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漠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人交胜(二) 关虎箍着的女人憔悴不堪、双目无光,像一只破旧羸弱的布娃娃被人攥在手里。 羞辱自己薛檀枞不在乎,但欺负漠光断不可恕。 “孟庄主,是您安排的吗?还没过招,就用下三滥的手段提点我,真是黔驴技穷了。” 蜀山、青城等名门正派的长老显然不知晓还有这个环节,神色微恙,乃至不齿。十八年前之事,他们并非人人参与,本次前来更多是为了平息近期江湖杀戮。一来一回的问答他们听得清楚明白,罪恶滔天的是薛郢,不是薛檀枞。倘若每个人都要背负祖先的罪,这个世上哪里还有清白的人?虏云漠光又算什么? 孟千山嘴角下沉,“云姑娘医术高明,与犬子素有来往,关二当家此举绝非老夫授意。关虎,你到底要做什么?” 关虎一愣,难掩愤懑,圆目一瞠,“只要薛檀枞肯就范!我是不会伤害云漠光的性命的!” “以无辜之人的性命为赌注,未免太卑鄙无耻了!”沈照曦见状气愤填膺。 蒋术奇骤然见到心爱之人,眼眶一热,又见其神容憔悴,心如刀绞,一个箭步冲出去,星罗剑直指关虎,“放开她!” 关虎将“云漠光”的喉咙掐得更紧了一些,“原来是蒋谷主,在下奉劝你莫自不量力坏我好事。” “在下也劝你,多行不义,必遭天谴。”他这双清淡疏离的眼睛因为憎恨变得深邃尖锐,多年来遭受的不公像一团火焰在胸腔中燃烧。 “蒋谷主,等你活命走出这里,再来对我说教也不迟。”关虎得意得很,丝毫不示弱。 看关虎得以忘形,蒋术奇隐隐察觉此行绝不仅仅是惩治薛檀枞那么简单。难道孟千山另有深意? 蒋术奇克制住内心的想念,收起星罗剑,又向前逼近了一步,高声道:“相信诸位前辈绝非贪财恋物之人,乃是为匡扶正道、惩奸除恶而来。这位关副寨主的做法恶俗卑鄙,背离初衷,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连累诸位一起承担口蜜腹剑、以公济私的恶名。若正道不正,邪道非邪,以五十步笑百步,是非黑白岂不是笑话?” “倒是有理。”不少内心秉承正义的世家门派之人神色动容。 见情形不妙,孟千山远远递了个颜色。 关虎立即用刀柄重创“云漠光”后腰脊柱,“云漠光”前身一倒,痛得额头冷汗如同繁星,含糊地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回荡在殿堂里,“救我!救我!” 这双如琥珀般通透的眼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流露出足以凝固时空的美。薛檀枞见之心软,心头刺痛难忍。但他了解漠光的性格,她是沙漠里长出来的玫瑰,是雪山峭壁上生出来的莲花,越是危急关头,越不会胆怯,更不会慌张。 他挑了挑眉,一双曜目死死的盯在关虎身上,目光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突然用党项语唤道:“小枫,是你吗?” 孟千山意识到障眼法被识破,身形微变,稍稍颔首,勉强维持住面色如常。 众人不知所言,唯有面面相觑,想起云漠光的来历,恍然大悟。 薛檀枞继续使用党项语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十八年来,一闭眼,我就能看到惨死的亲人被火燎过的脸,尤其是母亲的,我从她怀抱里钻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被烧成炭了。小枫,自那之后我的人生暗无天日,你是唯一能照进来的光。” 关虎自知伎俩被拆穿,心虚非常,下定决心找机会逃走。 “云漠光”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馈,唯有继续凄惨的叫唤,“救我啊!” 薛檀枞背过身去一笑,眼前的“云漠光”是假的。 一番情景落在蒋术奇眼中又怎会看不出异样,但关虎一走,免不了狗急跳墙,“云漠光”这位证人怕是性命危矣,便假意安抚道:“关二当家,只要你放了漠光,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关虎不愿空手而回,一听有利益可沾,目露喜色,顿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蒋谷主,我要黄金,十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数额之大,令在场之人无不瞠目。 近日,为了举全家远走西域,蒋术奇刚刚清点过家产,听之一笑,“就算我给的了,龙虎寨能守得住吗?” 龙虎寨向来吃紧,别说十万两黄金了,就是十万两白银都不曾见过。关虎又慌又怯,咬定说:“一口价,给不起就别来装菩萨。” “先把她放开。”蒋术奇已不愿称呼她为云漠光。 放走挡箭牌,关虎哪里肯同意,骂骂咧咧道:“啰里啰嗦,你到底拿不拿的出来!” 蒋术奇正要回话,薛檀枞却转身打断,“你要威胁的不是我吗?怎么反倒去要挟他人。你想发财,好办,十万两黄金,天机紫微宫有。”此时的薛檀枞再也没有丝毫顾忌,默默清点下方的人数,竟有八十者众。 他想,是一个不留?还是一命抵一命呢? 下方贪财人等闻富立时沸腾。 局势发展到这步,蜀山、青城山、三清山、九华山、武夷山的名门长老逐一面露耻色,明明为正义公道而来,反倒是惹了一身污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后,那些贪财之辈的目光虔诚且顺从,紧紧追随着高台之上悠闲踱步的人影,如同等待着面前神邸金口大开,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薛檀枞见状放缓了脚步,装作是在思考似的,久久不言,借此消磨他们的耐心,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他心上一计,道:“家父薛郢被杀之时,天机紫微宫勉强建造了一半,还有一半的黄金没有用完,数量刚刚好满足关二当家的要求。” 关虎一喜,眼看黄金就要归属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嫉恨。 “可在下认为急需黄金救急的不止有龙虎寨一家,如何分配,着实令人头痛。” 闻此,下方四十余人早已忘记初衷,竟纷纷点头认同,兴致高昂地附和道:“没错!宝藏应该人人有份!决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独享!” 孟千山心想,好一个反间计,敌我之分就这么被薛檀枞反客为主了!轻抬下颚,给身旁的绍兴李和跃一个信号。 李和跃领会其意,讨伐道:“薛檀枞,你口中的黄金沾满了我们亲友的鲜血,是累累的罪证!轮不到你来分配!” “对!赶紧告诉我们黄金在哪里?我们自己分!”贪财之人的话又把局面的风向带偏了。 关虎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云漠光”身上,缓慢放松了钳制,附和问道:“在哪啊!少卖关子!” 薛檀枞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天机紫微宫内的黄金……已经落到孟庄主的手里了!” 孟千山神色僵硬,“敢污蔑老夫,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搅动人心?” 关虎的目光时而放在薛檀枞身上,时而投向面色铁青的孟千山,对手中的人质更加心不在焉,连“云漠光”的戏瘾都淡了。 “天机紫微宫的入口被火药轰炸了两日两夜,敢问诸位来时,甬道可有损毁?” “有!”下方之人心急,纷纷抢答。 “断龙石一碎,诸位才得以通过甬道进入大殿。恰巧,藏有黄金的暗室就在断龙石后面,诸位路过之时,若此间黄金已被搬空,便是已安然落入某人之手了!” 一听与乾元山庄有关,这些贪财之辈再愤恨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信口雌黄,搬弄是非!” 蒋术奇闲散答道:“眼见为实,诸位尽管去瞧瞧看,地面上总会有印迹留下来。” 想到孟千山将答应分给自己的黄金中饱私囊,关虎彻底撒手,将“云漠光”往蒋术奇怀里一推,果断朝出口跑去。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好些被乾元山庄诓骗至此的人无不想要去证实真假。 只见在奔跑途中的关虎骤然仓皇倒地,脖颈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周边人上前一推,才发现他面目可怖,嘴巴张大,竟猝死了!再一瞧,发现其后颈中央破了一个窟窿,一丁点鲜血未留,竟是被戳穿了喉管窒息而死。 高台上的人瞧了眼被自己折断的细杆毛笔,玉色的修长手指随意的拔断笔头的毫毛,叹道:“可惜了!” 众人无不受惊,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上一刻活蹦乱跳的人便没了性命。 一些胆小怕事之人迅速计算得失,再也不敢滞留此地,纷纷逃出大殿。一阵喧嚣之后,大殿里就剩下武林门派、望族世家的代表,总计二十一人。 薛檀枞一笑,苍天有好生之德,那些逃走反倒捡回一条命的人,就这样吧。 他原地兜了两圈,嘲讽道:“孟庄主不走吗?难道还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黄金更重要?” “不过是区区十万两黄金而已,乾元山庄还不缺。老夫是感到可惜,当然的赶尽杀绝怎么就漏了你呢。” 薛檀枞冷笑,“天意如此,不由你定。事到如今,就算你想杀我,还杀得了吗?”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人交胜(三) “你是谁?”蒋术奇一把扶住“云漠光”跌倒的身体,待身体稳住后第一时间质问她。 “云漠光”清澈的眸子里水雾弥漫,“蒋谷主莫怪,我也是迫不得——”话还未说完,她的身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蒋术奇的胸膛弯了下去。 蒋术奇定睛一看,一根磨得短粗的墨块,将“云漠光”的后脑砸了一个深坑。 缥缈冷酷的声音响彻在宫殿内,“她不是漠光,从内到外都不是。” 剩下的世家名门中人谁不是久经江湖,都见过更血腥的场面,本该不以为意。但关虎和假“云漠光”殒命时悄无声息,令人胆寒。 蒋术奇怒道:“这姑娘就算不是漠光,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你何至于下此毒手!” 薛檀枞冷冷甩出了一句话,“蒋谷主涉世不深,不知人间险恶。只是你的慈悲心肠,会让她要了你的命。” 蒋术奇后知后觉地翻看她的袖管,藏起的左手已经握紧了匕首,显然要伺机而出。 “不谢。”薛檀枞笑了笑。 “漠光来找你了,你见过她吗?”蒋术奇有些不服气。 薛檀枞的瞳孔一颤,心中荡着一阵莫名的酸楚,“没有,这里只有我自己。” 蒋术奇心中苦涩,话语中又带了三分怒火,“你不该撇下她,否则她不会总一个人。你到底来中原做什么?你来之前,漠光过的很好。” 薛檀枞面上的轻松消失不在,视野里尽是浓白的愁雾,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他不敢再奢望云漠光的青睐。 “好好照顾她。”用最冷的言语焚尽最深的情愫。 蒋术奇盯住他半响,彼此心领神会达成了默契,抵触的目光变得平和,脸别过去看向出口,道:“算了,我去外面再找一找。” 一直候在身旁的沈照曦并不被人在意,内心苦闷,只想早些离开这里,劝道:“走吧。” 薛檀枞如释重负,再次盘坐在地,将案几旁的炭盆扯到身边,掌风一送,就见炭火旺了起来。 此刻,温暖的炭火在他眼中与成块的冰凌没什么分别。 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毫不犹豫地将案几旁的一摞纸张接过来,先是一张一张扔进去,再是一沓一沓扔进去。纸张一沾上炭便蜷缩着烧起来,上面的字如烙印一般飞速刻在炭上,片刻后消失不见。 这些预备赠予漠光的武学心得,还是不要留了。免得……愿她不要留恋过去,只管一路向前。 在越烧越旺的火苗里,薛檀枞仿佛看到了幼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己,也仿佛到了自己的归宿。 真的舍不得,可不得不放下。 眼眶里的一滴泪不停地在打转,索性他闭上眼,将最后一摞纸张悉数扔进炭盆中。 吕存志皱起眉头,问道:“你烧的是何物?” 再睁眼时,薛檀枞的瞳孔里已没有了温度,“你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是要做见证胜负的围观者,还是要做帮凶呢?不如现在就做个决定吧。” “众位不必烦忧,先让老夫会会他。”形势逼人,孟千山腾空而起,斩风剑负于身后,还未出招,剑气已如云雾般蒸腾而上。 早年间便闻名江湖的孟千山已近十五年没有出过手,江湖中人习惯于将他与谢京瞻、卫照知并列视之,没想到一出手便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一身内力之强大如瀚海之博深,内力之精纯如火山之熔岩。 众人心想,薛檀枞如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复刻与谢京瞻当日比试的场景了。 所有人为之惊艳,这场战斗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双方的剑术高深莫测,出招迅猛无比,气势如山川河流般浩大而磅礴。 无极门的内功分为两系,昌汉一脉,讲究内功深湛浑厚。灵玄一脉,讲究内功凝练精粹。而薛檀枞悟性奇高,两者兼具,双脉互生。 他缓缓地抽出腰间的墨笛放于唇边,遥想当年家中团圆的情景。 一阵低沉而神秘的箫声,仿佛从洒满月光的林间小径穿越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哀愁。它不急不缓,在每一缕空气中缓缓铺展,如同深秋中最后一片落叶,与风共舞,与月对话。 