挥人,将船停在了小洲旁边。这儿应该是他们往来固定的停歇点,上头有木屋,有清澈的水潭,甚至有一些备用的粮食。白面鬼很高兴,船上其他人是疍家人,祖祖辈辈住在船上的,行半个月的船也没什么。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陆地人,这段船居的旅途,可把他熬坏了。此时他兴高采烈地,招呼众人下船休整。时隔数日,林妩终于又踩到了土地上。她四下张望后,心中一转,若无其事道:“妹妹,这小洲上有个水潭,看着水可清,我想去沐浴,你去不?”葵花自然是拒绝了。她昨夜被林妩拉扯,睡得晚,露在面纱上面的两只眼睛有些青黑,这会子正奋力补妆。补完还对着镜子各种张望,欣赏自己的美貌。“啊,真好看。”她羞红了脸道。林妩在一旁看着,心情复杂。跟这位看似高贵娴雅的小姐度过几日后,她才发现,这人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她十分以自己的美貌为傲,而且极爱大妆大扮,尽管是在船上,但她每日的衣裳都是不重样的,每日都会精心描绘妆容。可以说是非常爱美了。因此,林妩时常情不自禁陷入自我怀疑,她是不是水逆久了,脑子进水?否则,怎么会怀疑葵花是男子……可葵花一听林妩邀她一块沐浴,条件反射便是拒绝:“不用不用,我不爱洗澡。”那么爱美爱干净的人,却不爱洗澡?在确信和怀疑之间来回拉锯,林妩微微一笑:“这船也行了半个月了,身上黏糊得紧,你难道不洗一洗吗?”“女子身上脏脏臭臭,可是很损害美貌的……”“啊?”葵花果然心动了。她面上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过,林妩也没勉强她,自顾自去洗了个痛快。然后,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妩装睡装了半天,果然听到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身旁的床铺一空。葵花下床了。林妩又一动不动装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走远,才悄悄下了床。因着这儿是孤岛,便是逃也逃不掉,故而白面鬼没有锁房门,林妩得以走出去,而后循着月光一直摸到白天洗澡的水潭边。森森树木背后,有拨动清水的声音。真是风水轮流转。林妩心想。她也有偷看人洗澡的一天!这是一个月圆之夜。明月洒下银色的光芒,照得夜晚的水潭波光粼粼。而那月华之中,一方雪白的皮肉分外耀眼,宛如洛神降临,掀起银色水花无数。林妩猥琐地蹲在树干后,悄悄探头,只能看到雌雄莫辨的美背,和一头如墨长发,用发带随意扎了,湿淋淋地搭在颈侧。那肩颈也是美得惊人,线条柔美,肤若凝脂。顺着那美好的背部,视线往下移,腰也是极窄的……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林妩有点懊恼。水怎么刚刚好在葵花的腰部?这啥也看不到呀。而且人背对着她,实在不好判断。这么想着,林妩又悄悄往前方绕,结果看了一眼就有点晕。这胸属实是平,肩膀还宽阔,胸廓也大。什么女子能长这样的胸。林妩本来因为葵花的仪态,确信了几分的心,又开始怀疑。她稍稍思索过后,捡起一块石子往水里投。锐利的目光果然立即追过去。“谁在那儿?”林妩以为,对方定然会起身仓皇而逃,她便可以一探究竟。结果对方举起手来,手里是一把石子。然后朝各个方向无差别打击。林妩被敲了个满头包。被敲满头包还不敢吱声,蹲在草丛里欲哭无泪,这葵花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出手也又快又狠又准。她真是没想到,之前看着这么温柔小意的女子,合着到水里,晒了晒月光变狼人,不,变狠人了?好在她的隐忍是有价值的,对方扫射过后,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便又松懈下来。万籁重回寂静。唯余貌美女子不疾不徐地,继续撩起水来的声音。朦胧的月光之下,可以看到她慢吞吞地,漫不经心地,任凭水珠滚过自己完美的肌肤。林妩有点发愁,这可如何是好?而且今夜的月色不算特别好,眼看乌云朝着明月慢慢拢去,很快便将月亮遮住。葵花若在那时站起来,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i想到这里,林妩咬了咬牙。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于是她唰唰脱掉衣裳,只穿着内衣内裤,悄悄潜到了水里……林妩的水性是极好的,要不也不能在那么多次水逆中,苟活下来。她在水底潜游,如同一条美人鱼,无声地靠近。葵花没有发现。林妩拼了老命,想看看草丛里有什么,但是晚上光线不佳,她只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然后……她感觉胸前突然空荡。低头一看,那片自制的内衣招招摇摇,飘飘荡荡。飘走了!啊这。林妩大惊失色。她因为手艺一般,这内衣跟绣娘做的相比,可谓粗制滥造。而她图省事,便设计成后背绑带式,打了个结完事。谁知这结在水下就这么松了……不对。她白日里下水洗澡,怕给人看去不便,也是穿着内衣下去的,那会儿也没松。怎的现在就松了呢?是有人把它扯开了……她头皮一麻,下意识要后退,可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探到她的脖子上。不是,等等,别按!她的眼前,可是……这也太那啥了吧……这个葵花,表面看着很纯洁,实际好欧盆啊……只能趁机赶紧看清楚了,林妩绝望地想。她刚要细看,葵花却哗啦站了起来。然后,径直将林妩往水潭底按去!林妩这才惊觉,周身毫无任何旖旎气息,而是澎湃的杀意。她剧烈挣扎起来,但那只手居然有着与纤瘦身躯完全不符的霸道力量,将她按在水潭底的鹅卵石上,如同按一只青蛙一般轻松。而林妩也如一只被压住肚子的青蛙,无助地挣扎着。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透过清澈的水面,她模模糊糊看到那背着月光的高大身影,深沉暗黑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有什么,在发出幽幽的蓝光…… 第398章 新娘修习 林妩醒过来时,葵花正跪在床前,面纱上头两只眼睛红肿如核桃一般,哭得梨花带雨。见林妩睁开眼睛,她先是一喜,而后抹着眼泪:“妩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妩咳嗽了好几声,感觉脖子痛得像是要断掉。葵花泪眼盈盈,赶紧将茶盏递过来,扶起林妩给她喂水。而林妩偏生从那茶水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脖子好大一个血手印,甚至淤青破皮了,难怪那么疼。于是,在水底的恐怖记忆又回来了,林妩吓得把葵花一推,茶水撒了一大片。葵花愣了一下,悲伤心头,用帕子按住眼睛:“对不起,妩儿,是我伤了你,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什么坏人……”“是吗?”林妩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怀疑。她摸着自己的脖子,眉头微皱。她十分确信,葵花当时是真的想让她死。要么掐死,要么在水底淹死。可她到底没死,眼前这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女子,看起来也很诚恳,似乎为此十分愧疚。这前后反差,都要把林妩搞糊涂了。葵花见林妩根本不信,面上立即露出难受的表情:“妩儿,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林妩默不作声。葵花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要不……”她绞着手,既愧疚又不安,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神子的事吗?”“我告诉你,你就原谅我,好不好?”然后不等回答,她就呱呱说了起来。“神子,其实也就是东傀谷圣子,是世世代代养在东傀谷里,从上一任圣子中接过神职的人。”“他是东傀谷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拥有代代相传的还阳金丹,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不过,这一代的神子,有点特别……”“等等。”林妩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还阳金丹,起死回生?”“啊。”葵花没想到,自己无意中说的话,引起林妩的注意。她有点懊恼自己说多了,但又怕林妩不开心,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个,其实是骨血丹的进阶版,世间仅有一颗……”原来,稀世罕药骨血丹,在东傀谷不过是个失败的仿制品。被东傀谷奉若仙丹的,是圣子持有的,东傀谷瑰宝——还阳金丹。比起骨血丹蚀骨涸血,还阳金丹真正能够力挽狂澜,使濒死之人复生,并且不以损耗寿元为代价。如此神药,开天辟地仅有一颗,是东傀谷圣子代代传承,以性命守护的圣物。“使濒死之人复生……”林妩口中琢磨着这几个字,陷入沉思。姜斗植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他伤得如此之重,便是还活着,怕也命不久矣。可若是有这个还阳金丹……还在懊悔垂泪的大美人,猛地被抓住手:“葵花。”林妩的脸坚毅又真诚:“你告诉我,神子,哦不,圣子喜欢什么。”“我想……成为他的新娘。”葵花:……“哈???!!!”安静的小岛上,尖叫声震耳欲聋。船桨拨动河水,船只摇摇晃晃。神子的花嫁船,再度出发了。新嫁娘的房间里,两个女子对面而坐,气氛颇为凝重。葵花美丽的面庞,表情难看极了,抿了半天的嘴,才勉为其难道:“你真要嫁给圣子啊?”似乎很怕听到肯定答案,她马上又追着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而林妩回答她的,是郑重的点头。葵花的表情很复杂,有些纠结,有些郁闷,有些发愁,甚至,还有些……犯难?“非嫁不可吗?”她愁苦道:“其实你看起来很讨人喜欢,应该有其他选……”“我就选圣子。”林妩握紧拳头,慷慨就义:“我超爱的!”葵花:……她飞快地看了林妩一眼,有点犯难,最后咬咬牙,下定决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也露出慷慨就义的表情:“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的!”林妩感动了一秒。这人虽然奇奇怪怪,但说话还蛮好听嘛。接下来便是研究如何攻克圣子。葵花颇为忸怩:“圣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啦,就是特别美,特别迷人,特别有品位……”林妩:……“说点人话。”她言简意赅道。“我要怎样,他才会喜欢我?”葵花为自己不能吹嘘圣子感到有点失落,但还是如她自己所说,林妩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我想,他喜欢妖娆妩媚的。”“顶好是性感一点。”“如果还能积极主动,就更好了……”之后的日子,林妩每天都在葵花的指导下,修炼自身,向圣子的理想型靠齐,也没心思琢磨葵花到底是男是女了。她是什么都好,只要能帮林妩拿下圣子,拿到还阳金丹就行。不过林妩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完全对她放松警惕。毕竟自己可是差点被她掐死在水里的人。可后续这些日子,葵花仿佛就真只是个娇媚爱俏的女子,别说凶性大发了,她甚至对待林妩很小心翼翼,是女子才有的轻柔,一点也看不出身怀巨力。并且在林妩立誓要嫁给圣子后,她莫名突破了某种障碍似的,突然对林妩毫无隔阂,搂搂抱抱摸摸捏捏都不在意了。晚上甚至主动要求抱着林妩睡。跟之前被碰一下,就往床角缩的那个大家闺秀,简直判若两人。闹得林妩很是头大,她可不想被人抱着睡,也不想给人摸摸捏捏,之前那样是为了辨别葵花的性别而已,万万没想到如今却被缠上了。她还不好拒绝。真是自食恶果……就这样,船又行了小半个月。白面鬼终于喜滋滋地宣布:“过了今晚,明日便能抵达东傀谷了!”这可把林妩激动坏了。天天窝在船上,人都窝傻了,她真的很想很想在陆地上狂跑一圈。于是这最后的夜晚,对于葵花的纠缠,她也宽容了许多。葵花非要从背后抱她,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里,蹭着睡,说是这样更有安全感,睡得香。她也勉强容忍了。就当是交学费吧。林妩麻木地想。到了后半夜,她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对方在她上方支起身子,似乎要下床时,她还体贴地将外衣往人身上披:“夜里凉,你起夜多披件衣——”熟悉的冰凉触感,再次出现在她脖子上。接着,是骨头几乎被掐断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你找死?”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 第399章 讨好圣子 林妩被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房间里又暗,根本看不清对方。只又见到一点蓝色闪动,可她瞪大眼睛要细看时,那奇异蓝光又消失不见了。而对方一点要松开她的意思也没有,是铁了心要掐死她。这可真是……“呃……”葵花闷哼一声,松开了手。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两只眼睛瞬间水汪汪,捂着流血的手,又是惊慌又是懊恼。“妩儿……”她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丝毫顾不上自己被林妩用发簪扎破的手,慌慌张张靠过来:“你没事吧……”林妩却举起簪子,厉声道:“别过来!”葵花浑身僵住了,垂下头,万分失落,但还倔强地跪在林妩身前不肯走:“对不起,妩儿……”她吸了吸鼻子。林妩不为所动:“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我就是葵花呀。”葵花心虚地左瞟右瞟,又举起帕子擦眼泪,以做掩饰。“刚才我做噩梦,把你当坏人了而已。”林妩才不信她的鬼话。“让白面鬼开门,你出去,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过半宿,我不要跟你一屋。”林妩冷冷说道,说着说着还咳了两声。葵花本来不愿意的,但听她嘶哑地咳嗽,心疼坏了,也后悔极了。那小表情,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似的。“姐姐……”她眼里含着泪,下了床,一步三回头:“桌上有药,你记得涂。”林妩没有应。她难过而又不得已,拍门让白面鬼放她出去。白面鬼虽然很不高兴,但葵花和林妩不同,他倒也没必要看紧她,便骂骂咧咧开门放人了。林妩摸着脖子,看那道门在自己眼前关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实在太可怕了。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死于葵花的魔爪之下。这人素日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那力量爆发起来,她根本无法撼动一分一毫,若不是头上刚好还有个簪子……林妩心有余悸。这葵花处处透着诡异,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与之来往,免得圣子还没套路到,先把小命给送了。还好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用不上这船,两人也该分道扬镳了。林妩胡乱抹了点药后,只觉得又痛又困,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船靠岸了。而葵花,已经没有踪影。“她走啦。”白面鬼上蹿下跳,主要表达自个儿的思乡之情:“说是对不起你,这条船就送你了。”“真好呐,这条船可比我那条豪华不少,大浪都不翻,一看就是贵价货……”白面鬼稀里哗啦流口水。林妩微微愣神,她没想到葵花出手如此大方,这船少说也得一万两,要不当初白面鬼见到它被遣返时,也不会那么触动了。整这么花里胡哨又费钱的,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被神子看上,哼!当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价值万两的东西,说送就送,如今他也是瞠目结舌。“你果然是天选之女,我没看走眼。”白面鬼笑得露出两排牙龈:“瞧着就是福气相,这次选亲,稳了!”选亲。林妩默念这两个字。这是她接下来的挑战了,她要努力拿下圣子,拿到那颗金丹。虽说之前跟葵花学了不少,但她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葵花语焉不详,有时候还前后矛盾,一会儿说圣子喜欢性感,活脱脱在形容一个色狼,一会儿又说圣子连脖子都要包起来。这到底是好色还是不好色?再加上葵花两度要掐死林妩,林妩现在对她的话只信一半。至于圣子到底喜欢什么……她决定还是问白面鬼:“你们每年都给圣子送亲,大概对圣子的喜好有些了解吧?有没有一点经验总结什么的?”白面鬼脸上一亮,倏地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有啊!”册子封面赫然写着:《讨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含房事)》林妩:……白面鬼沾沾自喜:“你可算是问了,看你这么自信的样子,天选之女果然不一样,我还以为自己当初白买了呢?”“这册子每年都出新,卖得特别火,谁家有好闺女的都要买回去细细研究,可有用了。”“十两银子一本,把我心疼得嘞。”他看起来是真肉疼,只嘬牙花子,摇头晃脑。“还有还有。”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若你想提高中选率,这东傀谷里还有专门为新娘矫正仪态、梳妆打扮的,听说都是从伺候圣子的神婆身上套出来的消息,对圣子的喜好,拿捏得可准呢。”“你要不要试试?”林妩听得都无语了,这神子迎亲,还迎出产业链条来了?“我还是先自己研究研究吧。”林妩把册子翻得哗啦啦,毅然决然道。作为一个生意人,每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她可不想当冤大头。白面鬼惨遭拒绝,遗憾地退下了。而林妩熬了一个通宵,看完册子。最大的感想是,这神钟教的教众够疯狂的,屁大点事也能出一本书,将圣子一个随意的动作、眼神、甚至意味不明一声轻哼,都能解读出十个版本。更不要说圣子在谁身上多看了一眼,撰书人便恨不得将那新娘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研究一遍,最终追溯到“此女的祖先种过圣子喜爱的花”这种无厘头的原因。教众们还真信了,纷纷埋怨自己的祖先不够争气,没能给自己留下一星半点与圣子契合的气质。还有一些,是过往参与选亲的新娘们,分享各自的见闻和心得。这一部分就更炸裂了。有些新娘把圣子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明明隔着帘子,远远的连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她们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圣子是个大美人,并用洋洋洒洒好几页的内容,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最后又哭诉自己没选上是理所应当的,酸鸡哪能配神凤呢,圣子如神明一般,卑微尘埃无法高攀,blablablabla……林妩总算知道,这册子为什么这般厚。哪里是讨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哦,是讨好圣子失败的一百零八式好吧。失败的经验没有任何参考意义,林妩几经思索,决定还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骚。 第400章 备战选亲 也许葵花说得不无道理。世人皆以为,圣子嘛,神圣高洁,必定喜欢那些个纯真脱俗,如谪仙一般的女子。但一群仙女涌到你跟前,还不是那个妩媚勾人的俗物最显眼?想要脱颖而出,首先得与众不同。在白面鬼诚挚建议往清纯路线走时,林妩毅然选择了妖媚。接下来,她便让白面鬼采购了一些原料,自制面膜敷脸,调配美容茶水饮用,又用上好的牛乳加花瓣泡澡……不过几日功夫,便出落得更加水嫩光滑,魅惑生香。她还自己设计样式,托绣娘做了几件魔力挺、提臀裤,生生将本就前凸后翘的身材,捯饬得更加波澜壮阔。白面鬼看了都流哈喇子:“其实当不成新娘也没关系,你考不考虑去当花魁……”林妩白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向他提出,自己要出去逛逛,再亲自挑选几副行头。毕竟好马还得配上好鞍,她需要漂亮的衣裳和头面。到了东傀谷,白面鬼就一点也不怕她逃走了,因为逃也逃不掉,这个地方连条狗都是登记在册的,一找一个准。且进出都需要放行令牌,林妩根本跑不出去。因此,林妩一个人去外头逛,白面鬼也不担心。只有一点:“你务必要戴好这只珠花,那么大家都知道你是来参加选亲的,必然不会为难你,行走安全得很。”白面鬼说。按照常理,在东傀谷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齐聚、亡命之徒遍地,一个弱女子行走是羊入虎口。但圣子的新娘就不一样了。谁敢在圣子的地界上,动圣子的人?不但不敢动,还要供起来,毕竟圣子在东傀谷民众心中,与神明无异,侍奉神明的女子,他们还是另眼相待的。这只珠花,便是新娘们在东傀谷通行的信物。林妩接了过来,细细端详。“这是什么花啊?有点……”她很委婉地没有说出口。说是花真是抬举了,这珠花发簪上头的,挂着五六个茄子状的小玩意儿,虽说手工艺十分精致,但观感实在说不上好。林妩插在发髻上,感觉自己应当挎个篮子,去地里劳作,摘茄子拔花生什么的。“你那什么表情?”白面鬼有点不高兴:“这可是东傀谷的圣花,只不过如今还是花苞。”“莫看这珠花如今瞧着古怪,你若是被圣子选中了,他点一点簪子,发发神威,这花便会绽放,可美了!”他一脸向往,仿佛亲眼见过似的。可依他过往所述,圣子这十年来根本没有选中过任何一个新娘,也就是说这圣花压根没开过。也不知道他陶醉个什么劲。林妩听得满头黑线,总觉得这跟封建迷信,古早的骗人把戏差不多。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装神弄鬼跳大神的神棍模样。这个圣子,听着玄乎啊。不过既然这珠花可以护身,她就勉为其难戴着,丑点就丑点吧。当一只脚踏出门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林妩发现,她的钱花光了……“你去帮我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人买那条船吧。”林妩无奈拜托白面鬼。眼下取得金丹才是要事,这船,不要也罢了。她肉痛地想。东傀谷是暗黑交易的极佳之地,想来买卖也是极快的,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将船出手了。林妩满怀希望地坐等。结果,等来的是白面鬼被抓起来的消息。“怎么会这样?”听到消息的林妩大吃一惊,急急忙忙跟着人来到那卖船的地方。负责居间交易的人牙子,是东傀谷的一名地头蛇,身上纹了八只小龙虾。他本来趾高气昂的,抓白面鬼跟抓个蟑螂一样随意。但见到林妩头戴珠花,态度便好了一点,虽然不多。“你叫林妩?”小龙虾背着手,乜眼绕着她走了一圈:“这名字听着,就不像是能被选上的。”林妩:“……这是怎么听出来的?”小龙虾嗤笑一声,看着林妩的目光中充满不屑:“太俗了,俗不可耐,你懂不?”“圣子那是什么人?神一般的人物,唯有飘然出尘的仙女,方能入他的眼。”“至于你……”小龙虾粗粗打量了林妩一眼,忍不住揉揉鼻头。“胸太大,屁股太翘,脸太媚气。”“俗,污了圣目!”然后把脸转开了。天老子,这小娘们怎么跟以往来的新娘不是一个路数,身段也太惹祸了些。东傀谷中虽然也不乏秦楼楚馆,里头的花魁什么款式都有,但眼前这女子妩媚中显出几分清纯,清纯里又不动声色地勾人,媚眼如丝,丝丝入扣,扣人心弦。小妖精,骚!小龙虾暗骂了一句。然后板起脸来:“这是你的船?哪儿来的?”“别人送的。”林妩老实交代。小龙虾却瞪起两个凸起的眼睛:“别人送的?”“谁会送你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这船可是登记在册的,上头有标志,是……”“当家的!”外头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喽啰。“方才兄弟们去打听过消息了,这船,确实已经更了名,正是今早登岸更的……”怎么可能?小龙虾如遭晴天霹雳,面色都青了。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后,又急切问道:“更了谁的名?”小喽啰眨巴眼睛:“林……妩。”小龙虾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然后不可置信地,盯着镇定自若的林妩。更令他颤抖的是,小喽啰凑上来,在他耳边哆哆嗦嗦道:“而且,当家的。”“那位船的主人,亲自来了……”林妩只觉得这小龙虾,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说话尖酸刻薄,可才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谄媚得好像舔狗上身。“小姐,这是一场误会,天大的误会……”他紧张地搓着手,一边把底下人骂得狗血淋头,让他们赶紧把那个白脸细条水鬼一般的人放出来,一边亲自将林妩迎到里间。“此地实在太简陋,委屈了小姐,请小姐随我来。” 第401章 爱的小船 林妩满腹怀疑,跟着小龙虾来到一间华丽的房间。里头金碧辉煌,帷幔重重,还有许多珍稀之物,件件都是大家孤品,又是挂又是摆,琳琅满目。唯独一面墙边略显空荡,除了一幅画什么也没有。小龙虾引着林妩,在中间的座椅坐下,又急了慌张招呼人上茶上点心,恭恭敬敬奉到林妩跟前:“小姐,这是上好的老君眉,你尝尝。”这态度的转变实在突兀,林妩想不出原因,只能静观其变。她喝了两口茶,便听到对方试探地说:“小姐,这艘船……如此的好,听说还是今早刚刚到你手里的,如何就想着转卖了呢?”林妩简短地回了两个字:“缺钱。”啊?这简单粗暴的原因,把小龙虾听呆了,他不安地往那面空荡的墙瞟了一眼。而那面墙背后,一个带着面纱的貌美女子,蹙起姣好的柳眉:啥玩意儿,为了那点钱,就把爱的小船给卖了?呜呜,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就不能想办法给她塞点钱吗?”女子低声对伺候在一旁的仆人道:“光给一条船,是能吃还是能喝?”“她那么爱钱,这也太委屈她了,瞧你们办的什么事!”仆人无辜挨骂,很是委屈:“您之前也没说呀……”主仆俩正交头接耳,隔壁又传来林妩略带清冷的声音:“如今选亲在即,我少不得要准备些行头,无奈囊中羞涩,只能变卖了这船,望当家的行个方便。”哦。貌美女子郁郁寡欢的脸,又亮起来了。原来是为了准备选亲?好有心,好有情,好有爱。女子心情大好,低声叮嘱了仆人几句。而房间里,听了林妩的话正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小龙虾,在一个小弟匆匆进来耳语几句后,重新露出笑颜。“原来小姐有这样的苦衷,那在下自然得帮忙。”他的口气十分殷勤:“不知道小姐想卖个什么价?”林妩寻思着,敌不动我不动,出价这种事,还是对方先来的好。于是面上四平八稳,淡声道:“当家的以为呢?”小龙虾伸出三根手指。林妩忍不住沉下脸来,这也太黑了吧?少说也值一万两的船,卖价就三千两?她瞧那船明明还很新,这一下就打三折了,真是无奸不商。见林妩脸色不好看,小龙虾马上慌了:“小姐,可是觉得这个价不妥?但这已经比世面价高出许多了,你再去别家,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价……”最重要的是,你去别家,小老弟我的脑袋就要掉啦。小龙虾心酸地想。可林妩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面色沉沉,看起来威慑力十足。更要命的是,隔壁突然啪嚓一声。响起茶盏摔碎的声音!小龙虾吓得一颗肉小的心灵怦怦跳,只能咬咬牙。又伸出五根手指。“小姐,真的不能再多了。”他痛心道。林妩眯起眼睛。五千两?黑,还是黑。她的不满写在脸上,虽然不发一言,但更让人胆战心惊。小龙虾那颗心七上八下,都想泪奔着冲出去,360°旋转跳河死掉算逑,好歹能留个全尸呀。“小姐……”他抖动着身上的八只小龙虾,一脸哀求:“给老弟我一条活路吧,这真真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价格了,我干这行这么久,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亏本生意呢。”然而林妩不为所动,看他的样子像在看阶级敌人。小龙虾再度瞟了那面墙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那边的空气比自己这边凝重许多,几乎要冒出森森冷气来。冻得他透骨寒冷,像死了几百年,还被盗墓者扒光衣服,白骨裸露被扔到地下河那种冷。而就在他迟疑这片刻,隔壁突然咻咻,咻咻咻咻咻!娘嘞!小龙虾浑身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这,这不是传说中的剑气吗?隔壁已经在试手感了吗……好好的小龙虾,活活听成了死龙虾,从头到脚红温,拼了老命抓住椅子扶手,才没有滑到地上。然后,巍巍战战,举起一根手指。这下林妩终于满意了,这心理价位来得不容易啊。她刚要点头同意,就听到对方绝望的嘶吼:“十万两,可以了吧,小姐?”“再不成,在下真跳河死掉算了!”林妩:……“真十万两?”林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小龙虾是冤大头吗,价值一万两的船,开价十万两?不是说这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黑地界,到处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吗。看来东傀谷也不过如此嘛……在林妩狐疑的眼神中,小龙虾心痛到无法呼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比我的命还真。”“小姐,如无问题,咱们赶紧签订合契吧,然后您就……”就快点走吧,大神,灾星,索命鬼!小龙虾内心一片冰凉,悲伤逆流成河。而林妩定了合契,拿了银票,领着一脸懵逼的白面鬼,春风满面离开了。小龙虾的后背湿透了,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正在这时,一抹倩影快速闪过门口,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紧随其后的仆人,倒是驻足瞟了他一眼。“还算识相。”对方冷哼,只一个眼神,就把小龙虾给冻住了。“但右为尊,你进门却先迈左脚,是不是看不起小姐?”“贵人很不高兴!”啊?小龙虾听傻了。紧接着听到仆人吐出残酷的话语:“今夜惩罚将降临于你,等着吧!”然后无视应声倒地的小龙虾,仆人面无表情抖抖袖子,飘然而去了。而林妩拿到钱后,到街上大肆扫货,都照着头牌花魁的标准买,什么勾人买什么,什么露骨买什么,什么淫荡买什么……白面鬼的腰上、手上、肩膀上、脖子上、头上……都挂满了东西。待林妩终于心满意足,觉得差不多,正要往回走的时候。一个身段妖娆、媚眼如丝的老鸨,突然叫住了她。“小姐,要不要试试媚体按摩?”“我们这儿有顶好的师父,能将你筋骨按得更加柔软,举手投足都勾人……”哦?林妩心思动了一下。她确实需要再进修一番,以便不露脸也能勾人,这在外头可是学不到的,还是东傀谷什么都有啊。反正有珠花护身,出不了什么事。这么想着,她便同老鸨入了内室。里头香气袅袅,连空气都泛着甜味,令人心旌神荡。林妩换好方便按摩的薄软衣裳后,躺到美人榻上上,一块包了决明子的温热的帕子,盖住她的双目。说是这样可以散去眼周青黑,明目透亮。明不明目不知道,林妩只觉得,这帕子一盖上来,人就舒服得想睡觉了。她刚调整好睡姿,一双滑腻的手,便摸上了她的胸前。“小姐,奴家来为你按按。”那人夹着嗓子说。 第402章 别委屈她 林妩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她刚要扯下眼上的帕子,便被抓住了手腕。“小姐莫动。”对方轻柔道。“须阖眼,静静感受,方能使周身血脉流动,一通百通。”而后便娴熟地为林妩按了起来。不得不说,手法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乱摸。一开始还老老实实捏肩膀,后来开始摸腰,接着又……林妩实在忍无可忍了,抓住对方的手:“差不多得了,葵花!你到底想怎样?”那人僵住一秒,而后反手捧住林妩的手,感激涕零:“妩儿,你还肯叫我的名字,不怪我啦?”林妩:……一边奋力把手抽回来,一边将眼睛上的帕子扔到一边,视线重现光明。貌美娇娆的女子楚楚可怜坐在她旁边,可不就是葵花。林妩服了:“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把船送给我后,自己穷得饭都吃不起,要来这种地方做活吧?”“那倒不是。”葵花自恋地自摸脸庞:“奴家要去也是去青楼,怎会来这种铺子做粗活?”林妩:“?这话不爱听,哪里粗了,我粗?”葵花赶紧呸呸呸,猝不及防往林妩脸上摸了好几下:“哎呀,姐姐不粗,姐姐最细嫩了,我就爱摸。”林妩:……葵花甩了甩袖子,细声细气道:“其实,这家铺子,是我的产业啦。”“我认识在圣子身边伺候的人,从他们嘴里套点儿圣子的喜好,给新娘们开开小灶。哦对了,我还出版了一本《讨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含房事)》,你要吗?”林妩的沉默震耳欲聋。葵花见状,以为她不舍得花钱,赶紧道:“不要钱,我送你的。哎呀,说起来这个(含房事)也不是那么准确,都是我瞎写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若是妩儿有兴趣,我有内部渠道,可以手把手教你……”“大可不必!”林妩拒绝了。她是没想到,这葵花这么有门路不说,还这么有生意头脑。原来别人做新娘,是奔着侍奉圣子来的。她做新娘,是想赚其他新娘的钱?这该死的契合感。林妩突然觉得跟葵花有点投缘。若不是这人有点古怪,时不时就爆出死亡威胁,林妩指定要跟她亲密交往,大做特做……生意。葵花被林妩拒绝惯了,也不以为意,哦了一声,然后体贴道:“那我就给你寻常按一按,疏通筋脉吧。”“我还想问你呢,你这身子是怎么了?寒气特别重,摸着脉都是堵的,是经历了什么?”“这般长久下去可不成,身体底子都毁了。”“奴家不吹嘘,按我这手艺,怎么着也算头牌技师,让我来替你疏通疏通……”而后,确实正儿八经地给她按了起来。林妩起初觉得疼,嗷嗷叫了几声,甚至怀疑葵花是不是又要趁她不注意,把她给弄死。但渐渐的,全身上下酸爽起来,确实感觉比之前轻盈了。葵花这铺子也没白开嘛,林妩眯着眼睛想。手活儿不错。困意又泛上来,林妩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进入了黑甜梦乡……轻柔按压的手,也终于停下来了。老鸨撩起帷帐走进来:“贵……”不过随意抬起的一个手势,便让她噤了声。葵花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流光,轻手轻脚为林妩盖上薄被后,大步走出房间。“谁也不许进来。”她淡淡道,声音很是不悦。老鸨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一颗心都揪紧了,赶忙战战兢兢应下。