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爹他非要篡改剧本》
1. 第一章
“哎?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肯吃东西了呢?”
打晌午那会,天上突然炸了几个惊天春雷起,徐灵芝就发现半岁大的小儿子不对劲了。
平时喜欢转着脑袋找响动的可爱模样,被一双聚了焦的黝黑眼眸取代,定定瞧着人的时候,竟有似悲似喜似愤的情绪流露,也不知是不是她看差了眼,就觉得那神情特别的生无可恋。
这么小的孩子,那五味杂陈的感情流露,突然就好像让他平添长了许多岁,把徐灵芝吓的心里一咯噔,然而等再仔细定晴去看,小孩子的面上又恢复成了往日情状,并且还把眼睛给闭上了。
于是,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造饭时。
他们家此时已经搬离了族人聚居地,落脚的地方是徐灵芝的娘家村落,位于湖亭县南和镇上的东坨村,村上百姓背靠山,租赁着镇上一大户的土地过活,曾经有一半人家是靠打猎为生的,奈何那山于数年前被一外地大户划圈了,于是这村里的人家就失去了主要生活来源,只能靠佃镇上大户家的田地讨碗口粮。
像蒋家这情况,佃些地种点粮的,赶着刚开春或许还能有些进益,但无论是蒋父还是徐灵芝自己,两人都没这方面技艺。
蒋父蒋敦,曾经的秀才公,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细面精米养大的,衣裳别说补丁,人就没穿过旧衣,十指那是真正的未有沾过阳春水。
用徐灵芝的话说,她丈夫就是丰神俊逸品貌绝佳的代表人物,谁跟他站在一起,那直接暗然失色,根本没有可比性。
当然这里不排除迷妹滤镜,但就徐灵芝来讲,让个握笔的书生下地辱不辱斯文另说,主要是会忙中出乱,帮倒忙,要么脚扎了爬犁,要么滚的一身泥水反坏了那为数不多的衣裳,总之就是她这个文弱丈夫天生就不是个泥里捞食的命。
拿笔杆子的就该去找沾墨的活。
然后就是徐灵芝自己了,她一个猎户家闺女,打小练的就是抛枪射箭,叫她两丈外扔根筷子扎野鸡,她说来就来,但叫她扛爬犁下地,那简直为难人,干没两天,就把负责教她的二大爷和三伯娘给整抑郁了。
也是她那去世的爹比较纵容她,由着她天天往山里钻,也不催她做些女儿家的活计,比如绣花捏针,和门前一块开荒地上的基本农活,导致她的技能点全点在了标枪射箭上。
于是,一家子生计就成了难题。
住的屋子是破的,久未修缮到只能搭着半坡墙堆个土灶台出来烧饭,剩的一间屋子劈两半,外间是夫妻俩带着小的住,里间兄妹俩搭伙一边铺个床板住,别提生活质量和从前比,此刻一家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等天彻底黑透,那出门寻活计的父子俩终于踩着夜色回家了。
徐灵芝立即让长女给父子俩打水洗脸,她则忙忙的将锅里焖着的野菜饭端出来,面上带了些愧疚,嗫嚅的望着丈夫,“今天三儿也不知道怎么了,那神情看着不对付的样子,我就没敢出门……就只在山脚下弄了点野……”
话没说完,手上的东西就被丈夫接了过去,温厚的声音也随即传进耳里,“不防事,能填饱就行,三儿怎么了?”
徐灵芝就扭脸望着床上闭眼熟睡的小儿子,有些忧心,“大半日没进食了,也不肯喝水,嘴都干巴了,却怎么也不肯沾食水……”
这时洗干净手的长子过来了,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两个馍,压了声音道,“那一会儿给小弟泡个馍吃,嘿嘿,我今天运气好,捞了个代抄书的活,店家管了我一顿饭,临走还给了我两个馍,娘,你跟薇姐儿吃一个,另一个给三儿。”
徐灵芝立刻摆手,“给你爹半个,娘今天在家没干活,不饿呢!”
然后就见长子对她挤眉弄眼,冲着走到床边去看小儿子的父亲那边努嘴,这怪模样恰巧就被蒋敦看到了,回头拿手指点了点他,霎然眉眼明亮,从袖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女儿惊呼声里打开,露出了里面叠着整齐的一包糕点。
一包来自镇上醉仙楼的八仙糕。
蒋敦移步到了饭桌前,将点心给了妻子,坐下才道,“马旗长找我问点事,临了非要请我去醉仙楼吃饭,我没肯去,就要了包点心,你们娘俩个吃吧!”
说完就端起了野菜饭,徐灵芝有些欲言又止,旁边长子和长女立即懂事的端了饭去院门口了。
等两个孩子走大概听不见话音了,徐灵芝才道,“活得了?能干?”
此时躺在床上假寐的三儿,也就是被一道春雷劈回来的蒋朝希,心情非常复杂,他用一下午的时间弄清了现在是哪个时间点,然后不无悲哀的想到,还是回来迟了的话。
但要是早回半年,他还在襁褓里,也不能及时阻止他爹被除族除功名这些事,总之,就他这个年龄段,回到哪个时间点都无解,除非他哥重活,但话又说回来,就他哥那智商,估计也阻止不了家庭变故,和父亲那遭遇夺运似的前途。
正想的浑身无力,悲意重起,就听离不远的饭桌前,属于他爹的那道温厚的声音缓缓开了口,“得了,不能干也得干,灵芝,我说过,便没了族亲和功名,该承担的养家责任我也不会让你一人扛,偷也好抢也罢,我总能为你们娘几个挣一口食来的。”
蒋朝希一瞬间就清醒了,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是出自他爹的口,那个嘴边时常挂着礼仪廉耻的迂腐读书人。
徐灵芝还是有些胆小的,声音里满是忧心,“真跟他干了,万一被发现了可咋办?怕不是要掉脑袋?敦哥,不然咱别去了,反正咱家这屋后头又没人看着,等给三儿断了奶,我就往山里跑两天,凭我的本事,你和几个孩子都不能少一口肉食,咱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也发现不了!”
蒋朝希:……
有主的山万一被逮到,那也是要绑到县里判罪的吧?他印象里的阿娘一直非常的怯懦,面对欺压只会弯腰给人赔不是,别说去有主的山里打东西,就是有钱掉到她面前,她都怕遭人陷害不敢捡。
他的阿娘是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妇人啊!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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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他爹道,“他便不找我,也会找别人,这份钱与其叫别人挣,不如给我挣,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再不会为庸名所累,灵芝,我想明白了,什么亲人族人,功名利?,都不如实实在在到手的利益动人心,我要把握住马旗长的信任,从他那里往上爬,早晚有一天,我要重回祖宅。”
怎么爬?就在蒋朝希疑惑的时候,他阿娘也同样问了出来。
“马三眼要跟着上头吃粮草回扣和损耗,他营里就缺一个会做账的,我去了就是他的亲信,灵芝,车马嚼用和兵卫口粮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想吃中间的利润又不能叫人发觉,找正经的读书人,又没人肯冒着自毁前途的风险帮他……”
说着说着便自嘲一笑,“我现在还怕什么呢?这活在整个湖亭县只有我能接。”
徐灵芝眼睛立刻红了,转身抄了墙角的猎枪和羽箭咬牙道,“我要去大宅把那厮给杀了,若非他撒谎指证,你的功名又怎会被革?他早就该死了。”
蒋朝希震惊的都忘了假寐,扭了头瞪着两大黑眼珠子定定的看着他暴怒中的阿娘。
此刻的阿娘血性十足,尤其生气时的样子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子,握在手上的长枪很有一种给人一把爆头的冲击感,又危险又飒爽,风姿极美。
对着为他打抱不平的妻子,蒋敦也是攸然红了眼,安抚的上前抽走了她手上的武器,拉着她重回桌边,“现在人人都道他是正人君子,我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卑鄙小人,灵芝,人嘴两张皮,你光杀他没用,他背后有蒋老太太,有整个蒋氏宗族,大义、家势,便是人言都在他处,我们现在没法动他,你杀不进蒋宅,我也不能扭转人言,所以做什么现在都是错的……呵,所以,我便要在他们所认为的偏道上走,便要死我也要拉着他们垫背。”
在军用粮草上动手脚,除非不出事,出事就是诛九族的大事。
徐灵芝一下子便懂了,她脸皮抽搐,嘴唇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好、好,我们一家人总之是要在一起的,是死是活都在一起。”
所以,你想干就去干,大不了全家埋一块。
蒋敦望着妻子同生共死的坚定眼神,张开双臂将人揽进怀里,将整个脑袋埋进妻子肩窝,闷声道,“我们屋后的山很深,你没事多往里探探,找一处能藏人的地方,若事发,你就先带着孩子们往里躲……”
徐灵芝摇头,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就听蒋敦道,“三儿醒了。”
蒋朝希不是醒了,他是震惊的没合眼,与跟妻子拥抱的阿爹正撞了个眼对眼,然后张嘴想发问,结果吐出了一嘴的泡泡。
他阿爹阿娘这么有血性的两个人,怎么就落到被人打断脊梁骨偷活于世的呢?
太费解了,有这不怕诛九族的狠戾劲,干什么事不能成呢?
一瞬间,蒋朝希忽然觉得可以试着再活两天,看看他爹这掉脑袋的活计干不干得成!
反正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什么时候活可不行。
嗯,他蹲两天看看。
2. 第二章
带着试活两天的心思,隔日一早蒋朝希在进食的时间点上,就乖乖张了嘴,只那口奶硬是没喝,就着他阿姐的手喝了一碗稀稀的野菜糊糊。
他不是真的半岁婴孩,实在越不过心理的关卡去抱着他阿娘的胸脯进食,再说母乳都是阿娘的精血所化,他眼中所出现的阿娘顶着一张营养不良的蜡黄脸,明显就是生他时没做好月子的模样,再按满岁小孩那样喂下去,他阿娘这身体指定得垮了。
是以,这口奶他怎么也喝不下去的。
但这可把他阿娘心疼的不行,以为是自己的奶水没营养填不饱肚,这才叫小儿子自主断了奶,抱着孩子眼眶发红,望着屋后的山眼睛发绿,恨不得一气钻进去打些肉食来补补。
而混了个稀饱的蒋朝希却认真的开始打量起了现在的房屋,他上辈子是从三岁起记事的,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镇上的县府大牢,之后爹和兄长被发去了采石场,娘和阿姐给送去了城郊大营浣洗房,一家人分开这么服刑一年半,他才在大牢里等来了接他走的爹娘兄姐。
现在想来,他那时候约莫就是个人质,否则依他爹娘这会儿的血性,八成不会那么老实的去服刑,保不齐就能带着他往深山里钻。
但这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提示,那就是上辈子的那次牢狱之灾指定不是贪污军粮帮做假账罪,否则不可能就只轻判了一年多。
至于马三眼这个人,他印象里并没有这号人物,一个旗长,在城郊大营里并提不上筷子,就像县府衙前的守门差役一样,对着百姓威风,在内部系统里只是小萝萝。
所以他爹这自以为的军需假账,有可能在真正的贪官污吏眼里都不算事,蚊子腿一样的损失对于一整路军来说,大约可以忽略不计?
又或者说,他爹没有进入城郊大营核心亲信层?
一个旗长有一个粮工槽专门搞账,那按湖亭县城郊大营的配置,有两个城门将军,八个正副城营长,以及至少二十旗和小旗的队列,也就是说,像他爹这样外聘的编外人员至少有二十个,多了甚至可以往三十个上数。
那么多挤破头想往上爬的人,以他爹的资质应该能脱颖而出,再加上他爹那样的进取心,除非外力干预,否则不能会出现中道崩阻的情况。
此刻再结合他上辈子三岁记事时的那场全家牢狱之行,就可以轻松得出,他爹这扛着全家脑袋干大事之举,显然是遭了人为破坏,中途被狙,没干成。
很好、非常好,这显然就对上了他记忆里的逻辑链,能这么见不得他爹干大事的,除了老宅那一家子再无旁人。
至少到他们一家埋进土里那一刻,整个湖亭县城郊大营的假账风险并没有爆雷,反倒是隔壁府县的一路军需出了问题,被端了一窝杀落了百余脑袋。
可能是想的太入神了,口水流了半边都没发觉,等他无意识吸溜了一下嘴,才窘然的迎上了阿姐投来的大笑,“三儿是也馋了是不是?等着,阿姐马上给你做锅汤。”
却见灵灵巧巧的一个八岁小姑娘手上,竟然抓着一只刚从河沟里逮着的田鸡,扒皮破肚的非常熟练,眨巴眼的功夫就用一只陶罐炖上了。
徐灵芝抱着小儿子搁旁边站着,见女儿洗干净了手就将人递过去,自己从里屋把木梯子扛出来。
她想趁着丈夫长子不在家,自己上房顶把漏的地方修了,这春日天气说变就变,昨个打雷今天说不得就要下雨。
“你洗个衣裳,怎么还抓着了田鸡?梗上没叫人看见吧?”
徐灵芝边整理编好的蒿草,边蹬着梯子试安全度,那漏了的地方也没钱用油布垫底,只能暂时用蒿草编的席子先挡挡,不定能全将雨水挡了,但至少能将大漏变小漏,等丈夫和儿子挣着了钱,到时再整些好材料修一修。
蒋朝希在阿姐蒋念薇怀里,看他阿娘翻上挪下的,身手极为灵敏矫健,要不是暗黄的脸色显示她身体尚虚,就她这活泛劲,真说不好谁强谁弱。
“没有,我看见它往我这边游了,就趁人不注意赶紧拿衣裳兜了裹盆里了,嘿嘿,三儿不肯喝奶,这小东西煮一锅汤给他应也能补一补,阿娘放心,我现在可聪明着呢!”
蒋念薇边说边自豪的昂了头,手上还颠着小弟晃悠。
蒋朝希望着她稚嫩的脸和清透的眼睛陷入沉默,他的阿姐似乎也不是他记忆里的脆弱模样,那只会哭哭啼啼动不动就惊惶的跟只小兔子似的阿姐,此时鲜亮快活眉眼飞舞,特别有小姑娘的朝气。
听她说完,檐上的徐灵芝才吁了一口气,边铺蒿草边整理平展,声音有些怅然,“这年头都难,谁家田梗头上跳出来的野物都算谁家的,咱家没田,这些东西便游在水里,抓了也要受旁人说,咱别为了一口吃的叫人盯上,虽然家里没什么东西,但你爹和你大哥还指着外面的活计挣钱,再叫人栽一个贼偷上头,咱家怕是连这里都呆不住了。”
徐家没儿子,她爹留下的这老屋按理是要被村里收走的,但因为靠山脚下,秋冬那会常有熊或野猪摸过来,这边就一直没有人敢来占,等她带着丈夫孩子回到这里,村里有几个老亲替她求了情,这才叫他们一家子住了下来。
只到底人走茶凉,村里的规矩不像她有爹在时的那样松动,所以若非必要,她是不愿和徐家坪的人生矛盾的。
为只田鸡起龃龉弄的大家生口舌是非不划算,要弄也等她能进山后,搞点大家能一起分杯羹的野货,如此才好把这个村的人栓一根绳上当蚂蚱。
都背靠着山,她才不信家家户户都那么老实,祖辈的手艺都在,谁又能真的不望山馋肉?
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蒋念薇撅了撅嘴,一脸不以为然,“反正不是我抓的,是它自己冲我奔来的,就跟有钱不捡是王八一样,肉送嘴里不知道嚼的那是傻子。”
徐灵芝无奈的点了点她,“行了,三儿叫你晃睡了,你把他放下去看会儿书,别住回了村里再把在族学里认的字忘了,薇姐儿,你要记得你爹是秀才,你是秀才的女儿,所以你不能是个目不识丁的村野姑娘,去看书。”
蒋念薇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的将弟弟放回屋里的床上,自己则从家中唯一的木箱子里掏出用细布包好的一本幼学琼林,箱底下还有一本千字文和增广贤文,这已经是他们爹能从族里带出来的全部书籍了,被珍宝似的收在箱子里。
她跟大哥都在蒋氏族学里上过,到她爹被污夺了功名时,大哥蒋承轩都过了童生试,这几本书说是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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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们兄妹俩温故明理的,不如说是为了尚幼的小弟留待开蒙的。
只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里,蒋念薇数次都差点把这书给拿去卖了,村里正家的大媳妇出高价想把书包了,好日后给女儿当陪嫁,抬一抬她闺女的身家资本。
是以,蒋念薇不反感看书,是想趁着记性好,把书里内容背下来,然后卖一本自己再默一本,家里穷的笔墨皆无,仅有的还得让着父兄用,想变现就只能用卖书的钱置换笔墨,再如此倒腾一本留着给小弟用。
蒋念薇背书背的特别认真。
蒋朝希这一觉睡的沉,到底是婴孩体质,脑袋转的快特别费精神,精神一短就容易困觉,等他一觉睡醒,外面的天都黑了,而院子里已经有了他外出谋生的爹和兄长的声音。
“嘶,阿娘你让妹妹给我揉,疼疼疼……”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后,就响起了他阿娘的声音,“她那么小的力道怎么能揉得开?你别动,忍一下就过去了,早知道疼你还不知道躲?非得挨这一下?”
屋里没点灯,他就着透门的一点亮光看清了院内情形,他大哥光着膀子,从肩胛骨到后腰上有一道青紫鞭痕,已经淤青发黑了,此时正龇牙咧嘴的跟阿娘讨饶,“就这一回,我保证,下次再不站着挨打了。”
旁边正蘸水拧布巾的蒋念薇声音哽咽,“哥,找不着活干也没事的,我跟阿娘……在家少吃一顿也没事,你不要这样……”
就见一根五彩丝线编织的发绳递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是大哥邀功声,“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想着不能叫你再受委屈,今年一定好好堵一堵彤姐儿的嘴,再不能叫她在你面前得意,好妹妹别难过,只是一顿打而已,哥哥不疼!”
他说不疼,但却终于把蒋念薇的眼泪招出来了。
哭的无声,却更叫人心酸。
旁边蒋敦抿着嘴半晌没吭声,等兄妹两人说完,才叹息一声的对着长子道,“你也是摸着了你祖母的脉门,知道怎么叫她下不来台了。”
这一提,可就把蒋承轩的得意劲给提起来了,就见他昂了脖颈声音高亢,“她不是最讲脸面要体面么?行,那我就在她去赴县夫人宴请的路上冲撞她,激怒同行的蒋承志那小王八羔子,哎?我就不走,我就站在大街上挨那小王八一鞭子,她要还想跟县夫人攀亲,就得捏着鼻子拿钱了事,我也不多要,八十两,其中有三十两是替去年的薇姐儿要的,谁叫她管不好彤姐儿那小蹄子,叫她专门跑这来欺负小妹了?哼,新账旧账一起算,不亏!”
院中一时寂静,谁也暂时没吭声,这就显得在屋内努力翻身坐的蒋朝希响动大了,再加之他内心有无数槽点想吐,偏半岁娃子的嘴不受控制,努力半天才终于哼出了几个带气泡的婴啼。
“啊~哦~啊啊……傻……”对付那老虔婆根本不用自伤己身,只需摧毁她最在意之事……
但听在他爹娘兄姐耳里就是急的要嗯嗯上大号,还带上了喊打喊杀声。
咕噜噜一阵翻?,谁也读不懂蒋朝希带着口水的婴语,只震惊他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然后又因为身体重心不稳而后仰往床下倒裁葱下去。
“啊呀弟弟……”
“啊~三儿……”
3. 第三章
蒋朝希是不太想活,但也没想过要脑袋开瓢而死,可这身体太弱了,手臂没有力量,全身协调力还没练齐,躬身抱头的基本保护动作都完成不了,只能瞪着俩大眼睛瘫着四肢往地上凿,眼瞅着就是脑浆崩裂现场。
好家伙,这死相也未免太惨烈了些,万一吓坏蒋念薇小朋友怎么办?
就这么一闪念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一块修补房顶用剩下的蒿草席贴着地面飞垫到了床底下,将将好的兜住了倒栽葱头着地的蒋朝希。
咕咚一声闷响,那柔韧的蒿草席承接了大半力量,没有发出脑袋着地的清脆音,着实让蒋家众人松了口气,忙忙的抢步到了床边,齐齐去看仰面躺倒在地上的小娃娃。
蒋朝希整个的脑袋都还是懵的,瞪着眼睛与上方四人八眼的接上了线,他张着嘴瘫着四肢呆呆的与父母兄姐一一对视,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我该是个什么反应?
要不要哭一嗓子证明他还活着?
徐灵芝抹了把额角上的汗,旁边蒋敦扶着她安慰,“没事没事了,幸亏你反应快扔的准,不然真这么一头栽下来……”
这徐家老屋虽然破旧,可正屋的地不是村里人家惯常的夯实土地,而是徐老爹从山里背出来的岩石板铺的,图的就是个干净,徐灵芝的母亲在村人眼里可是个讲究人,那可是出了名的整洁人,泥巴腿根本进不了徐家屋。
徐灵芝虚弱的被丈夫扶着,一手抚着胸强自镇定,“这蒿草席本来就编的多,就想着等三儿再大一些能翻能坐了给铺上,结果这都没想到他突然就翻身会坐了……”
蒋念薇小心的上前观察小弟,声音里还带着变故发生时的惊颤,“阿爹阿娘,你们看小弟……”
这反应……?
蒋朝希转着眼珠子朝众人看了一圈,迎着他阿姐的眼睛,尝试着发声,“哇~哇啊?……哇啊~!……”
完了,这哭声有点尴尬啊!
小孩子受惊吓后的哭法是怎么弄的?
蒋朝希也挤不出眼泪,也调整不出正确的婴孩受惊后的反应,于是只能缓缓的闭上了嘴,又一副看淡生死爱咋咋地的淡漠模样。
徐灵芝心头一紧,手攥着丈夫的胳膊不觉就用了力。
蒋敦头一回近距离的看到了妻子跟他描述过的,小儿子脸上的那种生无可恋状,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妻子想多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丰富的表情?但这会子却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而挤在旁边的蒋承轩可没这么多心思,他只知道是小弟的岔子解救了他,虽然危险了些,可兄弟仗义,他也不能看着兄弟躺地上,于是一伸手就将小弟给从地上捞了起来,还嘬嘬嘬的逗他,“弟啊,你这啥反应啊?不是吓着了吧?来给哥笑一个……”
蒋朝希转脸看向贴近他的大脸,愈加的嫌弃加鄙视,当即张嘴就喷了他一脸口水,“噗噗噗呸……”
傻子,不准唤狗似的逗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回家来得意,笨死你算了,呸呸呸别抱我,别把猪脑传染我。
由于蒋朝希身体扭动的厉害,蒋承轩又被喷了一脸口水,只得求救似的望向父母和小妹,蒋念薇刚上前想接手,就被旁边一只胳膊抢了先。
却是蒋敦接过了小弟,冲着大儿子道,“叫你妹妹给你把药上了,明后天呆家里哪也不许去。”
蒋承轩想争辩,但看着阿爹阿娘的脸色就没敢,乖乖的回到院中由着妹妹给他继续抹药。
屋里徐灵芝就着丈夫的胳膊查看小儿子的状态,捏着他的小手忧心道,“自打前个惊雷起他就变的跟往常不同了,不肯喝奶,还时不时的发呆,不仅眼睛发直,还有种叫人想哭的感觉,敦哥,他这不是惊魂又或者……?”
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徐灵芝想问要不要去请个神婆来驱驱。
蒋敦安抚的将她扶到桌边坐下,复尔低头与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对上,小儿子在他的臂弯里躺的安静无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他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样的全神灌注,以及……悲悯?
蒋敦怀疑自己看错了,但怀里的孩子没动,眼神也完全没变过,就是悲悯,像藏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三儿,我是阿爹,你……”
孩子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旁边关注着他们爷俩的徐灵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忧疑半晌道,“我让薇姐儿去请吕神婆?”
蒋敦看着外面的天色,想了想,“明天再去请,今晚叫三儿跟我睡。”
平时都是徐灵芝带着孩子睡床外侧,为了不打扰蒋敦第二天上工,起夜都是轻手轻脚的。
如此一家人用过一餐简单的晚饭后,各自收拾了上床休息,临睡前蒋承轩还叨叨他讹来的钱的去处,说是明儿一定要上镇里割两斤肉,今天只顾着拿到钱给妹妹买头绳了,忘了给小弟买好吃的,又说要去私铁铺给阿娘铸几支铁箭,杀伤力必然要比竹箭厉害,如此进山才有倚仗,再有他自己也想弄柄带铁头的长枪,等下次再遇上蒋承志,他就能一枪把人给从马上戳下来,再也无须惧怕他的马鞭子了。
统共八十两银钱,生生被他算计出了八百两的用法,叨叨的直到睡着才息了声。
这头夫妻俩个把小儿子放中间,头碰头的裹一起说话,徐灵芝终于有机会问丈夫的工作情况了,“今天去城郊大营怎么样?马旗长那活好做么?”