这箫声看似毫无威力,然而就在孟千山刺向他的一瞬间,一股浩瀚的无形之气自薛檀枞四周迸发出来,将斩风剑团团围住,令其靠近不了分毫。 箫声曲戛然而止,薛檀枞身法灵动,持箫而上。 孟千山甚是欣喜,真正的比试要开始了。 ----------------- 听见箫声,云漠光的目光轻落在古琴上。 古琴……是柳白樱最擅长的技艺。 而箫声的旋律也那么的熟悉。 五年前仲春,天山积雪消融大半,汇成一条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如丝带般穿过肥美的草场、宁静的山谷、广袤的原野、古老的杉林。五颜六色的野花竞相绽放,成群地点缀在岩石缝隙,铺满山坡,宛如精美织锦,将天山装扮的分外妖娆。终年不化的博格达峰,在春日的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白云之上,雄鹰翱翔,彰显着生命的自由与力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日,柳白樱身着一袭淡雅的碧色罗裙,裙摆轻拂过地面,仿佛与周围嫩绿的草色融为一体,更添几分春意。 她走到古琴前坐下,缓缓弹奏出一首曲子,和今日的箫声如出一辙。 那琴声,时而清脆如山间溪流潺潺,欢快跳跃;时而绵长似春风拂面,细润温柔,弹奏出桃花笑春风、绿草铺满地的中原盛春之景。 云漠光自知古琴并非自己所擅长,只是薛檀枞的箫声太过孤独,忍不住想陪他一起。 十指缓缓拨动琴弦,云漠光凭借脑海中的记忆近乎复刻出当日的曲调。只希望薛檀枞闻旧人之曲,内心能好受一些。 而且,她急中生智,将与同门伙伴惯用的仿雀鸟鸣叫的暗号,藏入琴声,啾啾啼鸣,轻柔似语,宛若仙乐,将春色衬托得越发生动。 ----------------- 大殿之上,遥远而微弱的古琴之声悄然响起,与消沉哀愁的箫声缠绕在一起,如同清澈的泉水拂过鹅卵石上的青苔,如同和煦的春风吹过阴冷的角落。 薛檀枞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瞳孔中隐隐有了星光。他生怕这熟悉的琴声消失,丝毫不敢停止吹奏,焦急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曲调,他吹奏此曲,就是想告诉母亲,“我回家了。”那么,是母亲听见自己的心声,在回应自己? 他的意识在现实和幻境的边缘游走,一半清醒,一半沉沦。 “此地另有人在!”众人纷纷如临大敌。 一句提醒将薛檀枞拉回现实。 这是密室里的古琴。有人破除了机关,来到了石室。 随着雀鸟音符的出现,希冀的念头破土萌生,是漠光! 薛檀枞的心不在焉给了孟千山可乘之机。 回山转海剑法密集劈下,如同万千雷钧自黑云中流泻而出。 薛檀枞身形微滞,慢了一拍,眨眼间左臂多了一道剑痕。他丝毫不予理会,巧妙地避开后面雷霆般剧烈的进攻,择机用墨箫一挥,使出九天雩风剑法中的“一雁落寒空”,招式华丽而快速,如龙盘旋,轻飘翩骋,将万千惊雷一吞而尽,时而如惊鸿破空,时而如银河将倾。 正在众人以为薛檀枞即将反制之时,一道变化莫测的剑芒划过天际,犹如夺目的金乌冲破云霞,剑气如千军万马般蔓延开来,四周的空气仿佛被这一击撕裂一般。 这道剑光以飞一般的速度朝着薛檀枞的方向全力冲刺,将他逼到边隅一角,似无路可退。直至最后关头,他长挥墨笛,用漩涡般蜂拥而上的劲力将白光之刃缠住,顷刻间将其溶解。 看似危险已去,实则真正的危险近在咫尺。 一道无形而凌厉的剑气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薛檀枞坚实的胸膛。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自伤口处爆发开来,仿佛有千万道火焰在他体内疯狂燃烧,将每一寸血肉都烤炙得滚烫。 随着剑气的肆虐,他全身的血脉开始逆行,每一根血管承受着千钧之力,随时可能爆裂开来。 能让薛檀枞有类似交手体验的,即便在无极门中,也超不过六人。 在意念挣扎之际,薛檀枞的意志异常坚定。棋逢对手的兴奋,向死而生的欲望,如同潜藏于深渊的巨兽,猛然间觉醒。 薛檀枞放任着逆行的气血,开始催动体内的悬火招魂决暗自运行。 悬火招魂决,犹如一朵妖异而危险的罂粟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它并非单纯依靠锋利的剑刃或是精妙的招式取胜,而是融合了藏羌古老而神秘的咒术,使得每一剑挥出,都携带着来自幽冥的烈焰,撕裂敌人的血肉之躯,侵入其心神,摧残其意志,让对手在绝望与恐惧中慢慢沉沦。 阴郁的墨箫在短时间内变换出数不清的剑招,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剑尖所指,玄火随之而生,连同空气中的水汽都一并焚烧,将世间万物都揉成焦土。 孟千山皱了皱眉,调用强大的内力在周身建立起一道坚硬的屏障。 随着战斗的深入,连绵不断的剑气像火舌般炙烤着这道防御的屏障,不断舔舐着屏障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那即将崩溃的临界点。 孟千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从自己体内流出的内气仿佛被薛檀枞悉数吸纳,助长了他的强劲。眼见这道屏障越来越脆弱,一旦彻底破碎,将再无还手之力。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悬火招魂决对人心的侵蚀。 孟千山的脑海中开始闪现一些过往的画面,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摇身一变成为带着戾气的鬼魂,在他眼前肆意舞蹈。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心底升起,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绝望。 悬火招魂剑法中蕴含的邪恶意志,如附骨之疽,令人自毁在绝望的迷宫里。 下一刻,斩风剑不再受控制,仿佛脱缰的野马,开始肆意狂舞,释放的剑气杂乱无章地射向宫殿的石柱。那些坚如磐石般的柱体,在凌厉的剑气下也不禁颤抖,表面渐渐浮现出一道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随着剑气的不断肆虐,整个地宫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握住,开始剧烈地摇晃。宫殿的穹顶也随之颤抖,碎石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地面砸成一个个深坑。 薛檀枞蓦然停下攻击,目光隐忧。 先前的炸药险些动摇地宫的根本,而连绵不绝的冲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倘若再多来几个回合,必会引发地动山摇的灾难后果。 但来自孟千山的回击没有给薛檀枞过多思考的空间,在屏障即将破裂的瞬间,孟千山默念口诀,万道光芒如佛光将其身笼罩,霎那间,一道更加坚韧、更加耀眼的防护应运而生,如同古老神话中被唤醒的巨兽,逐渐展露其庞大的身形。 回山转海心法的奥秘在于修炼之时可以储存起过剩的内力,并帮助修炼者隐藏真正的实力,在危急关头释放出来。 排山倒海的浪潮暗藏万千支锋利的细刃,以近乎狂暴的劲道擦过薛檀枞的皮肤,钻入经脉里像镰刀一般划过全身,连骨髓也不放过。他的右手出现控制不住的痉挛,剧烈的痛楚破开喉咙发不出声音。同时,掠过凹凸不平的墙壁、尖锐斑驳的碎片,发出如泣如诉的低沉回响。 “放弃吧。”孟千山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向前逼近。 薛檀枞一运功,内息全然被打乱,止不住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你做梦。” “你瞧瞧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孟千山暗中又封住了薛檀枞几个大穴。 此时三清派长老彭英哲盯着残破的地面,自言自语道:“豫兄,你瞧地面的那一滩鲜血,竟然被地面的缝隙吸收了。” 豫北原用剑拨开一部分碎石块,发现地板完好无缺,表面还刻有直线和弧线交错的图案。 而被翻到一旁的碎石块,被彭英哲捡起拼凑起来,叹道:“这石块上面有字呢!” “什么字?” “像是个‘复’字。难道这墙壁上原本有字?” 彭英哲垂首观察半响,“在场各位不妨来搭把手,这大殿下面似乎另有玄机!” 话刚落音,宫殿深处传来一阵阵低沉而浑厚的石块摩擦声,沉寂已久的古老机关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整个大殿都在为之震颤。 原本看似平整无奇的地面,此刻却如同活了过来一般。随着机关的不断旋转,地表逐渐分为两层,地面露出许多下沉的圆形的洞口,仿佛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辰,时而张开,时而闭合,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碎石的跌落,与洞口下方的石壁撞击,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 随着地面堆积的碎石被机关清理大半,刻在脚下的图案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幅星、月、日交汇的六十甲子图。星辰璀璨,月华如水,日光炽烈,三者在大殿地面上交织成一幅壮丽的天文画卷。 洞口机关毫无规律的开合,时间又短,令人来不及记忆。在场之人纷纷退到墙边,绞尽脑汁地思考机关的运作之法。正在这时,两道身影像皮影似的从一个洞口飞出。 “钟师侄,怎么是你?还有温先生。”彭英哲惊讶万分。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悬火招魂 钟子砚刚想一五一十告知彭英哲来龙去脉,被温远山眼疾嘴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说来话长,但不重要。” 温远山的注意力早已被孟千山和薛檀枞的比试吸引。仰面而视,孟千山和薛檀枞如在大殿穹顶上悬挂的两只单薄皮影,交手之速,威力之大,无不彰显着中原近二十年来的最高境界。他拍了拍手,叹道:“还是老谋深算的孟庄主技高一筹啊。” “檀枞!” 一声急切又焦心的呼唤骤然响起,如叮咚的泉水穿过山雾,瞬间划破了周遭的喧嚣。整个世界悄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声音的源头汇聚。 皱皱巴巴的一身蓝灰色粗布丝毫掩盖不住女子的美貌,反而衬托出她与生俱来的高洁尊贵。 “是她!”钟子砚惊讶地叫出声来。 “檀枞!你不准放弃!”云漠光的声音有些嘶哑,发出带有哭声的命令。 她害怕、惶恐、不安,因为箫声里满是薛檀枞的赎罪之意。 身在石屋的她发疯般寻找着通往大殿的出口。 床榻、古琴、圆窗、石灯、棋盘……一处也没有放过。终于,在地毯下方发现了异样。 除去地毯的地面上是十六个方形石块,每一个石块上刻着一个字。即便字的顺序被打乱,确是对云漠光来说无比熟悉的十六字——星星之火,生生不息,两仪四象,天地无极。 将十六字归位后,暗道出现一个钥匙形状的圆孔。破解棋局后,将棋盘一分为二,在棋盘隐藏的空格中拿到钥匙。 整个过程中,她的双手在不停地抖,慌乱的程度超过自己过往遇到的所有的危急关头。 “檀枞,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稳占先机的孟千山同样担心夜长梦多,手里的斩风剑似陀螺般极速旋转向前,眼看便要刺穿敌人的心脏,却见薛檀枞的左手握住了剑身,阻止了它继续向前。 他的目光,由寒峭的冷冽悄然蜕变,化作桀骜不驯的炽热,“我爱的人在这,我必须赢。” 回山转海有法门,的确高明。但虚静经更胜一筹,且逆行之后的返哺之力无穷无尽。破损之经脉,于毁灭之际已然修复,更添坚韧之力。 温热的灵气渐渐环绕在他身边,四周的空气渐渐沸腾,从最初的一点席卷到满堂波澜壮阔,点点灵光自虚无中诞生,汇聚到墨箫中。手中的墨箫轻轻一挥,无上剑意宛若鬼火般缠住斩风剑,斩风剑的剑身开始禁不住发烫摇摆,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悬灯引魄”是这一式的命名。 而待回山转海心法所蕴之潜能迸发之后,孟千山体内暂无外劲可借,很快便于对峙中渐落下风。 只见玄衣红带的薛檀枞在青白的石壁上行走,箫如闪电,人若疾风,在众人眼中划出一道道繁复的轨迹,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绚烂而神秘。 面对凌厉无匹的攻势,孟千山心知自己难以长久支撑,于是心一横,运起残余之力,猛然击向那已遍布裂纹、摇摇欲坠的石柱,决意以一场震撼人心的同归于尽,来终结这场缠斗。 一根石柱轰然碎裂,瞬间触动了穹顶脆弱的平衡。那穹顶一角,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一扯,便开始缓缓坍塌,其势之猛,犹如冬日湖面薄冰初裂,细碎而坚决,渐渐地向四周蔓延,带起一阵阵沉闷而悲壮的回响。 在场众人眼见穹顶将崩,无不失色,纷纷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 然而,命运弄人,碎裂的大石如同脱缰野马,狂奔而下,瞬间将来时的入口、机关的洞口封堵得严严实实。 逃生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 “漠光,醒醒,醒醒。” 耳边响起温柔的轻唤,云漠光在迷蒙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檀枞紧紧地护住。 她回想起,地宫坍塌之时她正站在高台上,眼见薛檀枞马上要将孟千山逼向绝路。