葵花又蹙起姣好的眉毛:“派人去查查,她这身子是怎么一回事,尤其那个白脸的家伙,好好审一审,这个新娘怎么来的。”而后略略停顿,又道:“黄帝何在?他若是回来了,即刻传他来见我。”不苟言笑的仆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老鸨背后,言简意赅:“是。”葵花的面色还是不大好。这按摩的房间是内室,外头还有个外间,桌椅茶水一应俱全。女子施施然走到主位上,裙摆一扬,翘着两条大长腿坐了下来,柳眉微蹙,手肘撑在桌子上,微抬下巴。无限烦扰的样子。“将所有铺子的产品名录拿来,我亲自挑几样东西予她。”她朱唇轻启道。幽灵仆人飘着来,又飘着走,又飘着来。好几本厚厚的册子,呈至葵花眼前。白嫩如葱的修长指甲上,指甲娇粉如贝,翻阅雪白的纸张,仅这一幕就令人心旷神怡。葵花撑着面颊,一边手有一下没一下翻着册子,一边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狼毫笔,时不时在上头勾一下。一不留神,就勾了密密麻麻一大堆。老鸨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这么多东西,那位小姐想来是住客栈的,怕是放不下?且太惹眼了些,怕是会给她招麻烦。”但貌美女子不过轻抬眼皮,厌烦地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哪儿来的猪在叫?倒是半幽灵状态的仆人,顶着那张微死又没死透的死人脸,冷冰冰呵斥道:“贵人的事,要你多嘴?”“放不下不能买个新宅子吗?你啰嗦了!”老鸨顿时冷汗全发,腋下都湿透了,赶紧跪下来磕头:“贵人恕罪!”葵花这才哼了一声,将册子合上,笔掷在桌上。“且先这样吧。”她慢悠悠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袄,媚眼微抬:“记得置办好之后,安排稳妥些,别让她心里头不舒服。”“顶好是敲打敲打那小白脸,让他仔细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机灵着点。若是短了什么,让他来找你,你转呈予我。”“最要紧的是……”她笑了一下:“伺候好小姐,别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是,是。”老鸨唯唯诺诺。过了一会儿,葵花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面色有些凝重。“还有……”“给我寻个劄工来。”昏暗室内,亮起一盏灯火,轻轻摇曳着,将投射在墙上的人影变换来去。高大而媚气的女子,轻解罗衫,将衣裳褪下肩头。“在这里。”她轻点下巴,示意劄工看自己的前胸。“给我劄几个字……” 第403章 圣子选中 林妩睡了一个很长、很舒服的觉。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还是小芳公公时,在行宫落水那时起,她大约就有些身子受损了,不曾睡得如此香甜过。这葵花果然有两把刷子,等有机会了,自己得把她这一手学过来才行。林妩迷迷糊糊地想。她微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后头响起不满的咕哝声,居然有一只手紧紧圈着自己的腰,因着这轻微的动静,更用力地将她圈紧了了,往怀里带。她猛地睁开眼睛。咦……葵花为什么把她圈在怀里,还用下巴抵着她的颅顶,将她当成大抱枕似的抱着睡?这似曾相识的睡姿……某种睡到半夜,被人掐住脖子差点死掉的回忆,再度袭击了林妩。林妩惊得猛烈挣扎,终于脱身出来。而葵花也被这动静给闹醒了,大美人揉了揉眼睛,差些将面纱给扯掉,但她警惕性非常强,又快速戴好了。而后捂着胸口,委屈道:“妩儿,你干嘛用手肘捅我?好痛……”林妩怀疑:“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怎么会那么痛?你少来讹我。”葵花两条眉毛耷拉下来,不说话了。那隐忍的小表情,似乎真是很痛的样子。这人做小伏低真是有一手,林妩都不忍心对她冷言冷语了,只能放柔声音:“谢谢你给我按摩,我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不过我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哦……”葵花虽然有点依依不舍,但也没挽留:“正好我等会儿有点事,不能送你了,下次我再去找你,给你按摩好吗?”林妩不置可否,同她道别后,快步走了出去。再见到白面鬼时,大吃一惊:“小白,怎么这么多东西?”足足十辆马车,都装满了!且看上头的东西,珠宝首饰布匹什么都有,一看就值不少钱。白面鬼支支吾吾:“哎呀,这,我,我刚去赌场,赢了好大一笔钱……”林妩不信:“你若能有这等财运,何至于今日这般落魄?你别骗我。”白面鬼抓耳挠腮,看着十分可疑,但就是不说实话。林妩只能跟着他上了一辆新马车,跟他回到一栋大宅子前面。“这又是什么?”林妩彻底不信了:“你该不会说,这宅子也是你赢回来的吧?”白面鬼吭哧吭哧:“是我的好友借给我的。”林妩狐疑:“你一个孤寡,能有什么好友?”白面鬼:……扎心了。十辆马车陆续卸货,林妩和小白先进了院子。只见里头装饰一新,样样齐全不说,还有好几个供使唤的下人,真真是比着自己家来配置了。见林妩充满怀疑的眼神又扫过来,小白硬着头皮:“额,我这好友人傻钱多……”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林妩倒也没深究,毕竟她如今吃不了苦了,还是喜欢奢靡的舒适生活,总比跟小白在客栈住最便宜的下等房好。两人收拾了好一会儿,墙外突然喧哗起来,似是很多人在外头跑,嘴里还嚷着“大河寺”“赐福”什么的。让林妩猛然想起来,过几日便要选亲了,新娘们须提前纳吉。作为纳吉,是古人成婚六礼之一。男方须就成亲一事,到家庙中卜问吉凶,得了吉兆,方能订立婚约。到了圣子迎亲这儿,便是新娘需到东傀谷寺庙中求卜,占卜结果为吉,方有资格参与选亲。林妩登岸那一日,便有专门的人来向她解释过后续的流程了,只是她这些日子忙于修炼自身,还未来得及去办这纳吉之事,差些给忘了。“哎呀,说起来我还未去大河寺纳吉。”林妩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得赶紧去,别一来二去忘了。”“啊?”小白愣住,赶紧拉住她:“别……”林妩觉得他不对劲,先前不是对选亲的事挺积极的吗,还是他催着她去买东西的呢。小白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新搬了宅子,我掐指一算,不宜占卜……”林妩:……你可别掐指一算了,我现在一听这四个字就害怕。不过,小白越是不让她去,她越是觉得其中有鬼。偏要去。于是趁着白面鬼不注意,林妩悄悄溜了出去。外头果然是万人涌动,热闹非凡,跟林妩前几日见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且他们个个神情激动,眼神憧憬,如同一群被召唤的工蜂,不约而同朝同一个地方涌去。林妩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人:“请问,大河寺怎么走?”那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急吼吼跟着人潮走:“大河寺?我们都是去大河寺的!”这么巧?林妩心思一转。就这么着,她跟着人潮,挤到了大河寺。大河寺已经被信众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起来,以林妩这个身量,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遥远的高塔之上,纱幔纷飞,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影。然后,一声沉重的钟声响起。林妩不爱凑热闹的,左右突围,正要逆着人潮往占卜的地方走去,却被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闯入耳膜:“大道海海,苍生蜉蝣。”“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这个声音……林妩慢慢地蹙起眉,脚步便慢了下来。她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呢……还未等她想出个一二,脑瓜子突然被狠狠砸了一下,顿时头晕目眩。与之一同炸开的,是周遭人爆发式的欢呼:“好幸运的姑娘,竟然被圣子选中了!”“能够得到圣子灌顶赐福,真是三生有幸,好羡慕啊!”“可恶,只差一点点,福球就落到我身上了,怎偏生到了她头上……”各种羡慕嫉妒恨,说什么的都有。林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簇拥着推上了高台。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个又像倒过来的钟,又像花的莲台面前。而那以圣洁白玉铸就的宝座之上,重重纱幔之后,俨然是一个高大沉寂的身影。沉寂得,甚至有些不同寻常。足足沉寂了一刻钟!林妩没见过世面,以为所谓神秘宗教仪式,大抵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吧。直到一个神使,一脸尴尬地上前:“圣子大人,是不是该赐福了?” 第404章 真学不乖 又是长达一刻钟的沉寂。沉得那神使都怀疑,圣子是不是在里头偷偷圆寂了。不然明明伸一爪子就能做完的事,圣子何以迟迟不肯动手呢?甚至连面都没露。不同寻常。不同寻常。难道圣子生气了……不独神使,左右侍奉的众位高阶信徒,以及台下乌央乌央的信众,心里都不可避免地慌张起来。圣子不满意,圣子不高兴,圣子要下达惩戒了!为什么?众人将惶恐不安的眼神,集中在台上那个娇小的人影身上,仿佛要将人身上烧出一个洞。明明她上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她一上台,圣子就不肯赐福,甚至不发一言了。妖孽,这一定是个妖孽!现场的气氛瞬间变了,台下众人且不说,台上那几位忠心耿耿护着圣子的信徒,都捏紧了手中的法器。尤其是前来提醒那位,圣子的死忠粉,姓孙,显然是信徒中的小头目,以守护清纯的圣子不被玷污为己任,高举他他的法器——一根纯金做的棒子。此时,他双目喷火,露出嫉恶如仇的表情,对着林妩,跳起来就要打:“孽障,吃俺老孙……”话还没说完,纱幔里就猛烈地咳了一阵。“咳咳咳咳!”果然把圣子的死忠粉吓得什么都忘了,金棒子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朝着莲花台跑过去,一边跑连声大喊:“给圣子奉茶,快,给圣子奉茶!”然后他虔诚道:“圣子大人,可是被污浊妖孽冲撞了,身子不适?我这就……”结果,看到圣子随手拿起供桌上的大碗。老孙瞳孔猛缩:“圣子,不可!那个是——”但说话哪有动作快,他眼睁睁看着,圣子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就是灌。“……是高浓度的纯酒啊……”老孙无力地呻吟道。因着对神明至高无上的崇敬,东傀谷供奉神明时,什么都要最好的、最纯的、最洁净的,茶水要用大雪那日树枝尖尖上积的雪所化,糕点吃食要经不经人事的处子所做,酒水要用最纯正最浓烈的纯酿。别的且不提了,单就这酒,就不是寻常人能喝的。太纯,烧嗓子。老孙心惊胆战,圣子竟气得理智全无,连这有害身子的纯酒,也一口闷了?果然,当圣子开口时,就是一把干涩的公鸭嗓:“本座并未被冲撞,不过见此女神性灼灼,颇具慧根,多感触了一会儿。”哦,原来是这样啊。大家对待林妩的态度马上180°大转弯。而林妩呢,站着低下头,俯首帖耳道:“民女谢过圣子谬赞。”老孙听了颇为不满,怎么下跪呢?这就是欠打……哎?我棒子呢?棒子在林妩袖子里。她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圣子身上时,赶紧把那金棒子收到袖子里,又因着袖子藏了这玩意直挺挺的下跪不便,索性不下跪了。此刻正大逆不道地站着,心想大不了这小气圣子不给她灌顶,把她赶了下去。她也不稀罕这些虚的东西,呵。老孙正眼珠子乱瞟找自己的棒子时,圣子又沙哑地开口了:“来。”这是叫林妩上前,要给她灌顶了。还不算太小气。林妩心想。其实若是圣子对她有意见,把她赶下去,虽然她自己不在乎灌顶,但其他人必定对她有微词,少不得要承受一些为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圣子大度些,林妩正好省事了。她对灌顶了解不多,只依稀听说过,是在头顶摸一摸,再撒一点圣水什么的,讲究的就是个仪式感。林妩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轻快地走了几步,踏上那莲台,穿过重重纱幔后,在宝座前堪堪站住。宝座之前还有一层垂下来的珠帘,透过珠帘,林妩只能模糊感觉到,对方很是高大,穿着雪白的圣服,头戴巨大的银色花冠,端坐宝座之上,果然如天神一般。只是,他周身的气息很是微妙。除了林妩所以为的神圣高洁,端庄肃穆,似乎,还有一丝……拘谨?惊慌?故作……镇定?林妩开始怀疑自己的第六感出问题了。自从来到东傀谷,她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的感觉有点离谱。可眼前这个被人奉为圣子,仅用一个眼神,或者一声咳嗽,就能使数以万计的人恐慌或者迷茫的男子,此时,从珠帘后头伸出手来时,声音确实有些怪异。“地上凉,无需跪着。”他沙哑道,嗓音难听但很是轻柔。“再靠近些吧。”他说。林妩依言又走近了几步,终于清晰看到那只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只雪白、细长、圆润优美的手,戴着层层叠叠璀璨的手链,指头上也满是扳指和硕大的戒指,又有指链串起来,仿佛单这只手,便是名贵无比的艺术品,值得用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去装扮它。圣子就用这样的手为我灌顶。林妩心想。这灌的是珠光宝气啊。钱来钱来钱来!林妩眉眼低垂,感受到那只金光闪闪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头顶,像摸小猫小狗似的,亲昵地蹭了一下。“神祝福你。”他低低地说。然后,又用那只价值连城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来了来了。林妩有点紧张。撒圣水环节到了,可别把她的妆冲花了啊?免得辣了神明的眼睛,等会儿问卜问不到吉卦。她忐忑地闭上眼睛。正静静等待天降甘露时,突然感觉嘴唇一凉。而后便是两片唇压上来,一股冰凉甘甜水流,被哺到了她的嘴里……娘嘞!这劳什子神钟教,居然用圣子的嘴巴来给人喂水灌顶。淫教,这是淫教!林妩猛然睁开眼睛,与那张虽然蒙着面纱,却眉眼弯弯、笑意昂然的脸,来了个大眼对小眼。她正惊得要往后弹开,眼前那张温柔的笑脸,突然瞳孔微闪。而后,令她怀疑自己眼睛的事情发生了。她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右边眼瞳,从寻常的棕褐色,陡然骤变,成了晶莹剔透如宝石的蓝色。天生异瞳。未等她惊呼出声,这圣子口中还含着她的粉唇呢,正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却突然用上了扼颈的狠劲:“又是你。”阴森的语气,全然不同方才般轻柔。冰冷的唇骤然离开林妩的口舌,蓝色异瞳傲然疏离,睥睨足下柔弱的白兔,嘴角哂笑:“真是学不乖。”“哈。” 第405章 好好宠着 方才还温情款款的气氛,都变成冰冷的杀戮。那熟悉的疼痛和濒死感,唤醒林妩的记忆,她想要说出那两个字,却因为下巴被捏得合不上,无法说话。突然变脸的男子,还在冷笑:“就这么不怕死?”“自然,能够侍奉在圣子身旁,便是死也无妨。”“只可怜那个傻子,还像饥渴的狗一般,围着你团团转,摇尾乞怜呢。”他嘴角虽然挂着冰冷的笑,笑意不达眼底,但说到此处,甚至连那一抹虚假的笑也收了了,眼中寒光毕露。“可是……”那只尊贵的手,忽地换了位置,扼住林妩的脖子,逼迫她仰起头来:“本座可不会容忍,被心机之女如此戏弄!”莲台上帷幕一层又一层,外头无从得知里面的情景,老孙听了动静,紧张问道:“圣子,可是有何不妥?”圣子的手没有一丝丝卸力,还是死死掐着林妩的脖子,表情残忍无情。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变得慈悲温情:“无事,不过见此女资质甚佳,多教导些罢了。”啊哦。一众信徒又很很羡慕了。真正摇尾乞怜而不得的老孙含泪退下。“好命”的林妩也哭了,她快透不过气了……极力反抗之下,一不留神小拳拳捶到了圣子的胸口。本来冷面厉色的男子,竟痛哼了一声,那雪白圣服,透出新鲜的血色来!林妩:?她什么时候练就铁砂掌了?你有这高速运转的无敌猫猫拳进入神钟教……“混账!”一声低吼打断了林妩纷乱的思绪。她回神一看,眼前纯洁无瑕的圣子,竟然当着她的面,撕开衣襟!林妩:!!!太秃然了吧我的圣子?你这么神圣又禁欲,高高在上又凡尘不染,怎么好在一个猝不及防的小女孩面前,兽性大发,敞开胸怀?简直是道德的沦丧,神性的缺失……诶?雪白的胸膛上,八个红艳艳的大字,映入林妩的眼帘。虽然冒着血珠子,有点影响阅读,但她还是凭借阅人无数锻炼出来的眼力,分辨出来那是:你敢伤她,我就自杀!林妩:……圣子:……林妩一整个凌乱了。怎么会有人把这种字,刺在身上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圣子则是咬牙切齿:好,好,好,非要这么玩是吧。连留个纸条他绝不会看都算到了,刻在身上逼着他看,用自戕威胁他是吧。这是什么惊天大傻子!他这辈子犯天条了,要跟这种人共用身体!圣子那张原本清冷高贵的脸,是变了又变,白里透青,花红柳绿,黑得五彩斑斓,让林妩眼花缭乱。最后,他怒极反笑,听声儿都能听出来在磨后槽牙:“行,有种。”“本座怎么会伤你的人呢……”他再度掐住林妩的下巴,一双妖异璀璨的异瞳,与林妩恶狠狠对视:“本座会宠着,好好地宠着……”“来人!”他沉声道:“此女根骨清奇,本座有心深入点拨一番,将她带到钟楼!”哇!台下爆发哗然惊叫,广大信徒羡慕嫉妒恨,眼红得都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子这么好命!众人哭着看林妩被带走了。唯有林妩自己,头皮发麻,感觉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这圣子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难搞哦……钟楼,东傀谷圣地,是矗立于山谷峭壁之上的一座塔楼,寻常人无法行走攀爬上去,只能由武者使轻功飞跃而上。因塔楼顶部有大钟一枚,故而被称为钟楼。这儿是圣子居住的地方,因着地势高而险,常年云雾缭绕,确有些神仙福地之相。因着之前常被姜斗植抱着飞来飞去,林妩也算是有点高空作业的经验,被武者抱上塔楼时面不改色,倒让圣子有些意外。“果真有几分胆量。”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怪敢一再挑逗本座。”林妩真是冤枉极了,谁挑逗你了?你这种双重人格,搁现代就是神经病,谁要挑逗神经病?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她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嘴巴上倒是乖顺:“圣子误会了,是民女唐突,无心之举罢了。”“无心之举?”圣子嗤笑。他已经进入了大殿,转身张臂落座,两边手搭在宽大神座左右,无形中气势压人。此时,他微微垂头,看着林妩如神明俯瞰足下蝼蚁,表情是上位者俯视下位者时,独有的高傲,与微妙的悲悯。“不自量力。”他淡淡说道。这时候,有医者上前来为他处理胸口的刺伤,看他的意思,似是要让这皮肉彻底愈合好,绝对不能留下什么痕迹来。毕竟这样几个字在圣子身上,一来损害神体,二来损害神威。可是医者小心翼翼拨开圣子的衣衫时,意外又发生了。“啊这,啊这,啊这这这……”年迈的医者双手发抖,老脸通红,噗通跪下疯狂磕头:“弟子有罪!弟子竟直视神颜,玷污圣体……”圣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到自己所谓的圣体上,穿着一件……内衣。哇。林妩的嘴巴呈o型。葵花真是好样的,嘴巴说不要,转头就给自己做了一身。哦不,说不定,不止一身?再就是,正经绣娘做的手工就是好,跟林妩自己用针线乱缝的不能比,瞧这娇艳的大红牡丹,瞧这香艳的鸳鸯戏水,瞧这性感的薄透网纱……林妩还在啧啧欣赏,圣子浑身血液却冻住了。人在这种时候,很难不疑神疑鬼,比如他现在就觉得,屁股底下有点不对劲,保不齐也穿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内裤……“下去!”他顶着一张黑得五彩斑斓的脸,对医者怒吼道。年迈的医者屁滚尿流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哀叫默念:我怎么还不退休,我怎么还不死,我怎么这把年纪还刀口舔血给圣子看柰子……随着最后一声哒哒哒脚步声随风消散,空荡荡的大殿里,独余林妩和圣子二人。其中,高居神座上那位,还胸怀大敞,红艳艳的吊带内衣配着雪肌玉肤。分外惹眼。 第406章 纯洁道心 圣子顶着一张死人脸,到内室换衣裳了。林妩本不想跟着一块去的,但对方即便蒙着面纱,也能看出来脸色难看得要命,将怒火转移到她身上来了:“他连你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累着,倒使劲地折腾自己去伺候你?”“没骨气的东西。”圣子一想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葵花居然用这副身子当舔狗,心中就怒不可遏。越看林妩越觉得不顺眼了。他眼神一凛:“就凭你,也配让圣子伺候?”“还不快跟上来,伺候本座更衣!”林妩只好跟了上去。幸好这也不算坏事,她可以好好观察这所谓的钟楼,认个路,为以后偷金丹做点准备。只是……“他怎的又置办了这样多的女子衣裳?”圣子一进更衣房,便发火了。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目之所及都是各色各样的罗衫裙袄,还有数不清的头钗首饰,胭脂水粉。光是三点式内衣裤,就有十几套,大喇喇放在最显眼处。直男圣子都要长针眼了。一想到这些玩意,还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徐暝!”他无能狂怒:“全清出去,烧了!”应声的还是那个幽灵般的仆人。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反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一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甚至在圣子开口之前,他就吩咐人在门口准备好了火盆。圣子一发话,他就挥挥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捡衣裳的捡衣裳,收首饰的收收拾,出门就能烧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一秒钟是浪费的。这还不算什么。这头衣裳还在烧呢,那头仆人已经传来负责采买的管事,让他赶紧再买一批新的,以便葵花圣子归来时,能无缝续上。葵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裳被人烧过!可以说是一位高质量的幽灵执事了。林妩第一次眼馋起别人的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仆人不放。心中郁闷的圣子看在眼里,挑眉冷笑:“你呆立作甚?还当自己的被伺候的那个呢?快些来给本座更衣!”林妩只能上前去,慢吞吞给他宽衣解带。脱掉袍子,脱掉里衫,脱掉内衣……圣子有点不耐烦,怎么笨手笨脚的?他厌倦地凝眉低头,正要挑剔一番,落入眼中却是一段莹白滑腻的颈子。并且因为被他掐过,呈现出皮下淤痕,红斑点点的痕迹如同梅花在雪地绽放。清心寡欲的圣子,太阳穴猛地突突跳了几下。林妩一颗七巧玲珑心,自然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脑中千回百转,计上心头。她记得,葵花的腰是很敏感的……要松开下裤子时,温热柔嫩的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那片紧致的肌肤。圣子果然微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原本松松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无意识地屈起十指。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眉间尽是恼怒之色,伸手欲推林妩:“你在乱碰什——”话还未说完,林妩就啊~~~一声,要往地上摔。圣子都愣住了,他碰到她了吗,她就?可糟糕的是他的反应。芯子虽然换人了,但身体记忆还在。他的手比他的脑子还快,在他还发愣时已经火速伸出去,揽住眼前人的细腰,往自己身上带的同时,四目相对转了半圈。啊。圣子的脑子有点发木。可能是手中那把腰太软,可能是眼前那张脸太小,也可能是对方碎星般闪亮的媚眼明眸里,倒映出的,他的身影太过清晰。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有点理解葵花。哪个少男不怀春啊。倒也不是说好色,只是那花开得正艳,若是不看,倒显得自己不解风情了。可是……不行。修行者,色是大戒。怎么可以让红尘淫乐,毁了神圣纯洁的道心!圣子眸子一沉,松开手,冷声道:“不用你伺候了。”他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粗糙,足见心情不是很好。但林妩心情很好,又不用干活啦。她乖乖地退到一边,低声道:“圣子大人胸口这伤,还渗着血,是否需要我去取些药粉来敷上?”一点小伤,圣子本来不欲理会的,但林妩接着又说:“若不这般,怕是伤口愈合不好,万一留了疤,这字就定型了……”圣子马上松口,吩咐她去拿药。林妩低头敛眉,掩去面上窃喜,赶紧退出室外。而幽灵仆从早就等着了。他是伺候惯了葵花的,仆随主心,他知道林妩在葵花心中的分量,对她自然比对其他人不同,虽说不卑不亢,但也不失敬重。不但亲自引林妩去药库,而且去的路上,还时不时介绍沿途景致:“这儿是揽镜阁,圣子喜在此孤芳自赏。”“这儿是诵经房,圣子常在此补觉。”“这儿是禁闭室,圣子最讨厌的地方……”听了一路,林妩只觉得汗颜,就葵花这样,是怎么当上圣子的?拾级而上,不知转了几层塔,终于来到一个异香浮动的地方。“圣子喜收集各式各样的奇药,药库应有尽有,姑娘尽可找寻。”仆人道。然后也不听林妩回答,自顾自幽灵般退下了。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林妩大白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全打消自己想要一个同款仆人的念头,拍拍脑袋进了药房。里头有个负责看管的小厮,又是一枚圣子的无脑粉,听林妩说圣子伤着了,赶紧去找最好的伤药,止血生肌不留疤。趁他转身之际,林妩留神观察起这座药库来。正如仆人所说,应有尽有,奇大无比。仅是那一整面到顶的药柜墙,就够林妩眼花的。在小厮回来之前,林妩只来得及匆匆看了几个柜子,很明显不可能是金丹所在处。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细细搜寻一番才是。林妩暗暗地想。她捧着伤药回到内室时,圣子早已不在了,只通过下人,给她留了几句话。“什么?”林妩目瞪口呆:“罚我去禁闭室?”“为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啊喂。下人面色尴尬,圣子那些话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呀。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林妩才听明白了。圣子是说:“此女心性淫,乱人心,应自省……” 第407章 原来靠脸 真是的,这该死的圣子,自己心性不定,淫者见淫,怪到她头上?林妩气得半死。可在这钟楼里,不,应该说是整个东傀谷,圣子的一句话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林妩不得不被关进小黑屋,坐在地板上抱膝盖,一抱就是大半日。该死,那圣子不会把她给忘了吧?若是忘了,她岂不是要在这小黑屋待好多日?且不说她还没问卜,就说这几日后要选亲,她人不在,岂不是自动除名了?若无侍神女的身份,她恐怕很难在这钟楼自由穿行,更不要说进药库重地找东西,寻得金丹的希望便灭绝了。这可不行。好在是,她在小黑屋度过一晚后,美艳俏丽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妩儿……”葵花磕磕巴巴道,表情复杂。他又回来了。林妩一看那华丽的女装,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那娇媚凄哀的神情,便知道来者何人。“葵花,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她淡淡道。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语气越淡事情越大。葵花有点慌了,垂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她,不,现在应该说是他了。他先将林妩请到了揽镜阁,那是一处四面通透,以西洋镜和琉璃窗替代了传统纸窗的高处,可一览众山小,风景绝佳。仆人在阁中设了茶水雅座,林妩和葵花相对而坐。葵花期期艾艾,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他确实是男子,而且,他也确实是圣子,另外,他确实是双重人格。当异瞳出现时,人格便会切换。但不知道异瞳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消失。“我很担心,担心他会伤了你,尤其是这一次,他竟将你直接带上钟楼,还关了小黑屋!”葵花的表情先是愤愤,而后又低落下去:“其实我想了想,让你留在东傀谷,其实是最危险的……”他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所以,这个新娘是非做不可吗?”“妩儿,你能不能不要参加选亲了?”他突然握住林妩的手,表情有些激动,但眼神十足诚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你给不了。林妩在心中默念。金丹是东傀谷圣子代代相传的圣物,绝无可能轻易让出去。想要拿到,只有靠智取。林妩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而且,她还是觉得葵花这人很古怪,她跟他不过是同乘了一条船,为何他对她感情至深的样子?这很不合理。此人疑点重重,林妩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事情坦白告诉他。“我还是想参加选亲。”林妩说。葵花的眼神黯了一瞬,气氛马上冷了下来。果然圣子还是圣子,哪怕他是个自恋的女装大佬,正经起来时,那通身气质也是与众不同的。确实很有威慑力。“那就没办法了。”他慢慢说道,而后唤了一声:“徐暝。”幽灵仆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前。“把小姐带下去吧。”葵花说。林妩一开始以为,他是让仆人把她带下钟楼。可当仆人将她带到一个满是灵牌的地方,林妩才惊觉自己错了,葵花不是要放她走,是要将她关起来!“此乃历代圣子圆寂之地,圣子平素不会来的。”徐暝解释道。虽然听起来没头没尾,但林妩理解了,他的意思是,葵花不会来,异瞳圣子也不会来,她在这儿很安全。徐暝丢下那句话就飘走了。林妩独自面对整面墙的灵位,很是无语,她该怎么办?而且她还有点怕鬼耶!这会子顾不上想逃走的事了,林妩在心中默念社会主义强心价值观,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为了分散注意力,她甚至开始观察这个房间。中间是一个莲台蒲团,想来就是圣子们坐化之地。灵台几乎占了一面墙,有一个一个的格子,不单摆了灵牌,灵牌后头还有画像,林妩本来很害怕的,但是一看那画像,害怕不起来了。这是第一代圣子,叫元稹,是个貌美的男子。这是第二代圣子,叫藏于,也是个貌美的男子。这是第三代圣子,叫花无影,还是个貌美的男子……林妩算是明白,葵花是怎么当上圣子的。原来是靠脸。这东傀谷的圣子,个个都是美男子。还有他们身上穿的锦袍,应当是圣子在重大场合穿的吉服,虽说代代不一样,但都极尽华丽,而且上头的花色如初一致,又像钟又像花,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林妩刚凑近了要细看,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记得去大河寺时,听教众们说过,这一代圣子是第十四代。那么这儿应当有十三个亡灵,十三个牌位才是。可为什么,灵台上只有十二个?但她方才进来时,明明……林妩想不太起来了,只觉得后背凉得厉害,正巧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吹得她心跳都要停止。偏偏又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东西掉落的声音,十足阴森。无神但有鬼论者林妩彻底站不稳了。这鬼地方待不得,得赶紧跑。可是门口落了锁,林妩只能往里间逃,这一逃更是四肢僵硬,只见里间焚香袅袅,地上落了无数黄裱纸,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这种场景,跟闹鬼有什么区别?她刚想翻窗出去,一张纸飘到她的面前,惊鸿乍现的几个字,将她的脚定住了。这是一封密令。一封关于进攻大魏皇都的密令。林妩下意识地抓住那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字便映入眼帘,哪几个城开始起义,什么时候进攻皇都,用什么路线攻进京城……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林妩呼吸一窒。大魏历代皇帝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将东傀谷连根拔起,不是没有理由的,这儿独立自治,又卧虎藏龙,信仰坚定,确实是心腹大患。而眼下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世人丝毫未察觉的时候,东傀谷居然已经积蓄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有了这么成熟的布局,即将一举攻下京城,倾覆大魏江山!林妩揪紧纸张,心中五味杂陈,无以言表。正在这时,一墙之隔的某个房间,传来激烈的争执。“为何不马上动手!”“皇嗣在我们手上,那个女人死又何妨!” 第408章 故人重逢 林妩心头一沉。那个声音持续发难,说了许多责怪的话,但对面不知何许人也,声音十分低沉,也甚少回复,不过在关键处嗯哦几声。根本就听不清。林妩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又传来细微的开合声,似是人都离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当中还有密道可离去?林妩又等了一阵子,确定里面没人了,才悄悄地探进去。里头居然是个起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侧门。她赶紧从侧门闪出去,出门之前不知为何,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有人在不知名处盯着她。而后面的事情,顺利得出奇。