蒋敦拢着小儿子的身体轻轻拍着,声音也压的低低的,“那城郊大营表面一团和气的,内里阵营还不少,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竟然分了好几派……”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县府衙门这样,城郊大营也不例外,只叫蒋敦看不透的是,那大营又不是军寨要地,湖亭县也非朝廷重镇,连管辖它的临沂府都只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区域,没有商业税收,农耕方面也没特殊贡献,唯一能让朝廷惦记的是这里的兵源和役源。
老百姓收入平平,没有余钱免征兵役和徭役,又因为有一条临沂江靠近周川山脉,让这里的百姓处于温饱尚能支掘的平衡状态,只要不死人,这里的兵役状态就能十征九满,算是各地补兵役源的一大后补助力。
临沂府辖下的几个镇,就相当于各地方军的新兵集结地,每年一次的征役期,都有各军将领到这里来挑人。
也是进去了之后,蒋敦才发现,他一直把湖亭县外的这个城效大营给想简单了。
“里面的槽口分工细致,管粮的与管人损马折的不在一处,马三眼找了我,其他人也找了帮手,我想要帮马三眼吃到这口肉,且得跟其他人算计着来呢!”
蒋敦没说的是,在这之前,他这活计的工位上已经折了三个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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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眼如果还找不到人帮他把账做平了,那下次年的朝廷兵部纠察,他就会被推出去顶雷,轻则丢官丢职,重则家小发配。
大家裤里都兜着一坨屎,每三年一次的朝廷纠察,大家都是凭本事避险,谁账没做平,谁就是这个大营推出去的牺牲品,谁也别报怨,也别想着拉人连坐,乖乖认了,家小自有另外的活路,但有想同归于尽的,首先一步就是自个的家小全部横死被灭的下场,所以,这许多年来,属于临沂府周镇的这许多大营,都这么墨守诚规的侵蚀着朝廷的墙角,肥硕着自己的腰包。
离下次的朝廷纠察还有八个月,马三眼那边的账目却是一团乱,不说粮草对不上,就折损的人和马都有点大,若非蒋敦逼迫和用辞工威胁,都讨不来马三眼一句实诚话。
“你这两天在家里把身体养养,回头我找马旗长给你弄一副军用弓羽,你上后山探一探,徐家坪临近的山里有一条狭谷,过一线天后面有一座吊桥,那边通着……”
夫妻俩贴耳夜话,却不防黑夜里一双眼睛也正精神百倍的盯着他们,耳朵竖的高高的。
蒋朝希整个脑袋都是嗡鸣声,他瞬间明白了上辈子的二皇子是怎么能隐匿那么多的兵马,并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发兵变的了。
那一线天后的吊桥就是二皇子私兵的供给暗道,整个临沂府都在给吊桥后的私兵营地输送血液。
怪不得五年后二皇子封王,会选择这么一块税赋赶不上趟,远不及其他皇子有油水的地方。
他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不能让二皇子顺利封做临沂王,不能再给蒋老太太攀附上皇子的机会,蒋朝希心脏噗通噗通狂跳,想张嘴把心里的秘密倒出来,奈何根本发不出正确的字节,只有哼哈嗯嗯声,急的他一脑门细汗,脸憋的痛红,然后一下子就撅了过去。
徐灵芝吓的不行,当即就要去找神婆,蒋敦却点着小儿子的人中掐了一下,他从小博览群书,医书也有涉猎,相信那被吹捧出来的神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岔了气,给他喂口温水。”
这一夜徐灵芝就没敢睡,蒋敦本来也想陪着,奈何白日在城郊大营里奔忙了一场,又颇费了些精神看账,这就没支撑得住,然后在天即将明之时,昏然入睡。
睡前胳膊里还紧紧搂着儿子。
“蒋承轩,你别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阿娘,阿娘你醒醒,醒醒……哇~蒋承志,她好歹是你婶娘,你怎敢如此下狠手要了她的命?我跟你拼了……”
蒋敦透过一片雾云,看见了躺倒在血泊里的妻子,百箭穿心,她的身边跪着两个孩子,大的那个一眼就知是他的薇姐儿,小的那个男孩子眉眼精致,酷似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年纪应该就是他的小儿子,而在不远处,他的长子正被一群人用铁链栓狗似的栓着,周边围着哄笑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二弟的长子,他的侄儿蒋承志。
只一刹那犹如剜心之刑,痛的蒋敦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瞬间额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敦哥,你做噩梦了?”
蒋敦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白了,而小儿子此时也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他心狂跳,却强自镇定,“没有,三儿醒了,我带他去镇上找大夫看看。”
4. 第四章
蒋朝希不知道他爹看到了什么,但他此时心中的激动与他爹心中的惊疑不同,那漆黑发亮的眼睛里,满载着想再拉一次人的跃跃欲试。
就说这贼老天终于对他发了一次善心,竟然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个惊喜,代价虽然有点歹毒,但有了这施梦术,延迟说话或干脆当一辈子哑巴也值了。
这施梦术的代价按善恶区分,以梦境人的心情高低对施梦者进行个体范围内的奖惩,比如他迫切的想要给家人预警,但全家只有接触到险情的阿爹达到了对危机来临的预警度,于是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会与他产生连接,让他成功将他拖进代表噩梦的灰云里。
当然,在他阿爹从噩梦中惊醒的那刻起,他也得到了惩罚通知,因噩梦等级在惊惧以上,做梦人心情极度恶劣,于是,他迫切想要的语言能力,也就是开口说话期被推迟到了两周岁。
这些概念都是突然冒在他脑子里的,也是在他阿爹进入他的造梦后才显现的,或者也不能说是他造的梦,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上辈子的经历,只是他没法说出口,就只能用这样的形式来告知。
至于那心情高低和对个体范围内的奖惩,蒋朝希一时还顾不上研究,他爹做完梦后心情恶劣,他便得到了两岁前不能说话的惩罚,那如果有人做完梦后心情极度愉悦呢?那做美梦的条件是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奖赏?这些都需要他慢慢摸索。
现在更为切实点的是,他非常想知道他阿爹在他的梦里看到了什么,这个是目前他最为关心的,也是他颇为无语的。
梦由他心生,然而梦里的内容却不由他控制,他的记忆是一段一段的,惨烈程度也分轻重,其中还有前后发生的时间顺序问题,这些他都不能控制,所以,他只有把人拖进梦里的权利,没有控制梦境内容的自由。
蒋朝希有些恼火,觉得这老天给他的网开一面的网眼有些小,似乎是在他坚定的死志里打开一个眼,既看得到希望,又希望渺茫,就像溺水之人面前的稻草一样,飘你面前你倒是抓是不抓?
可恨,他又产生了一种被贼老天戏弄的感觉,然后在坚定的死志和坐等他阿爹梦后反应的结果里左右摇摆和挣扎。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生被愚弄的屈辱,那获得施梦术的喜悦也随之淡去,澄亮的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每一次升起的希望,都是他下次被打入深渊的前兆,蒋朝希已经不敢再对所谓的惊喜产生任何依赖了。
但他阿爹不知道啊,在妻子的担忧下用过早饭,然后就抱着他往镇上的方向走了,连蒋朝希都以为他阿爹是真的要带他去看大夫,结果在绕了个圈后,他阿爹抱着他往背山的方向去了,找了棵有年头的大树坐下,抱着他举至眼前很严肃的盯着他问,“你是谁?……”
问完顿了一下,又唤了个说法,“那梦是什么意思?是预警?还是真实发生过?”
平常人做梦,醒来不会有那么清楚的过程和细节,可蒋敦做的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他想忘都忘不掉,一早都心中惶惶的,但为了怕被妻儿察觉,愣是忍到了现在。
蒋朝希现在的视线与他阿爹持平,他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文弱却气质斐然,虽然被族人误解,受继母污蔑,遭亲弟背刺,但他眼睛里的精气神尚在,斗志没有被磨灭,所有的颓然和对命运的屈服都还没有爬上他的身心,他还保有着东山再起的雄心,和夺回一切的勇气。
怪不得他阿娘那样的信任他,阿兄阿姐那样崇拜他,拥有这样一个精神面貌的人,在取信于人这一方面根本无需多言,站在那里就是最坚实的依靠。
他们家,他阿娘最健康矫捷,武力值也最高,但主心骨却是这个柔弱到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男人蒋敦。
蒋朝希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他开不了口,于是抱着再试一次的想法,伸出小手紧紧的攥着阿爹的手掌,漆黑的眼睛努力睁的大大的,与阿爹直视,像要直视到人心底里一样的紧紧的盯着。
蒋敦只感觉一阵困意袭来,下意识的收回手臂将儿子搂进怀里,然后眼一闭,又看见了那团灰蒙蒙的云雾。
这一次,他没有着急的往有亮光的云雾里走,而是站在原地左右移动了起来,虽然看不清周围环境,但凭感觉来讲似是并无危险,慢慢的,他的眼前开始有像流萤一样的东西飘了过来,不多,也就四五粒尘沙一样的大小围着他团团转。
直过了好半晌,就在他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灰暗时,那流萤一样的东西开始急了,风一样的上下移动,并伴有微弱的声响。
蒋敦就静静的等待着,终于,那声响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他听到了一道带着稚嫩的童声,焦急的催促着他,“阿爹,你快进去看看,我支撑不了多久,每多一刻,天罚就重一分,昨夜就已经罚了我两年不能说话了,这次又不知道要罚到几岁才肯叫我长嘴,我越迟说话,这事就越说不清了,阿爹,你别愣着了,自己去看呀!快啊!”
就像父子有心灵感应一样,蒋敦一下子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了。
“三儿,是你么?是你把爹带进来的?”
蒋朝希也不清楚自己的声音怎么变成稚儿的了,但闪在左下角的计时器显示,他阿爹如果还不进灰色云雾里去的话,马上就会被弹出去,而他的惩罚会成倍加重。
“是我,阿爹如果不想进去那我也不勉强,就叫儿子遭受天谴,一辈子……”
话没说完,就见蒋敦立即加快脚步冲进了那片灰蒙蒙的云雾里。
日头一点点西斜,躺在树后的蒋敦才终于清醒了过来,却已经泪流满面,唇色全无了。
他抖着手脚试图站起来,却连试了两三次都不能,而搂在怀里的小儿子也声息皆无,他又抖着手去探儿子鼻息,等终于探得了那道气,才松了心口的紧张,抱着儿子掩面哽咽。
“阿爹,等出去后如果发现我与常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叫阿娘别着急,也别浪费钱去看大夫,这是天罚,等罚期过了我就好了。”
这是他被弹出梦境时,那道稚嫩的声音传给他的,是他的小儿子拼着身心俱残的风险给他的警示,蒋敦再不怀疑那片灰云里所展示给他看到的一切。
他在树下又坐了片刻,直到怀中的小儿子有了动静,他才似活了过来,轻轻抚着小儿子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问,“三儿,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啊?给阿爹示意一下。”
蒋朝希张了张嘴,想起来他被迫哑了的惩罚,转而就想动动手脚,结果竟然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一时间他震惊的瞪大了眼,跟眼眶发红的阿爹瞪视了起来。
完了,他瘫了,竟然全身除了头能动,手脚都不听指挥了。
原来个体范围内的惩罚,还连带着手脚灵活度,这难道是他强漏天机的惩罚?
蒋敦也发现了小儿子的不对劲,那软绵无力的手脚塔拉在那里,明明他有看见儿子在攒劲想动上一动,却结果连手都抬不起来,脚更是软塌塌挂在那里。
他一下子抱紧了儿子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日头西沉的开始发力往镇上跑,怀里的孩子一声不吭,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软软的搭在他怀里。
镇上最好的医馆,是蒋家开的仁安堂,自被逐出家门后蒋敦都绕着这边走,但此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小儿子就冲了进去。
“耿大夫、耿大夫……快看看我儿子,请你看看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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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安堂的伙计对着这个曾经的当家大公子有些局促,想起现在的主事二公子吩咐下来的话,想撵人又不敢,也是不忍,这一犹豫,在里间的耿大夫就被喊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来医馆查账的二公子蒋淳。
但蒋敦此时眼中并无他人,看见耿大夫就像看见了救星,抱着小儿子上前求助,“耿大夫,我儿子他……”
他涉猎群书,看到不懂的地方就会找人问,医书这方面问的最多的就是耿大夫,与他算有半师之谊,平日虽然他不到医馆来,但遇到他妻儿有个什么病症,私下里耿大夫是会上门帮他们诊治的。
耿新荣也是诧异,他是知道大公子的心气的,说不肯到这一块来,就绝不可能会主动过来,但现在这么着急,显然是遇到了急事,他不敢怠慢,直接上手接了孩子过来,边往里间走边开口安抚蒋敦,“大公子别急,等老夫看过了再说。”
俩人浑然忘了身旁的蒋淳,自顾的往里走了,留下一脸青白脸的蒋淳阴沉的站在那里,但很快他就收拾了表情,一眯眼的转身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一向被众人夸赞沉稳,很有大学究之风的兄长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般失态!
耿新荣轻手轻脚的将只有脑袋能动的蒋朝希放在了榻上,一边检查一边询问,“这孩子哪不舒服了?大公子,你自己也是懂医的,你的诊断是……?”
蒋敦一下子噎住了,他定定的站在一旁,跟小儿子漆黑的眼睛撞在了一块,然后才矮声道,“他好像手脚不能动了。”
半岁的孩子不说话正常,但不能动就不正常了。
耿新荣听了点点头,从一旁的诊器里挑了柄木锤拿在手里,在一点点摸索过蒋朝希的骨骼后,就用包裹了布头的木锤轻轻的敲击着蒋朝希手脚关节处,这是在测试他的手脚关节灵敏度,然而,经过一番检测,他发现这孩子的手脚都似没有感知,对木锤的敲击毫无反应。
就算再不肯承认,他也不得不给出最残忍的结论,轻叹一声的将木锤递给蒋敦,“你要是不相信,就自己再仔细的检查一下?”
高深的医理蒋敦不精,但显外的医学常识他是懂的,小感冒发烧他自己就能开药,似这种简单的探查人肌理活动他做的来。
但蒋敦没接,他只上前默默的将小儿子重新给抱在了怀里,轻轻的拍抚着他,口里念叨,“不怕不怕,我儿过些日子就会好了,没事,咱们回家,先回家。”
他这副样子,就跟深受打击,不肯接受现实的病患家属一个样,一脸凄惶又无助的模样,让跟进来想讥讽他两句的蒋淳都哑了口,不知道是不是该趁机奚落或落井下石一番。
蒋敦却理都没理他,抱紧儿子加快脚步的冲出了医馆大门。
他的心里像揣了万斤重的巨石,想要大吼大叫,想要仰天痛哭,甚至想要冲到蒋家大宅把里面的人全部嘶咬个粉碎。
若不是他们,他的儿子怎么会拼着受天罚的危险来提醒他?
那么小小个人,虽然一副对天罚轻飘飘的不在乎,可这又瘫又口不能言的无助模样,光想想就知道有多痛苦了,那四下飘荡的似流萤一样的东西,保不齐就是他遭受天罚被撕裂的灵魂。
他的儿子啊!
蒋敦又痛又恨,一双眼睛被怒火浸染的要滴血,抱着儿子一气冲回了家。
而镇上关于他生了个四肢不健的残废儿子的流言开始疯传,蒋大公子的小儿子是个瘫子残疾,成了镇上最热闹的话题。
该,谁叫他欺辱继母,抄袭兄弟文章占为已有,甚至还夜爬族兄遗霜床,干尽了人伦恶事,辱尽文人清名的败类事呢?
他这儿子就是他的报应!
5. 第五章
徐灵芝感觉天都塌了。
丈夫抱着小儿子出门,她一早上就眼皮直跳,数次站在院门前朝通往镇上的那条路上张望,结果没等回期盼中的亲人,却等来了一波气势汹汹的蒋家奴妇。
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的继婆婆,指挥一众拿着棍棒的奴妇,说来请她去村口官道旁说话。
至于为什么不到她家里来,当然是嫌弃进村的泥巴地脏呗!
她就知道长子当街下了那老婆子脸,又讹了她疼爱的孙子八十两银的事不会完,这不,人家找上门来了。
东坨村的村长和她所在的徐家坪的里正迎出了村,却派了家里的婆娘跟着那老婆子派来的奴妇一起到了徐家,一大堆人堵在徐家门前,任蒋承轩和蒋念薇怎样如临大敌的拒绝姿态,也定摆出不把他们母子女三人带到村口不罢休的样子。
气氛紧张如爆竹,隐有一点即炸的危险,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院中站着的高大女子,那挺拔的身型配着窈窕的身姿,虽不大符合时下贵妇们的审美,却绝对是普通殷实人家所喜爱的媳妇形象。
看着就是一把劳作理家的好手,更有那象征着好生养的浑圆臀围,健美英姿媲美山中猎豹,矫健而危险。
而事实也如此,她的打猎本事承袭父祖遗传,是整个东坨村徐家坪的翘楚,理家本事另说,单就好生养一事就已经用两儿一女证实了,跟了那样一个曾经被大夫断言子嗣艰难的文弱书生,结果愣生生把人的种盘活了,用事实帮她男人正了一把雄风。
女人不能生和男人不能生是两种概念,特别是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平时再清贵,背地里也要遭人嘲笑,就像谪仙被打落凡尘,是很有一波人希望看到他们困宥于艰难境地的。
“当年我为老大聘你,一是感念你对老大有救命之恩,二是见你身体康健有力好生养,结果现在却养而不教,纵的承轩胆大妄为寡廉鲜耻,竟做出当街撒泼耍无赖之举,徐氏,你真是罔为人母,短视而愚钝,蠢却不自知,还不把昨个讹来的银子还来,再跪下替你儿请罪?”
徐灵芝要继续住在徐家坪,就不能不给村长和里正的面子,看着两人的婆娘频频朝她使眼色,她终究没有拖出长枪把一干人打翻在地撵出门,而是压了火气带着子女去了村口。
蒋家在湖亭县有百年底蕴之说,概因三代前出过一个进士,后来致仕归乡后就在地方上养老,后人也跟着沾光被地方官员尊一声员外老爷,故尔蒋老太太虽没有诰封,但因着祖上荫德,她也受着尊荣称谓。
“老太太,为我相公好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搁以前哪,我就一山里头的野丫头,对你们这些城里头人的心眼子也闹不明白,那是真以为你一腔子真心待我相公,把个继子当亲儿养,可十年后再跟十年前的我相比,我已经不傻了,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欺负得过去的了,跪?跪谁?你啊,你不是已经开祠堂把我相公逐出家门了么?养而不教,这话你说我可不认,我家轩哥儿可是十二岁的童生,整个湖亭县有名的俊才,若非你们栽赃陷害,过得几年他就会和他爹一样,是秀才公、进士老爷,他寡廉鲜耻?他能有小小年纪就去逛窑子的承志羞耻?老太太,你要为着那八十两银子来的就直说,没必要弯嘴饶舌的闹这么一个说词,还有,以后千万别再在我面前摆婆母的架子,我怕一个忍不住拿枪戳死你。”
离了规矩森严的蒋家老宅,徐灵芝就彻底恢复了从前当姑娘时的做派,那嘴跟淬了毒似的,说出来的话全往人肺管子里戳。
蒋老太太端着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脸色极端阴沉,一双吊销眼死死的盯着这个,曾经为了能当个合格的秀才娘子而受她管束的女人。
她知道她野,又野又粗俗,是她当年千挑万选的聘来给长子当媳妇的,对外当然是夸的质朴醇厚善良无比,又暗里放出风说是为了长子的子嗣委屈了他,但真心实意的其实是想恶心年少成名的继长子的。
一个风光霁月的少年英才,有的是大家闺秀可供挑选,他自己或许也已经打算好了岳家门第,可这样的助力她怎么能容忍他得到呢?
所以,她安排了那一场秋游塌方,借着连日雨水的冲刷,企图让他死于山林之中,却没料横空会出现这徐家父女来坏了她的计划,但好在人虽没死,身子却坏了,当耿大夫说继子可能日后子嗣艰难时,她表面悲痛,甚至还流出了眼泪,却谁也不知道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是裹在被褥里笑出了声的。
蒋老太太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早知道徐氏这样能生能养,她绝不可能容忍他们如此安稳,直到蒋承轩也过了童生试后,她知道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可现在看来她还是出手的迟了,竟然又让她生了一个。
眼泪说来就来,蒋老太太猝然往一旁倒去,但人没沾地就被旁边的健壮仆妇给一把捞了起来,搀着扶着要往马车上引。
徐灵芝侧过脸冷笑了一声,她再不会被婆母的这副做作模样欺骗了,真要倒旁人怎么可能接得住?那小心翼翼不叫裙边沾到泥地的样子,简直令人发笑。
这是见嘴上占不到她便宜,准备用辈分和孝道来谴责她了?
可惜,她再也不是初入蒋府大宅的土包子了!
只是她升华了,围绕在官道两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却还有不少单纯实心的乡邻,二百五似的跳出来主动给人当枪。
“这……子琨嫂子,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你们是被宗族除了名,但血脉渊源犹在,这十里八乡论亲论辈的,她总归能称之为长辈的,你便不认她做婆母,也不能以下犯上如此对长辈不敬吧?”
蒋敦,字子琨,是他考中秀才那一年他的恩师所赐的字,蒋老太太之所以能容他好生生在蒋府活了这些年,还能眼睁睁看着徐灵芝生育子女,皆是因为蒋敦的恩师一直在朝,直到两年前,蒋敦的恩师因为朝中站队问题失了势,这才叫她抓住机会,一举将长房给扫出了门。
徐灵芝眼风往说话那人扫去,却是徐家坪为数不多能进私塾读书的人,也是里正家的小儿子,里正媳妇正一脸尴尬的按着他,不叫他抬头。
她知道他,前个还听里正媳妇说,在想办法往蒋氏族学去呢!
书读的不怎么样,人倒是怪会钻营的,这就巴结上了,倒是一旁的里正和里正媳妇脸臊的通红,眼睛都不敢跟徐灵芝对上了。
这小子能被私塾先生收下,还得亏她丈夫和儿子私下给开的小灶呢!
白眼狼!
她没开口,旁边的蒋承轩插着腰上了前,指着徐家小子道,“徐有良,你过来,来,跪我脚下给我叩头。”
徐有良愣了,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为啥?”
蒋承轩龇牙一笑,“你不是说不能对长辈不敬么?你那半本增广贤文是我教的吧?那我算不算与你有半师之谊?那你跪拜我是不是正理该当?来,跪下!”
徐有良的脸砰一下子就红透了,旁边的里正和里正媳妇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出了人墙,红着脸掩面往家的方向奔去,边奔还边解释,“家里还有活没做完,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旁边没人注意的蒋念薇却摸到了马车旁,从车窗往里探看,一眼就看见了躲在车厢里看热闹的蒋念彤,她瞪圆了眼睛指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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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又想到我面前来炫耀什么?”
蒋念彤叫她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柔柔弱弱细声细气道,“二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顺便把大家为你准备的生辰礼送上,没有……没有……”
蒋念薇眉头打结,眼睛快速的扫了一下车内,发现所有健壮仆妇都围在老太太身边,车厢里只有蒋念彤的贴身丫头,也是个人干似的小姑娘。
于是,她立刻挽了袖子,一脚就冲进了车厢,撇开了蒋念彤递过来的所谓众姐妹给她准备的生辰礼,而是掀开她屁股垫下的暗格,从里面掏了个攒金八宝盒,又一扫那小桌几上四色糕点,也毫不客气的全裹进了八宝盒里。
一连串动作又快又敏捷,都没等蒋念彤惊叫出声,她就又跳出了车外,边往母亲身边跑,边回头冲蒋念彤作鬼脸气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包裹里的生辰礼是什么?蒋念彤,我再不上你当了,那包东西你自己留着吧!至于这攒金八宝盒,就当是你去年加今年的赔礼了,哼!下次再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小心我刮花你的脸。”
去年是刚被撵出大宅的第一年,生辰那天她当真以为这妹妹是真心来为她庆生的,结果,她刚带着她递来的包裹回家,就被随后而来的蒋家人污蔑成小偷,说是她偷了她的新钗裙,在人前假惺惺的哭泣,说是如果她实在想要她东西,与她说一句就行,犯不着干偷儿的活,失了姑娘的名声。
当时差点没把她给气死,生生在家害了一场病。
正兴高彩烈的以为赢回一局,却不料转头就撞上了蒋老太太身边的吴嬷嬷,吓的蒋念薇下意识一个机灵,差点就把八宝盒给摔了。
蒋老太太眉头能夹死苍蝇,阴沉着脸问她,“彤姐儿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还回来!”
她一出声,吴嬷嬷就卷了袖子抬脚上前,那边正跟人理论完的徐灵芝和蒋承轩一看,就见自家女儿(妹妹)小鸡仔似的被人围了,眼看就要被人掐着脖子拎起来,结果没等他们上前,就从远处冲来一人,却是眼眶腥红的要吃人的蒋敦。
他怀里还抱着蒋朝希,一把冲到吴嬷嬷面前,抬脚就踹了上去,声震如钟,“作死的狗才,竟然敢动你主家?滚!”