可一想后面发生的事情,脑袋便疼痛不堪,仿佛被重物狠狠击中过。正要揉揉额头,便被薛檀枞空闲的左手一把捉住。 “别动。刚刚帮你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再疼再痒先不要抓。” “檀枞,你怎么在这呢?”云漠光的脸几乎是贴在薛檀枞的胸膛上,一仰头额头便会触碰到他的下巴。 “那么多石块掉下来,你还傻傻的站在那。”薛檀枞的口吻不像先前那么生硬,反倒带着几分温柔。 “胜负未分?”云漠光生怕自己影响到战果。 “不重要。” 云漠光这才打量起周遭境地,宏伟的石柱倾倒后,横亘于高台之上,将两人的所在地围成了一个逼仄的三角。 云漠光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勉强坐直,微微仰头与颔首的薛檀枞四目相对,“我们困在这多久了?” “大约有三个时辰了。” “你有没有受伤?”与薛檀枞鼻息交织,云漠光羞涩地垂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 “我没事。”薛檀枞觉察自身气息渐趋粗重,便惜字如金,迅速巧妙地掩盖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上一次距离这么近,还是在藏书阁呢。”那时,云漠光为他疯狂心动。 薛檀枞静默倾听,心绪飞回旧日时光,回想起那时自己严厉不羁的模样,看似明白一切,实则一无所知。 “是你更改了天机紫微宫的机关布局,对不对?甬道有重新堆砌的痕迹,明显与周边不同,应是近期修改的。除了你有这个能力,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做到。而按六十甲子推算,我出生之年‘癸酉’本应历经重重劫难,是你将一路坦途的‘辛未’换给了我,对吗?”云漠光一心想要求证檀枞的漠不关心是假的。 “图纸已经泄露,只好做一些改动。”薛檀枞口硬心软的否认。 云漠光满心失望,低声嘀咕道:“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在乎我。” 头顶之上隐约传来细碎声响,云漠光终于抬起了脸庞。恰在此时,薛檀枞背后所靠的那根石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又向两人所在之处缓缓坠下了几寸。 她稍加观察才发现,檀枞的右臂一直撑着地面,一寸一厘都没有移动过。一阵心酸涌上心间,哪里是石柱替他们挡却了山崩之险,乃是檀枞以背脊之力强撑千钧,为自己辟得了安身之所。 “累不累?”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薛檀枞摇摇头,唇色泛白,“漠光,趁眼前尚有光亮,你去探一探可还有别的出路。若等天黑,就来不及了。” 檀枞说的没错,无论是壁面或是穹顶,幸亏由青白岩石构筑,能将外界光亮折射入地下深处。 云漠光缓缓自他怀中移出,眼前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交错堆叠,杂乱无章,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所幸的是,高台的另一侧因受损较轻,空间更为开阔,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她回到薛檀枞身旁,见他精神萎靡,恍惚间似觉那石柱又往下沉了几分。猛然间,她目光落在他裸露在外的右手上,只见手背青筋凸起,五指红肿异常,想必是疼痛难忍。 “檀枞,檀枞,对不起,我早该发现的。” “漠光,你放心,我还能再撑一会。只是要尽快想个办法,否则我们都逃不掉。” 云漠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萌生一计。 她匍匐着身子,先是四处搜寻了诸多可移动的独立石块,或搬或推,一一将其置于薛檀枞身旁。随后,她仔细分析石柱失重后可能下坠滚动的方向,确定最佳的支撑点的位置,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堆砌成堤坝之状。最后,她毅然地将外衫脱下,用力撕扯成数条粗布,灵巧地将其拧成一条坚韧的绳索,紧紧绑缚在薛檀枞的腰际。 “我喊一二三。”云漠光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一。”她半蹲在地,双手紧握那条用外衫撕成的粗绳索,小心翼翼地将它围绕着两只手掌缠绕了好几圈,确保自己能够稳稳地抓住。 “二。”她心跳加速,一边后退一边紧盯着逐渐绷紧的绳索,默默测算好距离,为薛檀枞腾出跻身的空间。 “三!”云漠光猛地一用力,绳索瞬间紧绷如弦。与此同时,薛檀枞后腿发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逼仄的夹缝中飞跃而出。她张开双臂,以最快的速度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就在他们相拥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石柱与高台相撞倒塌,崛地而起的齑粉四散,如同浓雾一般弥漫开来。 薛檀枞严丝合缝地护住云漠光,仿佛要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山体余震不停,他片刻不敢松懈。 “檀枞?” “我没事。” 在这惊险万分的片刻,云漠光再也不想压制内心的情感,用全身之力拥抱他,任由鼻腔内充斥着他的味道,任由耳畔满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檀枞,我们回天山吧。” 薛檀枞咬紧牙关,竭力抑制着体内阵阵翻涌的剧烈痉挛,额头的汗珠涔涔不止,面色恍若白蜡,唇色淡白如纸,周身乏力,四肢绵软,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好了。”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逃生 他的回答如远山的回音,听不真切。 云漠光从他怀里探出来,瞧见薛檀枞的憔悴不已的面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眼见他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缓缓倒下,云漠光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让他倚靠在肩窝处。 这时,她才注意到薛檀枞的背部,鲜红的血迹渗透了衣衫,形成了一片骇人的殷红。她颤抖着双手拨开了那被鲜血染红的衣片,眼前的一幕令人心如刀绞,满背乌青红肿,不堪入目,还有一处皮肉深陷,仿若被尖锥砸了个洞,发乌的血液如同细流般不断渗出。 这一幕,让云漠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檀枞,你中毒了!” “是我掉以轻心,你帮我把暗器挑出来。”薛檀枞的声音很低,轻得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胜利触手可及之际,整个地宫分崩离析,巨石滚落,他看到那抹在纷乱中依旧坚定的身影位于最凶险的中间地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那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奔向她的方向。 他终于明白,与云漠光相比,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孟千山掷出一枚淬过毒的木质暗器,暗器穿透薛檀枞的皮肤,卡在肩胛骨前,而倒下的石柱狠狠将暗器压入骨血之中。 毒很快扩散,从四肢末端朝心脏汇聚,他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喘息不止。 毒素如潮水般迅猛地在体内蔓延,从四肢的末端迅速向心脏逼近。他的心跳急促如同擂鼓,喘息声变得愈发沉重。 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他凭借着惊人的毅力,硬生生地支撑了三个时辰之久。 云漠光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咬紧牙关坚持下来的,不由满心自责,“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告诉自己断不能乱。 暗器比想象的更难挖出。木质暗器初始坚硬,在骨血泡了许久便开始松软,承压后更是变得稀碎,难以挑干净。 暗器深深地嵌入他的体内,比预想的要难以挖出得多。尤其木质的暗器,即便最初异常坚硬,随着在骨血中长期浸泡,开始变得松软,似融入了血肉。当云漠光去挑动它时,暗器承受不住压力,碎裂成了细小的木屑,四散开来。加之污血外渗,木屑更是难以看清,通常必须要借助更灵巧的工具才能将木屑全部取出。 云漠光深知,每拖延一刻,危险便增加一分。凝视着那深深嵌入、又已碎裂的暗器,她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决定——用嘴将那些细碎的暗器碎片吸出来。 她轻轻地、却又坚定地俯下身,用嘴唇贴近那伤口,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 一次又一次俯身尝试,一口又一口的污血,一根又一根细碎的木片,让她越挫越勇。当终于将零落的碎片拼完整,她的眼神闪烁出不屈的光芒。 就在她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头脑深处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与心脏内部窒息般的绞痛同时而起,她的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倒在薛檀枞身边。 她颤抖着身体,看着薛檀枞不省人事的面庞,也陷入了昏迷。 ----------------- 薛檀枞置身于一片明亮而耀眼的山林之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忽然看见了前方的薛郢,父亲正微笑着站在绿荫下,笑容温暖而熟悉。薛檀枞心中一热,不由自主地飞快跑了过去,“爹。” 薛郢拍了拍他肩膀,“枞儿,你长大了。” 他飞快地跑过去,一名美貌女子从父亲身后出现,手里握着成把的黄色野花,原来是笑盈盈的薛夫人。 就在这时,一名美貌女子从薛郢身后缓缓走出,手里握着一束黄色的野花,笑容满面,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母亲。薛檀枞眼眶一热,激动地喊道:“娘!好久没见到你了。” 紧接着,年轻少女突然从薛檀枞的身后窜出,调皮地捂住了他的眼睛,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猜猜我是谁。” 薛檀枞掀开这双捂住眼睛的双手,转过身来,眼前的女子让他惊讶万分,“白樱,你怎么也在这?” 柳白樱笑得如同山间的清风一般灿烂,她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呀!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明白了。”薛檀枞心中五味杂陈,又高兴、又难过。能和家人重聚自然高兴,但这会让漠光多伤心啊。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这虚幻的场景,知道世事已无力回天。 忽然,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如同幻影般突然出现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那身影轻盈地从薛檀枞身边掠过,走了几步之后,那身影突然停下,缓缓地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绝色面容。 “檀枞?”云漠光打量着薛檀枞,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喜。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薛檀枞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情绪近乎崩溃。他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着的云漠光,那个应该活在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女子,会出现在代表死亡的虚幻之境中。她应该活着,应该热烈肆意的活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你叫我来的,你忘了吗?”云漠光万分不解。 “不、不、不……你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对梦境的抵触直接唤醒了薛檀枞的求生意志,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忍着剧痛扭转身体,查看四周。 逼仄压抑的山石下,除了满地凝固的黑色血污,并无他人。 云漠光不见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迈动沉重如灌铅的步伐,开始在每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寻找云漠光。 