林妩刚出了门,就遇到一个急吼吼的下人,看到她头上的珠花,便大惊失色:“你是怎么上来的?选亲须得靠自身实力,怎能行此偷偷潜入之事?你赶紧下去!”然后便把她带到地面,催着她离开。显然,是将她当成圣子的私生饭,忙不迭要赶人走了。赶走也不敢走正道,免得被巡查的人知晓了,下人亦有连带责任。他便带着林妩走了个偏道,两人如老鼠攀岩一般,在峭壁上鬼鬼祟祟地走。冷不丁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那下人走在前头,刚要尖叫,却被对方猛地一推,掉下悬崖去!林妩惊住:“娘娘……”没错,眼前这位表情慌张,捧着肚子的,俨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德妃。而德妃看见她,显然比她更惊讶。“林妩,你如何在此处?”她扶着岩壁,有些喘气:“那个恶仆是不是要伤你?他们都是邪教之人,要危害我大魏江山!”林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德妃这么想没有错,但就事实来讲,那仆人并没对她做什么,反而是好心地要带她下山。放在之前,她绝对想不到,德妃一个怀胎九月的尊贵女子,竟然反应这样机敏,突然爆发出狠劲,猛然将一个男仆推下山去。而干了这样的事后,德妃显然受惊不小,捂着肚子有些面色痛苦。林妩赶紧上前扶住她:“娘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躲起来再议。”德妃这才反应过来:“是也,你快扶我走一走,我知道有个藏身之地……”待两人终于找到隐蔽角落,林妩扶德妃坐下来后,两人简单交换了经历。林妩没细说葵花的事,只说自己惹了圣子不快,被他带到钟楼来,如今正想着该如何脱身。而德妃,则是当初被带出皇宫后,便被径直送到东傀谷,关在这钟楼里养胎,数次逃跑没有成功,而今日又是一次尝试出逃,却没想到遇到了林妩。林妩默默地听了好一会儿,而后叹息:“娘娘,你平安就好。那该死的孟彧将你劫走后,我们都要担心坏了。”“孟彧?”德妃愣了一瞬。“娘娘还不知道吗?”林妩又道:“那孟彧是锦衣卫里的叛徒,正是他里应外合,才使得你被劫走,还在现场遗落了宋威侯的逮捕令。”德妃皱起眉头:“竟是他?本宫素来对锦衣卫不甚留意,虽然见过几面,但却未曾与之深交,他竟是邪教的人?”林妩摇摇头:“不,他如今投了宋家军。”德妃的眼神更错愕了,显然对此一无所知。林妩见此,便不再提了,问起德妃打算怎么下去。德妃面色苍白,低声道:“选亲在即,钟楼今日要送一批祭祀品下山,我本欲藏身其中,混出去,不曾想半路出了这岔子。”林妩见她额角冒出一点冷汗,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给她把了把脉,心头有些发沉。“娘娘的胎有些不稳,怕是经不起如此颠簸。”她轻声道。德妃当即露出凄哀之色。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勉强笑起来:“不妨事,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倒是你,圣子既对你不喜,这钟楼恐容不下你,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下山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当,既然我去不得,不如你去,能逃走一个算一个。”“只可怜了腹中孩儿,要与我在此受到挟制……”一行泪珠从她面颊滑落。林妩默然无声。在德妃的带领下,两人摸到一个房间外,里头摆着不少布匹箱子和各色供品,陆续有人来抬走。“快,趁他们不注意,你躲到箱子里去。”德妃说道。此时她忍着腹痛,面色已经全白了。“娘娘……”林妩有些不忍,正要说什么。德妃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急声道:“快!”林妩只好把心一横,躲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关上盖子。而趁着脚步声还未进来,德妃也赶紧躲了出去。然后,一个侍女便走了进来。“真是的。”她嘴里嘟囔着:“叫人来帮忙,自己却迟迟不到,可不是欺负我这个新人吗?”“唉,若是能到主塔伺候圣子便好了,偏偏得在清冷的药库当个侍女,谁都能来支使一下。”听得出来,这原是个药库的侍女,因着是块地位低下的砖,哪里有需要便往哪里搬。今日便是被支使来收拾祭品了。侍女很是不高兴,一边抱怨,一边四下张望,想挑捡个最轻便的拿着,突然发现帷幔后头,有一个巨大的纸扎九层塔。“哎呀,这个又大又轻便,刚刚好……”她喜滋滋地走了过去。没过多久,几个侍女并几个小厮也来了。因着要送祭品的缘故,侍女小厮们都穿得颇为正式,要说这东傀谷确实审美不俗,钟楼上的人都是纤细秀丽,飘然出尘的,穿衣制式亦有飘飘似仙之感,说是仙女下凡亦不为过了。此时他们见那外调过来的药库侍女,手里捧了个能把自个儿整个遮个大半的九层塔,不由得撇了撇嘴。“梦瑶,你可真会偷懒的!”为首的侍女讥笑:“巴巴地先跑来,好挑一个最轻省的,不知道还以为来帮了多大忙呢。”其他侍女亦七嘴八舌,都在数落那药库侍女。而药库侍女势单力薄,便没有回嘴,只是死死抓着九层塔,旁的东西一概不碰。 第409章 混进药库 侍女们见她是铁了心要偷懒,无可奈何,只能阴阳一顿算了。而后大家抬箱子的抬箱子,拿供品的拿供品,井然有序地走了出去。药库侍女被排挤,只能跟在最后面,还因此被那些侍女小厮耻笑:“不是把,梦瑶?一个纸扎的九层塔,就能把你重死啦?这般慢吞吞,药库的人就是娇贵呀。”他们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穿山走道,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最后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这儿虽然也算钟楼的一部分,但比起人造的亭台楼阁,此处显然更加天然,不过是多了许多白幡红布,地上还有黄裱纸在飞舞。那药库侍女梦瑶刚来钟楼不久,并不识得此处,只以为那是下山的石梯,还要往前走,冷不防却撞上一个后背。原来,前头的人早就停了下来。并且因为被撞了一下,回过头来骂:“不长眼睛啊!还走,是不是赶着去投胎?”又有人掩嘴笑起来:“可不是赶着去投胎么,她愿意往前走,就让她继续走呗,说不定她就是那扫地僧,遗落药库的天生慧根,往前嘚一下,就羽化登仙了呢。”其他人听了,更是连装也不装,明目张胆地取笑了起来。梦瑶起先只以为,是他们借故嘲笑她。但又往前走了两步,便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哪里有什么下山石梯。眼前分明是一处断崖,探出头去,便是万丈深渊!便是离那断口还有一段距离,梦瑶也吓得后退了几步,更惹得那些人奚落:“走啊,怎么不走了?”“要我说,你若是能下去,还是你的福气哩,毕竟这下头可都是神仙福地。”“咱们巴巴地往里头那么多祭品,可不就是为了沾点福气么!”“什么?”梦瑶愣了一下,声音都变了:“这祭品……是要扔到这底下去?”众人听她那惊骇的腔调,觉得很好笑似的:“怎么,你不知道?药库的果然是药库的,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说完,他们便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往下扔。供品、布匹、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匣子箱子……“你还愣着做什么?”一个侍女撇撇嘴:“快把九层塔也扔下去呀,拖拖拉拉的,就差你了!”在他们嫌弃的目光中,梦瑶一步步靠近悬崖边缘,最后,将九层塔扔了下去。“早这样不就好了……”众人埋怨着,根本不等她一起,便自顾自离去了。梦瑶还是孤零零落在后面,垂头缩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要拐弯离开那个地方时,她状似不经意地,往后面瞟了一眼。日光正投那骇人的悬崖边上,有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人影,如鬼魅般落在满地飞舞的黄裱纸上。林妩心情复杂地走在前往药库的路上。虽然是她对德妃起的疑心,但当这疑心被证实,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灵堂内室里那个声音十分耳熟,当时她就觉得是认识的人。而当无意中遇上德妃,更让她怀疑起,那个声音便是德妃。毕竟,电光石火之间便能将人推下山崖,这般果决狠辣的作风,跟林妩所认识的德妃,太割裂了。曾经充满善意、雍容华贵的宫妃,怎么会变成这样?虽然她说自己要逃下山,怕被那仆人给坏了计划,但林妩不得不心生另一种猜想,也许,她是怕仆人下意识道出真相……德妃,恐怕是东傀谷的人了。只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妩觉得万分心惊。她无从得知德妃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两人已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相处。德妃竟想杀了她。还好林妩早有预感,在德妃避出去后,便从箱子里跳了出来,藏在九层塔后面。又正好这新来的梦瑶,是个身形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于是她将人打晕之后,用逛街时新买的脂粉画了个差不多的妆,加上有九层塔遮掩,李代桃僵蒙混过去。若非如此,她恐怕就要跟那些箱子一起,葬身深渊了。林妩想想便不寒而栗。她心情沉重地来到药库门前。眼下,葵花是铁了心不让她参加选亲,而圣子和德妃又绝不会放过她,她在这东傀谷,可谓是步步惊险。再加上那无意中得知的密令,外头必定已经变天了,林妩不能继续在这儿耗着。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金丹,然后离开。真正的梦瑶侍女被她绑起来堵住嘴,藏在了桌子底下,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发现。她要趁这个机会,混进药库了。“你终于回来了?”药库的小厮眯着眼走出来。他是这儿的小药师,师尊不在时,负责看管药物,活计颇为繁重,最近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打下手的,谁知是娇滴滴的关系户,还总爱往外跑。故而他心情不大好,见到这小侍女站在门口呆呆的,便来气。“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简直成了一条线:“还不快进来,给我找找高柜上的药材!”这就是为什么林妩敢明目张胆来药库了。这个小药师,是个超级大近视!三步之外人畜不分,他压根不清楚梦瑶长什么样,反正别的狮女也不屑来药库,那么来的女子就只能是梦瑶。一种很离谱又很有效的辨别方式。“知道了。”林妩轻声说,快步走了进去。小药师觉得这关系户变了,具体怎么个变法,也说不上来。以前吧,药库这块冷清,是个清水部门,很多活儿他爱干不干,每日不过来装装样子,拾掇两味药材,假装努力过便罢了。但这个梦瑶回来后,一个下午就改变了整个药库的工作氛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活儿要干!“小师哥,我觉着仓库里的药丸存放不够合理,也容易坏,最好还是重新整理一次。”刚整完外头药柜的小侍女,笑眯眯地提出要整仓库。小药师腿都软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增的工作量,还是因为那甜甜的“小师哥”三个字。咱就是说,小师妹啊,这仓库里是东傀谷百年来的存药。你这是整仓库吗。你这是整我啊。 第410章 露两手吧 卷不动的小师哥,忙活到半夜时,佯装累了,跑到外间去打瞌睡。林妩独自留在药库里,更加自由猖狂,大翻特翻,大找特找。金丹还未找到,但是有几颗丹药也不错,她想着不白来,便揣兜里了。反正库存这种东西嘛,不到用的时候,谁会知道已经没了?她偷得很安心。找金丹找得累的时候,她便也到外间,在桌案旁歇一歇,又拿起密藏的药书来看。在制药救人方面,东傀谷还是有些野路子,挺值得学习的,林妩一连看了好几本,有些入迷。然后摸到一本黄帝内经。她想着,黄帝内经,那么有名的东西,学点儿应该没错吧。然后便精神抖擞地翻开来。由于阅读的速度过快,当她意识到哪里黄哪里内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老天奶,这怎么是一本淫书?里头桩桩件件,都是在传授媚术,比如按摩哪些穴位,可以使男子振奋啦,如何深入探讨,才能水乳交融啦。更要命的是,这书都翻烂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学的,日夜攻读,破了万卷?林妩只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啊!”她惊呼了一声,书从手中掉落。而方才还在小鸡啄米点头的小药师,额头上装了雷达似的,居然第一时间扑过来,伸长双手去接那书,堪堪避免了书落地。“你在干什么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倦意,满是愠怒:“小心点好不好?这可是师尊的大作!”哈?师尊又是什么玩意?而且,师尊为什么要写这种书?林妩的疑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看得小药师痛心疾首,又觉得这关系户很没眼色了。“师尊你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东傀谷的人?”他啧啧摇头:“师尊可是东傀谷最受尊敬的长者,资历丰富,医术高明,见地高深,是圣子最为看重的人之一。”“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师尊的黄岐之术,尤其是内调这一块,在东傀谷可谓一枝独秀。为此,圣子特别看重他嘞,每次他回来,圣子必定到访寒暄……”林妩可以说是很无语了。意思是,圣子喜欢研制迷情药,师尊喜欢撰写小黄书,他俩还是莫逆之交,是吗?东傀谷的兄弟们,你们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眯眯眼小药师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对,并且对师尊充满崇拜:“你如今在药库做活,旁的便也就算了了,第一件便是尊敬师尊,伺候师尊,将一切奉献给师尊。”“明白吗?”这话虽然听着很离谱,但从眯眯眼嘴巴里说出来,似乎又很合理。东傀谷,尤其是这钟楼,就是这么个神神的地方。林妩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乖乖低头:“明白了。”她赶紧丢了这盗版黄帝内经,重新找起金丹来。但就这么折腾了一夜,还是没找到。这下就麻烦了,真正的梦瑶,总会回来的,到时候林妩东西没找到,又无处可逃,可如何是好?且她之前被关在灵堂,葵花总要过问的,一旦发现她不在了,说不得要将这钟楼翻过来。到时候她这个冒牌梦瑶,就装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她没死的消息传到德妃耳中,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目前尚且不明白,德妃在这东傀谷,是一个怎样的身份。我在明敌在暗,太被动了。林妩越想越觉得,自己在这钟楼真是独木难支,举步维艰。靠自己实在太难了,尤其她在东傀谷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能有些助力,说不定还能寻到一线生机。这样想着,林妩又把眯眯眼摇醒了:“小师哥!”眯眯眼两只眼睛肿得像泡发过的,布满血丝,饱含对命运的控诉和对内卷的痛恨。“我不行了……”他呻吟道:“小师妹,吾突然有预感吾今日会腹痛,须得请假回家方能好……”“回家?”林妩眨眨眼:“你家在哪里?”小药师奋力从粘合的眯眯眼,睁开一条细缝:“在山下啊。”林妩小脸一亮:“那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但眯眯眼却瞟了她一眼,眯着的眼中精光乍现:“你想私逃下山?不可能,这可是重罪,会被圣子降罚的!”他是圣子的死忠粉,一提到圣子,便万事不可商量了。林妩对这圣子的洗脑功力感到十分佩服,同时也十分无奈,只好道:“小师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个人。”她叭叭说了一通。眯眯眼皱起眉头:“你让我找一个老不死?难搞哦,东傀谷到处都是老不死。”林妩纠正他:“不是老不死,是老游医。”眯眯眼不以为然:“什么游医不游医,乔装来东傀谷的人十个有八个说自己的游医,结果戳穿后不是什么门派高人就是朝廷卧底,这点谁还不知道了?”“在这儿找人那可是大海捞针,你诚心找就说得清楚点,藏着掖着是找不着人的。”林妩只好把游医的样子细细描绘了一遍,眯眯眼一听就皱眉:“听起来不仅是个老不死,还是个落魄的糟老头子,这种人在东傀谷活不到七日,一个死人你找他做什么?”这眯眯眼有点双重标准啊。提起师尊是“尊敬的长者”,说道旁的老人家,就是“老不死”“糟老头子”“一个死人”?林妩无语到想笑,只能道:“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最近我才进了钟楼,不便下山,只能托你帮我寻一寻。如果找不到他的话,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又把赖三的样子说了一遍。小药师听完更不屑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矮子?又是死人。”林妩:……知道的知道是说赖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她呢。她郁郁地将眯眯眼送走了。彼时天还没有大亮,小药师一溜烟跑了没影,看到他一阵风般消失,林妩松了口气。小药师在,她找东西到底不便,走了倒是好的。更重要的是,他走了……她不就可以假扮成他了吗?林妩信心满满地大装打扮,又穿上那小药师的衣裳。虽说身型不是十分像,但面庞能有个七八分,只要她苟在药柜后头不出来,也可以唬唬人了。她刚刚乔装完毕,外头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神卫队搜查!”一个威风凛凛,握着长剑的男子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了林妩一眼:“尔是库房主事?”“出来回话!”林妩索性在药柜后头跪下了,缩着肩膀低头:“大人,这是怎么了?”那人语气威严:“你们药库的侍女在礼堂中被人发现,捆着手脚堵着嘴,说是被人打晕捆了一夜,如今我们正缉拿凶手。而你……”他目光略有些深沉,打量哆哆嗦嗦的林妩:“药库的人一直不归,你就没一点想法?”林妩声音里带着惶恐:“啊?梦瑶被人打了?我不知道……她是新来的,药库的活她不会干也不爱干,经常跟其他房里的人出去,一会儿给人送个东西,一会儿给人搬搬抬抬,本来就不常在药库。”“我只以为,她又是应了谁的话,去帮忙去了呢……”这话跟梦瑶交代的,倒也对得上。神卫队队长的怀疑打消了一些。又看地下这人畏手畏脚的,看着就胆小怕事,他更不放在心上了。“罢了罢了,跟你这种人也说不清楚。”他不耐烦地随口问:“那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林妩摇摇头。那队长便当这事完了,不再搭理她,只让下属将药库搜寻了一通。果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队长正要下令撤,他旁边的小兵突然叫了一声。“哎?我想起来了。”他疑惑地望了林妩一眼:“凌晨的时候,你不是出山门去了吗,说是这几日告假回家,怎的又出现在了这里?”他这么一说,队长那探究的视线,马上又扫了回来。林妩掌心微湿:怎的那么巧,原来神卫队也负责驻守山门。而且,居然还留意到了小药师。林妩定了定神,面上不显一分慌乱,镇定道:“我是本来要告假归家,但突然想起师尊还有一要事未交代,故而去而复返。”可这神卫队的队长不是好糊弄的,一旦起了疑心,便像咬中猎物的狗,不轻易松口。“有要事?”他沉下眼皮,抱着剑走了半圈,似在细细打量林妩。而后从鼻孔里哼气:“是什么要事?师尊虽然不在钟楼,但在下脚程快,不介意下山与他确认一番。”林妩:……确认肯定是不能确认的,一确认就出问题了。这队长真是尽职尽责烦人,林妩顶着他灼灼的目光,头皮发麻。“就是……”她露出一个羞涩笑容:“最近圣子不是选亲吗。”“圣子毕竟年少,又常年修行,于某些俗男俗女之事上,怕是不大通。”队长对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感到一头雾水,刚要呵斥林妩莫要扯些有的没的,却见对方噌地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破破烂烂到,封面都缺失了一些,能见到底下露出的小人摔跤图。“所以啊……”林妩拉长声音:“师尊让我好好教导圣子,省得万一选中了侍神女,圣子不知人事,闹笑话呢。”队长:……他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此乃圣子的內帏之事,哪里是他能打听窥探的?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穷追不舍了。偏偏林妩不放过他,还殷切叮嘱:“这些本不应该宣扬,是大人问起,我才斗胆说的,还请大人不要对外说道才是,省得毁了圣子的清誉……”队长听了更难受,甚至想打自己一巴掌。他真该死啊!他到底为什么要问!“那你先忙、你先忙。”队长的态度大转弯,拘谨中带着点懊恼,懊恼中带着点避之不及,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林妩笑眯眯看着一群人仓皇退出去,站起来拍了拍膝盖:“大人们,好走啊。”“圣子的事,记得保——”记得保密。她想这么说的。但是又发现好像没什么必要。因为,门口突然出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蓝色异瞳如同有魔力一般,要将人吸住:“圣子什么事?”他沉声道。“本座可不记得,师尊如此关心我的房内之事。”“而且……”他不动声色看了林妩一眼:“本座怎觉得,你看起来十分眼熟?”林妩低头。该死,上次来的时候,那幽灵仆人徐暝,不是说药库少有人来吗?圣子怎么说来就来了,而且还是这个圣子。但是想想,徐暝也说过灵堂少有人来。一句话总结:这人就是看着靠谱,实际一个字都不能信!林妩深呼吸一口,用气音道:“小人常在药库出入,也曾为师尊送药,圣子见过小人亦不奇怪。”她语气十分镇定,听着倒没什么可疑,但圣子眸色一沉:“你一个送药的,师尊为何让你教导本座男女之事,难不成,你除了看管药库,还有些旁的异能?”林妩只能硬着头皮:“啊哈哈,被圣子说中了。”“小的正好有些特殊的闺房技巧,不然怎会被师尊看中,选到这库房做活呢。”她这副很了解师尊的样子,多少打动了圣子。他唔了一声,看似信了。但是转身往椅子上一坐,便对林妩似笑非笑。“你这小药师,倒挺有趣的,看着年纪不大,竟于那上头如此有造诣?那本座可要考考你了。”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似的,指尖在桌面轻叩。叩着叩着,就叩到了那本摊开的黄帝内经上。“既是如此……”他含笑道:“本座倒要看看你,够不够教导本座?”“过来,给本座露两手吧。”哦……林妩面色不显,拘谨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在他身前站定。圣子冷眉修目,坐得板板正正,仿佛他不是在叫人来给他搞黄色,而是给人灌顶赐福那般庄重。呵。林妩在心中冷笑。这可是你自找的。昨夜她无聊时惊鸿一瞥,那黄帝内经上,正好有一招,是她非常熟悉的。“圣子大人,请恕小的无礼了。”林妩柔声羞涩道。而后,把柔弱无骨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胸前。 第411章 为他作证 圣子其实并不想为难林妩。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小药师罢了,有什么值得他刁难的。可不知怎的,这个小药师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而这种熟悉,偏偏又令人十分不安。仿佛这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低等奴仆,而是什么蛰伏的毒蛇一般。圣子凭借敏锐的直觉,觉得对方充满危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下心来。所以当林妩把手放在他身上时,他想,按摩而已,他是修行之人,肉体早已脱离凡尘,没什么所谓……噢。好麻。他突然感觉一股电流蹿过脊背,在尾椎骨那块炸开,激得他差点打了个寒噤。饶是他乃修行之人,也不由得绷紧肌肉,否则定然失态了。那本来散漫半阖的眼皮,倏地睁开,又正好对上林妩瞪得圆溜溜,温润柔和的眼睛:“圣子大人,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吗?”涨得不舒服。圣子很想说。但这也太有损神威了,他只能黑着脸,忍了好一会,才唔了一声。“无事。”声音冷硬,跟寒冬腊月扔在外头冻了一晚上的铁似的。旁的人是没听出古怪,只觉得,啊,圣子果然是圣子啊。风雨不动,心如磐石,至纯至洁的圣人!信徒们又崇拜了。唯有林妩,在心中嘿嘿一笑。别的地方硬不硬不知道,但圣子这嘴,可真硬啊,都这样了还强撑?要知道当初,她在浴池给崔逖用这招按穴,可是一下就把人按起立了。要不说修行之人能忍呢。林妩一边想,一边更下了狠手,把那些昔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招数,全都在圣子身上施展了一遍。硬是把似铁郎心按得体温飙升好几度。人都给整红温了。一旁的神卫队早就没眼看,在队长的眼神示意下,悄无声息地扯了出去。屋中只得林妩和圣子二人,而后者嘴唇抿得死紧,脸色黑得可怕。林妩摩拳擦掌,还要大做特做。终于等来了圣子的紧急叫停。一方面是林妩确实手法不错,让他打消了一些怀疑。另一方面,就算不打消,他也吃不消了……“行了行了。”圣子抖了抖肩膀,硬是将林妩的手抖开,心里还在埋怨师尊:这师尊也是够够的,一天到晚研究这些个奇技淫巧。自己研究还不够,还让手下人也熟通此道,更过分的是,打算拉他这个圣子下水?真是的,把东傀谷当什么了!圣子面如锅底,此时看林妩,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就这么个小药师,弄得他道心大乱,实在有点伤自尊了。不堪,实在不堪!他冷冰冰地瞪了林妩一眼:“还不快下去?”林妩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尊大佛给忽悠瘸了,差点没露馅。可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缝的。林妩刚要避出去,门外突然响起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圣子大人,你如何在此处?”德妃,出现在了门口。跟正要出门的林妩,撞了个脸对脸。双方都瞪大了眼睛。林妩心惊,是因为最坏的结果出现了。而德妃心惊,自然是因为,这个小药师给她一种熟悉感。再跟今早钟楼传出有外来闯入者,袭击药库侍女一事联系起来,她如今看什么都觉得可疑。她早审问过那个侍女,对方明白地说了,根本没去送祭品。那么,她看到抬九层塔那个人,究竟是谁?德妃捧着肚子,慢慢咬起红唇,她终究还是低估林妩了。一个能从婢女爬到公主之位的女人,哪里会那么头脑简单,容易对付呢。卧薪尝胆之人到底有多可怕,她自己深有体会。故而,德妃匆匆赶到药库来,为的就是查清此事。最好能抢先神卫队,将林妩捏在手里,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圣子。还遇见这么一个,令她莫名觉得心中不安的人。“你是何人?”德妃警惕道。“小的是药库的药师。”林妩压低声音,垂头道。“抬起头来!”德妃厉喝。林妩慢慢抬起头。德妃的眼睛黏在她脸上似的,一眼不错的地盯着她转了两圈,忽然道:“你的眉毛,太细了。”古代男子的眉毛都是野蛮生长,粗狂杂乱,但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注重容貌,往往剃了眉毛重新画眉。林妩眉毛长得好,素日里不过是修剪一番,也不怎么打理。但跟男子的乱眉比起来,俨然还是太秀气了。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林妩明白,最重要的是,德妃之所以提起眉毛,是因为记得,林妩很会化妆。她在怀疑,眼前这个药师,有可能是乔装打扮的。林妩心中一沉。果然,不等林妩想出对策,德妃便冷笑道:“来人,给我端一盆水来。”圣子在一旁,刚刚平复了心中躁火,闻言蹙起眉来:“德妃,你这是何意?”德妃。林妩留意到,圣子居然是以旧称称呼德妃,显然很是敬重对方。而且,看起来交情匪浅?德妃在东傀谷的地位,竟到了这等地步。林妩想起那封密令,心中更加担忧。不过,眼下她最担忧的还是自己。因为德妃的眼神如刀子般,似要将她一层面皮刮掉,露出底下真颜来。“圣子大人,你是男子,不晓得一些涂脂抹粉的事。”她轻笑道,语气里却有几分笃定。“你知道吗,先前本宫在宫中,识得一位极擅长化妆打扮的故人,她化起妆来,真是鬼也要被骗过三分。”圣子脑海中浮现一张脸,有些不理解:“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大人!”德妃猛地打断他的话:“你想错了。我说的这人,可是大魏的护国公主。”圣子的面色立即凝重了:“你说她?你怀疑眼前这个小药师是她?这怎么可能?”“可不可能,洗一把脸便知。”德妃冷声道,给左右使了眼色。跟着她来的几个护卫,便拿着帕子,走上前来。林妩后退了一步,大脑飞速运作:“圣子大人,娘娘,小的是师尊的人,这般为难我,岂不是伤了与师尊的情分?”德妃却哼了一声:“本宫这是为了还师尊清白,否则若药库藏匿奸人,师尊岂不是也受累?”“如今无人能替你验明正身,洗个脸,也算给你个自证的好机会!”她话音一落,那帕子便往林妩脸上来了。正要落在肌肤上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炸起:“谁说无人?”“老头儿可以为他作证!”【别看这是两章,但其实字数是三章的量噢】 第412章 同一个人 林妩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而她也深刻体会到,男人若说自己身高一米八,实则一般一七二。而他们说自己的有点看不清时,实际大概是个睁眼瞎。没错,这话说的就是药师小师哥,该死的眯眯眼。说什么师尊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者,林妩要找的游医是个老不死,事实上呢?林妩无语地看着那张虽然许久不见,但因为被坑过所以印象深刻的脸,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特么的,这师尊的和游医,是同一个人啊!游医就是师尊,师尊就是游医,而游医是她林妩的义父!便宜义父通过医者独有的技能——闻香识女人,猛然发现小药师变成了自己的好大女,立马父爱爆棚,给弥天大谎补窟窿来了。而他的话显然很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圣子和德妃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圣子。林妩总算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药库了,因为,游医今日回来了。眯眯眼说过的,圣子很重视师尊,大概就是听说他回来,所以迫不及待来迎接了。林妩不动声色地瞟了游医一眼:干得好哇我的好干爹,真是退休返聘再就业,还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连圣子都拿捏?而游医咳了两声,转头对德妃道:“娘娘,我这弟子跟我一般,只懂得埋头钻研医术,不懂那些个凡俗礼教,可是哪里冲撞了娘娘?”“如是这般,小老儿代他,跟娘娘赔个不是。”德妃料不到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师尊德高望重,她不好再质疑他,只得白着脸后退两步,勉强道:“是本宫想岔了,师尊莫要见怪。”“不怪不怪。”游医笑眯眯:“倒是娘娘有孕在身,为了母子平安,还是莫要多思为好。”德妃勉强应下,匆匆走了。这下,林妩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干爹,你搞什么?”她悄声对游医道:“你怎么变成师尊了?”游医抖着小胡子,也压低声音:“哎呀,这东傀谷条件好,钱多药多还没人管我。细想起来,先前在太医院那些年,才是走了弯路了。”林妩:“……那你写什么不好,写些淫书干什么?还取名黄帝内经,害我以为是什么正经东西,差些儿把眼睛看瞎了。”游医觉得很冤枉:“我就叫黄帝,我写的书不叫黄帝内经叫什么?”林妩:……父女俩勾头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被一声咳嗽给惊醒了。圣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心中是十分敬重游医的,甚至将其视为再生父母,故而见师尊果真很看重这个小药师,难得地有点后悔之前那般怀疑林妩。因此,跟师尊寒暄过后,他郑重对林妩道:“你到主塔来,先前你说那事,本座允了。”林妩:?那事?什么事?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跟人家说,师尊派她去给圣子传授闺房之事……这圣子还当真了,当真也就算了,还郑重其事准备特事特办?林妩赶紧给游医使眼色,但游医不明所以,乐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好女儿,你快去吧……”林妩百口莫辩,就这样被圣子拖走了。 第413章 脱敏治疗 林妩好不容易遇见个自己人,以为绝处逢生,游医给自己擦屁股来了。没想到,游医给自己拉了一坨大的!跟圣子到主塔的路上,她飞快转动脑筋,游医为什么在这里?他们来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游医孤身进了钟楼?而且看他的样子,不像知道东傀谷密谋之事。老头子从太医院退休得早,德妃不认得他正常,可他既然知道德妃是大魏皇妃,为何不为她出现在此处感到奇怪?林妩还有很多很多疑问,但游医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两人才一见面,他便将自己一杆子支到主塔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之前林妩想避着葵花,但此时,她万分希望葵花出现。总比眼前这个禁欲系的圣子好说话些。可在万龙河行船时,明明基本都是葵花出现,可来到东傀谷后,林妩发现,圣子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难道是回到大本营,葵花人格会慢慢消失?不要啊,上苍保佑,阿弥陀佛……林妩就这么默默的双手合十,求神拜佛,走到主塔了也没发现,突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她的身量,大家懂的。鼻子碰到人家背上不说,两只合在一起的手,十分精准地,戳到了弹软的屁屁上。圣子:……林妩:……果然是被神选中的男人,连屁股都这么翘哈。如果转过头来那张脸,没有露出吃人目光的话,就更好了。“圣子大人!”林妩赶紧道:“小的见你的秩边穴按压不易,堵得厉害,恐之前是有过旧疾吧?下焦失调,若不好好疏通,怕是要影响子嗣……”圣子本来脸色难看,但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又想到师尊,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下去了。