徐灵芝骇了一跳,忙上前接过儿子,急声道,“敦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却见蒋敦转脸就望向了蒋老太太,面容扭曲,颜色忽白忽赤,腮帮子咬的嘎嘣响,“你想叫承志娶了县尊长女?呵,有我在,你做不成这门亲!”
蒋老太太一整个大震惊,她刚带着蒋承志去赴了一场宴,连她儿子蒋淳都不知道她的打算,这孽障却是从哪里知道的?
眼睛一转,就看见了旁边的蒋承轩,她面庞青黑,似欲喷火,“那日,就该让承志一顿鞭子把你抽死。”
蒋敦怒红着脸朝妻子望去,“灵芝,回去拿枪,今日不打杀他们一二,还永远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揉捏,打!”
他胸中的一团火,必须先要叫眼前这些人先付点血的代价。
徐灵芝眼光大亮,转头就把小儿子塞进了女儿手里,“护好你弟弟,娘回家拿枪。”
蒋老太太心中惧震,惊疑不定的看着这怒气冲顶的一家人,旁边吴嬷嬷眼看不对,扶着她轻声劝道,“老太太我们快上车,他们好像疯了,快上车!”
正说着,远处官道上又来了一骑人,却是一路寻跟过来的蒋承志。
蒋敦眼珠子瞬间从腥红转为黎明前最深沉的黑,那是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灭顶憎恶。
“承轩,今日阿爹允许你用武力以大欺小,去,把蒋承志从马上打下来!”
6. 第六章
蒋老太太出门自然是带了人的,为掩人耳目,她还把孙女给一起以出门礼佛的名义带上了。
她在湖亭县的名声可是非常好的,以妾礼进门给人当继母,为了能让继子顺利继承家业,在最好生养的年纪硬是不肯怀孕,惹得全族人都敬佩怜惜,一直到继子年少成名得了秀才功名,坐稳了蒋氏宗子的位置后,才开始怀上第一胎。
蒋敦一直以为蒋淳是自己的同胞亲弟,为此,即使被误解、陷害,甚至让出蒋氏继承人位置,他都没有想过要跟蒋淳争,因为他是他亲弟弟,只要蒋老太太还像以前一样对他好,他可以背负世人的误解、污名,远离蒋氏族人聚集地生活,做一个互不打扰的陌生人。
他跟所有人一样都被骗了,蒋霖不是蒋老太太的独子,当然也就不会是第一胎,蒋淳才是蒋老太太生的第一个孩子。
她设计让他对这个“亲”弟弟心怀愧疚,设计的让他为了“亲”弟弟名声前程闭口不言,设计的他用以为最好的方式保护这个“亲”弟弟,结果到头来,这个亲弟弟却非他以为的同胞亲弟。
蒋敦此时恨不能冲到他爹的灵牌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一个奸生子给记在他母亲的名下,为什么要伙同这个毒妇一起欺骗他!
“当年我游学归家,心切去拜见母亲,是你做局故意让蒋淳在连廊等我,然后突然出现被我撞出连廊掉进荷花潭的,母亲也不是因为我的莽撞导致蒋淳患疾体弱气亡的,蒋淳是胎里带疾本就体弱,母亲则是气亏血虚已至穷途,你置换了因果,掩盖事实,让我以为是因为我的不慎不孝,导致亲弟寿短亲母气毙……”
蒋敦一步步逼到了蒋老太太眼前,说的连自己都开始唏嘘不已,他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眼前这个老妇人,“你说为了我的前途,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勒令家奴闭嘴,放了母亲院里伺候的下人身契,还给了丰厚的银钱,让他们各归各家,你让全家上下都对你的贤德赞叹不已,三年贴身伺候主母,为维护继子名誉殚精竭虑,你做的让人无可指摘,贤良淑德人口称赞,顺理成章以妾扶正,老太太,你若为男儿身,这天下你都算得。”
蒋老太太一脸见鬼似的表情,骇的已经发不出声了。
这段她都准备带到土里的旧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蒋敦面目狰狞盯向她的眼睛,“你在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老太太,人狂自有天收,我当然没处可查,因为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啊!”
小儿子拼着天罚的危险,带他进的那片云雾,叫他亲眼看见了形容疯癫的自己,扑倒在老太太的脚前质问她为什么!
蒋敦突然伸手掐着蒋老太太的双肩,牙唇咬出血来,“你阴诡得逞,当然要炫耀,而没有一个失败者能够受得了这样的真相,你要感受到有如实质的快意和得到一切的喜悦,自然要到你最恨的人面前一一抖落……”
蒋老太太要挣扎远离他,看鬼似的瞪着他,连连摇头拼命叫人,“来人、来人,他疯了,吴嬷嬷把他拉开。”
蒋敦再怎么瘦弱也是个男人,吴嬷嬷一时间竟然扯不开他紧捆着人的大掌,急的额头也跟着冒汗,往旁边抄着棍子不敢上前的家奴吼叫,“都死人啊,还不上来帮忙?”
却见蒋敦突然松开了手,抖着长袖将两截手腕干干净净的露了出来,好整以暇的往四周扫了一眼,“当年她为了消除隐患,表面上是给了我母亲院里那些人身契和银子,可你们猜,那些人最后有没有活着离开蒋府?你们今天听到了她这么大的秘密,你们说等回了蒋府,你们还有没有活路?”
一番话就冻住了围拢上前的家奴脚步,这些年甭管外界对老太太评价如何,但他们这些近前伺候的家奴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老太太绝不是外面说的那样慈眉善目。
蒋老太太脸色顿变,努力提足中气怒喝,“血口喷人,我对你母亲仁至义尽,忠心可告日月,满湖亭县的人皆知我是如何侍奉卧榻之中的主母的,你身为亲子……”
蒋敦却懒得再同她掰扯,“行了老太太,这话今后也就骗骗鬼吧!别在我面前再演什么贤惠人了,真是你演的不累,我看的已经累了。”
说完转身看那边被长子阻截的战场,闲闲道,“我猜你当年在蒋淳落水,母亲病逝之日就想给我按个罪名毁去我蒋氏宗长的身份,结果却没料我竟然得了恩师青眼,并许诺只要我得中秀才就收我为关门弟子一事,导致我父亲更加看重于我,连宗族那边也恐会极力保我,于是你只能按下耐心,重新筹谋,而我父亲却当真以为你贤良温婉,深明大义,嗤,你糊弄男人的本事一绝,怪道能从春香楼那种地方全身而退!”
蒋老太太听到春香楼三个字差点闭过气去,而围在她身周的家奴,甚至连吴嬷嬷都面如土色,那躲在车厢里的蒋念彤更吓的捂住了嘴,一声儿都不敢出。
蒋敦背着手侧身对着蒋老太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从前我不计教,有因蒋淳的原因,也有我恩师要我暂避锋芒的意思,但从今日起不会了,老太太,看好你的蒋府大门,你怎么把我从里面赶出来的,今后我就怎么从外面一步步踩进去。”
说完便迎着拿枪而来的妻子走过去,但仅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挑个日子,把蒋淳从我母亲名下迁出去,一个奸生子怎么配占嫡出名?”
“你没有证据,淳哥儿这辈子都是你母亲的嫡出子,是我蒋府名正言顺的家主。”蒋老太太声音尖利,尾梢音里藏着得意,毫无惧意。
蒋敦点头,“是,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脉案,我母亲的脉案,届时我若抄至全国医药坊,我倒要请教请教,一个瘫于床榻六年之久的妇人,是如何完成妊娠生子的,并且还恰巧在我外出游学的那两年完成的,呵,我那好父亲为了掩盖蒋淳的出身,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对于这个小他一轮的亲弟弟,他一向是怜惜加愧疚的,也就招致他忽略了某些令人起疑的点,比如蒋淳对他的排斥和冷淡,动辄就用母亲的死来控诉和指责他,让他更加的容忍和纵容他的得寸进尺。
现在想来,都是用来对他予取予求的手段罢了,便不是一母同胞,亦有父缘血亲的关系在,却人家根本一点情分都不讲的。
蒋敦迎着妻子走去,想起这些年来对蒋淳的付出和让步,以及对蒋霖和蒋华萱这两个异母弟妹的照佛,都跟个笑话似的,尤其在那片灰云雾中所见所闻到的一切,更加的显出他那被愚弄的一生。
“哈~你给我下来吧你~”
官道上打做一团的堂兄弟二人此时也战出了结果,马被惊的跑出了二里地,跟在蒋承志身边的家奴正要上前解救小主子,而蒋承轩半点不带怕的正压在蒋承志身上。
蒋老太太刚在继子这边吃了鳖,心里头明火执仗的想要发泄,这会子又看到爱孙被如此欺负,当场便绷不住了,尖声惊叫,“都是一群饭桶、废物,连小主子都保护不了,上,给我打。”
徐灵芝瞧见了丈夫眼中擒着的眼泪,那里面盛着非常浓烈的悲愤和仇恨,她不清楚只这一小会儿婆母又拿什么刺激了丈夫,但却知道此刻该找谁算账,更别提那边一群人围着她儿子和高高抬起的脚,眼看就要落到了身上。
旁边抱着蒋朝希的蒋念薇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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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又不敢上前,怕带累了怀里的小弟弟,于是就朝村长和围观的邻居们哀求,“三伯、七婶,大长哥,求你们快去帮帮我哥吧!他一个打不过那么多人。”
那么多只脚要全落她哥身上,指不定给踹坏了哪里。
徐灵芝却没给围观村民纠结犹豫的时候,她拎着长枪大步跃上前,一杆子扫过去直接把围着儿子的蒋家家奴给扫清了一片,瞬间清了一个场子出来,而被扫倒的一群人则疼的捂腰跳脚的嗷嗷叫。
这可把蒋老太太气坏了,扶着吴嬷嬷怒火中烧,再维持不住慈善脸孔,指着蒋敦一家人下令道,“全都给我上,今天我便不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你们,我也还是蒋员外府的老太君,教训一群以下犯上的村民,便是县老爷也说不出什么,都给我听好了,是这蒋敦一家胡口乱言不知好歹以德报怨,今日便打死打残老婆子也有说理的地方,给我打,狠狠的打。”
那些听了一耳朵秘辛的家奴正不怎样表现才能留下性命呢,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想着把蒋敦一家打个半死表一表忠心,回头回了府后,或许能从老太太的手里挣得生机,于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咬牙,各自拎着棍棒啊啊喊着给自己壮胆的上。
毕竟是曾经的主家,便逐出了府,但这大爷的名头和身份,还是本能的让他们有些顾忌,就怕他日人家一朝翻身,又母慈子孝,而他们这些给人当奴的便没了活路,但眼下左右活路都很堪忧,也只能挑利好的一方效忠和追随了。
蒋老太太带来的人和蒋承志后面带来的人共计有二三十,一半手上有棍棒,一半手上有长鞭,眼看着徐灵芝就被淹进了人群,那边吴嬷嬷也在蒋老太太的暗示下往蒋念薇方向摸,想着拿住一个是一个,只要有人质在手,就等于扼住了蒋敦的咽喉,届时他要敢再往外乱说一个字,她有的是手段逼他吞了这苦果。
蒋敦在灰云雾里看清了蒋老太太伪善面皮下的恶毒,自然也起了心防备她,见吴嬷嬷一动,他就挡在了女儿面前,冷眼看着她往前不敢后退不是的模样,挑着眼角嘲讽的看向老太太,一副他看透了她的样子。
蒋老太太知道,这个继子算是彻底失去了控制,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欺哄到他了,只是她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叫他窥去了那许多年前的陈年往事。
该死,到底是谁卖了她?
不行,蒋敦一家不能留了,必须全部弄死。
那边徐灵芝护着长子边打边退,只是到底势单力薄,被那么多人围着三路攻击,腿和背都挨了不同程度的鞭笞和棍打,惹的蒋承轩嗷嗷叫着要冲出去跟他们拼命,蒋敦则护着蒋念薇和幼子远离战圈,提了声音对圈内的妻儿道,“无须拼命,来日方长,灵芝、承轩,寻机出来。”
蒋老太太却打定了主意想要弄死他们,吴嬷嬷得了指令,便又往蒋承志处奔去,瞬间那一群围追堵截徐灵芝母子不得出的家奴,跟受了激似的开始下死手,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这一幕叫蒋敦看进眼里,眸色不由发沉,深深的望进蒋老太太眼里,“你不装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慈面不好吧?”
蒋老太太这会儿倒气定神闲了,挺直了腰杆冷哼道,“他们不敢饶舌,胆敢往外多嘴一个字,这个村的所有人……”
村长脸上汗津津的,恨不能自己没迎出村口来。
正越打越烈眼看徐灵芝将要不支时,远处的山道上冲出了一队甲胄分明的军伍,蒋敦看到领头的那人,一下子就将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给放了回去。
来人却正是雇他做账的马三眼马旗长。
7. 第七章
蒋敦过城门而不停,一副失魂落魄的悲伤样,全数被当职的城门卫看了去,有与马三眼熟悉的,当即就给城郊大营那边传了信,连同蒋敦生了个小报应的传闻一起,递进了马三眼的耳。
马三眼记挂着蒋敦帮他看账的事,一天心神不宁的坐等人来,结果到日落西山也不见人,反听了一耳朵的报应说。
他倒不似街头百姓那样听风就是雨,且不提这传闻有几分真,就论报应一说,以蒋敦那等涉及不了几个人的所谓“恶事”,到了阎王殿怕都没人理他,真若这世上有报应,那也当是像他顶头上司那种涉及城池百姓的叛国罪。
倒卖军需,克扣粮草,豢养私兵,哪一样拎出来都够满门抄斩了,蒋敦这小打小闹的家事,搁他们眼里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也就是他没靠山,没个愿意替他说话的人,不然这都不算事。
他敢找蒋敦做事,概因了文武不同体,便蒋家如何在县衙门那边阻截他生机门路,到他这行武门头也不好使,他们城郊大营从来不是县老爷可以指手划脚的地方。
而恰巧,蒋敦肯接受他相雇,打的也是蒋家和县衙门的手伸不到城郊大营。
这等可以施恩相护的机会可不多,马三眼干脆也不等了,当即点了一队人马抄山道往徐家坪来,想的就是给蒋敦在村人面前撑一个门面,好叫他死心踏地的给自己办事。
孤立无援,文途不通,最小的儿子还身患恶疾,他此时出现可不就似天降甘霖,雪中送炭么?
只马三眼没料还有更巧的施恩场景等着他,打马出山道的一瞬间,在那一群围剿喧闹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势单力孤的蒋敦一家子。
稳了,这波蒋敦再不能犹犹豫豫,看形势的与自己扭成一伙了,湖亭县有名的秀才公,这下子归他麾下了。
马三眼那浓眉大眼的笑开了花,打马一溜的到了蒋敦面前,豪气干云的声音直冲在场众人天灵盖,“蒋兄,原来你在这啊,我说到你家去怎不见人呢,原来搁这凑热闹呢!哈哈哈哈~”
莽人睁眼说瞎话,打的就是没人敢当面揭穿,明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刚从山道上出来的,偏要说已经往人家家里去过了,这说的关系贼好贼不见外的样子,叫不知他们实际交情的人来看,是真分不出真假虚妄。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边团团围着徐灵芝母子的蒋家家奴也被一列长箭抵的不敢动,跟着马三眼一道来的兵伍骑在高头大马上,睥睨一切的看着他们,有种敢动就敢出箭的漠视生命感。
行武之人,尤其是见过血的行武,对着这些只会打群架的家奴,那是真如收割韭菜一样简单。
蒋敦仰头看向高坐马上的马三眼,眼眸忽快的闪过一丝笑意,快的叫人看不真切,但却被竖抱在姐姐怀里的蒋朝希看了个真切。
就见他爹蒋敦上前不卑不亢道,“马将军,不知您来此寻我,有失远迎,莫怪,我这还有些家事尚未处理干净,您若不急,可否稍等片刻?”
旗长不是将军,但好听话谁不爱听?这等嘴上恭维,蒋敦现在也是张口就来。
马三眼呵呵笑着看面前的书生跟他咬文嚼字,嘴上兄弟长兄弟短的,身体却端坐马上不动,一副居高临下样,“哎,蒋兄莫要客气,你的家事便也是兄弟的家事,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来,兄弟定然倾力相帮。”
他们一寒暄上,后面的蒋老太太脸色就变了,连带着蒋承志也惊疑不定起来,眼神在蒋敦和马三眼之间来回转动,继而又定在堂兄蒋承轩身上,咬牙小声质问,“你们什么时候跟城郊大营的人勾上的?”
县老爷都勾不上的这种直隶于朝廷的中央军,他蒋敦是从哪里得来的机遇?
也就因为有城郊大营的存在,湖亭县是没有自己的城防守备军的,也就是所谓的地方军,整个县的安保城防都仰靠着这支城郊大营,导致大营里的几个正副将军都看不上县老爷,嫌他官职太低,又是念之乎者也的文官体系,是以平日两边很少有来往,都各自为政。
蒋承轩上哪知道他爹的交友范围?受雇看账这事也还是蒋家夫妻俩的秘密,顶多再加个听夜话的蒋朝希,但这会失人不失面,蒋承轩可把头昂的高高的,腰也直了气也大了,“关你屁事,羡慕眼馋的都迟了,承志,夹好尾巴,回头等哥哥来找你清算总账。”
那一副尾巴翘上天的得意样,跟穷人乍富似的藏不住半点喜悦,这边跟蒋承志放完狠话,那边颠颠的就跑到了他爹身边,星星眼的看着马三眼屁股下的坐骑,又惊又叹的直夸,“将军这马神气,一看就是万金良驹,又强壮又厉害,我可以摸摸么?”
把个马三眼捧的哈哈大笑,手一撑就借力下了马,点头应允,“摸,随便摸,若是敢骑,也叫你骑得,哈哈蒋兄,这就是令郎吧?果然,跟蒋兄一样少年英姿,听说也是早早就过了童生试?”
蒋敦谦虚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也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兴趣全跟他娘相似了,平日就爱耍个棍舞个枪的,将军这马算是叫他开眼了,怕以后我家要不得安生,天天要听他念叨着马的事了。”
马三眼再次笑的前仰后合,张开大掌拍在蒋承轩身上,拍的砰砰响道,“喜欢马?那来我队里练练?保管你天天长在马背上。”
蒋承轩喜上眉梢,张嘴就要应,却立即又回过神来,觑眼看向一旁的蒋敦,期待又紧张的喊了一声,“阿爹?”
蒋敦抿了抿嘴,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想起了灰雾中长子被欺辱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他跟他阿娘一样,大概是继承了徐家人的底子,从小就酷爱刀枪棍棒,只因了他自己是读书人,便也逼着他往书本上用功,剥夺了他学武的资质。
“想学就去,阿爹应了。”
军中磨练人,叫他去系统的受训一遭,比跟着妻子散打散学来的有用,至少以后再遇上围殴,不会再背动挨打。
蒋承轩没料他爹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一时间瞪圆了眼睛呆滞的不知道反应,等他阿娘一巴掌拍过来,才蹦跳而起,一把上前抱住了马脖子亲了一口,又定定的一头撞在马三眼脚下学着军伍中人抱了个拱手礼,“小子蒋承轩拜见将军,以后我就搁您旗下当差了。”
马三眼也没料蒋敦会想都不想的就答应了让儿子从军,他也愣了一下,但反应很快的连忙应了下来,一把上前把蒋承轩从地上拽起来,这回的音调里真真的带上了几分真诚和真心,“好好好,你小子若能吃下这苦,我作主定给你寻一匹千里马。”
童生,十几岁的童生,秀才公的长子弃文从武,好家伙,等回了营整个营口都得炸了。
这趟雪中送炭真是来对了。
蒋敦也在一旁点头欣慰,不枉他刻意从城门卫眼前过,为引得马三眼出营来寻他的凄凄惨惨样。
他都已经提前从小儿子那里知道他身体会暂时不能动的事,当时就该掉头回家跟妻子交待才是,但官道狭长往来车马人群不密,蒋家马车一出城门口就叫他看见了,自然也能猜测出是长子昨个惹的那场事,招来了报复心极重的蒋老太太。
隔日不如撞日,马三眼想拉他入伙,又信不过他,交的账三分真七分假,就连后山一线天的事也没说个彻底,他要自己破釜沉舟只能靠他立足,那他就给他一个自己前进无门后退无路的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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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外加长子弃文从武的诚意。
从此,他的后路只有一条,就是转道武槽,再无文途可走。
马三眼高兴极了,眼睛一转就看见了徐灵芝散乱的头发,和擦破的衣裳,当即竖了眉头怒气飙升,“叫老子看看是谁敢这么欺负我蒋兄一家啊?哦~这不是蒋员外家的老太太么?呵呵,您老~今儿个到这来散步?”
“噗~!”蒋念薇抱着弟弟掩脸直乐。
蒋朝希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爹看,他以为自己不能动了后,他爹当真悲痛到无法自拔呢!
好家伙,敢情那是专门演给人看的。
想要一个人的忠心,想要一家子人死心踏地一条道走到黑,可不得掐断他们所有退路,只剩一条可以选么?
他爹只有断了从文的心,不再有起复文官之路的念想,才有可能进入城郊大营真正的核心层,马三眼这个介绍人可能也是城郊大营里那几位将军放出来的,跟筛豆子似的往里面引进人才。
蒋朝希一下子就看懂了这中间的计量,也深为他爹有这样的反应震撼,原来他不是不懂,也不是非要走文官仕途的犟种。
他爹有自己的恩师拯待起复,只要蛰伏几年就能东山再起,换任何人都不可能想要弃文从武,武官再威风,在文官面前也天然低上一等,他爹有自以为的后路,前世就怎么也不可能转从武夫浊伍。
他爹第二次从灰云里定然看清了什么,才会这么果断的投了马三眼,给了马三眼想要的诚意。
正想的入神,却猛然感觉头上有一只大掌抚了过来,蒋朝希一抬眼,就对上了亲爹的眼睛,就见蒋敦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轻声道,“希希,你也是赞成你大哥从武的是吧?”
旁边徐灵芝方回神,又哎了一声,“希希?敦哥,你给三儿正试起名啦?”
当时说好了是要等他们重回族里时再取名的,所以就一直三儿三儿的混叫着。
蒋敦笑了一声,点头,“回来的路上,我给想了个,叫希希,希望的希,蒋朝希,面朝希望永远向活,一直活……”
徐灵芝顿了顿,有些语塞,“这名字是好听,但这解释的意味……”好奇怪啊!有种莫明的伤感!
蒋朝希愣住了,抬眼与阿爹的眼睛对上,忽然就张嘴想哭,奈何现在发不了声,只能空张着嘴任眼泪滑落,边哭边点头,似在回应他爹问的大哥从武的那个问题。
蒋敦也似看懂了小儿子的暗示,欣慰的从女儿手里接过他搂在胸前,震动的声音从胸腔里排出,“你能听懂爹的话对不对?希希,你想承轩从武,想要爹爹入军营是不是?”
因为目前只有军营能保护他们一家。
蒋朝希趴在阿爹的怀里,驱动着唯一能动的脑袋连点,惹的蒋敦也跟着感慨唏嘘,低声道,“那我引马三眼来对付你祖母这步棋是对了?”
是的,极对!
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蒋老太太再对他们家下黑手了。
如果今天马三眼不来,蒋敦又抖落了蒋老太太多年来的秘辛,恐怕不用等三年后的那场牢狱之灾,过十天半月的他们一家就没了。
蒋敦搂着小儿子轻叹,“我故意的,只要引得那老太太对我们一家起了杀心,马三眼才会接受走投无路的我们一家进入城郊家属区,也才会相信我愿意跟他们上一条船,希希,这条路很危险,但比起不知道多少年后你们一个个的死于非命,爹愿意现在就铤而走险。”
蒋朝希把头埋进亲爹怀里,发现阿爹的胸怀竟然这样宽广,被人保护的安心感久违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真好,他爹才不是傻白甜!
