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空头支票
一盆冷水显然不够泼醒钱二娃的,他不依不饶仍是非要钱大娘把钱拿出来。
“不管你们咋哄秀珍的,我是妹娃的爹!当家做主的人是我!赶紧把钱拿出来!”
他是娃的亲爹没错,可向来没有正事儿又和个孩子似的为了自己舒服不管不顾,这钱对秀珍母女多么重要,钱大娘猪油蒙了心才会把钱给他。
不仅是钱大娘,秀珍也不愿意把钱交给钱二娃保管,见他还要出言不逊,抄起大木盆儿就追着人撵。
实木的脸盆肯定比人脑袋要硬。
硬扛了两下钱二娃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被砸出来了,瞧见秀珍举起盆儿就发怵,捂着脸和她兜圈子,就是不肯走。
论灵活度,吃饱歇好的钱二娃比瘦弱的秀珍要强得多,刚才会挨打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以为秀珍舍不得打他。
却没想到女人绝情起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脑袋疼,脸更疼,钱二娃气急败坏,“秀珍!你疯了啊?我是妹娃的爹!打死了我妹娃就没爹了!”
亏的他还知道自己是妹娃的爹,秀珍见追不上人,索性蓄力一把直接把盆丢了出去。
“啊呀!!!”大木盆不偏不倚,正正好砸上钱二娃后背,将他砸倒在地。
咔嚓一声,裤兜里藏着的大鸡蛋碎了,蛋黄蛋白流了一地,藏都藏不住。
一屋子人诡异的安静。
看看盆儿里那几个小的可怜的鸡蛋,再看钱二娃裤裆上的狼狈,几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秀珍就尖叫着冲上去,和钱二娃撕打起来。
多年夫妻,说难听点儿他钱二娃一岔大腿,拉什么屎秀珍都一清二楚。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为啥要在裤兜里藏个鸡蛋,秀珍还能不知道?
杀千刀的狗东西!连给闺女补营养的鸡蛋都偷,看样子还偷了个大的!
“你就是这么当爹的?钱二娃!你不是人!”虚弱的秀珍没什么力气,抓挠更像是玩笑,就这钱二娃竟然还想还手!
好在秦小妹在一旁看着呢,狗东西刚抬起手就被她一把抓住,然后往反方向一撅!
“啊啊啊啊啊!!!断了断了!啊啊啊!”
对上秀珍还有道理可讲,对上秦小妹这武疯子钱二娃是真没辙。
统共就两只手,这下全折了,钱二娃无奈,为了保全两条腿,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先回去。
把人打跑后,秀珍更加急切的请求钱大娘一定要帮忙保管好这笔钱。
只有放在钱木匠家里,这钱才不会被钱二娃骗走。
毕竟是妹娃的亲爹,放在别的社员那里人家不知内情还当钱二娃是当家做主的人,说不准就把钱给他了。
“这你放心,钱在我手里除了你们娘儿俩谁也拿不走。”钱大娘郑重的将钱递给秦小妹,让她现在就回去把钱放好。
至于钱二娃今天干的混账事儿,钱大娘也不打算咽下这口窝囊气。
“小畜生!我收拾不服他,活该被他指着鼻子骂,回头看他奶能不能打服他!”
不用说,回去钱老太又该磨枪了。
钱二娃两只手折在秦小妹这里,两条腿也难保不被老太太打断。
与此同时的周家庄。
与大溪沟村这边的一派和气不一样,没了外人后周家几人迅速变脸,回家就大门紧闭装死,绝口不提给周伟珍母子盖房的事。
前一天在公屋将就了一晚几乎是睁眼熬到天亮,周伟珍出门时,眼底青黑一片。
连她都睡不着,更别提脾气暴躁身上有伤的秦金宝了。
他嚷嚷着要睡炕,硬是折腾了一晚上。
身心俱疲,周伟珍想起昨天商量好的事儿,想问问啥时候盖房,好安顿孩子。
可一连敲了三个兄弟的门,谁也不应声,都想看看另外两个怎么做。
手都拍肿了也没人答应自己,周伟珍无法,眼看日上三竿,村里的烟囱陆陆续续冒出炊烟,阵阵饭香直往她鼻腔里钻,勾的肚里馋虫咕噜噜叫,想想儿子也饿了好几天,她打算先去大队部借粮食。
这是队长昨天亲口答应她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总不能出岔子。
谁知等到了公屋周伟珍却傻眼儿了。
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直接去家里找人,队长的儿女说老队长一早上公社开会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呢。
粮食?没有,谁说要借给你的你找谁去。
找队长?上公社开会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呢。
好一番拉扯,说的口干舌燥也没借来粮食。
就算周伟珍不聪明也终于意识到昨天那些惊喜全是空欢喜,不过是有大溪沟村社员在场,生怕叫外人看了笑话,开的空头支票罢了。
如今看客都散了,自然也就不装了。
什么新房、粮食,难怪一个个虽然脸色难看却还是一口答应,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一晚上的功夫从天堂跌进地狱,捂着咕噜噜叫唤的肚子,抬着沉重的脚步不甘心的在村子里游荡,周伟珍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还等着她带粮食回去填肚子的儿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想再去兄弟家碰碰运气,就算不给她们盖新房,给口吃的也行啊!
“大哥!大哥!”没什么悬念,还是没人应声儿。
要不是烟囱冒烟明显有人在灶上忙活,周伟珍都要以为大哥家里没人了。
心里不是滋味,可想想昨天出钱最多的就是大哥家,估计嫂子心里还有气呢,周伟珍一边自我安慰一边饿死鬼一样游荡到不远处的两个兄弟家门口。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心里难受,周伟珍感觉脑袋一阵阵发晕。
好不容易一路扶着墙走到老二家,她敲门的力气已经小了很多,“二哥!二哥!开开门吧!娃要饿死哩!”
没有应声,还是没有应声。
为了躲她们娘儿俩,三兄弟连工都不上了。
一个个不知道是早就商量好了还是兄弟之间自有默契,全都没搭理周伟珍。
周围邻居倒是听到动静开门看过两眼,但见是周伟珍来讨饭又关上了门。
救急不救穷,这娘儿俩来投奔娘家连件行李都没有,给她们吃顿饱饭容易,可下一顿呢?
总不能哥哥嫂子躲清闲,倒叫乡亲们施舍百家饭养着这母子俩吧?
还是狠狠心当没看见好了,等她们知道在这村儿里活不下去自己会再找出路的,也免得落下埋怨。
周老大那两口子嘴可厉害呢,回头再被骂两句多管闲事就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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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8章 全都没有了
第988章 全都没有了
从早上折腾到下午,周伟珍辗转在大队部和三个兄弟家门口徘徊。
她已经不奢望自己真能带着儿子自立门户了,只要给她们一口吃的先把命吊着,之后她可以自己盖房!上工挣粮吃!
可即便把话喊的很清楚了,三兄弟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她死活,硬着头皮在家里躲了一天,大有周伟珍一天不放弃,他们就一天不出门的意思。
老队长也是个狠人,他划了块地给周伟珍母子盖房用,之后就找不见人了,粮食?公屋没有咋借给你?
这母子俩一个残疾一个还小,借出去的粮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还的回来。
大队长小算盘一打就知道这是个赔本儿的买卖,昨天那么说只是为了在李祖富面前表现罢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拿粮食出来,更没想要管这母子俩的事儿。
身为队长也是族长的老队长态度摆在明面儿上,社员们当然有样学样。
周家三兄弟都不管自己妹子死活,乡亲们更不会给周伟珍面子,看见她讨饭也只当没看见,都等着别人献爱心。
肚子咕咕叫,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奔波了一天连碗糙米都没讨到的周伟珍最后只端着碗水回到公屋。
离开的时候秦金宝还在睡觉,昨天晚上闹腾一晚上估计也累了,睡的很熟,周伟珍没有打扰他。
却不想都过去一天了,秦金宝竟然还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侧躺在地上,看样子像是一直没有活动过。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周伟珍怕秦金宝有个好歹儿,赶忙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把人摇醒。
好在他只是饿晕过去了。
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消耗的能量很少,但也不是全没有消耗。
费尽浑身力气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秦金宝感觉脑袋晕的厉害,好半天视线才聚焦,定格在母亲焦急苍老的脸庞上。
“娘~”只勉强喊出这个字,秦金宝冒火的喉咙就再发不出声音了。
好在母子连心,周伟珍只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正渴望着什么。
瞧把孩子饿成啥样儿了~心中苦涩,周伟珍赶紧把水端起来递到儿子嘴边,一口气全给他喝了。
等秦金宝缓过劲儿来,脸色稍微好看些,周伟珍才终于忍不住掉下委屈的眼泪。
她想要倾诉想要大骂!想告诉儿子她们娘儿俩被人给骗了!
娘家人根本指望不上,只有等着看笑话的,谁也没想真心帮忙
被当成累赘踢来踢去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还是被最亲最爱的人当猴戏耍,给的希望又变成绝望,这比直接被人拒之门外还让周伟珍心碎。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金宝原本说好的新房和粮食都没有了,在这周家庄还不如大溪沟村生活有保障。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们并没有更多的选择,大溪沟村,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在周家庄她们有地可以使用,可孤儿寡母两个残疾人,难道要她们自己盖房住?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已,就这么难吗?
自从有了儿子,周伟珍便想方设法的想要改变母子俩的生活,为此她不惜背负骂名。
可努力来努力去,全是白努力!
地方越换越糟糕,生活越改越难过,如今连头顶遮风避雨的瓦片也没有了。
虽然回到了亲人身边,可派不上用场只会落井下石,除了扎心提醒周伟珍她做人有多失败外没有别的用处。
“金宝~以后你就和娘相依为命吧!”越想越绝望,再也憋不住,周伟珍一把抱住儿子痛哭流涕。
母子俩如今什么也没有了,仅剩的几件换洗衣裳都已经打包好,慌乱之中也没能带上,除了彼此,她们一无所有。
这无疑是二人最落魄的时候。
可即便是这种时候,周伟珍也是满足的庆幸的,至少她保住了儿子,只要金宝还好好的,人生就还有盼头。
可惜这世上的子女大概没几个能真正与父母感同身受,秦金宝饿的浑身上下都没劲儿,难得没有闹腾任由母亲抱住自己,又哭又叫。
好半天他才不耐烦,想打人,一抬手正好看见自己光秃秃的右手。
秦金宝一愣,迷糊的大脑短暂清明,总算想起来自己的手指头已经没有了,他现在,是个残废了。
伤口很疼,但比伤口更加无法忽视的是空虚的肠胃。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秦金宝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希冀的看着她。
“娘,吃饭吧。”
都到舅舅家门口了,咋不得招待吃上一桌?母亲从前不总说舅舅一家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吗?
既然是亲人,那舅舅家不就是自己家?回了自己家还不是想吃啥就吃啥?
秦金宝想的挺好,眼神也跟着简单的大脑一起发热,直勾勾盯着母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看得周伟珍心虚。
该怎么和孩子说呢?
说他三个舅舅都当娘儿俩是累赘,一个个大门紧闭等着她们饿死呢,咋可能摆席请她们吃饭?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秦金宝眼里的光刚刚升起就黯淡下来。
他不死心,“不吃饭,那····那粮食呢?背回来了吗?”
昨天队长当众承诺会借粮食给母子俩,秦金宝也是听见的,他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吃不上舅舅家的白米大肉无所谓,有粮食煮碗菜饭吃也不错。
可看母亲的脸色····这菜饭怕是也吃不上。
明明队长都答应借粮食了,三个舅舅也说会帮忙盖房子,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都不算数,全都反悔不认了呢?
一定是母亲又做了什么蠢事得罪了人家,惹人家不高兴才连累了自己!
秦金宝脑回路异于常人,他一想到自己没饭吃没炕睡全是母亲造成的就浑身难受,脾气根本压不住。
右手不能用,他还有左手,真应了那句话,只要想做恶,瘫在炕上也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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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幻灭
第989章 幻灭
之前把娘家人夸赞的太好,如今啪啪打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自圆其说,周伟珍索性选择逃避问题。
她不作声响不表态,用些模糊不清的字眼企图打发秦金宝。
可她忘了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人。
本来性子就急,又饿着肚子,被搪塞了两回,秦金宝彻底爆发。
他完好的左手闪电般伸出,猛的揪住母亲所剩无几的头发,毫不犹豫狠狠往下一拉。
“啊啊啊啊!”
无视周伟珍的惨叫,秦金宝猩红着眼睛,情绪失控,“说话!说话!说话!”
眼泪水有什么用处?能当饭吃还是能当炕睡?出去一趟什么也没讨到就敢舔着个脸回来,一定是自己脾气太好了,没折腾怕她!
“我要吃肉!要睡炕!现在就要!现在就要!”秦金宝人不大,身子骨却很结实,心也狠。
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使足了劲儿,一下一下直奔着把人打死去。
好在这种事情之前已经上演过多回,周伟珍应付经验很足。
一开始她也错愕伤心过,想要讲道理勾起儿子的愧疚心,可换来的只有更加密集的拳头。
慢慢的,她不再挣扎,学会扮演一个安静合格的沙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些儿子的怒火,她也能少受些罪。
简直倒反天罡。
即便是没有接受过儒家教育的过着原始生活的村民也知道当儿子的不能动手打爹娘,更不能对父母不尊敬,这是要遭天谴的大逆不道之事。
寻常人家的小孩儿谁敢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只怕早就屁股开花,被吊起来打个半死了。
也就周伟珍实在太爱秦金宝,从他还没有出生的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他,这才舍不得苛责。
她的爱夹杂着望子成龙的强烈私欲,终于演变为了变态的掌控欲和保护欲。
有关儿子金宝的一切周伟珍都可以原谅,儿子金宝的一切周伟珍都愿意包容。
只要能让儿子高兴,肉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周伟珍并不觉得委屈愤怒,只觉得对不起娃。
她是个没有本事的母亲,连遮风避雨的瓦片和温暖的饭菜都不能保障,挨打是应该的。
眼下的情况让人焦心,实在不行····就嫁人吧。
没什么本事,也下不了力,任凭周伟珍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出嫁人这个给母子俩提供庇护、解决三餐的法子。
相信问题很快会得到解决,周伟珍一把将发疯的秦金宝抱在怀里,疼的直飙眼泪水还不忘轻声细语安抚他。
“不闹了不闹了~马上就有粮吃有炕睡了,金宝,娘的儿啊~为了你,娘不要脸了!”
这时候结婚基本都是捆死了要过一辈子的,偶有二婚也是丧偶死了另一半再找。
男人好端端的却要改嫁,并且不只嫁了一家的,放眼整个周家庄只怕也只有周伟珍一个。
她确实爱秦金宝,为了他连脸面都可以不要,宁愿背负难听的名声活着也要给他找个依靠。
好在秦金宝也不是在意名声的人。
对他来说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才不管母亲都为自己付出了些什么,听说粮食和住房的问题解决了,秦金宝变脸飞快。
脸上还挂着眼泪水又喜笑颜开,怪异的表情衬的他奇怪的五官更加丑陋,刚出生时的清秀如今一点儿也看不到了,可这并不耽搁母亲爱他。
没有行李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娘儿俩就这么挂着鼻涕眼泪重整旗鼓又去了三个娘舅家门口。
这回周伟珍腰杆直了些,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是来送钱的,没必要低声下气。
手掌还肿着,周伟珍抖着声线叫门,“大哥!大哥!我知道你在家,开开门吧,你不开门儿我可去二哥家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她说的中气十足,对哥哥的了解让她十分笃定对方一定会开门。
因为赔偿秀珍,三个兄弟都出了血,其中老大一家最多。
社员本来挣钱就少,他家里两个到了婚龄的孩子又正是用钱的时候,缘分来了可不等你慢慢攒钱。
果然,就听“吱嘎”一声,在脚步声响起之前面前的大门就先打开了,周老大从门后探出个头来,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
六目相对,兄妹二人无话可说,彼此眼中都有失望,秦金宝倒是挺自来熟的。
昨天人多没好意思,其实他早就想和舅舅亲近了,这不刚打了个照面就一瘪嘴扑了上去。
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舅舅!”给周老大吓一哆嗦。
打从有记忆开始,母亲没少和自己说三个舅舅的好,话里话外舅舅才是娘儿俩的亲人,永远可以无条件信任。
一开始听说要来周家庄,秦金宝是高兴的,他不想寄人篱下忍受继父的嫌弃,也不想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舅舅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哪怕他们对母亲有所不满看见自己也一定会心软好好招待的,秦金宝这么想着,眼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就·····然后就被亲人一脚蹬在脸上,拒之门外了。
不是说舅舅的家就是自己的家吗?秦金宝懵了,不知道是被踢的还是被打击的,总之他罕见的没有立刻发作要死要活。
毕竟只是个小孩儿,要回彩礼也不是妹妹主张的,见秦金宝呆住一脸受伤,周老大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为了缓解尴尬,周老大缓和语气咳了一声,不自然道:“这娃~还怪结实的,老远跑过来吓我一跳。”
原来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一脚踢在娃脸上,这勉强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吧。
周伟珍阴沉的脸色在哥哥做出解释后好了一些。
母子俩最后还是被允许进门了。
没到休息的时候,嫂子和两个孩子都在屋里,见娘儿俩到底还是进了门儿,周大嫂气的直抹胸口。
狠狠瞪了周老大一眼,她转头示意闺女去把厨房和里屋的门儿关上。
这就差直说防的就是小姑子母子俩了,周大嫂也不觉得难堪,阴阳怪气道:
“最近村儿里不安生,邻居好几家都丢了东西,随手带上门儿也是为了防贼,小姑子别挑理。
外头亮堂,有事儿就在这儿说吧,屋里闷的很,就不请你们坐了。”
这话说的弯弯绕绕,其实意思就是“有话快说,说了快滚,想打秋风门儿都没有。”
不光舅舅,就连舅妈也不待见自己母子,哥哥和姐姐站在旁边也是一脸戒备冷漠,似乎很怕下一秒母子俩就跪下来求饭吃、求收留。
丝毫要亲热的意思也没有。
秦金宝心里对亲情的美好幻想,在这一刻终于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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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爱子之情
第990章 爱子之情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将舅家当成最后一根稻草的秦金宝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如此对待。
从进门到现在没得一句好言语,承受着对面一家子不加掩饰的嫌弃与肆意打量,他臊的满脸通红。
刚才急匆匆喊出的一声“舅舅”令秦金宝悔恨不已,脆弱的自尊心相当难受,真情流露后的迎面一脚更是恼的他满脸通红。
这一切····都怪母亲骗他!
如果母亲不在他面前总提舅舅一家的好,他咋会一见面就跟哈巴狗似的扑上去?都怪母亲!
攥紧拳头,秦金宝狠狠瞪了谄媚的母亲一眼,将火气艰难压下,暂时不发。
另一边的周伟珍注意力全到了哥哥那边,根本没注意到儿子情绪的变化,为了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她笑的有些讨好。
绝口不提哥哥给自己开空头支票的事儿,周伟珍直言,“我和金宝要活,光靠自己是不行的,家里住不开我们不打搅,给我们找个去处就成,彩礼····还给哥嫂留下。”
这话倒还动听,周家大嫂心里舒服些,但还是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小姑子两遍,那眼神,跟肉档口挑猪肉似的,就差上手翻一翻肥瘦了。
别怪她泼冷水,小姑子如今这情况就是愿意卖也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很满意妹子的识趣,周老大明显松了口气,态度也有了变化,不再板着张脸,还吩咐闺女去厨房里端条板凳出来给姑姑和弟弟坐着。
语气也软和亲热了很多,不过说的依然是空话。
“放心~肯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实实在在正干的,帮着你把金宝拉扯大,说说看你的要求?”
心里其实已经有人选了,但周老大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嘴,表示自己做哥哥的对妹妹的照顾。
只是他没想到妹妹有了儿子以后思想大变样,竟然还真挑起来,张口就说:“年纪长相没所谓,但有一点,家里不能有娃,以后也不能逼我生娃。”
嗯?这叫什么话?不生孩子娶你干啥?摆着好看呢?
这简直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周大哥都听愣了,想说你做梦呢?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他叫人家提要求的。
这种时候家里有个舍得下脸面的人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多年夫妻默契,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周大嫂便会意。
她没好气瞟了周伟珍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当着一院子小辈的面儿,毫不留情道:“就你这样的还挑上了?带个拖油瓶有人要就不错了,有你嫌的?”
伸手一指秦金宝残疾的右手,周大嫂啧了一声,“你看看你看看~不中用了!你不再生一个以后咋整?就是生不出来养活男人前头生的也成啊!”
周伟珍已经不年轻了,经年累月的操劳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上许多,打眼一瞧活像秦金宝的奶奶。
长相不出挑、年纪也没优势,再加上身有残疾还带着个拖油瓶,她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对象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对象。
且就算是烂番薯、臭鸟蛋,也只有人家挑她的,没她挑人家的份儿。
愿意和她结婚的要么是想给孩子找个娘照顾长大;要么是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不挑食,娶回家传宗接代留个后。
毕竟都这年纪了,不贪图美貌青春,总得图点儿别的。
可不管哪一个周伟珍都咬死不愿意,任凭周大嫂如何循循善诱就是死咬着嘴不应声,气的她抓狂。
其实周伟珍的考虑同样做母亲的周大嫂不是不能理解。
她无非是怕秦金宝的地位受到威胁,怕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后继父对他不好,嫌弃他有残疾。
所以才想找个像秦向国那样无儿无女,以后也不打算生娃的凑合过日子,一同拉扯大秦金宝。
可是周伟珍也不想想,秦向国这种情况能有几个?是想找就能找到的?更何况还要收人家彩礼呢。
要知道即便是得过且过、只想有个人身后摔盆的秦向国,周伟珍当时但凡敢提一句彩礼他也是绝不可能同意结婚的。
谁也不是冤大头,反正都要出彩礼,为啥不找个愿意带娃伺候人、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
将这些话剖开细细的讲给小姑子听,为了给自己儿子凑彩礼钱,周大嫂难得的有耐心。
可无奈周伟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周大嫂气急了,索性有话直说。
“伟珍,你可别犯犟~看看金宝那手吧,可怜不?你就是不想自己以后的养老问题,总要为他想想吧?”
是了,周伟珍这辈子反正就这样了,可秦金宝呢?
他右手几乎被削掉半个手掌,已经完全失去活动能力,剩下的左手就是用惯了又能干多少活儿?比得上健全人?
再说如此明显的残疾,不仅影响劳动更影响婚姻。
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残废哪里养得起媳妇孩子?秦金宝势必婚姻艰难,甚至可能打一辈子光棍。
如果周伟珍之后没有养育别的孩子,那秦金宝的养老问题该交给谁去解决呢?
如此疼爱他,见不得他受到一丝一毫委屈的母亲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这些话全都来自周伟珍从未设想过的角度,同时又直击痛点,将她说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周伟珍看来,大毛、二毛始终都是自己记忆里最听话的孩子。
和秦小妹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一样,她们和金宝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不管将来过的怎么样,弟弟有困难她们是绝对不会干看着不管的。
周伟珍不想和之后的丈夫再有孩子,也是怕两个闺女推诿照顾弟弟的责任,继而进一步恶化姐弟之间的关系,导致金宝以后再也没有依靠。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周伟珍为了秦金宝能不被继父嫌弃、区别对待,可谓是使尽手段,算计了一切能算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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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1章 想都别想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过于武断的妄言,不仅误导了子女也误导了父母。
致使将坏事做尽,从未考虑过两个女儿处境和感受的周伟珍始终觉得她们一定不会怨恨自己。
毕竟她这个当娘的生她们出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这辈子都还不完,提前收点儿利息咋了?
秦小妹不一样,她有裁缝手艺又找了老钱家当靠山,翅膀早就硬了,不听娘的话,早晚遭报应!
大毛、二毛和她不同,又蠢又笨还没啥心眼儿。
两句好话就能哄好的赔钱货,周伟珍能想到的她俩唯一的用处,就是再过个三五年换笔彩礼钱回来供金宝读书。
不过说到读书,周伟珍视线下移,只看了一眼秦金宝后天残疾的右手便痛心的移开了视线,暗暗咬紧了牙。
这仇她记下了!早晚讨回来!