“本座不需要子嗣。”他冷冰冰道:“倒是那闺房之事……你尽可说一说。”说是可以说一说,但回到主塔后,圣子可就太忙了。要沐浴,要焚香,要诵经。干这些的时候,还嫌林妩污秽,赶她到外头守着,不可用些男女俗事,玷污了圣地。林妩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谨小慎微,而后浑水摸鱼,最后光明正大偷懒。甚至觉得圣子有点可怜。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经过严格规定的,一丝儿错也不能出,而且诵经的时候,在蒲团上跪坐就是大半日。直至月亮挂在塔尖时,他才站了起来,松松月白色的宽袍大袖。然后迈着大步走出来,夜风吹得他的袖子鼓起,在满地银辉中,真如谪仙一般。林妩属实是有点发愁了。怎么办,他看起来真的好纯洁,自己要教他那种事吗?而且,他才十七岁,比自己还小半年呢。好像邪恶大姐姐带坏不知人事的小弟弟啊。林妩正想着,不如随便给他按摩几下,糊弄过去算了。结果人一进房,便在主位上正襟危坐,用跟诵经时一样正经的表情道:“开始吧。”“其实本座最近经常做些不堪入目的梦,早上还会……实在有碍修行。”“有没有办法,可以减少次数,甚至断绝?”林妩:哈?这,这是少年圣子之烦恼吗?圣子无视她惊呆的眼神,继续一板一眼说:“说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总之,本座实在受不了了,你既懂的闺房之事,应当也知晓这方面吧?”“若是能给本座出个好主意,本座自会重重赏你。”听起来是真的很烦恼。林妩是没想到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教人圈圈叉叉的,原来是来助力羊尾的诞生?好说啊,这一块她经验丰富还有奇药!只是……林妩一想到葵花,就觉得有点为难了,这一萎不就萎两个了吗?她是很有医德的,必须征得双方都同意才行。不过现在看来,双方根本不可能同意。而且圣子最大的烦恼,大概还是葵花创造的。葵花许是最近少男心萌动了,夜有所念又精力旺盛,给纯洁无瑕的圣子,造成了不少修行上的阻碍。而且圣子还视男女之事如洪水猛兽,结果天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己……想想也是可怜,比跪着诵经更可怜了。但是,不要可怜男人。林妩掏出了一大叠春宫图:“圣子大人,你这种情况,适合以毒攻毒,脱敏治疗。”“一样东西再好,吃多了也会腻,腻了还要吃,便发展为厌恶,再摆到你面前,你也不会为之动情了。”林妩打算得很好,这些图,够这小子看一晚上的了。趁他埋头苦学,自己便溜出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游医,让他把自己给救出去,顶好是给京城送个消息。而圣子看到春宫图封面上的小人打架时,表情虽然是拒绝的,可并没有向林妩开口叫停。面纱之上那双眼睛,露出明显的嫌恶,足可见他平时的修行其实很到位。他对这些图不但不感兴趣,而且连碰都懒得碰,只是碍于师尊的高徒这么说必定是有道理的,他只能厌烦地瞟了一眼,而后淡淡吩咐:“那好,你来给本座翻页吧。”扔下春宫图正要开溜的林妩,浑身僵硬了。怎么有人看小黄图,还要陪读啊。林妩心里叫苦,低头过去翻了起来。翻得太慢不行,圣子掀起眼皮就问:“好看吗?”翻得太快也不行,圣子轻飘飘哼一声:“你这么快?”到最后圣子甚至懒得看了,也可能是觉得辣眼睛不想看,便对林妩道:“你读与本座听。”林妩:?这是画,画!怎么读?她真是小看这圣子了,虽然圣心如铁,但花活不少。咬咬牙,清清嗓,只能给人读了。这一读不得了。圣子本来还一脸正气,不为所动,但是那声音丝丝钻入脑壳里,那些亲眼看都厌烦的画面,却突然活了。难道真是年纪到了,该娶媳妇了?他的脸黑极了。林妩还在声情并茂地看图说话,圣子却轻抬手腕:“可以了。”他沉声道。“此处不是地方。”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去。“抱上画册,跟上。”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门后。林妩不明所以,抱着画册,追着他飞扬的衣摆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这,这不是,去扔祭品那条路吗?当那个黄裱纸纷飞的断崖出现在面前,林妩心都要死了,确实就是!圣子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林妩不由得停下来,面露警惕。而此时,圣子已经站在断崖边。不愧是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是一点恐高症也没有,鞋尖已经探出悬崖外,仍面不改色:“过来。”林妩:……这是要把她扔下去,毁尸灭迹?深夜的断崖跟白日里相比,更显清冷孤寂,尤其那白惨惨的月光洒进来,照得黄裱纸上血色的符更加诡异,又要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可谓恐怖加倍。林妩是一点也不想动。“大人,小的不敢……”可得不到回应的圣子,微微转过脸来,满是不悦:“由得你说敢不敢?还不快些。”“你啰嗦了!”林妩只得走过去,并搂紧了画册,预备如果圣子要把她扔下去,她就用这画册杆子,捅他的腰子!不过,圣子并没有扔她。见林妩慢吞吞走过来啊,他只是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缠上她的腰。而后,纵身一跃!林妩根本叫不出声,因为那深渊的飓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只要敢张嘴,一辈子的西北风就管够。甚至有可能把她腮帮子吹变形。于是,她丝毫顾不上尊卑,只能死死揪紧圣子的衣服,掐紧他的肩膀,甚至连对方闷哼一声,起了某些变化,她也顾不上……圣子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是她想不到的。其实钟楼上轻功好的人不在少数,但那些毕竟都还是人,可圣子竟然能抱着一个人在悬崖上来去自如,简直已经超脱人类范畴。这个轻功水平,恐怕只有姜斗植能与之一较高下。不过体力就差多了。两人终于落地时,他人都软了。林妩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抱着画册后退了两步:“圣子大人,这是何处?”圣子勉强平复了心境,淡声道:“这是我们圣子的修行之处。”所谓圣子,一出生便被选定了,然后送到这儿来修行,他便是在此处长大的。故而他每次感到心中不宁静,道心不够坚定时,便会回到此处。林妩跟着圣子,走过曲径通幽的小道,渐渐入到深处。虽说神钟教、东傀谷之流,在林妩心中是玄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此处看上去茂林修竹,水草丰茂,又有各色奇花异草、烟雾缭绕,显得灵气十足。说是仙境也不为过。但在这之中,最常见的却是一种有着绿色尖叶子的植物,形状普通又不开花,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圣子虽然在前面走着,后脑勺却跟长了眼睛似的:“那是东傀谷的圣花,只是如今不是花期。”哦?林妩马上想起那挂了一串小茄子的珠花来了。那时白面鬼怎么说来着?圣子只要洒洒水,茄子就会开花…… 第414章 道心破碎 林妩虽然很心动,但是还是没有开口请圣子表演。毕竟她现在可是小药师,属于圣子新娘的珠花发簪,得死死捂着才行。不然被对方看到,一准要怀疑。而且,现在对方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圣子的心情确实很不好。他看到那些春宫图时,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因为毫无感觉。可是那小药师绘声绘色读出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又紧绷了。多年的修行仿佛崩塌于一时。不应该啊……他很难相信,也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被挑起情欲。修道之人,不该如此。耽于男女之事,是极大的堕落,不可饶恕!因此,即便从未带人来过这个幼年的清修境地,他也带着小药师来了。他要证明,自己还是那个经过无数次心志考验,遍历苦修,终于成为了圣子的人。“你便在此处,继续说那图与本座听。”他带了林妩到一处瀑布凉亭中,坐下来后,冷声道。林妩左顾右盼,这也没个坐的地方,就让她站着读?可恶的古代贵族。她噌地打开画册,更加慷慨激昂地读了起来。原先在主塔,她不过是拿出小学作文水平,把场景简单描绘一下。用她自己的体验感来说,有点干巴。可如今越看这个圣子,越觉得可恶,她便耗尽毕生所学,甚至凭空捏造了不少对话和背景描写,愣是将一幅简单粗暴的春宫图,绘声绘色说成了一部禁片。圣子一开始还如坐莲台,神圣不可侵犯,但听了没一会儿,嘴角微不可见地绷直了。又过一会儿,那能看一个下午经书不带动弹的脊背,偷偷地挺了挺。再听一会儿,他忍不住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往下听……“等等。”面无表情中透出一丝僵硬:“本座换个地方听。”然后用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纤玉指,将长袍从肩头退下,裸着雪白的上半身,跃入瀑布中!他在瀑布中盘腿坐下,任由那从天而降的湍急水流,砸在自己的头上、肩上、身上,宛如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苦行僧,又像于山林中坐化的神明。“念,继续念!”沉沉的声音道。他就不信了,都这样了,这淫乱的身子,还能动情?圣子坚定的眼神中,透出必死的决心。然而,他还是失望了。林妩使尽浑身解数,甚至连图都不看了,闭上眼睛就是编,不管黑的白的,出口都是黄的。听得圣子道心破碎。此刻的他,全身燥热得慌,冰冷的山水落在他滚烫的身上,立即变得火热起来,让本就敏感的他,更觉得肌肤颤栗。人是热的,心却是凉的,哇凉哇凉的。圣子绝望地想,他完啦!他这么多年的修行,他身为圣子的神威,他纯正圣洁的心,都完啦。斜眼一看,罪魁祸首还在激情演绎:“……芳草萋萋,玉兔跃跃,嫦娥和王刚互诉衷肠,便胡天胡地起来……”圣子:……“不用念了。”他瓮声瓮气:“拐出去有一座宅子,你且去那儿等着本座。”林妩心满意足收起画卷,可算是收工了。这圣子,定性也不咋地嘛。她装模作样给对方行了个礼,然后退出去,按照他所说的,寻到了那处宅子。那儿收拾得很干净,可见时常有人打扫,而屋中布置十分朴素,除了经书和一些练武用的器具,别无他物,很是符合修道者的身份。只是半敞的抽屉里,倒有一些杂物,林妩瞟了一眼,很像小孩子玩的东西,有木棍、石子、泥捏的小人、乱画的草纸、小小的竹笛、桃木做的刀剑、一个小铃铛……可以说是一个爱好十分广泛的小孩子了。林妩很难想象,圣子看着凛然不可侵犯,小时候也玩棍子呢?她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个小铃铛勉强像是他会玩的东西。毕竟他可以一边摇铃铛,一边给人赐福嘛。林妩没去碰那抽屉,又转头看起墙上挂的字画。那些字画都没有落款,但能看出是不同人所作,且有些稚嫩有些成熟,可见是不同阶段的画作。画的内容也五花八门,有画方才圣子打坐那道瀑布的,有画山中飞鸟的,也有画花花草草。其中有一幅,看叶子的形状,大约就是所谓的圣花,但是那上头开的花……“你又在东张西望什么?”泡了足足两刻钟冷水的圣子,终于回来了。但是一见林妩,心头那股躁火又蹿了起来:“你这下仆,也太没规矩了些,不会伺候人不说,还总是逾矩,师尊难道没教过你?”“就凭你这样,是如何上了钟楼来?”面对他的不满,林妩唯唯诺诺:“师尊醉心医理,确实少管教了些,不是师尊的错,是小的不知好歹……”圣子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还是没消。这骂人也不管用啊。此时他只觉得疲惫极了。他诵了一日的经,处理了不少失误,晚上又研习春宫图到半夜,还抱着一个大活人飞上飞下,然后裸身冲瀑布。实在是累了。“罢了,伺候本座更衣吧。”他站到了林妩的面前,张开双臂。林妩只能去找了水盆和帕子来,为他除去湿透的内衫,擦洗干净上身,但在要解开裤头时,被抓住了手。“脸都还未擦洗呢,你这么迫不及待吗?”他眯起眼睛,慢声道。眼底有些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林妩:?这不是因为你带着面纱吗。我还以为你们圣子这面纱,是铁一样焊在脸上,不能动的呢。“那请圣子大人略等一等,小的去换一盆水来。”林妩道。但圣子只是看了她一眼:“该说你什么好呢?伺候人不到位,往外跑倒是很积极。”“真是师尊没调理到位么?”林妩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圣子大人,小的不明白你的意思……”然而,圣子接下来拿出的东西,却让她哑声了。一根挂着几个紫色小茄子的发簪,在她眼皮底下晃荡。“还不明白吗?小药师。”“还是应该叫你,本座的,小新娘?” 第415章 妩的反击 这话听起来,似是调笑。但圣子如冰刀一般的眼神,可一点笑意也没有。他甚至是用凌迟的语气,说出的这两句话。林妩的心都揪紧了。她明明将那珠花藏得很好,包了好几层,紧紧扎在衣服里头,怎的那么轻巧,便到了圣子手里?她还不信,伸手去摸藏珠花的地方。果然,空了。圣子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还挺冷静。若是旁的人,此时恐怕已经跪下来向本座求饶了,你都是有几分胆子,还在质疑本座。”“真不知你是哪处进献的新娘,敢骗到本座头上?”说完,他根本不想听林妩的解释,径直掐住林妩的脖子,将那珠花簪子抵了上去!“不过,这不重要,本座不感兴趣。”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慢慢靠近林妩的脸:“你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圣子献身了。”“这是你的荣幸。”林妩脖子猛然刺痛,簪子毫不留情地正要往下扎。“咳!”圣子猛地咳了一声,松开手。因为,林妩突然将一颗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咳咳咳……”圣子掐着自己的脖子疯狂咳嗽,但只吐出了半粒药丸。另外半粒,已经融化在他嘴里,顺着津液吞入腹中了。气得圣子,头发倒竖!“你给本座吃了什么!”他怒吼道。林妩摸了摸自己虽然有个小坑,但是勉强还没破皮的脖子,心有余悸。动不动就要打杀人,这哪里是圣子,是邪教大魔头吧。给你吃了什么,给你吃了药库的库存——软身丸。自产自销,你就知足吧!林妩真心感激自己昨夜的大肆搜刮,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而被准备的圣子就不大好过了,他本来气势汹汹的,可这会儿手软腿也软,不得不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若是身怀武艺的人,这软身丸倒不算得什么。但圣子只是轻功绝佳,武艺却不怎么样,这会儿再也提不起劲打杀林妩了。反倒被林妩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走了那簪子。好歹是玉石玛瑙做的呢,还能洒水开花,就当做精神损失费了。林妩心想。而圣子看着她,眼神如寒冰:“你好大的胆子。本座的新娘,居然敢对本座下药?真是倒反天罡!”林妩淡淡一笑:“圣子大人,说话还是客气些,眼下这情形,我就是杀了你,只怕也能成。”听得圣子黑脸,这女子还真是敢想。“你敢杀本座,那你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而且……”他冷冷地直视林妩:“本座若死了,那人也活不了,你肯下手吗?”“若是你真能下手……”他嗤笑道:“那本座,就真能好好笑话那人了。”“一颗真心,都喂了狗吃啊。”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圣子那一等一的轻功身手,断不能上下这悬崖,圣子死不足惜,但林妩可不想跟他一块死在这儿。他又与葵花同体,真是碰也碰不得。可是他说话,真的好难听,林妩觉得,自己还是得给对方一个教训。至于是什么教训……林妩随手从抽屉里选了一根棍子,挑起圣子的下巴:“圣子大人,我自然不会杀你,但是,我可以……”“讲春宫图给你听啊。”林妩搬了张椅子,坐着给圣子讲了半夜的春宫图。中间嫌坐椅子累,又移步到榻上,以美人卧姿,一边躺一边讲。圣子本就容易上火,这会子没有冷水可冲,还要看着林妩那妖娆的卧姿,可谓心火怒烧,从脚底板到头顶都是红的,说不上是气红的还是怎么红,但体内有一头巨兽在嘶吼,真想把眼前这人给撕碎了!可这软身丸的药效有六个时辰,他如今只能任人摆布。“你这淫妇……”他刚要痛斥林妩,结果对方duang的一下。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帕子。没错,就是林妩给他擦身子用的那团,湿哒哒,脏兮兮,还有点味道。“嘘……”林妩将柔嫩细白的食指,竖在自己粉嫩的唇边,对火辣辣的纯情圣子眨了眨眼。“圣子大人,听课须专心,莫要说话。”“不然……”她用棍子啪啪在他身上抽了两下。“女先生可是要打人的哦!”一根小木棍自然不会把人打出什么来,但这侮辱性太强了,圣子羞愤得几乎要晕死过去。更不要说,林妩接下来继续大讲特讲,讲到激情处,还用棍子戳弄他……林妩的逃生办法很简单粗暴:管圣子愿不愿意带人,他总要变回葵花的,她只要等,把圣子耗成葵花,不就可以上去了吗?而且不管她现在如何逗弄圣子,葵花也不会怪她的。多好呀。想想自己被掐过好几次的脖子,林妩的眼睛闪过微光。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圣子大人……天终于微微亮时,圣子的素来神圣高洁的面庞,都恍惚了。连初升的太阳,在他眼里都是黄黄的。彼时林妩又站起来,手执木棍步步走近。圣子眼中甚至有一丝惊慌:“不要了……”但林妩只是哈哈了两声。“放心啦,圣子大人,小的只是突然想起,药效马上要过了,我还是先把你绑起来稳妥呢。”更是气得圣子翻白眼。林妩拿着绳子凑过去,怕他窒息,先是扯了他口中的湿布,然后刚要将人绑起来,突然,他那白眼翻过来。蓝色瞳仁消失了!有些雌雄莫辩的娇声,带着疑惑响起:“我是怎么了,身子好软。”林妩心中大喜,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急着同他互认。毕竟经历了这几日,她已经充分认识到,在这东傀谷遇见的人是敌是友,都不能轻易下论断。“圣子大人,您还好吧?”她低声问。葵花显然不太好。他只觉得手软脚软,脑子沉重,身子虚得厉害。“这是怎的回事!”他大惊失色。林妩赶紧做出惶恐的样子,低头颤声道:“圣子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哇!”“是您问小的拿了一沓春宫图,说要研习一整夜,方才小的见天亮了,端水进来给您梳洗。”“谁知您竟是这副模样……”葵花:!!!天杀的那家伙,平素看不起他是凡尘俗物,老装得神圣高洁,六根清净,清心寡欲。原来竟偷看一整夜的春宫图,生生把自己看虚了! 第416章 选亲大会 葵花和圣子不一样,他是不要人伺候的,嘟着嘴便把林妩赶出去了。“去外头等着,大美人的金贵身子,岂是你们这种臭男人看得的。”他不耐烦道。林妩无语了一瞬,然后乖乖退出去了。本以为他要折腾很久,但没过多久,门吱呀打开,他走出来了。既没化妆,也没穿华丽的衣裳,倒是穿上了圣服,头发也随意扎了一下。“发冠放在主塔了,先上去了再差人去拿吧。”他有点不高兴:“死家伙倒挺会甩锅,把我挤开好几天,等到来活的时候,好家伙,他跑了!”林妩听这话,一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葵花叨逼叨继续发牢骚,她突然明白过来:是了,今日是个大日子。圣子该选亲了。看来对两位圣子来说,这都是个倒霉活,谁也不想沾着。结果还是圣子更胜一筹,成功甩给葵花了。难怪葵花这么郁闷,自己的身子被糟蹋了一夜,醒来还得去干苦力!这谁受得了。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手脚绵软无力,估计得梆梆给自己两拳。葵花心情不好,也没搭理林妩,走在前头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林妩很怀疑他会不会丢下她自己跑了。好消息是,不会,他确实带上她了。坏消息,他连揽腰都懒得,直接抓住林妩后颈的衣衫,像提溜一只猫,把她提上去……林妩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好小子还有两副面孔呢,对待男子比冬天还冷酷。若不是假扮成小药师,林妩真不知道,他成日笑嘻嘻的,还有这么冷酷无情的时候呢。上了崖之后,葵花也没给她好脸色,直接把她扔到一边。只是他如今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又要赶去选亲,只能面前叫上林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然后又提溜着林妩,一路腾跃到了山下。这儿已经处于钟楼与外界的交界地带,林妩她们来到的是一个小厅,布置得犹如小戏院一般,有一个看台和台下坐席,新娘们则被隔在另一个房间,等着上台接受评判。此时万事俱备,神使们则狂擦冷汗,都这个时辰了,圣子大人去哪儿了?好在葵花在最后一刻出现,他们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圣子大人,你可算是来了……”他们千恩万谢地,簇拥着葵花走了。林妩眼瞅着没人理她了,正要出门去,却见门口来了一队人,看那脸,不就是昨日德妃带到药库来抓她的人?林妩心道不好,这门是出不去了,赶紧去找葵花吧——“既是如此,便将她抓起来吧。”林妩刚跑到到圣子的坐席旁,就听到屏风后面,葵花淡淡道。“在钟楼兴风作浪,不论是谁,都不能轻饶了!”林妩:……糟糕。她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对葵花表明身份,圣子到底是圣子,自己一个与他相识不过月余的外来人,如何能与东傀谷的威势相比?如今他亲口要捉拿林妩,林妩的处境,只会更艰难。这钟楼,是一日也待不得了。要怎么混出去才好呢?林妩正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却有一个女子猛地冲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而那女子撞了人,也不过泪眼朦胧看了林妩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捂着脸哇地一声,又哭着跑了。而在她后头,一个穿着钟楼仆人服侍的男子,很是不悦跟上去:“小地方来的,就是没规矩!这是你能乱跑的地方么?”“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大胸大屁股的媚俗样儿,跟圣子有哪点沾边?还这般不知规矩,就你这样的,还想当侍神女,万一惹恼圣子,大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这会子把你刷下来,是为了你好……”这人说话的功夫,屋里还有数道视线射出来,有不屑,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林妩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被淘汰的新娘。她突然灵光一闪。咦,既然新娘可以直接出去,那么她……乔装达人再次上线。林妩特地挑了个身形跟自己相似的,用从药库黑来的的软身丸放倒了,然后捆起来藏在角落里。自己则扒了人家的衣裳换上,又描眉画脸一番。怎么媚俗怎么画,争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去。要说扮新娘也有好处,因为按照选亲的流程,首先是身段考察,其次是才学考察,最后一步才是看脸。故而在当前这一步,新娘们都戴着面纱,刚好可以免去林妩被质疑的麻烦。林妩装扮齐整后,镇定自若地回到了新娘屋中去。那里头,已经满满当当地站着数十位新娘,正等着厅里来信,好上台比拼呢。虽然隔着面纱,但能仍能看出来,她们个个神采奕奕,充满期待,比入宫选秀还要向往,尤其是有些人惊鸿一瞥,见过圣子的身影,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自己立马就能成事。“哎,你听说没有,这一代的圣子,跟先前的可不大一样。”有的新娘按捺不住,说起小话来。“以前圣子那叫一个不近女色,在钟楼十年,一个侍神女都没有纳过,待选新娘年年都是无功而返。”“但如今可不同了,这一位,听说甚是怜爱女子的,钟楼时常购买裙袄和胭脂水粉呢,不是备着给侍神女,又是给谁?我太奶都说了,今年希望极大!”这话可把所有新娘都吸引过来了。毕竟,揣摩圣子也是成事的关键之一,谁不想着摸准圣子的脾性,一朝飞上高枝,成为尊贵的侍神女呢?“那圣子喜欢什么样的,你们可有打听到?我是听了外头那媚体按摩的老鸨,说圣子喜欢高岭之花,优雅纯洁,仙气飘飘的,偏生我长得有点丰满,唉!”“我又何尝不是,近来连饭都不敢多吃,生怕身段不够纤薄轻盈,惹了圣子嫌恶。”“哎呀,你们好歹穿衣打扮,看上去都是神仙妃子的雅致模样,可恨我家里给准备的这些,大红大紫,不知有多艳俗!今番死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笑,屋中气氛十分复杂。林妩默默听着,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她还未来得及细思,便被人撞了一下。 第417章 站了C位 一个身段纤细,薄如纸张,举手投足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轻飘飘看了林妩一眼。她旁边的侍女紧接着便斥责道:“怎么这般不长眼睛!你可知道眼前这是谁?我们小姐,是鹤山闵氏!”鹤山闵氏?林妩最近恶补了一通选亲的基础知识,鹤山闵氏可是鼎鼎有名。虽说近十年来,圣子并未选中过任何一个新娘,但在许多年前,鹤山闵氏可是出过一任侍神女的。因此闵氏都极有信心,觉得自己还能被选中,再出一任侍神女。尤其是这一次,闵氏进献的是鹤山数十年来最美丽卓绝、高洁典雅的女子,且此女从小就学着如何侍奉神明,可谓从身到心都做好了准备,是本次选亲的热门人选,人称“小闵氏”。也难怪这些人那么嚣张了,那侍女甚至叉起腰来:“如此娇贵,你也敢撞,万一碰坏了一点,你负责得起吗?”“还不快磕头认错!”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且不说磕头认错是不是过分了,明明是她撞的林妩,倒怪起林妩来?可林妩观左右眼神,大家对这跋扈的说辞,没有一点义愤,反而纷纷缩回头去,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林妩还在琢磨着,该怎么低调地解决此事,身后却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差些儿又撞到那女子身上!这回用不着侍女出头了,尊贵女子直接尖叫起来:“杨氏!你什么意思!”只见人群分开,慢慢走出来那人,却是个身段丰腴,颇有杨贵妃之相的貌美女子。浏河杨氏。杨氏族中能人辈出,在东傀谷根基深厚,尤其是黑色产业众多,可谓是东傀谷的一脉贵族。因而这杨氏从小享尽荣华富贵,养得珠圆玉润。要说几年前,没人会想着把她跟圣子新娘扯上关系。可如今,这不是换了一代圣子么,杨氏在钟楼有内部消息,知道这回的圣子,口味跟以前可不一样……一来二去,这位小杨氏,便成香饽饽了。族中长老还语重心长劝慰她:“好孩子,别听外头的人乱说,如今圣子就喜欢那些个肥的,丰满的,妖艳的,你可劲吃,可劲露,圣子大人那是酒肉穿肠过,正道心中留……”于是,小杨氏备战半年,更显膨胀了。信心也暴增,见着这小闵氏,都不放在眼里了。两人先前就不对付,别了好几次苗头,这下临阵碰面,自然是竞争对手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分别站在林妩左右,你推我搡起来:“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你真好意思,我瞧着可真有意思!”林妩:“不好意思,你们这样推我就没意思了……”真是的,你们俩打架,推的是我搡的是我,天理何在啊!可她这么一说,两个尊贵的大小姐都瞪住她:“你算个什么东西?挺胸撅屁股地勾引谁呢,这可是圣殿,你这俗媚玩意儿,打你是给你面子!”小闵氏说。这就是指桑骂槐了。虽然林妩确实也挺也翘,但小闵氏嘴巴说着林妩,眼睛却看着小杨氏。小杨氏一听就听出来了,猛地又推了林妩一下,狠狠瞪着小闵氏:“就是啊,腰身跟纸片似的一掐就断,这样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一看就福薄,还想伺候圣子,我呸!”林妩:……小闵氏听了当然也不乐意,两人把林妩当成夹心饼,几乎要厮打起来。还好,就在这时,神使来传唤了。“安静!”居然是林妩见过一次的孙使者,这次他拿了一根金镶玉的法器,看起来,也很贵。“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们可都是要侍奉圣子的人!”他厉声道。小杨氏和小闵氏面上不忿,但也只能低了头,各自退去。林妩揉着胳膊,也默默藏在人群中。孙使者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第一轮是身段查验,你们且记着,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听得台上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可知道了?”新娘们老老实实应下。所谓身段查验,先是由一个婆子,仔细检查每位新娘身上是否有瑕疵。虽然入选之前,已经查过一遍,但是进入选亲环节,还需再核实,可见十分隆重谨慎。婆子看完后,便是圣子看了。圣子自然不如婆子那般仔细,不过是看看皮肉色泽,胸臀大小,腰身软硬等等。婆子检查完之后,新娘们便穿着肚兜和小短裤,准备上台了。听说这肚兜和小短裤,还是圣子最近提出来的,以前新娘们都得全裸……林妩想到自己给葵花介绍内衣的往事,总觉得自己又救了自己一回。一群新娘羞羞答答地往隔壁大厅走。而台上,已经拉起了数道红绸,新娘走到红绸后,堪堪被从头到脚遮住。待台上号令,说要看胸,便撤去胸前的红绸,说要看腿,便撤去腿部红绸,十分专注而方便。林妩和其他新娘刚刚站定,便听得台上有人高喊:众人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得台上的人高呼:“转身,审验肌肤!”转身,那便是看背。众新娘身穿肚兜,背部裸露,肌肤状态一目了然。小闵氏抢先褪下罗衫时,许多人忍不住侧目。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那冰肌玉骨,令人挪不开视线。但小杨氏也不甘示弱,噌地扯开胸口,一大片白嫩胜雪,能把人的眼睛亮瞎。所以说胖还是有胖的好处,她这一颤一颤的肌体,整个人就是一块嫩豆腐,待君采撷。而林妩夹在中间,难熬了。若问她为什么站在中间?说起来又是一桩惨案。小闵氏觉得,自己是大热门,理应站在台上正中央,方能配得上自己的身份。但小杨氏也觉得,自己拿捏了圣子的喜好,正中央的位子合该自己来站呀!两人又差点撕起来,孙使者不耐烦了,最后决定:让林妩站中间,她们各站一边。就问你俩公不公平吧!小闵氏和小杨氏气得,暂时统一阵线,把林妩骂了一顿。林妩:?就这样,她莫名其妙站了C位,被两位种子选手杀人般的眼神,左右搏击。以至于别人都已经脱了,她还在慢吞吞将外衫扯下肩头。而台下,只有圣子一位贵宾。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的人轻解罗衫,满脸兴趣缺缺。 第418章 圣子开张 负责操办选亲的婆子急切地问:“圣子大人,如何?”葵花没说话,并差点打了个大哈欠。一晚上没睡做手工,他好困呀,又见这台上一个个,跟萝卜似的,眼睛更乏了。偏偏那婆子将圣子的终身大事视为己任,十分热衷:“大人请看,中间左边那个是鹤山闵氏,其人最是清丽脱俗,且饱读经书,心性澄净。您瞧瞧她这身肌肤,如堆雪一般,由内而外的纯洁……”不料葵花瞟了一眼,从鼻子里哼气:“白吗?”然后伸出自己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捞,瓷器般发光的冷白皮便现了出来。“还没我白呢?”台上的小闵氏听了,立即青了脸,羞耻得冒出两泡眼泪。看得小杨氏抿嘴偷笑。而台下的婆子也很为难:……我的圣子,谁还能跟你比?忍了忍,她只能干笑着道:“那要不,你再看看那中间右边那个,是浏河杨氏,此女是杨贵妃再世,姿容最是妩媚,如神女下凡。您瞅瞅那肌肤,就如同在仙女池里沐浴出来的,嫩滑无比……”“啊?滑吗?”葵花又蹙眉了,两根手指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跟我的脸差远了。”婆子:……这下小杨氏也笑不出来了,红着眼睛,银牙都要咬碎。但葵花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他今日是圣子打扮,不施粉黛,素颜的肌肤仍然是全盛状态,吹弹可破。与他一比,小杨氏就差点意思了。葵花顿时胃口全失,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回去睡觉,多做两个春……不行。不能再做了。真的是一点也没有了。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糟糕,眼看就要叫停选亲,把台上的人全都淘汰了。这样一来,这一年的选亲又白费。婆子心头一紧,赶紧解释道:“大人,不能这样比。”“您是神明派来的圣子,她们不过是普通凡人,岂能与您相提并论?不过是取个差不多的,勉强能服侍您也就罢了。”“若要跟您比,莫说这台上,怕是全天下,也没人能跟您——”她刚想说,谁能和你一样呀?但话还未说完,台上便响起了惊呼。婆子当下就垮了脸:怎么回事?圣子还在下头坐着呢,就大呼小叫的,太失礼了!她满脸不快地扭头去看台上,正要呵斥,却呆愣住了。有圣子珠玉在前,小闵氏和小杨氏自然是黯然失色,可她们俩人中间,却有一副美背,肌肤莹白发亮,细腻无暇,牢牢吸引住了所有目光。就连葵花,也不自觉地收起几分无聊,面色端正了几许。“嗯?这个倒尚能勉强与我配。”他说。林妩:……失策,她前几日又是牛奶浴又是媚体按摩,用力过猛,肌肤状态太好了!本想第一轮就淘汰走人,结果,她凭一己之力,保住了所有人?妩姐此刻心情有点复杂。另一个心情复杂的人,是婆子。婆子心中大喜大悲。喜的是圣子终于要开张了?悲的是,中间这人谁啊,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哇……“唔。”葵花终于是来了点兴趣,叫停的心暂退了:“瞧着还有点意思。”“继续吧。”婆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差点喜极而泣,赶紧给台上发号施令的人使眼色。众新娘便又听到:“转身,审验胸姿!”那高度在胸部的红绸,便被松开了。虽然被红绸挡住视线看不到台下,但林妩依然可以想象,从台下看来,必定是数道红绸中间,露出了一排胸。大厅中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只有紧张的心跳声,和若干紊乱的呼吸。“左转!”“右转!”台上不断地响起指令。新娘们依着指令转动,各个角度展示自己的傲人胸姿。啊不,其实也不大傲人。来参选的新娘,纤薄瘦弱的居多。因为太肥美便有失轻盈,凡尘俗味太重了,怎配得圣子这个神一般的人物?想到这里,那些纤瘦的新娘便挺直身板,信心满满。尤其是小闵氏,她觉得自己又行了!方才林妩惊艳全场,给了她猝不及防一榔头,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粗野丫头,居然硬生生把她比下去了,实在可恨。这一回……小闵氏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林妩尺寸傲人的上半身,露出一抹冷笑。这种俗媚的身材,还敢奢望伺候无欲无求的圣子。