山石之下,微弱的求救声此起彼伏,他循声前行。当看清那些被困者的面孔时,心中万千恨意瞬间消散,这些人曾是他的敌人,但此刻,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中,除了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之外,再无敌对之意。 有人见是他来,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难以启齿。 但他半分犹豫都没有,“我救你出去。”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也有人因疼痛的折磨和对未来残废的恐惧,绝望地喊道:“杀了我。” 他犹豫半响,“我先救你出去,后续你是死是活,你自己定。” 他强忍着自身肉体上的疼痛,将一个又一个被困住的人从山石下方解救出来。而后艰难地开辟了一条通往山顶的通道,将他遇见的伤者一一搬运出去。 于山顶废墟之上,慕容行云与蒋术奇率众在残垣断壁之间清理现场、寻觅生机。可石乱山崩,废墟无垠,地宫之迹已然难辨,救援不易,尚无发现。 忽见薛檀枞衣衫褴褛,尘土覆面,从偏僻幽邃的石缝中缓缓钻出,从背上将伤员卸下,众人见状蜂拥而上,将伤员接过,从山下运送。 而薛檀枞从不停留,亦无半点喘息,又钻了进去。 只见他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从山石下钻出来,又一次次不死心地钻入进去,每一次都会再救一人,慈悲之心如暗夜之烛、破晓之光,既照人心、又暖世态,围观之人无不动容。 在他将全部可见的伤者悉数救出来后,骤然筋疲力竭,双膝跪地,声音悲痛质问,“你们有谁看到漠光了吗?” 蒋术奇闻言,身形猛地一颤,悲从中来,“漠光也在下面?” 只见薛檀枞的目光心如死灰,轰然倒地于废墟之上,声音沙哑凄切直至消失。 “为什么……我找不到她……为什么……”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章 出关 草原的风呼呼的吹,猛地掀起毡帐一角,凉风如潮水般汹涌而入,扑向榻上女子清瘦苍白的面颊。 她长睫轻颤,如蝶翼般缓缓张开双眸。 入目所及,全然是一副陌生之景,与记忆中梧桐谷后山那熟悉的毡帐大相径庭。 云漠光强忍着周身的酸痛,支撑着虚弱的身躯,缓缓下了榻。掀开门帐,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四周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五六座飘着炊烟的毡帐,像守望者一般注目着远方的山、簇拥的树、成群的牛羊。 远眺而望,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如同金色的绸缎,轻轻覆盖在连绵的群山之上。天空广阔无垠,碧蓝如洗,赤色的白桦林,如燃烧的火焰,在山坡的向阳面傲然挺立,如一幅壮美斑斓的绝美画卷。 她身着单衣在外面站了一会,全身的骨头都开始打颤,忍不住呢喃道:“好冷……” “伯宁姑娘,你醒了?哎呦,真是太好了,终于醒了!”一位面容慈祥、年纪略长的草原妇女从邻近的一座毡帐中走出,瞧见云漠光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惊讶与喜悦的光芒。 云漠光并不认识对方,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该作何回应,怔怔的站在原地,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喊的是“伯宁”。 只见那位草原妇女快步走到她方才所在的毡帐前,熟练地钻了进去。很快,她便抱着一袭厚重的皮毛斗篷走了出来,急匆匆地走到云漠光身边,将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小心,冷。”而草原妇女自己穿的也不过是薄棉衣。 当皮毛斗篷裹住身体的那一刻,云漠光感受到了颇为熟悉的温暖。她不禁有些疑惑,才至深秋,自己怎么会怕冷呢? 她努力回想经过,可是脑海中一片混沌,只记得在晕倒前是炎炎夏日,怎料醒来已是这番光景。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薛檀枞与她都倒在崩塌的地宫里面,为何此刻只剩她一人? “檀枞在哪里?”她着急知道答案。 草原妇女不停摆手,“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主人马上就会回来,不要离开。” “主人?你的主人是谁?” “他可是了不起的人物,萧熠。” 正当云漠光思考此人身份的时候,草原妇女伸手一指,“瞧,他回来了!” 远处,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擂鼓般震撼人心。为首之人的速度奇快,远远的将五六名属下甩在身后。 只见那人身骑高大矫健的汗血宝马,身姿魁梧挺拔,骑术高超灵动。待那人走进,看清他的面容,仿若雕刻般棱角分明,英俊非凡,眉宇不羁,眼眸闪烁着星空般的光点,整齐饱满的编发高高束起,随风飘扬,更添几分野性与不羁。一袭裘皮劲装猎猎作响,护臂上绣着繁复的辽国图腾,彰显着尊贵的身份。腰间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红色宝石,格外耀眼。 转眼间,他便勒马急停到了跟前。 “萧泊舟?” 只见萧泊舟飞速下马,一把将云漠光拦腰抱起,“先回帐里。”然后扭头质问身边的妇人,“风这么大,她在这站多久了?” “回少主,姑娘刚醒,不超过半柱香的功夫。” 萧泊舟点点头,还好。 他将她塞进床榻的暖被后才帮她脱掉斗篷,很自然地抓起她的双手,触手冰凉刺骨,忙搓了搓掌心至温热给她捂住,关切问道:“这么凉,冷不冷?” 云漠光忙把双手抽出来,放进被窝里暖着,胡思乱想道:“才不过深秋,寒风尚不刺骨,不知为何我竟如此畏寒?”要知道无极门的内功足以帮助修习者抵挡最严寒的天气。 她刚一运功,只觉心头猛地一紧,痛如刀绞。 “伯宁枫,你中毒了。” 她痛得冷汗涔涔,浸湿了衣襟,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却急着说话显得气虚不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檀枞呢?” “他……” “萧泊舟,你说啊。”云漠光捂着胸口,目光灼灼而迫切。 萧泊舟难得严肃,“簪花赏一别数年,我听说檀枞在中原现身,自然想要去见一见他。到了,看见你和他倒在废墟之下。你中的毒没有他深,所以那时你还有气息。” “你想让我相信他死了?”云漠光的眼神脆弱又倔强。 “自抚州到云州,我沿途遍访名医,寻得皆是杏林高手,用尽珍稀药材,你不过吸了几口毒血,整整三个月昏迷不醒、体寒缠身。你且细想,彼时他执意催动内功,毒早已如跗骨之蛆,深入五脏六腑,浸透骨髓血脉,还能是什么结果?” 大朵晶莹的泪珠犹如断线之珠,自云漠光那苍白无色的脸颊上缓缓滑落,“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么。” “好在……他和家人团聚了。”萧泊舟将她揽入怀里,轻抚她抽动的背脊。 “我以为……我终于……能和他在一起了。”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终于痛哭出来,仿佛每说出一字,便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在心头狠狠划过,留下一生无法愈合的伤痕。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大宋江湖局势纷扰,于大辽而言,此乃天赐良机。 萧泊舟果断携五六名亲信,千里跋涉,埋伏在空闻山附近,静待猎物入网。 乾元山庄企图在掩护下偷偷转移黄金的举动早已被萧泊舟洞察,借着永济河上船只拥挤,他策划了一招偷天换日,将这批黄金在乾元山庄眼皮子底下截走。 但如此一来,被人查到不过是早晚。萧泊舟深知此举的风险,故而为了以绝后患,命令手下将乾元山庄没有用完的炸药悉数引爆。 天机紫微宫就在内忧外患之下,加速了崩塌。 出关之后,还有最后一步棋没下,必须为这场浩劫找一位替罪羔羊,曾经出现在空闻山的卫照知是最佳的人选。 满天蜚语如雪片降落,卫照知难以自证,威信折损大半,待他找到散播谣言之人时,这些被收买的死士均已自尽,查无对证。 实在是一石三鸟。 不仅如此,还意外收获了,伯宁枫这个意外之喜。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敌意 秋日的草原本是极美的。 它像一幅被大自然精心调绘的画卷,缓缓展开在无垠的天地间。 金黄色的草浪随风起伏,宛如大海中翻涌的波涛,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蓝天白云之下,一群群牛羊悠闲地散布着,它们或低头啃食着丰茂的牧草,或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牛哞羊叫,有趣极了。 云漠光骑马矗立在山顶上,迎面秋风瑟瑟,不由紧了紧斗篷。 身后那苏茉骑着另一匹马追上来,“伯宁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呢。少主回来,又该发脾气了。” 那苏茉是萧熠亲信葛利丹的妻子,是一名草原游医,也就是她第一天醒来时遇到的草原妇女。 “苏沫婶婶,自打我醒来天天闷在毡帐里,快憋出病了,就让我在外面多玩会吧。” 草原的儿女,皆钟情于那份无拘无束、驰骋天地的自由之感。那苏茉明白她的感受,又见她老老实实穿的暖和,便软下心不再劝她,反而伸手指向远方,“早些把病养好才能想去哪去哪。不过,我们大辽的风光也很美吧。” 远处的牧民们身着五彩斑斓的民族服饰,骑着骏马穿梭其间,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喜悦的笑容。 “这里和我的家乡很像,很亲切,连我自己都好像变成了一只鸟。” “我瞧着姑娘也亲切,就像自家的妹妹一样。” 云漠光的心被善意一暖,鼻头微酸,“苏沫婶婶,既然你这么说了,跟萧泊舟一样喊我名字吧。” “好呀,小枫。我学医学了个半吊子,瞧了一个多月也没瞧出来你中的什么毒,你自己知道吗?” 她摇摇头,“能把我的性命救回来,您的医术绝不一般,我相信萧泊舟的眼光。正好我冒昧问一句,您可留下了用药记录?我想对照着笔记,反推试试看。” “小枫,我不过是提供了每日身体所需的补药。最关键的还是墨金回生丹,每七日一粒,到目前为止,足足耗费了十三粒,可谓是价值连城。” “墨金回生丹?” “这药是用黑山金莲为引,用五味子、人身等珍稀药材做成的圣药,非皇亲国戚不得拥有,是大辽的无价之宝。每年大汗分给丞相的也不过十粒而已。” “那他怎么拿得出这么多?” “葛利丹和我都没想明白,要知道少主和丞相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一见面恨不得剑拔弩张。他从来没求过丞相,这还是头一次。就算是额祈葛,让一位顶天立地的男人低头也不是一件易事。” “我没想到,萧泊舟把师门情谊看的这么重,你不知道当年他离开师门有多么心急匆忙。” “他是为葛利丹回来的。三年前,葛利丹犯了大错,在那达慕摔跤盛会里失手重伤郡马,眼看就要被公主处死,少主闻讯二话没说便从西域赶了回来,找公主求情,不惜屈尊降贵,亲自为郡马牵缰,并承诺帮大汗完成三件事。” “哪三件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葛利丹不说。” 秋日的草原,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辉,每一根草尖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闪烁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夕阳渐渐西沉,天空的颜色由火红转为橙黄,远处的羊群和牛群变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剪影。耳畔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牧歌,心灵也随之变得宁静而深远。 云漠光凝视着那轮夕阳缓缓沉沦于地平线下,恰似生命不可挽回的流逝而走。若不是那苏茉发现,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小枫,还在想那位朋友吗?” 云漠光用手背擦走眼泪,“我总是控制不住去想,以为……以为我们终于……”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淌下来。 “造化弄人,还是想开些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来可笑,我甚至没有深入了解他的机会,大多时候都是听别人谈起他,或者远远地观察而已。清醒、冷漠、热忱又克制。” “少主也认识,对不对?” “认识。” “你没醒过来的时候,有一次我见少主边喝酒边对着星星说话,嘴里念叨着,我可以替你照顾她,但你要保佑她醒过来。” 云漠光笑着流泪,“萧泊舟的酒量也太差劲了。倘若檀枞真的成为了天上的星星,星海浩瀚,但愿他不再孤单。我好想他。” “我也想他。”萧泊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份量,但你也不能说跑出来就跑出来啊。草原这么大,你要是丢了,我还真找不回来。” “那你不是找过来了吗?” “因为你骑的这匹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可见它愿意把最美好的风景分享给你。” 