“还有大毛和二毛,不是嫂子说你,那么大的姑娘白养活了?留在大溪沟村早晚便宜别人,不知道你咋想的~”周大嫂还在数落,喋喋不休的。
“改天还是抽个空,让你哥跟你一块儿去把两个娃接回来,你也不用担心没人管,安心嫁人去。到底亲生的,就是丫头片子也比外人好使唤,我和你哥能不疼?”
这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赶紧把两个丫头带回来干活儿,然后麻溜的滚去换彩礼。
这算盘珠子就差蹦脸上了,可怜周伟珍还需仰人鼻息,只得笑着解释,轻言细语。
“那两个丫头叫她们大姐给带坏了,嚷嚷着要自立呢,怕是接不回来。
左右我都是亲娘,她们结婚嫁人越不过我,现在就等她们自己养活自己吧,省心。”
周伟珍不聪明,但也不傻,李祖富虽然铁面阎王一样说一不二,但却是个好队长。
两个丫头待在大溪沟村长大了还是她的,待在吃人的舅舅家可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嫁人了她这个娘都不晓得,彩礼钱也别想染指,那才真是白养活了。
没想到都这样了小姑子还藏私呢,周大嫂冷笑,突然板起脸态度急转直下。
她叉着腰,眉毛竖起来活像个张飞,怒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拿老娘寻开心呢?!”
依老大两口子的看法,周伟珍提出那堪称白日做梦的苛刻要求就是在拿他们开涮,实则根本就不想嫁人。
不过是找个借口,进门来打秋风。
光是这样也算了,她还想捏着两个丫头给秦金宝留后路,摆明了一点儿便宜也不给哥嫂占。
也不想想这两口子无利不起早,得不到好处凭什么帮忙?
别拿兄妹情谊说话,三兄弟要是记得周伟珍的好早就收留她们娘儿俩了,能等到现在?
大嫂子的脸色说变就变,连带着大哥的表情也难看起来,刚端了板凳出来的侄女停住脚步,本来就一脸的不愿意这下更抗拒了。
这一家子变脸是真的快,当初拿走自己彩礼钱时可不是这副模样,周伟珍心中苦涩,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下一秒就会连同儿子一起被赶出门。
她这个人,这一辈子的付出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回报。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所做的一切完全遵循父母长辈的教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从小家里人就教导女娃娃们男人才是家里的天,钱要给他们、粮要给他们,只有地里家里干不完的活儿属于女人。
就连女人自己也属于家里的男人,她们创造出来的一切价值都属于家里的父亲兄弟,包括彩礼。
照这么个说法,自己做的应该完全正确才对。
直到现在,周伟珍也不后悔这些年的糊涂。
她的母亲是这样做的,她和她的女儿也应该要和长辈们一样,这是家族得以传承的智慧。
将家族兴旺使命视为糟粕、诋毁抵制的秦小妹一定会有报应,有样学样的大毛、二毛也会自食恶果。
只有她周伟珍和儿子金宝这样承袭祖宗智慧的聪明人才配享有美好安逸的生活,虽说过程可能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可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始终相信儿子金宝在自己的教育下会有大出息,周伟珍知道自己不能被大哥扫地出门。
她们娘儿俩进来一趟可不容易,下回再想进来,不付出点儿什么是不可能的。
“大哥,大嫂。”眼看哥嫂的表情黑到极点,周伟珍终于开口。
“我的条件还是那样,有合适的我就嫁,傻的瘸的一脸麻子的我都认了,可要我养别的娃我绝不养!”
金宝已然残疾,即便是个男娃子,在别的健康的孩子衬托下也难保不会被嫌弃。
不能容忍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周伟珍知道自己必须在源头就掐灭这些可能性,尽可能的保护金宝。
这就是说不通了。
周大嫂彻底没了耐心,“呸!穷的买不起镜子总有尿吧?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德行,就你还挑上了?
告诉你,人早就找好了,村西癞子头三十块钱彩礼,必须再生两个男娃,要嫁就洗洗准备相看,不嫁现在就滚!”
癞子头?这人周伟珍知道。
小时候得怪病脑袋生疮烂的能看见头骨,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连爹娘都放弃他又生了一个。
虽然他命大最后挺了过来,可也因为一脑袋疤癞没有头发打了一辈子光棍儿。
算起来今年得四十好几了,还没碰过女人呢。
原来哥嫂早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嫁给他,也难怪,现如今这个情况也就只有癞子头还愿意出这样的高价了,他们自然心动。
不管嫁几回都是一样的,哥嫂选人的标准一向是价高者得,才不管周伟珍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所谓的找个好人家从来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反正不管什么龙潭虎穴,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是仿若仙境一样的地方,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他们骗别人也骗自己,周伟珍被骗了一辈子,之前没有指望也就算了,和谁过日子不是过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指望男人,她有儿子了。
“我不!生两个儿子,他癞子头想都别想!”周伟珍直接一口回绝,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
她又不是想男人才要嫁人的,不过是想用彩礼钱安抚哥嫂,同时给金宝找个挣学费的爹,就没想过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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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2章 又见一百五
她拒绝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从来没有过的坚决模样一瞬间唬住了周老大两口子。
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周伟珍到底是有了什么依仗,突然腰杆儿这么硬,心里有些没底。
可转念一想,她但凡有依仗早投奔去了,还用得着在这儿低三下四的?别是虚张声势寻他们开心吧?
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觉被耍,饶是想钱想到发疯的周老大也没了耐心。
他索性不装了,反正院儿里没外人,直接将话挑明,省的绕来绕去的麻烦。
“不嫁?你啥意思?说嫁人的是你说不嫁的也是你,闹着玩儿呢?
告诉你别想耍花招!家里的条件你也看见了,你要实在不想嫁人,也不想把两个丫头带来,那就趁早回大溪沟村去,周家庄没你的地方!”
大溪沟村但凡回得去,周伟珍早就走了,能等到现在?
周老大就是吃准了妹子不敢回去才这样说的,该说不说,果然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扎你哪里最痛。
好在心痛至极已然麻木,周伟珍只咬了咬牙,眼珠子滴溜转,低头略微考虑了会儿,再抬头依然不改决定。
“达不到我的条件我就不嫁,多少钱我都不嫁!大毛二毛在大溪沟村上工上的好好的,她们的钱攒着以后也是金宝的,我不会把她们叫到周家庄来。”
大哥把话说的直白,周伟珍索性也不藏着掖着。
大毛二毛就算当免费的劳动力,也是当她和金宝的劳动力,和你周老大两口子没有一点儿关系!
嫁人的彩礼可以拿走,可前提是满足她的条件,否则想也别想。
一番话说完,周老大两口子惊呆了。
如果这世上真有熊心豹子胆这样的好东西,估计周伟珍今天的早饭就是这个。
感情她刚才扮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外头又是哭又是求的折腾了一天,就是为了进来气他们两口子个倒仰?
不能吧?周老大了解妹妹,她从来不是个硬气的,难不成是疯了?
不光周老大两口子想不明白,周伟珍其实也不太清楚,自打生了金宝以后她整个人就变了,只要事关儿子的利益,她是一步也不肯退让。
即便得罪的人是她从来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的,周伟珍也态度坚决的让人咋舌。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掉头就走,免得被哥嫂轰出去,丢人现眼。
可大溪沟回不去,嫁人又没有合适的冤大头,她必须得想个法子留在周家庄,至少先对付一段时间。
在这个家里,周老大从来没被戏弄过,更别提耍他的人还是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妹妹,这让他更加恼怒。
见周伟珍是真铁了心不听话,周老大直接拎起秦金宝的后脖梗子把人丢了出去。
“金宝!”周伟珍目眦欲裂,转向大哥的眼神像要吃人的狼。
虽然很丢脸,但周老大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还真有点儿怕这个疯癫的妹妹。
“周伟珍,你他娘的是疯了吗?生个儿子把你生傻了是不?好言好语你听不明白,请你走也不走,咋的?赶你走还有意见?”周大嫂冲出来也要把周伟珍赶出家门。
她可不会白白收留两个残废,尤其其中一个明显还有精神疾病。
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周伟珍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拉扯中她目光扫过一直站在不远处看戏的侄子和侄女,突然灵光一闪。
“我不嫁!米丫能嫁呀!大嫂子,我给米丫说门儿好亲事你要不要?”
周老大的闺女米丫今年二十了,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这才耽搁下来,算是两口子的一块心病。
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女都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仇。
或许真是烦心了许久,即便说这话的人是周伟珍,周大嫂还是止住动作,抬头吼她:
“你个缺心眼儿的!不会要米丫嫁给癞子头吧?三十块钱想娶个黄花大闺女,亏你想的出来!这啥馊主意?”
癞子头是什么人?四十好几的老光棍儿,多瞧一眼都嫌恶心,米丫一听这话当即一跺脚,气哭了。
要把周伟珍嫁给这人时,他们觉得这人千好万好,简直是天赐良缘;轮到米丫却是莫大的侮辱,周伟珍冷眼瞧着,早有心理准备。
刚才一番拉扯,周伟珍已经被嫂子推到门口,先她一步被扔出门的秦金宝还坐在地上。
他没爬起来帮母亲,也没逃走,就这么表情冷冰冰的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十分怪异。
怕儿子被吓着,也怕再没有今天这样好的机会,周伟珍一口气将早就想好的话全说了出来。
“他癞子头是啥玩意儿?哪儿配得上我们米丫,他敢看米丫一眼都得挖他眼睛!”周伟珍首先表明了自己没有嘲弄侄女的意思,然后又道:
“嫂子,我给米丫找的咋能是这样人?实话跟你说吧,本来这后生是想留着给我那大闺女的,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话一出,周大嫂已经有了些兴趣,“那咋不说给老大?她今年也十八九了吧?”
对秦小妹,周家两口子还是有印象的。
瘦瘦小小的一个,性格唯唯诺诺但长相不错,当年差点儿被亲娘捂死,侥幸活过来也不知道现在长成啥样了。
说起秦小妹周伟珍就生气,脸瞬间掉下来,根本不像演的。
“你们不知道!那个白眼狼认了个干亲,改名换姓当别人闺女去了!既然不是我家的人,我凭啥给她留着这好事儿?”
原来是这样,和女人不同,周老大脾气急躁些,“说说条件咋样?”
条件?那自然是没得说。
“小伙子二十啷当岁,有把子力气,正干着呢,不喝不赌脾气也好,每天除了上工干活儿就是上工干活儿,孝顺得很,是个好心眼儿的。”
这说的毕竟是米丫的终身大事,周伟珍瞧了一眼姑娘绯红的脸颊,特意道:“长得模样也周正,米丫看了保管喜欢。”
“最关键的是,他愿意出一百五十块钱彩礼!”
癞子头出三十块钱彩礼就能让周老大这一对儿当哥嫂的泯灭良心,宁愿承受来自社员乡亲们的指指点点,也要把周伟珍送过去。
足足一百五十块钱彩礼,对面就是浑身长毛,那也是米丫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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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3章 造谣
秀珍母女俩就这样在大队长家里安顿下来。
虽然得了一笔钱,她们也没肆意挥霍。
想想以后或许有机会到更大的地方去找更好的医生给妹娃看病,秀珍只恨不得能多长出两双手来。
好多干几份活、多攒一些钱。
生活还是得有盼头,有了盼头人才会有使不完的力气。
勤快惯了,才休息三五天秀珍就感觉浑身刺挠。
她是个没福气的人,不管娘家还是婆家,没一个人可堪依靠,可闺女不一样,她会是妹娃最坚实的依靠。
为了生活,豆腐房的活儿不能丢。
虽然队长许诺会一直给她留着缺,可磨豆腐这样的苦活儿,已经少了一个周伟珍再少了她,分摊到春草等人身上的任务强度将会大大增加。
哪怕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很艰难,可不到万不得已,秀珍还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又过了几天。
听说钱二娃时常以要看孩子为借口去找秀珍说话,缠人的很。
知道妹娃没有生命危险后,他鲜少关心孩子的近况,但凡开口只有一个目的,打听那六十块钱的去向。
早知道他是个混账的,不然秀珍也不能顶着巨大的压力毅然决然选择离婚。
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开始就没对他抱有什么期望,秀珍也不生气,只当他是个屁,不理不看也不问。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不嫌累愿意费口水就费去吧,这儿可没人心疼他。
“这钱咋就不能给我管着?我是妹娃的亲爹,她的钱就是我的钱,在我手里咋不比放在外人手里要妥当?”
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鲜词儿,钱二娃没人才也没口才,就这些车轱辘话来来回回的说,缠的秀珍烦不胜烦。
可如果钱二娃还打着天真的主意,认为只要自己够烦人,秀珍一个不耐就会把钱给他,那就错了主意。
当了娘的人,其忍耐力非常人可比。
更何况秀珍还处在这样一个无亲无故,无人帮衬的情况,更得自己立起来。
她比钱二娃想象中的更加坚韧。
见撒泼打滚,痴缠烦人没起到想要的效果,钱二娃气急败坏之下开始恶语相向,胡乱给秀珍头上盖帽子。
说话也不再忌讳,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当着孩子的面儿说。
为了壮人势,他甚至追到豆腐房,当着众多女工的面儿开始细数秀珍的罪过。
“难怪你非要离婚呢,怕不是早就有相好的了!妹娃真是我的种?不一定吧?就说你咋不愿意把钱给我呢,感情都给外头相好的了!”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好像已经把人堵在炕上似的。
说完就去看秀珍的脸色,盼着能从她那张麻木的脸上看出些心虚、惶恐和不知所措来。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那张脸面对别人时有羞赧、有喜悦,也有感动,虽然表情总是淡淡的,但起码生动的像个活人。
只有面对他钱二娃时才是这副麻木的样子,似乎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想要与他对话的兴趣,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想给他。
简直耻辱!
老钱家的男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活的像他钱二娃这样失败。
不仅离了婚,离婚还是娘们儿提出来的,他想复婚,人家还不愿意!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至于妹娃,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她或许是自己唯一的血脉,钱二娃舍不得放弃。
他想着先搞臭秀珍的名声也好,之后妹娃大了自然会远离这个劣迹斑斑的母亲,回到他这个父亲身边来。
既不想养孩子,又想在果子成熟后第一个摘下来尝味道。
钱二娃这种人,害人命的事是做不出来的,恶心人倒是手拿把掐、个中高手。
见秀珍没有反应,周围的人也是观望的多,并没有人如自己预想那般起哄嘲笑,钱二娃心里没底,一着急,把自己那点儿龌龊的心思亮了个干净。
“你不说话,就是心虚!告诉你!你咋下贱勾引人是你的事,妹娃的钱是属于我老钱家的,一个子儿你也别想拿走!
不想你搞破鞋的事情传出去就赶紧把那钱交出来,否则·····否则你等着瞧!”
没什么大能耐,钱二娃也就只能放放狠话。
果然天赋这种东西,不具备的平凡人是很难超越优秀选手的。
钱二娃只需微微出手,就能让人咂舌人之底线怎能如此之低,怎么不算是一种天赋呢?
招人烦的天赋。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在秀珍看来,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段儿,在一起生活过几年,简直就是她人生的案底,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污迹。
说出去都嫌丢人!
豆腐房里这个点儿不全是女工在忙活,也有往公社送货的社员,和来端豆腐做早饭的村民。
这么多人看着,钱二娃细数秀珍的“风流韵事”没有一点儿压力。
为了钱他心甘情愿戴上这顶“绿帽子”,一点儿不顾忌秀珍不仅是他从前的妻子,也是孩子的娘。
之前妹娃出事,生死不知,他哭的跟死了亲娘似的,其中有没有真心?应该是有的,只是不多。
堪堪够支撑到妹娃脱离生命危险而已。
血脉保住以后,钱二娃骨子里那点儿贪婪又轻易将本来就淡薄的亲情覆盖,彻头彻尾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样的人,坏的不彻底,好的不纯粹,恶心人的功夫倒是十足。
秀珍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咋的就摊上了这么个男人?
她依旧是淡淡的,看着钱二娃胡乱造谣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桃色新闻总是捉人眼球,经过豆腐房的社员们被钱二娃带点儿颜色的“控诉”吸住耳朵,原本也想调笑两句,但抬头一看秀珍的表情,都住了嘴。
大家心里明白钱二娃这是要钱不成翻脸不认人呢,这里头哪有一句真话呀?
看看人秀珍淡定的,显然这瘪犊子平时就没少拿名声威胁她,但凡有一点儿心虚,都不是这副样子。
原本四散干活儿的女工在钱二娃找上来门来闹事时就逐渐朝秀珍靠拢,隐隐有要将她保护起来的意思。
姐妹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行动证明了一切。
她们只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从来不相信钱二娃口中那个荡妇会是勤劳辛苦、待人和善的秀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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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都是我的
不仅是女工们,看热闹的社员虽然听的津津有味,可心里明白只能当个相声听,根本没把钱二娃说的话当真。
得益于秀珍从来低调行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时间长了大家都明白她是个安分的女人。
没能留住这么个好女人是钱二娃的问题,他的失败和秀珍没关系。
所谓拼头、相好一说,不过是他为自己的失败打掩护罢了。
谁也不是傻子,没呵斥和出言讥讽并不代表就认同了钱二娃的说法,大家不过是听个乐子,解解闷儿罢了。
偏钱二娃还无知无觉,见看热闹的人多了,他说的兴起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秀珍的鼻子大喊大叫。
非要她把妹娃的钱交出来,还给老钱家。
不给就要上秀珍的娘家去讨个说法,问问他们养出这么个偷汉的闺女还有什么脸面出门。
这话说的在理。
子不教父之过,养出钱二娃这么个毫无道德底线,为了钱能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畜生,秀珍也很想知道曾经的公公婆婆是个什么态度。
她自觉忍让的已经够多了。
可钱二娃心里眼里全是钱,根本看不出秀珍麻木面容下隐藏的风暴。
被造谣这种事情,当时听到就得当时爆发,过时不候。
很明白这一点,这场闹剧折腾到现在秀珍却始终没做出什么回应,她心里还念着妹娃出事那天钱二娃的表现。
她不求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多好,但凡他每一天都像那一天一样对待妹娃,把她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秀珍都不会离婚。
可惜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闭了闭眼,抓起案上放着的搅合豆子的木棍,秀珍没有犹豫,使了十足的力气,几乎是咬紧牙一棍子敲在钱二娃腿上。
没有设防,谁也没想到秀珍会突然出手。
就听“咔嚓”一声,手腕粗的木棍和钱二娃的小腿一起断成两截儿。
秀珍握着木棍的那只手虎口撕裂,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由此可见一斑。
叫秦小妹掰折的手还没好利索,腿又断了一根儿,钱二娃抱着腿倒在地上,喉咙里是不成声的惨叫。
这样就好,他还是不说话看着顺眼些。
仿佛大梦初醒,社员们迎着惨叫搀扶起钱二娃,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春草迅速冲上来打掉秀珍颤抖握着的木棍,将人拉回妇联办公室。
没过多久,钱二娃的母亲就找上门了。
当初一口答应秀珍离婚要求的人是她。
谁知道离婚以后儿子迟迟找不着对象,秀珍和妹娃的小日子却没她们想的那样落魄可怜,简直打脸。
为了避免被嘲笑,钱大嫂从来没到豆腐房来找过妹娃和秀珍。
即便打算让二人复婚,钱大嫂也只是没有阻拦儿子来豆腐房罢了。
鸡蛋的事儿算是她正式低头抛出的橄榄枝,可谁知道秀珍不仅不珍惜,还拿这根橄榄枝抽折了儿子的腿。
这才多久啊?曾经唯唯诺诺任凭磋磨的一个人就变了性子。
钱大嫂不认为秀珍是个有骨气的人,只可能是她背靠着大队长一家,又搭上了秦小妹这个管闲事儿的,这才挺直腰杆儿敢下自己面子。
大队长暂时惹不起,可她秦小妹算什么东西?一个外人,还管起老钱家的钱来了,简直厚脸皮!
在去找秀珍算账前,钱大嫂先气势汹汹撞开了钱木匠家的门。
她扯着嗓子嚷嚷,生怕看热闹的人不够多。
“于秀梅!你个不要脸的!连我们妹娃的买命钱都敢骗,你不怕断子绝孙,全家死绝呀!”
那钱分明是秀珍自己求着交给钱大娘保管的,这话说的就没道理。
钱木匠今天没去干活。
钱庆春和秦小妹上公社去了,他和老父亲坐在院子里做儿子结婚时要用的新家具,刚好和气势汹汹撞进门来的大嫂撞了个对脸儿。
老钱家的木匠手艺活儿是祖上传下来的,用料考究工艺繁复,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钱木匠接过这份手艺后更是活学活用,结合时兴的款式做了不少创新,这其中秦小妹也给了很多建议。
一根根木头从晾房里被拖出来,在钱家父子手中变成一样样精美绝伦的家具。
毕竟是结婚这样的喜事,钱木匠乐得费功夫,和老父亲俩人琢磨了几天,给一对新人雕了两个摆件。
一对儿龙凤喜娃,胖乎乎的,憨态可掬,漂亮的很。
钱大娘哭着喊着撞进门来时,父子俩正一人一个,给龙凤喜娃抛光呢。
操心钱二娃的婚事许久却始终没能给他找来十八岁的黄花儿大闺女,致使他打光棍儿到现在沦为全村的笑柄,钱大娘哪儿见得了这场面?
上来就抢。
“诶诶!你干啥呢!”钱木匠不好和嫂子动手,扯着嗓子喊人。
老钱头也在旁边劝,“老大家的,这是给庆春结婚用的,你们家也用不着,你抢这玩意儿干啥呀?”
刚做好的板凳儿就在旁边晾着漆,要抢也该抢那个不是。
别看老头年纪大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张嘴可能扎心了。
捂着胸口好像被谁捅了一刀,钱大嫂子恨极了,“我咋不能拿!都是用我妹娃的钱换的,本来就是我家的!”
这又是什么疯话?
钱大娘帮秀珍保管钱票的事情老钱家父子俩是知道的,这个家里一派和气,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只是他们不懂,这秀珍和秦二娃不早离婚了吗?
妹娃更是被当做父亲娶新媳妇的绊脚石赶出家门的,两人哪里还有关系?
这福娃娃咋就成用妹娃的钱换的了?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后院自留地里清理杂草的婆媳俩,也惊醒了趴在院子里睡觉的丧彪。
它听不懂人话,才不管钱大嫂说的是疯话还是好话,抢自家的东西就是不行!
“哎呀!咋了嘛!你!你快松手!”这喜娃娃雕好几天了,抢坏了多糟蹋东西。
钱大娘指着大嫂气急败坏,却被狗子误会了示意,以为这一下是叫自己快上。
说时迟那时快,丧彪壮硕的身子化作一道黑色的球形闪电,撞飞钱大嫂子的同时,给她手腕子也来了一口。
伴随“啊!”的一声惨叫,喜娃娃应声而落。
钱木匠眼疾手快接住,万幸没有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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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5章 我害怕
这村儿里最不缺的就是老实人,不惹事也不怕事。
甭管是误会也好,钱二娃夹带私货也罢,当大嫂子的打上门来又摔又抢的,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你!要死啊你!”钱大娘怒喝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骂狗呢。
可其实丧彪这一嘴子恰恰好亲在老钱一家的心坎儿上,不仅没人怪狗,这之后还要奖励它呢。
只是大嫂子进门不到三分钟就叫狗给咬了,该做的面子活还是要做。
“叫你喊!接着喊呢!说了这狗禁不起撩扯你不信,这下好了!”钱木匠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说是钱大嫂子撩扯狗,自己找罪受。
瞧这两口子的模样,说不得还有些心疼狗呢~
“你!你们太欺负人了!”钱大嫂气急。
好不容易从丧彪的嘴里挣脱开,低头一看手腕子血肉翻飞,依稀还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这下遭罪不说,得耽搁不少事儿。
那家里如今上上下下的活儿都指着她一人干,不仅要忙上工、家务,还得伺候瘫在床上的老东西。
儿子是个不省心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这手这个样怕是得养个把月····可咋整嘛。
进门时钱大嫂子吵吵嚷嚷,吸引了不少邻居们过来,见她被咬成这样,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赶紧上卫生室去吧!咋就叫狗咬了呢?老钱家这大黑脾气可好了,小孩儿拽它尾巴都不龇牙!这这这~”
这言下之意就是让大嫂子找找她自己的原因呗,摆明了拉偏架。
眼看嫂子疼的眼泪水都飙出来了,钱大娘还觉不够,主动和邻居们解释。
“大家都是自己人,知道我们家彪子除了坏人谁也不咬,村里小孩儿抠眼珠子、拽尾巴都没龇过牙。
嫂子,说了不能偷拿我们家东西你咋就不听呢?这狗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可不得咬你?”