简直自取其辱!小闵氏充满自信,而林妩,也期待满满:方才那个新娘,就是因为丰满了些,被嫌弃太俗赶出去了。而要论丰满,她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指不定一下就给淘汰了。很好!然而,她和她们都失望了。葵花不过瞟了一眼台上,便漫不经心说道:“那些个干瘪的,都不要。”什么?至少三分之二的新娘都傻了。一直以来,她们听到的都是,圣子爱那等轻盈脱俗的身段,所以提前了半年一年,节食纤体,吃了不少苦,才养出纤薄的身段。如今圣子却说,干瘪不行?苦心锤炼身段的新娘们,如遭五雷轰顶。而圆润的新娘们,则喜笑颜开。原来,圣子喜欢肥美的,这一趟她们来对了!尤其是小杨氏,得意洋洋目送满眼怨怼的小闵氏被赶下台,脸上只能用眉飞色舞、胜券在握形容。毕竟,她可是有内部消息,特别定制化修炼了这个身材,哪哪儿都大,哪哪儿都颤悠悠,保证圣子一眼爱上!至于林妩……在肌肤那事上,不单小闵氏,小杨氏亦对林妩颇有嫉恨。只不过此女竟然也有傲人的资本,没能跟小闵氏那贱人一样滚蛋,实在太遗憾了。不过没关系。小杨氏得意地想。圣子独爱肥美,这小丫头虽然胸和屁股都有点看头,但跟肥美还是差远了,自己定能……“腰比我粗的,也不要。”葵花说。一句话把小杨氏的美梦干得稀碎。圣子肩宽腿长腰还细,那腰身比寻常女子还精瘦些,而女子既肥美,腰定然会粗,谁能跟那些干瘪女子一样细?见过以己度人的,没见过以己腰度人腰的。圣子,你不要太过分!小杨氏哭着跑走了,跑之前,还推了林妩一下。“不要脸的东西,你还赖在这台上干什么?你也不过是胸大屁股大的肥——”“婆”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林妩遗憾道:“噢,我的腰刚好够他两手掐一圈。”“太细了。”“真烦!” 第419章 女侠饶命 又要胸大又要腰细,最后台上只剩得寥寥四人。再这样下去,就要到揭开面纱的环节了,到时候,林妩就是自投罗网。这可不行。如此考虑,林妩决定下一关的才学考验,稍微降低个人素质。但她没想到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有最蠢,只有更蠢。虽然她一再降低底线,但是剩下的三个人,比她还要低!这也不能怪人家了,毕竟那些家世好、受过新娘培训的,都被淘汰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有些外在天赋,但内里难免欠缺的女子。于是在最后一道题,林妩痛定思痛,这回一定要选个最离谱的。此时,台上台下紧张如一根弦。圣子面无表情,弄得婆子心中也十分忐忑。毕竟以过往的经验,越到后面越作妖,因为圣子无心成婚,总是想方设法地把所有人淘汰出去。而最后一道关是看脸,能来选亲的长相都不会出错,这关容易。因此这倒数第二关,往往是圣子最经常发难的时候。婆子心里头不安极了,可是打开最后一道题,她又松了一口气。这,是一道送分题。几位新娘们也不由得染上了喜色:看来圣子是真的想娶媳妇了,这种题,答案不是明摆着么?而林妩,看着纸条上那一行字——请选出圣子的最爱:一,经书。二,打坐。三,葵花。四,花魁。婆子悄悄给四个新娘传了话:“除了花魁,选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每人选一个,到底是谁中,就看命了。”为此,剩下三位新娘差点打起来,因为有两个人同时想选经书。而那位想选葵花的新娘,则是听闻圣子有葵花的别名,决定搏一搏。至于林妩,她早已写下了自己的答案。花魁,必须是花魁!新娘们交上去的答案,婆子逐个念出来。前两个一个选经书,一个选打坐,葵花听了嗤笑。“葵花。”婆子渴望地念出第三个答案。葵花面无表情,只是举起手,做了一个看似随意的手势。林妩脑内拉起警报。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曾经见过这个手势。这是葵花在对那位幽灵仆人徐暝表示,可以给他备车马了。他要走了。难道……林妩心中一凛。而葵花撑在座椅扶手上的双臂,也因为听到婆子最后念出的两个字,僵住了。“花魁。”婆子道。那双精致中带着魅色的眼睛,瞳孔微微瞪大,很明显是吃惊。之后,将视线转向台上。此时,正好所有的红绸落下来了,四个蒙面美人,完完整整露出来。葵花瞬间失神。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忘记这个,他曾经拥在怀里的身形。自己用手丈量过的三围,他怎么会认错呢!同样吃惊的,还有林妩。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只想冲到他旁边大骂一顿:“你这个……”砰!林妩刚冲到葵花面前,小厅的门却突然被踢开。德妃冷着脸冲进来:“圣子大人,本宫方才查明了,这儿有个新娘是假扮的,实为这几日扰乱钟楼的刺客!”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林妩眸色一沉。因着没能及时淘汰离场,果然还是被德妃给发现了!眼下这种情况,便是葵花愿意救她,可他作为圣子,一举一动都受规矩限制,断不能拿钟楼的安危当儿戏,直接跟德妃起冲突。那么便只有……林妩拔下头上的珠花簪子,掐住葵花的脖子,厉声道:“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哈?满室皆惊。居然有人胆敢刺杀圣子,哦不,拿圣子做人质?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弱女子,她真当圣子是盘菜啊——“哦,女侠饶命,不要杀我。”葵花绝望嘶吼:“你们可别过来啊,她会扎我的哦,她真的会扎我的哦。”新娘们:……婆子:……德妃:……就连林妩也听不下去了,低声道:“也不需要这么浮夸,你还是个圣子啊,闭上嘴巴就好了!”“哦。”葵花意犹未尽地抿嘴。“后退!都闪开!”林妩冷声道。表面上是她挟持圣子,实际上是圣子努力弯腰,把脖子送到她的跟前。所以说人矮不要当刺客,有点为难人。两人以一种很新的奇怪姿势,别扭地走出门外。德妃气得胎动都异常了,亦步亦趋跟着走出来,她的侍从亦对林妩形成了包围圈。“林妩!”德妃声音狠厉:“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来这儿,为什么你要破坏我的大计!”“我破坏你什么大计了?”林妩莫名其妙:“娘娘,我还以为我们算得上有交情,竟不知你如此憎恨我。”“恨你?”德妃敛下眉毛,声音里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我不恨你。曾经……我确实也将你当成朋友。”“可我不能有朋友,尤其是你。”“护国公主。”“若不是你……”德妃语气恨恨:“我们早就跟喀什联手,将大魏捅成筛子了!”林妩愕然。朝中众臣一直对喀什如何悄无声息地一路混到京城,感到费解,原来竟是德妃在暗中操作?往深里想,王家祖籍就在西北到京城的沿途,想必前后都有旧部,便于放水。而德妃深居宫中,对景隆帝的情况,连看带猜,也掌握了七八分。本以为景隆帝不中用了,拿下京城轻而易举。谁知林妩半路杀了出来,不但力挽狂澜,联合都中营击退喀什,而且还踩着这军功,当上了护国公主?德妃怎能不恨!但林妩还是不能理解:“娘娘,你身为大魏人,为何通敌卖国?你可知若是喀什攻下京城,大魏老百姓将面临怎样的命运?你身为一个宫妃,兄长还是戍守边疆的归德将军,如何做出这种叛国之事来?”然而德妃只是冷笑。“呵,叛国?”“明明是大魏国背叛了我!”她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每个字都如同在恨意中浸泡出来的,泛着苦涩和杀意:“我们王家,为建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但大魏皇帝是怎么对我们的?”“姓谢的打压我们,残杀我们,圈禁我们。”“狡兔死,走狗烹。”“我们为大魏流干了血,姓谢的却当我们是狗!” 第420章 开始躺平 德妃,不,可以说是整个王家,甚至曾经为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世家,都对大魏已经失望透了。打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最后都变成帝王挥刀的缘由。功高盖主,唯有一死。功不够高,则一直被驱使在边疆,不断见证生死,直至自己身死。不论是天才还是庸才,一旦侍奉帝王,最终都是耗材。凭什么?凭什么!大魏欠他们世家太多了!德妃从小,便被灌输了这样的仇恨,她还未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便已经接过家族的刀。她在深宫中这数年,一直将这充满使命和恨意的刀,藏得很好,直到遇上良机……“说起来,其实本宫也有该谢谢你的地方。”德妃笑起来,只是眼神万分凶恶,跟翘起的嘴角很是割裂,犹如狞鬼。“要是没有你,本宫怎会有这个龙种?”“有了这团肉,行事起来,可真是方便太多了。”她呵呵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本宫该怎么谢你好呢?林妩?”“其实圣子想放你一条生路,但本宫觉得,一个能诱惑这么多位高权重男子的女人,实在太危险了。”“不如你乖乖受死,等本宫当了太后,再封你一个风风光光的谥号,怎么样?”圣子?林妩看了葵花一眼。葵花疯狂眨眼,眨得眼角都抽筋了,以此强调: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参与,我不知道!那么,这是另一个圣子所为?林妩默默思量。没想到德妃一个边缘的落魄世族,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一边在京城布置天罗地网,一边在东傀谷笼络势力……吱吱。一阵弓弦被拉紧的声音,打断林妩的思绪。她举目四望,发现无数弓箭手高低错落站立,已然将她和葵花包围起来。德妃的笑容更恣意了。“你的胆子倒是大,连圣子都敢挟持,不愧是能从区区贱婢,一路爬上护国公主之位的女人。”她冷笑着,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只是,我这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想射中谁,就射中谁,想射中哪个部位,就射中哪个部位。”“你信吗,公主?”可林妩的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声音甚至很平静:“那就要看看,是娘娘的箭快,还是我的手快了。”意思是,死也要拉圣子做个垫背的。德妃顿时面色铁青。“林妩……”她咬牙切齿:“你不要不识抬举……”林妩刚想再回她,却突然感觉自己耳边的发丝浮动。然后,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脑袋,在她鼻尖撞上葵花的胸膛之际,一支利箭凌厉地穿过她的发髻,锵地射在一旁的黑金木廊柱上,没入三寸!莫说林妩,便是一旁的丫鬟小厮,见状都倒吸冷气。东傀谷训练出来的死侍射手,果然名不虚传。林妩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仍能保持平静,到让德妃刮目相看。“真是好命。”德妃本在冷笑的唇,渐渐抿平了:“怎么,圣子,连你也……”林妩正要抬头,脖子却突然传来熟悉的疼痛。她的脖子,再一次,被扼住了。高大俊美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异色瞳仁如宝石流光溢彩,冰冷无比。“怎么可能?”葵花,哦不,此时应该说是圣子了。圣子的声音极淡,说出的话却极其残忍:“本座总算是,又抓住她了。”“此女极能蛊惑人心,本座不在的时日,不知她又哄着人做下多少蠢事,实在可恶。”“这回,就不是关小黑屋那么简单了……”德妃满意了:“那就好,圣子果然是圣子,一眼就看穿了这妖孽的本性。”“既是这样,那也不能怪本宫了。”她突然心情大好似的,抬手夺过侍卫的刀,一步步走向林妩:“连圣子也容不下你呢,你就干脆地去死吧,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林妩……”“什么?”本来无动于衷的圣子,突然松了手,灵巧地将林妩换到另一边。德妃的刀尖便扑了个空。她皱起眉来:“怎么了?”圣子脸色微沉:“她就是林妩?”“德妃,你之前没有告诉我!”德妃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但她收起刀的姿势,仍然十分傲气。“这重要吗?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杀了便也杀了。圣子,你可别告诉我,你也被她蛊惑了!”可圣子已经铁了心,他不过抬手,弓箭手便全都退了下去,而神卫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乌央乌央将他护了起来。“她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东傀谷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德妃?”圣子冷冷道:“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一席话说得德妃面色惨白,咬着下唇不再言语。而圣子则长袍一掠,将林妩推倒神卫队队长身上:“带下去!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担保,看紧了!”“同时……”“筹备三日后的婚礼!”啥米?林妩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怎么画风突变,猛地就要跟她成亲了?跟玩儿似的!可是圣子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倒是德妃,用不甘心和愤恨的眼神,目送她被神卫队押走。然后,她就开始躺平了。没错,就是字面意思,她被圣子下了药。下了两人都很熟悉的,软身丸。所以,如今她只能平平地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请公主莫要生气,圣子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安心在这儿等着成亲吧。免得您又去了哪儿,装扮成谁人,白费那些个力气,对您对大家都不好。”徐暝面无表情地说。徐暝,就是那个幽灵一般的仆人。他行为举止像幽灵,说话也像,那么长一个句子,他说起来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复述一些在心里打过草稿的话似的。给人感觉,他不是在关心和劝诫林妩,而是机械地完成程序。若不是林妩心理素质强大,这么个幽灵一般的人在你床头说一些鬼话,怕是吓也吓死了。“不行,我生气。”林妩也面无表情道:“叫你们圣子来见我。”徐暝像没听见似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请公主莫要生气,圣子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安心在这儿等着成亲吧……”林妩:……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吗喽瘫子!妩姐生气了,妩姐中气十足,纵使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动了,也身残志坚地嘴别人。她大声喊道:“各位!你们的圣子道心动摇了!他不纯洁了!他脏了!”“他不敢来见我,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前晚那个了七次!”“你们不信的话,我还可以报出他的尺寸……”圣子黑着脸站在门口,对闭目塞听的神卫队大发脾气:“怎么回事,你们连堵嘴都不会了吗!” 第421章 婚礼之前 圣子气咻咻地进了屋,着人摆了一张宽椅在林妩床前,板着脸坐下,整个房间的气压瞬间降低。徐暝很有眼色地飘出去了。“你找本座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充满厌烦。“该不是,还想耍什么花招逃出去吧?那本座劝你还是省省。”他嗤笑了一声:“你可知道,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形?”“德妃的事,你是知道的,她绝不肯轻易放过你。是本座说与她,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可以调用南边的兵马,她才勉强同意留你一命。”“所以……”他眼皮微垂,高高在上俯视躺平的林妩:“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想活着,就把骠骑军的虎符交出来。”骠骑军的虎符?林妩表示听都没听过。这几个字分开她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是那么的陌生。“你前几天流的不是那个,是脑浆吗?”她毫不客气道:“什么骠骑军,什么虎符,我不知道!”圣子一下子端不住了。这个淫妇,怎么什么都能往那上头扯?正经事谈得好好的,好好的!“你莫要说些有的没的。”他深呼吸,冷着脸道:“骠骑军是镇国军最精锐的一支,如今在南地潜伏。我们有可靠的探子,知道这虎符不在宁国公身上,定是给了旁人代持。”“而你是宁国公的心上人……”“哎!哎!”林妩扯着脖子叫唤:“这话可不兴说啊。国公爷是国之重器,你真能空口白牙毁人清誉?”“再就是,国公爷可不是那等为些小情小爱误了大事之人,虎符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我一个小女子?你们的探子不准了,杀了换一个吧。”圣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探子身份贵重,杀不……不是。”他皱起眉头:“你倒对本座的事指指点点起来了?”林妩从鼻子里哼气:“我就是觉得,你们要找也该找宁世子,怎么找着我了,是不是脑子有坑?”脑子有坑的圣子心情败坏,抱起手臂来:“看来你一心求死。”“真是拎不清,如今这虎符可是你活命的护身符,你倒嚷嚷着没有,那本座便让德妃带着刀来听一听!”林妩:……超快认怂:“那倒不必。多谢圣子费心,哈哈,哈哈哈。”圣子冷鼻子冷眼:“先别忙着谢,谁知道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本座就跟你明说了,逃跑是不可能的,你所在这个地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仞塔,独立于钟楼之外,悬崖峭壁便是本座的绝佳轻功,亦无法攀爬,只能通过万仞塔与千丘峰之间的绳索来回。”“你若真能到千丘峰,还得开了那峰中石门,方能回到钟楼。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是此意。”“如果你还奢望着,那人能来救你……”他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十分地有针对性,一看就知道在说葵花。“那你还是别做梦了。”他冷冷道。“我和他思绪并不相通,从今日起我不再到这儿来,他便不知道你被关在万仞塔。”“再者……”他笑了一下,看着林妩,仿佛在看不自量力的蝼蚁。“千丘峰石门的钥匙,在这七七四十九层的万仞塔顶,由德妃亲自保管。”“德妃身边有稀世绝顶高手,我也好,他也好,都不可能敌得过。也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取得钥匙,明白吗?”圣子虽然很不耐烦,但还是把话讲完了,然后横了林妩一眼:“所以,你就安分点,等成婚后再说吧。”“也不知道他怎的如此鬼迷心窍,就认定了你……”林妩:……在说葵花吗?嗐,这事说起来她也挺后悔的。真后悔当初在船上乱试探啊。人小男孩本来对她没意思,一下下给她撩得情窦初开了。造孽哟。她怀着抱歉的心情,对圣子道:“圣子大人,能不能劳你帮我给葵花带封信?你若帮我这个帮,我保证再也不乱说话了。”圣子听见“乱说话”三个字就眼皮一跳。“你该不是要本座给你带什么淫言淫语吧?”林妩有点无语。她觉得这位圣子真的有点淫者见淫,不然何以一直把她想得很黄呢?“圣子大人请放心,我不过是要修书一封,让他以为我离了这东傀谷,好安他的心罢了。”林妩道。圣子将信将疑,但还是取了笔和纸,将林妩的话记了下来。林妩说——我的花:现在我已经回去了。你千万别想我,我是你得不到的女人。凤立百仞之高,岂容山鸡奢想?妩位于神塔之顶,不是尔能高攀。再见!圣子:……好肉麻,好恶心,耳朵脏了,执笔的手也脏了。他感觉这污浊的房间,自己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赶紧把写得鬼画符一般的纸叠吧叠吧塞进袖子里,逃难似的冲出房间。林妩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葵花什么时候出现,若是能在婚礼前回来,就好了。不过,她终究还是想多了。林妩眼看着这阴森森的万仞塔开始张灯结彩,仆人在她的房中出出入入,挂红绸的挂红绸,贴喜字的贴喜字,一副真要成婚的架势。连嫁衣,竟然都是备好的,华丽无比,做工精致。而且,正是林妩的尺寸!真是细思恐极,一件好的喜服,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再怎么快手的绣娘,也不可能在三日绣成如此精美的衣裳,东傀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妩觉得,这个地方,乃至这个圣子,真是越来越神秘了。只恨她没有机会跟葵花独处,否则,这众多谜团定然能解开些许。而说到葵花,不知拜堂的时候,来的人是圣子,还是他呢?林妩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今夜。东傀谷一贯的作风,娶新娘跟冥婚似的,不仅在夜黑风高时候进行,烛火也极为昏暗。林妩穿好喜服,盖好大红鸳鸯盖头,低头时甚至看不清红色绣花鞋上硕大的珍珠。徐暝扶着她走进礼堂时,她只觉得阴风阵阵,四周安静得吓人。似乎除了她俩,一个人也没有。过了不知多久,林妩独自站在堂前,脚都麻了,桌上的红烛啪地爆了一声,吓得林妩掀起头盖想个究竟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知何时,她面前,已经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第422章 冥婚拜堂 林妩的盖头刚掀起来,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对方抓住手。盖头重新落下去之前,因着对方身量高,她只来得及望见对方的修长的腿和精瘦的腰,没见到脸,无法确认到底是葵花还是圣子。这阴阴沉沉的气氛,不像是葵花的作风。可也不能完全断定是圣子,因为这毕竟是婚礼,谁知道有哪些人在呢?葵花得了她的信,必定是小心行事,不可能太张扬。这么想着,林妩一颗心,真是上上下下下下下下下……尤其这拜堂的风格还很阴间。林妩被圣子抱在怀里,只觉得对方全身上下都冷得可怕,哪怕穿着喜服,也透出一股冰凉来。而对方抱着她过火盆时,林妩佯装惊慌,扶了一下对方的胸膛。结果他一声闷哼。林妩趁热打铁,又按了好几个地方,对方明显肌肉紧绷了。所以,这是葵花?林妩心中燃起一点希望,低声道:“老弟,是你吗?”对方没有回答。是圣子。林妩的心又沉了下去。在之后,对方将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时,又很温柔地用大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起来。然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修长的五指,摩挲她的柔嫩的手背,纤细的指节,圆润的手指头……林妩被那股冰凉,激得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但还是免不了猜想,这上下其手的样子,看起来,又像是葵花?可这人也太阴间了,一点活人味也没有。林妩被他牵着一直到高堂前,饶是盖着红盖头,她也能看到台上烛光抖动,一派阴惨。偏偏此时,徐暝毫无生气的声音,又平平地响起:“行——礼!”“一拜——天地!”冰凉的手掌轻轻按在林妩的背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林妩不由自主地便弯下了腰。环佩叮咚作响,她便是不看,也知道身旁的人同她一样,正在拜拜。还挺像样的。林妩心想。她毕竟是经历过一次婚礼的人了,对步骤铭记于心。本以为,东傀谷是个行事作风与外界迥异的地方,这婚礼又只筹备了三日,定然十分草率随意。可留心看来,婚礼虽然鬼气森森,但却是标准的大魏贵族婚礼仪式,每个步骤都严苛规范,简直不像个异族所为,丝毫没有委屈林妩。拜完天地,要转身向高堂时,新郎还轻轻扶了一下林妩的手臂。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但足见体贴和克制。林妩更难分辨,到底是葵花还是圣子。但她也无暇细思,因为徐暝毫无平仄的声音,又鬼一般响起来了:“二拜——高堂!”这次没被按着背,林妩也主动弯下腰去,并假装发冠太重,抬手扶了一扶。这一扶,便将盖头掀起来些许,而透过那点缝隙惊鸿一瞥,林妩大为吃惊。天哪。这真的是个冥婚现场啊。整个礼堂里,一盏灯都没有,唯一的光亮,就是台上两只高高的红烛,淌着红色血泪,用摇曳昏暗的烛光,勉强照亮台前一片天地。而屋里又是铺天盖地的红,红绸,红纱,红桌布,红色箱子,血红的杯碟碗筷,地上猩红刺眼的毯子。这下林妩也没心思琢磨身边的人,到底是葵花还是圣子了。她觉得是鬼!手一哆嗦,盖头又落回去了。正在这时,冰冷的手臂按上她的双肩,以虽然沉默但不容置喙的态度,将她转了过来。两人面对面,林妩垂眼,便能看到对方的鞋尖。好是好在,他确实是脚踏实地,踩在地上的,而不是飘着。坏就坏在,娘嘞,这鞋子也是红色的,好生吓人啊……林妩快患上婚礼ptsd了。此时还没晕过去,只能算她求生意志强大。“夫妻——”徐暝拉长了声音。说来也怪,他的每一个每句话,都是林妩以前听过的,节奏一模一样。可用这种毫无生气的腔调说出来,就感觉十分渗人。林妩战战兢兢,听他说出最后两个字:“——对拜!”她咬咬牙,闭上眼睛,跟对面的人拜了一拜。实在不敢正眼,毕竟在恐怖电影里,这会子盖头应该从头上滑落了,恰逢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腐烂的死人脸……还好,电影只是电影。林妩站直后,确认了一下,盖头还在,才心惊胆战睁开眼睛。一切安好,除了眼前多出一份婚书。这是她上次婚礼没来的及经历的,因而眼下还是头一次见。婚书上头写了若干祝福之词,什么永结鸾俦,白头偕老之类的,虽然没有大魏的官印,但是有一朵小小的花,如吊钟一般,在微弱的烛火下看不太清。想来这就是东傀谷的印子。奇怪的是,婚书上头只有林妩自己的名字,新郎的名字却是空着的。徐暝的鬼魅声音响起:“夫人,按手印吧。”“按完,便算是礼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旁边的男子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徐暝将一张纸递到林妩眼皮底下。“夫人,还有一份缔结婚姻的誓词,劳烦你对着天地,表明心志吧。”林妩只能接过来,逐字逐句地念:“日月共睹,天地为证,小女林妩,今为人妇,从今往后,如珠如宝,备受珍重,生死契阔,捧于心间……”林妩越念越觉得不对劲,这就是东傀谷特色吗?这谈的全是权力,没有义务,对女性太友好了吧?没有十年的恋爱脑血栓,写不出这种誓词来。不过,如果圣子也读这么一份,那就相当于林妩也要同等地待他如珠宝,珍重视之,不论生死离别,都把他捧在心上。那好像也没占到便宜。林妩干巴巴地念完誓词,将纸张还给徐暝,然后等着轮到圣子念。可是,并没有。徐暝接过纸张后,便让林妩在婚书上按了手印,然后拉长声音:“礼——成!”“等一下!”林妩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他……不用宣誓吗?”圣子沉默不语。如果不是大堂足够安静,能够听到他的呼吸,林妩甚至以为自己在和空气完成婚礼。而徐暝听到这话,难得地愣了一瞬。然后,低声道:“不,他不需要。”“夫人,圣子大人只希望,你幸福就好。” 第423章 洞房之夜 拜堂的时候,好歹还有徐暝在场。但送入洞房后,只剩下林妩和圣子二人,再加上屋里竟然连喜烛也无,全然黑暗,唯有透过窗纸照进来的一点朦胧月光,把红色的装扮映得更阴森。林妩勉强定下心神,告诉自己,这是人,不要怕,不要怕……可是她刚给自己洗脑完,圣子就悄无声息地靠近,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不是,等等!林妩瞪大眼睛,盖头也从头上滑落了,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只能通过呼吸声,感受到对方些许心绪。一点点激动,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怅惘,甚至……痛苦?“圣子,是你吗?”林妩试探地问。对方嗯了一声。林妩松了口气,好歹不是鬼。但问题又来了,她可不想跟他发生什么关系,她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啊,放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这也太凶残了。她赶紧七手八脚,一边摸自己的发髻,一边推着对方的胸:“圣子大人,其实你还在修行,色欲之事毁你根基,还是莫要……”话还没说完,她便唔唔了两声。嘴巴被堵住了!这圣子,这圣子,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亲了上来?林妩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圣子,这是葵花吧,是葵花那厮吧,还装模作样的……灼热的嘴唇疯狂碾压林妩,香甜的气息渡到她的嘴里,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贝齿被撬开时,一个甜甜的东西滚入她口中。当糖浆外衣融化,熟悉的苦味传来时,林妩的心跳几乎停摆。软身丸。圣子居然给她喂了一颗,软身丸?而对方因为给她喂了药,稍稍松懈了些,连揽住腰的手,也松开了。而后,低低地哼了一声。一根簪子划破他的左胸,血淅淅沥沥淌下来。被桎梏住,又吃了软身丸的林妩,拼尽全力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他一个血的教训。簪子当啷掉在地上,正好在那月光照耀之处。是那支茄子珠花。如今,它上头斑斑点点,沾上了鲜血。林妩软倒在圣子怀里。虽是被划了一道,但圣子宛如无知觉似的,除了最初那声低声,再无其他反应。生气,恼怒,疼痛,全都没有。他冰冷得如同死人,但动作却十分小心轻柔,将林妩抱起后,轻轻放在了红纱帐里。然后,他开始将林妩的嫁衣,一件件剥去。林妩:……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她想大骂一通,但圣子这次好像学乖了,软身丸里不知道加了什么成分,她说不出话来!好你个圣子,我真是看错你了!还是说,葵花?可恶,早知今日,当初她就应该叫官府……男子修长而冰凉的手停下了。他没有脱光林妩的衣服,在林妩身上还剩一层里衣时,他微微直起身来,脱去自己的喜服,而后躺在林妩身侧,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搂着她的要。如同对待一个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她小小的脑袋,圈进自己怀里。之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似是满足,又好像,有一点点悲伤。而林妩,在自己柔嫩的面颊,碰到胸前那粗糙不堪的皮肤时,愣了一下。接着,她就失去意识了。当林妩再次睁开眼睛时,除了脑子有点昏沉,什么后遗症也没有。可见这软身丸是经过再次精心调配的,虽然能使人哑声、昏迷,但药效过后,没有副作用。她赶紧跳下床,活动活动身子骨,发现自己也没什么那方面的疼痛。一切都是好好的。但她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她反复回想着自己来到东傀谷后,曾经从眼前闪过,被自己无意识忽略的那些细节。还有……那根珠花簪子,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圣子没有捡走它,任由它浸在血泊中,开出了艳丽的花。林妩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砰!门被推开了,一只缀满珠宝的绣花鞋,踩在那簪子上。“新婚大喜啊,公主?”德妃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你该不会真以为,本宫会放任你吧?”“那骠骑军固然难得,但你也别想用这个,牵制本宫。只要你到了本宫手里,还怕你不肯招吗?”她抬起手,只轻轻一挥,几名侍从便持刀进了屋。林妩被逼至窗前,只略略侧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看见了吗。”德妃勾起红唇:“底下是万丈深渊,你逃得掉吗?”“便是你能逃得出这个屋子,你还能,逃出这万仞塔吗?”她跟变脸似的,倏地收起笑容,而后,从侍从手里接过长剑。“上次被你逃过,算你幸运。”德妃将剑抬到眼前,看也不看林妩,兀自欣赏着剑刃的寒光:“这一次……”“本宫劝你识相!”长剑刺出,直指林妩。“林妩,你可想好了?”“主动交代虎符的下落,本宫还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你可知道,这东傀谷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长剑又往前指了指,将林妩逼得后退几步,直到整个人倚靠在窗前,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德妃的剑尖,才堪堪在林妩的鼻子前停下。她的声音无情且狠狞:“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剑尖距离鼻子仅毫厘之差,身下又是万丈深渊,林妩虽然被窗子咯得身子生疼,但仍然镇定自若。尤其是看到门口露出一角白袍之后。“娘娘,你未免太自信了。”林妩笑了笑:“东傀谷虽然可怕,但你难道忘了吗,这儿,可由不得你做主。”这简直是扎德妃的心窝子,她怒极攻心,手中的剑,几乎是下意识就狠狠刺过去!林妩条件反射,又往后头一仰。可她本来就险险地坠在窗边了,此时再往后仰,只会翻下窗去,坠入无边深渊。这,也是德妃所乐见的。她还不愿意与圣子起冲突,如果林妩能自己坠楼身亡,是最好的……眼看林妩即将掉到窗外,德妃勾起满意的笑,冷不防却有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人影掠过身旁,凌厉的风声,让德妃只觉得脸颊如被刀刃刮过。冰冷,刺痛,不寒而栗。而后,一只莹白如玉手臂伸出,只轻轻往林妩的肩头一带,便将整个人捞入怀中。 第424章 组成玉匙 “圣子!”德妃情难自抑地尖叫起来:“你难道真的要跟我作对吗?她可是大魏公主,是我们的敌人!”圣子把林妩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侧头淡淡地看了德妃一眼。“你如何能与她相比?”他轻飘飘道。一句话让德妃噎住了,气得满脸通红,强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但声音里还是不免有些恨恨:“圣子,你冷静些,勿要被美色迷惑了。”“退一万步讲,便是你眼下带她出了这个屋子,又如何?”“没有玉匙,你进得去塔尖吗?”为了使万仞塔成为孤塔,建造者可谓苦心孤诣。虽然在万仞塔与千丘峰之间牵起了通山的绳索,但又将绳索锁在塔尖上,唯有将四十九块玉璧组合成一块,方能打开通向塔尖的机关,使用绳索。一旦缺少其中一块,人就永远无法离开万仞塔。