8. 第八章
蒋老太太上车离开时腿都是抖的。
气的。
曾经母慈子孝的两个人隔着人墙对望一眼,分别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不死不休。
蒋敦毫无保留的揭了蒋老太太的老底,彻底把这段包装出来的母子情给捏的粉碎,也预示着他今后再不会如现在这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
过去所有的忍让和一退再退,都似利刃一般在嘲笑他的愚孝,那些他自以为的忍辱负重,都似在讥讽他的识人不清,蒋敦从现实中彻底读懂了佛口慈心这几个字的杀伤力,也深为自己曾经为了所谓的亲情,而忽略了妻儿的处境和感受深感自责。
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就像当年蒋老太太找来徐氏,一脸慈祥加忧心忡忡,用子嗣用救命之恩裹挟着他必须给长房给徐氏一个交待一样,他为了长房嫡长的香火,为了君子所谓的知恩图报,他可以立即去信给恩师,放弃当年的口头约定,即中了举人之后就由恩师作主许以婚配的事,顺从的娶了徐氏这样一个出乎他择偶条件许多的女人。
现在,他反倒要特别感谢蒋老太太的这一算计了,没有她软硬兼施的要他娶徐氏,也就没有他现在的二子一女,甚至如或真娶了恩师之女,就现在这情景,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在这样一个心计深沉的老太太手里活下去。
但徐氏做到了,她的大线条根本看不懂那么多的后宅圈套,蒋老太太的许多手段在徐氏面前都如同瞎子抛媚眼,惹急了她一根棍子就干翻了许多人,所以这许多年来,徐氏最多受到的困扰就是婆母耳朵太软和了,动不动就容易受人蒙蔽,反来辖制她这个为她出头的好儿媳妇。
现在想来,蒋老太太暗地里不知被徐氏气吐血过几次,但为了维持慈心本色只能咬碎银牙吞下去,然后再周而复始的寻找下一个摆弄徐氏的机会。
自此,蒋老太太永远慈悲为怀,徐氏则被她衬的愈发上不得台面,进而连累的他颜面无光,特别是当他弟弟蒋淳也娶了妻后,那妻家门第更成了他身上的污点。
蒋敦从前很少往后宅这些小伎俩上想,现在自从得了预警,他忽然就懂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蒋老太太从来算计的就是他们夫妻不和,家庭不睦,她让外人挑剔徐氏的粗鄙,让弟媳衬托徐氏的低下,大概唯一可能漏算的就是徐氏居然真好生养,所以在儿女方面还没来得及攀比,所有的意图都在逼出他心中的不平衡,只要他生出对比心,那他们的这个小家也就不安稳了。
家无宁日,又何来前途宽广?
蒋敦讽刺一讪,庆幸徐氏简单,感谢自己自娶了人家后没有三心二意,所以最后才逼出了蒋老太太最后的杀招,用蒋淳来做局。
现在蒋淳的出身再形不成对他的牵制,他倒要看看那老太太还能使什么阴招。
等送走了来施恩送温暖的马三眼,答应了明日带着儿子一道去城郊大营报道后,一家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屋。
徐灵芝都来不及换下脏污破损的衣裳,就立刻上前查看小儿子的状况,从混乱发生起,她就没听见小儿子一声响,除了眼睛还如往常一般明亮外,连动弹都没有,而抱了蒋朝希一会儿的蒋念薇,心思全在她抢来的攒金八宝盒上,此刻捧着漂亮的盒子跟蒋承轩炫耀,里面被她一并捞来的点心被整齐的码进碗里,兄妹俩人正一口一个的往嘴里送。
蒋承轩边吃边给妹妹竖大拇指,塞的满嘴的糕点都堵不住他赞美的话,“妹妹,你出息了,大哥以后终于不用担心你受欺负了,真好,非常好,以后就该这样,再遇到对你不怀好意的人,甭管是谁都先下手为强。”
蒋念薇盯着自己的战利品连连点头,“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她还当我像以前一样呢!哼,我天天捶洗衣裳,抱着小弟,家务活一把抓,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呀,一巴掌能把人拍哭,手劲练大的很。”
蒋承轩就给她鼓掌,手拍的啪啪响,“等大哥闲了就教你耍棍,你现在个头长上来了,可以练了,以后我不在家,就只有你能保护阿娘和小弟了。”
蒋念薇就点头,郑重保证,“我会的,我好好学,阿娘和小弟就教给我吧!”
说的好像两人的娘手无缚鸡之力似的。
“不过大哥,你真要跟爹一起去城郊大营啊?你不念书啦?”
蒋承轩眼睛晶亮,托着下巴一脸憧憬,“你没见过阿公,不知道阿公的本事,我告诉你啊……”
兄妹俩在院子里说话,屋子里夫妻俩也在说话,但一个说一个却在抹眼泪。
徐灵芝上下左右把小儿子翻前翻后,果然就如丈夫说的那样,小儿子的身体是没有知觉和反应的,她甚至试着掐了一把儿子屁股上的小嫩肉,却真的不见孩子哭,就那么瞪着两只无辜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声也不出。
蒋敦见妻子伤心,侧首见大的两个在院里专注的咬耳朵,便抬步上前轻轻的揽住了妻子,将娘两个一起拥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喷撒在怀中人的耳畔,声音压的极低,“三儿没事,他这是暂时的,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徐灵芝惊讶抬头,顾不上对丈夫当着孩子们的面做亲密行为的羞赧,忙焦急的询问怎么回事。
蒋敦便低低的将幼子拼着天罚的危险给他预警的事说了。
“我看的只是一段段的,似是场景重现,但都很零碎,有些需要猜,有些则很直观,且看事发时我们所处的年龄段,也只最近三五年后的事,我想这大概是三儿年纪太小,身体所受不能,才导致的预警不全,但这也够了,起码有了那些碎片,很多事我可以自己推出来,前因后果不难猜,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徐灵芝已经听呆了,她手心冒汗,抱着孩子的手发抖,唇色也惨白成了一片,抖着声音道,“所以我们全家是死过一回了?都死了?”
蒋敦将妻儿抱紧,安抚道,“没有,还没有,我们现在都好好的,灵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我保证!”
徐灵芝眼泪根本止不住,透过丈夫的肩膀看向院中自己的两个孩子,包括手上的这个一起的结局,光想想就如剜心一般的开始疼了,“不、不可以……”
蒋敦从来没见妻子掉过眼泪,哪怕他们一家被逐出府那天,她也只是很沉重的告诉他和孩子,以后可能就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然后把他们一起带回了娘家村落。
“你别慌,别哭,灵芝你听我说,一切都还没发生,三儿不是给我们预警了么?我们有机会,还有机会……先机,这就是先机,你信我,相信我好不好?”蒋敦笨拙的边给妻子抹眼泪边安慰她。
徐灵芝眨了眨眼睛,看着丈夫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心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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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被眼泪洗过的眼眸清澈坚定,“好,我相信你,敦哥,我比相信自己还愿意相信你,更何况我们还有三儿,他既然能给你一次预警,就能给第二次,他是我们家的救星。”
蒋敦摇摇头,轻声道,“是两次,三儿已经给了我两次预警,灵芝,三儿太小了,我怕他天罚受多了会有损伤,以后我们尽量不跟他提预警的事,他早慧又得了如此天机,我怕……”
徐灵芝一个机灵,突然就听懂了丈夫的言外之意。
慧及必伤!
那日春雷后起,小儿子渐渐不似平常的异样,她终于明白了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时而怅然和悲伤的来源了。
太残忍了,生命才刚开始的小孩子,却看到了几年后的家人惨状,怪不得那几日竟然不吃不喝味口大减呢!
徐灵芝将小儿子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极轻极轻,“三儿别怕,你乖乖长大,阿娘会保护你的,一定不会让你那么早就……”
蒋敦轻轻拍抚着她,等她情绪稳定后才道,“这事就不要跟承轩和念薇说了,免得他们心里有负担。”
徐灵芝点了点头,复尔才想起来,又抵着小儿子的额头道,“三儿现在有名字了,叫朝希,希希,以后我们就不能再三儿三儿的叫了,要叫希希,朝希!”
怪不得丈夫会给幼子取个这样充满希望的名字,她之前的感觉确实没错。
等情绪终于彻底平静了之后,徐灵芝才不无担忧道,“你跟婆母……老太太说的那些秘事,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她回头起了防范怎么办?”
蒋敦见妻子恢复了常样,便走至一旁桌几上端了杯茶来,夫妻各润了口嗓子,“我就是为的打草惊蛇。”
见妻子面露不解,连她怀里的小儿子也转脸看了过来,蒋敦才带了丝隐秘的微笑来,“我没有证据,那灰云雾中所见所闻又不能与人说,与其费力去搜集,不如叫她去清除。”
徐灵芝还是没懂,但蒋朝希却听懂了,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珠子转的极速,蒋敦本来就有一部分注意力在他身上,此时更确定了心中所想,这个儿子怕不止是受天机启迪,恐或有比他想的更大的机遇。
这智慧就不似个刚出生没多久的懵懂小儿。
蒋敦轻轻转动着手中茶盏,一只非常粗糙的陶土碗,搁以前他看都不会看的东西,现在却被拿来喝茶。
“春香楼在临沂府,那里边的姑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出身……”
官伎。
犯官家眷。
蒋敦的声音里带出了极寒的阴郁,“父亲不可能不懂官伎的忌讳,没有天家允许,官伎不能自赎或嫁人,姚氏的身世必然有文章。”
蒋朝希都快激动死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爹真是太能了,举一返三,不,返十,这么快就倒推出那老太太的身世有问题了。
是,对,有问题,有大问题,挖啊,顺着挖,你肯定会挖出大文章的。
能轻易扒上皇子大腿,你说她是普通老太太,怎么可能?
挖啊快去挖,他也想知道。
却见蒋敦扶桌站了起来,上前接过蒋朝希,“明日我去找马三眼,看怎么样能把春香楼扯进账本里。”
军伍中人,尤其身边无妻妾的,逛窑子是必然,有开销有支出才有往来。
很好!
9. 第九章
蒋朝希发现,他爹的精神面貌好像变了。
就像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就被放下了,整个人舒展了,那曾经似有若无的沉重包袱,一朝被弃,然后人就变的挺拔、抖擞,精神百倍。
之前的愁闷,对于族人和老宅那边对他的“误解”,都像一根绳结一样捆绑着他,在不停自证和寻求认同中消耗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精神萎靡,奋斗方向迷茫,行尸走肉一般的为了妻儿的口粮奔走。
那是一种深陷泥沼中的黑洞,外表看着还行,实则内里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徐灵芝抱着小儿子将丈夫和长子送出门,低头泪盈于睫的亲亲贴贴怀中幼子,“谢谢你希希,阿娘赌对了,你果然就是我们家的救星,你阿爹终于又有了奋进目标,不管是为了保你们,还是为了向老宅那边讨个公道,总之你阿爹终于又活了。”
不再愧疚似的对着那头付出,也没有了急于证明什么而盲目不知所谓的奔走,他的灵魂终于全归了他自己。
蒋朝希睁大眼睛,就听他阿娘坦白了他的出生,“家中这样困难,你兄姐饥一顿饱一顿的,你阿爹还日渐颓废,不能从打击中站起来,阿娘没办法,就想着再生一个你出来,让你阿爹亲眼看着你出生,看着你嗷嗷待哺的样子,他可以漠视你兄姐的骨瘦如柴,是因为你兄姐已经有了觅食的能力,少了他自己也能活,而你不行,他若再不振作,就得亲眼看着我们娘俩困饿于眼前,你阿爹的心终究还是软的,没有不顾我们。”
头狼尚有必须养育幼崽至成年的责任心,她不信这个男人没有。
徐灵芝不懂太多道理,她只知道丈夫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已经生出死志,鸣冤的地点都选好了,就是蒋家祠堂,她从感受到丈夫在教长子自立,教女儿自爱自强时,就知道丈夫是想抛下一切证明己身清白的决定了。
蒋敦是非常正统的读书人,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暗示女儿,将来若为了生存,是可以走出女戒容工等戒律的闺训的。
在她看来,那些污名根本不值一条人命去申,别人有心害你,防是防不住的,就如别人有心污你,怎么着都要想办法溅你一身泥,所以与其在意别人的眼光,和上下两张嘴皮子碰出来的污秽之词,不如好生生的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能刺激那些想伤害你的人的眼睛,也才有未来翻身的一日。
所以她怀了老三,用幼子的出生拖住了他赴死以证清白的脚步,也正因为这一拖,拖来了他恩师让其暂时蛰伏的信件,这之后的日子虽仍然消沉,但好歹知道外出寻生计,给家中的妻儿找口粮了。
现在,当阴谋浮出水面,一切算计都呈现眼前时,她又看到了那个充满生机和野心的俊逸男人了。
徐灵芝眼泪没干又突然笑了起来,亲了亲蒋朝希低声道,“我当年从泥石底下挖出你阿爹时就说过我要嫁他,你阿公还笑话我痴人说梦,这么多年那老太婆拿捏我,暗里给我挖坑,我没一棒子打死她,看的不过就是她让你阿爹娶了我的恩情。”
所以你看,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蒋朝希都震惊了,他一直当他阿娘是个傻大胆,深闺宅门敢进,深山老林敢闯,深藏不露的男人还敢嫁,敢情这都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可能不太懂感情中的你情我愿,但她就是敢要敢争取,管他天上谪仙水中月的,谁先捞到算谁的,就跟打猎一样,箭射出去了,猎物的归属就看箭的准头了。
而恰巧,徐灵芝对自己的箭术一向自信,就一个男人而已,那不得手拿把掐?
蒋朝希都有些恍惚了,这爹娘、这兄姐,是自己上辈子认识的那一家人么?怎么感觉跟他后来相处过的完全不一样呢?
生活、岁月到底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啊!
等回了屋内,更有叫他脱臼的事发生了,只见头一晚还被丈夫抚摸怜惜着的蜡黄脸女人,此刻拿着一捆树叶挤出里面的汁液,然后用帕子一点点的沾在脸上,擦去了那股子不健康的蜡黄肤色。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健康到肤色有些微铜的女人,瘦削到有些锋利的下颔,长颈线条竟显优美,也是此时,蒋朝希才发现,她阿娘腹肌紧实,肩背有力,一点都不像生产后没有得到充分补给和休养的女人。
他的阿娘居然是个心机……咳~
徐灵芝看向瞪眼震惊到张圆了嘴巴的小儿子,一时忍不住便笑了起来,眸中星光闪烁,亲昵的点了点他的鼻尖尖,“吓着你了,哈哈,希希啊,你要记住,没有哪个猎人会守着大山饿死的。”
外面洗晒晾衣已经做好了家务的蒋念薇进了屋,一见阿娘的举动就笑了起来,声音也跟着欢快了许多,“阿娘今天要进山?”
徐灵芝点点头,拉过女儿的手道,“老规矩,若有人来,或者你阿爹提前归家了,你就去后院把烟囱燃起来,阿娘不走远,打些够咱们吃的东西就回。”
蒋念薇听的头直点,抱过弟弟保证,“阿娘放心,我就在咱家院前的榆树底下,有人来立马就看见了,不会叫人发现阿娘上山去的。”
徐灵芝笑着刮了下女儿的脸颊,“你这两年个头窜的都快赶上娘了,你哥也是,又练武又读书的,这身体就剩骨架子了。”
两个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出了蒋府的那段日子生活更直线下降,这脸上的圆润和之前养出来的肉飞速溜走,徐灵芝那段时间又顾丈夫又顾孩子的,不免疏忽了两个孩子的身体问题,等回过神来时,儿子女儿都已经瘦成了杆儿,但却因此拉回了点丈夫对孩子的关注,然后徐灵芝脑瓜子一动,心道与其把愧疚心给了老宅那些坏人,不如让丈夫把这心移一移到她和孩子们身上,于是,她就进山里找了些药草,磨成粉涂在脸上,把自己也弄的活不长的样子。
山中物藏丰富,便不是顿顿吃肉,也不会叫人饿亡,她把自己和孩子们养的很好,只赶上孩子们的生长周期,怎么养都养不住肉来,这才导致丈夫一直以为她和孩子们过的艰难,随时有饿死的风险。
虽然欺骗人不对吧,但徐灵芝不后悔,至少她让她的男人在生死边缘起了挣扎心,没有像戏文里的文人那样,说撞墙鸣冤就不过二更天的,所以只要活着,人生就有转机的这句话含金量还在上升。
你看,这不就等来了小儿子携天机而来的缘法了么!
徐灵芝背着箭篓,和装猎物的麻袋上了山,留下女儿带着幼子守家。
蒋念薇把弟弟放在一张木盆里,她守在旁边帮大哥的衣裳打补丁,家中银钱短了后,她也穿上了曾经在奴妇身上看到过的补丁衣,一开始或许还难受,等饿肚子的感受超过身上的破衣后,她就不觉得这点不能忍了。
她哼着歌埋头一针一线的补的专注,木盆里的蒋朝希仰面朝天,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他想动动,想跟姐姐交流交流父兄的情况,他现在对这些又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好奇死了,但凡上辈子他们要有这样的精神面貌,也不至于蹉跎数年,渐落谷底。
许是他瞪的眼睛过大,眼仁过亮过黑似欲人言,终于引起了姐姐蒋念薇的注意,女孩放下针线上前来抱他,轻碰着他的鼻尖细声询问,“希希这是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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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看着姐姐啊?哎,你也太倒霉了,怎么就叫毒蛇咬了?好在没大事,等毒素清了你就好了,不要慌哈!”
这是蒋敦夫妻为幼子突然瘫了的情况找的说词,蒋念薇和蒋承轩虽然不可置信了些,但爹娘的话他们也不多质疑,最后只是感叹幼弟命运多舛了些。
时至午时,蒋念薇开始准备做午饭了,家里就只她跟小弟两人,阿娘带了饼子上山,父兄现在有了固定营生,说不得在城郊大营里吃的比家里还好,她想起早时临出门前,大哥的保证,说他会省下今天营里发的吃食带回来给她,听说一日三顿有肉有饼呢!
城郊大营吃的好饿不死人是整个县镇都知道的,但同时伤亡率高也是众所周之的,蒋念薇又开始担心起她大哥了。
阿爹去给人做账,性命应当无虞,但大哥不是,就他那个性子,保不齐就上了人的当,回头再要搭进去一只胳膊一条腿的,她得哭死。
蒋朝希就这么听他姐姐边做饭边嘟嘟囔囔,直到他被塞了一肚子泡饼,眼睛困顿的睁不开了,都还在听这小姑娘在那捧着脸杞人忧天。
“薇姐儿、好薇薇,去看看嘛~真的是个好漂亮的小东家!”
蒋朝希迷迷糊糊间,就听见了一个黄鹂似的雀跃声音,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跟自家姐姐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蹲在他睡觉的木盆边上,捧着脸在鼓动他姐姐出门。
蒋念薇不为所动,手里还攥着他大哥的衣裳,补丁已经打好了,她还想在上面绣些美观的卷草纹镶边,“不去,而且用漂亮两个字形容男的不好,叫那小东家听见了,保不齐要挨一顿打。”
有些长的俊俏的公子最恨的就是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他,变态的会直接把人打死,蒋念薇受的宅门熏陶,可知道那些表面仁义君子,实则内里狠戾的手段了。
但她的小姐妹不知道,还捧着脸桃花眼的陷在迷障里,见她半步不肯挪,也不肯陪她去看俊俏郎君,一时有些不高兴,眼睛盯着躺在木盆里动也不动的蒋朝希,脸上便起了促狭的捉弄,伸手就把小孩抱了起来,然后不等蒋念薇反应,就撒丫子跑了。
“你不去,那我带你弟弟去,嘻嘻嘻嘻!”
蒋念薇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当即脸都气白了,抬高声音就道,“徐莲你把我弟弟还回来,他还病着呢!”
毒没清干净,别回头再摇复发了。
当即她什么也顾不上的就追了上去,蒋朝希被这徐莲抱着都无语了,当然他本身也发不了音,只感叹这姑娘手段太过清奇,为了看个漂亮人,居然来挟持他。
太敢了!
正数着她被姐姐逮到的时长,就听砰一声响,抱着他的小姑娘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连被她撞的那东西一起就往旁边倒去,当然连带着他一起咕噜噜的往低处滚去,然后扑通一声,蒋朝希被灌了一嘴的水。
他掉家门口的河里去了。
完球,要死!
就在蒋朝希感叹这回要得偿所愿,命不久矣时,斜刺里朝他伸来了一只手,莹白的衣裳上绣金描银,接着一张被水纹放大的脸印到了他的眼前。
怪不得能让那小姑娘大夸特夸的漂亮,这何止漂亮,简直妖异。
蒋朝希霎时惊的心跳都停了,他怎么在这里?他这个时候怎么就到了这里?
新仇旧恨,蒋朝希张嘴就咬住了这个人,然后放松刚想挣扎的身体,放任身体往河底下沉,想要带着这人一起溺毙在这条河里。
不管成不成,不管他能不能活,这个人必须死。
10. 第十章
这变故来的突然又惊悚,被人七手八脚拉上岸的徐莲声儿都没发,人就吓晕了。
她是村长家的姑娘,今年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人有些小漂亮,心气不免就高些,对着家里人安排的相亲对象没一个满意的,不缘于家世,全亏在眼缘,俗称外貌协会的。
姑娘爱俏嘛,找个好看的郎君,架都吵不起来,看脸都消气了,于是,她这亲事就一拖再拖,拖到了蒋家来此定居,她一眼就相中了蒋承轩,奈何现在蒋家这情况,村长又不敢下决定做这门亲,怕得罪了镇上的蒋员外府,迟迟疑疑便默许着徐莲跟蒋念薇打交道的事情,想着过两年再看看情况,反正女儿还小,从议亲到成亲起码得有两三年的功夫。
而初来乍到的蒋念薇正需要有这么个人当引导,好顺利进入村中小姐妹圈,不羁有什么大用,但至少让自己不至于被排挤的没门可窜。
就这么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闺蜜,说不上无话不谈,权当是解闷的聊天搭子了。
徐莲的严重花痴行为,不止表现在对蒋承轩的垂涎上,她是无差别的对所有长相俊美好看的男性花痴,加上她爹是村长,会有许多来此游玩或借住的路人学子,又或遇上进京述职的官员及家眷,上她家借水借食宿,于是,她就有更多的机会看见那些她够不着的俊俏儿郎。
吃不上嘴一嘴也过瘾!
这次也一样,东边那座被人买下来空置许多年的庄子上,突然来了一长列的马车,然后就有仆妇上门请这个庄子所在的村长里正往前说话,她偷摸的躲在后头,就看见了从正中央马车上被抬下来的卢善惠。
原来那庄子是京城一大官家的夫人陪嫁,这次来庄子上小住的是这大官的长公子,因房舍年久,虽未失修,到底因长久没住人而有些霉朽味,那跟队的管事仆妇就找村长,想替他们家大公子借宿几日,好等那边的正屋熏完了香再搬进去。
徐莲眼睛发亮,目光灼灼的看着人搬进了她家主院,然后便飞奔着来跟好姐妹蒋念薇分享看见美男的喜悦了。
她家一向如此,有贵客来时,父母都是要让出主院招待人的,没办法,乡下地方,做房舍时主院是整个家庭的颜面,自然是好木好料的做的最好。
那要暂住进别人家的卢大公子,却未像她想的那般,会立即进入屋里休息,而是带着仆从在村里转了起来,徐莲不知道这卢大公子是个腿脚不便的人,她以为京城的贵人不肯脚沾贱地,就一直坐在轿辇上不下地,是以,跟蒋念薇提及时,也一声没说清这漂亮公子的腿脚问题。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公子是个需要坐四轮车的残疾人,直到她砰一声把人撞翻进河里,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根本顾不及手里还抱着的娃娃,当场吓的就失了声撅了气。
那护持在四轮车左右的仆从们,也没料他们家公子会翻在这条小河里,根本不及反应就往下捞人,结果先拽上来的是徐莲,气的他们啪啪先扇了她两耳光,也不管她是昏是醒的就给扔一边田梗里去了。
等蒋念薇心急火燎的跑近前,已经看不到河里弟弟的身影了,她急的想哭,看见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莲,气的上前就踹了一脚,冲着慌里慌张跑过来的村长大叫,“徐莲把我弟弟扔河里了,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大哥指定得弄死你们一家,我定要徐莲给我弟陪葬。”
小姑娘的声音尖细,又脆又凶,喊出口的话尽管听着不那么顺耳,却尽显蛮缠之气,眼睛更瞪的要吃人。
那边卢家的管事仆妇则开始指挥人下水,先捞了倾翻的四轮车上岸,再往河中央探去,也就两人深浅的小河而已,下去几个人就将河占满了,那带着满身泥水的公子从河里露了头,被家丁仆从把手把脚的往岸上举,然后,大家便震惊的发现,他胳膊的手腕处还吊着一团东西,再仔细定晴一看,好家伙,这竟然还是个小奶娃娃,此刻跟个淹死鬼一样的,闭着气还不肯松嘴的死咬着卢大公子的手。
卢善惠半托半举的将小娃娃一起带上了岸,那边紧张等待的村长便苦着脸上前赔罪,春日虽日光正好,但风吹人硬还是凉的,卢家的管事仆妇也不跟村长客气寒暄了,直接强硬的吩咐他赶紧叫人烧热水准备炭炉等东西,一群人就要拥着湿透的大公子离开。
蒋念薇眼角泛红,半边裤腿沾着泥水,她本也是要下水捞人的,但卢家仆从一个个的抢着下,硬堵的她只能靠着河边缘,眼下见弟弟也跟着人一起上来了,根本顾不上什么京城贵人和乡下土著的差距,扑上前就去抢弟弟。
“希希,希希,你别吓姐姐,你出个声,睁个眼看看姐姐啊!”蒋念薇憋着声气,哽咽着紧紧盯着弟弟。
卢善惠抬眼看了看她,抿了嘴问,“你弟弟?多大了?”