平白无故冲出去咬人那是丧彪发了狗疯,说不得今天就要被人打死。
可你钱大嫂子青天白日的竟然敢偷东西,被看门狗咬一口都是轻的,要是黑天看不见是谁,叫人乱棍打死也是白死。
都知道老钱家两兄弟不对付,因为给爹娘养老的事彻底决裂,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往了。
平时村道上遇见也是你刺我一言;我顶你一句,闹的很是难看。
可再是关系不好,也不能偷东西啊,这是人品问题,不能因为跟人家有私人恩怨就起坏心思。
“头回见偷东西叫看门狗咬了还大喊大叫的····丢死人哩~”
人群中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的叫钱大嫂子听了个完整。
“你!你们!放屁!谁偷东西!那是我····”
“咋的?”钱大娘一瞪眼儿。
“分家都快二十年了,这院儿里难不成还有你家的东西?哪一样?你指出来!你敢指出来一个说是你家的,我立刻跪下给你道歉!”
“······”
可怜钱大嫂子家里没人,赴这趟鸿门宴就带了一张嘴,哪里说的过颠倒黑白的老钱一家?
捂着手腕子,她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流血过多,看着不大好。
吵归吵闹归闹,钱大嫂今天要嘎巴一下死老钱家也是晦气,邻居们七手八脚就要把人往卫生室送。
临到出门的时候,钱大娘越想越气,追出去又补了一句。
“大嫂这回可得长心眼儿了!甭管去谁家手脚干净点儿,不是自己的东西别碰,小心下回可没这么好揭过!”
都走到门口的钱大嫂闻言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叫门槛绊个狗吃屎。
她很想解释说自己没偷拿东西,只是想来要钱而已,可社员们谁也不信,还一个劲儿的开导她。
“都是亲兄弟,谁把日子过好都是福气,你可别眼红,也别做错事!”
“是嘛~说句不中听的,二娃不成器,你男人又瘫在炕上,以后家里有啥事儿少不得还得人家庆春帮忙,你把人得罪死了自己又能得啥好处呢?”
得,这是一点儿没把钱大嫂的解释当回事儿,这回可真是黄泥巴糊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分明是去要钱的,那钱是自家的钱没毛病!怎的钱没要到,被狗咬了一口不说,还成小偷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心里有气,坐在卫生室的小凳子上,钱大嫂胸口起伏满脑子都是官司。
给她包扎处理伤口的小卫生员见大娘脸色不好,好心想缓解缓解气氛,开口问道:“这伤口可深呢,咋整的?”
咬哪儿不好,偏偏是右手。
这得老耽误事儿了,钱大嫂恨不得将丧彪生吞活剥了,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能是咋整的?狗咬的!”
“诶~”卫生员不认同了。
“知道你有气不高兴,可也不能骂人呐?没人告诉过你医生说啥就回啥,不能意气用事嘛?”
这整的,可真是狗咬的呀!
自己一家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如今连说话都没人当真了。
钱大嫂子心里那个苦啊,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该同意分家远了两个儿子的心,也不该纵容着老二把婚离了。
如今家里没人真是受气,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儿没人帮也山一样说跨不过去就跨不过去。
那钱····确确实实是自己家的钱,就这么叫老二家的给霸占了,简直是没天理!
阴沉着脸处理好伤口,钱大嫂咽不下这口气,又去了大队长家。
队长不在家,他代表全村社员送招娣去火车站了,估计得黑天才回来。
秀珍在豆腐房里干活儿,大芬嫂在家做绣活儿顺便看着点儿妹娃,钱大嫂子一进门,黑着个脸直接就把娃给吓尿了。
是真吓尿了裤子。
按理说妹娃这个年纪又这样懂事,即便遭了一回罪受伤躺在炕上也一直是自己上下床解决大小便的,很让人省心,没理由突然尿裤子。
在大队长家待了这么多天,这还是她头一次没打招呼尿在裤子里,大芬嫂吓了一跳,没空招待钱大嫂,赶紧把妹娃抱进屋里去换裤子。
等进了屋关上门,看不见那尊黑煞神,妹娃才颤抖着小声与大芬嫂说:“我·····我害怕····我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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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姐妹相见
加上供销社布料柜台的四个人,秦小妹今天一共收到了五份订单。
其中还要数陈媛做的最多,两条裤子、两件上衣、一件衫子。
其他人都是先做一件或者一套试试手艺。
布料倒都是好布,不是涤纶就是的确良,不愧是吃香的布料柜台售货员,大家平时都是有积累的。
只是回去拿布票需要些时间,不过倒是正好让秦小妹上国营饭店吃点东西去,回来就能拿到布。
因为是陈媛的妹子,所以姑娘们都很放心把布料交给秦小妹回去做。
这售货员可是铁饭碗,不会有人愿意为了几块布丢几十年得脸的。
“对不住啊···小妹,下次一定请你去吃烧鸭!”陈媛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刚才是自己说要请人家上饭店的。
结果因为同柜台的售货员全跑回去拿布票,她反而被绊住,丢不开了。
今天人家还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实惠。
见她是真不好意思,臊的耳朵都红了,秦小妹便笑着和她打趣道:“今天我已经吃了早饭,就不去吃烧鸭了,得等我提前打主意饿三天了才去,要不可不划算。”
“噗呲~”陈媛被她奇怪的发言一下逗笑了。
也明白了秦小妹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她小气,陈媛感觉自在了许多,也更加喜欢秦小妹了。
看她要去肉档背自己的大背篓出去吃饭,忙拦住她道:“妹子,背篓这么重你背着也费劲,拿过来放在我们休息室吧,我给你看着,反正你吃了饭还要回来的。”
要不放在肉档也影响别人,还是放在休息室好,既省力气也省的麻烦。
秦小妹一想到每次到了饭店里还得找地方放,确实不方便,便感激的答应了:“那就谢谢陈媛姐了,可帮了大忙了。”
把背篓挪到休息室的角落里,秦小妹才揣上拿手绢包着的钱和票出了供销社。
——————
已经过了饭点儿一个多小时了。
国营饭店里的客人来来去去,走了一桌又一桌,只有靠窗坐着的一桌两个年轻男女,一直没挪过位置,也没点菜。
几个服务员忙完了没事干,好奇的盯着这两个奇怪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啥意思?拿咱们饭店当自习室了?就干瞪眼儿不吃饭也不说话?”
“谁知道呐,要不是看那男娃娃穿的是西服,我都要上去撵人了。”
“诶你们说这俩人是啥关系?这男的一直往外头看难道是人没到齐?我瞧眼睛都要忘穿了。”
她们说的正是林立业和秦盼娣,两人上午就坐在了这里,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四个小时了。
知道对面这个男人虽然答应和自己出来吃饭,但特意打扮和准备却都是为了别的女人,秦盼娣心中一阵发苦。
没错,她是用谎言欺骗他和她出来的,可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奶奶的那一扁担打到了什么皮层……造成了脑出血。
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就这么倒了,如今家里要面临的不仅是学费生活费,还有向姥姥家借款的巨额医药费。
前几天,姑姑说是去家里分东西回了大溪沟村,可第二天就蒙着脸回来了,还说秦小妹厉害的很,斗不过,叫家里准备准备把她嫁了。
换的彩礼钱把医药费还一部分,再留下些给哥哥读书用。
昨天她娘都已经在托人给她物色对象了!
她实在是没法子了,要想留在公社就得找一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最好能还清她家欠的钱,还能供她读书!
想来想去,最佳人选还是只有林立业。
这是她能搭上话的最优质的男人了,家里有钱有势,为人大方,而且···长的也不赖。
悄悄红了脸的秦盼娣飞快的抬眼看了林立业一眼,见他还是维持着四个小时前的样子,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她羞涩的笑容顿时便僵在了脸上。
是她说要给林立业介绍,那天他在饭店吃饭见过的女孩子,才把人约出来的。
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竟然还要用骗……秦来娣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
心理建设了半天,才抛却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等她当了林太太,今天的屈辱算不得什么,那个三生有幸能长的和她有一点点相似的女人,也应该为能成为她的垫脚石而感到荣幸!
“额···林同学,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点些东西吃吧?我的朋友可能今天有事,不来了。”
这个木头!她推说那个女的有事要晚点到,他还就真硬等。
竟然让自己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陪着他干坐了半天,
别说吃东西,连汽水都没给她买一支!
这样的男人如果只是个普通人,秦盼娣一定早就对他奚落一番,然后扭头就走了。
可他是林立业,是富公子,他身上有自己这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东西,只要能借着今天留下好印象,再顺势表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越想越脸红,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
从窗外抽回眼神,林立业瞟了她一眼,觉得这人神经兮兮的,多少沾点不正常,以后还是要离她远一点。
话说好慢啊,那个姑娘到底在忙些什么?竟然这么久了还不来,也不知道她饿不饿···
看着自己包里带的罐头和汽水,林立业自信的笑了。
哼哼~就不信这还拿不下你?
他平时最挑食了,只爱喝汽水吃罐头,这些都是他的最爱,这次说什么也要当见面礼,让她也尝尝。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空气又安静了。
见他当没听见自己说话,秦盼娣攥紧了拳头,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我···我有点饿了,我们点些东西先吃吧?”
心想林立业平时性格挺不错的,应该不是那种会看着女孩子挨饿的人,这点绅士风度他还是有的。
果然,听她都这么说了,林立业指着售票的窗口,眼睛还望着窗外,说:“你饿了就吃啊,我不吃,我等她来了一块吃,她吃什么我吃什么。”
这样才能弥补上一次打卤面的遗憾,面对面一起吃一定很香很香。
光是想想林立业就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这可笑容落在秦盼娣眼里,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再也忍不住了,秦盼娣呼的一声站起来,眼里闪着泪光,臊的满脸通红,咬着牙说:“那你等吧!她永远不会来的!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这一刻她再也不想管什么后果了,因为这个男人眼里根本就没她!
再待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谁料她这话一说出口,刚才还风度翩翩的林立业,脸刷一下就黑了。
这是把他当猴耍呐?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平易近人,所以这两兄妹就顺杆爬了?
“我告诉你,说话得负责任!你竟然敢耍我?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耍的团团转,穿着见客才穿的西装干坐了四个小时。
林立业气的牙根直痒痒,正要提着东西走人,却听正对面的售票窗口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好同志,我要五个肉包子,对,笋丁肉的,再来一碗大米饭一份红烧肉。”
一个穿着靓丽的倩影,背对着他正在点菜,那背影,那乌黑的大辫子,不是女神是谁!
正当林立业激动万分时,他对面的秦盼娣也转过了身。
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票,转身抬起头和她正面相对。
“秦···秦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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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章 该赔钱
准备好的话术就这么多,大概也是没想到秦小妹脑子转的这么快,三两句的功夫就把话全给自己堵完了,佟佳丽趴在地上,神情有些呆愣。
她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可脑袋里一片空白,嘴张了又张,本来也不太会说话,怕这怕那儿的就更说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佟佳丽放弃思考,有啥说啥破罐子破摔才打破沉默。
她人还趴在地上,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妹子,你不用吓唬俺,俺俩兄弟犯了浑你们是该打的,可他又没奸到你!你死咬着不放对你有啥好处!”
“你有损失,大不了俺们认赔就是了!你犯得着把人送去公社挨枪子儿吗?他们要是出了事儿···那就是你害死的!你晚上睡的着嘛!”
“你这说的是啥话!”钱大娘跳起来,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黑了。
合着差点儿就被强奸了,还得体恤强奸犯的不容易呗?这是啥狗屁道理?
原本以为还佟佳丽只是护弟心切,再加上家里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失去一个成年壮劳打击不可谓不大,这才厚着脸皮来这一趟,想用自己换弟弟一条命,也算是个可怜人。
却没想看走了眼,这人从始至终就没觉得弟弟犯了多大的过错,只觉得是老钱家得理不饶人,非要害兄弟的命。
来这一趟,不过是上赶着恶心人!
钱庆春默默攥紧拳头,打开了门。
有些事情还是人多好办,譬如他要是关着门儿,不小心将佟佳丽给砍死了,指定要上公社吃枪子儿,没人作证佟佳丽是主动上门送死可不行。
那边趴在地上的佟佳丽丝毫没察觉到钱庆春已经起了杀心,还在自顾自的阐述歪理,试图说服秦小妹。
“一个巴掌拍不响,俺弟弟咋不去奸别人,非要奸你?还不是你平日里招摇,穿的花枝招展,脸抹的太亮堂!大家都来评评理,看是不是你勾引男人在先!”
她说的笃定,显然打心底里认为秦小妹做为女人问题更大,手点着秦小妹朝屋外站着的社员直嚷嚷,神情激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可惜现场除了她自己的声音,根本没人附和。
大溪沟村到底是蝉联好几届的先进生产大队,要想拿到这个荣誉的流动红旗,可不光光是粮食产量要高,社员素质、思想觉悟同样也得高才行。
过去封建礼教强加在妇女身上的标签,早在新中国建立开始就已经土崩瓦解。
诚然,落后贫穷的乡下地方,还有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糟粕存在,也有不少诸如老秦家这样的老封建分子,依然试图用封建社会的规则压迫妇女。
可就算有胆大的,也只敢关起门来一家子说这话,在明面儿上,谁敢?
谁敢附和佟佳丽,当晚妇女主任就要上他家去教育开会,谁敢没事儿找事儿?
要搁别人身上也就算了,实在忍不住背后议论两句也无伤大雅,可秦小妹是谁?
自打河坝老刘家那事儿过了以后,这村儿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和妇女主任的关系?
静,要命的静。
看热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人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佟佳丽愣在当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可不是自己家。
明显大溪沟村社员的思想觉悟要高很多,他们并不觉得受害者有罪,也不认为每一个被侵害的女孩儿都勾引了男人。
再说了,自己拎不清,最简单直接的判断,就是跟着上头领导走。
这会儿秦小妹还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光鲜亮丽,佟家兄弟却被打成了两条死狗,拖进公社里等着吃枪子儿,这正是谁对谁错最有力的证明不是吗?
再说到一个巴掌拍不响,钱大娘第一个不认同,并且身体力行的打破了这一悖论。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佟佳丽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
“响不响?你再敢说浑话,我这一个巴掌还可以更响!”
挨了一巴掌,佟佳丽咬着牙,屁也不敢放一个。
她觉得很丢脸很想逃,可一想到自己跑了以后,被带去公社的两个弟弟真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又不甘心。
单纯想靠言语唤起秦小妹的羞耻心,叫她息事宁人只怕是不行了,佟佳丽捂着脸抽噎了两下,突然大声哭起来。
“俺···俺家不能没有俺弟弟啊!呜呜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不要俺,钱总要吧?俺···俺赔给你们!求你们了···放了俺弟弟吧!呜呜呜~”
看来这是把手段使完了,又招不来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秦小妹,不得已只得出血了事。
一点儿都不觉得佟家可怜,秦小妹对眼前哀哀戚戚的佟佳丽也生不起一丝怜悯之心来。
她自己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当怨大头替别人买单,只为了救赎他人。
以德报怨通常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佟家这种,自己干了坏事儿又不想承担责任,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的人家。
“赔钱?是要赔的。”闻言秦小妹一点儿不客气,掰着手指头数给佟佳丽听。
“我屋里的损失不算大,就碎了一盏煤油灯、坏了一些竹筐,撒了些粮食。主要是我喂的鸭子···那可是正下蛋的蛋鸭!吃了你弟弟喂的掺了药的豆饼,从昨天晚上晕到现在还没醒!这必须得赔!”
这些损失是昨儿晚上秦小妹和钱大娘一起报给大队会计的,周围社员有目共睹,她没有说瞎话。
不论佟家兄弟怎么判,这些损失都应该由佟家赔付。
别的都还好说,可贵林和喜乐干嘛要喂掺了药的豆饼给秦小妹家的鸭子?就算要喂也该喂给看门的狗才对啊!
不光佟佳丽想不通,秦小妹也想不通,家里的鸡都好好的,就鸭子吃了掺药的豆饼,软倒在圈里,到现在还没回过劲儿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此刻的小山坡上,山神庙后院。
丧彪端端正正的坐在鸡舍旁边,守着自己的小母鸡,狗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惬意表情。
丑鸭子晕到现在还没醒,那药劲儿可真足啊~
就这么睡着吧,不下蛋的鸭子对这个家没有一点儿贡献,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最多三天,准要出现在大锅里。
嘿嘿~这回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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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娘家人来啦
这不就又有热闹可看了?
一开始,秦小妹其实并不知道雇人的是牛爱花娘家,她收到李树要在家门口干活的消息后,特意起了个早,蒸了一屉豆腐粉条馅儿的包子给他送去。
可到地方她没找到李树,倒是看见披头散发的牛爱花伸手指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跳脚大骂。
“牛有根儿!老娘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咯,你家是你家,和我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别想占我男人便宜!自己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儿去,没能耐就搭个棚子,一样过日子!”
牛爱花向来是个豁的出去脸面的,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被她指着骂的男人显然也不是个好性儿,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便梗着脖子回嘴。
“咋滴?娘家不是家啦?养你有啥用?还不如喂条狗!爹娘可说了,如今俺们全家都搬来了大溪沟,就得你和姐夫多帮衬着,这才刚开始干活呐,就不乐意了···呸!也不怕人家笑话!”
感情牛爱花的娘家人一块儿全搬了过来?李大队长可真会挑,这不是专给梁恒两口子添堵吗?
不愿错过精彩部分,秦小妹寻了个看热闹的绝佳位置,也不找李树了,蹲下笑的牙都快包不住。
兴许是这些年牛爱花孝敬给爹娘的钱票够多吧,反正她家是这七户人家里唯一一户盖起房子来的。
不过到底预算有限,秉着能省则省的想法,老两口一合计,女儿女婿小两口不出钱总要出点儿力吧?于是便打算喊梁恒来干杂活,牛爱花来帮忙给盖房的师傅做饭。
这都是他们自说自话下的决定,没跟任何人商量,所以牛爱花一听说就炸了,气炸的。
如果之前她们一家三口没有被赶出家门,那压根儿就用不着老两口说啥,牛爱花自己就会带着男人来给娘家出力干活。
可如果到底是如果,事实就是打从抱着孩子被娘家扫地出门那天起,牛爱花的心就死了。
如今她人还活着,也只是为了儿子小凯而已,牛爱花知道,自己要是倒了,最可怜的只有孩子。
没了公婆的帮助和小叔子梁平的接济,她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大不如前,虽然盖起了两间小房,可也耗尽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偷着卖了一些粮食给同村社员,这才没拉下饥荒。
带着个孩子,干活总没有旁人利索,两口子累死累活干一天,一人能得个七八工分就顶天了。
每每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干瘪小脸儿和枯黄的头发,牛爱花就恨不能一巴掌把当初作死不愿意过好日子的自己扇死。
她真是疯了,才会白活这么大的岁数,却连好赖都分不清,不仅伤了公婆和兄弟的心,还连累儿子过这样的日子。
经过了这一遭,牛爱花总算醒悟了,发誓不再做娘家人的吸血包。
现在面对爹娘和兄弟,她打心底里只有厌烦。
从知道他们要搬到大溪沟来那天起,牛爱花就有预感爹娘为了弟弟能得实惠,一定会腆着脸来找她们夫妻出力。
可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当爹娘像个没事人似的,使唤她们干活时,牛爱花还是崩溃了。
她一个人杀进棚户区,一脚踢翻煮饭的大铁锅,踩在上头就和亲弟弟理论起来,气势惊人,这才有了秦小妹看见的一幕。
争吵进入白热化阶段,围观的社员越来越多,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嘎嘎傻笑的秦小妹。
她长得漂亮,站在人堆里绝对是最扎眼的存在,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性格好人也实在,都愿意对她释放善意。
这不,马上就有热心肠帮她找到了李树。
“好兄弟,你姐姐给你送饭来了,你说你,有这么标致的姐姐咋不早说?你这个兄弟俺交定了!”
“可上一边儿去吧!遇见谁你都这么说,花心!”
“诶~别以为俺不知道你打的啥主意,你刚那是啥眼神儿啊?下贱!”
“俺啥眼神儿呀?俺眼神儿有问题吗?俺这是批判的眼神儿!”
“别挡路。”推开气急败坏两句话不对付就骂成一团的二人,李树找地方洗了手,顺便擦了把脸,这才走向秦小妹。
“以后早上不用送了,起太早人迷糊,我干活也没那么多讲究,早上一般都不吃的。”
说是这么说,可李树还是接过秦小妹递来的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把水囊也一道递给他,秦小妹挪到李树旁边,俩人一边看热闹下饭,一边吃包子。
“这不是干娘要来家帮我一起收菜嘛,我就蒸了包子,你又难得在家门口干活,怎么能饿着你?就吃去吧,明天姐还给你送。”
干活早,哪儿有肚子不饿的,李树一连吃了三个大包子还没够,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水,又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那个骂街的泼妇就是之前打你的那个?瞧着过的也不咋如意嘛,早上我来的时候就开始干仗了,到现在还在吵吵,她男人靠不住,一句话也不说,窝囊。”
别看李树年纪不大,看事情却挺透彻的,牛爱花是强势没错,可她要不强势日子就没法儿过了,梁恒是个好人,可作为丈夫和孩子爹,是真靠不住。
两家有龌龊,秦小妹可没忘记牛爱花对她的侮辱,虽然她们最后看在同个大队社员的份儿上,握手言和了,可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
听说后来王大娘为给秦小妹出气,在上工时给牛爱花使了两个绊子,她硬是一声儿也没敢吭,看来是知道自己干的事儿招恨,还有些羞耻心。
牛爱花的娘家爹娘刚才李树也指给秦小妹看了,瞧着是挺好说话挺实在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为啥这么狠心,在女儿最难的时候一脚将人踹出了家门。
即使牛爱花再不争气,到底也是抱着孩子来求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再大的火气也要顾着点儿孩子吧?
好歹让她们一家三口住一晚上,吃了饭再想出路也行呀。
从这里就不难看出来,老牛家也是一样的偏心眼儿,一样的心狠,难怪牛爱花这么恨。
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她脾气又硬,怎么能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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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9章 好人不好当
没想到偷偷看热闹还能把热闹看到自己身上来!
同样为人父母,易枝兰怎么也想不到,公婆能偏心到这种程度!
一个爹娘生的,再有差别能差到哪里去?
公婆偏向干啥啥不成、吃啥啥没够的二叔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可凭啥委屈另外两房?
竟然连分家这样的大事都藏私,悄摸扣下集体的三十块钱留给二叔作老婆本,那钱可不得有自己家一份!
从生下来到现在,易枝兰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她想着反正也撕破脸了,不如就闯进去!把事情闹出来,叫乡亲们都来看看这老婆子多么偏心,重新分回属于自己一家的钱。
脚都迈出去了又收回来,易枝兰满脸纠结。
院子里没人,她闯进去是解气,万一婆婆改口不认咋办?
老太婆连自己孙女的救命钱都惦记,做人到这份儿上早不要脸了,万一她不认还反咬一口……
她是婆婆,易枝兰是媳妇儿,天然就处在弱势,有理也说不清。
再说家都分了,村里社员都是见证,现在才翻事儿出来早不赶趟了。
恨只恨分家分的匆忙,婆婆又早有私心,今天扣一点儿明天扣一点儿,同个屋檐下住着,硬是一点儿没叫人发现她偷摸藏钱。
死老太婆也真是好心机,算计起亲儿子来一套一套的,明明就有钱,硬是按捺着不声不响,天天野菜团子当饭吃,装模作样。
自己今天要是不来,怕是一辈子都要吃这个哑巴亏!
如今她敢把这钱拿到明面上用,就是算好了时间久远,没人说得清楚钱的来处。
问就是勒紧裤腰带,天天吃野菜团子攒的。
为了宝贝儿子做到这个地步,三个娃也就钱二娃有这待遇。
难道真要如了他们的意?看着这母子俩拿三家人的钱去娶新媳妇?
光是想想易枝兰牙都要咬碎了。
想得美!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是公婆先不把自己一房当一家的,那就不能怪她这个当媳妇的胳膊肘外拐了。
没有惊动屋里窃窃私语做美梦的母子俩,易枝兰抱着儿子悄悄退出院子。
她先去地里把娃交给丈夫照看,然后扭头就去了村豆腐房。
任凭你母子俩毒计频出,也架不住有人釜底抽薪!直接掀你老底!