德妃冷笑:“且不说四十九块玉璧均被严密看管,单就说最后一块,你知道在谁手里的,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从他手中,将玉璧抢走……”“不,你错了。”一个小脑袋,从圣子的肩膀上面探出来。林妩露出多日来,唯一一个全然愉快的笑容。“娘娘,你说得很对,玉璧在绝世高手的手中,自然是抢也抢不走。”“但如果,我们并不抢呢?”德妃迷茫了一瞬,不抢?那要如何……但圣子,不,葵花,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他抱着林妩,如同一只轻盈的飞鸟,蹬出了窗外!德妃怒极,吼道:“追!快给本宫追!”侍从呼啦啦又从房中退了出去。德妃气冲冲地也要往外跑,但她身子重,不过走了两步,便扶着门停下来。贴身侍卫担心她的安危,抚慰道:“娘娘莫要着急,正如娘娘方才所说,便是圣子将人劫走,又如何?”“这塔有七七四十九层,每一层有一块玉璧,集齐四十九块玉璧,才能打开塔尖机关,使用通山绳索,不然决计到不了千丘峰。”“如今这四十九块玉璧,都捏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圣子便是武功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德妃慢慢冷静下来,抬起怀孕后虽然圆润些许,但依然可见武将之女锐利的眉眼。“说得也是。”她哼笑道。“本宫真是昏了头了,圣子又不会武功,仅凭轻功,如何敌得过持有玉璧的守门侍卫?他怕是连这第一层,离不开……”“娘娘!”话音未落,一个人就急匆匆地狂奔而至。德妃定睛一看,居然是负责保管第一层玉璧的持璧人。持璧人大汗淋漓,声音缩瑟:“娘娘,不好了,第一层的玉璧,没了……”德妃刚沾到凳子上的屁股,嚯地又抬了起来。“什么?”“怎么可能会没,是圣子抢走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圣子一个没有武艺在身的人,你们都防不住?”“该死,该死!”她怒不可遏,直接将手上的镯子脱下来,狠狠砸向那持璧人。直把那人的眉骨,都砸青了。对方又痛又委屈,战战兢兢地伏地磕头:“娘娘息怒,不是圣子……”“不是圣子?”德妃皱起眉头,厉喝:“不是圣子还能是谁?你自己无能,莫要狡辩……”“娘娘!”持璧人砰地磕了个响头,嘶声为自己辩解:“真不是圣子!”“属下、属下,根本没见到人。”“那钥匙,明明一直捏在我手里的,但是一转身,就没有了!”德妃大怒:“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突然就没有了,哪有人神不知鬼不觉从别人手里掏走东西的,事到如今你还在扯谎……”话还没说完,第二、第三、第四……一大群持璧人都来了。他们一个个像雨后的青蛙,争先呱呱:“娘娘,第二层的玉璧不见了……”“娘娘,第三层玉璧我藏在鞋底的,脱鞋挠个脚就不见了……”“娘娘,第四层的玉璧我哪也没藏,我就夹在咯吱窝底下,跟人打个招呼就没了……”“娘娘,真不怪我!我单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谁知道第五层的玉璧打狗也被狗叼走了……”德妃的脑子,嗡嗡,嗡嗡,嗡嗡嗡。听到最后,她摇摇欲坠,还是贴身侍卫及时扶住她,才免于跌倒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掐紧侍卫的肩膀:“你们的意思是……”“一至二十层的钥匙,都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她几乎尖叫。“圣子只有轻功,而林妩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们怎么可能拿到玉璧?”“若是真被他们逃出去,本宫让你们一个个都偿命!”她说着说着,胎气都动了,捂着肚子面色惨白。贴身侍卫一边紧张地叫人去传大夫,一边尽力劝:“娘娘莫要惊慌,便是他们拿到些玉璧又如何,只要缺了一块,他们便不可能组成玉匙,就无法打开塔尖机关,用不了铜山绳索。”“旁的玉璧且不说,第四十九层的玉璧,是不可能落到他们手里的,不是吗?”“娘娘尽可放心……”他的话再次安慰到了德妃。确实,她到底在担心什么?第四十九层的玉璧,谁也不可能抢走。可是,为什么她心跳得如此之快呢?“快,扶本宫上去。”德妃不顾侍卫让她留下来看大夫的哀求,毅然决然踏上了向上的阶梯。而每往上一层,她的心就往下沉一次。不祥预感,笼罩她的心头。此时,在倒数第十层,一个白色的身影,怀中搂着一团红色,如闪电般在塔中疾驰。两个侍从打廊上走过时,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阴风擦身而过。“哎呀,今日的风真大。”其中一个侍从搓着胳膊道:“凉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另一个侍从则竖起手指:“嘘,别乱说话,昨日才大婚,你就说这不吉利的,是要讨死么?”“要知道,圣子大人可十分重视这次婚礼的……”两人渐行渐远,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经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他们自然也没发现,本来放在袖中的玉璧,已经消失无踪了。 第425章 你最棒了 高挑修长的男子,沉静的双目中,微褐色的瞳仁专注而笃定,将怀中的女子微微搂紧后,一跃而上最后一层楼。此时,德妃在几名侍从的飞身护送下,抵达倒数第三层。从那突出的瞭望台上,她看到两人竟然已至第四十九层。“混蛋……”她捂着肚子,气得发抖。然后,不管不顾地吼起来:“来人!把他拦下,他只是轻功好罢了,不会武功,绝对不能让他到塔尖去!”“否则,本宫砍了你们!”因着这塔是专门清出来,给德妃等人居住的,故而塔中多是她的人,听到她的话,虽然众人犹豫了一下子,但最终还是选择忠主,对圣子出手。于是在最后一层楼,葵花和林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狙击堵截。葵花不会武功的劣势,立即暴露出来了。有好几次,他差点没躲过攻击,被人给砍了,还是对方犹豫了一下,不敢伤害圣子,才躲过一劫。但德妃在看到如此情形,急得大喊:“把圣子打晕!只要不伤及性命,本宫自会解释。”“打晕他!”这下可坏了,得了令的侍从们,没有了顾忌,一拥而上。而葵花只能从开始的一路突击,转变为左右躲闪,艰难地往机关那边走。好死不死,正好有一个侍卫从天而降,要用刀柄敲他的头:“圣子,得罪——”啪!刀掉到了地上。侍从也嗷了一声,弓着身子翻滚在地。葵花的纤薄但不瘦弱的肩膀上,再次慢慢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真不好意思。”林妩谦虚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然后伸出手,十个指缝里都夹了圆碌碌的东西。“我特别会射击。”“这是药库里掏来的好东西,口感梆硬但是壮阳效果极好,送你们了!”biubiubiubiubiu!十弹齐发。打蛇打七寸,打男打三寸。侍从们个个都捂着下面,翻滚嚎叫。葵花:……嘶。光是看就觉得好疼。“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一手?”他低声问。“你不在的时候。”林妩答了跟没答一样。葵花气得捏了一下她的屁股。林妩:……两人一边吵嘴,一边赶到第四十九层。葵花的脚步很明显放慢了。“这儿不太好办。”他皱起眉头:“守在这里的,是一个很危险的人……”“连你也没有把握?”林妩觉得稀奇。可葵花点了点头。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德妃的追兵紧随其后,已然能听到她的吼叫:“圣子,都是自己人,你确定要倒戈相向吗?我们还有大业未成!”“放下林妩吧,你不可能拿得到最后一块玉璧,除非……”没有时间了。葵花无心听德妃再说什么,而是用力撞开了第四十九层密室的大门。他是圣子,他当然知道,最后的持璧人,就在这里。而塔尖的机关,也在这里。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便是死,也要将林妩送出去……可是,一片寂静。密室里空无一人,通往塔尖的机关在昏暗光线中,发出金属色的亮光。在那用以承载玉匙的的凹槽里,早已放好了一块玉璧。正是最后一块玉璧,第四十九层的玉璧。葵花和林妩双双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快把其他玉璧放上去!”林妩急急道。两人紧张而又冷静地,将一兜子玉璧,跟拼拼图似的往上放。于此同时,德妃带着人匆匆赶到。在他们杀入密室的最后一刻,四十九块玉璧归位。七星玉璧机关,缓缓地启动。大门,打开了。林妩一眼看到远处那在天堑两段晃荡的绳索,当机立断抱住葵花的脖子,而葵花也在同一时间,默契地捧住她的屁股——冲啊!虽然追兵如潮水般涌上来,但是比起轻功,谁也不是葵花的对手。侍卫只能自我安慰:“无事,等他绑防护绳的功夫,我们便赶到了……”“不是啊。”另一个侍卫双目呆滞,惊恐地望着前方:“兄弟,你快看,他们根本没绑防护绳……”众侍卫聚焦一看,瞠目结舌。只见圣子抱着林妩,很轻松地就到了绳索边上,然后如同一只轻盈的飞鸟,跃了上去。平素有人要用通山绳索,都是用吊环滑过去的,还得用绳子扎好腰,免得手滑掉下去,小命就没了。可圣子竟如此悍勇,把绳索当成平地,大喇喇就在上面走动。这可是两座大山间,晃荡不止的一条绳索!而且,他怀里,还抱了一个人!这简直是……“神啊。”有个侍卫忍不住发声。他们本不是东傀谷的人,而是德妃培养的外来死士,但此时齐齐对这位所谓的圣子,肃然起敬。这世间真有如此神明,行走于天地之间,将生死踩在脚下!众侍卫惊掉下巴,德妃则恨得牙痒痒,不要命似的嘶吼:“快!上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人呢?他人去哪里了!”“混蛋,混蛋!”侍卫们你我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为难。他们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在地上打打杀杀还行,但这可是天上。而且,对方是神。神,能打得过吗?德妃气得要发疯:“你们一个个都傻了?切断那根绳子,切断!”啊……众人又惊呆了。切掉绳子?那人岂不是径直落入深渊,然后粉身碎骨?虽说都是德妃豢养的死士,但此时望着这个女子癫狂的面容,他们竟有些毛骨悚然。可终究还是按了她的意思去做。绳索被切断那一刻,侍卫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不忍看那两个身影如断线的风筝坠落:神啊,请宽恕我……可他们在闭眼的黑暗之中,听见的却是德妃歇斯底里的尖叫:“怎么会这样!”数十双眼睛霍然睁开,然后,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拽着那绳索,竟如荡秋千一般,被高高甩向天空后,选了一个最佳的点,松手——然后,向一只翱翔的飞鹰,向千丘峰俯冲而去!对于旁的人来说,高空坠落便是一死。但对轻功绝佳的人来说,却不过是小菜一碟。即将落地时,葵花来了好几个翻腾跳跃,而后,稳稳地落在石门前。“啊!”德妃已然是疯了。她抓住自己的头发,一股红色的痕迹,濡湿了她的裙子。贴身侍卫大惊:“娘娘,千万以您的身子为重,不要动气啊!”“便是他们到了千丘峰又如何,石门的钥匙在您身上呢,他们不过是白忙活一场罢了!”“对!”德妃的眼睛猛然迸发出光亮,有一种濒临失控的狂喜:“钥匙在我身上呢,我怎么忘了?”“呵呵,哈哈哈哈,他们费尽心思,不过是被困在石门之外,被我们瓮中捉鳖罢了!”“只要这钥匙还在我身上,我就可以……”她又哭又笑地摸着自己的身子,去找那把小小的钥匙:“就可以……”“就……”狰狞扭曲的脸冻住了。本来还颤抖抽搐如疯子的德妃,此时宛如一个木偶,连眼泪都停在脸上。“我的钥匙,去哪儿了?”她呆呆地问。贴身侍卫莫名其妙:“娘娘,不是一直在您身上的吗?您包了又包,贴身绑在身上的……”“不见了。”德妃的脸渐渐拧起来,瞳孔放大:“不见了……”“石门的钥匙,不见了!”“啊!”凄厉的尖叫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而另一头,千丘峰石门,一把小巧的钥匙正被插进锁芯里。咔哒一声,石门缓缓打开。俊美秀丽的男子歪头翘起嘴角,两眼闪闪发亮,弯下腰来,对后头的女子灿烂一笑。“姐姐,打开啦。”“干得好!”林妩踮起脚尖,拍拍他凑过来的脸颊。“你最棒了,赖三!” 第426章 该算账了 出了千丘峰,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圣子想在钟楼出入,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两人一边掠风下山,很快出了山门。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在静静等候。小老头从门帘后探出头来:“快来快来,药已经熬好了,快来尝一口!”赖三抱着林妩一跃而入,抱怨道:“老爷子,试药可以找别的人吗?上次你那药我才吃三天,脸上便长了三个疮!”天知道,这张脸对美人而言有多重要,他那几天生不如死,天天敷味道难闻的药草,好不容易将疮给平下去了。最可恨的是,疮好的那天,瞳孔唰地一下。变色了。换人了。劳动果实被人窃取了!苦哈哈的只有赖三自己,好处都被圣子占了,他现在想起来就憋屈。游医老爷子不以为意,摆摆手:“哎呀,为医理献身是你的荣幸。你这孩子咋一点大爱也妹有呢?”“再说了,你如今十七岁,正是青春气盛的时候,脸上长疮能怪我吗?少年人不都这样吗?要怪就怪你心火太旺,实在不行青楼走一遭,找个花魁发泄发泄。”说到这个,赖三就更气了。“别再跟我提这两个字,想当年我高低也是个花魁,都怪你趁我不能动弹的时候,灌了我那么多骨头汤,生生将花魁整成了魁梧,连裙袄都得定制,老鸨见我来了,还以为是来收保护费……”游医摊手:“这又怪到我头上啦?不是为着你天天喊骨头疼吗?”“人孩子都是十四五岁长身量,你倒好,十六岁才长,本来多软萌可爱的矮冬瓜,嘭地一下长成村东头铁柱,吓也被你吓死,还以为鬼上身了呢。”赖三听得七窍冒烟,嚷嚷起来:“那还不是你老是给我吃什么大补丸?补来补去,身也不娇了,体也不软了,骨头梆硬,狗洞都钻不进去了,别说当花魁,贼都要做不成了!”游医也咣当放下药碗,怒发冲冠:“啥!老爷子那是为了救你,救你还救出仇来了?”“当初你伤得就剩一层皮,若非这东傀谷奇药无数,老爷子费尽心思给你搜罗来了,你如今更硬,尸体僵硬!”“唉,你这娃子真不懂事,要老头子说,还是圣子知恩图报,有礼有貌……”这话更是踩到赖三痛脚上,最令他难受的一点来了:“你还说,若不是你把我带回东傀谷,又吃了那些特效药,那家伙怎会跑出来,明明在京城时好好的……”游医真是奇了怪了,嗤笑道:“好什么好?你本来就是一体两魂,在京城时就要死了,若不是他那个魂撑着你回到东傀谷,慢慢养起来了,你能活到现在?”“你也是,好好的圣子不做,去当什么偷子,那一身轻功都白学了,人家用来飞天赐福的,你飞檐走壁去偷肚兜……”“我没有偷肚兜!”赖三崩溃道:“那是前朝艳后的金缕玉衣!”游医一副“安啦,大家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现在也挺好的,小时偷兜,大了盗国,我才听说,东傀谷要进攻京都了,你作为圣子是督军大将呢!”“真是有出息啊。”赖三更无语了,扶额呻吟道:“这些我不知道,都是那家伙掺和的,我真是被他害惨了……”游医长吁短叹:“老爷子何尝又不是呢,如今我是药库的师尊,圣子还指名让我去随军当军医嘞。”“铁饭碗粘身上了,甩都甩不掉,真烦。”“也不知道这事传到京城,我儿子会不会被太医院除名啊。”“我也要被京城偷子圈除名啦。”赖三含泪:“长太高了。”两人从一开始的互相指责,到针锋相对,再到同病相怜,眼下几乎要抱头痛哭了。直到身旁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你俩叙完了吗。”“轮到我了没有啊。”“我还有一笔旧账,要跟你俩算算哦。”林妩盘腿坐在车里,举着冒着热气的烧火钳子笑眯眯:“尤其是你,赖三。”车厢内的温度瞬间下降,气氛尴尬又紧张。游医若无其事地捧起煎药炉子:“在车里头煎药呛得慌,我去外头煎。”然后便如脱缰的野狗般,九头牛也拉不回似的蹿出去了。车内只剩下林妩和赖三二人。赖三只觉得头皮如同被针扎,人都麻了,麻溜地跪坐在林妩跟前,谄媚道:“姐姐~”“放肆!”林妩把那火钳子咚地一敲,面无表情:“叫我大小姐!”赖三挺直的身板马上塌了下去,跪行两步,在林妩的脚边蹭蹭:“大小姐……”可林妩心硬如铁,这个小偷瞒了她那么久,把她骗得团团转,若不是选亲的最后时刻对上暗号,她如今还蒙在鼓里呢。“你自己交代吧。”林妩冷声道。“呜。”哈巴狗呜咽了一声。“我错啦,大小姐。”赖三语气可怜巴巴:“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如今身份敏感,那家伙又时不时跑出来,在万龙河撞船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就没和你相认。”“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说?”林妩利眼如刀。一个月,他们在河上行船走了整整一个月啊。该死的赖三日日和她同床共枕,却什么都不说。林妩回忆起来,就想用烧火钳子夹他的脑子。赖三低头吸鼻子:“我想说的,但是你突然摸我……”噢。这回轮到林妩头皮发麻了。他这说的,是花嫁船上那会儿,林妩为了试探他的性别,干了一些出格的事。“长这么大,还没人这般摸过我。”赖三委屈上了:“虽说我下头穿了个猪皮做的假东西吧,但还是被摸得好苦。”“你还穿成那样,过来挤我,还让我摸你。”“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热……”“停,停停停!”林妩听不下去了,尴尬地打断他的话。“人要向前看,赖三,那些事你就忘了吧。”“怎么能忘呢?”赖三眨巴着眼睛,媚眼水水的,波光流转。“大小姐,那是我的第一次……” 第427章 塔尖奇人 林妩也想抱头痛哭了。啊。看她都做了什么啊,她把人撩出火,现在甩都甩不掉了!“其实呢,赖三,咱们做姐弟就挺好的……”她挣扎着说道。但赖三仰着小脸,脆生生道:“不好。”“以前在京城,是我没开窍,天天伺候在大小姐身边,都不晓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前些日子大小姐对我那般……我才知道,姐姐真香!”“要是早点醒悟就好了!白白便宜了那些个臭男人……”他真情实感地懊恼起来。而林妩,不单懊恼,还悔恨,悔得肠子都青了。“额,赖三,说实在的,你我并不合适……”“哪里不合适?”赖三不同意了:“我觉得很合适啊。”“虽说我张开了些,面孔不如先前纤细柔美了,但五官轮廓到底还在,我们可是夫妻相诶。”他越想越美:“而且,你还认出了我!”“大小姐好厉害呀,我这么努力地隐藏自己,还是被你看穿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林妩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说起这个,她就想敲自己的脑壳。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并且非常明显,只是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喜爱扮女装,经常欣赏自己的美貌,对她又无缘无故的亲近……“最开始不理解,是在药库的时候,游医毫不犹豫就让我跟圣子走了。”林妩郁闷道。那时候死老头子说什么来着?“你们是应该好好处处。”这话听着就很怪。按理说,游医虽然很离谱,但关键时刻还是可靠的,既然他能在德妃面前救下林妩,又怎会转头让她陷入险境?可林妩没来得及问他个明白,就被圣子提溜走了。而后,在主塔给圣子更衣时,她那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藏在衣服里的珠花,突然出现在圣子手中。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她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她没有细想。“最终确定,还是因为那无聊的选亲。”林妩气得把烧火钳夹得啪啪响。“什么你最爱的东西,居然是花魁……”她吐槽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的想当花魁?”“当初你就念叨着要当美艳花魁,后来去道观见马道婆,你死活都要妆成花魁。”“花魁两个字,简直刻在你的脑门上,必然是你!”林妩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自己把自己说无语了:“我当葵花是个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原来,不过是花魁倒过来念而已。”“这么有执念,不是你还能是谁?”说到这儿,终于是忍无可忍了,林妩举起烧火钳,梆梆揍了赖三几下:“嗨呀,好气呀!”赖三很配合地做出很痛的样子,闷哼了几声。“小姐真的好聪明哦。”他眨眨亮晶晶的眼睛:“不愧是我的姐。”林妩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更郁闷了。不过,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也要怪赖三这个死家伙,当初明明都是一米五几的矮冬瓜身材,怎么她不忘初心,他却猥琐发育?跟泡发了似的,这窄腰长腿宽肩膀,至少都是一米八好吗?差距也太大了,谁看了,会想到是同一个人?林妩真觉得自己眼瞎得冤枉。而且,作为同龄人,她回想起自己当时努力喝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西湖的水都要化成眼角的泪了。这是什么基因差距,人间惨剧啊。赖三随随便便发育一下,就蹿到了一米八。而她在宁国府努力进补,结果,只长了胸!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恨。但友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林妩自暴自弃了:“罢了,罢了。这事放在一边吧,先不提了。”“我且问你,东傀谷要造反的事,你知道多少?”谈到正事,赖三的表情终于正经了几分,他皱眉道:“这事我真不知道。”“我懒怠打理那些事务,都交给那家伙了,德妃到这儿来,原先只说是腹中胎儿有问题,到此求医问药。她与东傀谷合作之事,我完全不知。”“而且她素日多居于万仞塔,甚少到钟楼来,我也不过是见过她几次。”说到万仞塔,林妩又想起今日之事,很多事情都太不同寻常了。听赖三的意思,且之前圣子亦说过,德妃与东傀谷不过是合作,那为何她在万仞塔竟有如此权势,整座塔都是她的人,还口出狂言要杀了圣子?“这我也不清楚。”赖三又皱眉了:“我从来不去万仞塔,万仞塔有个危险的人,我很不喜欢。”“是塔尖那个人吗?”林妩问。赖三点了点头,脸色不大好。“小时候在崖底,他经常逼我念经,又让我去冲瀑布,脸冷得像个死人,那家伙就是太听他的话,所以才长歪了……”那家伙,指的是圣子。虽然赖三说圣子长歪了,但其实长歪的,是他自己。那一个魂魄,一直被当成圣子来培养,行事作风规矩,自我要求苛刻,是完美的神明之子人选。但谁也没想到,这具肉身里,还藏了另一个人格。赖三懒散叛逆混不吝,跟高洁克制的圣子相比,简直是另一个极端。为此,他从小吃了不少苦头。“他自己孤僻残忍,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冰人,还想把我也驯化成那个样子。”赖三哼哼:“他就想吧!”“我把轻功学好之后,就逃跑了。”“跑去做贼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自在如风啊。”他回味的表情,甚至有些陶醉。林妩听得都无语了。所以,这是一个师父太严苛,吓跑徒弟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不过,德妃既然能与那人同住万仞塔,还把钥匙交给他保管,说明二人交情匪浅?可他竟然主动将第四十九层的玉璧留给他们,这和德妃的意愿相违背,又不见得两人关系很好……林妩陷入沉思。大脑仿佛有一团灰色的雾,朦胧中有什么在逐渐成型。她试图抓住,但不大确定。 第428章 跟我走吧 而赖三,经过起初的心惊胆战,见林妩面色逐渐和缓下来后,心思又活络了。一会儿给林妩扇风,一会儿给她捏肩,一会儿又问花茶甜不甜,他特地加了蜂蜜糖……说到糖。林妩转头看了他一眼。赖三菊花一紧:大小姐又想起有什么账要算?可是紧接着,他就心花怒放了。因为,林妩说:“赖三,把衣裳脱了。”赖三先是大惊,而后大喜,紧接着大脱特脱……“你干嘛?”林妩按下他要扯裤头的手:“我是想看看你的胸口,你忙活什么?”赖三:“……确定吗?”“其实我的腰也很好看,腿又直又长又白……”林妩懒得听了,直接上手去扯他的前襟:“我只要看……”一片雪白。纤细但不瘦弱的胸膛上,覆着一层不算结实也不算单薄的肌肉。最要紧是,肌肤胜雪,滑嫩无瑕。如同一匹上好的白绸锦缎,泛着光泽,诱人上手去摸。赖三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被自己给迷住了。啊,我这该死的美貌……他陶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林妩怔怔地抓着他的衣襟,以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那眼中纷繁复杂的情绪,令他不由得心里抽痛一下。“小姐,怎么了?”他小心翼翼问。林妩敛下长长的睫毛,敛去眼中思绪:“没什么。”而后又突然问道:“赖三,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辛苦?”赖三托腮,雌雄莫辩的神颜上,流露一丝怅惘:“也不能说是很辛苦……就是,孤独。”他自己都记不起,是几岁的时候被送到崖底。似乎记事以来,他就是在崖底度过的。崖底的日子清苦,因为身为神之子,保持心明澄净,方有资格替神施泽。而苦修,便是净心的方式之一。在那儿,年幼的赖三没有玩伴,最常陪伴在身边的,是一个聋哑的老仆。而他每日的功课又很重,规矩那么多,什么都要学。师父会不定时来检查,不合格便打手心。“师父都是要求很严苛的,日日都要诵经打坐,还要学习如何侍奉神明。”“我不能有口欲,贪玩,赖床。小时候的我,连玩具都没有,折了鲜花插在头上,都会被扔掉。”“唯一快乐的时候,是端午前后。”端午,是东傀谷的重大节日,百姓往往乘船出谷,顺着万龙河沿途直下,进行一年一度的游船活动。这是一年之中,赖三唯一可以离开崖底的时候。“唯有这个时候,我才被允许去玩乐,我可以住在外头,不用回崖底。后来,我就是趁这个时候,跑掉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时候,还挺佩服那家伙的。他最喜欢的玩具,居然是经书耶。”“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坐一整日,还能去冲瀑布修炼。”“这是什么疯子啊。”他感叹完,才发现林妩愈发沉默了,仿佛在出神。“小姐?”他轻轻唤了一声。林妩嗯了一声,然后问:“赖三,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答应?”“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赖三愣住了。“这……”他有些踟蹰。林妩明白他的顾虑。他从小被作为圣子培养,不论喜不喜欢,责任感是刻在骨子里的,之前也就算了,如今他已经正式成为圣子,让他抛下整个东傀谷,实在过于为难了。“你放心,东傀谷不会因为你不在而乱套的。”林妩安慰他:“可是若你留在东傀谷,日后我会很为难。”赖三明白。林妩已经成为护国公主了,那么东傀谷进宫京都,他与她便站到了对立面。如果他临阵消失,东傀谷失去大将,便会止步不前。京都不说危机解除,至少,能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应对。可这便意味着,东傀谷的谋划,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赖三迟迟可无法决定。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咔哒停下了。门帘被猛地掀起,游医向来老顽童表情的脸,难得地露出焦急:“快,下车!”“神卫队追上来了,怕是,为了赖三来的!”赖三和林妩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东傀谷怎么可能让让赖三跟着林妩走?“不行,马车速度太慢,坐不得了。”赖三不容细说,直接将林妩抱在怀里:“我直接带你到渡口去,那儿已经准备好了船……”“快!”游医又叫起来:“他们要追上来了!”林妩只觉得身子突然腾起,赖三施展轻功,飞快地掠过鳞次栉比的屋顶。而在他身后地方,已然冒出神卫队特有的服饰。但他们的水平,与赖三相比差太多了,赖三不过跑了好一会儿,就将他们远远甩开。“圣子大人!”是神卫队队长的声音。他因为急速奔跑,语气有些喘,但更多的是焦急。“大人,莫要行糊涂事!”“您若是离开了,东傀谷该怎么办?我们不能没有您,百姓不能没有您!”“大家如此虔诚地崇拜您,您不能丢下我们啊!”林妩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收紧了,速度似乎也稍稍放慢了一些。这时,风的流向似乎被扰动了。林妩也说不清,似是错觉,又可能是她想太多,毕竟赖三抱着她跑,风一直在吹,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能感受到什么?但她的神经,就是敏锐地跳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她也感觉到,赖三浑身都绷紧了,眼神也变得高度紧张和警惕。“不好。”他低声道:“他来了。”他?林妩根本来不及反应,赖三就咬紧下颌,以几乎突破人类身体极限的速度,继续往前冲。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宽阔的水域。是码头。但赖三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反而,肉眼可见地更紧张了。林妩在急速飞奔中,被风刮得脸颊生痛。有那么几秒钟,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怎么有残影。可是眨了眨后发现,不是。一个高大森冷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身前。然后,一脚将赖三……踹了下去! 第429章 码头激战 这一脚来得又狠又突然,林妩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赖三虽然咬紧牙关,但仍不免闷哼,林妩抬头,只来得及看他嘴角逸出一缕鲜血。然后,她的头就被赖三严严实实护在怀里,接着极速坠落。模模糊糊中,她听到来人吐出两个字:“废物。”冰冷残忍,令人打心底震颤。她拼命地想挣开赖三的桎梏,好把那人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但那人已经不再说话。赖三尚有余力使用轻功,能够安然抵达船上。但他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人总是一再考察他,如果不满意,便会施以惩罚。果不其然,那道黑影,又出现在他身侧。那人的速度如此之快,明明是青天白日,赖三却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在鹰一般的爪子扼住自己的肩膀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赖三被卸了一条胳膊,而后,被重重地甩到地面。无力的手臂再不能抱住林妩,林妩以为自己也会自由落体,然后砸成肉饼。可没等她闭眼,视线就陷入了血红。一张鸳鸯盖头,罩住了她的脸,冰冷透骨的手攀上她的腰,而后她被揽着,往不知何处飞去。当她双脚落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猛地扯下盖头时,身旁已无人影。而这时,神卫队才呼哧哈赤地露头,并对她已经站在船上这事表示惊异:“糟糕,那女子要逃了!”“圣子大人呢,圣子大人呢!”“快快,拦住那条船……”神卫队像无头苍蝇,而林妩也在专注寻找。赖三,现在在哪里?但船已经开始离岸,幽灵般的声音在林妩身后响起:“夫人,小心坠船。”林妩:“……徐暝,看到你家主子掉哪儿了吗?”徐暝:“没有。”林妩顿时有点绝望。徐暝接着又幽幽道:“但是看到了圣子正往这边来。”林妩转头一看,赖三果然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了,嘴巴还在噗噗吐血,两条腿却抡得飞快。要不说做贼两大要素,一是会偷,二是会逃呢。命太硬了。赖三身残志坚往船这边跑,还生怕赶不上趟,一边吐血一边喊:“等等我……”可离岸的船如离弦的箭,哪里还等得了他。徐暝的大脑像没载入这个程序似的,看到圣子背对东傀谷,要挣脱樊笼,他呆呆地反应不过来。还是林妩将用来绑锚的粗绳递到他手里:“扔过去!”他才如梦初醒,一个大力水手扔绳头,啪地到赖三头上。赖三眼冒金星,仍不忘,一把抓住绳头:“徐暝你这家伙哇哦哇哦哇哦哇哦……”话没说完,喝了一肚子水。船锚将他拖离河岸,急速向远方驶去。“快追!”神卫队又在转着圈圈丢人:“船呢?船呢?怎么船都不见了!”船自然是被未雨绸缪的赖三调走了。如今码头空荡荡,唯有一只渔船在远处,渔民吓得手足无措。神卫队只能又化身无头苍蝇,到处去找船。眼看林妩的船渐行渐远,而赖三攀着绳子,已经快要爬上船了。林妩和徐暝专注地看着赖三越来越近,马上就可以摸到船了,正准备伸手去拉他。因此,那道亮光在船板上缓缓移动时,他们并没有留意,只以为那是日影在移动。直到那亮光落在绳子上,他们才惊觉不对。没有任何东西碰触到绳子,仅仅是亮光扫过,绳子就突然出现光滑整齐的切口。剑气,把绳子切断了!本来触手可及的船瞬间化为泡影,赖三噗通又跌回河里,哇哦哇哦哇哦喝了好几口水。他都生气了。狼狈地扑腾之余,恶狠狠瞪向船顶:“你不要太过分了……”“师父!”师父?林妩和徐暝愕然转身,才发现船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背着光,戴着面具,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发出沉沉死气。冰冷,无情,令人心生战栗。他没有留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身影倏地消失了,再次出现已经是在水面,拎着赖三的后襟,凌波微步就要往岸上走!“赖三!”林妩情急大喊。赖三也想反抗,可他如同一只猫咪被捏住了后颈皮,根本没法挣脱。眼看他与船的距离又迅速拉开了。而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飘荡在河面上那艘渔船,渔民本来缩在一旁,这会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大家才惊觉,这个渔民,好生高大啊!但高手与高手之间,总是存在某种感应的。拎着赖三正经过渔船的黑衣人,骤然转身。噔——破空而来的长枪,枪头在空气中震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黑衣人眸色一凛。到底是在水上,他又拎着个人,颇受限制。而长枪又横扫而来,逼得他后退些许,又回到了林妩船上。而那渔民也划船追来,长枪在船上一撑,高高的个子借力腾起,落到了黑衣人面前。两人交战起来。“世子爷!”林妩紧张地喊了一声。结果因为这一声,气氛更加凝重,宁司寒气势大增,黑衣人则直接把赖三扔到船上,两人打得昏天黑地。按说,宁司寒是武将,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武艺,跟江湖高手不是一个路数,近身作战多少有点劣势。他的每一招都简单粗暴,朴实直接,迎面劈来,没有一点花活。可再厉害的高手,挡上一招,都会被震得后退几步。力量太强了。凭着这巨无霸的力量,他竟也和黑衣人交战了上百个回合。不过技术差距依然存在,对方是刀剑流稀世高手,宁司寒渐渐便抵挡不住了。