蒋念薇抹了把脸,先是曲膝行了个礼,才轻声回道,“是我弟弟,半岁多了,多谢公子救他上来。”
卢善惠垂眼看向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小娃娃,眼前闪过的却是在河里时,那突然放弃挣扎,死命咬着他的手一起往下坠的样子,他本来只是顺手捞一把,捞着了就算这娃娃命大,捞不着就是这娃娃命该当绝,万料不到这娃娃还给他准备了另一条门路,俩一起沉塘同死。
他拢了拢身上的罩衣,半眯了眼的看向蒋念薇,“你看他一直咬着我不放,而且他这样子你带回家恐怕……”
蒋念薇伸头一看,弟弟的小脸都开始紫了,她骇的眼泪直流,控制不住的腿发软,当即就跪了下来,“求公子救救他,求公子救救我弟弟,唔,他还小,本来身体就弱,前个还叫蛇咬了个不能动……”
这样的贵人手中是不缺医少药的,蒋念薇只能凭着本能求助眼前人。
卢善惠却听进去了她后半句话,怪不得他托起这小娃娃时,就感觉这小身体软绵绵的,既无挣扎痕迹又无扭动本能,原来也是个不能动的“废人”。
一时间那心中的疑惑又被同情所模糊,他看向自己的管事仆妇道,“一起带回去,请刘大夫看看。”
就这么的,一行人直接占了村长家正房前厅两个院子,而徐莲已经被看管了起来,脸上巴掌印,身上的鞋印都叫村长婆娘心疼的不行,可自家女儿闯的这般大祸,她也不敢冒然求情,只得尽心尽力的烧水煮姜茶,以求贵人心情好时能饶过她闺女。
蒋念薇既不敢让弟弟离开视线,心里又记挂着在后山打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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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一颗心焦灼万分,来回不停的在院里张望踱步,好半晌,终于等来了卢家自带的医师刘大夫的诊治结果,“小孩子没事,只是闭过气了,扎个针后续再煮些汤药袪袪寒……”
“咳,只这针需要连扎三日,且人也离不得炭火保暖,姑娘你看……”刘大夫掩唇编着说词,以来满足大公子想要暂时留下这小娃娃的心。
他不理解,但身为高薪聘请的专业人才,用看似严谨的医药知识,糊弄一个没有什么药物资源的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蒋念薇有些迟疑,旁边卢大公子的管事仆妇看了出来,板着脸上前道,“我堂堂吏部郎官家的大公子,怎会欺哄拐夺你这样人家的一个婴孩?若不放心抱走就是,只这万一死了,可就不要怪我们大公子没有同情心了。”
她这么和刘大夫一唱喝,搞的蒋念薇立刻就生了怯意,小弟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落水,叫冷水浸了身子,回去指定是要生病的,想起家里的条件,和眼前织锦地毯,银丝炭炉一屋子的奢华陈设,能出门还搬着这些东西的人家,想来是看不上她家这样出身的小娃娃的,因此,她立刻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了将弟弟留下。
而屋里的蒋朝希也确实如刘大夫说的那样,被针扎了几个穴位后就幽幽的醒了,然后,一张荼毒了他上辈子大半人生的妖异俊颜,就放大到了他的眼前。
卢善惠!
蒋朝希霎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想再给他一嘴,结果就见这人指着其手腕上的几粒牙印幽幽道,“再想咬我,信不信我立刻把你那长没几颗的牙给拔了?小东西,人不大心还挺毒,自己瘫了不想活,还想拉着本公子一起陪葬,也不看看你值几个钱,也配得本公子跟你一起沉塘?”
说着就上手来掐他脸,又渐把手移向他的脖颈子,声如恶魔般的道,“我还头一回见懂事这么早的娃娃呢?”
蒋朝希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在这人手底下受到的折磨,那手在他的脖颈处游弋,便如万千虫蚊叮咬而过,令他禁不住的起鸡皮疙瘩,冒了一整身的冷汗,脸本来就冻的青白,现在更惨白成了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时间蒋朝希悲从中来,身体不能动,声又发不出,只能大睁着骇然可怖的眼睛望向仇人,却不知他这小小的脸庞大大的眼珠子,再配上可怜巴巴哭欲无能的表情,简直要把人心软化,至少旁边的刘大夫就挺看不过眼的,小心翼翼上前劝道,“大公子,小孩子不能这么吓,会走魂的。”
他检查过了,这孩子可能胎里带疾,能活这么大全靠家人不舍,虽生在贫家,至少父母和他外头的那个姐姐,是真心喜爱他的,没把他当累赘扔了。
蒋朝希见有人替他发声,一时委屈劲便上来了,瞪着眼睛跟卢善惠对视,湿漉漉潮兮兮的似在控诉,控诉这人阴魂不散,竟然这辈子这么早的就找过来了。
他还是个瘫手瘫脚不能动的婴孩,他却已经年少登科,成就大庆最年轻的小三元了。
一个人的人生果然不能太圆满,他这叫毒物废掉的腿就是他的现世报,想到这蒋朝希又高兴了起来,张着没几颗牙的嘴直咧咧。
掐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站起来打我呀!
11. 第十一章
“不是,姐,你怎么能这样轻信于人呢?”
蒋朝希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姐走了,是的,丢他跟卢善惠这样一个奸恶之人手上,走了。
他立马张嘴想把人叫回来,都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了,急切的表情显示他对卢善惠的嫌弃,和半点不想和他沾边的迫切。
但比他挣扎更快的是卢善惠,他的手一下子就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神戏谑的盯着他看,抿唇用得意的表情,像是在告诉他结果已定,乖乖留下来当他的玩物。
十二岁的少年人,用向来沉稳和透着矜贵的神色,突然展现出这么富有朝气的一面,那漂亮到妖异的脸上,就显示出了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活泼和单纯,不止叫挣扎中的蒋朝希愣了神,也叫常年围绕在他身边的管事仆妇心中一喜,立时就对收留这穷苦人家的小破孩没意见了。
大公子难得喜欢什么物什,这娃儿既然能让他高兴,留就留吧!
养个小人,和养些猫猫狗狗也没甚区别,都用来哄大公子心情的。
那边蒋念薇将小弟托付出去后,就赶忙的往家跑了,她挂心着家后山里的阿娘,当然还有后来里长媳妇问的一句,“你阿娘呢?”
是的,发生这样大的事故,徐灵芝居然没现身,这对于一直将幼子捧在心上养的人来说,是不正常的表现,这忙前忙后眼泪汪汪的现场,怎么没有孩子娘的存在?
蒋念薇收不住一瞬间的慌张,虽然强自镇定的应付了人,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老扑通扑通直跳,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加紧的催促她,快回家去,快回家去,不能让人发现她娘上山了。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到家门口的时候,村长家的帮佣正站在院里,前后左右甚至通往后山的门都被人推动过了,蒋念薇心头恼火,沉着脸往前一步断喝质问,“你在我家干什么?找人或借东西,不知道站门口喊么?”
那帮佣显然是受人指使来的,她见蒋念薇回来了,竟一点也不慌乱,只脸上的嘲讽有些刺眼,“你家能有什么东西可外借的?我来当然是找人的。”
说着手往屋里屋外一划拉,挑眉道,“但显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说,你阿娘去哪了?”
蒋念薇脑子疯狂乱转,张嘴刚想编一个,就见那帮佣不耐烦的摆手,“不要说你阿娘出门了,今儿因有贵人来,村口一直有人守着,出了多少人进了几只脚都有数的。”
出村只有一条路,她这么一说,就等于堵死了蒋念薇之后所有的借口。
接着,就见这帮佣露齿一笑,上前要伸手来摸蒋念薇,却被蒋念薇警惕的一退拉开了距离,她也不恼,而是小声道,“你阿娘的本事我们大家伙都知道,她生孩子缺油水,偶尔上山摸两只活物,大家也只当养孩子艰难,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可是薇姐儿啊,人的收获跟付出是相等的,我主家放你们一马,既收留了你们进村居住,又没往外告发你娘偷猎,这之后有些事呢,也就到了你们该回报的时候了。”
蒋念薇阴沉着脸,仰头与这帮佣对视,不过片刻便点了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事来的,你回去告诉陶大婶子,徐莲这事我家不会追究的,我弟弟现在没事,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我还跟她玩。”
她往回跑时,那里长媳妇便隐晦的提点过她,叫她见机行事,想来她是提前知道了村长太太的意思,因着有她父兄给她儿子补课的恩情在,这才有了她的三分回护。
但这帮佣显然得到的任务不是这个,只见她斜睨着蒋念薇,把话彻底说白了,“你们小姐妹之后还能不能玩一起,那是之后的事情,我来前我们太太说了,要你和你那弟弟一起保我们莲姐儿无事,否则你阿娘偷进山的事就会报到衙门里,薇姐儿,衙门那边可是有蒋府的关系在的,你阿娘要是进去了……”
蒋念薇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哗哗的往下掉,声音又愤怒又恐惧,攥紧了拳头盯着那帮佣,“你们别欺人太甚了,是她徐莲带着我弟弟涉险落水还差点丢命,是她徐莲自己冲撞了贵人被抓,她就该吃教训挨责打,我看在跟她之前的交情上,已经说了不追究她的错了,你们居然还要提那么过分的要求,那贵人的行事受我们摆布?他要罚徐莲是我跟我弟弟能拉得住的?你们可真是太抬举我们了。”
她从小不擅跟人争辩,也是出了蒋府这两年才学会了与人争嘴,但这又有个毛病在,就是一争辩就会不自觉的流眼泪,一流眼泪声音就会抖,一抖连带着说话都没了气势,跟垂死挣扎似的,唬不住人倒容易把自己气死。
这不,话是顺利说完了,但这半点没让蒋念薇产生辩胜欲,反而生气自己的眼泪这样管制不住,动不动就流,动不动就掉,烦死了,这不争气的,她一抬手就抹净了眼泪,但下一秒就又有新的掉了下来,气的她差点撞墙。
就这当口,徐灵芝回来了,肩膀上的背篓里有一只獐子一只兔子,以及些许用来掩人耳目的蒿草,蒋念薇想提醒也已经来不及了,那血水顺着背篓很快在地上泅了一团,刺眼夺目。
“哟,秀才娘子今天收获不错,那行,你们忙,我回我家太太去了。”那帮佣头也不回的走了,都没等徐灵芝回过神。
她不怕跟个小丫头对嘴,但跟徐灵芝硬杠,她自觉没必要,为太太跑腿行,为太太丧命不行。
才拿几个工钱呢?怼上这徐灵芝的箭或枪,论不论上功不说,恐还得担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说到底她是替太太来寻求帮助的,而不是帮太太找个仇人的。
她走了,留下眼泪汪汪的蒋念薇,和知道前因后果后气炸了的徐灵芝。
“陶春芳……”徐灵芝咬牙切齿的站起了身,一把抄了长枪就要往外走。
怪道那帮佣一见她就阴阳怪气的,原来竟然是她派来的,哼,恐怕从她回了徐家坪,那女人就想来对她阴阳怪气了吧?这下子终于找着机会了。
蒋念薇怕阿娘冲动,真叫村长太太把她偷猎的事捅到县衙去,立刻就上前拉住了她,眼泪都没干的道,“阿娘,我们等阿爹和大哥回来再说好不好?你先不要去找陶大婶子,她今天为着徐莲跟村长吵了好一架,现在可能气都没消,万一你们吵起来了,她就更有理由抓你去县衙了,阿娘,老太太那边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阿爹呢!”
她阿爹前几日才把老太太气半死,这阿娘万一落衙门里,不跟落她手里一样么?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灵芝叫女儿这么一说,也稍微冷静了些,撑着长枪想了想,“走,先去把你弟弟接回来。”
她没怪女儿擅自丢下弟弟的事,虚龄才九岁的小姑娘,能有这反应知道有人要设套,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是个光会跺脚转圈圈的软面人。
这么的,两母女将打来家的猎物藏好,锁了门就一起往村长家去,路过里长家时,见里长媳妇正守在门口,见她们来就冲两人招手,等近前了才悄悄话道,“陶大婶子给那边送了三百金,几乎掏空了全部家底子,但那边贵人没收,现在就是既不放人也不收赔罪银钱,陶大婶子已经急红眼了,你们过去时别刺激她,小心说话。”
徐灵芝剑眉立起怒意直升,“她女儿闯了祸事关我们家什么事?我还没找她算徐莲害我儿子的事呢!”
嗤,我还没生气,她反倒要掏刀子,喊一声村长太太,还真把自己个当太太可以任性胡为了。
母女俩裹着气直奔村长家,结果到了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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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就前后脚的功夫,那贵人就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自己东边的庄子上,连带着蒋朝希和徐莲一起全走了个干净。
村长徐天厚正和他媳妇陶春芳吵嘴,两人互相指责对方平时不好好规劝女儿稳重,现在闯出祸事被抓,还要连累家里破财,回头便是找回来,收聘金都填不回她赔的银钱,怕不得嫁十次,才能把家里赔的钱找补回来。
这话把陶春芳气的眼前发黑,抓着她丈夫的衣襟就要往门上撞,咒女儿嫁十次倒不如他们夫妻一起死,好悬叫围观的乡邻给拦住了,这时徐灵芝带着女儿也到了门上。
两厢一对眼,谁都看谁不顺眼,徐天厚整肃了衣裳,倒是维持的体面,上前对徐灵芝拱手作辑赔礼,“大妹子,实在对不住,我家莲姐儿莽撞了,连害了你儿子,好在那娃儿皮实,叫卢大公子随行的大夫看过了,目前挺好的,那大公子挺喜欢他,就……就……”
他对徐灵芝这般好声好气的说话,可把他媳妇气了个半死,挤上前冲徐灵芝冷笑,“我是不是派人把意思说清楚了?你要是懂事,就立刻按我说的办,否则……”
徐天厚还不知道她干的那一茬,扭头望着他媳妇皱眉,“你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徐灵芝一看,就知道这陶春芳是背着徐天厚办的,当时光棍道,“天厚哥,就山里那点事,结果春芳就说要给我告到县里去。”
旁边围观的村邻有的皱眉有的咂嘴,还有的上前劝和,“春芳啊,这就没必要了吧?都一个村里的,谁家都有不凑手的时候,再说灵芝妹子又没拿镇上变现,打点自己补身子养孩子的,咱们都理解理解,保不齐以后谁家困难了也要偶尔往山上去,你这么的往县里告,以后可怎么跟咱相处?”
以后万一真有人叫县里差役抓走了,头一个遭村民排挤的就得是村长家,那这以后村长还能不能当村长就得另说了。
他们才不要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当领头羊。
陶春芳脸都白了,她万没料到整个村的人居然对上山的态度是这样的,她嫌村里牛羊猪狗的味儿大,一直带着孩子住镇上,只偶尔才回村里住一两日,这回住时间长了,还是因为女儿看对眼了徐灵芝的儿子,不然她早带着女儿回镇上了。
徐天厚向来温和的脸上挂满白霜,怒目瞪眼的看着自己媳妇,喝问她,“你如何敢这样跟灵芝说话?居然还敢用这事威胁人?春芳,你不是一直称跟灵芝是好姐妹么?你就是这么当好姐妹的?”
陶春芳崩溃了,一把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坐到了地上,拍着地拍着脸的哭喊,“那你说我要怎么办?就放着莲姐儿去死?她是我女儿,也是你女儿,我们在你眼里难道都不如一个徐灵芝重要?徐天厚……”
她声音陡然拔高,“我知道你当年心心念念想娶的人是她,可她看不上你,她要当秀才娘子,你不是,所以你只配娶我这个跟她相好的姐妹为妻,我要不和她相好,你都跟我没有话说,可是你女儿看上人家儿子的时候,你又嫌人家爹不是秀才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谁不知道啊,你就是想用女儿来羞辱蒋大老爷,让他明白现在的地位权势,你收留他们一家进村,为的不是你们曾经的邻里情分,是想展示你们如今的天差地别,你就是个小人,卑鄙小人,却非要在人家面前展示狗屁的深明大义,连女儿都可以不顾,你这个虚伪自私的小人。”
丈夫是什么人,当妻子的最清楚,也正是体会出了徐天厚的这份心,她才敢派人跑徐灵芝家里放狠话胁迫人,现在反倒被丈夫和村里人一起指责,她当然就撑不住了。
“灵芝,发生什么事了?”
人挤人的外围边,上了一天工的蒋敦回家来了。
12.第十二章
其实蒋敦站外围看了有一会儿了。
他身后跟着个赶骡马的车夫,上工第一日的马三眼跟他非常客气,谈了基本工钱,客卿待遇,长工与短聘的差距,然后又搓着两根手指,跟他暗示誓死追随者的干股分红,蒋敦又不是愣头青,人家明码标价的展现诚意了,那他本来的打算也没有干一阵撂半年的吊价行为,他非常坦率的言明了需要城郊大营给他做背书的想法,然后二话不说的选择了誓死效忠。
按小儿子给他的预警,他根本等不来恩师的起复,然后全家就一起被人给弄死了,是以,在等待和自救之间,他果断选择了主动出击,而出击的首要前提是他得先想办法起势。
他很清楚文人和武士之间的楚河汉界,文人不屑与武人为伍,认为他们粗鄙少识,武人唱衰文士,认为他们大多纸上谈兵,没有武将守国保家,哪有文士歌舞升平?
马三眼现下对他这样客气,概因他目前那十万火急的账目需要人做,但这之前,他不是没有找过其他读书人,那被剥了衣赶出大营惨遭羞辱的,三五不时就有一个,是以能够看出这人骨子里对文人是看不上的。
礼贤下士,不过是他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需要他耐下性子,装出一副爱才模样。
这种性格的人,在事后有很大可能会过河拆桥,他要想一直在他身上获取所需,就得一直让他需要他、离不开他,所以蒋敦在投诚上没有故作矜持吊人胃口,而是给了他足够的自信,小半盏茶的功夫,就用实力让马三眼有了捡到宝的狂喜感。
不需要盘问,蒋敦就指出了粮库帐目对不上,出入甚大如何补救的基本措施。
官粮是没有陈的的,各地兵营管粮库的,几乎都会做一件事,就是用陈粮更替新粮出库倒卖,那倒卖所得的差额就是上官所吃回饷,而户部面对这一现象还不好查,都改朝换代也禁止不了的陈旧生存法则,谁动谁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没有那铁头功最好还是别硬碰硬。
马三眼现在急的,就是他手里的人头数,与粮草消耗数对不上,空饷者达七成,马占其三,也就是说,他一旗人数五十,实际只有十五青壮,马匹更是严重缺失,就那十五青壮也就只能堪堪凑出一小旗十人组来装门面。
问就是,损耗了。
损哪了?
不知道。
反正就是损了。
蒋敦当然知道这是马三眼还没说实话,一是没到推心置腹期,二也是想考验考验他本领的意思。
十五青壮外加十匹中青马,便一人一马一天往肚子里揣三斤粮百斤草,一个月也断然耗不完千斤粮百车草。
一车一百,那马得多大胃口,能一个月吃上百车?
他这窟窿不是大,而是大的光靠四处腾挪都补不上,所以,他这才急切的找人,想要做个天衣无缝的完美假账。
蒋敦拿出他交上来的新旧粮草对换册,指着上面的陈粮道,“粟、黍、豆,你这上面只显示兑换了粟和黍,豆为什么不换?豆价贱,一粟等于十豆,黍同理,既要换,为什么不全换?”
马三眼挠头,非常诚恳道,“豆人不吃啊!而且朝廷有给马料里配了豆。”
豆吃多了放屁,就曾有斥候灌了一肚子的豆出任务,结果人和马都静悄悄的,他们一旗的斥候还是叫人抓了,事后才知道,就是因为屁多顺风吹的臭到了被侦查者的鼻前,被一锅反端了。
这之后,各大营就把豆给踢出了兑换表,朝廷发的只留着喂马。
蒋敦语塞,虽坐于马三眼书房中的下位,却在那一抬眼时尽显审视与探查,那直透人心的视线,仿佛是层窗户纸般,有种看破不说破的清澈。
他甚至还能带出笑来,“马旗长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官。”
马三眼不知道怎么的,片刻间后背心上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渍,风一吹透心凉。
北部百姓以豆裹腹,荒年甚至还吃不上,临沂虽地处偏南,可有些地方还是沾着些西部困难县的,那边皆以豆拌食粟黍,三种粮杂交混吃,方能勉强混个肚圆半饱,怎么到了他这里,豆就不能食了?
说到底,不过是人少皆精贵,个个都想食用精米细粮罢了。
到此,蒋敦也看出了马三眼的用意,他就等着自己主动提出新粮换豆的账目表,甭管他实际已经换了粟黍的事,但展现在账目上的,就必须一定得是豆。
但是朝廷已经发了豆,这豆账一出铁定假、一眼假,若循序渐进的渗以豆账,一年四季混在各项粮草支出里,倒也不会显眼,可若全集中在半年出的账目上,那审查的一来,都不用挖就知道这账有问题。
马三眼一眼不错的盯着蒋敦看,试图重新体会一下刚刚的那种芒刺在背感,奈何蒋敦已经垂了眼,顾自思索了起来,那浓密的眼睫遮挡住了他的锋利,一时倒叫马三眼看呆了去。
怪道说京里的卞大学士,想以女儿许之,就蒋敦这副皮相,配公主都使得。
蒋家那老太婆好算计,竟然硬生生断了他的妻族助力,替他娶了那么一个山野村姑。
他不甘心是对的,如今又遭遇除名暗害,想要报复亦是真,就冲着这两样毁人一生的仇怨,他转投行武不会有假。
马三眼比谁都懂,拳头大说的话就有人听的道理,蒋敦现在就需要靠着自己攥拳头。
果然,就见蒋敦抬了头,眼神中带着十足的笃定,冲他道,“交给我了,这账我帮你平了。”
马三眼大喜,简直喜出望外,找了那么多人,这还是头一个敢眼对眼的跟他保证的,没有什么尽力一试,或许能行的勉强,而是那种我能办到的自信。
他立刻起身绕过用来装叉的大檀木书桌,快步上前紧紧要来握蒋敦的手,叫蒋敦早一步捧起的茶盏挡了一下,改而拱手抱拳声如洪钟,“蒋兄,此事若能顺利平息,你就是我马三眼,哦不,是我这一旗以及我全族的恩人,此后有事但凭差遣,绝不推辞。”
之后,他又亲自带着蒋承轩,找到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小旗,交托他叮嘱他,要好好教授蒋承轩行军本领,以及战场上的存活小窍门。
这些都是新兵蛋子求而无门的学识,是需要经历过几番生死摸爬滚打,才能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没有人教没有人领,怕到死都不知道,有马三眼的这么一句话交待,顶蒋承轩稀里糊涂慢慢摸索好几年,甚至更久。
投桃报李,事未成,但恩已施,这下子蒋敦更死心踏地的要襄助于他了。
只这一点子恩惠显然不能代表马三眼的重视程度,他又让人给整理了一马车的东西,吃的用的身上穿的,连蒋家稀缺的笔墨纸砚都给备了两套,然后专门派人跟着蒋敦一起送上门。
那赶骡马的车夫专门就供的城郊大营用,跟蒋敦跑上一回,路上也是毕恭毕敬,他倒没有什么文武隔阂,只单纯的仰慕读书人,等到得东坨村村口,也是他发现的村长门口聚集的喧闹人群,本来蒋敦是不打算停留的,可熟悉的声音一经飘过,他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他的家人。
他一出声,就吸引了众多视线,有惊讶、有鄙视、更有不明所以的,都转了半身来看他。
为着今日上工体面,他出门穿的是件鸦青长袍,头发像以前一样梳的书生髻,横插一根犀木簪,临走时马三眼见他腰间空空,还硬是给他塞了块青玉腰佩,就这么一身,搁以前在镇县也只是平平,但搁这乡土瓦砾间,就显得过分清贵了。
自被革了功名后,他很少这么装扮自己了,更别说搬到这村里,天天一脚泥一身灰的,更不可能这么精心收拾,是以,整个东坨村徐家坪的人,都快忘了这曾经是个员外郎家的大公子,后来的蒋府大爷。
“阿爹~”
蒋念薇一转脸,就看见了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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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憋不住的朝他奔来,红着哭肿的两只眼睛,又愤怒又伤心,“他们要害希希,还拿话挤兑阿娘,他们都是坏人,欺负我们家。”
徐灵芝倒还平静,眼神一下子就定在了丈夫的腰间玉佩上,笑里透着几分诙谐,“敦哥今天丰神俊朗,一如往昔?”
都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不说耳濡目染,光学也学得了几个文绉绉的夸人词,让围观的村人,一下子就从泯然于众中,区分出了你我之间的不同。
山里肆意奔跑的姑娘,终究是浸染出了几分府宅太太的规范来,就他们以为归家的徐灵芝还和以前一样,这一刻也深刻意识到了不同,比起村长媳妇硬摆的太太款,这举手投足轻轻一转身的,才尽显书香内帷品味。
陶春芳瞬间五味杂陈,看着丈夫徐天厚的眼神充满讥讽,压低声音冷冷道,“看到没,便是落魄了,你永远也比不上人家,你的灵芝妹子眼睛里,只有蒋家大爷,你拿什么比?拿你这个靠着祖荫得来的村长之位?呵!”