豆腐房里,秀珍和春草照常搭档认真完成今天的工作。
钱二娃不管不顾来闹了一通,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原本安静忙碌的豆腐房今天格外热闹,时不时就有人来打听秀珍是不是真的有了相好、啥时候请吃喜糖,搞的她烦不胜烦。
春草跺着脚赶过几次人,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妇联的几个女同志过来看妹娃的情况,发现这边吵闹,这才呵止了这无休止的侮辱。
剩下几个流氓嘻嘻哈哈还不想走,被膀大腰圆的妇女拎着脖领子提起来,一口老痰吐在脸上也老实了。
秀珍得以喘了口气,阴沉着脸默默干活。
她心情不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种情况下易枝兰找过来想也知道得不了好脸色,好在她也不生气,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等秀珍忙完。
多年妯娌,一个屋檐下没少干仗,这个大嫂子啥时候对自己这么客气了?秀珍心里吃不准易枝兰啥意思,但见她没上来讨人厌,就没赶人。
豆腐房起的早,收工也早,把最后一个空桶放倒沥水,秀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一眼还等在门口的易枝兰。
后者站起身,两个曾经的妯娌沉默的找了个没人的犄角旮旯说话。
被缠的烦了,秀珍已经不想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口水。
她直言:“如果你是为给钱二娃说情来的,就回去吧,全天下就剩他一个男人我也不会跟他过,要钱更是一分也没有!”
倒是没想到唯唯诺诺的秀珍有一天也能疾言厉色不打结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看来离婚对她确有好处,易枝兰好笑钱二娃竟然和这样的好女人离了婚,果然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二人已经不是妯娌,也没了利益牵扯,面对如今的秀珍,易枝兰心平气和,全没有了当初的戾气。
她今天可是为做好事来的,对秀珍母女俩大大的好事。
“别这么说,家都分了,我才不干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易枝兰昂头。“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能干,真要害你难道你都能躲过?”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真手眼通天妹娃也不会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度过一天又一天。
话是好话,可听着怎么不得劲儿呢?
秀珍的脸色刷一下变戏法似的,有些发红,“你····难不成不看孩子不干活儿,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易枝兰:“······”
也没人说过好人这么难当啊!
“算了算了!你记不记我的好不重要,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人,你听我说····”
将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说给秀珍听了,易枝兰睨着她算不上好的脸色,终于还是不忍心,再三提醒。
“这钱来的不容易,你放在婶娘那儿挺好的,人家肯定不能贪你这点儿钱。
不过你自己心里也得有数,你前头那个和老太婆都想着这钱呢,你可得把住咯,千万不能松手!”
一旦松手落到老东西手里,这钱的去处能把秀珍恶心死。
自认也是为给自个儿小家划拉东西不要脸不要皮的主儿,可即便是易枝兰也干不出拿娃的救命钱结婚生儿子这种混账事。
她道德水平在全大队都算低下的,尚且不能忍耐,秀珍的脸色不用想,直接黑成锅底。
女人感性,秀珍始终记得妹娃出事那天钱二娃的表现,心存侥幸,想着他哪怕不是个好丈夫,或许能做个好父亲呢?
谁曾想这才几天啊,他就闹幺蛾子。
不仅杜撰自己找姘头相好,还和前婆婆商量用娃的救命钱娶新媳妇生儿子!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虽说易枝兰来告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是因为不满公婆偏心藏钱所以才不想钱二娃心想事成,可她有句话说的没错。
“只有千年害人的,没有千年防人的。”
如今还没撕破脸皮呢,村里的社员都还认钱二娃是妹娃亲爹,他就敢使这样的毒记,以后撕破脸皮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打心底里更提防那母子俩,秀珍想着不行还是得把这事儿闹出来,狠狠打肿钱家母子的脸。
省的他们总拿亲人的名义做挡,做尽害人的事!
第1000章 离别时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很多,远在公社的秦小妹并不知道。
她这会儿正和林立业面对面站着,后者清俊的脸上涕泪横流。
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哭半个小时了。
看这架势,还有一会儿呢。
和秦招娣一样,今天也是林立业出发去大学报到的日子。
秦运国和林帮娣一个要上工干活一个要带孩子伺候自留地,都舍不得耽搁一天工时来送,最后只有李祖富和亲妹子来娣送招娣。
辛苦考上大学,还是重点大学,招娣的待遇未免让人心酸。
同样是去读大学,林立业的待遇就要好多了。
爸妈一早就上下打点,将他大学生活安排的明明白白,到了出发这天全家出动不说,还来了好些亲戚。
就连秦小妹和钱庆春也来了,带来了不少自家制的小菜。
前一秒面对母亲喋喋不休的叮嘱,林立业还有些不耐,转头看见秦小妹和钱庆春风尘仆仆穿过人山人海朝自己而来 ,他眼睛当时就红了。
“小妹!庆春大哥!我……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林立业抹着眼泪迎上去。
没见过秦小妹,林家的亲戚见林立业如此激动,忍不住八卦。
“这谁啊?小姑娘长得真俊~大眼睛双眼皮儿,像样儿~”
“是不是立业的同学啊?她不用去大学吗?”
长这么漂亮再学习好可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谁家千金?
林家的亲戚都是公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最次的也是车间小领导,因此大家先入为主,都以为秦小妹也出身殷实人家。
还没从儿子的区别对待中缓过劲儿来,季菀心里酸酸的,暗道一声儿大留不住,和亲戚们介绍时只说秦小妹是个手艺人,不读书也过的很好。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小妹这样的可比那些家庭好送去学校里混日子的要强多了。”
唯恐亲戚们露出看不起人的表情伤害秦小妹,护短的季菀紧着解释。
她始终认为碍于经济原因无法读书进步和烂泥扶不上墙是两码事。
秦小妹对待生活认真;对待朋友真诚,她这样的人就是个睁眼瞎,这辈子也是有福的。
没想到林家不仅林立业看重秦小妹,就连季菀也对她赞不绝口。
亲戚们今天聚在一起是为好事儿来的,自然不可能悖逆主家的意思和人对着干。
纷纷道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灾荒年都饿不死手艺人,有门儿手艺精进着,和读大学一样有前途。
还不知道自己这一露面引得多少人打量,秦小妹先笑着恭喜林立业即将要开始大学生活,然后才帮着哥哥将兜子打开,开始一样儿一样儿往外掏东西。
“这是酱瓜、这是酱豆,还有腌菜、炸鱼,这还有一罐子野蜂蜜,可有营养了。”
跟掏聚宝盆似的,钱庆春面前的袋子好像有什么魔力,秦小妹能一直从里掏出好东西来,看的林立业眼睛一亮又一亮。
这么远的路,哪怕有自行车要把这些东西驮到公社来也不容易,林立业心下感动,忙问兄妹俩吃饭没有?一路过来还顺利吗?
东西都掏完,兜子也瘪了,秦小妹手里小心翼翼抱着一小坛咸鸭蛋,笑的温柔。
“都好呢,早饭在家吃的,你不用担心。呐~这上回你说好吃的咸鸭蛋,又给你裹了些,还没熟呢,再过半个月才能吃。”
大溪沟村临山近水,村儿里养鸭子的社员不少,吃河鲜长大的鸭子下蛋勤快,品质也高,做出来的咸鸭蛋比之供销社里出来的江苏货有过之无不及。
只吃了一次,林立业这小子就爱上了,天天缠着秦小妹再给他搞点儿过来。
因着这东西不好运输,秦小妹紧赶慢赶才赶在他出发去读大学前凑够这一坛子,就都带上给他以后慢慢吃。
双手接过这坛子平平无奇的咸鸭蛋,林立业眼眶红了。
刚才那么多亲戚围着他叽叽喳喳,他只觉得烦,一点儿没有舍不得,可现在·····
一坛咸鸭蛋勾起他即将离开家乡的复杂感情。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新生活满是憧憬,对家人故土又舍不得放不下的复杂感受。
细算起来,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值钱,可能也就咸鸭蛋能卖上价,大多数在供销社都能买到,不稀奇也不珍贵。
和亲戚朋友带来的钱票比起来实在有些寒酸。
可就是这些东西,这些家乡的味道,才是林立业真正想要带走傍身的。
吃一口,仿佛又回到了大溪沟村,回到那个蛙鸣伴随微风入梦,温暖踏实的夜晚。
“谢谢你,小妹。我到学校会给你写信的,每个月都写!你一定要记得来公社拿信,一定要给我回信!”
又是这话,林立业这傻小子到底是有多怕和自己断开联系?秦小妹笑笑,耐心哄小孩儿,“放心吧,我指定第一时间给你回信。
这些小菜你先吃着,吃完了写信告诉我还给你寄,野蜂蜜的话不一定能弄到,要实在没有我让小树盯着点儿,上老乡家收了给你寄去也是一样的。”
大溪沟村没人养蜂,好在李树经常出去干活儿,见闻广些。
听他说离这不远的黑水沟有社员养着蜜蜂,到时候想办法匀过来两罐儿想来不是难事。
紧紧的抱着咸鸭蛋,好像里头装的是金条,林立业一眼不错的看着秦小妹,珍惜和她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同样赶大早来践行,并且担当主要劳动力的钱庆春傻子一样站在两人中间,总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
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好伤心啊~
可惜傻大哥的心情没人在意,林立业看着秦小妹,眼里的舍不得都快包不住了。
这时候秦小妹要和电影女主角似的拉着他的手说句“别走”,林立业这傻狍子搞不好能硬抗老爷子的鞭子,留在家里。
不过生活不是拍电影,秦小妹也没有要求别人放弃人生陪她胡闹的恶趣味,眼看火车开始上人了,她催促林立业快快上车。
“去吧,路上警醒些,看好自己的东西,到了给我写信,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
到底是个老太太,这种时候秦小妹的话总是特别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叮嘱。
林立业也不嫌烦,他挤上火车后才打开窗户探出头,冲窗外的秦小妹大喊:
“一定一定!要给我回信啊!我会给你寄好吃的,还有····还有新衣裳!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第1001章 叮嘱
去读大学又不是去蹲号子,怎么还哭唧唧的?秦小妹不理解林立业哪儿来这么多的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似的。
但看了一眼伸长胳膊死死握住儿子双手不放,已然哭成泪人的季菀,秦小妹忍不住暗叹。
‘基因可真是强大。’
和做母亲的比起来,林父的感情要内敛很多。
他还是一贯少言少语的样子,陪伴在妻子身边,一家三口挤在一起说话时,只能从微微拧起的眉头看出他对孩子难言出口的关心。
以林立业的家境,他就算考不上大学这辈子也是吃穿不愁的。
长辈对他的期望除了健康长大、没病没灾,就是少惹是非、少丢人,更多的再没有了。
当然这是考不上大学的说法,考上了大学,待遇自然不一样。
“受教育好啊~不吃没文化的亏,多学多看多长见识,以后要能做个对祖国建设有贡献的人,那可真是祖宗先人保佑,光宗耀祖了。”
这是林凤德得知孙子考上大学说的原话。
上了年纪,早些时候打仗又落了腰伤,老爷子没法儿太长时间站立行走。
他虽然没来送行,可心里却挂念着这“光宗耀祖”的大孙子,早托关系打点好了林立业之后大学生活里的一应事情。
算算时间,那边估计早就准备好一切,就等接人了。
同样是去外地读大学,秦招娣和林立业所受待遇天差地别。
其中固然有家境不同的因素存在,可父母重视与否同样关键。
闺女考上大学很让秦老大两口子长脸,在生产队里耍状元爹妈的威风过够了瘾。
原本他们是答应过招娣要来送行的,可临了快出门时秦铁根闹肚子,哭的歇不住,林帮娣只能留在家里照看。
至于秦运国。
村里要扩宽排水渠,活儿不多,满打满算两天能干完,但因为淤泥恶臭,大队部为了调动大家干活的积极性,提前说好来干活的社员不论男女,干够一天都给记满工分。
那可是满公分!
为了挣钱养儿子,秦运国恨不得天天都有挖臭水沟这样的好事儿,自然是一天也不愿意耽搁的。
就这样,两口子又一次将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抛之脑后,独留下落寞的招娣站在火车站,面对家的方向默默流泪。
她真是个很好的姑娘。
知恩图报,做事洒脱,不轻易与人结仇也不记仇,就是伤了她的心也没关系,只要哄一哄她,哪怕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她自己也能想开。
可就是这样的招娣,终于也在付出真心又被反复践踏后硬了心肠。
最后一滴眼泪留给生她养她的故土,从此以后,她秦招娣再不会掉一滴眼泪给不值得的人和事。
作为现如今跨省出行的唯一交通工具,火车站不分白天黑夜总是人流攒动,热闹堪比市场。
横隔开乘客与火车的站台围栏已经掉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后又被南来北往的乘客盘的发亮,倒是显眼。
它们见证着匆匆过客的喜怒哀乐,亲人重逢、悲苦离别,日复一日。
招娣靠着围栏,身前是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堪堪够装下她在家里所有的东西。
路程遥远,粮食不好携带,也怕遭贼惦记,便在李祖富大队长的帮助下全折成粮票,和村里社员们东拼西凑的三十八块钱一起贴身放在招娣靠近心口的内兜里。
钱票冷冰冰的本来应该没有温度才对,可不知咋的,招娣就是觉得心口滚烫,似有千斤重,压的她想掉眼泪。
其实她大学生活期间的吃喝是不必愁的,班主任说过,等顺利报到后学校就会发放生活用品。
像招娣这样家里贫困且情况特殊的,打个报告院方说不定还会酌情提前发放给她一部分生活费。
带着这些钱与其说是解决温饱问题,还不如说带着个念想。
同时这也是姐妹俩所有的家当,来娣说的没错,这钱留在家里早晚得被翻找出来用作他处,姐俩谁也沾不上边儿,还不如带走!
其实家里困难,招娣是个孝顺的闺女,她不是没想过拉拔一把,毕竟弟弟还小,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这些钱····这些钱是乡亲们为她准备的飞跃农门、改变人生的路费!专款专用,说啥不能留给铁根!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知道这一趟出去是过好日子去的,招娣也难免心慌。
她手心里都是细汗,此时也顾不上了,拉着来娣的手一遍一遍叮嘱她在家里多干活少说话,千万别和爹娘再起争执。
纵使千不好万不好、偏心偏到山沟沟里去,秦运国两口子也好好的拉扯大了两个姑娘。
爹娘就是爹娘,真闹起来招娣是得不了好的。
“关系能处就处,不能处就躲,万事等姐读完大学分配上工作以后再计较。你放心,姐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母同胞的两姐妹,性格天差地别。
一个内敛的像水一样;一个火爆的像个炮仗。
要说这村里还有什么是招娣放心不下的,那就只有妹妹来娣了。
此时的来娣心情也很复杂,她既为姐姐高兴又舍不得姐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怎么看怎么怪。
“姐知道你心里苦,姐也舍不得你,一想到姐这一走家里就剩你一人难做,姐这心就跟钝刀子割肉似的难受。”
这话是真的,招娣一直希望能带妹妹一起走,只是来娣不愿意,她怕自己变成累赘拖累姐姐进步的脚步。
“要好好照顾自己,每个月姐都会给你写信,你一个人出门不方便,嘴甜些,主动帮着干点儿活儿,请你三姐帮你把信捎回来。”
这并不算强人所难,秦小妹有自行车,又做着公社那边的裁缝生意,几乎隔个三五天就要走一趟。
乡亲们没少请她帮忙捎带东西,她性格好,只要不耽搁正事儿基本都会应下。
贴着心口的内兜里,秦小妹给的那张大团结静静的躺着,回忆她给钱时的态度,招娣叮嘱来娣。
“要用钱就给姐写信,姐生活费用不完的都可以寄给你,平时有事你就往大队部跑,有啥主意不敢自己拿的····就去找你三姐。
记住!别管人家要吃喝,姐生活费用不完的,我们不愁钱用。”生怕来娣眼皮子浅招人厌,招娣再三强调。
“来娣,乡亲们都是好的,可真遇到事儿能帮咱的只有大队长,老三····之前是我们不厚道,对不住她,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去麻烦人家。”
第1002章 等你回来
相处这些日子,招娣也算看明白了,秦小妹这人嘴甜心热是个好的,唯独有一点,就是怕麻烦。
有什么事儿大大方方找她商量,开门见山的反倒好说;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他,浪费她的时间只会让她抵触。
细数这些日子和她对上的手下败将,哪一个不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撩扯过两招?
要么洋洋洒洒说上一堆废话,最后妄图以孝道逼迫她就范;要么直接把目的写在脸上,还假惺惺的攀关系,扮可怜。
结果哪一个得好了?哪一个又如愿了?
所谓真诚才是必杀技,之前的错误已经犯下,招娣如今回头只盼着还不算晚。
得和老三保持在一个友好又不过分打扰的距离,小妹这人,只要不招她烦,来娣真出了什么大事她是不会不管的。
招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来娣这个亲妹子。
虽说乡亲们是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都不是外人,可其中最让她放心的还是只有李祖富和秦小妹。
爹娘····曾经也算是吧。
可有了弟弟以后,他们就成弟弟一人的爹娘了,所幸闺女乖乖听话他们也不会缺吃少穿,就这样吧。
很多事情一开始没有希望就不会觉得失望。
放弃从爹娘身上索取曾经拥有却再得不到的亲情后,招娣和来娣都感觉轻松多了。
开始上人了,招娣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怀里抱着一个包袱,紧紧护着自己的东西随着人流挤上车。
李祖富一直没有离开,他必须要亲眼看着大队里第一个重点大学生奔赴锦绣前程才能放心。
“队长叔!”好不容易挤到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招娣伸出手,来娣红着眼圈儿连忙迎上去,两姐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叔,我这就走了,我家里····麻烦你看顾着些,铁根是不用担心的,只要爹娘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受不了委屈,倒是来娣。”
招娣低下头,满眼爱怜的看着妹妹。
“我和来娣说过了,之前那些吵吵闹闹的事以后不会再犯,她会老老实实干活儿的,请大队部帮帮忙,要是家里再干仗····就送来娣去知青点住吧!”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招娣这一走,家里就剩下来娣跟个外人似的横插在他们一家三口中间过活,日子久了难免胡思乱想,万一忍受不了要闹起来招娣也理解。
毕竟在没有弟弟之前爹娘对她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这前后差距如此之大,是个人都受不了。
虽说私底下招娣总劝来娣多做少看、别说话,过自己的日子就行,可真到撕破脸过不下去的那天,她又不愿意妹妹委曲求全。
既然来娣坚持不肯跟她到蓉城去,那就让她先住进知青点跟爹娘隔开吧。
远香近臭,说不得分开以后双方感情还能好些呢。
至少不会一见面就吵吵嚷嚷,给人家大队部添麻烦。
这是小事,本来调解社员家庭矛盾也是李祖富的工作之一,没什么好做难不能答应的。
“放心吧妮儿,你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可别忘了乡亲们今天对你们姐妹的帮扶。家里你也不用操心,只要咱大溪沟村还好好的,你爹娘妹子就能好好的。”
没有华丽的词藻,李祖富一番话说的脚踏实地,听着就让人安心。
果然招娣心中大定,最后一点儿担忧也没了,她眼含不舍望着哭红鼻子的来娣,姐妹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好在彼此互通心意,即使不沟通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都要好好的。
随着火车鸣笛三声,李祖富上前将来娣拉开。“别哭哩,招娣过好日子去哩,是好事儿啊~”
知道是好事儿,可一想到要分开这么长时间,来娣还是舍不得。
“姐!你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就吃,好好养身体。要用功读书····也别太用功读书,身体最重要,我····我等你回来接我!”
最后这句话来娣是撵着火车说的。
招娣没有回她,只含着泪噙着笑,一边朝她大力挥手,一边用力点头。
用不着山盟海誓,这样的承诺才最牢靠。
另一边,林立业也该到出发的时候了。
秦小妹和钱庆春凑上前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挑食”之类的,老生常谈了。
搞得跟生离死别,这辈子最后一面似的,把哭哭啼啼的季菀都给逗乐了。
林父拦下想追着火车撵的亲戚,“行了行了~这么大的人也该放他出去历练历练了,回头放假他还回呢,现在哭哭啼啼的舍不得,等他回来一个个的可别嫌他烦。”
这倒是,林家和秦家财力相差巨大,蓉城那样远,平时就是有假招娣只怕也舍不得来回的路费。
可林立业就不一样了,林父在物资管理公司工作,大小也是个领导,洽谈工作、采购物资时顺便夹带点儿私货,简直不要太方便。
秦小妹自行车就这么来的。
这么一想心里舒服多了,季菀可算破涕为笑,又开始为考上大学的儿子骄傲起来。
送走林立业,林家宅中芳姐已经忙活一天准备好家宴招待亲戚们小聚。
林家父母盛情邀约赶早来给林立业饯行的秦小妹和钱庆春入席,可因着时间不早,还得去找陈媛,兄妹俩客气婉拒了。
反正这之后林立业但凡想回来就能回来,也不是见不着,之后再聚也是一样。
见兄妹俩不是客气,是真有事情要办,林家人也不勉强,只是饭可以不吃,东西却不能少拿。
从林家宅出来,好不容易减负的自行车上又挂满了东西。
这可把钱庆春心疼坏了。
他甚至想让秦小妹骑车,他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背在自己背上腿儿着回去大溪沟村,生怕把自行车给压坏了。
咋说呢,人傻是傻点儿,但确实是过日子人。
第1003章 紧俏
“别耍宝啦~”眼看钱庆春真要把自行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往自己身上挂,秦小妹头都大了,赶忙出声阻止。
这要叫陈媛看见不得心疼死?
这回兄妹俩上公社来目的有三,给林立业送行只是其中之一。
最主要的是秦小妹手里的活儿得尽快交了,再积累家里该没地方堆了。
再说钱庆春这边也得和陈媛联络感情。
傻小子这段时间没少和二狗几个牵着丧彪上山下河,攒了不少山珍要送给对象。
匀给林立业的野蜂蜜就是他搞来的,除了有些杂质滤不干净,确实是有营养,风味也很独特。
兄妹俩受秀珍所托,原本前几天就该来公社给妹娃买营养品的,但钱庆春第一回搞野蜂蜜没梁平有经验,虽然腿长跑的快,但到底没有背上长翅膀的灵活。
被叮了满头满脸的包,跟猪头似的,他怕陈媛担心,养了好几天才敢进城。
算起来俩人得快半个月没见面了,想想就忐忑。
他们是自由恋爱,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别说大溪沟村到公社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就是真隔了千山万水,也不能半个月不见面。
有些害怕未来岳父手里的杀猪刀,钱庆春不敢一个人去找陈媛,死乞白赖拖着秦小妹不让她去副业办。
好话说了一箩筐,目的就为妹妹给自己说句好话,实在不行····壮壮胆气也好。
“白长这么大个儿,胆子还没芝麻大!”
感觉面对小钱时自己翻白眼儿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秦小妹心知道这样不好,有意改正,只说了一句就带头走进供销社。
没错,纯情大男孩儿小钱同志才到供销社门口就羞红脸走不动道了,只得秦小妹一脸无语的在前头开路。
布料柜台忙碌依旧,陈媛虽说脾气火爆但做事认真,无论是对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如此,在这一堆铁饭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负责、专业。
就是脾气不好····头顶上“不准随意辱骂顾客”的字条配上她冷艳如寒霜般的俏脸,只一眼就看的钱庆春心虚不已,头都不敢抬。
万幸路过肉档时屠夫陈并没有当班,这一趟虽然不容易,但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哼~”刚忙完手头的活儿,送走一对极难缠的母女,陈媛抬头想要活动活动脖子,正好就看见秦小妹从外头进来。
还有躲在她身后,一脸受气小媳妇样的钱庆春。
“·······”
也是奇怪,他这么大的个子,这么魁梧的身材,做出这副死模样却并不违和,反倒觉得很配他的性格。
“就是个傻子!”