就在险险躲过一次进攻的当口,他眼角余光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宁司寒心头揪紧:“妩儿,不要靠近!”而黑衣人竟也吃了一惊,略显仓促地收回攻击,剑气转向划过水面,激起丈高的水花。正在这时,一个在日头照耀下,闪着光芒的东西,直直向着他的面门飞来。他下意识伸手,宛如截取一片悠悠飘落的树叶那般简单,轻巧地接住了那东西。是一根,开着一朵朵精致小花的珠花簪子。上头还染着斑斑血迹。“我不喜欢吊钟花了,还给你。”林妩冷声道。“你走!” 第430章 宁有种乎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黑衣人说退就退了。船极速行驶在万龙河上,离东傀谷越来越远。林妩走进船舱,徐暝正不得其法地给昏迷的赖三施救,一通乱掐乱捏,掐得人中紫红紫红,生生把大美人整成了日本人。林妩走过去:“我来给他诊诊脉。”徐暝如蒙大赦,总是波澜不惊的脸,难得露出松口气的表情。然后能站多远站多远,生怕圣子嘎嘣一下死了,神明震怒,打雷的时候劈到他身上。而林妩才摸上赖三的手腕,便知道徐暝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家伙的脑子给撞坏了,怕是有淤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问题倒也不是太大,东傀谷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赖三才来了多久,这身子骨就养得很不错,哪怕经了这样的重创,也没能把他创死。目前来看,只需要静养等待吸收,假以时日便能清醒过来了。好在船上有些伤药,林妩估摸着赖三的性命应当无碍。她乱中有序地将赖三的内外伤安排妥当后,终于有时间跟宁司寒许久。宁司寒刚刚包扎好了伤口,那黑衣人太厉害,他免不了受了些皮外伤。林妩在他面前款款坐下:“世子爷,感觉可好些了?这伤药据闻是东傀谷特制的,效果极好,几日便可结痂了。”宁司寒自她的身影在门后出现时起,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这会儿,他也是目不转睛盯着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是何等炽热,也根本没在听林妩说了什么。“啊,嗯。”他胡乱答道。林妩无奈地笑了笑。“世子爷,你如何出现在这里?今番若不是得世子爷相助,赖三恐怕有难了。”她没有直接点名赖三是圣子,而看宁司寒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听她这话,宁司寒才从贪婪的注视中醒过来。似是被勾起不好的回忆,他的乌黑修长的眉毛,立即皱了起来。“哦……”“我在宋家军有些人脉,听闻你落水了,便一路搜寻过来。”宁司寒没有细说自己的艰辛。先是宋家军紧迫盯人,在朝堂上百般为难,不许他离京。还是靖王力排众议,以追缉之名,让他能够脱身去追寻林妩的踪迹。而后便是漫长搜寻。因着宋家从中作梗,他无法调用都中营,只能只身寻人,沿着桥往下游两岸找,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最终还是托了结婶的福。”他没把一路的不易当回事,潇洒笑笑:“狗鼻子就是灵,从一艘沉船残片中嗅到你的痕迹,我暗访了两岸许多百姓,才知道那是前往东傀谷的花嫁船。”“真不枉你当初那么疼它。”林妩闻言,心里有些酸酸的。既是为jason的靠谱感动,也是为宁司寒那些未尽之言,感到不是滋味。即使宁司寒不说,她也知道他这趟来得不容易。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掉进河里,又看到花嫁船的残片时,心情如何呢。在这巨大的压力和绝望之下,还能坚持寻找,孤身一人远赴东傀谷,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世子爷,谢谢你。”她真诚地说道。听她如此郑重,宁司寒倒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他很早就回过味来了,当初在宁国府时,林妩对他,其实一点感情也没有。说不怨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心里难受。起初是难受自己对不起她,给不了她想要的,不能像父亲那般护住她。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林妩了,让一切过去吧。私底下,一次也没找过林妩一次。而沈月柔身死,林妩离开宁国府后,他甚至长长舒了一口气。天高地阔,金丝雀终于飞出这座樊笼,就让她从此自由吧。前有自己不义在先,后有祖母的孝字大过天,中间还掺杂隐秘不为人道的父子相争,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知道她要嫁给兰陵侯那些日子,他日日喝得烂醉,告诉自己,总算有比自己更好的人出现了。妩儿值得。可他还是难受,为什么这般难受……后来赵竞之落了难,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总是有意无意地暗中留意林妩,但仍然畏葸不前。当他看到靖王、崔逖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簇拥在她的左右,他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苦涩。难道自己这一生,只能龟缩在过去的阴影之下,活在懊悔之中吗?直到察觉,连景隆帝也成了林妩的裙下之臣,他突然顿悟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有,他可太有了,凭啥要将心上人拱手相让!他们武将,讲究的就是勇往直前,摧枯拉朽,攻城略地……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他肯争肯抢,焉知他不是最后赢家?宁司寒又打起精神来了。只是没想到,宏伟目标刚建立不久,就快进到红颜薄命,魂断蓝桥——林妩遇袭坠河,不知所踪?去他丫的!世子爷手中的长枪银光锃亮,心头热血澎湃欲出。他不信命,不服命,也不怕命!曾经他放手了,这一次,不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事到如今,他很庆幸自己孤注一掷,坚持下来了。而林妩这由衷的感谢,令他心中百味杂陈。是心酸?是痛楚?亦或是拨开云天见月明的潸然。妩儿,这是终于原谅他了。他终于可以丢下过往的包袱,和其他人站到一起,堂堂正正地角逐。“你无需谢我,妩儿。”宁司寒声音沙哑道:“早该如此——”“这是,爷迟来的心意。”“你肯接受就好。”林妩抿嘴笑笑,然后正色道:“世子爷,妩儿还有一事相求。”“妩儿……想请爷去一个地方。”宁司寒一听就不赞成。他费尽心思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保护林妩。如今前有宋家军围堵,后有东傀谷追兵,他怎么能扔下林妩不管?“妩儿,什么事非要我这时候离开?你身边少不了……”他拒绝的话音还未落,就被林妩打断了。“世子爷,此事非你我意志所能决定,你非去不可。”“否则,大魏危矣。”【今天只能更两章啦,后面的还没想好t_t是的我不但没有存稿,而且每天的剧情都是现编的】ps:东傀谷事件是女主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作者下跪,对在每个存疑环节,孜孜不倦猜测是小侯爷的宝子们,磕头道歉!不是他,他还在排队,不过快要排到了。赵竞之是女主的坚实后盾,女主接下来的转变,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虽说要踩着男人上位,但是能不能站到最后,还是看人格魅力。女主在美色吸引这些男人的同时,与他们守望相助,这就是她的人格魅力。希望这样的女主,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喜欢。谢谢~ 第431章 变成赖子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宁司寒离开了。船继续行驶在万龙河上。这正是当初,葵花送给林妩那条船,虽说是卖给了人牙子,实际上还是回到赖三手里。不过是找个由头,给林妩塞零花钱罢了。因着是圣子用的船,船上各色物品齐全,日常生活没什么缺的。更巧的是,徐暝还会点腿脚功夫,勉强也能保护林妩。只是若想从他嘴里套话,就很难。他虽然不聋不哑,但是装聋作哑,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关于东傀谷的事一概不提。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仆人。林妩几次试探后,选择放弃,轰他去伺候赖三。赖三现在可不好伺候,因为,他是……圣子。说起来,万事万物皆有其规律,比如赖三每次被创,圣子就会跑出来。归根到底,还是赖三太脆了,每次都要圣子的超强魂魄兜底。圣子也是没想到,自己清心寡欲、苦修数年积累的阴德,都嚯嚯在了赖三身上。为此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像被烧火钳子夹过一般,又热又痛,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恨。赖三又给他丢下什么烂摊子了!得知自己居然飘荡于万龙河上,成了东傀谷的叛徒,他更是无语问苍天。他深深地后悔了。曾经有一个让赖三自杀的机会,摆在圣子的面前,他没有珍惜。等他再次被那家伙给坑了,他才追悔莫及。一体两魂最恶心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让他重回撕开前襟,看到那行血字的一刻,他会说:求求你了,快自杀吧,你这个街赖子!最好和眼前这个披着清纯外皮的恶毒婆娘一起,你俩一块去死!嘶拉。无能狂怒的圣子,撕碎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诱惑系纱衣,板着脸道:“怎么总是给本座这种衣裳?”“便是船上没有男子的衣裳,路过村镇,亦可以顺道去买些。”“你在凌辱本座?”林妩好声好气,耐心解释:“圣子大人请见谅,如今追兵紧迫,我等须日夜兼程,且不便暴露踪迹,所以……”圣子闭上眼睛忍了忍,而后又睁开,但目光仍像是要杀人:“纱衣也就罢了,为何还,为何还……”还只给他穿了内衣裤?且是女子的内衣裤!堂堂圣子,只穿了三点一线,站起来便觉得风吹屁屁冷,这是何等的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圣子的威严该往哪里放!可怜一个高大圣洁的男子,缩在床里裹紧小被子,怨气冲天。但林妩面不改色,徐徐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如今已是六月,正值盛夏,大人又何必层层叠叠,受那暑热之苦?”“再者,大人轻功委实超群,林妩一介女流无阻拦之力。穿太整齐怕您逃跑,不如少穿点,好好在这船上待着,对大家都好。”圣子:……清秀俊美的脸是变了又变,一会儿恨林妩心思狡诈,手段毒辣,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玷污他的身子。一会儿又恨赖三,生性淫荡,道德沦丧,一船的衣裳全都是女子裙袄不说,还精心研制了什么三点式内衣裤,纯洁的圣子大人感觉自己的灵魂脏了!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咆哮道:“跑什么跑,你把本座绑得像祭神用的烧猪,本座还怎么跑?”可不是么,两只手被反过来,在背后扎了硕大一个红色蝴蝶结。膝盖和脚踝也扎得严严实实,两个小蝴蝶结,在白皙诱惑的胴体上狠狠绽放。远远看去,他像一个诱人的礼物,亟待拆开……噢,不能再想了。圣子的脑子都不干净了。他越想越心寒,说到最后,多年心如止水的修行破功:“你就是故意的!”听得林妩都心生怜悯了。看把孩子逼成啥样了,比她还小半岁呢。真惨啊。“你放心吧,也不过是这几日功夫。”她安慰道:“我们马上到京城了,到时候肯定给你置办一身敞亮的。”于是,到了京城那日,圣子低头看自己身上灰不拉几的仆人装,难以置信:“你所谓的敞亮,就是让本座给你当仆人?”林妩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腰杆子都比先前硬了,从善如流:“这还不够敞亮?护国公主的长随,狗腿子里头,你也是排第一的。”“想当年,赖三还没这待遇呢,那会儿我混得不好,他连当个二掌柜都支使不动人。”“你就知足吧。”圣子:……他不知足,但同时也不知道还有谁很么办法,能从这遍地是敌人的京城逃跑。林妩太过鸡贼,每日给他下一点小伎俩的软身丸,害得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脚虾,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轻功是使不出来了。对此,林妩居然还大言不惭:“多好啊,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是你自己提的需求,春梦和晨兴有碍修行,想减少次数甚至断绝。”“如今是手软脚软那儿也软了,刚刚好。”圣子:……虎落平阳被犬欺,神圣的圣子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充当仆人赖三。事实证明,他的委屈是值得的。因为林妩的船才靠岸,便被众多官兵围住了。ps:东傀谷事件是女主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作者下跪,对在每个存疑环节,孜孜不倦猜测是小侯爷的宝子们,磕头道歉!不是他,他还在排队,不过快要排到了。赵竞之是女主的坚实后盾,女主接下来的转变,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虽说要踩着男人上位,但是能不能站到最后,还是看人格魅力。女主在美色吸引这些男人的同时,与他们守望相助,这就是她的人格魅力。希望这样的女主,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喜欢。谢谢~ 第432章 争霸 林妩一回来,就赶上了靖王和宋摧对峙。自宋家军回京,靖王便陷入维谷,宋摧有心争权,处处与他不对付,宋摧又有三十万兵马压阵,压力极大。当他接到密信,知道林妩即将返京,宋家自然也接到了。靖王调用都中营,宋摧率领宋家军,两拨人在码头针锋相对。别看都中营只有几万人,但这是护京正规军,有自由出入京城的权利。但宋家军的三十万大军,只能在城外驻扎,若是大举进入京都地界,立即就会被扣上造反的帽子。也就当初治水要用到宋家军,故而在京中留了小一万人。如今两军对峙,倒是旗鼓相当。待林妩回来后,又因着有尚方宝剑,略胜一筹。一行人便在宋家军的重重包围中,回到了林宅。本来靖王主张可以去崔府,但林妩拒绝了。她觉得,还是住在林府好。回到宅子里,安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原先林府的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毕竟下人的命也是命,摊上主子通敌这种大罪,他们也害怕。林妩还没离开京城之前,见有那些个心思活泛的,便都打发了出去。心不在林府的人,留着反而是个隐患。如今不同往日,她在四面埋伏中行走,任何一个小漏洞都可能令她坠入深渊。因此,身边只能留最忠诚的人。然而,当日打发走了一波旧人,今日又见着一波更旧的人。韩管家揣手手,慈爱和蔼:“小姐,你可回来了,洗澡水都已备好,可要沐浴?”“公子说了,小姐不喜焚香,故而浴房里只添了些花瓣,宁神舒缓。”“另外,公子还给小姐备了数套新衣裳,小姐尽可挑选。”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屁股怼到一旁。另一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林妩面前,低眉顺眼,扮猪吃虎:“夫人,好久不见,绿豆饼吃吗?”林妩:“……余管家,你为何在此?”待业了一年闲出毛来,好不容易重启事业第二春的余管家,爆发出竞聘上岗的速度与激情:“夫人,是这样的,侯府没了以后,咱家也算家道中落,余歌该娶媳妇了没有钱,老奴只好到处找活做……”编得那叫一个whowhatwhenwhy、逻辑完整,血肉丰满、情真意切,听者伤心、见者流泪。林妩都不好意思说小小林府,容不下两个管家了。不过,她也不是没看出来,余管家在兰陵侯府那么多年,自家也是使奴唤婢,十分富庶,怎可能连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了呢?自然是有人指使,要挤进林府占坑了。对上她了然的笑容,余管家不语,只一味地嘿嘿笑。而韩管家站在一旁,虽然也是笑呵呵,但眼底的警惕到底多了几分。老人组竞争那味儿,漫出来了。这还没完,林妩才走了两步,大腿又有人缠上来了。“妩儿姐姐,你的卧室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可要回去歇歇?”“庭院我也打扫了,花草都是最时新的,姐姐往日最爱的那种!”“还有姐姐喜用的茶……”一盏清新淡雅、味道熟悉的茶,递到眼前。是宁国公的麒麟苑才有的,极为珍稀的茶叶。王卷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林妩:“……卷儿,谁叫你来的?”王卷挠挠头:“姜侍卫说,国公爷嫌我不好,不要我伺候了,叫我滚出去,他只好给我另找了一份工作,没想到是姐姐这儿耶。”林妩:好家伙,要不是我和你共事过,我差点就信了。王卷的爹娘是宁国府家生子,在府中颇有权势,他自己又是个卷王,办事没有不妥帖的。宁国公素来不管院中琐事,会这么小心眼地嫌他不好?还叫他滚出去?而且姜侍卫的性子,也不是说话那么难听的人啊。林妩自己脑补了一下,姜卫大概是说:“王卷,国公爷很看好你,如今爷不在京城,留你府中可惜了,不如你出去伺候公主,也算是为爷分忧……”想完这些,林妩便无法直视王卷那憨厚老实的面孔了。不过她教训不来,自有人替她教训。一个俏丽的身影风风火火冲上来,啊哒哒踹了王卷一脚。“呸,没规矩的东西!”她叉着腰,拿出一等大丫鬟的款来,圆圆的眼睛瞪出气势:“麒麟苑的奴才就是你这般胡来吗?妩儿两个字也是你叫得的?还姐姐,你哪门子姐姐,这是护国公主,要叫公主殿下!”而后转过脸来,眉飞色舞:“公主殿下,奴婢伺候你更衣可好?”林妩哭笑不得:“鸣翠,你怎么也来了……”我能不来吗,再不来世子爷连舔脚的机会都没了。鸣翠心酸地想。想当初世子爷跟妩儿多好呀,只差一点点,妩儿就成松涛苑的主子了,她乐意伺候妩儿一辈子!谁知道,妩儿只是误落了丫鬟堆里的金凤凰,自打离开松涛苑,就越飞越高,自己这个真丫鬟,踩风火轮也跟不上了。自己跟不上不要紧,世子爷还一副弃夫的样子。护主心切的鸣翠,实在看不下去。世子爷啊,你快支棱起来,奴婢会努力争当公主最得力的腿毛,你也抓紧抓紧,挤进公主心中那一亩三分地吧。志气高昂的鸣翠,转头狠狠瞪了王卷一眼。这人是竞争对手,挠死他。一时间,小人组也战火熊熊。正在两组暗中较劲,硝烟弥漫之时,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飘进来。那把声冷淡空灵,仿佛是从地底传出来的:“夫人,圣子……啊不,赖子该吃药了。”徐暝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地说。手里还端着一碗颜色诡异的东西,不知情还以为是毒药。林妩点点头,将八分之一颗软身丸放到药丸里。徐暝不语,又自带阴风飘出去了。本来还打眼神官司,水火不容的小人组,这会子凑在一起搓胳膊。“那是谁啊?”鸣翠上下牙齿咯咯打架:“好冷,好可怕。”王卷也在努力地捋鸡皮疙瘩:“有人吗?你确定吗?刚才真的有人来过吗?真有我就放心了……”正当屋里热热闹闹时,门外却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踟蹰不前。 第433章 陈吉心碎 陈吉心里苦。他知道自己没啥本事,只有一副忠肝义胆和一身蛮力,既不能给林妩赚金赚银,也不能为林妩舞刀弄枪。他也接受现实了,给林妩赶赶车,管管家就蛮好。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嘛。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群默默奉献的人!陈吉的玻璃心,啪嚓碎了。他曾以为自己能站在林妩背后,默默奉献。结果现在发现,娘的,林妩背后的人太多,无处下脚,他被挤出来了。林妩离开京城之前,他好歹是她身边的第一腿毛,林妩有什么需要跑腿打杂的,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他。生意不会做,他就做管理。在林府,他好歹也是管理阖府五个下人的大总管。从黑皮脚夫到一府总管,这崽京城都是一段佳话!谁成想,现在可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五个人,管理他一个人?不能够吧。陈吉体验了一把阶级滑落的心酸。按理说,先来后到,应该是他管他们来着。其实,他们也不是不让陈吉管,但,陈吉怎么管?他管哪个?韩管家,服侍过世族大家崔氏三代家主,京城腿毛标杆,进能为主子打理偌大家业,退能给主子操持人口三百八的崔府。仅有向下管理五人经验,协助创业弄倒三家店的小陈,不自觉缩瑟了。而余管家呢。从赵氏为先祖皇帝打下大魏江山开始,余家先人就是赵家的管事,陪同赵氏在战场上厮杀过,也在锦绣堆里打滚过,人家那奴才身份是镶了金的。只在码头呛人灰尘堆里打滚过的脚夫陈吉,自愧不如。再说王卷……这小子瞧着平平无奇,像个路人甲。陈吉一度没把他当回事。后来这小子仅用一天一夜就把林府拾掇得,宛如换了一座宅子,陈吉是彻底服了。这是个狠人啊。陈吉懒散惯了,卷不了一点,当即决定对此人视而不见。至于鸣翠,嗐,不说了,不说了。当初林妩还是国公府丫鬟的时候,鸣翠就指着陈吉的额头骂哩。这丫头不好惹,罢了罢了。还有那跟林妩一起回来的,叫啥徐暝的……陈吉一想到那毫无生气的面庞,脚底就蹿上一股冷气。这种人谁要管啊,半夜来找你汇报工作怎么办。谁爱管谁管去吧,反正他是不要的。一来二去,陈吉认命了。他还想管别人呢,别人不来管他就不错了。于是他成了林府最闲的人,连端茶倒水都轮不到他,拿个扫帚想扫院子也被王卷抢走。明明是五个下人的小宅子,硬生生给他一种有五十个人的感觉,是一点活儿也剩不下来。陈吉终日无所事事,愈发觉得自己没用。这一刻,陈吉万分怀念起一个故人来。要是他还在这里就好了。他那么废材,一来准垫底,就不会显得自己那么没用了……陈吉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林妩在里头喊:“陈吉,怎么了,为何不进来?”陈吉才小步快走,腼腆地跑了进来。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在古人里算是高的,最主要块头很大,跑起来便如一辆隆隆战车,惹得满屋瞩目。林妩见到他很高兴,拍了拍他粗壮的臂膀:“最近又黑了!”啊,这熟悉的笑容,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调侃。陈吉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先前那点子失落,瞬间消失无踪。新来的身份高会办事又怎么样,小姐眼里有他,他还是小姐腿上最粗最黑的毛!眼睛亮了心情美了格局也就打开了,陈吉开开心心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坐马车出去遛遛吗?”林妩笑笑:“暂时不用了,我刚回来,先歇歇。”“你过来。”林妩知道,府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能人,陈吉定然心理不平衡。她有心要给他撑腰,便将陈吉拉到跟前,郑重地给众位新人介绍了一遍。“这是我府里的陈管事,很早以前就跟着我,同我的家人一般。陈管事对我的生活习性最为熟悉,他是个熨帖的人,大家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同他多多请教……”一番话给足了陈吉面子,五位新人齐称陈管事,夸得他满面红光,人都膨胀了。原来他这么好的吗?小姐真看得起他,嘿嘿。不过陈吉也不是个一夸就飘的,他有自知之明。俗话说得好,不要看人家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陈吉眼下就是,什么也没得做,活都给人家做了。在这林府,没活干就没地位啊。他得努力了,他才是林妩的正经仆人,得拿出家生子的派头来啊。这时候,他又分外思念起自己的拉胯小伙伴。一个人奋斗好孤独,若是两个人就好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声问林妩:“小姐……你不是从东傀谷回来吗?没有见到赖三吗?”林妩:“见到了。”陈吉大惊:“那你咋不带他回来?难道他……死了?”心如痛,悲如伤,陈吉眼角聚集了晶莹的泪水。没有赖三,以后京郊的地可不都得他锄啊。光是想,肱二头肌就隐隐作痛了。幸好林妩说:“带回来了呀,就在隔壁屋,你没看到吗?”隔壁屋?陈吉愣住。隔壁,不就是那个阴森的徐暝吗……哦不对,还有个男子,大白天的在屋里烧香打坐,神神鬼鬼。还戴了一边眼罩,独眼侠,自以为很酷嘞。陈吉看不上这种装相的人,扫一眼便将对方忽略了。不料林妩说:“啊,就是他啊。”陈吉:……大悲大喜之后,他如同失控的马车,一头撞进隔壁屋。“赖三!”这俩字脱口而出那一刻,陈吉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有多想赖三。兄弟,我的好兄弟啊,你再不回来,林府都没咱的编制了呀。他眼中饱含泪水,怀着对赖三深沉的爱,朝那端端正正坐在香炉小几后面的人奔去。圣子正凝心聚神地打坐诵经,门口突然扭进来一股邪风,他猛然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经书打了出去。陈吉嗷地一声,捂住眼睛。“三儿,你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从指缝里看人。三……儿?圣子形状优美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看着陈吉的眼神,冷漠又锐利。陈吉眼神一闪。小样,还跟我装,我能不知道你小子吗!眼前这人虽然长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从娘娘腔变得勉强帅了一点点,但五官的的确确是赖三。想骗他陈吉?必不可能!这样想着,黑皮少年隆隆跑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眼罩掀开:“我叫你装——” 第434章 圣子心碎 陈吉:咦,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这不像赖三。这像死了又诈尸的赖三。眼睛都冒蓝光了!他若无其事地把眼罩挂回圣子头上:“对不住,我看错人了,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正想挂完就溜,可那眼罩还没碰到人家的脸,陈吉就被扼住手腕。一股钻心疼痛,陈吉惨叫:“疼疼疼疼疼,我的手要断了,赖三你这矮冬瓜,竟敢这样对你陈哥,我把你抽成陀螺——”他跳起来,刚想如从前那般,给赖三一个脑瓜崩。然而,对方站了起来。一个黑影将陈吉整个笼罩住,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向来在赖三面前自诩高壮威猛的陈哥:……林妩沐浴完毕,吃了顿好饭,正准备回房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时,看到角落里有个黑皮,硬是将自己的大个子蜷成一团,抱着膝盖长吁短叹,失魂落魄。“陈吉,这是怎么了?”林妩启动员工关怀。然而赖三抬起生无可恋的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回膝盖里去了。声音闷闷道:“小姐,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赖三死了也挺好的……”破防了,他真的破防了。怎么回事啊,才一年不见,该死的赖三变成大帅哥也就算了,身量还跟吃了窜天猴似的,都比他高了!这谁能接受?陈吉抑郁了。林妩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终于有人感受到她的痛苦了。主仆二人互相诉苦到后半夜,才疲惫不堪地各自回屋睡觉。第二日,林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靖王就迫不及待上门了。“本不应打扰你歇息,但实在事态紧急。”靖王面色沉郁:“你上交的东傀谷密信,经连夜追查,确实有相关布局。不过,东傀谷私兵并未如期发起进攻,不知是何原因。”是何原因,当然是因为督军大将跟人私奔了呗。林妩心想。不过面上没有显露。赖三身份尴尬,若是他人得知他就是圣子,哪怕是靖王,出于家国大义,恐怕也会将他关押起来。林妩既然将赖三带回这里,必然要保护他,没道理让他受那些苦。“怕是他们内部出了乱子,被什么绊住了。”她含蓄道。靖王没听出来,仍然沉思:“宋党由此认为,东傀谷定然是投鼠忌器,德妃既然是东傀谷叛变的主谋之一,如今顾及京中家眷,故而迟迟不敢进攻。”“因此,他们提出,挑几个王家族人斩了,以作警示。若东傀谷仍不退兵,就把王池也斩了!”王池,也就是德妃的亲兄长,归德将军。王家为表对朝廷的忠心,连孩子都不敢多生,如今族内人丁凋零,嫡系一支只得王池和德妃两个。如果将王池斩了,德妃的心情可想而知。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办法,然而林妩的脸色当即变了。“这样绝对不行。”她斩钉截铁:“德妃之所以叛变,正是因为朝廷对世家压迫太过,如今还要以她的家人相威胁,岂不是更激起她的恨意?”“另一方面,朝廷对王家如此,其他世家未免兔死狐悲,人心浮动。如此一来,正中了东傀谷的攻心离间计,万一有其他世家暗中投靠了德妃,后果不堪设想。”靖王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但宋党在朝中势大,有太后鼎力支持,又有三十万大军压境,常常一意孤行,罔顾王令。为着这事,他最近也染上廷仗的瘾了,打了不少朝臣。可朝中局势如滔天巨浪,不是几棍子廷仗能够改变潮水方向的。“宋党要拿人警示德妃,威胁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二。”靖王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本王怀疑,宋家之意,不在于退兵,而在于德妃。”“他们大约是想,从东傀谷手中夺回德妃,好挟持腹中胎儿,一朝夺权……”不愧是留着皇室血脉的谢家人,靖王好歹也是参与过夺嫡之争的,一眼就看穿了事情本质。他的话,令林妩的面色也严肃起来。确实,如今景隆帝生死未卜,他没有留下其他子嗣,德妃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不,如果景隆帝马上死了,那孩子立刻就可以成为皇帝……而德妃,不管前朝后宫如何争斗,太后之位都铁定是她的,她靠哪边不是靠?再者,东傀谷是叛变,靠宋党,可就不一定了。宋党的算盘打得全天下人都耳鸣。不过,思及德妃对大魏的恨意,林妩觉得宋党未必能如意。“最好还是不要用族人逼迫德妃。”林妩谨慎道:“她对皇位的态度很复杂,跟宋党这群贪得无厌的人可不一样。”“依我看,她更注重亲情,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惹恼了她。”靖王的脸色更难看了:“可是,宋党得了太后懿旨,已然派人抓走了王家人,其中就包括近日刚回京履职的王池。”根据他对宋家的了解,部分王家人很大可能已经人头落地,热乎的头颅怕是都在送往东傀谷,给德妃献礼的路上了。形势严峻且发展迅猛,根本容不得林妩惊愕和愤怒。她立即冷静地做出决定:“那么,王爷,当下我们得把王池秘密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宋家杀了他。”“否则,局面将永远无法挽回。”靖王为难:“可是,宋家好算计,直接将人关在了石窟地牢,那儿机关重重,宋家军又派了重兵把守,地牢钥匙还捏在太后手中。”“想把人带出来,高低得有姜斗植那般的手段,如今京中根本没有那样的人。”“我有。”林妩打断他的话:“王爷,我有个极佳人选。”“他不但能拿到钥匙,而且,还能将人救出来。”“哦?”靖王颇感惊异:“这怎么可能,谁能跟姜斗植比……”“有的。”林妩微微一笑:“我的好弟弟,赖三!”“什么?”如金石声般冷质的声音响起,音调微微拔高,充满不敢相信和荒唐可笑。清冷圣子本在上香,闻言一不小心,折断了三根香。“你让本座去偷东西?”“你想死!” 第435章 再上一碗 清冷圣子嘴巴说不要,身子还是很诚实地去偷钥匙了。原因无他,林妩又鼓捣出了新药,延迟一日发作的软身丸解药。他可以飞着出林府去,但如果不按时回来,他就只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躏。对于一个纯洁无瑕的圣子来说,这实在太可怕了。圣子痛恨狡猾的大魏女子。他之前对东傀谷发兵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是使命,如今倒真诚地希望,东傀谷赶紧替天行道吧,大魏有这种心术不正的护国公主,是亡国之兆!圣子大人偷偷摸摸地去了。然后又偷偷摸摸地回来,果然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靖王大感惊奇:“你弟弟竟这般会偷人?”偷……人。圣子本来就冷的脸,更加僵硬了。靖王还在拼命回忆:“本王记得……”本王什么也不记得。印象中林妩是有个弟弟,原先常跟在她身边的,但不知何时莫名消失了。睿智的靖王认为,如果对方如此俊美且气质高贵,自己不可能不记得,毕竟他深知林妩的魅力,这种人存在林妩身边,他一定倍加留意。可他既然完全不记得,说明对方一点也不出众。那跟眼前这个超凡脱俗的人,能是同一个人吗?对此,林妩表示:“孩子长大了,男大十八变。”“哦……”靖王将信将疑,还是多看了圣子两眼,心生警惕。没办法,太帅了,威胁性高。不过圣子把人拎回来后,一脸嫌弃加怒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又让靖王安心几分。看来是个不识好赖的,林妩这般万里挑一,他都不屑一顾,真是瞎!瞎得好。靖王放心了。接下来的形势发生极大变化。先是宋家莫名其妙弄丢了王池,失去最大仪仗,内部乱成一团。然后德妃收到了几位族人的首级,果然大怒,非但不理会宋家半是威胁半是邀请的橄榄枝,而且一通操作,原本按兵不动的东傀谷,直接发兵了。宋党得了消息,直接目瞪口呆,上朝时跑得鞋子都掉了。宋摧算计落空,恼羞成怒:“你们怕什么?他们一个小小的东傀谷,能有多少兵?我们宋家军三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他的?”宋党喽啰们咽了咽口水,不敢回话。怕,怎么不怕,那东傀谷可是邪教,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疯狂魔头,一个顶三十个,能不怕吗。再说了,眼下那么多城的都在动乱,民间神钟教的教众也不少,万一就潜伏在他们家隔壁,哪天翻墙过来把他们嘎了,找谁说理去。靖王沉着脸:“宋大将军所言极是,那么如今东傀谷奇兵占领辽城,就有劳宋家军前去解决了。”宋摧从鼻孔里哼气,当即拨了十万兵马,赶赴辽城,并借着这大手笔,狠狠奚落了靖王一通,话里话外说他担不起事,不如将摄政王的位子让给能者。靖王当做没听到,下朝后,径直去了林府。而林妩听说这事,心存疑惑:德妃和东傀谷不过是合作关系,她有那么大的权力,越过圣子调动东傀谷奇兵吗?这事很不合理。说到德妃,林妩又想起那个黑色冰冷的身影。虽然觉得圣子什么都不会说,但她还是决定去试探试探。如今林府人多,且个个都是受不得委屈的主,小宅子实在住不下了,故而林妩偷摸着把圣子和徐暝安置到了隔壁姜斗植的宅子里。反正姜斗植不会介意的。她心想。