云漠光破涕而笑,“你骗人的吧。” “你看我像会哄女孩的人吗?尤其,伯宁枫,你是我的死对头,我凭什么哄你啊。” 云漠光收敛起心底的脆弱,“说的也是。这是你的马?” 这匹赤色骏马乖乖的走到萧泊舟面前,发出欢愉的低鸣声,“嗯,它叫幽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都说越是良驹越难以驯服,可它被我拿根萝卜就骗过来了。” “是啊是啊,进关之后它驮了你一路,早就认识你了。幽刃不仅是匹千里马,更是通人性的生灵。它能感受你的情绪,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是么。”云漠光附身抚摸着幽刃的脖颈,“谢谢你呀。” “我们回家,顺路让你感受一下天下难得一遇的良驹。”萧泊舟牵过马缰,翻身上马,修长的手臂将云漠光整个身子环住。 “扶好了!” 耳畔传来萧泊舟的温热的气息,亲密的距离令她颇不自在。 “苏茉婶子,我们先走一步。” 夕阳渐沉,光影交错,两人一马,与风共舞。 被风吹舞的青丝时不时拂在萧泊舟的脸上,惹得他心神荡漾。看到云漠光脸上残存着轻微泪痕,骤然神伤,玩笑般发问道:“伯宁枫,为什么你会喜欢薛檀枞而不是我?明明我比那小子英俊潇洒多了。” 云漠光心想,唯有如萧泊舟这等放荡不羁之辈,方能如此肆无忌惮,直言相询。 “你想听真话?”云漠光侧了侧脸,两人的鼻息近乎方寸之间。 “假话多没意思。” “因为……他看似冷漠,却善良心软。而你看似温暖,实则冷酷无情。” 萧泊舟没想到此言逆风而行,竟清晰入耳,字字如锥。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萧泊舟微怒,内心十分介意且不服。 “你可能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那时,你和穆昶夜、野律布正在山中打猎……”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幼鹿 彼时云漠光初至天山,对周遭万物皆怀探奇之心。 她喜欢天机紫微宫的巍峨殿宇和古朴高塔,也喜欢冰川覆盖的峻岭山巅和蓝如澄碧的天池之水,更喜欢的天山脚下那片神秘广袤的云杉坪。 起初,她守在无量宫窗棂边上,遥遥而望。后来,她尝试着轻探云杉林之边际。直到八月初,天山忽降一场纷飞冬雪,凶残的猛兽提前进入了冬眠。于是,她再无顾忌,踏入云杉林深处。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听到一声低微的哞叫声。 在一巨石之后,一头幼鹿孱弱地倒卧于皑皑白雪之中,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幼鹿抬起疲惫的眼睛,可怜而清澈。 近看之下发现,幼鹿的后肢腿部被一根锋利的羽箭深深刺穿,白雪之上,鲜红如注,血流满地,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可它还活着。 云漠光一喜,幼小的身躯跪在同样幼小的幼鹿的身侧,软声安慰道:“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别担心,你遇见我,会好起来的。” 拔除这根嵌入血肉的羽箭,对于年仅八岁尚未习武的云漠光而言,无疑非常困难。 她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用细嫩的小手紧握住箭身,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渴望将其拔出。 然而,箭身纹丝不动,幼鹿却哀鸣不止。 帮了倒忙令她感到惴惴不安,她紧张地缩回了手,意识到需要找到人帮忙才行。 这时,羽箭箭尾处刻的一个字——樱,在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 事不宜迟,她迅即解下身上温暖的白豹披风,轻柔地覆盖在颤抖的幼鹿身上,随后便毅然转身,疾步奔向林外寻求援助。 冰冷而辽阔的云杉林,瞬间又被一串串小巧而精致的足迹点缀。她沿着来时的轨迹,奋力穿梭于光影交错的密林之间。 越心急,越笨拙。 雪层下面是厚厚的松针叶,云漠光跑的深一脚、浅一脚,不停地跌倒在厚重的雪地里,雪粒反复沾衣,润湿了衣裙,刺骨的寒气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尚且稚嫩的身体。 没过多久,她再次跌倒在一处坑洼的雪层里。 只是这一次,头顶上传来声音,“咦?这不是门主家的小小姐?” “看打扮是有点像,但如此笨手笨脚会是门主的血脉?”居高临下说出一番轻蔑话语的正是萧泊舟。 终于找到人了! 云漠光无暇他顾,欣喜地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小脸,见四位少年正围成一圈盯着自己,顾不上擦掉鼻尖粘上的雪粒,莺声问道:“你们认识我?” 这四位少年正是萧泊舟、穆昶夜、舒成宇、野律布。 未候四人搀扶,她便从雪地中踉跄站起,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浮雪。依稀记起易叔叔门下有四位弟子,其中萧泊舟最为出色,朗声道:“萧泊舟是哪位哥哥?” 萧泊舟见她发髻微斜,模样俏皮可爱,觉得甚为有趣,嘴角轻扬,微抬下巴,应声答道:“是我,云小姐找我何事?” “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她连忙抓起萧泊舟的手,扯着他沿着脚印再次往林子里跑。 “喂,你要去哪啊。” 云漠光身形轻盈,疾驰于林间,速度之快,连萧泊舟也为之惊叹。这小小少女,虽比他年幼四岁,却似力量迸发,如林间穿梭的箭矢,毫不费力。 “还跑这么快,不怕摔倒吗?”萧泊舟关切担心不已。 其实,他们四人早已察觉到云漠光的行踪。雪白的地面,深绿的林间,她这抹胭脂色的身影如同跳跃的火苗,分外引人注目。出于好奇,四人暗中跟随了她一段路程,见她数次跌倒又爬起,直至她即将走出林子,才现身相见。 “你放心,会摔倒的地方我这次会躲开的!”云漠光乐观而明朗。 萧泊舟小声嘀咕道:“早知道你拉着我往回跑,不如早点现身了。” “快点,就在前面!” 远处,一株挺拔粗壮的云杉树下,两道身影如画中景致,映入眼帘。一人身着元青色衣衫,姿态优雅地半跪于幼鹿之侧,与林间的宁静融为一体;另一人,身穿一袭浅凤仙紫色套裙,亭亭玉立于旁,宛如林间仙子。 “相隔百米又如何,早就跟你说过,我能射中。”少女神采飞扬,抬手便将刻有她名字的羽箭从幼鹿的腿部拔出,动作利落而潇洒。 薛檀枞的目光落在覆盖于幼鹿身上的白豹皮毛上,那皮毛光泽温润,纹理独特,实属世间罕见。不知道是何人竟将如此珍贵的物品随意丢弃,仅为给予幼鹿最后的温暖,不禁令人动容,道:“这白豹皮毛甚是稀奇珍贵,想救它的人应该不会走远。” “这么珍贵的披风遗落于此,岂不可惜,给它,不如给我物尽其用。”柳白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轻移莲步,眼见便要将披风据为己有。 薛檀枞见状,连忙伸手制止,“你修行武艺已久,运气而温,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我怎么不需要?”柳白樱反唇相讥,竟放弃伸手去取,反而用剑去挑,摆明了是不服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幼鹿的鲜血染红了柳白樱的脚底,她嫌弃的向后闪了一步,“都说鹿血乃是大补之物,可我闻着味道,只觉得腥臭难当。瞧它奄奄一息的模样,着实碍眼,还不如给它个痛快!” 薛檀枞闻言,眉头紧锁,从衣襟内取出一瓶药粉,将药粉均匀地倒在幼鹿的伤口处。伤口奇迹般的快速止血后,他忙从衣摆处撕下一条长长的布带,将腿部的伤口包好。 “白樱,我们说好的取鹿血作药引,何时说过要取其性命呢?” “妇人之仁。”柳白樱气不过。 尚未靠近,萧泊舟便凭借背影辨认出了两人,于是扬声道:“原来是取鹿血啊,那何必直接射个窟窿出来,要是血流干了,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 柳白樱闻声回头,瞧见自诩英俊不凡的萧泊舟被一个娇小狼狈的女孩紧紧拽着,不禁哑然失笑,调侃道:“你有没有出息,被一个小不点牵着鼻子走。” 薛檀枞未曾回头,冷道:“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让它丧命。” 萧泊舟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是一只鹿罢了,有那么重要?柳白樱能轻易射中它,足以说明它不过是个体弱之辈,即便你今日手下留情,它也会成为林中的虎豹熊罴的开胃餐。” 云漠光听萧泊舟这样讲,立即觉得拉着的手脏得很,皱起眉头,猛地甩开他的手,圆圆的晶莹剔透的眸子满是怒意地瞪着他:“就算它并非人类,也是其他无辜生灵,堂而皇之见死不救真的值得骄傲吗?” “云小姐,我跟你讲的是自然法则。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世间真理,无一例外。”萧泊舟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 云漠光跪在那颤抖的幼鹿身旁,用尚有余温的手心轻滑过它细长的脖颈,满眼怜悯。转头看到被细心包扎的伤口时,心头一暖,“还有其他好心人在,好点没有?” 萧泊舟双臂环抱胸前,甚为不屑地旁观着,“薛檀枞,你可知石老前辈那止血散珍贵如金,一年之中产量寥寥,每人仅能分得两份,不留着紧要关头用,是不是蠢?” 薛檀枞正忙着为幼鹿焐热四肢,动作温柔而坚定,眼神冷酷且鄙夷,“多谢提醒,但我不像你,受伤次数那么多。” 萧泊舟看不惯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冷漠面孔,讽刺道:“去年你手起刀落,近百沙匪皆毙命于你手,怎就今日扮起慈悲来了?” 薛檀枞目光深邃,淡淡道:“罪有应得与无辜受累,在我眼里就是有天壤之别。” 萧泊舟冷哼一声,“于我而言,除了我所珍视之人,其余生灵皆如草芥。珍贵之物,自当留给重要之人,这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 既然争辩无益,薛檀枞选择不再回应。 云漠光也不急于跟萧泊舟争辩,而是仿照着薛檀枞的动作,一遍遍地对着掌心哈气,用变暖的小手揉搓着幼鹿的腿部,“祖父曾言,为弱者撑天地,方为修行之道。萧泊舟哥哥,并不是你关心的人才需要帮助。”她的声音虽稚嫩,却充满了坚定。 “它扛不住这里的天寒地冻。你让开,我带它回去。”薛檀枞说着,捡起那袭沾了血的披风,用自己的衣摆将其擦干净,一把将幼鹿扛到肩上,而后将披风还给云漠光,“你年纪最小,把自己照顾好吧,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云漠光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匆忙系上披风,想要跟上去,哪知根本跟不上分毫。前方的身影如幻影一般,渐行渐远。 柳白樱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唯有萧泊舟还留在原地。 他低头打量着外表狼藉的小女孩,发现她真的不会武功,叹道:“不知道云门主瞧见自己的心头宝作何感想。” “你为何还不走?”云漠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鹿血味道特殊,马上就会有猛兽寻迹而来,我若走了,你就是它们的盘中餐。”萧泊舟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透露出几分真实的关切。 “刚才那位小哥哥,可是李叔叔的弟子薛檀枞?”云漠光心中怅惘,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那即将消失的身影。 “怎么?你觉得他好?”萧泊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懑。 云漠光的脸颊微微泛红,“他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无论是天赋还是其他。” “信他那套,迟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渌波白羽 在此之后的悠悠数日里,云漠光连萧泊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片往昔热闹的私有牧场,就剩下几位温婉的女人和稚嫩的孩童,静守着岁月的宁静。 能同自己聊天的,唯有会说汉语的苏沫婶婶。 苏沫婶婶对她讲,萧泊舟带着葛利丹等一众勇士外出办事,办成了自然会回来。 却未提及是什么事,云漠光便没追问。 自此,她的生活变得无比规律,两点一线,早晚两餐。朝阳还未升起时,便裹得严严实实驾马外出。夕阳落幕后,又会背着一箩筐沉甸甸的药草归来。晚上,点上那盏昏黄的羊油灯,对着用药札记,细细推演所中之毒的成分。 苏沫婶婶见每日云漠光拖着孱弱的身体执意奔波,心中满是钦佩和怜惜,在送饭时总忘不了关怀倍至。 “可有进展?饿不饿?” 每次云漠光都笑着回答,掩藏起内心的失落。 “今日黄昏看到了实在美的景致,即便找到的药草不对证,可是我很高兴又排除了错误的线索。您做的馕饼又香又能填饱肚子,我当然不会饿啦。” “别灰心,事在人为,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苏沫婶婶不忘用温暖的话语为她加油打气,“你每日早出晚归,最远走到哪里了?” 她凝神细思,双眸骤然亮起,仿佛美景再度跃然眼前,“是一处宁静的湖泊,金黄色的芦苇丛环绕着那片湛蓝的浅湖,湖面上游弋着数对洁白无瑕的天鹅,美极了。” “那是情人湖。”苏沫婶婶微笑着说,眼神中流露出缱绻的光泽。 