叹了口气,陈媛转头和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收拾东西准备提前下班。
铁饭碗就这点儿好,只要不涉及严重问题,轻易丢不了。
“陈媛姐~”秦小妹没好气的拉了一把瑟缩在她身后的钱庆春,后者会意,忙不迭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送进陈媛手里。
大概是心里有气,陈媛没搭理他,在一众售货员炙热的目光中,将背篓推进休息室。
几个在秦小妹这里订了衣服的女同志赶忙也丢下手里的活儿,嬉笑着跟了进去。
“媛媛!帮我找找呗~我那料子送给秦师傅都一个月了,也该轮到我了~”
说话的女孩儿圆脸蛋儿,看着年纪挺小,其实已经结婚是两个娃娃的妈了。
家里人口多,每年做衣裳都是大开销,好在她走关系调到了布料柜台工作,能捡点儿瑕疵货,占点儿便宜。
再加上秦小妹心灵手巧,很有些巧思,不管是染色出错的料子还是印刷花纹有瑕,她都能扬长避短,做出漂亮又剪裁舒适的衣裳来。
虽说她制衣的价格比车缝社的高,可不论是样式还是服务都是一等一的!
好处说也说不完,唯一的坏处就是随着小秦师傅制衣的口碑远播,慕名来找她做生意的顾客也越来越多。
听说隔壁公社都有人找路子递料子过来,如今要做件冬衣竟然得从九月就开始排队,就这还是有缝纫机后的速度呢。
不过供销社的女同志们不必愁这个。
因着秦小妹住在乡下,进城一趟停留不了太长时间,她做好的衣服一直都是放在布料柜台等顾客自行凭单据来取的。
女同志们给秦小妹行了这方便,秦小妹投桃报李,她们的衣裳总是做的格外快。
人情社会嘛,插个队有啥稀奇的。
就算被别的客人知道,也只恨自己家里没有个在供销社工作的好闺女,占不上这便宜,只能乖乖排队。
原本陈媛脾气恩怨分明,在供销社里算不上人缘好,只她父亲是屠夫,一起工作的那些拖家带口每月肉票都不够使的同志才会迁就她些。
如今好了,再加上个裁缝匠小姑子,陈媛和钱庆春的事一定下来立刻就成了全供销社的香饽饽。
那些曾经对她那个屠夫爹嗤之以鼻,不屑与她来往的女同志们全在一夜之间转了性子,个个展开花一样的笑颜,说话也温声细语。
原本陈媛性格冷淡、脾气不好,长得又扎眼,在一群同样青春靓丽的售货员中是颇受排挤的。
现在想想,之前那些夹枪带棒的酸话,还真是好久没听说过了呢。
大背篓里全是堆叠好的刚做好的新衣裳,数量惊人。
对照着衣裳上夹带的单据,一路往下翻找,好半天才抽出两件花布夹袄来,一看就是小孩儿穿的,陈媛头也没回,递给刚才说话的圆脸售货员。
“呐,给你”
吃人的嘴软,为了“走后门插队”圆脸售货员给陈媛塞了一筐很漂亮的柿饼,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另外几个同样送了礼的这时也走进来,叽叽喳喳围着陈媛要自己定做的新衣裳。
即便有铁饭碗旱闹保收,又守着布料柜台,女孩儿们经济也没宽裕到月月做新衣。
如今她们来拿的,其实是帮人定做的,
想不到吧?做件衣裳还有几道弯。
如今公社基本都传遍了,供销社里最紧俏的不是解放鞋,是秦师傅的缝衣针。
第1004章 野蜂蜜
供销社紧挨着的就是车缝社,公社里也有别的裁缝匠,就连大溪沟村在秦小妹之前也有一个裁缝手艺人,时不时的能接到些缝补的活儿。
只是生意不咋滴,两口子日常还得上工干活,裁缝活儿挣的那点儿钱连补贴家用都不够。
像秦小妹这样不声不响将裁缝手艺发挥到极致的,整个公社还真就她这一个。
物以稀为贵,很多第一次上门的顾客都是因着从众心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排队的。
结果做一次就喜欢上了,再也瞧不上车缝社的手艺。
可找秦师傅做衣裳的人实在太多了,平时没事儿等着也就等着,可碰上结婚或者老人过寿这样的喜事、急事,就只能想想办法走后门儿了。
秦师傅不住公社,不过来供销社拿过衣服的人都知道她未来嫂子在布料柜台工作,是个高挑漂亮但性格冷淡的姑娘。
为了能早点儿拿到衣裳,顾客们绞尽脑汁,找同样在布料柜台工作的亲戚帮忙排队,为此搭点儿人情买点儿礼物也心甘情愿。
本来年轻姑娘嘛,多少是有些爱慕虚荣的。
有一份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固然惹人羡慕,可也没人像捧领导似的捧着她们又说好话又送礼的,自然受用。
这样动动嘴皮子卖卖脸面,就有油水捞、有好处收的事情她们甘之如饴。
久而久之,女孩儿们对陈媛与秦小妹越发客气,秦小妹不常来,陈媛就成了她们交好的主要目标。
对这些心知肚明,深知人情社会里是杜绝不了拐弯儿关系的,秦小妹和陈媛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儿,只要姑娘们带了料子过来,照样给她们加急做。
于陈媛而言,工作是责任,同事关系怎样她并不太放在心上,可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谁又愿意剑拔弩张的互相看不顺眼呢?
外头都说找了陈媛这城里姑娘又是售货员的当对象,老钱一家是烧高香祖上积德了,可只有陈媛知道,她也得了老钱家的好处呢。
这不,生活轻松多了。
拿完给同事们“远房亲戚”定做的衣裳,背篓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放在供销社等着客人自己来拿了。
得了好处的售货员们对此一点儿意见也没有,见秦小妹果然加急先做了她们的订单,个个眉开眼笑。
一叠声催促陈媛快别忙活了,赶紧出去招待秦小妹和钱庆春,她剩下的工作也很快有同事接手,态度那是没的说。
甭管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不给自己心里添堵总是好的,陈媛也不和她们客气,拎起兜子就走。
时间还早,陈媛现在和钱庆春关系不一样了,人来公社肯定是要带去家里招待的。
只是信息不通,爹妈还不知道钱庆春兄妹俩来了,家里估计没什么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好菜。
这样想着,回家之前陈媛拿出饭盒先去国营饭店打包了两个硬菜,红烧肉和卤牛肉。
想着好久没见对象了,她还特意问了问人家今天有没有红烧猪大肠。
或许是她长相气质和那玩意儿差距太大,扯票的女同志跟见鬼一样看着她俏丽的脸,缓缓摇头。
“同志你口味可真刁钻,这个我们饭店真没有。”
闹了个大红脸,提着兜子出来又撞上钱庆春那张傻脸,陈媛没好气瞪他一眼,自顾自和秦小妹说话去了。
留下小钱同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也没干啥呀?今天一天连多余的话都没说过一句,咋的立业兄弟无视他就算了,就连小媛也不和他说话?
真是委屈死个人哩!
好在这份委屈到了陈家便疏解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这句话放在陈媛爹娘身上是真应景儿。
钱庆春长得人高马大,笑的一脸憨厚,不仅有把子力气,心眼儿还好,越和他相处就越觉得这人品质好,过日子准没差。
就连要求苛刻的屠夫陈都勉为其难的点了头,承认这小伙子确实像样儿。
“叔~婶儿~这是野蜂蜜,我自己上山弄的,听说比麦乳精还有营养呢,你俩可得多喝。”
献宝似的从自己那小兜子里往外掏东西,钱庆春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带来的都是这些日子在山上寻摸到的山珍,公社里有钱也买不到,还有些钱老太和钱大娘自家制的小菜,风味绝佳。
都不是啥了不得的值钱玩意儿,胜在心意贵重。
陈家一家三口都很满意,尤其陈媛,这会儿早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脸颊绯红,轻轻挪了下凳子,想坐的离钱庆春近些。
可才刚有动作就感受到老父亲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她撇了撇嘴,无奈也只能不情不愿往回挪了挪。
自己的对象这样上道,陈媛是感觉极有面子的,对钱庆春态度也好了许多。
趁爹娘在和秦小妹说话,她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问钱庆春:“最近····你忙啥呢?咋不来公社了?”
刚处上对象,她实在不好意思揪着脖领子问钱庆春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她?有没有想她?斟酌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脸上被蜜蜂蛰伤的红肿已经散去,但仔细看还能看出来一些痕迹,钱庆春下意识摸了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见两位长辈没有注意自己这边,他才道:“我说了你可别笑,前两天我就是来了估计你也不想见我,脸肿的猪头似的,都快把人笑死哩。”
“啊?”陈媛错愕,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仔细看看钱庆春的脸好像是有一些没完全退散的瘢痕,应该就是被蜜蜂蛰的。
想想刚才那一罐子野蜂蜜满满当当,她气得跺脚。
“你这人有没有常识?不知道蜜蜂蛰人是会把人蛰死的吗?好端端的吃啥野蜂蜜呀!”
早知道会被骂。
从山上下来爹娘逮着自己也是一通教训,可钱庆春不会骗人,更不想骗陈媛。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不掺一点儿算计。
“我····我没啥本事,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听说吃蜂蜜嫩脸,美容呢,你这么漂亮,我就是·····就是想叫你高兴高兴。”
没想到惊喜是没有的,惊吓还差不多。
这和告白没有区别的一番话说的陈媛羞涩的想要捂脸。
她倒是也想说两句软话给钱庆春听,可无奈实在是害羞,只好借口做饭,把秦小妹给拉走了。
秦小妹:“就知道今天又得做传话筒,怎么你们处对象的人都一个毛病?”
第1005章 蒸扣肉
两辈子加起来,秦小妹都没谈过恋爱。
家里地里的活儿她很有经验,生活和工作也算有些巧思,是个机灵人。
唯独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儿事是一窍不通的。
如果陈媛找上她是为这段感情提点儿建议,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比起男人,秦小妹搞不好对桌上这块猪五花更有兴趣些。
该怎么料理呢?红烧肉?刚才路过饭店已经打包了,不行蒸扣肉吧?软和入味,想想就流口水。
该说不愧是屠夫,这样漂亮的三线五花肉没点儿关系有钱有票也买不到,品质太硬了。
“小妹?小妹!”陈媛自顾自说了半天,羞都要羞死了,却迟迟不见秦小妹搭话。
回头一看,傻丫头对着案板上的五花肉眼睛都快瞪直了。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看不出一点儿世俗的欲望,全是食欲呀!
“·······”
到底年轻,又一心全扑在生计上,自己说的这些她怕是从来没想过,算了算了,一个也指望不上。
叹了口气·····陈媛还是想不通!
她劈手将猪肉从秦小妹面前夺走,瞪着眼佯怒,逼迫秦小妹看着她。
“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话说的,也太有压迫感了!
不怪钱庆春害怕,连秦小妹都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听了听了!我全听心里去了!放心吧,下回我哥再想上山我就不借狗给他了,没有丧彪他找不到蜂蜜的。”
这不是自夸,秦小妹活了几十年,自诩也算有见识,可真从没见过比丧彪还馋的狗。
为了口吃的,它能支棱着鼻子从山下一口气跑上山顶不喘气儿,毅力惊人。
上回差点儿叫粘豆包撑死,丧彪长了记性,改少吃多餐,不敢贪嘴。
可农户家庭一天就两顿饭,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忙,没空给它开小灶,它只得自己上山去找,时间长了还真练出些本事来。
村里继承梁平衣钵的猎人小分队找蜂蜜、掏鸟蛋、撵野鸡,全指望它呢。
不过别的也就算了,捅蜂窝这事儿属实危险,钱庆春肿的猪头一样回到家里,差点儿把钱大娘吓死,连人带狗都遭了训。
不必陈媛说,家里也是明令禁止不准他再去招惹蜜蜂的。
有秦小妹再三保证,陈媛脸色好看了些。
想了想把猪肉又还给她,爱看就多看吧,待会儿下锅该看不着了。
“家里又不是缺吃少穿,啥玩意儿没有就来公社找我想办法搞来就是了,去惹啥蜜蜂嘛····蛰死了算谁的?小妹,他就是个傻子!你在家里可得看着点儿他。”
关于这点,陈媛的看法倒是和老钱一家出奇一致,小钱虎成这样不管不行了。
这回还只是被蜜蜂蛰了满头包,下回要是掉沟里可怎么办?
他那块头一般人就是看见了也拉不上来,想想都绝望。
要是梁平还在就好了,有他带着上山总叫人觉得安心。
想想梁二哥上陈庄去学兽医有段时间了,还没回来过,也不知道他学咋样了。
好歹相识一场,秦小妹寻思这两年人家没少帮扶自己,回头李树要是接了陈庄的活儿就叫他去陈大妮儿家看看梁平好了,缺什么好给他捎过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还是案板上这条三线五花肉更重要些。
听说秦小妹要蒸扣肉,陈媛也来了兴致。
她主动上前帮忙,“扣肉啊,在国营饭店倒是吃过,自家做还是头一回,难不难做?你哥喜不喜欢吃?”
得益于父亲的工作福利,陈媛一家吃肉比公社的大部分工人家庭都要方便。
和他们比起来,远住在乡下大溪沟村的老钱一家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蒸扣肉,反正在秦小妹的印象里,老钱家是没有吃过的。
她老实的摇摇头。“家里也没做过,不过我哥不挑嘴,啥都能叨两口,目前最喜欢吃的还是猪大肠。”
这一点全家都差不多,都好那口臭烘的味儿。
只是三线五花肉难买,猪大肠也一样,一般杀猪的时候就由屠夫带走自家消耗了,肉档上难遇到,黑市说不定多些。
老钱家一家子老实人,黑市这种地方是想也不敢想的,宁愿不吃这一口,也不能将一家老小暴露在危险之中。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买卖自由、个体户遍地开花的好日子还有几年呢,秦小妹认命,开始烹饪扣肉。
她还是老太太的时候最馋这一口了,干菜做的扣肉好吃,咸菜做的扣肉也不赖,都软烂入味又解馋。
且比起牛羊肉来说,猪肉造价要低上很多,算是穷人打牙祭首选的一道硬菜。
重生而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做。
也没有外人,五个人的饭菜对陈媛和秦小妹来说不算什么。
扣肉上锅蒸,在炉子上热热红烧肉,卤牛肉冷吃更加劲道,再炒个小白菜、洗点儿蘸酱菜就能开饭。
五个人围坐成个圆圈,桌上菜式不多但全是硬菜,给钱庆春都看呆了。
就这媛媛还说家里没菜上饭店打包两个?
只能说从这个时候开始,城里人的生活和乡下人的生活就已经有壁垒了,双方都想不到对方过的是啥日子。
心中暗暗思忖着得更加努力做活儿才行,不能叫陈媛的生活品质下降,钱庆春接过妹妹手里的蒸碗猛的倒扣在盘子上。
咸香四溢,最后一个菜咸菜扣肉也上桌了。
“赶巧了,今天刚好带了我娘做的咸菜来,叔~婶子,你们快尝尝味道咋样?”秦小妹给桌上两个长辈都盛了饭才大大方方坐下。
自己家里蒸扣肉还是头一回,屠夫陈两口子都觉得稀奇,也不怕秦小妹糟蹋肉,笑呵呵夹了一筷子尝味道。
别说,比起国营饭店的一点儿不差!
又夹了一筷子,屠夫陈忍不住夸赞:“好吃!好吃好吃,都动筷子!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早晚是一家人,太客气反倒显得生分,钱庆春这毛脚女婿还算会来事儿,第一筷子先夹给了陈媛。
“哎呀~你···你吃你的呗~”
话是这么说,陈媛红着脸眼神依旧毒辣,一眼就看上了最肥最大的那块扣肉,一筷子夹起来也送进了钱庆春碗里。
羞答答道:“你吃这个~”
反正没外人,两个人处对象,一家人就盼着他们感情好呢,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夹在他们中间的秦小妹。
陈媛不好意思和钱庆春坐在一块儿,屠夫陈也不咋愿意,总不可能叫两个长辈夹在他们中间,只能秦小妹自告奋勇来当这个电灯泡。
看着自己白花花的米饭上滴落的扣肉汤水,秦小妹叹气。
“我上辈子作孽!”
第1006章 又登门
难得一顿饭三个荤菜,硬生生叫秦小妹吃出了肉汁拌狗粮的味道。
好在那两个人还算有良心,也或许是屠夫陈的眼刀太有威慑力,后半程挺安生的,乖乖吃饭。
准女婿难得上门,又有这样好的下酒菜,饭吃到一半,屠夫陈进屋里翻翻找找半天,提出半瓶白酒来。
他想和钱庆春喝两口,不过被闺女拦住了。
“改天吧,一会儿庆春和小妹还得回去呢,路上骑车可得机灵点儿。”
城里不比乡下,治安管理那帮人抓盲流抓的紧,虽说遇上了好摆脱却也耽误事儿,实在不好留兄妹俩过夜。
屠夫陈还有些没死心,直到陈媛抬头看了看左右两户人家,他才作罢。
一个胡同里住着,平时见面虽然也是笑呵呵的,可但凡出事,背后捅刀子的也是这些人。
老陈家父女俩工作都好,一年到头油水不断,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红眼。
这年头,还是低调些好。
讪讪的收起白酒瓶,屠夫陈有些惋惜,“那就下回上家里喝去!我想办法搞两副肥肠,再整瓶好点儿的白酒。”
刚才饭桌上正好说起抽个时间一块儿上老钱家去聚一聚,见老丈人这就开始点菜了,钱庆春点头如捣蒜。
“行~到时候我骑自行车来接媛媛,再上国营饭店打包两个硬菜。”
这时候待客能吃上国营饭店里打包的饭菜算是极高的规格了,屠夫陈越来越满意上道的钱庆春,觉得小伙子一点儿也不傻,这叫大智若愚。
一顿饭吃的大家都很高兴,虽然没喝上酒,但离开林家时季菀给了好几瓶水果罐头,甜滋滋的,秦小妹开了三罐每人倒了一大碗,坐在院子里一边吹风一边吃。
秋老虎威力惊人,刚吃饭吃出一脑门子汗,这会儿吃一碗冰冰凉凉的水果罐头别提有多舒坦了。
季菀给的什锦水果罐头品质很高,里头好些水果都是碾子桥公社没有的,秦小妹估摸着大约又是老爷子的哪个战友打外地邮过来的特产。
城里流动人口多,鱼龙混杂不比乡下清静,刚才吃饭的时候屠夫陈就把院门给关上了。
没想到几个人吃罐头吃到一半,大门突然晃了晃,被人推的。
紧接着陈媛舅妈的声音响起,“这咋的大白天还锁门啊?该不会不在家吧?”
自然是有人在家的。
只是院子里不论陈媛的爹娘还是钱庆春兄妹俩,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端着碗坐在原地。
没人出声回应,也没人起身开门。
这舅妈就是收钱给陈媛介绍二婚头骗婚男的那个,竟然还敢登门,真不怕被打死。
如果秦小妹没记错的话,上回那事儿闹过以后彻底撕破脸,两家已经不往来了吧?
端着碗吸溜一口甜汤,秦小妹抬头去看陈媛,她脸色也不好看,拿着勺的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刚还一脸纳闷的钱庆春见陈媛这副样子,总算想起来门外的舅妈是何许人也。
之前就算了,他没那个身份也没那个立场去找舅妈算账。
可现在他是陈家的未来女婿,这舅妈还敢上门挑衅未免有点儿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陈媛的舅妈可能是属狗的,闻见院子里浓郁还未散去的肉香味,以此断定家里一定有人。
砰砰砰!“大姑姐!姐夫!媛媛!啧~这咋回事儿呢,开门!”砰砰砰!
“我知道你们在家!我····”
还待要说什么,门突然打开了,“哎哟!吓我一跳!”舅妈刚刚举起的手讪讪放下,越过开门的屠夫陈去看院子里的几人。
小院子里五张小板凳,除了起身开门的屠夫陈,其余四人见舅妈来了也没一点儿迎接的意思,坐在凳子上自顾自说话,吸溜罐头。
院门一打开,那股浓郁的肉香更叫人无法忽视了。
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空着肚子到大姑姐家来打秋风,咕噜噜噜~舅妈捂着肚子尴尬一笑,顶着屠夫陈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硬是厚着脸皮挤进院子。
小胡同里住的挤,屠夫陈开门的时候,果不其然见周围几户人家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原本他是不想给媳妇儿娘家人开门的,可想想家丑不外扬,还是把人迎进来再说吧。
和陈家人比起来,厚脸皮的舅妈明显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她一进院子就伸长脑袋往几人碗里看,秦小妹很烦她这副做派,屁股一撅,转了个身去继续吸溜着吃罐头。
还没开口呢就吃了个排头,舅妈脸上一红,一般人到这一步早就羞走了,偏她肚里的馋虫作祟,咽了口口水,又去大姑姐面前晃悠。
老陈家父女俩惯是狠心人,最难糊弄,还是大姑姐好,心软,耳根子也软。
“姐~吃啥呢?”舅妈脸上堆着笑凑上去,陈母却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好说话,头都没抬。
关上院门,屠夫陈也坐回自己的板凳,继续吃罐头。
气氛有些诡异,都说娘亲舅大,舅妈在这个家里还是头一回受冷待,她脸上挂不住,有些气愤。
“不是~这是咋了?大姐、媛媛,你们不会还为之前郝建军那事儿怪我吧?真小气~”
“咔嚓”一声脆响,吓了舅妈一跳。
她转头去看,原来是阴沉着脸的钱庆春一个不小心将手里的陶瓷勺子捏碎了。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
同样的事情,被算计的人如果是舅妈一家,钱庆春不信她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说什么小气,老陈一家要是真的小气,屠夫陈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卖亲外甥女儿这两个畜生捅个对穿了,还能留她上门来找晦气?
陈家的亲戚舅妈基本都认识,打量钱庆春两遍,感觉这人有点儿眼熟,应该是陈媛的对象后,舅妈有些吃味。
她也养了闺女,和陈媛一样都到了处对象结婚的年纪。
准女婿可没有眼前青年合人眼缘,猥琐不说,还没正事儿,上班儿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资万年不涨,不知道该怎么养家。
第1007章 请喝喜酒
陶瓷勺子断成三截儿,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只钱庆春还当没事发生一般,冷着个脸语气极冲。
“你来干啥?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走!”
按说钱庆春只是陈媛的对象,俩人刚开始相处,是不应该对舅妈这样说话的。
可要想受人尊敬,首先自己得是个有德行的人。
舅妈这样撕破脸皮了还好意思来打秋风的,配不上任何人的尊重,活该坐冷板凳。
因此钱庆春说话丝毫不给她留脸,陈家父母也没说什么。
端起碗来喝了口甜汤,屠夫陈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爽翻了,心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
要不是岳父、岳母两个老人还住在小舅子家里,今天这门陈媛舅妈就是把巴掌拍肿也进不来。
眼看一个外人都敢对自己吆五喝六,大姑姐两口子也不管管,舅妈总算正视自己不受待见这个事实。
人家一家子坐在板凳上吃着水果罐头,惬意的很,却没一个人给她端把凳子、递碗罐头。
傻愣愣站了一会儿,舅妈越来越觉得自己像猴,脸皮也像被人踩在脚底下似的,火辣辣的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倒是想走,可想到这一趟来的目的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见她这副死样子,屠夫陈两口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果然下一秒就听舅妈干笑两声,开始东拉西扯。
“我能有啥事儿?我就是啥事儿没有,难道就不能来看看大姑姐、姐夫和媛媛吗?
媛媛这对象处了有一阵儿了吧?还没往家里带过呢,啥时候也带回去给你舅舅和姥姥姥爷看看?
大姐也是~好久没上家里去了,两个老的都说想你呢,家里几个娃也想姑姑了。”
是想姑姑,还是想姑姑的免费劳动力?想她带去打牙祭的肉菜?
经历过郝建军那事儿后,陈母便把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妇看了个通透。
她这人没啥大志向,只一点,闺女的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欺负她可以,欺负媛媛想都别想!
如今两口子宁愿麻烦点儿,在家里炖上肉菜后多跑一趟把两个老人接过来打牙祭,也不愿意给兄弟家一丁点儿可占便宜的机会!