“啪”一声响,徐天厚狠狠抽了陶春芳一个耳光,然后快步挤到人前,冲着蒋敦拱手作揖,“妇人无知,尽讲些分离人心之言,蒋……相公不要作怪,误会、都是误会。”
陶春芳嗷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冲着丈夫撞去,“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你这个见风使驼懦弱无能的小人,护不住女儿,还处处压制我,徐天厚,你揣的那点龌龊心思……”
后面的话全被徐天厚用宽大的袖笼堵了回去,陶春芳的嘴再发不出声,只得唔唔的被徐天厚夹在咯吱窝里,压的她动弹不得,眼泪气的直掉。
徐灵芝在旁边皱眉,声音冷了几分,“天厚哥,你我之间事无不可对人言,便春芳姐如何说,只你我心怀坦荡便无任何言语能污蔑攀辱……”
这么急迫的又是赔礼又是阻人言的,便她敦哥不想多想,回头也不免要存问质疑,他这行为跟欲盖弥彰似的,倘或夫妻感情淡泊,被他这样一搅合,可能真会受到干扰继而出问题。
徐灵芝本来还觉得陶春芳说的话是故意夸大的,是为了救徐莲瞎编排的,现在再看徐天厚的举动,就不由的眯眼重新审视起了这个人。
他看不起我敦哥!
他故意钝刀子割肉的想法羞辱我敦哥!
一时间,徐灵芝拳头都硬了,攥着长枪的手掌嘎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戳出去。
“走吧,先去卢家庄把希希接回来,正好我还带了些东西回来。”
蒋敦半分眼神都没给徐天厚,招呼了妻儿,又跟马车夫打了声招呼,调转马头往卢家庄去。
陶春芳急了,死命挣开徐天厚的钳制,一把冲到马车旁,都险些被马踢到,在众人惊呼声里,趴着马车肿着脸哀求,“我也备了赔礼,蒋相公,求你带上我一起吧!只要能救回我女儿,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灵芝灵芝,我就这一个命根子,我没有其他孩儿的,求求你,不要把莲姐儿单独留在那边,她会被打死的,唔~”
徐灵芝刚想开口,叫旁边蒋敦给拦了,“我们不带你,要去你自己跟上。”
蒋念薇刚刚已经将她威胁人的事给他说了,蒋敦非常痛恨这种人,求人帮忙还敢使坏,这种人就不能给好脸色,若非看她一颗拳拳爱女之心,蒋敦根本不带搭理她的。
徐灵芝也没去扶人,只冷冷道,“拿上你的赔礼,跟后头。”
陶春芳连连点头,推开人群往家跑,抢过金银首饰盒子和早搜罗出来的银票,不顾丈夫徐天厚的拉扯,执意跟着蒋家马车后头走了。
蒋朝希望眼欲望的,终于等来了浩浩荡荡来接他的家人,那激动的,根本收不住肆意横流的口水。
没办法,正值长牙期,口水不是想收就能收的。
“嘶,再敢流的口水到处都是,我让人拿针线把你嘴巴缝上。”
13.第十三章
徐家坪东边的这个庄子,承揽着整个东坨村百分之八十的佃租业务,庄里面长久居住的是一对管事夫妇,二人被委派来管理这处陪嫁,因多年未有主家过问,渐渐的他们就将此地当做了私有,合伙生了五个儿子,之后子生子,串的这一家在此形成了非常感人的关系联络网,有谄媚的甚至会尊称他们为老爷、太太。
管事老爷、管事太太,手略微松上一松,庄稼人就能将佃租五五开,商讨为四六开,到年关或家中一时不凑手,也无需卖儿卖女,供个家中壮劳力,给这对夫妻做免费差使,半个月到两个月,就可以免去延期交租后产生的息利。
是以,这对管事夫妻在当地名声甚好,所生五子也个个温厚忠良。
因大家都知道这庄子叫卢家庄,但对庄前牌匾上的两个“箩园”一知半解,直到卢善惠出现在这里,大家伙这才知道,箩园是卢大公子母亲的陪嫁庄子,本应随夫人姓,但打出卢家的名号,则是为了让本地管理者心中有数,遇事自然有其便利可言。
卢善惠出京行至半途,才派人来通知这里的管事,说要到此修养数日,搞的这边措手不及,正屋瓦堂根本来不及收拾,匆促之中只来得及拔了院中杂草,混移几颗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的松竹,地砖锹出来新的还未铺平整,这边卢善惠便带着人到了。
他一副万事不查的大家公子样,随行的管事仆妇却看出了猫腻,虽说这边的账册年年有往京里送,土产丰物亦有供奉,但纸上信息远不如亲眼见证来的直观,这管事仆妇带着人庄里庄外的走了一圈,就从那紧张搓手互相使眼色的夫妻身上,意会出了中饱私囊的可能,且数额可能还不小。
“偏院有人的活动和居住痕迹,地上的新泥远比旧土多,那边瓦顶平整吊檐簇新,连糊窗棱的纸都是上好的白绢,虽有刻意复旧行为,但奴敢提头担保,那偏院定然一直是某些人的固定久居场所。”
低头回话的这个管事仆妇,是卢善惠母亲从小给他的人,年纪三十许,盘的妇人髻,衣饰朴素暗藏精巧,是个极体面的亲信管事类。
卢善惠逗着趴地上的小人,见着这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一脸木然的瘫那不动,全一副看透生死的认命样,不由就更想惹出他除此以外的其他表情来,手贱的不停戳来戳去的。
直到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气氛随着他似不经意间释放出的压力而降至冰点,那束手等待大公子发话的管事仆妇才等来了一句命令,“把郑大和他媳妇绑起来,脊仗八十。”
轻飘飘的几个字而已,却浸的周围埋头束手听吩咐的仆佣大气不敢出,而那管事仆妇则习以为常般的领命道,“奴遵命!”
卢善惠出京当然是带了护卫的,又有他们中途从镖局雇的人手,是以此刻围护庄子的武力不仅足够,还非常强悍,便那对地头蛇管事夫妻想利用地形优势或熟悉的人脉,此刻面对主家家里的大公子,也是气短心慌,双双被剪了胳膊锁住后,死鹌鹑一般的瘫地上,连嘴也一起被堵的发不出噪音。
脊仗是所有仗刑中最为毒的一种惩罚,但凡遇上手黑一点的执仗人,这受刑者就废了,轻则终身瘫痪,重则立时毙命,且死时非常痛苦且煎熬。
这郑大夫妻不防主家大公子上来就要人命,一时间挣扎的更为激烈,满额满脸全是汗,沾的整身都是灰,而他们被拦在正屋影壁外的五个儿子,更跪地直发抖,不住的叩头哀求,声声悲鸣。
但卢善惠的眼睛却一刻未离开过蒋朝希,见这半岁大的娃娃只除了眼睛瞪大,连惊讶害怕都没有,仿佛对他的残暴甚为了解,一点不意外他如此轻飘飘的草菅人命。
他对这娃娃的兴趣更浓烈了,握着蒋朝希软绵绵的爪子摇晃道,“你也觉得他们该死是不是?竟然敢偷住偏院,家生奴才子这点规矩都不懂,活该去重新投胎做规矩。”
这话一出,就等于判了这郑大夫妻的死刑,也更刺激的他们五个跪地求情的儿子直呼冤枉。
奴仆有奴仆的后罩房住,哪怕主家不在,也不能越矩改善住房条件,但远离主家的奴仆又有几个肯龟缩在夏热冬凉不透气又低矮的后罩房呢?是以,偷住条件相对较好的偏院就成了共识,只要不动主院,不被当场抓到,哪怕主家有所察觉,也不会这么一杆子把人打死,总会容情一二,罚没些月银福利。
但郑大夫妻这一遭等来的不是宽忍素有贤名的二公子,而是自小性情乖戾,动则仗杀下奴的大公子,他们绝望的涕泪横流,正瘫软的等待着必死的结局,却忽听影壁外有急切脚步靠近,冒头就是一身书生袍,手中还提着一包刚出炉的驴火烧。
没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那书生袍就上前朝卢善惠鞠躬行礼,然后一脸坦然的抬眼与他对视,出口的声音倒是客气,但话中意思却不大让人舒心,“学生马文礼,是郑管事家的内侄,如今是县学亶生,大公子,您今日刚来,途中劳累,不如先休整几日,待弄清情况后再问我姑丈过失?”
过失,而非错由,一词之差,罚罪可降可免,届时等这大公子消了气,郑大夫妻这命也就留下了。
马文礼很聪明,且也很胆大,自信从容仿佛笃定这个台阶卢善惠会接一样。
他凭什么?
凭的当然是他身上的书生袍。
但卢善惠一向不走寻常路,他甚至连正眼都没给马文礼,只颔首让准备好条凳的护卫动刑。
马文礼面泛寒霜,忍耐而克制的抬高声音,“大公子,我姑丈一家勤勤恳恳在此替主家守业,这二十来年不说功劳亦有苦劳,便一时对大公子照护不到位,也断没有受如此重罚的道理,您罚银也好,仗责也罢,但请留他们一命在。”
卢善惠嗤一声不屑道,“我若不留呢?”
马文礼吸气,意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公子成就大庆最年轻的小三元,眼看前途无量,声名昌旺,各地学子无不视大公子为学习榜样,倘若大公子执意仗杀有功家奴,于名声一道上恐有妨碍,大公子,请三思!”
“你在威胁我?”
马文礼的腰再度下压,极度谦卑,“不敢,只是不忍忠仆受屈,主家损失声名和财利,大公子,我姑丈每年交上去的营息,不说名列夫人众多庄子前几,至少没叫夫人亏过吧?”
“当然不会亏,五五出息,四六分账,便是放哪处田庄,只要不是颗粒无收,怎会亏?要亏,也只有佃租的农户们会亏。”
出声的,竟然是被拦在门外的蒋敦一行人,因为主家要处理家事,他们便只能等在外门处,声音穿过影壁传入耳,直到此刻,才叫蒋敦抓住时机立时接上。
只一声,就叫跪伏影壁外的郑大五子集体怒目瞪来,表情恨不能吃人,眼神带着凶狠,哪还有半点温厚纯良?
蒋朝希一直不愿搭理人的脑袋,立时扭过来朝门的方向看,那急切又期待家人拯救的表情逗笑了卢善惠,就见人用充满恶意的声音对他道,“别指望了,本公子不会把你交还回家人手上的,小家伙,你成功勾起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探索欲,我该奖励你,嗯,就奖励你当我的侍剑童子吧!”
老子这会儿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侍剑?侍你大爷!
蒋朝希怒目回瞪,一副想再咬人的模样。
而那边蒋敦夫妻带着女儿,和同行赶来赎徐莲的陶春芳一起,被人请进了正院。
“卢大公子,小儿年幼,尚离不得母亲,且他这年纪也到不得当差的时候,蒙您厚爱,来日若有缘,自叫他来服侍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甭管这卢大公子有没有挟持他小儿子的意图,但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因此,蒋敦对卢善惠非常客气,甚至带有一丝感激。
但旁边站着的马文礼就绷不住了,横眉怒扫而至,“一个被革了功名的秀才,文坛之耻,倒有什么资格在此说话?还不束束退下。”
蒋敦眼风都不带扫他一下的,非常自然的捋了下袖口,像弹脏东西一般的扭脸望去,“马文礼,在我面前就不要充亶生威风了,你这个亶生是怎么来的,要我给在场的诸位普及一下么?”
蒋朝希瞪眼在父亲和马文礼之间来回看,竟然不知道他阿爹还有结怨之人,然后,他在马文礼的眼角处看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标志。
一颗非常有碍观瞻的,上面还长了毛发的黑痣,也正因为有这颗不太雅观的黑痣在,让他没能进士及第,连同进士都没选中,一辈子顶着个举人功名。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叫马文礼,他叫郑通和,后来托着主家的关系,补了这湖亭县的县尊一职。
蒋朝希只感觉脑袋发晕,呼吸不能,他死死盯着马文礼,又或者真名叫做郑通和的亶生,就是他后来与蒋老太太沆瀣一气,逼的他家求告无门,连湖亭县都出不去。
他是奴生子,他根本不具备考学的资格,郑大、郑,郑大官人,那个郑怀,原来竟是他。
所以后来跟蒋家联姻的是他,蒋承志后来娶的就是他郑家的姑娘。
蒋朝希都快被自己蠢笑了,县尊三年一任,六年必迁,除非实在没有关系,才会在一个地方耗超十年光阴,有门路的肯定是会换着地方任职的。
现在的县尊已经在湖亭县任了三年,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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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肯定早就往上疏通了,这么一来,在儿女的婚事上就不会太早做决定,万一他调任了,女儿却嫁了,恐怕哭都带不走,是以,蒋老太太便是上次带着蒋承志去与人相亲,这门婚也是成不了的。
而郑通和的身份注定他联不到太好的人家,本来作为本县乡绅,蒋府也不是他能联上的,可蒋老太太太需要权势背书了,与其联个眼高于顶的正门路读书人,不如联个受主家恩释的奴生子,便从前身份低微,也自有了功名后就翻身了,更何况联了郑家,就约等于联上了京城的卢府。
卢府有卢善惠,卢善惠后来投了二皇子,然后蒋家便顺理成章的搭上了二皇子这条线。
一通百皆通,蒋朝希都快哭了,扭脸望着他爹,心口有万千咆哮欲出,爹啊,与人为敌可千万不能手软啊,既得罪了,便一定要把人摁死,不然等他翻身后,死的就是我们全家了。
仿似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讯号,蒋敦迎面望向卢善惠,“据我所知,京城贵家夫人为显慈恩,往外放赁的田庄土地,一般都定的三七租,若遇荒年甚至能降至二八,但贵府在本县置的产业,一直以来都与佃农订的是五五,荒年则是四六,虽说这临沂府远离京城,土地不肥物资不丰,五五乃这边租赁常态,但我始终相信令堂有一颗仁爱之心,不会制出如此苛刻租约,或四六放民生一条路,或三七显贵府恩泽,便没有这些恩惠叮嘱,也断没有叫人免费帮佣以工抵息的事,卢大公子,您便要罚,也当给出个众人相服的理由,不然,恐真会如这位马亶生所言,不日苛待忠仆责仗忠奴死亡的流言会传遍临沂五县十八乡,导致那些仰慕您学识的学子失望愤懑,继而掉转笔头以文伐之。”
看,马文礼不是意指你没理硬杀家生奴么?这佃租中间差不就是现成的理由?
蒋敦开口时,卢善惠便撑着下巴,一半心神在蒋朝希身上,一半关注则在蒋敦和马文礼身上,前者神情坦然,后者怒气值在飙升,果然,等他话音一落,就见马文礼失了刚进门时的书生风度,跳起脚来要跟蒋敦动手,嘴里还往外激情输出,“当年我与淑华情投意合,上门提亲却被你从中阻拦,你坏了我的姻缘,如今又要来坏我亲属名声和性命,蒋敦,你实在欺人太甚,仗着出身和家世随意欺压同期学子,你我早晚有清算的一日,你等着,我马文礼誓与你不共待天。”
蒋朝希发不了声,但有卢善惠这个嘴替在,只听他闲闲发问,“淑华是谁?”
蒋敦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望向马文礼喝道,“姑娘家闺名你如何敢当众呼出?想娶我族妹你也配?马文礼,你那中考真相是如何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像你这种心术不正之徒,便我家奴婢你也配不上。”
马文礼一下子就冷静了,他斜睨着蒋敦冷笑,“你家奴婢?你家如今用得起奴婢么?蒋敦,你怕是忘了,如今我是亶生,而你什么也不是,信不信,今天我便告到县尊那里,县尊也是治你而不是治我。”
蒋敦噎了一下,转眼看着他与郑怀媳妇马氏一样的眼角痣和脸型,忽然福至心灵转望向卢善惠,“都说内侄似姑,可没有哪家的内侄跟姑姑形似母子的,甚至像到连眼角的长毛痣都一样的地步,卢大公子,你们久居京城,这家生奴要是生了反心,恐怕……”
管他是不是无辜的呢,先栽了再说,他说他是文坛之耻,那他就耻给他看。
上位者从来疑罪从有,宁杀错不放过。
蒋朝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啊~不是……内个他滴个亲娘哎~他这爹是长了双天眼了么?
这都能瞎蒙中?
那蒋老太太的同盟,卢大公子的羽翼走狗,就这么要被拔了?
这个……这个,一激动,蒋朝希就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那瘫着的不能动的四肢突然就摇摇晃晃的支棱了起来。
嗷~他的手脚回来了!
卢善惠刺激他前梢,马文礼刺激他末尾,这本来应该要瘫至少一个月的身体,竟然就这样被刺激的挣脱了束缚,自己就能动了。
蒋朝希一骨碌翻身,手脚并用的就要往爹娘所在处爬,结果,屁股上就落了一只脚踩在了上面,头顶上声音如恶魔低语,“小孩儿,想要我帮你爹重获功名不?”
唰,蒋朝希扭脸就抱上了卢善惠的大腿,仿佛慢一拍就对这唾手可得的功名不尊重一般,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扮可爱乖巧,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然后就听卢善惠抬头不要脸的跟他爹娘道,“你们看,他同意留下来给我做侍剑童子了。”
蒋朝希:……
好阴险、不要脸,我呸~
14.第十四章
蒋朝希在卖身和卖萌之间选择了卖惨。
由于上辈子的经历,让他在惨之一道上修成了熟练工,根本无需酝酿,嘴一瘪,眼撑圆,先让眼泪水在眼眶里聚一会儿,等凝聚至能淹没半眶眼珠时,再半仰了不大的小脸蛋,冲着人缓缓的将一汪泪水倾泻,让眼泪成珠再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好家伙,那委婉表达出来的委屈,甚至比哇哇大哭更有效,直能把人心都给软化干净了。
这一刻,但凡还有点良心的,自会反思自己的人面兽心,居然把这么个小娃娃给欺负成这样了,更若有点子爱心的,会立马上前赔小心哄小孩。
至少,是把他阿娘大姐姐给心疼坏了,阿爹正在与马文礼对抗,一时不敢撤了气势,只能硬顶着保持住了声色上的不动弹,但藏在袖中的手掌却紧紧的握成了拳。
卢善惠眯眼,不意料这小孩说风就是雨,眼泪掉起来个没完,一下子给他招来了许多不赞成的隐晦谴责,连他身边的管事仆妇,都一脸的欲言又止,而那叉着刀枪阻止外人冲撞大堂的护卫们,居然想要收力,叫那对母女差点从警戒线外扑进屋抢孩子。
“梁嬷,记下来,今日庭前当职的护卫,银扣三十,月底清账时若资不抵扣,则以仗罚,一仗一两,可分期罚没。”
他身边的护卫都是拿两份饷银的,一份是卢府统筹支付,一份是他自掏腰包额外贴补,这也是他身为卢氏嫡长子的权威展现,从出生那刻起,他就有权利支配总账分红中的一部分,这还不包括他承自母族的馈赠。
可以这么说,便他一辈子躺平不努力了,便今后继承家业的不是他,但属于嫡长子的分红和体面,会保他活的永远衣食锦绣,不会有为银钱奔波的时候,除非他家倒了。
那梁嬷神色一凛,立即收了眼中不忍,再转向面对徐氏母女时,便冷了声调斥喝,“再要撕扯,便全撵出去,这里是箩园,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安静!”
到底是从夫人院里出来的老人,梁嬷很清楚自己没被当众下脸的凭仗,但大公子那一眼的警告她收到了。
那左右提刀枪的护卫此刻也收了同情,发力把刀锋枪头亮了出来,对于克扣饷银之事不敢有异议,只再一次提醒自己,警惕如今的大公子今时不同往日的冷酷。
他腿废了,身上的温良、宽宥,和待下谦和全都跟着消失了,那眼神中日渐阴郁的神色,显示他在一步步深陷以往的努力,和后半生的无望中,渐次疯魔。
十二岁的小三元,众所期待的大庆最年轻的六元进士郎,结果都终结在了一次皇家秋狩中,事后却连个交待也没有,只得到了皇帝的一封安抚诏,和后宫皇后送来的流水赏赐。
再没有人敢提那次秋狩,也再没有见到与大公子形影不离的太子殿下,卢大人依然是太子讲学,但暗潮汹涌之下,卢家似是已经被太子党边缘化。
大公子这次离京,表面是为休养散心,实则也是在向太子党那边示弱,看,我走了,以后也不会继承卢氏了,你身为储君,自当有容人之量,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废腿而心生敌意,更不用将整个卢氏排除在外,我是我,卢氏是卢氏。
他这一走,等于放弃了卢氏的继承权。
卢善惠在用这种看似流放自己的形式,引动太子的愧疚心,从而保住卢氏现在的权势和地位。
中宫皇后地位稳固,便皇帝也不敢轻言改弦易张,目前除了继续依附太子,尚没有能与其一较高下的皇子出现。
所以,卢善惠选择远离京城,暂时蛰伏。
他一路上的表现都会被人暗自记下,传进京城。
他残暴冷戾,对下动则打骂重则杀撵,再不复大家熟悉的世家公子风度,变为了一个人人惧怕的疯子。
喜怒不定,叫人心生畏惧,若非他们这些护卫是跟了他多年的自己人,就这动不动扣钱打人的行为,早有人撂挑子不干了,便脱层皮也要调离大公子身边。
蒋朝希明显感觉屋内气氛紧张了起来,他瞪着眼睛来回张望,却不想与他对视上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姐姐,一个个竟然都移开了眼去,最后,他又把眼睛转回了卢善惠身上。
就见这人揶揄的看着他,点着手指戳他脑门,“继续哭,哭要有用,今天敢对你冒有怜悯心的,本公子全都送予你,全尾全尸送你。”
他压低声音凑上来,盯着蒋朝希的眼睛道,“我本来是要往晋东去的,结果半道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灰云乍起,有一团微光在上下摇动,后往临沂这边来了,我顺着那道微光然后看到了你,小家伙,你说说,这叫我怎么敢把你放归家人手中?你乖乖留在我身边,等我把你研究透了后再说?”
蒋朝希一个呼吸差点没上来,后仰着使劲要爬离他身边,见鬼似的看向他,嘴里唔啊唔啊的头还连连直摇。
但这并没有迫使卢善惠放弃跟他耳语,“小家伙,你是不是有通灵的能力?那你告诉我,梦里我跟着二皇子起兵,为何最后却败了?这是不是说明,二皇子不是最佳人选?我应该再观望观望,再从别的皇子里挑一挑?”
咕咚一声,蒋朝希以头呛地,脑袋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他甚至顾不得疼痛,撑起胳膊就扑到了卢善惠身上,嘴里焦急的阿巴阿巴。
大爷的,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没有语言功能?这对沟通太不友好了。
但卢善惠却似是理解了他阿巴阿巴的意思,托着他的身体半扶半抱,“你想问为什么败了?我也不知道啊!”
他脸上明显也带了疑惑,摸着下巴道,“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没有八成把握,我是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我能举族支持一个人,必然就有事成的信心,但那梦里却显示失败了……”
蒋朝希一屁股往后栽,似有坐地上去的意思,卢善惠也不强求他站着,毕竟看样子腿脚也是刚有知觉,小儿骨嫩,站久了对身体不好,便放了他自己低头拧眉想事情。
他一点没觉得这个年龄的小儿,做出这副小大人的表情有什么不对,说话做事都跟对同龄人般,没有感觉一点违和,但看在别人眼里,则是他对这小孩是真上心和喜爱,连说话声都变的温和了。
趁着蒋朝希不蹦跶了,他这才把眼神给了院里几人,懒懒的叫人推着他坐到檐廊下,对着被打的半死的郑管事夫妻道,“你们每年交上京的账目都有夫人身边的人核对,我呢不爱管这些小事,一些蝇头小利让给下面的人吃也是惯例,但是你们千万不该把与你们一同留守庄子的人全给卖了,每年都有各种名目报损人口,久了这箩园就只剩了你们一家,郑怀,账不错,事却错了。”
郑管事夫妻敢把账本送进京,必然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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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可指摘的,但事有两面,当一处资产里的管理人员,从上到下全是一家人时,也就表明这处资产内里已经遭到了严重侵蚀。
卢善惠根本无需去深入调查这些年庄内的账目经营,就凭这庄里庄外全是郑家人就能知道,这庄子已经不姓卢了。
至于蒋敦攀诬马文礼的身世问题,他也根本不在意,有本事的家生奴才,主家是愿意花心思栽培的,出息了也会是主家的助力,就凭他们曾经的身份,不会有人愿意接纳他们,他们只能一辈子依靠着主家,寻求着主家的庇护,所以,马文礼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偷天换日成为马文礼的。
郑管事夫妻被人血淋淋的拉到了卢善惠面前,那执仗的护卫拱手禀告道,“大公子,已刑脊仗六十,还差二十……”
郑氏夫妻身子抖如落叶,疼的头都抬不起来,旁边马文礼被一副长枪抵着,又气又急又心中骇然,强撑着气势道,“卢大公子,杀奴亦是要报管备案的,您难道真要背上随意仗杀家中老人的不慈名声么?卢大公子,我马文礼现下好歹是县学亶生,将来……”
卢善惠眼泛冷意,轻飘飘一眼扫向他,“你不会有将来。”
马文礼一瞬间如坠冰窟,他甚至忘了之前郑管事夫妻的叮嘱,几乎脱口而出道,“卢大公子没有将来,不代表我也没有,我现在是县学亶生,明年进京或许就能得太子青眼,我……”
郑怀闭眼,撑着最后的气力暴喝,“闭嘴,文礼,快跪下给大公子赔罪,快跪下……”
接着又努力想往卢善惠处爬,身子底下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声声哀求,“大公子,大公子,文礼口无遮拦,他不是有意的,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大公子,奴说,奴什么都说,求您看在他进学尚有天分的份上,饶过他,他会是您最忠实的奴才,他会……”
卢善惠摆了摆手,旁边的梁嬷叹了声气,冲着门外将郑氏夫妻五个儿子团团围住的护卫道,“全都绑了吧!”