当她经过暗门走过去时,看到王卷正捧着一个花盆,皱眉从圣子房中出来。他确实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里里外外一把抓,又会拾掇房间,又会打理花草,并且是真上心,眼下对着一盆枯死的花,脸上肉眼可见的沉重。见到林妩,他赶忙行了个礼:“公主。”“花死了?”林妩随意看了一眼:“死了就死了吧,不要放在心上,你也别太累了。”王卷嗯了一声,但终究还是意难平,走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嘟囔:“才几天,这已经是第三盆了……”林妩走进内堂。圣子正跪坐在案几前念经。不愧是供奉神明的人,即便身在繁华京都,耳边闹声不绝,他也依然心思澄净,全然忘我地投入修行。因着他的超凡平静,这一方小小天地,似乎都变得与世隔绝,安谧神圣起来。“本座的师父?”沉静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眼神轻轻飘过来。他在修炼时,放下世间凡俗,看起来神圣高贵,悲天悯人。但他睁开眼睛,一切就变了。开口就是:“你想知道?想得美。”林妩:……好小气,好刻薄,好割裂。那她就不客气了。“徐暝,再上一碗药来。”她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蓝色的瞳仁却猛地一缩。“你什么意思?”圣子大不悦:“本座已经喝过……”“有吗?”林妩笑笑:“你不是,都倒进花盆了吗?”“难怪你的伤一直没好,赖三一直出不来。圣子大人总爱说人心思狡诈,原来自己的小心机也不少呢。”又被她猜到了。圣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徐暝适时端上一碗满满当当的药来,更令他心里堵得慌。“你究竟是谁的仆人?”他冷冷地飞过一个眼刀:“徐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长期服侍两副面孔的主子,这对徐暝来说就是个小场面,他哦了一声,平静地放下药碗,然后自然地飘了出去。主打一个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谁也不得罪。不过林妩早有准备:“陈吉!”轰隆隆的黑皮少年跑进来了,看着圣子眼神,嫉恶如仇。“还我赖三!”他怒吼道,上前端起药碗就灌。还好林妩最近留了心眼,软身丸都是自己盯着他亲自服下去的,所以圣子终究难敌陈吉蛮力,被灌了一嘴的苦药,黑色药汁从嘴角淌下,濡湿雪白的衣襟,光滑小巧的喉结在不断滚动……“我的娘嘞。”陈吉抓着空碗,从娇弱不堪的圣子身上爬起来,心有余悸:“这赖三越来越变态了。不成,我得给他扳回来。”“你,明日跟我去库房搬大米!”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他管理不了别人,但是,他可以管赖三啊!而圣子瞪大眼睛:“你竟敢对本座……”林妩笑吟吟:“圣子大人,为了你的圣体着想,药还是得好好喝。”“今后,这项工作,就交给我们陈管事吧。”“此外,我最近将迷情药的成分改了改,小用怡情,大用发情。眼下正缺人试药呢,不如圣子大人……”圣子:……连续被摧残几日后,圣子终于顶不住了。他圣子威严,被毁得渣渣都不剩了!最后,他勉强给了林妩一点提示:“好蠢的女子,连这都想不到。”“你再好好想想,谁有资格,成为本座的师父?” 第436章 天谴神罚 虽然东傀谷奇兵的特殊能力和诡奇招数,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是宋家十万大军抵达辽城不过三日,便全军溃败,是大家想不到的。其实东傀谷顶多就有个两三万兵马,教众或许还能再凑几万,但那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东傀谷倒不至于让他们上前线。可饶是三万对十万,这样差距悬殊,东傀谷也胜得不费吹灰之力。于是,这一日,百官议政时,宋摧颜面无光。“怎么会这样?”他直接用茶碗将探子额头砸出血:“区区三万人罢了,十万兵马都不中用了?”探子捂着额头,战战兢兢:“大将军,那东傀谷善用诡药奇毒,在水源里下了药,将士们喝过后个个身子瘫软,全给他们绑了去……”林妩:哈哈哈。今日她难得地进宫。不是她想来,是宫里巴巴地送来了礼,说马上到公主寿辰,公主劳苦功高,太后给公主备下了不少贺礼,特请公主进宫一叙。有东西拿为什么不来,林妩这就进宫了。结果是太后跟她没话说,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宋党就装模作样地来请,把她请到议事殿,参政去了。好久没跟群臣面对面,这感觉,挺怀念啊。而这种要被坑的感觉,也挺熟悉的。林妩本来提起十二万分警惕,正准备应对宋党的阴谋,谁知听了这么一出,差点笑出声。浑身瘫软,那不是,软身丸吗?宋家军也是吃上拼好饭了,这软身丸一颗就能放到五个人……林妩在看好戏,宋摧在大发脾气。不过,及时他怒发冲冠,但也改变不了东傀谷奇兵已经一路杀到运城的事实。“运城怎么轻而易举就被攻下了?”宋摧心烦不已:“老夫不是在那里布了数万兵马吗?”运城离京城最近,故而宋家耍了点小心机,原本该驻扎在郊外的宋家军,被他偷渡了一部分到运城,暗中潜伏。然而这数万伏兵竟不堪一击,东傀谷说干就干掉了?探子回道:“并非咱们的人不行,而是,城中不知从何时起,竟暗藏了一队东傀谷的人,他们从内部杀起,里应外合,运城便不攻自破了……”宋摧听得简直要脑溢血。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找机会,从西北领着三十万大军返京,本以为大权在握,谁知到处碰壁?靖王把持朝政不放,让宋家军一直不能进京也就算了,那所谓的护国公主,还让他吃了好几次瘪,如今正准备大展雄风,东傀谷又给他拉了一坨大的?为何总是不顺!但这些都是小意思,更令宋摧头大的是,东傀谷占据运城后,利用作为万龙河分支的小运河,形成了自东傀谷到近京的水上通道,时值万龙河汛期,水流迅猛,可实现一日行船千里,从东傀谷源源不断运送人与物资抵达运城。朝廷想干涉吧,但万龙河两岸教众遍布,大多城镇已沦为为神钟教的传教地,多城甚至已经揭竿而起,东傀谷早已将整条河纳入囊中。如此布局,非三五年能够做成,东傀谷的反叛之心,可见早已有之。这么说来,东傀谷又是何时开始渗透进大魏的前朝后宫?简直令人不寒而栗。而大魏眼下最大的麻烦,则是东傀谷会妖术,闹得人心惶惶,军心动荡。“大将军,他们东傀谷奇兵,个个都是会喷火的怪物,还会引来天火天雷,将士们吓得根本无法与之对战。”探子脸上浮起惊恐。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在战场上看到天降惊雷,将将士炸得血肉模糊那一刻。这一幕,不论谁亲身经历,都会觉得自己是遭了天谴神罚。“东傀谷真的有神明!”探子颤声道。“荒唐!”宋摧这回连隔壁靖王的茶盏也抢过来摔了:“什么神明,什么天雷天火,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你莫要在此扰乱人心!”探子却伏地不起,浑身发抖:“大将军,小的不敢说一个谎字,那东傀谷确实邪门得很,一旦出兵便震天动地,将士们唯恐神明降罚,都无心应战……”宋摧不信邪,还要骂,朝臣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据神钟教教众交代,他们的神子确实就是神明使者,颇有些神力……”“咱们派去东傀谷的卧底也说了,东傀谷圣子,神威深厚,能够飞天遁地,福泽万民……”“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入教……”啪!靖王将一沓奏折放在桌面。明明是不疾不徐的动作,却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众臣立即噤声了。“尔等身为朝臣,是百姓表率,不以身作则与邪教划清界限,还在此百般夸赞,成何体统?”靖王沉声道。朝臣们低下头,假装那话不是自己说的。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真叫人发愁。靖王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而林妩坐在下首,沉思不语。群臣议事,大部分人都是站着的,唯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和靖王、宋摧等有资格一坐。林妩算是独一份了,还是个女子。她才进来时,就有人鼻子不是眼睛的,嘴皮子痒想说点什么。不过御史大夫马德爽在林妩周围来回踱步,像一条随时要咬人的狗,他们马上就不痒了,一个个安分守己垂手而立。可是皮子痒的人终究是按捺不住,眼下宋党的眼珠子又滴溜溜转,有人说:“哎呀,护国公主不是从东傀谷回来嘛,应当对圣子有些熟悉,不知公主有何高见?”另一人又附和道:“就是就是,公主还有护国的名头呢,真是个颇通战术的巾帼英雄,这等事应当听取公主的想法才是。”一唱一和地,给林妩戴了个高帽,摆明是想让她下不来台。宋党众臣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过是得了圣上偏爱,封个公主名头哄你玩儿罢了。遇上这真刀真枪打仗的事,哪敢提建议?该是你丢脸的时候了!他们那小人得志,欲看笑话的嘴脸,是一点也不遮掩。可林妩不以为意,反而是笑了一下。“对这邪术,本宫倒有一些应对之法,只是……”百官皆惊愕,她竟真有法子? 第437章 临危受命 宋摧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公主果然智勇双全,今番迎敌,须得公主多多出力了。”林妩却犯难:“这恐怕不太妥,大将军先前不是怀疑本宫通敌吗?本宫如何还能上战场去,大将军如此用人,岂不形同于给敌军便利……”“哎呀!”宋摧一拍大腿:“那都是误会,误会!”“哦?”林妩笑笑不说话。宋摧看她这副表情,便心中不喜,但也只能隐忍不发,勉强笑道:“既然德妃早已叛变,她在后宫多年,王家又颇有渊源,焉知逮捕令不是她从前弄到的?”“姜斗植怕是被她使计陷害,公主自然也是冤枉的了。”“哦……”林妩勾起一抹嘲讽:“冤不冤枉,原来全凭宋大将军一张嘴呀。”“你!”宋摧想发脾气,但又顾及自己的计划,只能忍气吞声:“公主,话不能这么说,老夫不过是觉得,公主颇有大才,如今国运飘摇,断不能因为让公主蒙受不白之冤,妨碍你为国出力……”说好听了是为国出力,实际上就是个背锅的。她一无兵马,而无实权,就一把尚方宝剑,能打死几个人?宋家今日把林妩给哄来议政,本来就是想将迎击东傀谷这摊子烂事,推到她头上。反正她是圣上封的护国公主嘛,眼下可不是需要她来护国的时候了?有她在前面顶着,不论兵败多少次,都与宋家无关了。这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靖王一听就不高兴,正要替林妩拒绝,林妩却自己答应了。“我可以去战场。”她平静道:“但是有个条件。”靖王皱眉:“公主,你一个柔弱女子,怎可到战场上去?这本是男儿该做的事,朝中食君俸禄者众多,怎的就让你你顶在前头?”宋摧却急吼吼插话:“公主果然大义,你有什么条件?朝廷自然是能应则应。”林妩敛眉:“我想要,一张丹书铁券。”此言一出,莫说宋摧和百官,便是靖王,也大吃一惊。“使不得,使不得啊!”年迈些的老臣,当即反对:“丹书铁券者,乃开国元勋亦或是中兴功臣方可持有,公主何德何能……”“是极。”林妩微笑着站了起来:“本宫一介女流,论德行,论能力,自然比不上在座各位大人。故而这等抗敌救国大事,还是交由德高望重、能力超群者吧。”说完,她丢下一地的朝廷命官,兀自离开了议事殿。徒留身后非议纷纷:“她可真敢想啊,居然敢要丹书铁券……”“猖狂妇人,口无遮拦!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狮子大开口……”“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先帝早就勒令收回丹书铁券,今后不再颁发,如今就剩得一张,还未来得及销毁……”林妩置若罔闻,消失在群臣视线中。宋摧的计划落空,他贼心不死,正想着找个别的什么机会,将林妩算计进来。但东傀谷没有给他时间。没过几日,京郊便传来坏消息:东傀谷引来神罚,烧掉了京城周边的三大粮仓!“怎么会这样!”又一次百官议事,这回宋摧是真慌了。他的三十万大军,哦不,如今只有二十万了,每日光是养兵马就要消耗粮草无数,没有粮仓支撑如何使得?再就是,京中也需要粮仓供应,否则东傀谷兵临城下之日,就是京城弹尽粮绝之时。“如今京郊还有粮仓五座,须立即加派人手,严加看管。”靖王的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只是下方百官面面相觑,皆心惊不已:“可若是天降神罚,我等再看管防护,又有何用……”“慎言!”靖王重重地拍了桌子。与他向来端方文雅的做派不同,此刻的他震怒无比:“这等妖言惑众的言论,尔等居然也信?敌人还未进攻,我们内部倒先乱起来了,这样如何能成事?”“方才出言不逊那几人,都主动出去领廷仗!”众臣:……果然是同血同宗,这摄政王,真是越来越有景隆帝的模样了。若放在往常,宋摧还会讥讽一下子,但眼下他全然没这心思,只顾着烦躁:“王爷,事到如今,还抓着这些小事做什么?最重要的是粮仓!无论如何都要抱住粮仓,否则……”忧心忡忡的众臣,议了一整夜的事。啥也没讨论出来。又过了几日,东傀谷又烧了两座粮仓,并且将宋摧派去守边的三万兵马杀了个干净,将防线往里推了三十余里。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这下,百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宋摧嘴巴都长燎泡了。更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京中流言四起,称大魏气数已尽,神钟教才是神派来拯救万民的……朝廷实在没办法了,最后是靖王拿了景隆帝交给他的钥匙,打开太庙密室,取出那块还来不及销毁的丹书铁券,交到林妩手中。“公主,其实本王并不希望你拿这丹书铁券。”他的语气很沉重:“不明情况者,常以为这是无上的恩赐与荣宠。”“然而,你知道的……这也可以成为催命符。”“无事。”林妩一脸平静地收下后,又问靖王:“王爷,我是否还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靖王自然允了。林妩便提出,她出城赴战场那一日,希望崔逖可以来送行。靖王愣了一下:“崔大人?”他才想起来,崔逖已经有数日未上朝,说是病了。最近他实在被东傀谷一事闹得焦头烂额,很多事都顾不上,没意识到崔逖的缺席。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林妩回来这些时日,竟一次也未见过对方。再就是,送行这种事,崔逖以往不是会上赶着去吗,还需要他在中间传话?以他二人的交情,不应如此。靖王在重重疑虑中,迟疑道:“崔大人似乎病得颇重,只怕不一定……”“没关系。”林妩说:“请王爷务必替林妩将话带到,他来与不来,就在他自己了。”靖王只得答应。于是,出发那一日,林妩久违地见到了斯文卷气、笑靥如花的崔逖。那神采奕奕的面庞,看不出一点病重的痕迹。“看来崔大人已经大好了。”林妩说道。崔逖眸中带笑,毫不避讳地与林妩对视,嘴角笑意盈盈:“公主急召,崔某便什么病都好了。”“是吗?”林妩微微一笑:“依本宫看来,还是崔大人最近存精蓄元,才将身子养起来了。”“淫乐过度伤身子,用药助兴毁根基,崔大人听本宫一句劝。”“迷情药这物,还是少用为好。” 第438章 公主赠礼 崔逖似乎早就预料到,林妩会有如此一问。他既不惊讶,也不心虚,而是一贯的语笑嫣然,斯文有礼。“公主言之有理,不用迷情药后,在下确实自渎少了,身子骨壮实了些。”“只可惜,今后不能劳烦公主为崔某轻倚胡床揉小手,真心相待如汤池了。”林妩:什么真心,针芯好吗。按摩和扎针而已,说得跟什么似的。智者莫入爱河,抵制洗脚按摩啊,崔大人!“大人真是想多了,若是林妩能如大人那般擅思索,或许有些事情就简单了。”林妩轻笑。“我只有最后一句话,想请教大人。”“大人,林妩还可以相信你吗?”崔逖仍然微笑。他确实是龙章凤姿,清雅绝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有风自然流动,吹起他月牙白的长袍,好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非听过他的恶名,没有人不为这端庄雅正的姿容动心。但所有人都熟知他的笑面之下,是冷酷而锐利的獠牙,便是见到此时超凡脱俗的模样,众人也会担心他突然无情翻脸,露出地狱判官的厉鬼面容。不过,他可以对任何人变脸,却不会对眼前的人如此。“公主放心。”他颔首一笑。“崔某,一如从前。”林妩点点头,转身离开。崔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笑容不变,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子之后,他的嘴角才骤然冰冷。“回府。”他对侍从冷声道。而回到崔府,意外地看到韩管家在府里。“你为何在此?”崔逖面色淡了几分。虽然他这些日子不曾去见林妩,但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他的暗中关心,也通过韩管家,不断地送到林妩身旁。对于韩管家,崔逖并不是想他成为一个眼线,而是希望他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好林妩。如今林妩奔赴战场,虽然不能带上他,但是林府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韩管家必须要成为她的后盾,怎的又回了崔府?韩管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赶忙低头:“公子,老奴是奉公主的命回来的。”哦?崔逖明亮锐利的瞳孔,不由得散漫了些。她终究,还是对他失望了吗?正默默想着的时候,一个匣子递到他的面前。韩管家道:“公子,这是公主让老奴,务必要亲手交给你的……”匣子打开,崔逖愣住了。他是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从不为凡尘俗世移情,更不会轻易流露心事。但此时,他面上是说不出的复杂。有震撼,有惊愕,还有几分痛苦。匣子里的东西,他可太熟悉了。当初,这东西沾满鲜血,就是经由他的手,递到了景隆帝眼前……对于宋家军所恐惧的东傀谷神罚,林妩是一点也不担心。她觉得,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是因为大魏的兵火库工匠,实在太菜了。要说也耗了国库不少银子,但是研究来研究去,就研究出了个烟花炮竹,足见朝中无能之人有多少。与之相比,东傀谷就有创造力多了。首先是因为东傀谷擅练丹药。在古代,炼丹术是一门复杂的工艺,药师往往将各种矿石,比如硫磺和硝石,与草药进行各种组合,进行炼制,并且十分重视对炼制结果的记录,不断调整配方。故而,神药没炼出来,炸药炼出来了,为炼丹炉献身的药师不知凡几。林妩从前看杂书,就看过古代道士可以召唤雷电,其实不过是引爆某些香料,制造的爆炸效果。而道家因为潜心炼丹,也为火药的研究做出不少贡献。东傀谷虽然不属于道教,但对炼丹和修行的痴迷程度是一样的,能掌握某些火药配方,林妩一点也不觉得稀奇。要怪就怪大魏太无能了,但凡钻研得深一点,也不至于被人家的把戏给吓住。林妩甚至想好了,若是能把那几个东傀谷炼丹能人,挖到兵火库来……嗐,仗还没开始打呢,她就把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安排最明白的还是敌人头子。圣子坐在马车上,虽然与林妩面对面,但心无旁骛地看经书,连外头陈吉车夫荒腔走板的歌声,也未能扰乱他半分心神。可当林妩脱下外衫,露出抹胸时,他低垂的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那打坐时的脊背,好像不够板正了。林妩嫌这还不够,连长长的裙摆也撩了起来,露出两条细白小腿。圣子:……心中默念经书的节奏加快,双眼完全闭上了。但耳朵是闭不上的。林妩的呻吟在耳边360°立体环绕:“好热……嗯……啊……受不了了……”圣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紧闭双眼低吼道:“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念春宫图吗!”林妩一脸无辜:“我没有念春宫图,只是单纯喊热而已。”“倒是圣子大人,听什么都觉得像春宫图,难不成心中有图?”这酷暑七月,虽说车里有一盆冰,但外头烈日跟火烤似的,车厢里跟个蒸笼差不多,她喊几声热不为过吧。可圣子还是铁青了脸:“你……你这个女子,简直恬不知耻,怎在别的男子面前宽衣……”林妩笑嘻嘻:“啊?原来圣子大人也有身为男子的觉悟啊?我以为你早已六根清净,看什么都是木头泥塑呢。”“若是旁的人,林妩断不敢如此,唯有圣子大人不为美色所动,不以男女为意,我故如此。只是没想到你也……”圣子听了,脸拉得老长。他还能说什么,好的不好的都给她说完了!最主要是,他如今也听不得她一个字,一听那娇滴滴的声音,他就……都怪这该死的大魏女子,之前逼他用点迷情药,定然是留下后遗症了,真是最毒妇人心!他索性禁闭嘴巴和双眼,纵使脖子都鼓起青筋了,也奋力维持僵硬的打坐姿势。然而,素日里坐个三天三夜都没感觉,如今不知为何,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手脚不听使唤起来,脊背特别酸。偏偏林妩还轻摇团扇,贴了过来:“圣子大人,看把你热得,额角都冒汗了。”“我给你扇扇风……”【今天俺请假,怕大家等我所以浅更一张告知~大家早点睡吧,爱你们嗷(づ ̄3 ̄)づ╭~】 第439章 妖言惑众 圣子这回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嚯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弹开,后背贴到车壁上: “你干什么!” 他的表情既厌恶又惊恐,兼一些忍耐压抑: “你不要过来啊……” “圣子大人何故惊慌?”林妩露出邪邪的媚笑,状若不经意地往他身上靠去,那团扇还一摇一摇地,将自己身上的香风,拂到他的面上。 “修行之人,应当两眼空空才是。大人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便说耳根子,眼前这人,是从头红到脚了,嘴巴抿得死紧,眼神里带上惊惧。 堂堂圣子大人,倒成兔子了。 林妩见状,咬唇轻笑: “看来,圣子大人对红尘还有所留恋,民众也不认得你,让东傀谷随便找个人顶上吧。” “你便留在京城,我会让你开开眼,保证你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如何使得!”圣子瞪起两个喷火的眼睛,义正辞严:“你这妖孽,勿要用些淫乱之词,侮辱吾等圣洁伟业!” “民众虽未见过本座,但飞天赐福,是圣子代代相传的轻功……” “哦。”林妩心满意足地,把自己香艳的身子从他身旁挪开,拈起掉落在地板上的外衫,慢悠悠串了起来。 “原来,只要使用飞天赐福,便会被确认为是圣子啊。” 那轻佻的口吻,令圣子忽感不妙。 他脸上的羞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连蓝色瞳仁都瞪大了: “你在套本座的话?” 林妩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复了素日的冷静淡然和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将冰盆往自己旁边挪了挪。 “怎么能这么说呢。”她笑吟吟:“本宫不过是仰慕大人圣命,也想为京城百姓,求一份福气罢了。” 说白了,就是请圣子在天上呜呜飞一圈,稳定民心。 谁说咱大魏气数已尽? 连神钟教都来京城赐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命在魏! 林妩准备将计就计,把东傀谷大张旗鼓的造势,都化为己用,用邪术对付邪术嘛。 圣子立马领会到她心里头的小九九,气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 大魏女子,果然好狡猾! 可他没有办法,因为这狡猾女子,凭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把他给拿捏住了…… 因此,林妩抵达京郊战营不到三日,民间舆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子不过飞了两回,百姓便疯了,他们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圣子,还获得赐福,感觉这辈子值了! 而且比起其他神叨叨的教派,圣子赐福实在多了,竟然是一个个上书“天命在魏”四个大字的红包,里头居然有一枚铜板。 咱就是说,世上没有什么,比天上掉钱更爆炸性的信息了。 但凡有个人捡到了圣子的红包,不出一日,他远在十万八千里的远方亲戚,以及远方亲戚十里八乡的老乡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一传十,十传百,林妩不过耗费一千两银子和一个圣子,就将天命在魏这个信念,在数个州县宣扬开来。 甚至神钟教的教众,还以为这是最新的教义,信得那叫一个真。 原本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暴动,一下子就平息了下来,大家还手牵手,一块去衙门门口,领官府发的福气粥呢。 所以恨真的会消失。 连东傀谷都自我怀疑了,以为内部管理出了问题,连这么重要的教义更新、战略调整,都没有传达到位? 而消息传到德妃耳中时,她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 “混蛋!” 一张本该明艳动人,此时却消瘦灰白的脸,猛地抬起来,那张血痕尚在的嘴,恶狠狠道: “果然不该放林妩走的!本宫早就说了,她不是个善茬,早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侍从看她如此气动,心惊胆战: “娘娘,千万不能再动怒了,大夫说了,您腹中胎儿已是如此,若您再不保重,恐怕您也……” “用不着你废话!”德妃厉声道:“本宫便是死,也要拉大魏垫背!” 而后她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侍卫赶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他人呢?”她眼里射出愤恨和不甘:“他又跑到哪里去了?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心慈手软,怎会纵得林妩逃出生天。他真是被迷昏头了!” 侍卫满头大汗,那位大人可不是他这种小喽啰能置喙的,只能含糊道: “大人许是在跟诸位高人商讨对策吧……” “不行!”德妃面上闪过阴鸷:“他们顾这又顾那,一会儿怕有失道义,一会儿怕伤着百姓,如此瞻前顾后,怎能成大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里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等不得他们了。” 她轻轻摸着隆起的肚子: “本宫可没那么多时间了!” “万利。”她沉着脸,唤那贴身侍从:“你替我办一件事……” 侍从听完,大惊失色: “娘娘,这样可行吗?没有那位大人同意,恐怕……” 德妃竖起两条柳眉,脸上尽是决绝: “他会同意的,否则,他就是看着本宫去死!” 侍从无法,只好默默地退下…… 京郊战营。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圣子心痛不已,经也不念了,坐也不打了,直挺挺站在林妩面前,企图用愤怒唤起她的良心: “你这妖女,用那些胡言乱语,欺瞒民众,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指的是,林妩不但让他天男撒币,以赐福之名行洗脑之实,而且还让他去劳军。 让他去劳军! 堂堂圣子,混成了戏子,来回在军中行走,提振众将士的信心。 实在太侮辱人了。 可他没有法子,林妩连他的意见都不问,直接喂了软身丸,然后绑在轿撵上,就这么抬着在军中走一圈。 陈吉在旁边吆喝: “圣子驾到,保佑平安……” 虽说戴着头纱吧,但是,还是觉得脸面都丢光了! 更气人的是,那群大脑空空的将士,居然真的欢欣鼓舞,又有志气打仗了。 一个圣子奶全军,他好气啊。 可恶的狡猾的大魏女子,为此还得了朝廷的褒奖。 连跟她不对付的宋摧,都发书来表示好奇,问她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还挺逼真的…… 林妩自然没搭理他。 可没想到,几日后,宋摧竟然亲自来了。 “公主,你不必留在这儿了,老夫已经掌握了东傀谷奇兵的命门。” “这回,他们死定了!”圣子这回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嚯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弹开,后背贴到车壁上: “你干什么!” 他的表情既厌恶又惊恐,兼一些忍耐压抑: “你不要过来啊……” “圣子大人何故惊慌?”林妩露出邪邪的媚笑,状若不经意地往他身上靠去,那团扇还一摇一摇地,将自己身上的香风,拂到他的面上。 “修行之人,应当两眼空空才是。大人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便说耳根子,眼前这人,是从头红到脚了,嘴巴抿得死紧,眼神里带上惊惧。 堂堂圣子大人,倒成兔子了。 林妩见状,咬唇轻笑: “看来,圣子大人对红尘还有所留恋,民众也不认得你,让东傀谷随便找个人顶上吧。” “你便留在京城,我会让你开开眼,保证你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如何使得!”圣子瞪起两个喷火的眼睛,义正辞严:“你这妖孽,勿要用些淫乱之词,侮辱吾等圣洁伟业!” “民众虽未见过本座,但飞天赐福,是圣子代代相传的轻功……” “哦。”林妩心满意足地,把自己香艳的身子从他身旁挪开,拈起掉落在地板上的外衫,慢悠悠串了起来。 “原来,只要使用飞天赐福,便会被确认为是圣子啊。” 那轻佻的口吻,令圣子忽感不妙。 他脸上的羞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连蓝色瞳仁都瞪大了: “你在套本座的话?” 林妩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复了素日的冷静淡然和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将冰盆往自己旁边挪了挪。 “怎么能这么说呢。”她笑吟吟:“本宫不过是仰慕大人圣命,也想为京城百姓,求一份福气罢了。” 说白了,就是请圣子在天上呜呜飞一圈,稳定民心。 谁说咱大魏气数已尽? 连神钟教都来京城赐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命在魏! 林妩准备将计就计,把东傀谷大张旗鼓的造势,都化为己用,用邪术对付邪术嘛。 圣子立马领会到她心里头的小九九,气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 大魏女子,果然好狡猾! 可他没有办法,因为这狡猾女子,凭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把他给拿捏住了…… 因此,林妩抵达京郊战营不到三日,民间舆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子不过飞了两回,百姓便疯了,他们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圣子,还获得赐福,感觉这辈子值了! 而且比起其他神叨叨的教派,圣子赐福实在多了,竟然是一个个上书“天命在魏”四个大字的红包,里头居然有一枚铜板。 咱就是说,世上没有什么,比天上掉钱更爆炸性的信息了。 但凡有个人捡到了圣子的红包,不出一日,他远在十万八千里的远方亲戚,以及远方亲戚十里八乡的老乡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一传十,十传百,林妩不过耗费一千两银子和一个圣子,就将天命在魏这个信念,在数个州县宣扬开来。 甚至神钟教的教众,还以为这是最新的教义,信得那叫一个真。 原本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暴动,一下子就平息了下来,大家还手牵手,一块去衙门门口,领官府发的福气粥呢。 所以恨真的会消失。 连东傀谷都自我怀疑了,以为内部管理出了问题,连这么重要的教义更新、战略调整,都没有传达到位? 而消息传到德妃耳中时,她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 “混蛋!” 一张本该明艳动人,此时却消瘦灰白的脸,猛地抬起来,那张血痕尚在的嘴,恶狠狠道: “果然不该放林妩走的!本宫早就说了,她不是个善茬,早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侍从看她如此气动,心惊胆战: “娘娘,千万不能再动怒了,大夫说了,您腹中胎儿已是如此,若您再不保重,恐怕您也……” “用不着你废话!”德妃厉声道:“本宫便是死,也要拉大魏垫背!” 而后她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侍卫赶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他人呢?”她眼里射出愤恨和不甘:“他又跑到哪里去了?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心慈手软,怎会纵得林妩逃出生天。他真是被迷昏头了!” 侍卫满头大汗,那位大人可不是他这种小喽啰能置喙的,只能含糊道: “大人许是在跟诸位高人商讨对策吧……” “不行!”德妃面上闪过阴鸷:“他们顾这又顾那,一会儿怕有失道义,一会儿怕伤着百姓,如此瞻前顾后,怎能成大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里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等不得他们了。” 她轻轻摸着隆起的肚子: “本宫可没那么多时间了!” “万利。”她沉着脸,唤那贴身侍从:“你替我办一件事……” 侍从听完,大惊失色: “娘娘,这样可行吗?没有那位大人同意,恐怕……” 德妃竖起两条柳眉,脸上尽是决绝: “他会同意的,否则,他就是看着本宫去死!” 侍从无法,只好默默地退下…… 京郊战营。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圣子心痛不已,经也不念了,坐也不打了,直挺挺站在林妩面前,企图用愤怒唤起她的良心: “你这妖女,用那些胡言乱语,欺瞒民众,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指的是,林妩不但让他天男撒币,以赐福之名行洗脑之实,而且还让他去劳军。 让他去劳军! 堂堂圣子,混成了戏子,来回在军中行走,提振众将士的信心。 实在太侮辱人了。 可他没有法子,林妩连他的意见都不问,直接喂了软身丸,然后绑在轿撵上,就这么抬着在军中走一圈。 陈吉在旁边吆喝: “圣子驾到,保佑平安……” 虽说戴着头纱吧,但是,还是觉得脸面都丢光了! 更气人的是,那群大脑空空的将士,居然真的欢欣鼓舞,又有志气打仗了。 一个圣子奶全军,他好气啊。 可恶的狡猾的大魏女子,为此还得了朝廷的褒奖。 连跟她不对付的宋摧,都发书来表示好奇,问她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还挺逼真的…… 林妩自然没搭理他。 可没想到,几日后,宋摧竟然亲自来了。 “公主,你不必留在这儿了,老夫已经掌握了东傀谷奇兵的命门。” “这回,他们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