云漠光猜苏沫婶婶想起了葛利丹叔叔,“情人湖?” 苏沫婶婶点头解释道:“入冬前,无数候鸟南飞都会途径那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优雅美丽的天鹅,它们一生忠贞不渝,始终相伴相守,代表着人们对爱情的所有想象。因此,我们的祖先便将那湖命名为情人湖。只是眼下即将入冬,很快就要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云漠光感到些许遗憾,“我路过时,还有零星的天鹅滞留在湖边,似乎不愿离去呢。” 苏沫婶婶叹了口气,“那……多半是力竭不支了。此时不南飞,余下的天鹅根本捱不过严寒的冬日。一生只爱一次,成全了他们的美名,也害了它们的性命。” 云漠光黯然神伤,默默吟诵一生只爱一次这六个字,这六个字无意间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 ----------------- 次日,云漠光破晓即起,迎着凛冽的北风,策马疾驰,直抵情人湖畔。 湖畔之滨,金黄的芦苇依旧摇曳,犹似熠熠生辉之麦浪。环顾四周,广阔湖面已不见天鹅倩影,想来它们已尽数南迁。云漠光不禁颠了颠背上的药草筐,内心掩藏不住的轻松和喜悦,幸好、幸好呀。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眼尾的余光瞥见一抹白色身影。她骤然停下脚步,拨开左前方的在芦苇丛,只见一对天鹅相互依偎,闭目而眠,昔日悉心打理的羽毛,已干枯凌乱,已死去多日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目光紧紧锁着这对共赴黄泉的天鹅,感受着内心被撕裂的疼痛。 举目而望,四周景致皆染冷色,犹如潺潺寒流。不知还有多少生灵,消亡在不知名的角落。 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终是忍不住溢了出来,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无声地消逝。 “小枫。”身后缓缓响起苏沫婶婶的声音。 沉浸在悲伤中的云漠光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迅速抬起手,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擦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恙,“苏沫婶婶,您怎么来了?” 苏沫婶婶没有贸然向前,反而给了云漠光调整的时间,“我担心你,担心你触景生情。” 云漠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苏沫婶婶缓缓上前,用手抚摸着云漠光的背心,“这里每年都会重复上一年的离别,久而久之,我们都习惯了。” “我真的没事,我尊重生命,也尊重自然。”云漠光轻轻点头,咧嘴笑了笑。 苏沫婶婶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陪你坐会吧。” 云漠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心地靠在苏沫婶婶坚实的肩膀上,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传来。这股气息,带着同为女性、长辈、甚至母亲一般的温暖,让自己波动的心绪安静下来。 “等明年春天万物复苏,”苏沫婶婶轻声细语,“这里便又是生机盎然的模样了。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死亡和新生都交织并存。” 云漠光静静地聆听着苏沫婶婶的话语,心中的哀伤如同被春风拂过,渐渐被抚平。她明白,生命本就是一场无尽的轮回,有离别时的痛彻心扉,也有重逢时的喜极而泣;有哀伤时的泪流满面,也有希望时的熠熠生辉。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那被风吹散的白云,心中涌起一种拨云见日的奇妙之感。那朵朵白云,仿佛是生命的象征,它们在空中飘散、重聚,不断地变幻着形态,却永远保持着生命的活力与魅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也许死亡,”她轻声呢喃,“只是生命另一种形式的延续罢了。 遥望远处白云翻卷,苏沫婶婶的思绪同样飘的很远,她喃喃自语道:“二十一岁的时候,我的第一任丈夫战死在沙场。那时总以为天塌下来了。后来我自学医术,随军当作伙夫、军医,在三十二岁时,遇到傻里傻气却憨厚仁义的葛利丹,现在不照样有滋有味的活着?伤痛是会自愈的。” “人这一生啊,最难之处莫过于同自己独处。可当你与自我心灵相通时,天地万物都在同你说话,你绝不会感到孤独。” ----------------- 当夜,云漠光又陷入了梦境,再度回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刻,昔日情景缓缓重现。 “檀枞,你中毒了!”云漠光焦急的喊道。 “是我太过疏忽,你帮我把暗器挑出来。” 暗器深深地嵌入他的体内,与先前一般无二。木质暗器早因时间的拖延变得松软,与血肉融为一体。 云漠光凝视着薛檀枞那张令她无比怀念的脸庞,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满是无助,“我……这么久了,我还没有想出来解毒的办法……” “别急,你一定可以想出来。”薛檀枞的眼神异常坚定。 “你忍着点。 云漠光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毅然拔出腿部的匕首,用匕首划开薛檀枞背上的血肉,扩大部分创面,将暗器一并剜了出来。 薛檀枞的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密汗,疼痛使他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如纸。尽管身体的沉重感在不停地提醒他,再多的挣扎已于事无补,但当他看到云漠光脸上那片刻的欣喜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弯起,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 云漠光并不知晓此时已回天乏术,手上的动作更加利落,将干净的裙?撕成长条,准备包扎伤口。 然而,当她靠近伤口时,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触及到某些深埋的记忆,手指不禁一颤。 她皱起眉头,轻声说道:“这股味道……很是熟悉……” “是什么?”薛檀枞似乎在引导她探索出答案。 云漠光凑近伤口,仔细地闻了又闻。 “慢慢来。” 脑海中开始闪现每一本读过的医书中的文字,每一次整理药材时的情景,心跳越来越加速,“是……是幻蝗草?没错,这就是幻蝗草的味道,我曾经在石师父的那里亲眼见过。幻蝗草生长在极干旱的沙漠中,产量极为稀少,而它的草籽,正是解药!为何我先前没有察觉?” 薛檀枞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神态满是毫不在意之色,“幻蝗草产量极低,即便长出来,也会随时淹没在沙海中,更别提结出草籽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毒药是出自我父亲之手,也称得上是因果报应。” “不,就算是把沙漠翻个遍,我也要给你找出来!” 情急之下,云漠光双腿一蹬,猛然坐起,双眼倏地睁开,才恍然惊觉,刚才的一切不过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已。 失而复得、复得又失的感觉让她心悸不已,忍不住大口喘息不停。环顾四周,毡帐内的空气似乎变得异常沉闷,让她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和窒息。 暮色如墨,夜风裹着草叶碎响掠过耳际。 冲出毡帐的刹那,冷月清辉劈面浇下。 她不想用眼泪来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愤怒,唯有将眼睛睁的大大的,哪怕眼尾无比赤红。 银河正似千斛碎玉琼珠倾泻而下,倒进她琉璃般的瞳孔里。 “做噩梦了?” 白貂氅衣挟着体温覆上肩头,柔软的毛发扫过颈侧泛起细微痒意。 萧泊舟单膝点地,白色薄衣扫开半圈草甸,指腹拭过她眼尾的动作比擦拭剑锋时还要轻缓三分。 月光漫过他眉骨,将素日凌厉的轮廓浸得温润如玉,星河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碎成粼粼波光。 “你回来了?”云漠光这双带有泪痕的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赶巧了。”萧泊舟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很柔,全然不似平时狂妄高调的模样,“你想看星星,我就陪你坐会吧。”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背刃 萧熠跪在父亲面前,面容皆是不甘之色。 萧熠的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挺直的脊背微微发颤,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牙关紧闭,眼里尽是不甘和愤懑,倔强地直视着面前威严的父亲。 萧思温见子神情乖戾,怒不可斥,随手将兵器架的铁鞭凌空一甩,狠狠抽在萧熠臂膀之上。然而,鞭梢余势未消,一不经意扫过其下颌,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那鞭痕殷红,触目惊心,令萧思温见了心头微刺。可一瞧见萧熠那依旧不知悔改的神色,连忙撇过头去。 烛火在铁案几上摇曳,将萧熠挺直的脊背拉成一道倔强的剪影。 “怎么?瞧你这不服气的样子,难道是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萧熠扯动嘴角,闷哼一声,半跪的姿势纹丝不动,眼神更加坚定,闷不作声地抗议着。 “父亲所做的一切全为整个家族谋划,我不过是一颗弃子,哪有资格不满?” “混账!“萧思温猛然拂袖,引得青铜饕餮香炉上迸出火星。他忽然逼近半步,“要怪就怪你在天山一意孤行待了十年,脱离政局已久,早已不能为萧氏一族带来最大的好处。我不牺牲你,难道要你祖父牺牲挞凛?” 萧熠瞳孔骤缩,冷笑道:“父亲教训的是。我一个私生子怎敢跟出身正统的挞凛相比?像我这般出身的人,只能干些暗地里杀人的勾当。” 此言确为实情,可萧泊舟素来豁达,从未像今日这般直白的发泄出来。 萧思温眉头紧蹙,虽心存愧疚,然不喜表露情绪,沉声问道:“此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不止这次,你之前完成的任务大汗亦是屡屡赞之。但是,为父曾一再叮嘱你,行事要干净利落、毁尸灭迹,不可遗留任何把柄。如今你却把完颜宗孝的首级带回来,究竟是何意?” 萧熠直截了当地说道:“想要跟你做个交易。” 对于儿子的忤逆,萧思温更是不喜,然强压着怒火,“你说来听听。” “再给我三十粒墨金回生丹。” 萧思温一听,怒火中烧,一脚踹在萧泊舟的肩膀上。萧泊舟身形微颤,却硬生生的扛住了这一脚的力道。 萧熠抬眼直盯着父亲,“这几年我帮你铲除了不少异己,总该有报酬吧。” “你真以为我不知情,这些年府里在你身上支出钱财无数,你早已在外创立了暗杀组织,把自己给养肥了!”萧思温怒声道,然言语中又透露出一丝欣慰。 “这不都是跟你们学的,假若有一日,你们要杀我灭口,我亦有能力自保。” 萧思温痛心疾首道:“我终究还是你的父亲,你何以把我想的如此绝情?” “那就把三十粒墨金回生丹给我,成全我们的父子之情。有我在,我非但可助你和大汗铲除异己,还可以清除胡辇、夷懒、燕燕任一人之敌,成为萧家最坚强的后盾。” 萧思温搓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思片刻后,终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此举终究是触犯了家法,须一记铁鞭换一粒墨金回生丹。” ----------------- 醒来后,云漠光耗费了整个下午方将心绪抚平。待夜幕低垂,忽想起苏沫婶婶的行医札记还在自己手里。既然已经知晓中何毒、用何解,就应当尽快将此珍贵之物归还才是。 行至葛利丹和苏沫所居之帐前,见帐内灯火微明,云漠光加快脚步,正欲远远问询请示,却听里面有熟悉而隐约的交谈声传来。 是萧泊舟。 他,怎么在这里? 萧泊舟从昨夜一直陪她到朝阳升起。在帐前的草地里,云漠光终于有了倦意,等午时醒来时,帐内却不见他身影。 她有些好奇,萧泊舟不回自己的大帐,跑到这里做什么。 “少主,你这背上的伤……未免太狰狞了!丞相怎么下得了如此重手啊!”葛利丹的声音中带着饱含愤慨的痛心。 萧泊舟抬了抬眉,轻松一笑,“不过是些皮肉之伤,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苏沫调好药膏,动作轻柔地为他上药,也不忘劝上几句,道:“少主,既然无需大惊小怪,那您何必上个药如此躲躲藏藏,是担心伯宁姑娘知道?当闷声菩萨,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这点小伤要是被她瞧见,免不了笑话我。我堂堂男儿,怎能轻易卖惨!此事定要替我保密,万不可让伯宁枫知晓。”萧泊舟突然变得婆妈起来。 “丞相他可真狠心啊!这一道一道,跟刚开垦的荒地差不多。”苏沫边上药,仍不住感慨。 “老爷子吝啬得很,想从他手里拿点好处,简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泊舟表现出颇有不满的小情绪。 “少主!您可不是要了一点好处,您要的是三十粒墨金回生丹啊!” “他牺牲了我这个唯一的儿子,你觉得我过分?”萧泊舟假装变了脸。 葛利丹也立即变脸,“不过分不过分!少主放弃的更多,区区三十粒药丸算什么!” 这番回答令萧泊舟赞赏的点了点头。 苏沫甚是高兴,“伯宁姑娘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 “有我在,她一定能活着,好好地活着。”萧泊舟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量。 “少主,您对伯宁姑娘这么好,该不是喜欢她?”葛利丹忍不住打趣道。 “胡说什么呢!要是喜欢她,当年我怎么舍得从天山离开,那个时候的她,比如今憔悴无神的模样美丽多了。”在萧泊舟满不在意的言语里竟透露着一丝心酸。 云漠光静静听着,心中惊讶万分,又看了看手里的札记,心想,等萧泊舟养好伤,也该是辞行的时候了。 “伯宁小姐,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骁戎端着一盆热水突然出现她身后,恭敬又活泼。 此人打小就跟在萧泊舟身边,同样是是萧泊舟的亲信之一。在五六名亲信中,他最年幼,武艺超群,甚至比队伍里的年长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漠光盯着他鹰一般锐利的眉眼,有种偷听墙角被戳穿的羞耻,“想起来还有事,就不打扰苏沫婶婶了。”说罢,转身想走。 没想到骁戎立即拦在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少主的心意除了他自己看不出来,我们都瞧得出来,我想,姑娘方才也推敲出来几分。既然知道了,还请姑娘不要假装不知道。”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启程朝西 帐帘骤起,寒星混着雪粒卷入暖帐。 寒意入侵,云漠光收紧披风,蓦然回首,但见帐外,竟已飘雪? 萧泊舟的肩头犹带霜色,眼底却炙如烈焰:“你都知道了?”喉结急促滚动着,“倒显得我像个自作聪明的傻子。” 一只鎏金匣子静静地出现在云漠光面前,她推测,里面就是用血肉模糊换来的三十粒墨金回生丹。 云漠光没有立即去接,而是按部就班将银针收入行囊。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摇曳暗影:“主帐虽暖,我长久在此终究是不便。既已恢复大半,还是搬离为好。”她转身整理行囊,“总不好耽误你夜半治伤时,要到外帐才能寻个清净。” 萧泊舟眼神恳切,“我不是故意躲着你,只是不想你有任何负担。况且,不过是些皮外伤,根本影响不到我!” 云漠光见他故作轻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无形的压力也游荡在心间的沟壑中,“可我心里已经有负担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做不到同等回馈。” 萧泊舟摇了摇头,“你我同门一场,彼此照应不是应该的?如果我付出是为想得到你的回报,未免太功利了。” 这两年多来,云漠光已经获得了来自太多人的帮助,可情势多变,最终均是无力偿还。事到如今,已不想再欠任何人的人情。 “可我不能无端接受你的好意。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做的?” 萧泊舟愣了愣,连忙将冒出来的想法摁下,“我……还没想过。” 云漠光瞧他紧张的模样,连忙瞥过脸,不再直视他的双眼,“那你最好想一想。我已经知道自己所中何毒,需要尽快出发寻找解药了。”此中言外之意,是要作别了。 “是么?”萧泊舟不禁替她开心,但随即一想她要离开,高兴的表情瞬间皱成一团,“所以究竟是何毒?” 云漠光沉声道,“幻蝗草,是沙漠中独有的植物。” 萧泊舟虽未跟随石天机修习毒理,倒听穆昶夜提起过这个名字。幻蝗草具备致幻麻痹之效,它的毒不在于毒性多强,而在于产量极为稀少。中了幻蝗草,就代表两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眉头紧锁,“幻蝗草近年来几乎绝迹,你要怎么找?” “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你费了这么大劲才把我的命留住,不试试看怎么行。” “在找到解药前,墨金回生丹更应该留在你这里,有备无患。” 云漠光灵光一闪,应允道:“好。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就做过一次交易,一粒墨金回生丹,换一颗雪莲丸。” 萧泊舟心知,她绝不会示弱,向他人摇尾乞怜,平等才是她想要的交流方式。他随即爽快答应,“没问题,我们恢复从前的交易。等你治愈,我可不接受别人替你采回来的雪莲,只要你亲自采的,亲手做的。” “那可需要很多年……” “我等得起。” 云漠光的脸上挂起熟悉的笑容,“那好,我自不会食言。还有一件事,萱儿的婚礼就在年底,我不想一脸病容去见她。此去兴庆路途遥远,我如今不比从前,要早日启程才行。” 萧泊舟眼中闪过一道隐秘的弧光,“听说过,她未来夫家是梁家?” 云漠光点点头。 萧泊舟心中又起盘算,“那事不宜迟。明天,我帮你把一切备齐,后天出发。你如今没有护体内功,等入了深冬,恐怕要受很多罪,我护送你过去。” “想不到有一天,我柔弱至此需要你护送。”云漠光自嘲道。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护送的。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是个极靠谱的人。” 云漠光打趣道:“等我毒解了,可以试一试你这极靠谱的人身手如何,凭什么大言不惭。” 被她打趣,萧泊舟一点也不生气,“等你毒解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哪?” “来日之事,不可说。” 萧泊舟见她好奇的神色,甚为满意,伸了伸懒腰,长叹一声,“天山,我也好想回去看看。”突然觉得背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 ----------------- 到了出发那日。 萧泊舟特地拿出最好的草料将幽刃喂饱。 “少主,带属下一起去吧。”葛利丹站在气宇轩昂的幽刃旁苦苦哀求道。 “葛利丹,你和苏沫婶团聚一次不容易,还是多留些时日吧。”萧泊舟拍了拍他肩膀,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属下和苏沫一同前往也不是不可以。”在他刀削斧凿的面庞上,坚毅如铁的眼眸突然泛起孩童般的星芒,显得极不相衬。 “真是不解风情,还不趁机和苏沫婶怀个孩子!这么多年,你一离家,她就独身一人度日,有个孩子能陪着她说说话。” 葛利丹一根筋,稍显迟钝。 “可是……每一次出任务都有属下陪着啊。”葛利丹还委屈上了。 真是人越老越孩子气。萧泊舟停顿片刻,另想了一套说辞,一本正经、神情郑重地转过身来,“那是因为……我另有重要的事交办给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还请少主吩咐。”葛利丹目光炯炯,骤然谨慎。 “你可知我要去哪?” “天山啊。”葛利丹不假思索道。 萧泊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没错,天山。天山无极门从不接待陌生来客,这次我以弟子的身份回去探望,不想乱了规矩。” “属下明白。” “完颜宗孝虽已命丧黄泉,但女真族绝不会轻易罢休。尤其是完颜宗孝的那两个儿子,如今已紧握实权,难保他们不会顺藤摸瓜,将矛头指向大辽。再者,耶律氏向来对萧氏心存戒备,萧氏虽暂时收敛了锋芒,然耶律氏心胸狭隘,难保何时会突然反噬,将祸水东引。今日我离开此地之后,你们务必迅速拔营,前往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安全地带隐蔽起来。未经我亲自传信,绝不可泄露半点踪迹,切记!” “属下领命!” 这时,萧泊舟远远瞧见云漠光背着行囊走近,心头一喜,目光定焦在她的右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封信? 萧泊舟远远地瞧见云漠光背着行囊,脚步稳健地缓缓走近,心头不禁一喜。 然而,目光不由自主的定焦在她的右手上。 那是什么? 一封信? 他心中暗自揣测,眼神中闪过一丝敏锐的光芒。 无论是在萧泊舟眼里,还是葛利丹等任何属下眼里,信都是极其敏感的物件。从发信地到目的地,一路上驿站都会留有标记,会毫不留情的泄露他们的行踪。 在萧泊舟那锐利如鹰的眼眸中,那封信无疑是一件极其敏感的物件。他深知,从发信地到目的地,这封信经过的每一段路途,都会如一条隐形的线索,被沿途的驿站悄然标记。这些标记,能够毫不留情地泄露他们的行踪,将他们置于险地。 葛利丹也同样明白这一点,眼神中不自禁透露出谨慎与戒备,稍有不慎,便会将他们所有人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走上前去,“伯宁姑娘,你要寄信?” “没错。不过这方圆百里杳无人烟,想要把信寄出去应该不容易吧?”云漠光叹了口气。 “是啊,何必大费周章呢,反正你也要回天山了,就快见到他们了。”葛利丹开玩笑道。 云漠光隐隐察觉到什么,“可这封信不是寄回天山的。” “寄到哪去?” “大宋,我想起在江南发生的一切还欠朋友一个结局。” 萧泊舟索性接过来,递了个眼色,吩咐下去,“等我们走后,用信鹰将这封信递出去。” 葛利丹立即明白主人的指示,“属下谨记。”他紧紧地握着那封信,生怕离别的风太猛将信件吹走,直到萧泊舟和云漠光的身影纷纷远去。 那苏沫见他表情严肃地进帐,不禁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葛利丹毫不犹豫地将信件投入火盆,“疏忽大意便会要命的东西。”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交心 夜晚,冬月如银盘般高悬,清辉洒落,将墨色的冰面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纱,宛如仙境一般。 河岸边,萧泊舟轻盈下马,随后小心托着云漠光稳稳落到地面,关切道:“已经赶了两天路,再这么急行,你可要吃不消了。” 云漠光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发烫,又被迎面的硬风呛了两声,咳嗽连连,“再这样下去,幽刃和银月该吃不消了。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萧泊舟一听不再着急赶路自然高兴,便给她紧了紧披风,“你活动活动筋骨,看我给你变间客栈出来。”说罢,便三下五除二动手清理积雪,腾出一块干净地方,动手搭建帐篷。 他的动作异常熟练利落,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眨眼间一处简单却不简陋的栖身之所便建成了! 帐篷严密如织,除了开口几乎找不到缝隙,底面铺就了一层厚实的羊毛毡,云漠光置身其中时,感到令人心安的温暖。 “没想到。”云漠光笑笑。 “没想到什么?”萧泊舟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显然对自己的手作颇为得意。 “没想到你心灵手巧,真人不露相。当初在天山,我怎么就觉得你是个纨绔子弟呢。” 被夸的萧泊舟侧过脸去,挠挠太阳穴,“就是帐篷小了点,你只能跟我凑合挤挤了。” “无妨,你我各占一头,足够了。” 萧泊舟双臂抱胸,笑嘻嘻地问道:“你没把我赶出去,这可不像你!伯宁枫,你该不会是意识到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衣食父母就是我,所以不得不妥协了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又不笨,当然要死死抱住大腿,眼下快饿死了,你作为衣食父母可有对策?” “你先睡上一会,好了叫你。”萧泊舟细心将帐篷掩好,飞速往返于一旁的白桦林里拣回了足够的干柴树枝,熟练地将篝火生起来。 然后从幽刃的背囊中取出一只袖珍的铁锅和一根粗细适中的铁杵,缓慢稳步地走向河面。 只见他走到河面中间,选好了一处,俯身跪在冰面上用铁杵开始凿击。冰面发出碎裂的脆响,却没有出现裂纹。几次均匀而坚定的凿冰动作之后,冰面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 他将铁锅沉下去,取了满满的水,先架到篝火上烧着,回到冰河洞口旁。 从洞口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层之下水流缓缓,鱼儿在水中悠闲地游弋。 这时,他正好借用凿出的数个冰块,纷纷用指力一弹,几条鲜活的鱼肚皮一翻,顺着水流依次飘到洞口处,眼疾手快间,鱼已经乖乖的被他提在手上。 他手法熟练地去鳞、开膛、去内脏,用四根细长的树枝从鱼嘴穿至鱼尾,架在篝火之上。最后一条鱼用匕首片成几块,丢进铁锅里炖着。 火焰舔舐着鱼身,发出嗞嗞的响声,鱼皮渐渐变得金黄酥脆,鱼汤也开始冒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到缕缕香气的云漠光兜兜转转醒来,双眸睁开时,恰逢萧泊舟心有灵犀地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走进来。 “这莫非是锅?” “特殊时期,也可以是碗。”见她精神振奋些许,萧泊舟内心的担忧顿时消散了大半,不禁调侃道。 “你喝过了没有?” “你喝完我再喝。” 