这一家子都不能活了。
蒋敦抿着唇站在旁边,徐灵芝拉着女儿紧紧的贴着他,似是这样才能将身上冒出的寒意驱散,而来赎女儿的陶春芳已经吓傻了。
她这才发现,京城里的贵公子杀起人来,竟然这样轻飘飘,那对他们庄户人来说就高不可及的郑管事夫妻,竟然在人家的嘴里过不了一个回合,说打就打的鲜血淋漓,说抓就要抓了他们的所有子孙。
太可怕了!
这些贵人真是太可怕了!
长的如此俊美逼人,干的却是魔鬼事。
妈呀,我的儿哎,咕咚一声,陶春芳给吓闭过了气,一头栽倒在院中的青石板面上。
“可想清楚了?留还是走?”
卢善惠招招手,自有人去拖了陶春芳出门,但话却是对着蒋朝希说的。
蒋朝希坐在门口与檐廊的阴影处,看着他的父母和姐姐,二皇子最后是兵败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光靠着上辈子的记忆,已经不能让他的父母家人免于灾祸了,更不能在明知道二皇子不行的情况下,还妄想着取代蒋老太太去扒上二皇子的大腿。
他没有路选。
“阿巴阿巴~”,蒋朝希朝卢善惠伸出了手。
你上辈子活的比我长,所知后事比我多,且还诡计多端的,算了,赌一把!
15.第十五章
马文礼到底是个有功名身的读书人,所以他得到了比郑家人好一些的押解待遇。
没有被五花大绑,也没有牙人敢去捏着他的嘴巴,像买牲口一样的查看他的牙齿。
但他还是自觉受到了羞辱,尤其是在蒋敦面前被人生拉硬拽着拖出去时,路过他旁边被一眼瞟过的冷漠相待,跟针扎似的刺进了他的心,逼出他满眼血色,面目狰狞。
一瞬间,当年卑微讨好,巴结着想要融入县府学子圈的狗腿经历击穿了他,那种夜深人静啃噬着他内心的嫉妒,像个黑洞一样,卷着不甘、愤恨以及直击灵魂的诘问,冲着蒋敦吼了出来,“你凭什么高高在上?你不就是因为出身好,才被人追捧着恭维着么?”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把刚进门时端着的那股文士风度倾倒的一点不剩,挣扎着用手死死扒着影壁边缘,恶狠狠的眼睛里闪出一抹讥讽,“你丢了功名,除了族,变得一文不名时,你身边的那些曾经围着你打转的兄弟朋友,哈,他们可有正眼看过你了?蒋敦,把你放在跟我一样的境地里,你并不会比我做的好,你甚至还不如我,靠女人养家,哈哈,你原来也什么都不是。”
直到被拉出院门,还能听见他声嘶力歇的大吼,满满的全是恶意。
徐灵芝有些担心的看向丈夫,却见丈夫神色未动只如寻常,可见这两年对于这种讥嘲也已经习惯,并不会再产生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她有些担心,几欲张口宽慰,却见蒋敦往她这边抛了个安心的眼神,再尔后,便直直对上了坐在廊檐下,撑着下巴看热闹的卢善惠。
“卢大公子,可否单独说话?”
明明刚是个十五束发之龄的少年人,身上却浸染了权贵之家的沉着气,那种处变不惊,于举手投足间就将事情处理干净的利落派头,是小地方绅豪门第所熏陶不出来的见识和风度,也是蒋敦曾经梦想着把长子往这种气质上培养的范本。
奈何现在他自己的人生都动荡成了迷,有小儿子的预警后,就更不敢再把长子往手无缚鸡之力上培养,他养不起成群的护卫,她的妻子也治不出规矩森严的内宅,所以这种贵门高府养出来的气派品质,只能或许期待在他的孙辈上,当然,前提是他能靠着小儿子的提示,带着家人成功避险。
他眼神紧迫的望向小儿子,由于室内外的光照原因,他并没看清卢善惠具体做了什么,只能通过他不紧不慢的神色,判断他对小儿子的态度,而这一仔细观察,就令他的心中突突了。
那就不是一个正常少年人,该对个不会说话的婴孩举止和态度,交流正常的样子,跟他与同龄人一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和违和。
可越这样才越不对,他是知道小儿子的异状,才会用对待成人的方式对他,可刚来的卢善惠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他小儿子的不同的呢?
他必须要探一探这位卢大公子的深浅。
卢善惠对蒋敦没什么探究欲,在他眼中,一个落败于后宅妇人之手的书生,于人生一道上就等于是失败了。
要知道,朝堂的水可比府门后宅的水深,这蒋敦都差点被后宅的水淹死,若非他强悍的妻子,和身来不凡的儿子,就他这样的,都多余瞟一眼。
一时间,堂中诸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卢善惠身上,蒋敦没有错过自他眼中滑过的不屑和鄙视,那是一种瞧不上某人某事的姿态,曾多次在他和马文礼身上发生,不过那时做这高姿态的是他,被瞧不上的是马文礼。
形势倒转,他忽然好像就懂了马文礼心里失衡的由来,同样是人,同样读的圣贤书,你凭的什么敢瞧不起人?
蒋敦脸色青红交加,两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身份上的落差,变得已经能泰然处之了,现在才发现,不行,那窝在心里的郁气,根本不可能随着时间消散,但遇刺激就会如利箭一般,射的人心脏钻心的疼。
易地而处,他发现自己也不是个能伏低作小的人,就卢善惠的这一个眼神,就够他记恨在心,然后蛰伏再伺机报复了。
他低下头忍了气,隐藏下这颗阴暗的心,只再次拱手道,“卢大公子,您总该给我们这做父母的一个说法,不能说孩子你要就拿走的,我虽失了功名,但仍是平户,家中虽艰难,却没有卖儿为奴的想法,您若逼良入贱,我便拼了这条命,也要去衙门寻理。”
卢善惠便抚狗头似的抚着蒋朝希的脑袋,点评道,“你虽无治家之能,却有护妻儿之心,美中不足,倒还有可取之处,蒋大老爷,若我给你依持,你有几分把握能重回蒋府,夺回大老爷之权?”
蒋敦抬眼,惊讶的看向卢善惠,就听他哼笑道,“你我之间无需恩义牵扯,我帮你,是你儿子自愿以身抵债,留在我这里,但有朝一日你有能力,大可朝我拔刀索子,蒋敦,你这样一个连家事都理不清的人,在我这里,或者说在京中任何一个贵门府邸里,都非可栽培对象,须知夫妻一体方可抵万难,你的掌家之权能那么轻易的旁落,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后宅制衡术?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一个已经接管了父祖资产的家主,却没按正常程序将后宅交托给正妻执掌,那么这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端,都显得那么有迹可寻。
蒋敦额汗如瀑,他的事情在湖亭县不是秘密,便过路行商不刻意打听,一盏茶的功夫也能从道旁闲聊的人嘴里得之。
大意失荆洲,他曾经如此安慰自己过。
但其实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苗头的,比如府中奴仆皆知后宅对牌找谁拿,遇事不决该找谁讨主意,便连族中祭祀这等重要事宜,他都因怕妻子出错而不敢放手叫她去做,这便造成了妻子在后宅立身根本无法成型,那些旁枝角落,埋于暗处的算计,便全轻易饶过了妻子,从而也蒙蔽了他的眼睛,致使他在毫无防备里,被自己以为安稳的大后方一击毙命。
京城贵门里的公子,从小就知道后宅安稳的重要性,老夫人老封君是要供着的,但主母才是后宅唯一话事人,前院后宅永远不可能分掌在一枕之外的人手里。
夫妻同枕死同穴,便狗脑子打成了猪脑子,那属于一个家的整体都是不会变的,尤其还是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更容不得外人来分一杯羹。
这蒋敦,从蒋老太太打着要慢慢教徐灵芝规矩,从而好平稳将主母之权过渡到她手上之时就错了。
掌家之事可以边学边做,没听过光学死做还没有话语权的,那不是掌家主母,那是牛马奴仆。
蒋敦无法言说,甚至连正常与妻子对视,都生出了愧疚。
他何尝不知道,是他在理家一道上出了偏差,让妻子在跟婆母的相处中受了许多委屈,只那时妻子忍气不吭声,老太太又在粉饰太平,他便以为府宅是真的上下和睦,家人相亲。
如今叫个少年一语道破,让他连狡词都找不出,一张俊脸涨的通红,把跟马三眼打交道时的那种智珠在握,给清的干干净净,只剩了满腹彷徨与震惊。
这个……小三元真还不是浪得虚名!
蒋朝希捂脸,要不人家上辈子有鬼谋之称呢?他们父子捆一起,恐都不够这人一指头算计的。
但他上辈子失败了,那站错队的下场必然不好,甚至更惨,这么一想,鬼谋卢善惠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何况这辈子他还开了挂,再综合他爹的智商,他就不信他们一家还能翻车。
肯定要比单打独斗的卢大公子强。
蒋朝希一咧嘴想笑,结果那不受控制的口水piu一下又淌了下来,他忙拿手去捂嘴,又偷眼去瞥卢善惠,一副怕他找人拿针线来缝他嘴的样子。
小模样贼兮兮的,打眼一看就知他心里没憋好屁。
卢善惠攥了手掌就揪了他头发,迫他仰起了脸,眯眼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就因为我在你面前揭了你爹的短,叫他颜面扫地了?”
“唔唔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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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朝希怕扯着头发,不敢摇头,只能睁着大眼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可爱些。
这变态,心理扭曲,见不得人好,自己心里阴暗,也要把别人的阴暗心理给抖落出来,好像一群乌鸦里见不得白鸽,非要弄个墨汁子把白的染黑,装你也得给老子装成鸦。
为了他全家的性命,为了他阿爹的功名,他忍了。
谄媚和卖惨一样,他上辈子早练出来了,保证不会有半点表演痕迹。
而没了满地的郑家人干扰注意力,蒋朝希这受制于人遭“凌虐”的样子就尽被他家人看进了眼里,一时间徐灵芝受不住的要冲上去抢人,蒋念薇则哗啦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呜咽着看向蒋朝希,“小弟,你不要怕啊!”
说着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卢善惠就砰砰叩了两个头,再抬起来时,那额前就红成了一片,蒋念薇也不敢高声嚷嚷,只小声哀求道,“大公子,您不就是想要个伺候的人么?我可以的,我什么都会做,我也自愿卖身为奴,只要您放了我小弟归家来,他太小了,真的太小了,不能一个人睡觉,不会洗漱收拾自己,他留下来对您没什么用,反而还有可能扰了您清静,我……我能干,很能干的。”
蒋朝希的心揪了一下隐隐发疼,他见不得他姐姐这样子跪着哀求人,那声音像蛛丝一样细细密密的往他心上缠来,缠的他呼吸急促,眼睛发红。
他一瞬间就从卢善惠的手中挣脱了出去,便头皮扯的生疼,留下一簇胎发在卢善惠手上,也头也不回的要往他姐姐处爬去。
背影、去势都决然果断。
徒留手上还攥着他一搓头发的卢善惠在廊檐下,陷入惊讶和沉思中。
他没有下令让护卫将小孩儿逮回来,就那样看着小孩儿一路跌跌撞撞爬到了他姐姐面前,然后扶着他姐姐的胳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再之后,他做出了让在场众人更惊讶的事情来了。
蒋朝希用自己非常微小的力道,在用力的想将他姐姐从地上拉起来,伴随着嘴巴里“嗯嗯嗯”的使劲声,终于蒋念薇理解了他的意思,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蒋朝希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的腿转过身,眼睛定定的望向卢善惠。
黑亮、透着深不见底的云雾,似豁出一切的警告,让他不要欺负他的家人。
合作可以,但只能是同盟关系,他不为奴,他的家人也不能受他驱使或威胁,做低人一等的手下。
卢善惠捻着手指,将断发撒开,眯眼低喃,“小东西~”
还敢跟本公子谈条件!
想结同盟而不是屈居于人,也得看你爹有没有本事洗清污名,重回蒋府。
“马文礼的功名我还有用,你动手的时候别把他连带了。”
说完,卢善惠招手让人推他进屋,转身时瞧见蒋朝希略带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一时眯眼哼笑,“你以为我会立马废了他?物尽其用,皇帝会在太后生辰时加开恩科,他得进场一试。”
不知怎地,蒋朝希硬生生在他的眼神下打了个冷颤。
蒋敦却嗅到了一丝阴诡味,朝着背向他们要离开的卢善惠道,“那请问大公子,本科我能否进场?”
他若能恢复名誉,洗刷掉污名,按理是能赶上这场恩科的。
就听卢善惠的声音不急不慢的飘了过来,“可以,如果想带着全家一起死的话。”
阴测测的声音里,夹带着渗人的嗤笑。
什么样的科考会死人呢?
蒋朝希只觉脑中霹雳暴闪,科考舞弊案,从来血流千里。
显然蒋敦也意会了卢善惠的意思,骇的差点站不住。
“小孩儿,许你回家三日,若过期不来箩园,你该知道后果。”
啊~啊啊啊~这个疯子,疯子!
科考舞弊,他怎么敢的啊,怎么敢啊!
我们家是反派,那他就是本朝最大的反派,最大最大的反派。
阿巴阿巴啊~!!!
16.第十六章
一家人被毫不留情的请出了箩园,旁边跟着惊惶痛哭的陶春芳,以及吓掉了半条魂的徐莲。
卢大公子大约是看不上徐莲的那点赎身钱,并没有接下陶春芳搜罗来的全副家当,只让他身边的梁嬷出面,掌了徐莲二十竹板心,打的她眼泪直掉,却硬是没敢哭嚎出声,等跟着蒋敦一家子出了萝园范围,这陶春芳母女才抱在了一起,哭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蒋朝希被徐灵芝抱在怀里,旁边大姐蒋念薇一边冲他嘘寒问暖,一边朝前闺蜜徐莲瞪眼,要不是看她手心肿的往外渗血,她就要上手去扇她巴掌了。
这一场风波,全都是因为徐莲那颗不合时宜的爱美之心,估计打这之后,徐莲看人便再也不敢只看外表了。
越俊的男人越惹不得,稍微有点权势的俊美男人,更毒似蛇,蒋念薇不管徐莲有没有记住这个教训,反正她算是领教了美男的毒性,发誓以后遇到必定躲的远远的,连眼睛都不睁的那种避而远之。
她可没有她阿娘的豹胆,和一手好枪好箭,可劫不动像她爹那样的相公,至于卢大公子那种要命的玩意,她更避讳不已,至此,蒋念薇模糊的择偶观终于有了实质概念。
要老实的、看着敦厚好使唤的,最好是只能依着她父兄讨生活的,没本事不要紧,听话受调教,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这么个念头一冒出来,蒋念薇便挽着她阿娘低低说了起来,要搁以前还在蒋府,这话她是绝对不敢说的,可现在不是住乡下,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了么?徐莲都到了相亲的年纪,她顶多过一两年就该有人上门了,就她阿娘看她阿爹的眼神,不用说,若替她相看,指定也是要往俊俏模样上看的,蒋念薇觉得有必要提前打个预防针。
徐灵芝没料自家闺女对相公的要求竟然这般低,诧异的斜眼看她,一脸的不赞同,她自己就在男色上不肯吃亏,自然也不希望女儿太将就,就算现下条件不大好,那不是还有榜下捉婿么?
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就带着大儿子去府城,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盯着榜上前十的儿郎抢,总能给女儿抢个有才又有貌的。
蒋朝希窝在母亲的怀里,都被这俩母女的言论惊呆了,一脸不置信的来回看,他知道他阿娘虎,没料居然这么虎,榜下捉婿都想到了,至于他大姐,蒋朝希使劲想了想,上辈子她好像没等到嫁人就……
算了,愿望是美好的,这辈子他努力努力,定然叫他大姐愿望达成,嫁个好人。
说到嫁人,必然就会扯到娶儿媳妇,徐灵芝现在愁的是家无余财,眼看着长子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就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别说聘礼,连请官媒的钱都没有。
然后,徐灵芝脚步一顿,扭头就往身后看,声音不自觉抬高,震惊非常的道,“相公,我们拉去的一车东西呢?”
陶春芳那一匣子钱还好好的抱在怀里,没道理她家的一车东西全赔了箩园,这不符合常理。
她前头虽然没顾得上细看,可粗粗往车上一瞟,那车上的吃穿用物可不老少,都够他们一家子换新有余了。
蒋敦一路低头思索,正想着临走时卢善惠那抹准备搞大事的渗人眼神,没料妻子会突然停下问他东西的去处,自己也跟着惊一跳,然后就见跟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夫挠头,嗡声嗡气道,“蒋相公,我刚才就想问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东西送进箩园,当然是被里面的人收下了。
蒋敦想摸两个钱酬谢一下马车夫,感谢他肯调转车头陪跑一趟,结果一手摸了个空,顿时就尴尬住了,徐灵芝抱着孩子还不死心的围着马车周围打转,终于发现那车上再变不出一点东西来,那是真又心疼又失望,懊悔不已。
这卢大公子也太不讲究了,说跟她家三儿有缘,结果就这雁过拔毛的缘法?
跟给他们家雪上加霜似的,逼人入穷巷啊!
正你你我我的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后边的陶春芳赶了上来,从怀里的匣子里摸了一串铜钱给了马车夫,然后又拉着徐莲赶到了徐灵芝面前,强扯了一抹笑道,“灵芝妹子,能不能慢一步脚,听我说一两句话?”
马车夫识趣的先走了,临走时跟蒋敦约好了明天来接他去城郊营的时辰,现在马三眼对蒋敦非常看重,特许了蒋敦上下工的车接车送待遇。
徐灵芝看在那串铜钱替她男人解了围的份上,不大情愿的同意了陶春芳的邀请,两人往靠近箩园一旁的树丛后头走去,蒋敦不放心,远远的跟后头,徐莲捧着手心可怜兮兮的跟着蒋念薇身后,蒋念薇把头昂的高高的不理她,拿鼻孔出气的怼她,“你可别在我面前矫情,告诉你,想嫁我哥,以前还有一条门缝够你挤进来,现在没了,连洞都没有,你去想别人吧!”
徐莲差点哭了,但她不敢。
那边陶春芳拉着徐灵芝,叫她低头看她怀里的钱匣子,小声道,“这是我从家里搜到的所有金银,灵芝,我分你一半,你帮我保管另一半好不好?”
徐灵芝眨眼,半晌又眨了眼看她,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摸陶春芳的额头,皱眉问,“你生毛病了?偷家呢这是?”
陶春芳一下子眼泪就掉了下来,上前拽住徐灵芝的手抽泣道,“灵芝,以前是我小心眼了,以为你对徐天厚有情,一心想跟你挣个高低,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就徐天厚那样的,是真不值得人高看,你看不上他是真的,而我是真瞎了眼看上他。”
说着说着一个没绷住,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把旁边的徐莲给吓的上前来扶她,焦急的声音不住的问,“阿娘,阿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陶春芳就扯了徐莲道,“莲儿,你跪下给你姨叩一个头,叫她以后有空关照一下你,阿娘没本事,以后说不得就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把徐莲吓的连哭都忘了。
徐灵芝皱眉打断她,“你先把话说清楚,别吓着孩子。”
陶春芳就抹了眼泪,声音还带着悲伤后的沙哑,“我要跟徐天厚和离,他肯定是不会让我把莲儿带走的,以后莲儿没了我在旁边照护着,她在家估计过的不会太好,灵芝,我拜托你,以后让你家薇姐儿时不时的上门去找莲儿玩玩,徐天厚那人要脸,只要莲儿常被人邀了去玩,他就不会苛待的莲儿没有体面出门。”
说完就蹲下身开始分匣子里的东西,她道,“这是我能在家里找到的所有钱财了,徐天厚防我防的厉害,若不是莲儿这事弄的突然,我都没机会搜到这些,灵芝,你不知道,他现在变的疯魔的很,我不知道继续占着他太太的名分,还能不能活到明年,我必须尽快离开徐家。”
她一长串的话说完,没忍住喉咙口的痒意,就捂着嘴咳了起来,然后,徐灵芝就看见她一手的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徐莲在旁边已经彻底的呆滞了。
陶春芳却混不在意的擦掉了手上和嘴角边的血,“没事,就是为了麻痹徐天厚,吃了他给的药而已。”
徐灵芝一把上前拽过了她,低声喝问,“你们到底怎么了?徐天厚做了什么需要这样防备你?还有你……”
陶春芳眼睛便往蒋敦处望,想了想惨然一笑道,“我真是……还替他隐瞒什么呢?他都这样想要我命了。”
说完,就冲着落后一丈左右的蒋敦道,“蒋大老爷,你不想知道你那个侄儿遗孀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么?”
只见陶春芳惨然一笑,“是徐天厚的,是他跟蒋二老爷合伙栽赃给你的,事成之后,蒋二老爷许诺会把那个孀妇许给他,条件是不做妾。”
能跟蒋府扯上关系,就算娶个孀妇又怎样?可陶春芳又没错,休弃无门,只有弄死。
“他不知道我这些年为了跟他有话说,在镇上一直找人偷偷识字,所以书房从来不防我,他跟蒋二老爷的书信往来我看了,跟那个小寡妇的诗书传情我也看了,蒋大老爷,你太相信你那个弟弟了,从来也不知道他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还有你那个继母蒋老太太,她当年就是找的我娘打听的灵芝,是我为了能嫁给徐天厚,故意让我娘给了符合蒋老太太想要的信息……”
徐灵芝震惊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该打她,只讷讷的问道,“那书信你保留下来了么?藏了么?”
陶春芳摇头,苦笑道,“我在徐天厚面前是不识字的,我要是偷偷藏了书信,不早被他发现了?灵芝,就算这样,他为了能尽早迎那寡妇进门,也朝我下药了。”
蒋敦气息不稳,上前沉声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徐天厚跟蒋淳有牵扯呢?”
陶春芳道,“你那侄儿遗孀的肚子根本没打掉,孩子被她偷偷生下来了,就养在我们镇上的家里,徐天厚骗我说是朋友的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那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他还经常带着那个孩子去跟那个女人见面,让那个孩子管你弟弟蒋淳叫叔祖,呵,他是打量着事过境迁没人查了,如今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徐灵芝转脸望向了丈夫,眼中带着担忧,生怕他冲动的去找人,却见蒋敦仍保持着清醒,对着陶春芳道,“那你知道他们时常见面的地点么?”
陶春芳点头,“就是镇上的芜香苑,那后面有一条夹巷可以通往林寡妇家。”
芜香苑,湖亭县上有名的烟花所,蒋敦有时候会受人邀请去应一应场,知道里面有单独院落可供一些秘密相会之人碰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能说通他们是怎么瞒过他私下串联的了。
陶春芳靠着一颗树,扶着有些眩晕的脑袋低声道,“咱们后面的这座山,说是被个神秘富甲买了,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具体都有谁我不知道,但肯定有蒋家的干股,徐天厚因为是这里的村长,买卖山田这事绕不开他,自然也算了他一份,刚才我偷偷打量了郑管事夫妻,发现他们对搜查身家这事并不担心,蒋大老爷,你也可以顺着他们往深里查一查。”
这就对了,从马文礼刚才的态度看,他并不担心卢善惠的人会查出郑管事家什么事,反而在意的是自己的书生体面受到了羞辱。
如果,就是说如果,郑管事家无余财呢?
你说他们夫妻二人贪没了庄上出息,慌报了年成收入,可银子呢?他一家十几二十口人,总不能全嚼用光了吧?