之前说过,陈母的弟弟虽然有工作,可奈何家里人口多,钱票总是不够用。
吃菜饭肯定能吃饱,但要想时不时的沾点儿荤腥、打打牙祭就很难了。
日常多是沾两个老人的光,靠占姐姐、姐夫便宜日子才能过得稍微像样些。
撕破脸以后,陈母也想开了,是弟弟一家离不开她的供养,不是她离不开弟弟一家的压榨。
陈家指缝里再也漏不出一点儿好处后,陈媛的舅舅一家便只能干看着两个老的回回吃的满嘴流油回来,却一点儿也沾不上,怄的要死,坚持到现在才上门已是极限了。
主要也是他们这一回做的太过分,触了逆鳞,不仅惹毛了屠夫陈还得罪死了大姑姐,两家关系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
要不是两个老人还住在他们家里,大姑姐一家只怕早就登报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人情社会里没有一个亲戚是真正毫无用处的,更何况姑姐夫还是屠夫;外甥女儿是售货员,两处都是生活中必须要打交道的,轻易不该得罪。
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挣到一百八十块钱的好处费,还把这两尊大佛给得罪死了,陈媛的舅舅、舅妈也很后悔。
知道总有一天要在这上面卡个大跟斗,却没想到这么快,才撕破脸没多久就求到人家跟前儿来了。
家里这段时间餐桌上不是豆子就是白菜,吃的一家子脸都绿了,早就坚持不住想来找大姑姐一家打秋风。
之所以一直没来,就是攒着人情等着这一天呢。
毕竟口腹之欲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儿女的婚事。
先打了一圈儿感情牌稍稍铺垫了一下,但见大姑姐两口子面若寒霜一点儿没有要叙旧的意思,舅妈讪讪的,又将目光放在钱庆春身上,改夸起陈媛来:
“要说还是我们媛媛有福气呢,瞧这小伙子多像样儿!大高个儿,长得也精神。
不像你妹妹的对象,又小又瘦····我都不好意思领出去····。”
这回不用钱庆春开口,屠夫陈先受不了了。
一口喝完碗里的甜汤,他将粗瓷碗勺往地上一搁,呼啦一下起身拽起陈媛舅妈的胳膊就往外拖。
“诶诶!干啥呀!你干啥呀!大姐!大姐!”舅妈不想走,还想向大姑姐求饶。
谁知道人家两口子早就商量好打配合,陈媛母亲将大门拉开,狠狠啐了一口弟媳妇。
“媛媛找啥样对象有你的说头!告诉你!少打我们家主意!以后除了爹妈的事儿别上我们家来,不欢迎你!”
一想到要不是那天裁缝闺女刚好在家里做客,识破了郝建军的骗局,闺女可能就要被自己的亲舅舅、亲舅妈推进泥沼里,任人骗财骗色,陈媛母亲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铺垫那么多,惹姑姐和姐夫厌烦,舅妈死死扒着门框,回头朝院儿里的陈媛喊:
“媛媛!你劝劝你爸妈呀!一家人是缘分,咋能说断就断?再说了·····上一辈的人关系咋样又不影响你们这一辈儿,你·····你和小香还是好姐妹啊!”
终于说出这一趟来的目的了,感情是为了自己闺女来的,难怪脸皮都不要了。
周围几户人家又开始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屠福陈厌烦至极,一把关上院门将舅妈揪了回来。
指着她的鼻子低声恐吓,“有事儿说事儿!告诉你,敢整幺蛾子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门儿!”
不用他说,舅妈生怕白跑一趟,饭没吃上还被人撵出去丢面子,不敢再说废话。
“我····我这一趟来是想请你们喝喜酒呢~小香····小香十一要结婚了,你们当姑姑、姑父的,我可不得亲自跑一趟通知吗?
再说了····席上要吃的肉菜和结婚要买的东西,还得指望她姑父和妹妹呢~”
说这话的时候舅妈眼神闪躲,脸上挂着尴尬的笑,看也不敢看屠夫陈和陈媛的脸色。
原来她自己也知道撕破脸了还来找人家帮忙不好意思啊?
难怪半天说不到重点上。
第1008章 小香
舅舅家的闺女小香比陈媛只小了几个月,小的时候两个女孩儿感情还算可以。
大了以后心思不一样了,再加上两家大人有些龃龉,姐妹俩也跟着越走越远,如今算算,上一次说话该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说什么好姐妹,真算不上。
“小香要结婚了?”陈母皱了皱眉,“那你直说就行了呗!孩子一辈子的事儿,就是看在他爷奶的份儿上我们也会去的,添个人气。”
言下之意除了去人,别的就不用想了。
刚才做出那许多姿态,舅妈自然不是诚心想请这一家子去吃席的,只是用得着他们,说话才客气些。
见大姑姐说话滴水不漏,舅妈微微一愣,偏头看了眼陈媛,结果在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一点儿没有想象中为姐妹婚事大包大揽的样子。
无奈舅妈只能舔着个老脸,将话说的再直白些。
“是是是,那天都来啊!全都来热闹热闹!呵呵~那个···你看这时间也不剩多少了,小香结婚的东西还啥也没买呢。
男方家一早知道我们媛媛在供销社工作,她姑父又是肉档里杀猪的,高兴的很!
说····买东西和买肉就都交给我们这边了,这不我寻思着过来给你们看看单子。”
说罢陈媛舅妈就从兜里掏吧掏吧,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她递给大姑姐,大姑姐没接;转身递给陈媛,陈媛也避得老远,看都不想看一眼。
这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了,院子里还有钱庆春和秦小妹这两个外人呢,陈媛舅妈感觉脸上疼的慌,像是被人打了两巴掌。
她想发作,又不敢。
今时不同往日,大姑姐不再看重这门儿亲戚后,一家子腰杆儿硬着呢,谁也不买她的账。
毕竟事关全家脸面,舅妈咬咬牙,记下今天的羞辱,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卖惨。
“媛媛~舅妈知道郝建军那事儿是我们对不起你,可你也要想想舅舅、舅妈的难处,要不是逼的没法儿了····我们也不能打你的主意啊!
你看你现在这对象多好呀,反正你也没啥损失,就别那么小气了呗!”
这话说的就好笑。
原不原谅不应该是受害者说了算吗?什么时候犯错的人站在受害者面前也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这是求人的态度?
诚然,两家关系近,如果没有郝建军那事儿,小香结婚想买点儿好肉、买点儿结婚用的东西根本不是事儿。
这年头,有关系什么都好办。
即便陈媛只是个售货员,能行的方便也是很全面的。
她又在布料柜台工作,两个新人的新衣总不能用劳动布做,但凡好点儿的料子都抢手,没点儿关系走后门那队就排去吧,一准儿排的没脾气。
大话都放出去了,又惹不起女婿,陈媛的舅舅、舅妈想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姐弟哪儿有隔夜仇?
再说两个老的都在自己家,就算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小香的婚事大姐一家咋也得出份力才是。
两个人还是老思想,认为大姐一家没有儿子,将来养老还得靠两个侄儿。
之前大姐任劳任怨又是出力又是出东西,指定也不全是为了孝顺两个老人,该是也打着讨好他们,将来靠两个侄儿养老、给闺女撑腰的主意。
这么一寻思,陈媛的舅舅认为大姐一家应该也在等个台阶下,好重归于好。
便连东西也没买,打发自己媳妇儿空着手、空着肚子就来求人办事了。
只是两口子没想到,大姐一家吃了秤砣铁了心,软硬不吃,说什么不愿意再管他们家的事儿。
抹了半天眼泪不见大姑姐关心,也不见陈媛这个小辈递台阶来,舅妈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流干以后,就只能干嚎自己有多不容易。
吵吵嚷嚷的,屠夫陈第一个听不下去了。
他没好气,“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平时一点儿亏都不能吃,咋的闺女结婚倒矮半截儿了?
东西让你们买、肉也叫你们买,男方家感情就出个人呗?这你也愿意?”
不怪他多这一嘴,相处这么多年,闺女都到能嫁人的年纪了,小舅子和他媳妇什么德性屠夫陈一清二楚。
小香结婚,他们不宰一笔狠的就算厚道了,绝不可能大包大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正想找个台阶下呢,见姐夫关心自家的事,陈媛舅妈破涕为笑,也不藏着掖着。
“这不是家里这些孩子的工作一个也没着落嘛,小香对象家里就他一个,爹妈都是有工作的。
等小香嫁过去,她婆婆就从折页厂提前退下来把工作给她,为这····我们家彩礼都没多要呢~”
虽然只是个车间的工作,可眼下知青大回城造成工作岗位稀缺,能不做无业游民就已经很好了,哪儿还有挑的?
“解决一个是一个,我们和小香对象都说好了,结婚的事不用他们操心,只以后在厂里多盯着点儿,有机会给小香的两个哥哥活动活动,也安排上工作就行。”
想找个好工作实在是太难了,他们两口子也是实在没办法。
小香还好,毕竟是个女娃,哪怕没工作凭着青春靓丽也能嫁得出去。
两个儿子就难了,家里这个条件,一份工作两个儿,给谁都得罪人,对象也不好说。
再拖年纪就该大了,他们没办法只好先把小香的事情解决,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人,也能攒攒钱给两个儿子活动工作的事。
就说怎么这么突然就要把小香嫁出去,还嫁了个这样不尊重女方的人家。
从没见过结婚还当甩手掌柜的,陈媛母亲对此嗤之以鼻,她不觉得弟弟和弟媳妇有什么可怜的,即便她哭的很惨。
讲道理,现在最应该哭的最招人心疼的不应该是小香吗?
爹妈像甩累赘一样迫不及待把她甩出去,也不说找个靠谱的好人家。
这样的家庭,结婚之前就不重视她,结婚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要是婆婆再厉害一点,哪怕有工作,挣的工资也不可能随她自己花用,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第1009章 没票?
“你!你们也太糊涂了!”陈母指着弟媳妇的鼻子,手指头直打抖。
“家里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找不到好对象慢慢儿找呗!你们急这一时是要害小香一辈子的懂不懂啊!”
为了一份无法自由支配工资的工作,现在就委曲求全任人拿捏,以后结婚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那男方也是真不客气,做人做事都太拿不出手了!
这样的人是不在乎面子的,小香还没结婚就矮人半截儿,以后工资也拿不到自己手里,都是白干!
到底看着她长大,陈媛母亲自己也养闺女,换位思考下有些不忍心,又劝了弟媳妇两句。
希望她为了孩子后半生幸福考虑,再好好计较计较这门婚事、这户人家。
可她是好心,奈何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见大姑姐没答应帮忙不说,还说教起来,舅妈不愿意了,阴阳怪气道:
“慢慢找?那好女婿是地里的大白菜随便挑随便选啊?小香不像你们媛媛有份好工作撑腰,再不降低要求该成老姑娘啦!”
婚恋市场上小香这样的条件确实算不上好,想找个顶好的对象不太现实。
可找个老实正干、待人真诚,至少懂得尊重长辈的确是不难。
说白了,还是懒得费心思,一根筋只想打发了闺女省口粮,解决眼前的困境。
那男方也是鸡贼,说什么以后给两个舅子找工作,八成是画饼呢。
他自己工作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年年评优涨工资都靠边站的货,能有啥能耐给人划拉工作?
这道理一贯有主意的弟弟、弟媳未必不懂。
也不知道男方家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拿住了他们什么把柄,把他们哄的这么好说话。
如今大包大揽估计也有心虚作秀的嫌疑,只有亏待闺女的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疼爱闺女,净搞面子工程,其实心里根本不关心闺女之后的处境。
冷笑一声,将这两口子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陈母态度坚决,“你们要面子大包大揽,自己忙活去,别拉着我们!这忙我们帮不上。”
“诶!咋就帮不上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大姑姐突然就翻脸了,舅妈有些无措。
“又不是啥大事儿!这这!这单子上都写着呢!”将手里的纸条子抖了抖,舅妈一样一样往外念。
“一对脸盆儿、一对暖瓶、一对煤油灯、两双袜子、两双手套、两双鞋,还有水果糖、奶糖和做新衣的布料,就这些啊!”
席上要用的肉大多是五花,肥点儿最好,这个没挑的。
听起来东西是不多也不费劲儿,可真能这么省事儿,陈媛咋不信呢?
“舅妈,你自己也说了东西不多,叫上我舅舅一块儿上供销社买去呗,一定要来找我们爷俩多过道手是为啥?”
这时候结婚除了大件儿,这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供销社都不限购,准备好钱票当天就能带回家,根本不费事儿。
想到这里陈媛突然一激灵,“你们不会没票吧?”
结婚是大事儿,当爹娘的哪个不是提前或换或攒备齐钱票,陈媛说出这话来自己都不信。
她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舅妈脸上的笑差点儿维持不住,但还是打了个哈哈,拼命摇头。
“哪儿能呢!基本上都准备好了,就是吧·····有几样没票的想找你问问有没有瑕疵货能捡漏,能不要票再便宜点儿就最好了!”
就知道是这样,陈媛撇撇嘴,又不吱声了,她可不想帮这忙,有空闲歇着玩儿多好。
见陈媛问了一嘴又不吭气儿了,分明只想看热闹不想帮忙,舅妈急了。
“媛媛!这回你可得帮帮舅妈,话我们都说出去了····你放心!钱指定不少你们的!”
这不是废话吗?东西又不是老陈家自产自销的,难道还想不花一分钱把东西拿走?这是占便宜还是欺负人?
不管舅妈怎么说,陈媛就是不点头,她连借口都懒得想,一句没空就把人打发了。
没达成目的,舅妈心里又急又不甘心,扒着门框不肯走。
陈母生怕被街坊邻居看了自家笑话,没好气道:“你说你整这出干啥呀!你有钱有票,那些东西又不限制购买,自己上供销社买回来不就得了!”
“哎呀···不是····”都这时候了,舅妈仍欲言又止。
他们夫妻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生怕一口气说出来把人家吓到,这才想着先叫陈媛帮忙买点儿小玩意儿,之后再一点儿一点儿提要求。
没想到老陈一家坚决的态度彻底打乱了两口子之前的计划,这下舅妈也没了办法,苦笑一声,态度彻底软和下来,就差给大姑姐跪下了。
“大姐!实话跟你说吧····小香婆婆知道咱家有门路,上个月就把买缝纫机和收音机的钱票都给我了。
也是赶巧了····你兄弟最近在给老大想法子活动国钢厂的工作,家里的条件你知道,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他····他就把缝纫机票和收音机票,都送给人家了!”
“啥?”陈母瞪大眼睛,“没票你买啥大件儿啊?这忙我们可帮不上!”
感情什么暖瓶、脸盆都是烟雾弹,主要目的是想让陈媛帮她搞两台不要票的缝纫机和收音机呀!
可真敢想!
难怪费这老鼻子劲儿,半天说不到正事儿上,感情是把自己当许愿池的王八了?陈媛都气笑了。
她摇头,“舅妈~刚才是我不想帮忙,现在,是我没本事帮这忙!我要能不凭票买到一台缝纫机、一台收音机,那我也甭在供销社干了,上黑市去早发家了!”
还瑕疵货呢,能出厂的缝纫机和收音机哪一台是瑕疵货?就是有也轮不到她这小小售货员捡漏。
陈家父母也觉得孩子舅妈这是在说梦话呢,看她的眼神跟看傻子没区别。
要知道,黑市上一张缝纫机票可不比缝纫机本身便宜,要不陈媛舅舅也不能把这当做礼物送人。
且有市场就说明这玩意儿需求大供应少,说是一票难求也不为过。
弟弟、弟媳有空在这儿说梦话,还不如赶紧上黑市排队去看看能不能捡漏再把两张票买回来实在。
“这是真帮不了你,和个人恩怨没关系,你上供销社去打听打听哪个售货员敢不收票把这大件货卖给你,你找人家去,我们没那本事。”
确定了弟媳妇精神不好,屠夫陈起身赶人。
谁知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舅妈仍不肯走,还冲着钱庆春和秦小妹的方向挤眉弄眼,看的陈母一头雾水。
第1010章 该打出去
“不是····你眼睛啥毛病啊?有话直说!”
还没默契到光看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舅妈脸上五官乱飞,陈母也只觉得她是得怪病了,有些嫌弃的往后挪了挪。
“哎呀!”没办法,舅妈只能硬扯着大姑姐到角落里去说话。
不敢大声嚷嚷,估计是怕钱庆春打死她,这傻大个儿连勺子都能捏成三截儿,更何况是她?
“大姐~这事儿你得帮忙啊!”背对众人,舅妈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给大姑姐跪下了。
陈母吓了一跳,心说这是苦情计没奏效,改讹人了?
“你这是干啥?你就是跪上一天一夜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不要票的缝纫机和收音机我们真搞不来,你别为难人!”
这是实话,真有这好事儿老陈家自己不早就置办上了?
家里没工人,工业票一票难求,直到现在媛媛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呢。
虽然不耐烦管兄弟家的事儿,但陈母这回真没说假话。
眼睛下意识往院子里作壁上观的兄妹俩身上瞟,陈媛舅妈无视大姑姐的排斥与嫌弃,苦苦哀求。
“大姐!这忙你能帮!”她态度比陈母还笃定,给人都说懵了,估计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家原来这么有实力。
“你看啊~媛媛不着急结婚,可是小香十一就要结婚了!她的事儿在前头,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先把她送出去行不行?
我知道媛媛眼光高,找的对象肯定是有本事的,结婚缝纫机、收音机一样也少不了!
看在你兄弟这儿都火烧眉毛的份儿上,大姐····你能不能····能不能提前要来媛媛的彩礼先给小香用?之后我们再给补起来!”
这是什么话?弟媳妇说话弯弯绕绕的,陈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啥意思。
感情是打上媛媛彩礼的主意了!难怪这两个大件儿不在清单上呢,原来是既不打算出票也不打算出钱,纯白嫖啊!
“你!你!”陈媛的母亲气的脸色都变了,猛的扯出自己被弟媳妇紧紧抱着的胳膊,断然拒绝。
“不成!媛媛刚和庆春处上对象,双方父母还没见过面呢,咋能管人家提前要结婚用的大件儿?
再说了,就算提前买,那也是给他们小两口备着!给小香算咋回事儿?”
人心隔肚皮,媛媛和小香又不是亲姐妹,自己和弟弟是亲生的还闹掰了呢,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关系是十足牢靠的。
缝纫机和收音机都是奢侈的大件,给了不还算谁的?
“大姐!小香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找个合适的对象不容易,再说人家钱也给了票也给了,拿不出东西来咋和人家交代?你就当救我们一命吧!”舅妈还在哀求。
身为大姑姐的陈媛母亲态度却始终坚决。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给了钱给了票!我问你,那票你们送出去了,钱还有剩吗?怕是也早就拿去给两个大的活动工作了吧!”
说的好听,先拿来救救急,之后再补回来。
就他家这连亲家的钱都敢吃的德行,两样大件儿吞进肚子里,哪儿有再吐出来的可能?
“你撒手!赶紧滚!你这是把人当傻子!”
“大姐!我们实在没法子了,不管结不结婚,东西总得给人家!不然人家闹起来,小香就活不成了!大姐,你救救命吧!”
角落里的两个人没说两句话就撕吧起来,屠夫陈怕媳妇儿吃亏赶紧去拦。
考虑到舅妈是女人,屠夫陈和钱庆春都不好下手,秦小妹和陈媛撸起袖子冲过去,二人合力将舅妈拉开。
“别打别打!千万别打!”秦小妹说是这么说,可她冲上去就给了舅妈一脚,又趁着混乱掐了她腰上的软肉好几把,疼的舅妈嗷嗷叫。
陈媛也烦看不清眉眼高低的舅妈,不过她没动手,心里还给姥姥、姥爷留着几分薄面。
扶着心口,陈媛母亲显然被气的不轻。
要在从前,小辈这样没有礼貌,她是肯定要训斥的,可今天她只恨自己把媛媛养的太乖了,这种时候就该像秦小妹这样,干就完了!
“不要脸!你们不要脸!”陈母气的说话都哆嗦。
“这会儿叫我救命了?你们花小香彩礼钱的时候咋不叫上我也花点儿?合着好事儿轮不着我们,冤大头第一个就想到我们呗!”
还想道德绑架,将小香后半辈子生活幸福与否推到自己一家身上,那缝纫机和收音机又不是送给陈家的,凭啥呀?
越想越气,陈媛指着大门儿叫钱庆春把人丢出去。
“和她废话干啥?反正都撕破脸了,这种亲戚····留着碍眼!”
胡同里住的挤,周围几户的老人孩子都挤在陈家门口听热闹,忽的大门打开,舅妈跟个破麻袋似的,叫钱庆春丢出去至少两米远。
“呸!”小钱还不太习惯吐口水,勉强才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见过借油盐的,没见过开口就敢借缝纫机和收音机的,还是城里人呢,都没我们乡下人讲究!”
几百块钱的东西,陈家就是敢借,他们又拿什么还?一家子无业游民,个顶个的没正事儿,不如挑明了直说想明抢好了。
早就被陈家的热闹吸引,这会儿见他们可算打开大门闹出来了,周围邻居全都一脸八卦的凑上去问屠夫陈两口子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脸,陈母也不给弟弟一家遮掩,大着嗓门儿将弟媳妇这一趟来的目的全抖了出来。
末了还让邻居们评评理,孩子舅妈开口就要缝纫机和收音机,不给钱也不给票,打她出去应不应该?
即便是物资紧缺大家都少东西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么大言不惭。
缝纫机、收音机说借就借,就是亲兄弟也得掂量掂量。
怕就怕借的时候兄友弟恭一派和气,还的时候推三阻四反倒成仇,到时候东西亏出去还得罪人,不值当。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总说亲兄弟更要明算账。
很多时候关系越亲相处越要小心,经济纠葛没有最好,一定要有也得掂量清楚确定对方的为人。
像舅舅、舅妈这样的,是该打出去没毛病。
第1011章 放下了
将钱票拿去活动儿子工作时,舅舅是怎么想的,别人不得而知。
或许他自认为大姐和姐夫有兜底的能力;又或许在他的预想中,两个老人不会眼看着一家丢脸,坐视不理。
说白了,被他盯上的可不仅仅是闺女小香的彩礼,还有父母亲的养老钱和外甥女儿媛媛的彩礼大件儿。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总之舅舅大概是以为自己事情反正都做了,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还能看着他被女婿逼死不救?
事实证明,他们真能。
“滚一边儿去!快滚!再敢来胡说八道嘴给你撕烂!”一贯软弱的陈母难得凶恶,倒叫邻居们看了个稀奇。
孩子是母亲的软肋,陈家就陈媛一个宝贝疙瘩,长的漂亮又懂事,爹妈怎能不疼?
当舅舅、舅妈的打上她的主意,陈母不翻脸才怪了。
能说的话都说了,再怎么迂回,过分的要求仍是过分的,舅妈捂着脸,在众人的嗤笑声中几乎落荒而逃。
回去也是没办法,陈家不愿意帮忙,其他的亲戚更是艰难,想帮也没那条件。
虽然小香很可怜,可这年头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人多了去了,哪一个不比她更需要帮助?
老陈家就是自己吃饱饭,有帮助他人的能力,也不会帮白眼儿狼,吃力不讨好。
“真晦气!好好的日子来了这么个东西,好心情都给搅和没了!”
朝着弟媳妇落荒而逃的方向骂了几句,陈母招呼着邻居们散去,关上院门开始收拾碗筷。
屠夫陈和闺女对视一眼,见她这副样子是真放下了心头的执念,下狠心不会再管弟弟一家,二人默契的松了口气。
人与畜生不同,感情细腻,不论是爱是恨都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改变的。
如果没有郝建军那件事,舅妈今天找上门来,陈家就算没办法帮她搞到不要钱的缝纫机和收音机,少不得也得贴些钱给她。
不仅出钱还要出力,陈母指定要号召全家一起上黑市去想想办法,先把眼前的难关给过了。
或许也正因为她对娘家毫无保留,所以受到伤害后反应才会如此之大,关系断的干脆。
就连亲弟弟都没回过劲儿来,还以为姐姐过几天就想通了呢。
希望今天以后他也能明白自己两口子的所作所为有多伤姐姐的心。
但凡还记得从前的情意,今后就做普通亲戚相处,不要再上门来提这些过分的要求为难人了。
毕竟还有老人,上了年纪的谁不想看着子女和睦?吵闹归吵闹,打起来终归是不好看。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之前秦小妹蒸的扣肉还剩下一碗,因着今天桌上的荤菜太多,五个人硬是没吃了。
原本陈母想着这肉蒸的软烂入味,正好给两个老人送去打打牙祭,可被弟媳妇恶心了一场,她也不想跑这一趟了。
遂将扣肉连碗一起打包,叫庆春兄妹带回去给家里的爷爷奶奶吃。
这肉品质不错,住在乡下的老钱家就是有钱有票也很难买到。
钱庆春原本推辞不肯要,但陈母坚持要送,他又不擅长拒绝,拉扯了两个回合,还是收下了。
很心疼他脸上的疤痕,陈媛回屋里翻翻找找摸出两盒药膏来,叫小钱带回去用。
“你先用着,回头不够我再想法子找人弄,以后不管上工还是进山都机灵点儿,别再犯傻叫人担心了!”