那鱼汤汤色白皙,绵软入口,鲜美异常,香气四溢,堪称云漠光此生所尝鱼汤之最,瞬间温暖了这副冰冷的身躯,使僵硬的四肢瞬间变得柔软舒适。 她那惯常冷清疏离的眼眸中,再次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真是未曾料到,你还有如此手艺。” “当真好喝?”萧泊舟提起皱着的眉毛,又骄傲又紧张地问道。 云漠光将手中的勺子推至他唇边,“你自己品品看。” 萧泊舟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将信将疑,细想这次不会失手了吧?他浅浅的啜了一口,鱼汤确实鲜香无比,回味无穷。 “挺好喝的啊。” 云漠光再次肯定地说:“真的非常好喝。或许是鱼鲜,或许是水美,亦或是你手艺高超。” “一日两次从你口中听到夸赞之词,不知你我二人到底是谁开窍了?若你今后不再横眉冷对,每日和颜悦色,我就是当个伙夫天天为你烹制一锅也不是不行。”萧泊舟心中满是欢喜。 “我对你很差吗?” “只是习惯性被忽视而已。有薛檀枞在,你根本看不到他人。我比他差很多吗?” 云漠光被问的哑口无言,在天山她是在萧泊舟敌对的阵营里,哪里会正眼瞧他,细想后回答:“你比他生的好看,比他内心阳光,比他出身高贵,比他善解人意,除了武艺不如他,似乎方方面面都比他强。” “那怎么不见有人喜欢我啊。” “唐菀不就喜欢围着你转?不过年少时的喜欢,大多浮于表象,盲目而不自知。” “这是何意?” 云漠光摇摇头,任沉默在空气里流淌。那些年与薛檀枞、柳白樱共生的青涩岁月,像是命运的荆棘,在记忆深处烙下细密的痛觉。即便在明白薛檀枞的心意之后,也未曾收获期冀里的惊喜,反而是花期错位,只能道一声遗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恍然大悟,是执念本身让喜欢坚持了如此之久,而非喜欢本身。 云漠光饮下足足半锅鱼汤,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更加澄明,萧泊舟心中倍感欣慰,关切地问道:“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了,还累不累?” “饭来伸手,何来疲惫之说?”云漠光笑道。 萧泊舟笑了笑,又恢复到方才的轻松神态,“外头的烤鱼即将烤好,可要尝尝?” 外酥里嫩的烤鱼无须任何佐料便能做到入口鲜美多汁,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吃过烤鱼之后,云漠光感慨过往对萧泊舟印象未免过于苛刻,如此卓尔不群的优点竟然被她视而不见,实属有眼无珠啊。 “萧泊舟,若你将来退隐江湖,不妨去闹市开个饭庄,定会门庭若市。” 萧泊舟眸色加深,眼神中流露出不易觉察的落寞和决心,“我可不期待无所事事的那一日,太过平淡如水的日子无异于凌迟。” 云漠光垂头笑笑,“那唯有祝你夙愿得偿了。” 萧泊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舍弃血脉赋予你的一切,我自问做不到你的洒脱。” 一个疑问突然涌上心头,云漠光问道:“你返回家族已有数载,至今不曾为你安排婚配,难不成是有其他打算?” 萧泊舟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无奈,“说来可惜,那位原定与我婚配的女子已经另嫁他人了。从我被隐藏至暗处的那刻起,萧熠这个名字便不再属于我了,连萧熠的未婚妻也不再属于我了。” “你恨吗?” “恨啊。恨,我所求总与我擦肩而过。泊舟,泊舟,有时真恨母亲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就像是宿命,一辈子到不了岸呢。” 云漠光何时见萧泊舟如此悲观过,忍不住安慰他,“那些可遇而不可求之事,终究是水中的月亮,不过是命运抛下的饵食。越往深去探究那团清辉,体会到的越是无尽的悲凉。既知结局,何必困自己一辈子?” “也是,我如此英俊帅气,就算错过一棵树,等着我的也会是另一片树林。”袒露的内心又被萧泊舟掩藏起来,戴上了假的面具。 “是啊。”云漠光无意再劝,片刻后沉沉睡去。 待她睡熟,萧泊舟内心酸涩翻涌,忍不住向她靠近,声音低哑道:“我们两人是离群的孤雁,注定是同命相连。伯宁枫,从前的我怎么就没意识到呢。我早该,早该喜欢上你的。”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入城逢旧故(一) 暮色将夏州城浸成铁锈色,城头西夏军旗猎猎作响。 两人勒住缰绳,停在城门不远处。 对萧泊舟来说,是进入异邦的警惕。而对云漠光来讲,是刻进骨髓的激动。在她的清透的瞳孔,萧泊舟意外看到了低沉又疯狂的雀跃。 “我回来了。”云漠光默念道。 “我们现在还不能进城。”萧泊舟提醒道,“这里临近边境,需要通关文牒。” “那是等晚上潜入城?” “不,回你的家乡,我们当然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多给我半日的时间。” 萧泊舟利落下马,挑选出一位长相憨厚的大叔,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白尾海雕的羽毛,予以重金。看样子是要托此人带话。 “这城中也有你的人?” 萧泊舟回到马背上,轻蔑道:“算不上亲信,但勉强可用。来,我们先找个茶棚歇歇脚。” 小小的一间茶棚坐满了进不了城的过路人,七嘴八舌的挺热闹。 落座不久,嗡嗡的人语声令云漠光的眼皮禁不住打架,眼看就要趴倒在桌面。萧泊舟一揽,让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累坏了啊。本来想讨论一下进城之后,你需要换个代称避人耳目。”萧泊舟想了一想,忽然有些脸红,道:“要不,喊你萧夫人?” 云漠光丝毫没有反应,但萧泊舟皮这一下感觉很开心。 没过一会儿,店家小儿端上来两碗羊肉汤泡馍,碗咣当一放,声音还十分响亮,“二位,慢用!” 只听到耳边巨声一震,云漠光连忙睁开眼,见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趁热吃吧。” 接下来的场面只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 “吃饱了的确会精神一点。”云漠光饭后总结道。 本以为会等到明日清晨,没想到萧泊舟的联系人在城门下钥之前便将通关文牒送到了他的手中。 “这么快!”云漠光忍不住感叹,同时也在思考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能够须臾之间便能从官府拿到通关文牒。 “看来这几年,不仅是人脉关系愈发庞大且稳固了,连头脑也更加精明了,通关文牒显然是提前预备好的。” 打开通关文牒,上头姓名一栏尚留着空白,而通关目的处,明明白白写着“商业贸易”四字。 萧泊舟向掌柜借了一支笔,然后写下“萧云渡”三个字。 云漠光瞬间心领神会,目光与他交汇,赞同了他的决定。 牵着马走入城门的前一刻,萧泊舟问道:“接下来该怎么称呼你?”他知道,从离开茶棚的那刻起,她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伯宁枫的名字在西夏是个忌讳,云漠光的名字同样不是秘密。 “幼时听父亲说,在生我之前,母亲曾唤我长乐。不过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话自然是同我说话,没有名字都可以交流。” 萧泊舟点点头,“说的也是。” 云漠光思忖道:“距离下月初三尚有二十日,我们不必再匆忙赶路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探明兴庆城内当下情形,以免措手不及。” 届时,李氏、没藏氏、卫慕氏、伯宁氏、野利氏等一众贵族皆会齐聚于兴庆城,城中势必人多眼杂。 三个疑问如阴云般,沉甸甸地盘旋在云漠光心间。 其一,没藏岐究竟是否安全返回?若他已平安归来,依着既定安排,他与卫慕莘的婚礼同样定在年底举行。如此一来,兴庆城中届时汇聚的,可就远不止方才思量到的这些贵族人士了,局面怕是更加复杂难测。 其二,卫慕元虬可知晓野利四兄弟已死之事?若知晓,以其狠辣性子,必定会有所行动。再者,若是自己在此期间遇上其他杀手,当下自身余毒未清,在不借助萧泊舟之力的情形下,自己究竟能否安全脱身,实在是个未知数。 其三,心中纠结不已,到底要不要设法去见一见父亲呢?还是暂且隐忍,等父亲返回黑水城之后,再做周全打算,以免在这局势不明的兴庆城贸然行事,徒增风险。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在进入兴庆城前,必须做个决断。 萧泊舟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向夏州城中最繁华的客栈,开口便要两间上房。 掌柜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今日已客满,请客管另寻他处。” “是么。我建的那两间房住上人了?” 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停在半晌,抬头先是错愕,再是欣喜,“萧公子!那两间房我早就预备好了,可不敢让别人住。通关文牒的事办的还行?” “满意。” “这位是……”掌柜看向萧泊舟身后的云漠光,“少夫人?” 萧泊舟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毛,“这是照顾我起居的长乐姑娘。” “原来如此。” 萧泊舟在房钱的基础上又加了一锭金,“这客栈里可住着什么达官贵人?” 掌柜将这锭金收下,压低声音道:“有位来自兴庆的年轻贵客,就住在两位隔壁,具体在下也不便透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待送两人回房后,掌柜若有所思地边走边嘀咕,道:“这位姑娘看上去倒是有些眼熟,是哪里见过来着……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兴庆? 不知这位贵客是谁? 云漠光望着镜中的脸,心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是蒙面外出比较稳妥。 ----------------- “掌柜,可听说过幻蝗草?” 一早云漠光便穿梭在药铺之间,但收到的回复不是“没听说过”就是“本店无货”。所幸,一开始也没报什么希望。 再精妙的伪装也抵不过有心之人的观察,她以最快速度采购了常用药品和药材原料,本打算回到客栈便闭门不出了。 可就在她双手提着药包,经过所谓兴庆贵客的房门前时,意外发现他的房门是敞开的,房间里飘散出浓烈的药味。 透过房门,她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没藏岐? 此刻,没藏岐静静地躺在床上,仅着一身内衫。他双目紧闭,面庞如纸般苍白,毫无血色,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生气。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乍一看,几乎与半个死人无异。 “谁在门外?”房门内穿出来一声呵斥,侍奉在没藏岐身边的一名面生侍卫快步将门紧紧掩好。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问这位公子他得了什么病?在下也算得上是一名大夫。”云漠光眉目之间尽是忧虑。 没藏岐绝不能有事! 他可是勒喜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人啊! 勒喜以命相护,岘山那一幕幕生死瞬间仿佛还在眼前。若没藏岐最终还是难逃一死,那勒喜的牺牲算什么? 那侍卫面色冷峻,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大夫?看你自己也病得不轻吧。你连自己都治不好,何德何能能救我主人?” “你家主人半只脚都埋进黄沙了,多个人看看不是多一份希望吗?” “姑娘是昨日入住的隔壁?” 主人的病情再次加重,侍卫尚未将昨日新入住的客人身份调查清楚,尤其是隔壁的两间上房已经半年无人居住,这时候,突然冒出个懂医术的蒙面黄毛丫头,行为举止透着莫名的神秘,不得不防。 “是。你怀疑我会对你的主人不利?你告诉他,我叫长乐,来到此地参加妹妹的婚礼,他听了就明白我在说什么。” 侍卫将信将疑,“我家主人已经一天一夜未曾醒过,等醒了再说。”便将房门关闭了。 回到房间的云漠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第一个问题这么快便有了答案。 怎么办? 就在她六神无主时,萧泊舟出现在了门口,看到桌面堆满的大包小包的药材,“方才你外出了?” 她点点头。 早餐很快便要送上来,萧泊舟本想装作无事,陪她一起享用,见她眉头紧皱、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即放弃伪装,道:“隔壁的客人已在此地住了半年,你认识?” “你看见了。” “看到了。到底是谁让你如此沉不住气?”萧泊舟表情微怒,“才进城第一天,不,还没过半天,就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是没藏岐,他看上去病入膏肓,快不行了。” 萧泊舟冷笑,“没藏岐?我记得他曾经是你的未婚夫。可是,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可他是勒喜拼命救下来的人啊。如果没有勒喜……”云漠光眼眶中噙满泪水,“我早就葬身在岘山的谷底了。” 原来是勒喜。 萧泊舟舒了一口气,“你想救他?” 云漠光斩钉截铁地宣告道:“我要救他。” 喜欢赤漠遥请大家收藏:()赤漠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