蒋敦捏紧了拳头,冲着徐灵芝道,“帮陶嫂子把钱匣子收好,钱就不分了,以后徐莲成亲,就全当是她的嫁妆了。”
陶春芳感激的朝蒋敦笑了一下,然后扶着徐莲站直了身体,对着呆呆傻傻的女儿道,“娘以后护不了你了,你学学薇姐儿,不要一味的傻玩傻吃,多听多看少说,特别是不要相信男人的话,莲儿,小心你爹,他的话你一概不要相信。”
徐莲根本不能反应,她只觉脑袋瓜子都转不动了,眼睛在周围几个人身上来来回回,最后定格在蒋念薇身上,扯了扯嘴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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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做梦对不对?这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蒋念薇本来都想要跟她划清界线了,这会就又开始同情起了她,上前扯了她一下,“没做梦,都是真的,你阿娘就在你跟前呢!”
刚说完,就听见了徐莲扯着嗓门嚎啕大哭声,刺的她耳朵差点聋了,只有她娘陶春芳心疼的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道,“一会儿回了家,你就这样哭,说钱匣子被箩园的人收走了,你爹会为了把你卖个好价钱,不会轻易把你许出去的,莲儿,不要对家里的弟弟有异样表情,以前怎么对他的,以后还怎么对他,不要让你爹怀疑你知道了他的身世,记住,装不懂才能保命。”
就像她装疯魔才搜出了钱财一样,打的就是徐天厚看不起女人能掀风浪的轻视心。
徐灵芝在旁边抱起了陶春芳的钱匣子,郑重保证道,“我不动你的钱,春芳姐,虽然你给的消息迟了,但好过你一直瞒着我们强,回头等我相公弄死了那俩货,整个徐家都是你的,你现在倒不必抱着和离的心,能在徐家撑一日就多撑一日。”
她这本来是个单纯安慰人的话,结果陶春芳却听进去了,眼睛霎时一亮,转头就去盯着蒋敦去了,“你有把握能弄死他们么?”
蒋敦眼神往徐灵芝处瞟了一眼,终是点了头,“他们算计我的时候,就是往死了算的,我若回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活。”
陶春芳感觉一口气又上来了,她挺直了腰杆,上前朝蒋敦拜倒,“蒋大老爷,那我给你当内应,徐天厚的书房我可以进,东西虽然带不出来,但消息肯定准,他们每季算收益的时候,都会往芜香苑碰头。”
蒋敦眯眼,半晌后轻点了一下头道,“那你注意些,别惊动了他们。”
陶春芳狠咬了一下唇道,“我知道,只是请您尽快些,我怕……”
别他们没被一网打尽,她就要被徐天厚药死了。
蒋敦算了算日子,依他现在对马三眼的用处算,若找借口跟马三眼要点人手应该不难,于是点头承诺道,“下次他们碰头期,你注意下时间和具体别苑名称。”
芜香苑挺多个院落的,中间岔路还多,若没有个准确院落名称,他带人一进去,就会把人惊跑。
事情商定,几人一道往村里走,远远的就看见徐天厚正守在路边上,看见他们出现,就小跑着迎上前来,什么也不问,眼睛就只往陶春芳怀里看,一看脸色就黑了,气怒交加,“钱匣子呢?”
半点不对女儿的平安归来有任何表示,直把徐莲那颗期盼父亲有一点关怀的心,给伤的粉碎。
她阿娘说的不错,阿爹真的不在乎她。
徐莲一下子哭出了声,冲着徐天厚道,“没看到我回来了么?钱匣子当然是赔给人家了。”
陶春芳惊讶的看向女儿,连蒋念薇都瞪圆了眼。
这姑娘也不全然是个傻的。
旁边徐灵芝则全程冷着脸,冲着徐天厚道,“你没看我相公拉回来的一车东西也赔了么?徐大哥,我家这祸可是你闺女招来的,现在我家还倒赔了一车东西,这损失你认是不认?”
徐天厚面皮直抽抽,可他一向为了在徐灵芝面前维持好人设,保持的和以前一个调调,现在虽然肉疼钱财,却也没敢立时翻脸,只有些犹豫道,“家中钱财真的都叫你春芳嫂子拿出来了,我这会也找不出钱来赔你啊!”
徐灵芝便拿出从前在村里的蛮霸劲道,“那你赔我六石米四斤油吧!徐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家已经没钱买口粮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饿肚子吧?”
陶春芳就在旁边故意敲边鼓,“灵芝妹子要什么往家里搬就是了,你徐大哥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呀!”
说完就哼了一声,拉着女儿往家里走了,像往常一样做出一副跟徐灵芝不对付的模样,这反倒叫徐天厚心里松了口气,看着徐灵芝便道,“你别跟你嫂子一般见识,她这人就是小心眼,这么多年了还跟你闹别扭呢,呵呵,家里没米油了?那、那来家先搬点救救急。”
徐灵芝一点不假客气,把儿子往丈夫怀里一塞,抹了袖子就跟着陶春芳后头进去了,然后,蒋朝希就看见他娘一身蛮劲的,从大家伙的眼皮子底下,扛走了村长家几袋子米和几桶油。
空口白话不如拿到手里的实惠,漫天要价是常规操作,能落到手里的好处才是真的,有陶春芳给指的方向,徐灵芝扛的都是徐天厚藏起来的精细米油。
蒋敦抱着儿子,半点没觉得妻子所为有什么不妥,反而跟徐天厚点头道谢,然后临走的时候,才又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箩园那边的卢大公子很喜欢我家希希,三日后会接他进箩园养育,我见那意思,大概是想认个干亲?”
徐天厚脸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后而发觉似有不妥,又强行憋了个通红,乍青乍红的模样别提多滑稽了,还偏要做出个喜悦的样子来,“真的啊?那真是我们希希的福气了,居然被那样的贵人相中了。”
蒋敦点头,一脸与有荣焉道,“确实,我们希希是个有大福的人,村长今日赠食之举,待来日叫我们希希一并报还。”
蒋朝希窝在亲爹怀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惊叹,他爹娘这扯虎皮行为真是太熟练了,也就眨巴眼的功夫,卢善惠头上就多了两顶帽子,一个是抢了人家全副身家,一个是要认他做干亲。
啧啧,他家人的胆儿……说实话,都挺肥的。
17.第十七章
直到进了家门口,徐灵芝才找着机会过问长子的动向。
明明是跟丈夫一道出的门,结果只丈夫蒋敦一人回了家,长子却到现在不见踪影,徐灵芝先以为等他们到家,长子就会在家里等着,结果家门走时什么样回时还什么样,可见这期间是没有人到过来的。
蒋敦站在一堆米油之中,小儿子已经被他交到了女儿手上,他就站在昏暗的院当中,眼睛直直的盯着徐灵芝看,把徐灵芝都看紧张了,不由结巴道,“怎么?承轩犯军规了?”
不至于第一天就被军规整治死了吧?
徐灵芝脸都骇白了,刚想再追问追问,就见蒋敦冲着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还是一揖到底的大礼,瞬间就把她给整了个大红脸,忙上前把丈夫扶起来,小声道,“你干嘛呀,孩子们都还看着呢!”
也就两人成婚的时候,她见丈夫给自己行过礼,那还是夫妻对拜的礼敬环节,而且便要弯腰对拜,也没把腰弯到这么低的。
蒋敦头低着不肯动,只声音异常铿锵有力,“那就叫孩子们见证一下,为父、亲向他们的母亲赔礼道歉,灵芝,我为我从前的不作为向你道歉,我明知道你在老太太手里不好过,却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不肯对你施以援手,叫你在那宅子里孤军奋斗,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和苦楚,是我受虚名所累,被孝义压身,叫所谓的亲情糊了眼,让你被人搓磨贬低,灵芝,为夫错了,为夫大错特错。”
说到底,年轻那会儿还是对妻子的出身有芥蒂,只是被孝义压着,又不肯做那沽名钓誉之辈,如此,才会对新进门的妻子陷于深宅后院的日子不闻不问,等到他想问了,才发现人家早不需要他撑腰了。
蒋敦一连揖了三拜,次次头杵地,露出的耳朵尖显示出他满心的羞愧,抬眼再望向妻子的时候,更有着无限的悔恨,所谓的丈夫颜面和一家之主的尊严,其实都在箩园那边被碎的一干二净了。
徐灵芝顿住了,没再强硬的想把人拉起来,而是站直了身子,受了这三拜,眼眶泛红,嘴角却带着笑,盈盈目光像盛了一汪星河般,望着面前仍然俊朗,依然保有年轻时的书生硬气,却多了几分生活搓磨下的圆润,和一些属于中年男人的坚毅魅力。
她挑的男人便是一时落魄了,也依然能秒杀一众凡夫俗子。
“相公,我并没有觉得老宅的日子有多难过,那些被刻意刁难,言语挤兑,或者打压什么的,你见过我有回房哭过么?我反而很高兴,很高兴能跟你成为夫妻,共同生养孩儿,现在更欢喜我们一家人,是的,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苦了些,钱财不凑手了些,但只要我们守在一起,我真的就非常欢喜了,真的。”
徐灵芝抿着唇笑的畅怀,冲着还一脸羞愧的丈夫挤挤眼睛,“老太太三不五时的夜半惊魂,二弟媳妇走路摔断腿,隔壁嘴碎的婶子跟妯娌打架,还有……嗯,三太爷跟婢女滚……咳……相公以为都是怎么发生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鬼啊,再加上百年宅院竹影树枞,她找根绳吊着自己身穿白裳从里面荡一荡,自然就把那些人心里的鬼吓出来了,或者偶尔再搭配点外力,比如脚下松块土,檐上拔根铆钉,嘻嘻,跌个狗吃屎,砸个头破血流,都很方便的嘛!
她嘴笨,但手脚勤快呀!
嘿嘿嘿~
蒋敦沉默了,他就是在发现了自己的妻子有着促狭鬼一样的有趣性情时,才将关注度放在了她身上,这一观察,自然就知道,这表面老实到有些唯唯诺诺的女人,背地里的手段是有点狠的,许多次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宅院里要出人命了,又或者他偶尔看着院里新翻的土,怀疑那花根底下埋着人。
否则他先前也不会那么坚定的认为,没有他,妻子也能带着孩儿们过的好,若非突然怀了小老三,损坏了妻子的健康,他这会儿怕是早走了。
这边一想,他就突然伸手朝妻子的脸上擦去,那一天下来又上山,又找儿子的,涂的那点子药液就浮在了脸上,一擦就与本来肤色区别开了,蒋敦望着手指上的枯叶黄料,再对上妻子震惊捂脸后退的心虚表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一下子就眯了眼,带着危险意味的提脚上前,“灵芝,你的脸……”
徐灵芝眼睛都不敢跟丈夫对上,左右乱瞟声音微弱,“相公我那个……那个……”
旁边看了好久戏的蒋朝希叹出一口气,捻指掐了一把大姐,自己也立刻嗷嗷嗷的发了声,蒋念薇这才从父母“秀恩爱”到气氛突然变尴尬的转场中惊醒,瞪着两个大眼睛惊道,“那老太太过生辰,凉亭的护栏突然松掉,害我们全掉水里的那次……阿娘,你怎么事前都不告诉我一声,白瞎了我那身新做的绸裙,全被水浸坏了。”
她一边剁脚一边指控,把本来就心虚的徐灵芝弄的更抬不起头,一副无颜面对丈夫的样子,让她怀里的蒋朝希都不由摒了气哀嚎,这姑娘,真哪壶不开提哪壶,完全不看场合的么?
看吧,这个家没有他得散!
蒋朝希深吸一口气,提了嗓门就叫,“饿哦饿哦……吃吃吃……”
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有什么好算的,早知道那边这么害他家,他阿娘就不该心慈手软,全给他们宰了当花肥。
蒋朝希的叫声里带着赞同和鼓励,眼睛跟他老爹撞上还带着莫明的挑衅。
翻旧账是女人的权利,我阿娘都不翻,你翻什么翻?不是你,我阿娘也吃不到婚姻的苦,现在才后知后觉上了贼船,晚了。
蒋敦莫名就懂了小儿子的意思,一时间心里全是…………闪过。
好家伙,儿子果然是当娘的铠甲,毛都没长齐,这就护上了。
徐灵芝眉开眼笑,忙上前抱过小儿子亲香,“哎哟我们希希是饿了嘛?阿娘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阿娘今天上山……”
说到此,她猛拍了一下腿,音量拔高,“哎哟坏了,那抓来给希希玩的雀儿怕是要憋死了,薇姐儿……”
蒋念薇还在耿耿于怀那场亭栏落水风波,听到她阿娘的声音嘴还撅的老高,“那是我最喜欢的裙子,缠了好久才有的,哼!”
徐灵芝便伸手点了下她额头,无奈道,“那是芷丫头和彤丫头用剩下的布料,最后拿来哄你这个傻丫头,阿娘实在是看了糟心,索性叫你们一道进水当落汤鸡,你个小没出息的,还不快去看看我背篓里的雀儿。”
呸,什么破贡料,跟施舍一样的就给我闺女一些裁剩的,明明我男人才是蒋氏当家人,我闺女不说独得一份好料子,便几个姐妹均分很难么?凭什么给她的全是挑剩的?连她们手里的香帕原料都要比她闺女制衣的料好,呵,当我乡下来的不识货呢!
但这些小姑娘是不懂的,男人家更是不了解,徐灵芝也是在内宅浸染了许多年,才在不断的吃亏中学会了辨别好赖之分。
她吃点亏没关系,但给她闺女吃亏就不行,不是心头爱么?不喜欢炫耀么?行,炫呗,给你们炫个大的,一把子在老太太的生辰宴上,全到河里当扑棱蛾子,彩衣娱亲。
府里赏荷的莲塘,兼养几尾鱼,淹不死人但能呛一嘴泥,徐灵芝估着时间,在闺女落水的一瞬间就将人拉了起来,至于其他几个,抱歉,她没长八只手。
蒋念薇歪了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把衣料拿回去时,你说不好看呢!哼,你该早告诉我的。”
徐灵芝摸摸她脑袋,轻声哄她,“等以后咱们家有钱了,阿娘肯定再给你裁更好看的衣裳,乖啊,咱不要人家用剩下的边角料,也别记那些歪心坏肠的,你这样挺好,脑瓜子简单没烦恼。”
蒋朝希在心里默默接了句,缺心眼、傻大冒,除了哭就是叫,真遇上事瞒着你最好,不然就等着好心办坏事吧!
他娘还是很了解他大姐的,知道这姑娘心眼实,耳根软,容易受人蒙骗,索性许多弯弯绕的就不告诉她,只望着她能一辈子活在简单的人际关系里,然后靠着父兄再找个关系简单的人家嫁了。
美好的愿望,可惜上辈子没有能实现的土壤。
果然,那藏在背篓里的雀儿死了,蒋念薇就手拎了出来,盯着看了两息,突然眼睛一亮,冲着墙根就去了,边跑边回头跟蒋朝希道,“三儿等等哈,姐姐给你烤雀儿吃,烤好了会很好吃的。”
把旁边的徐灵芝都给气笑了,抬了声音就拆她台,“可拉倒吧,他现在能吃这个?你就说自己谗了吧!”
却没再得到一心专注去烤鸟的女儿回应,而丈夫则已经缓缓来到了她身边,眼神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是种多年了然于心的事情再不用费力掩藏的轻松,叫徐灵芝看了后,突然也跟着乐了,抱着小儿子,脸埋在小儿子怀里笑的止不住。
就是释然,再不用为了维持在对方心里的那种固有形象的那种释然,也就是不装了,摊牌了,老娘就这样,是个非常有手段,且不善良美好的女人。
十几年了,夫妻两个终于从里到外拆的明明白白,于灵魂深处赤-=裸相见。
感觉跟新婚刚见似的,一个笑的满面赤红,一个笑的眉眼舒展,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婴孩夹在当中,眼睁睁的看着爹娘两人隔着他用眼神传情。
要不……我走?
这个时候就恨身边没有床。
“咳,小孩子家家的,你那什么眼神?”
最后还是男人的理智克制住了,转了头就冲着小儿子张嘴质问,只声音里带上了揶揄和调侃。
蒋朝希那俩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左望望母亲,右望望父亲,想叫人忽视都不行,女人面皮薄,话梗在喉咙里挤不出来,最后还是男人仗着皮厚,喊停了这易燃易爆的时刻,只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刻意的眼神都互相撇开,一个不敢看一个的突然就忙了起来。
徐灵芝说她猎了东西,要去收拾出来,晚上好做一锅饭。
蒋敦找着身上衣兜摸出一叠银票来,说了这是马旗长给的预付金,等事成之后还有一笔。
然后,两人才想起了还有长子的事情还没谈。
在城郊营被练去了半条命的蒋承轩:……
等一家四口终于吃上饭的时候,夜都老深了,周围鸡犬不闻,虫鸣都歇了,蒋念薇嘴角沾了烤鸟的黑灰,冲着她小弟编排那只雀儿的不是,大概意思是那么瘦不躲窝里养肉,瞎跑出来溜达啥?害她白瞎了一堆柴禾烤它。
雀儿:合着我家门口遛弯也不对?我咋知道今天就成了你的盘中餐了呢!
蒋朝希哪怕做不了嘴角抽搐的细微动作,也一脸的无语表情,仰躺在母亲的怀里满心惆怅。
今晚他是该睡呢还是该睡呢?
睡哪……是个问题!
这夫妻那眼神都拉丝儿了,他应该是不能当夹心饼了。
果然,睡觉的时候,他被放到了姐姐身边,大哥不在家,他的床被拼到了姐姐的一起,里外间隔帘一拉,权做个掩耳盗铃吧!
但看他姐姐一副习以为常样,显然之前带他睡觉是有过先例的,蒋朝希沉默了。
这姑娘是懂呢还是……懂呢?
他竖着耳朵听,就听见帘子的那一头传来夫妻两个的说话声。
他阿娘说,“承轩能吃得了那种苦不?别一上来就练太狠了,伤了筋骨可不好,还是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回头你得跟马旗长说一声,叫孩子三天两头回家来,我给他摸摸骨头。”
她自己有经验,所以说这话底气十足。
他阿爹道,“那里边有军医,教官都常年备训新兵蛋子,你放心,承轩不会有事,我每天都会去看他,男孩子太叫他恋家了不好,都十四了,那边卢大公子像他这年纪小三元都拿到了,你该让他成长成长。”
他阿娘就开始叹气,声音里有些自责,“都怪他太像我们徐家人了,不爱读书,不然怎么的也拿个小一元来……”
蒋朝希:……小一元什么鬼?
就听他阿爹这回沉默的时间久了些,然后就听一阵悉悉嗦嗦的解衣声响起,最后才是他阿爹有些忍耐的声音,“你这是点我呢?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副牙尖嘴利……嗯……”
蒋朝希一扭头,就见他姐已经闭眼睡熟了,甚至还细细的发出了鼾声。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爹娘是凭的什么信号开始办事的。
“呼~呼~呼~”
鼾声依旧,隔帘有风动。
……
翌日,阳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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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
蒋朝希一睁眼,就看到了眉眼透粉,脸庞放光的阿娘,整个精神好极了,带着少女的芬芳娇媚。
他阿爹也似回春老树,穿着粗布短打,在院里泡豆子,旁边有勤快的大姐跟后头打水帮忙,全程欢快极了,跟前跟后的。
就听他阿娘亲了亲他道,“今天你阿爹心情好,说要给咱们做白□□酪。”
蒋朝希双眼放空,心道:男人的快乐是真简单啊!
豆子要泡至少两个时辰才能用,这中间蒋朝希被抱出去把了尿,又被他阿娘塞了一肚子米粉糊糊,最后到了他大姐的背上,开始居高临下的现场观摩他阿爹做白□□酪。
村里有椿米的磨盘,但搬不动,他阿娘就找了村长家的陶春芳,借了她家的小磨盘,然后徐莲便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了他家,俩小姑娘在互相别扭的哼哼叽叽里,又重归于好,一起给蒋大老爷打下手。
家里有了凑手的银钱,一些日常用品也就舍得添置了,蒋朝希就看他阿娘里里外外的搬进搬出,很快就把家里堆满了,最后是归置厨房,上县里买了一口大铁锅,又照着他爹的嘱咐,牵了一头正下奶的羊回来。
直忙到日落时分,才听他爹起声叫点火烧锅,那一盆泡发好的豆子也已经被小石磨磨成了豆水,然后被一并倒进铁锅里炖煮,豆香很快弥漫开来。
所有人就看着蒋敦动作,豆汁熬到浓稠后,开始往里倒羊奶,徐灵芝看丈夫搅拌辛苦,便主动接过了手,在他的指挥下按逆时针方向不停的搅,直到锅底就剩了一块黏稠面糊状物,她才被叫停了手。
然后,就见蒋敦将那块散发着奶香和豆香的糊状物,放进了一个四格果盘里,本来应当是打的银格盘的,现在不是没条件么?只能找相似的现成的用。
“好了,等放冷凝固后就可以吃了。”
蒋敦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得意自豪道。
这是他第一次根据书上记载做出来的成品,以前当然是享用过这种东西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要自己动手做。
旁边徐灵芝也很激动,只是又有一点可惜道,“做这个还是太浪费了,又是豆子又是羊奶的,还耗柴禾,就熬了这么一块,愣费了我近三石柴,果然这东西就不是普通人吃的。”
蒋敦点头赞同,“这本来就是京里贵人的消遣物,秘方都是不外传的,我若不是闲时喜翻看家中藏书,都不知道廉价的豆子会有这种功用。”
美白养身的贵妇滋补品,京城豪门里举办宴席的档次标杆,谁家的客宴上有这个,那真是脸上有光的谈资,据传是前朝宫里的御厨带出来的,一直被收录在贵妇的嫁妆台里,做为底蕴深厚的豪族标志。
蒋朝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白□□酪?豆乳酪?豆腐?
妈吔,十年后从湘南王府传出来的,能大大提升百姓餐桌和饮食习惯的神赐贡物,竟然被他爹捣鼓出来了?
什么秘方不外传?都是豪门敝帚自珍的自私说法,十年后湘南王府的一个侧妃,就凭着百变豆制品做法,帮湘南王竖立了爱民亲民的好名声,一举抬高了他在民间的威望和呼声,联动的朝堂格局都跟着变了。
“蒋兄,我来了,听说你有好东西请我品尝,我立马的办完事就快马赶来了,哦,我还把你家小子也带回来了,哈哈哈,不用担心,他好的很。”
马三眼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这才惊动了一家子人往门外看,同时自然也看见了累成狗的蒋承轩,也就一天一夜而已,那活力四射的少年郎就沧桑成了驼背老欧。
蒋敦立即眉开眼笑的上前迎客,同时赔礼道,“本来今日想去营里做的,只是临了想起这事不能太大张旗鼓了,于是叫了来接我的老于空车回去,报了你请你跑一趟。”
马三眼抬步进了院,边走边道,“还是蒋兄想的周到,这事确实不宜大张旗鼓,怎么?蒋兄已经想到办法了?”
蒋敦便将马三眼给引到了四格果盘处指给他看,四方码的整整齐齐的白玉豆乳酪就躺在里面,漂亮的让人不忍动,马三眼弯腰低头凑近了闻,眼睛霎时一亮,歪头问道,“这是何物?这样精巧好看。”
“马旗长猜猜看?”
马三眼就凑近了看,靠近了闻,半晌摇头呵呵大笑,“蒋兄莫要诓我,这东西肯定不是我湖亭县产的。”
蒋敦抬眼意味深长道,“是,也不是,马旗长,这边请。”
蒋朝希便嗯嗯嗯的朝他爹伸手,一副要他抱的吵闹样子,闹的徐灵芝都差点抱不住他,然后在他快要使出哭功大法时,就见他爹蒋敦伸手把他接了过去。
这才对嘛,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蒋朝希立马收了声,乖乖的窝在亲爹怀里,睁着俩大眼珠子看他老子怎么用秘方抬高自身价值,从而要到他准备搞事的人手。
“豆子?真就是豆子做出来的京城八宝斋限定吃食?”
马三眼蹭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是知道八宝斋背后的靠山是谁的,且这也不是秘密,那是公主府的管事代公主开的糕点铺子,所以里面的东西很有些是宫里的御制品,传闻那白□□酪就是其一。
说是特别难做,所以只在初一十五开售,且只有少少的十来盒,向来也只有高门才能有购买的资格,且据说购买者可以有得到去公主府举办的春日宴邀请,于是,更到了一盒难求的地步。
蒋敦袖着手做出一副忍痛割爱样,声音极低道,“早年祖上曾有参加过御宴的机会,马旗长您有所不知,祖上好爱吃食那一口,味觉特别灵,凡尝过的东西,就能品味出九分料表,他老人家后来致仕,回了乡潜心研究,终成就一张秘方来,我这也是托了祖上先人的福气,这才有机会为您排忧解难,都是机缘啊!”
马三眼激动的上前就握住了蒋敦的手,连连点头口呼老哥,“我懂我懂,你这般信我,我肯定不外传,这真是……真是……”
他声音都兴奋的劈了,打着转的不知道怎么排渲心中的欢喜。
只蒋敦却在他的眼前落寞下了眉眼,有些唉声叹气。
蒋朝希一把坐直了身体,来了,他阿爹的表演来了。
下面请看他老子蒋敦的才艺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