说着说着,陈媛脸就红了。
在这个淳朴的年代,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很过界了。
爹娘还看着呢,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把药膏塞进钱庆春怀里就和秦小妹说话去了。
“这几块大骨头你拿去。”陈媛从灶台边上的大筐里倒出七八块生骨来。
原本这是她们自己家留着煲汤的,“今天这一顿饭菜太硬了,短时间估计不会馋肉,这骨头你拿回去炖萝卜借借味儿,可好吃了。”
今天屠夫陈不当班,原本还以为拿不到免费的大骨头了呢。
知道他们不缺这个,秦小妹也不和陈媛客气,利索的将背篓腾出来把大骨头放在最底下。
院子里钱庆春举着陈家的板凳儿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跟陈家父母说些什么。
但见那两口子直点头,一脸笑意,就知道他八成在跟人家炫耀自己的手艺。
往外看了一眼,陈媛也不自觉笑了,她喜欢这傻大个儿,当然乐见他上道,哄爹妈开心。
“下回你们啥时候来呀?”陈媛一边洗碗,一边和秦小妹说话。
“咋啦?有东西叫我捎来?”秦小妹道。
“啥呀~我攒了点儿瑕疵布,染错颜色的,质量没问题,回头想办法搞点棉花,你拿回去做件新袄穿。”
关系不同后,陈媛迅速适应了自己嫂子的身份。
从前她对秦小妹顶多算照顾,不及如今疼爱,事事都想的周到。
大约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没想到帮忙洗碗而已,还能有这好事儿,秦小妹脸都快笑烂了,“不急呢,天还热。等过几天我把手头的衣裳做一批出来再上公社,正好来买送给桂华结婚用的东西。”
刚才舅妈来找了一趟晦气,倒是提醒了秦小妹,方桂华也要结婚了。
她家里条件不好,亲人之间关系也挺复杂的。
反正插队这两年没见家里给她寄过钱和东西,信倒是写了不少。
明知道乡下劳动辛苦,还一个劲儿叫她寄钱寄粮食,说不得和那小可怜小香一样,也没被家里当人看。
这样的家庭十有八九不会为她置办结婚用的东西。
桂华在这村里没亲没故,知青回城以后连朋友也没有了,唯留下秦小妹一个还算有交情,咋说也得买对暖壶啥的,让她不至于太寒酸的嫁人。
何况她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如今能有这样一个好结果不容易,身上有点儿东西不叫婆家人看轻,对她有好处。
是朋友又同为女人,秦小妹虽然自己不会再走进婚姻吃苦头,可对方桂华,她仍是真挚的祝福着盼着她能把日子过好。
送不起大件儿,秦小妹就想买点儿实用的,这方面正好下次来交货时和陈媛商量商量。
第1012章 不说不听不看
李祖富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载着来娣回到生产队时,时间刚过中午。
秋老虎厉害,没有林荫遮盖的地方,阳光打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生疼。
大部分社员会选择起早干活儿,晚上再加班两个小时,中午这段最热的时间便在家里休息。
这样可以保证每天完成任务的同时,不至于太受罪。
来娣到家的时候,母亲和弟弟在炕上躺着,不知道睡没睡着。
父亲在水井边擦洗脚上手上的淤泥,看见她回来只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嘴:“招娣上车哩?”
本来已经要和父亲擦身而过的来娣听见这话,没来由的心里一疼。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掌心被下意识攥紧的指甲划伤,火辣辣的。
没听见闺女回答,秦运国洗脚的动作不停,回头诧异的看向来娣。
“为啥。”
“啥?你说啥?”来娣的声音很轻,秦运国是真的没听清。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来娣,她突然猛的回头,攥紧拳头,声嘶力竭的大喊。
“非要今天上工吗?大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们明明答应了,为啥不送送她!为啥不送!队长都说借拖拉机给我们使了,你为啥不去!”
吼完,来娣的眼泪也出来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秦运国洗脚的动作顿住,他还坐在水井边,却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屋里的林帮娣抱着被吓醒的秦铁根骂骂咧咧的出来,见来娣这副死样子,她心里直冒火。
“你要死啊!天热上火是不?准你今天不上工去送你大姐还送出仇来了····一点儿不知道爹娘的辛苦,白养活你到这么大了!”
招娣考上大学是给全家长脸的事,且她又孝顺,从来没让爹娘操过心,不管是秦运国还是林帮娣,对大闺女的感情都是不同的。
可再特殊,也越不过儿子在他们心头的分量。
甩甩手站起身,秦运国明显知道来娣为啥伤心,他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只是叹了口气,试图给孩子讲道理。
“来娣,你大姐读书去是享福哩,送不送的····火车都要到蓉城。倒是你弟弟,他还小哩,家里现在一块整钱都掏不出来,不干咋整?”
说着秦运国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泥泞满身的狼狈,“你别再闹别扭哩,招娣不在,以后家里还得靠你照顾弟弟。
你要知道,家里有男娃对你们姐弟俩是有好处的,要听话呀!”
比起村里那些只管生不管养,连件囫囵衣裳都不给孩子套的爹娘,秦运国自认自己这个爹当的已经极尽职尽责了。
他虽然盼儿子,但对闺女也不差事儿。
单单这村里唯一一个女大学生是从他秦老大家里飞出去的,就能堵住这村里所有人的嘴,没人能说他秦运国对孩子不好。
这也是令招娣来娣极难受的点。
如今时候似乎只要没有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死、没有把她们饿死、没有把她们虐死,就算是合格的父母。
可生而为女人,她们又做错什么了呢?
不过是出生的时候比男娃少了个零件罢了,她们的心和男娃一样知冷热;她们的眼睛和男娃一样看得明白眉眼高低,凭什么就要被区别对待呢?
自觉自己不比村里任何一个男娃差,更何况这个嘴里连牙都没有一颗的小男娃,来娣不明白,爹娘自己爱儿子就算了,为啥非要逼着她也爱他?
诚然,铁根没有做错什么,可他的到来抢走了姐妹俩的一切,偏偏她们还哭诉无门,这是事实!
来娣不会伤害他,也不会爱他,更不会认同爹娘的看法,走上他们预想的为铁根全身全心付出的那条路。
她和姐姐都是女孩儿,这辈子无法改变,没有人对她们抱有期待,就连亲生爹娘也从来没放弃过生儿子来养老这个念头。
可即便没有人对她们寄予厚望,大姐不还是考上大学了吗?
这村儿里这么多男人,这么多男娃,有谁比大姐还厉害,同样考上重点大学了吗?
大姐能做到的,来娣一样能做到。
爹娘就这样继续爱着儿子,为他付出一切吧,来娣如今已经不期盼他们的爱了。
她会用行动告诉爹娘,她不需要这些也一样比铁根强,比他更值得寄予厚望。
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爹娘不会认同这倒反天罡的观点,亦如不认同自己的价值一样,来娣沉默转身,进了厨房。
对来娣的态度不满,林帮娣指着她的背影咬牙,“看看看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人大了脾气也大了!回家一点儿好脸色没有,进门就是吃,欠你的呀!”
和林帮娣比起来,秦运国还算自觉,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伤了招娣的心,也对不起来娣。
“行了!再回去歇会儿吧,一会儿把自留地里的草拔了,歇了两天那草长得都快比菜苗高了,像啥样子?”
自留地是社员家庭对外的脸面,伺候的好不好关乎名声好坏,最能直观的看出来这家人是懒惰还是勤劳。
制止媳妇儿无休止的谩骂,秦运国也打算回去歇会儿。
没等两口子回去午歇,刚一头扎进厨房里的来娣又风风火火的出来了。
她把身上的好衣裳换下,穿上了平时干活儿那一身,戴着帽子,肩上挂着的水壶鼓鼓囊囊的已经灌满了水,显然不打算午休,这就要下地了。
还以为闺女总算听进去了自己的说教,秦运国高兴之余,有些心疼。
毕竟是亲生的孩子,即便是闺女,没有儿子之前他也是真心疼爱的。
他劝道:“地里的活儿不着急,你才从公社回来也累了,这会儿日头又大,歇一会儿晚点儿再上工吧。”
不敢想从前的自己听了这话该有多开心,将脚上的解放鞋脱下来小心放好,来娣就好像没看见院子里还杵着两个大活人似的,赤着脚,拉开院门就出去了。
“你这女娃子!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给谁摆脸色呢?”
身后是母亲喋喋不休的叫骂,来娣如今已经免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也不伤心。
抬头挺胸朝村子中心走去,她如今干活可不是为了爹娘,更不是为了铁根,同样他们的意见也没有采纳的必要。
姐姐走之前只说多干活,少说话,也没说一定要听话呀。
第1013章 换新的
村里出了个女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这事儿在李祖富下狠功夫添油加醋传播下,在整个大队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读书热潮。
村里设办的扫盲班一度爆满,且男女各半,再不是只有男娃娃读书,女娃娃却要下地了。
这样很好。
如此李祖富也算是积极响应上级口号,他此举不仅倡导了男女平等,还提高了社员素质。
之后两次上公社开会,大溪沟村都被单独拎出来做榜样重点表扬,狠狠给老李队长赚了一波面子。
特别是妇联的同志,说等年底农闲了要整合一批各个生产队里先进思想的妇女同志来大溪沟村观摩、学习,争取让更多的女童享受到平等权益,惠及千家万户。
老头儿有点儿心眼儿全使在外人身上,对自己人从来不藏着掖着,高不高兴都在脸上,这两天走路都带风,瞧着人年轻了好多。
他心情不错,也就格外好说话。
老钱家全家加班,给做了张八仙桌抬去大队部放着,又把好话说了一箩筐,队长总算松口给写了个条子证明身份。
这一年虽说城乡交界路口的卡子没有从前那样严了,可要想把大件儿从乡下不清不楚的运进城去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有过硬的门路,被逮住多半得上学习班去待两天。
虽说打不死人,可现在的人脸皮薄,面子大过天,进了学习班和劳改犯没区别,谁也不愿意平白摊上这名头。
因此钱庆春即便是给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如今的对象陈媛家里送套桌椅板凳儿,也得要大队长写个条子,证明身份才行。
有些麻烦,但能让人安心,不亏。
哪怕老钱父子俩都是在副业办挂了名按时交钱的手艺人,只说是接了陈家的单子送东西过去就行,他们也依旧按规矩办事。
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非常时期特别应对,一家老小都指着这老祖宗传下来的饭碗吃饭呢,可不能嫌麻烦抱有侥幸心理。
再说虽然麻烦了点儿,可李祖富这人办事儿是真靠谱。
他不仅给写了个条、借了拖拉机给钱家,还骑着自行车和小钱等人一道去了公社,保他们顺顺利利过关。
陈家现在使用的那一套桌椅板凳儿还是二十年前陈媛出生没多久时添置的。
老师傅手艺不错,用料很足,日常使用没毛病,陈家两口子也是苦过来的,爱惜东西,如今生活好了也一直没舍得换。
只到底不那么美观,有客人上门时未免显得寒酸了些,小钱这一趟桌子椅子带小板凳儿全给换了,算是献殷勤献到了人家的心坎儿上。
秦小妹在家赶工踩缝纫机没跟着一道去送东西,机会难得,李树带着丧彪一道去了,回来就笑话大哥好事将至,这一把算是将老丈人和丈母娘都给拿捏住了。
听他说开拖拉机的同志也是个妙人,技术没的说,双手把着车头,嘴里叼着草杆儿,漫不经心的以一种人车合一的气势直接开进了陈家所在的胡同里。
那一样样精美的实木家具被抬下车直接送进陈家院子,可把围观的邻居们羡慕死了。
这年头买粒儿白糖也得凭票供应,物资配给制度深刻进生活的方方面面。
基本上家家都缺东西,啥玩意儿坏了也舍不得丢,能将就用就将就用,精打细算过日子。
如何将为数不多的票证运用到极致,是每一个主妇思量最多的事。
老陈家这乖女婿还没上门呢,大件儿家具就一件件往屋里搬,简直羡慕死个人了!比吃猪肉还让人眼馋!
“都说找工人吃商品粮日子过得美,可我看还得是这手艺人靠谱!瞧那大八仙桌,看着就有分量!准是个万年牢!传三代都用不坏。”
“谁说的生闺女没用指望不上?瞧瞧这些东西吧,老陈家要没养这么一个有本事的闺女,得啥时候才能用上这好东西?”
“啧啧啧~得不少钱吧?也不知道咱们这街坊邻居的能不能便宜点儿?我们家那张三条腿儿的桌子都用八年了,不换真不行!”
倒不是大家伙儿日子过得多么穷困潦倒,实在是物资匮乏。
供销社里偶尔也有这样的大件家具售卖,可要么没票,要么有钱有票抢不到,供不应求。
乡下倒是有专做木匠活儿的手艺人,工艺精湛要价也不高,可城乡路口有卡点,时严时松的。
没点儿关系疏通着很难把东西带进城里来。
投机倒把是大罪,定罪的界限又很模糊,都拖家带口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沾边的好。
只是顾虑太多,平头老百姓就很难做了。
家里缺东西的倒是也能从外头百货大楼凭票购买然后正大光明的带回家里,可那价钱和“过路费”,光是听着就叫人咋舌,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消费的。
也因此只要不是结婚这样一辈子的大事,即便是城里的工人家庭,家里的家具大件儿也是能将就就将就。
免得伤筋动骨一回全家
得勒紧裤腰带半年缓不过劲儿,太遭罪了~
消息不通,一直到拖拉机进胡同口了,街坊邻居都去围观,陈媛的母亲才知道老钱家给自家送新家具来了。
和这年头大多数的家庭主妇一样,陈母也是个内敛,只知关注一日三餐的,见着这么多人进家门,她虽然高兴亲家大方,可也一下慌的没了主意。
还是在邻居的提醒下才匆忙找人上供销社去,得赶紧将那父女俩喊回来招待。
和没见过世面,第一次上公社来的丧彪一样,平时就东奔西跑,不太着家的李树也是头一回到未来的大嫂家里来。
得益于这段时间的磨练,他表现的并不像个毛头小子,指挥着家具一件件抬下车,李树动作利索扯了块抹布,将路上沾染的灰尘擦的干干净净。
虽然是头一回见面,可只一个照面的功夫,陈母就明白过来李树是谁。
她点了点头,心说确实是个靠谱的孩子,脸上虽有稚气,可做事却是一点儿不差,相比较起来,钱庆春这傻大个儿空长个头,确实憨实了些。
第1014章 像样儿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原本陈母就觉得男人太有心眼儿不是好事,格外满意钱庆春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如今看他家做人做事都拿得出手,就更觉得这是门儿绝好的亲戚了。
这群眼冒绿光的老街坊原本可没一个看得上钱庆春。
都说他是个泥腿子,长得高大帅气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别到时候还得陈媛养着他们一家老小,那可真是丢大脸了。
地方就这么大,风言风语想藏也藏不住,老陈家找了个乡下泥腿子当女婿这事儿,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没笑话过?
可如今再看看,谁还笑得出来?
“哼~”手轻轻拂过大八仙桌光滑的漆面,陈母感觉自己腰杆儿都直溜了。
这一个胡同里挤了不少人户,就只老陈家没有儿子,偏偏还住着独门独院。
因此惹了不少在大院儿里巴掌大的地方讨生活的人红眼。
邻里邻居的,过日子多少会有些摩擦,不起冲突就算了,一有冲突总被骂断子绝孙,实在难听。
年轻的时候陈母没少为这事儿掉眼泪,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一直到陈媛长大,不仅有出息嘴还毒,将出言不逊的邻居们通通收拾了一顿,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只邻居们背地里到底还是不服,陈母也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无非是笑话他们两口子再怎么干都是白搭,独门独院又怎么样?将来不还是要白白便宜给外人。
就差直说他们早晚要被吃绝户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陈母虽说性子软了一些,可拳拳爱女之心是一点儿不作假的。
她委屈自己,拿热脸去贴兄弟一家的冷屁股,这些年又是给东西、又是帮干活的,也是怕自己两口子前脚一走,后脚这些个家产就被人家占了去;怕闺女受了欺负没个人撑腰做主。
世人只说她拎不清,白给人当老妈子使唤这么多年,可又有谁明白她作为一个母亲心中那些说不出口的惶恐和凄楚呢?
他们两口子终究是要先走一步的,真留下闺女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身边又群狼环伺,岂不是死了也不能闭眼?
好在,虽然孩子舅舅一家是黑心肝靠不住,她自己寻摸的对象却是一家实在人,如此也算宽了两口子的心。
院子里摆满了崭新的还能闻到木漆味道的家具,拖拉机突突突开走,门口观望的邻居们一窝蜂全挤了进来。
有摸漆面看薄厚的;有掰着手指头数几条腿的,一个个眼里的羡慕真实又热切。
“这整的可真不错啊~还是找个手艺人好!有这门儿技艺,哪里就饿得着媳妇儿孩子了?”
说这话的是曾经嘲讽陈媛将来要养活夫家一大家子的。
“可不是!我瞧那后生长手长脚就知道是个干活儿利索的,再加上这好手艺,一个月挣的指定不比工人少!”
说这话的是偷笑陈媛看脸不看人,以后准后悔的。
“哎呀~这么多条腿,都够娶我两个闺女了,她婶子,你帮帮忙,问问媛媛的对象家里还有兄弟没有啊?”
说这话的是看不起钱庆春身份,嫌弃他是个泥腿子的。
工人很好,不仅有面子,生活也有保障,人人都喜欢。
可啥事儿不是双向选择?那条件好的后生也想找条件好的姑娘呢。
厂子里年年搞联谊会,稍微眉眼看得过去的都内部消化了,这老胡同里住着的又都是搬不进筒子楼的,除了老陈家父女俩有份像样的工作,家家条件都差不多。
一样的拮据。
眼看工作越来越难得,都想依靠婚姻关系改善目前家庭的困境,可能做到的有几个?大多还是高不成低不就,这山看着那山高。
原本都在看老陈家的笑话,想着自家最差也得找个城里的,就不是工人也得有个正经工作,可谁知道····
脸上有些烧的慌,几个挨的近的平时爱嚼舌根的远远看着陈家院子里的热闹,到底没好意思凑近看。
看不看的又能咋样?东西好不好都是人家的,再眼馋也不能拉到自己家来。
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老陈家找的这泥腿子女婿是真像样。
能拿得出这些东西说明人家有这家底,平时就不差这仨瓜俩枣,再看那狗,好家伙,背宽的能赶上小牛犊子,一看伙食就差不了。
这年头多的是人饿的面黄肌瘦,一捏一把骨头架子,冷不丁看见大好几十斤的肉在路上跑,是真招人恨呢!
忙着招待客人,没心情理会这帮老邻居的眉眼官司,陈母撬开之前秦小妹送来的两罐水果罐头。
这可是稀罕东西,即便闺女媛媛自己就在供销社上班,也不常带这样奢侈的零嘴回来,倒是正好拿出来待客。
匀着倒出来三碗罐头,陈母递给钱庆春兄弟俩以及开拖拉机的小年轻。
大队长把他们送到公社就走了,说是要去问问明年肥料的事儿。
事关大队一年的收成,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了。
别看国家现如今一条腿已经迈上了发展的高速公路,可说一句百废待兴并不为过,尤其是口粮大事。
大力抓生产的口号喊了一遍又一遍,也架不住老天爷不给面子。
开地挖渠可以靠人力,可庄稼要生病、营养跟不上,不上点手段却是不行的。
肥料是个好东西,只要肥料跟得上,庄稼不容易生病不说,营养好长势也猛,根扎的深就不怕大风大雨,只要不倒霉遇上十年难遇的天灾,基本可以保障产量翻一番。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供不应求的。
即便是大溪沟村这样的先进大队,讨肥料的时候也是低三下四。
这不前段时间村里出了个女大学生,又把社员素质抓了抓,在妇联的几个领导面前露脸得了好印象,李祖富赶忙趁热打铁,舔着个老脸又给乡亲们谋福利去了。
想想老队长都这年纪了,还给人陪笑脸,钱庆春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来,他一边吸溜水果罐头一边感叹队长真是个好队长。
此刻在领导门口排队等着申请肥料,忙里偷闲拿出临出门时媳妇儿塞在怀里的隔夜馒头,噎的直伸脖子的大队长:“???”
第1015章 怎么处理
“啥?我对象来家了?”
来家了····咋不上供销社来?陈媛有些诧异,但还是飞快的开始收拾东西。
来报信的是隔壁的隔壁家里最小的小子小虎,他如今干着份儿派送报纸的活儿,拥有胡同里唯一一辆自行车。
虽然是公家的东西,但这年头工作难得,和胡同里一堆待业青年比起来,已够他显摆的了。
能来供销社找人也算有人脉,小虎有些激动,红着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粗着嗓子嚷嚷道:“快回吧媛姐!姐夫拉了好些家具来,样样儿都板正,可羡慕死咱们了!”
豁~这一嗓子,布料柜台一半的人都望向陈媛,给她看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心中暗骂这小子真是一点儿事儿都藏不住。
脸上烧的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陈媛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拉着小虎拔腿就跑。
门口屠夫陈提着副猪下水已经等好了,“你快提着东西搭小虎的车先回,我后头坐车回来。”
下乡杀猪分肉的时候屠夫陈也骑自行车,但和小虎一样,那也是公家的东西,日常可不会便宜他。
答应一声,陈媛接过猪下水,小虎和屠夫陈打了个招呼,跨上自行车一脚蹬出去老远。
这孩子哪里都好,热心肠又会做事,就是毛毛躁躁的,不咋稳重,坐上他的车陈媛感觉心脏就没在心室里待过,一直在嗓子眼儿晃荡,扑通扑通的。
好处是速度确实快,陈媛提着猪下水捂着心口冲进家门时,钱庆春三人水果罐头还没吸溜完呢。
“今天供销社不忙?”陈母没来得及去接,离门口最近的李树就已经起身接过了陈媛手里的猪下水。
没想到他也来了,陈媛有些惊喜,“小树!好久没看见你了,哎呀!丧彪!”
黢黑的大狗在巡视过陈家不大的院子后,便不客气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看见陈媛回来也只是晃了晃尾巴,态度不咸不淡的。
和后者掩盖不住的激动表情比起来,一时间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家了。
放下比狗舔过还干净的碗勺,钱庆春笑的憨厚满足,“这不队长来批肥料正好把我们捎过来,车上没外人,就把丧彪也带来了,省的他总想来城里。”
狗子从来就没来过城里,咋会总想来城里?不过是不想和主人分开罢了。
之前去人贩子老巢接应秦小妹时,陈媛就见识过丧彪的聪慧,也因此十分喜欢这只通人性的大狗,“来一趟好呢,认认门儿。”
说完陈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钱庆春也慌的不行,突然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我····我把碗勺收拾收拾!”
“哎呀!你歇着吧,我来就行·····”
“还是····还是你歇着吧!你上班辛苦了。”
不知怎么的,李树总觉着空气酸酸的,有一种名为恋爱的腐臭味道直冲鼻子,想不闻都不行。
他待不住了,主要也是真不想看钱庆春那魁梧的身材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怕瞎眼,“我来收拾吧,哥你和媛媛姐商量商量,看这些东西待会儿放哪儿合适。”
陈家的屋子不大,好在人口也不多,和这时候的大多数人户比起来居住情况已算得上是上佳了。
先将待会儿要吃的米饭焖上,陈母才有时间与邻居们一起欣赏崭新的家具。
地方不大,就三口人,有新家具用旧家具自然要处理掉。
邻居们不仅没走反倒越聚越多,也是怕错过捡漏的机会。
摸着光滑的漆面,妇女羡慕的说话都酸了,“还是媛媛妈有福气~不像我,肚子不争气,三个儿子都是讨债鬼。
如今到年纪个个都盯着我们两口子这身老骨头,张口闭口就是要钱要东西。
我是想通了~能力就这么点儿能力,想上百货大楼去买新的也成,谁有能耐谁买去!我能给他淘个二手的就不错了!”
这话的意思明显是看上老陈家那套旧家具了,虽说年代有些久远,可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将就着还是能用。
只是邻里邻居的,这价钱就有些不好谈了。
看这妇女的意思好像也没有要给钱的打算,陈母不动声色,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认真听着院儿里两个小年轻安排家具的摆放。
陈母可记着呢,之前弟媳妇来家里闹腾,这老娘们儿躲在自己家门后头看热闹笑的老开心了。
莫说是白送,就是给钱也不卖她!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立刻答应就是委婉的拒绝这道理谁还能不懂?
妇女闹了个没脸,脸上挂不住,恼怒陈母攀上大方亲家看不起穷邻居的同时,也后悔自己之前看热闹,没有仗义出手。
如今想想,当时哪怕是出嘴帮着说上几句话,这会儿说不定也能分个板凳儿呢~亏大了。
要不说人还是得善良多做好事呢,果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待会儿咱先把原先吃饭的桌子抬走换上新的吧,我早就想换了。”陈媛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她家庭情况特殊,从小就懂事早熟,为了不被人看不起,鲜少有这样娇憨的时候。
“都依你,那就先把吃饭的桌子换了。”撸起袖子,钱庆春一动李树立马跟上,十分有眼力见儿。
兄弟俩刚把旧桌子抬出来,屠夫陈也赶回来了。
他一进门儿就看见院子里放着一排八张漂亮的凳子和刷了同色木漆的八仙桌,炕上用的小桌子小柜子也做的精巧,其中一架梳妆台尤其板正,瞧着不像乡下用的,倒像是百货大楼买的,款式很新颖。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要搬去闺女媛媛闺房的,说起来女儿这么大了,还没有梳妆台用呢。
没有哪个父亲看见女儿如此受重视心里会不舒坦,见两兄弟要抬八仙桌,屠夫陈扔下手里的兜子就上去帮忙。
邻居们想捡漏,这会儿也不管两家之前有无龃龉、关系好坏与否了,全都一窝蜂似的上来帮忙。
“一二三!起!”
“这桌子打的好呢!一点儿毛边儿都没有。”
“还是屠夫大哥有福气,我瞧你家之前那张桌子也好着呢,丢了怪可惜的~”
老陈家日子过得不错,一家也还算和睦,找不到别的可攻击的点,大家伙儿眼红时没少拿他家没儿子说事儿。
这会儿倒是一叠声都说生闺女好了,无非是有利可图,想占点儿便宜。
和媳妇儿一样,屠夫陈一样不接话,他也在思量这套旧家具该怎么处理。
第1016章 要采访了
丢掉是不可能丢掉的,啥大户人家呀?好端端的家具就当破烂儿扔了。
老陈家两口子都是苦过来的人,可干不出这种糟蹋东西的事儿。
只是用也用了毛二十年,要挣这帮老邻居的钱好说不好听,搞不好都能结仇。
仔细想了想,屠夫陈到底不愿意未来女婿看自己家这边的热闹,决心等他们回去以后再计较。
一件件旧家具换了新样式,屠夫陈心里美滋滋的,面子上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教训两句。
他对钱庆春说,“你这孩子!干啥事儿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家里这些都还能用呢,费那功夫干啥?”
别看屠夫陈说是这样说,瞧他脸上的皱纹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就知道他心里是很受用的。
钱庆春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是真的喜欢陈媛,一家子都满意她,心甘情愿做这些,因此也就有啥说啥了。
“叔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我没啥本事,也就手上功夫还过的去,只要你们不嫌弃,以后家里的东西我会做的,年年给你们换新的使!”
这可不是客气话,钱庆春这人傻愣的,是真不怕麻烦不怕累。
“你这孩子····”
都说真诚才是必杀技,旁的人说这话只会让人觉得油嘴滑舌,不踏实,可从钱庆春这傻大个的嘴里说出来,咋就这么让人稀罕呢!
可惜钱二娃不在,要是他在,估计就能明白为啥村子里的好后生那样多,偏偏只有钱庆春这傻小子能处上城里对象了。
光是这真心实意的态度、说到做到的人品,就拿捏住了陈家两口子,此刻二人只觉看钱庆春哪儿哪儿都满意的不得了。
这哪里是女婿,这是亲儿子啊!
看热闹的邻居们原本只是酸,见钱庆春不仅有本事,人还谦卑尊重长辈后,便觉心里苦得很了。
谁说的乡下泥腿子不好?乡下泥腿子可太好了!这样的女婿,就算没有工作,他们也愿意呢!
还是陈家这小妮子眼神毒辣啊,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把算是叫她掏上了!
小胡同里没啥新鲜事儿,老陈家这事儿闹的,家家户户饭都不做了就在他家看热闹。
直到猪大肠下锅,屠夫陈再三提说旧家具不卖不送,邻居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粮食金贵,谁家也不富裕,有眼力见儿的早在陈家烟囱冒烟时便主动告辞了。
没眼力见儿的倒是想留,可见着屠夫陈和钱庆春俩人一个比一个魁梧的身材,平衡了一下两方的战力水平,撇撇嘴也走了。
等闲杂人等该走的都走了,屠夫陈关上院门的瞬间,肩膀立刻垮了下来。
就见他转身,飞快于人群中锁定丧彪的位置,撅着嘴摇着屁股,夹着嗓子就冲了过去,“彪彪~哎呀!大乖狗!快让我好好稀罕稀罕!”
没想到好好的老爷们儿能整这死出,丧彪感觉浑身毛都炸开了,它想逃,没逃了,被屠夫陈死死抱住,撅着厚嘴唇儿浑身上下亲了个遍。
不开玩笑,这一刻视洗澡如一生之敌的丧彪生平头一回有些想念大宝,以及他手里的香肥皂。
和粗犷的外表反差巨大,屠夫陈一直很喜欢猫猫狗狗,可惜家里养啥都养不活。
或许正是因为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他尤其喜欢健康壮实的丧彪。
“好狗子!又胖了!瞧这脚,多粗!瞧这尾巴,打人多疼!”
丧彪的大尾巴啪啪啪抽在屠夫陈的脸上,毫不留情,看着都疼,偏偏他乐在其中,把一院子人都看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时候的屠夫陈给人的感觉比拿着屠刀杀猪那会儿还要吓人。
这一趟带上丧彪算是带对了,一直到饭菜上桌,屠夫陈还舍不得放开狗子,非要扒毛找跳蚤,找不到不罢休。
男人至死是少年,人到中年的屠夫陈犯起浑来跟个孩子似的,倔强的让人招架不住,搞的钱庆春都想把丧彪留在陈家给老丈人过过养狗的瘾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要真这么干丧彪第一个不同意,非得咬死他不可。
连吃带拿的,给秦小妹也打包了满满一饭盒肥肠,大溪沟村三人计较着队长回去的时间,踏着夕阳余晖和陈家人挥手告别。
都不是闲人,进一趟城不容易,陈家三人尽力招待仍觉得不够,约好下个月去村儿里再聚,心里才好受点儿。
“他爹这几天上班的时候留点儿心,有好肉记得带回来给我料理,村儿里吃肉不方便,下回咱们给亲家多带点儿去。”陈母已然把钱家看成了自己人,思考十分周到妥帖。
屠夫陈望着拖拉机离开的方向,心中恋恋不舍,“是得多带点儿肉去,不吃肉长不胖,瞧着可心疼死人了。”
“·······”
这说的到底是人还是狗,陈媛已经分不清了,想想反正是一家,谁吃肉都不亏,她也懒得管这些。
“他爹,上回那牛奶过两天再整点儿回来呗,闺女喜欢喝,媛媛说不定也好这口,总要整点好东西招待人家。”
钱家院子里,钱大娘听说下个月亲家要来认门儿后,立刻召开了家庭会议。
最近都没什么活儿去那边,钱木匠正犯愁呢,李树把话接了过去,“这事儿交给我,我和养奶牛的同志能说上话,到时候····”
老钱两口子点点头,孩子大了能给家里分忧解难属实叫人欣慰。
别看李树平时在家不声不响的,在外头干活儿可能来事儿了。
虽然仍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但真心朋友却很有几个,关键时候能帮上忙。
人多力量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便把招待客人的菜单定下,各自都领了活儿。
收拾准备睡觉的时候,大队长突然来了。
说是今天在公社正好遇上了报社的同志,商量好时间后天就来采访被拐妇女。
作为解救被拐妇女的重要人物,秦小妹自然也是要出镜的。
李祖富的意思是请村儿里小学老师给她准备一张稿子背熟,到时候夹带点儿私货,好好宣扬宣扬大溪沟村,争取争取今年的流动红旗。
该说不愧是大队长,为了大队的集体利益不怕苦不怕累,从公社回来饭都没吃就去找老师写稿子了,给老头激动的,好像已经看见流动红旗似的,红光满面的。
不敢说不,也的确愿意为大队做点儿啥,秦小妹欣然同意,转头和母亲商量起采访当天要穿的衣裳来。
第1017章 记者
自从被拐妇女们仗义包揽了村中孤儿的看管工作后,村民对她们的看法大有改观。
本来就是受害者,被多次转卖、受不同的男人迫害也不是她们的主观意愿,说起来个个都是好人家的女儿。
怪只怪天杀的人贩子和把女人当玩意儿的坏分子,买卖同罪,他们的行为应当受到谴责;他们的下场应该被传播出去!
知道要登报,大队社员都挺新鲜的,一大早活儿也不干了全挤在大队部看热闹,气的李祖富吹胡子瞪眼儿。
当着外人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听,他直把人往外撵,“走!都走!大门口都叫你们堵死了,叫人家报社的同志咋开展工作?今天不上工?家里不吃饭啦!”
真气死个人哩!就知道看热闹,也不知道抓紧时间表现大家伙儿务实又不怕吃苦的美好品德。
“待会儿登报就写大溪沟村村民个个游手好闲、逗猫溜狗,纯二流子村!看你们一个个以后咋出门见人!还不走!”
见大队长真上火了,村民们也不敢玩笑。
登报是大事儿,要面见全国父老乡亲和各位领导的,写的好大家面上有光,对村子以后的发展也大有好处。
别的地儿想有这份殊荣还没这机会呢,可得好好珍惜。
知道不是耍宝的时候,虽然还是想看热闹,但想想脸面要紧大部分社员也就按捺住了。
留了几个半大的穿着还算齐整的小孩儿在墙上玩儿,顺便看着点儿院子里的动静,剩下的都散了。
报社委派来的同志很年轻,也很敬业,一大早就来了。
大概提前知道了今天要采访的是被拐妇女,四个里头三个是女同志,唯一的男同志瞧着也很有亲和力,一股子书卷气。
小地方难得来外人,更别提是这样使笔杆子又有体面工作的年轻人了,村民们想看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都到地里了还蛐蛐呢,说还是读书好,女娃娃也能挣工资,又体面又干净,回头就把家里几个萝卜头洗刷干净,都送去扫盲班。
地里刨食的日子再过三十年也难有出息,不如拼一把,看看运气。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干干一天的苦日子当爹娘的过够了,但凡有的选,谁也不愿意再让孩子们沾手。
每每这个时候秦运国两口子是最得意的。
整个村子这么多人户,就他家养出了个大学生,上学就等于上班,月月有开支。
如今又有了儿子,后半辈子有了指望,一时间风头无两,算得上是大队上最得意的人户了。
像是怕被人遗忘似的,林帮娣总是不遗余力的卖吹自家那点儿事儿,这不,见乡亲们都在说要让女娃子读书的事儿,她又端起来,指教上了。
“咳嗯~咳嗯~”清了清嗓子,林帮娣抱着儿子,侃侃而谈,“老话说的好~养儿不读书当不得养头猪!不论男娃女娃,愿读书、会读书就是好娃!得受教育呀!不能省钱的!”
本来招娣考上重点大学就是个正面典型,连大队长也带下来过上头领导的问候,极有面子,因此听她胡咧咧的人还真不少。
村里都是大老粗,没那么多讲究,想到啥就说啥,当即有个妇女嚷嚷道:“再想省钱也不能在娃身上省啊,不是咱抠门儿,是真没钱!铁根他娘,说说你和他爹是咋把招娣供出来的呗!”
自打生了儿子,村里人投其所好,将林帮娣两口子的称呼一夜之间从招娣她爹娘换成了铁根他爹娘,夫妻俩十分受用。
只话是好话,说话的人也没有坏心眼儿,确是有些为难人。
招娣是怎么有机会读书的,又是用啥钱供出来的,别人不晓得,她林帮娣还能不晓得?
只想过过嘴瘾而已,她可不想给秦小妹那不讨喜的贱丫头当踏脚石。
要被这村儿里的人知道自家使了二叔的卖命钱,那死丫头不得得意死,将来指定要赖上招娣的!
这可不行!林帮娣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冷汗就下来了。
如今家里有儿子,家业可算能牢牢把握在自己人手里,她们两口子一把老骨头还加油攒、加油干呢,招娣的那一份孝敬自然也不能便宜给外人!
想了想,多说多错,林帮娣决心糊弄过去得了。
“哎呀!只要娃有出息,当爹娘的吃再多苦也忘记了!反正以后都是好日子。
我们招娣有出息呢,等学校开支了就把钱都寄回来,他弟弟读书我和铁根他爹就轻松了,啥也不管了!”
不止是读书,姐姐有出息的好处说也说不完,将来娶媳妇儿、盖新房,她们谁不得搭把手?
想当那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出去了就不认家里人?先和爹娘断了关系再说!
到时候名声坏了,哪个大单位敢用她?拿捏不死她!
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骨肉,林帮娣不爱招娣吗?不一定,没有儿子的话她或许也会将闺女看作唯一依靠来对待。
但很可惜,家里有男丁了,那一切就要以他为主,为了香火不断,哪家的闺女不受点儿委屈?
这村儿里人人都羡慕老秦家出了个能挣工资的女大学生,可有几个愿意把家里的活儿一手包揽了,将姑娘送进学堂的?
别看一个个话说的好听,都将有限的资源给儿子留着呢,心里明镜儿似的。
就是林帮娣自诩疼爱闺女全村独一户,但凡当时秦铁根已经出生,也是不可能送招娣去读书的。
不是她心狠,大环境如此,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实在不觉得招娣有什么好委屈不平的。
只有同在一片工分地里,埋头干活儿的来娣情绪不同。
草帽下她那张瘦长肖似母亲的脸沉默又坚毅,眼中似有雷霆一般,将不忿化为力量,全都使在脚下的土地上,不知疲倦。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来娣情绪的不同,后知后觉想起她也到了上学受教育的年纪,便对侃侃而谈的林帮娣道:
“铁根他娘,你想的开又不怕花钱,怎的不把来娣也送去读书呢?她姐姐都能考上大学,她肯定也不差的。”
将来一家两个挣工资的,难道不美?
第1018章 到底是不是胡说
村里的扫盲班免费,当初为了彰显自己一家不重男轻女,儿子女儿一般对待;也为了不被家里那两个有儿子的兄弟低看,秦运国是将来娣送去读过扫盲班的。
可也仅此而已。
那时候家里的劳动力不够,招娣来娣若是全都出去读书,杂活儿全推在秦小妹一个人身上,能把好人活活累死。
毕竟还要拿她做幌子正大光明的使用老二留下的卖命钱,不能做的太过分,老太婆便做主要把来娣也留在家里。
老三家的盼娣和光耀都能上公社去读书,偏把自己闺女留在家里,为这事儿林帮娣还闹过一场。
可老太婆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便把她镇压住了。
不厚此薄彼,老三、老四家都只有两个娃,全都送去公社读书可以,老大家也只得两个名额。
要是把来娣送去,那之后出生的男丁就没有读书的机会,只能在村里做一辈子泥腿子,只要你林帮娣愿意,来娣明天就能上学堂,你干是不干?
虽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但秦运国两口子自信年轻身体好,还能再生,自然不愿最后一个名额叫闺女占去。
夫妻俩回去合计了半宿,第二天来娣就放下书包,背上打猪草的篓子上山去了。
如今想起来,真是她自己不爱读书吗?不过是太懂事,不想爹娘为难罢了。
“来娣?哎呀这女娃子才精呢!读书多辛苦,还是挣工分来的实在,她自己不愿意去的,不信你们问她!”林帮娣指着来娣,说的笃定。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来娣身上,感受到乡亲们的打量,她的动作终于停了,缓缓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来娣知道母亲想听什么,老秦家的家训,一切以脸面为主。
哪怕今天家里吃的是糠咽菜,出去也要跟人家说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真好吃。
穷都穷的畏畏缩缩。
一家四五个孩子挤一个炕,睡觉恨不得站着才好,偏要把门头用青砖来砌,修的气派漂亮,比大队部还高级。
日常缺吃少穿就不说了,一家血亲为了几块钱反目成仇,恨不得对方倒霉死,好独占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原本以为自己一家是院子里的一股清流,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爹娘也变的这么陌生了?
还记得从前那些快乐的时光,来娣不想母亲继续这样拉大姐后腿,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顶着众人的目光注视,语带怨气。
“是,我过不惯好日子,不想读书想干活儿;不想分工作想当农民,都是我自己愿意的!行了吧!”
说完来娣就弯腰继续干活儿去了,留下林帮娣目瞪口呆,不知道闺女今天抽的哪门子疯,敢这么下亲娘的脸面。
工分地里的社员见势头不对,几个早就看不惯林帮娣嘚瑟模样的妇女调转枪头,阴阳怪气。
“哎呀~他婶子这可不行啊!都是你亲生的娃,以后大姐分配工作成人上人了,妹子还在乡下磨地皮,不得怨你偏心眼儿啊?
要我说反正都供了,一个要勒紧裤腰带儿,两个也一样,干脆把来娣也送去读书得了!”
“是这个理儿,会不会读书读了才知道,就是真不会读,你们两口子还年轻,当这两年白干就是了,咋也比以后落埋怨要强!”
不是说男女一般对待吗?那就把两个闺女都送去读书呗!
说的好像这村儿里家家户户都不把闺女当人看,就你老秦家不一样似的,瞧瞧,狐狸尾巴藏不住,这不就露出来了?
装相!
自打闺女招娣考上重点大学以后,林帮娣在村里走路都昂着头,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
更何况下她面子的还是自己的亲闺女!
自从招娣进城读书以后,来娣规规矩矩的,让干活儿就干活儿,让上工就上工,寡言少语,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发生过矛盾了。
久到林帮娣自己都忘了这个闺女是家里最大的刺头,教不乖,也不懂爹娘的辛苦!
“来娣!你失心疯了?当初你奶问你读书还是在家上工,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在家上工?老娘可没逼你!”林帮娣气急败坏,还不忘找补。
没想到就这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没完没了了,来娣也来了脾气,将手里的家伙事儿往地上一扔就闹开了。
“是!是我说的在家上工,可我要不在家上工,姐就得回来嫁人!你说只能有一个人进城享福,就是逼得我们姐妹干仗!我不愿意还有错了?”
来娣可能不是个好人,但她一定是个好妹妹。
不愿意自己姐妹也像父辈一般为了利益打的头破血流,她是自愿留在家里干活儿,将前程留给大姐的。
家里对外只说她不会读书,念不进去,还不是为了自己体面,怕人家背后笑话他们偏心?
老话说的好,人还是得踏踏实实的,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别人不知道这家里的弯弯绕绕,难道她林帮娣自己还不知道吗?
有的事情过了就算了,日子久了本来就对错难辨,来娣自己也没有委屈什么,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母亲面子里子全都要,那就不能怪她闹出来了。
没想到来娣这死丫头还敢犟嘴,林帮娣气得跳脚,站起来嚷嚷着要打死她。
来娣也不傻,不可能乖乖站着被揍,索性直接绕着人堆和母亲兜起圈子来。
想起母亲刚才说的姐姐发了生活费得要全都寄回来供铁根读书,来娣就气不过。
她不高兴,谁也别想舒坦!
“为啥打我?我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假!你们就是重男轻女!就是偏心眼儿!
还想用大姐的生活费····才不会给你们!供大姐考上大学的人是二叔!你们吃苦勒紧裤腰带攒的钱全吃药生儿子了!以为大家不知道,其实大家就是没说····啊!”
眼看来娣那嘴跟没把门儿似的,越抖落越离谱,林帮娣发了狠,她终于舍得把宝贝儿子塞给旁人,三两步冲上前揪住来娣的头发,啪啪就给了她两耳光。
一边打还一边骂,“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你二叔都死多少年了?哪儿来的钱供你大姐读书!
你个白眼儿狼!不让你读书你怀恨在心是不?叫你胡咧咧!”
第1019章 信不信
“哎呀!别打!别打!铁根他娘你好好跟娃娃说,别动手啊!”
“来娣你快跑!赶紧出去躲躲!”
乡下人养孩子简单粗暴,日常打骂是家常便饭,只是来娣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姑娘家,林帮娣这不管不顾的打法实在不合适。
她个亲娘不怕孩子想不开上吊,围观的社员心里都发虚,一窝蜂似的全冲上来将母女俩拉开。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帮娣把孩子打死,隔壁两块工分地里也来了人阻拦。
不知道谁喊来了秦运国,他着急忙慌过来,扯过来娣一看脸上两个巴掌印红彤彤的扎眼,鼻血漏的半身衣裳都湿透了,吓的脸色顿时变了,
“疯婆娘!你个疯婆娘!”娃是自己亲生的,打坏了还不得自家养着。
认定林帮娣是个败家娘们儿,秦运国气的七窍生烟,抄起不知道谁落在地里的锄头就要往林帮娣身上招呼。
“可不敢打!可不敢打呀!你媳妇还奶着娃呢!”
与秦家同个工分地的社员也是倒了血霉,风和日丽的日子,硬是一点活儿没干上,净拉架了!
自从生了儿子以后,林帮娣就跟怀里揣了把尚方宝剑似的,见谁不顺眼张嘴就讥讽,腰杆子十分的硬。
在家里也是颐指气使,一点儿道理不讲。
想来这顿打秦运国早给她记着了,来娣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有没有早晚都得闹一场。
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社员们装模作样拉了两把谁也没拉住,眼睁睁看着秦老大两口子打成一团。
想去找大队长,又怕给队里丢脸。
今天这日子可不同哩,造次不得,待会儿给人家报社的同志留下不好的印象,大队长能活撕了搅事儿的人。
不知道该咋办好,两下一耽搁,看热闹的社员倒是更多了。
“出啥事儿了?咋这么热闹?”二狗背着背篓,牵着小妮儿过来。
今天天气好,本来两个人是和小伙伴儿们约好要上山捡柴的,看见这边骚动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这事儿还和大姐有关系。
就见人堆中心,秦运国和自己媳妇儿滚打在一处,双方都下了狠手,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
围观的社员倒是想劝,可人家两口子闹矛盾,他们外人也不知道该咋说好,只能又把来娣扯过来,想着事情出在她身上,不行先给母亲道个歉呢。
谁知道这女娃子也是个犟种,咬死了自己没错,说的话一个字不假,挨打也不愿意改口。
被逼急了,来娣索性也闹起来,“打吧!打吧!都打死了才干净呢!省的你们一天天不是惦记二叔的钱就是惦记大姐的钱!不够丢人的!”
村里和来娣一样大的姑娘都开始有羞耻心了。
这些年村里长舌妇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听进心里,面上虽然也嘴硬的很,可想也知道不能舒坦。
虽然秦家对外统一口径,一直都说秦老二那笔钱充作秦小妹的抚养费,他们一分也没乱花过,可谁也不瞎,他家做事又不低调,哪儿还能看不出来这钱花哪儿了?
只是像来娣这样大剌剌直接喊出来的,确实是头一回。
眼看闺女不听话,男人也不理解自己,挨打又受气的林帮娣气的嗷嗷叫,一头撞在秦运国肚子上,喊着要回娘家去。
“过不了了!这日子过不了了!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是糊涂蛋!坏我儿铁根的名声,这个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家里就这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叫来娣这虎丫头全抖落了个干净,确实太丢人了。
这下乡里乡亲全知道村儿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是用死人钱供出来的,以后她林帮娣还咋见人?
来拉架的社员估计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劲爆的热闹,人群直接炸开了锅,指责两口子做人太缺德,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一时间别说林帮娣了,皮厚的秦运国也低下头,臊红了脸。
别看老秦家的人用钱的时候个个理直气壮,真挑明了说开了却没哪个挺的直腰杆子。
秦老太婆和老头儿用秦老二那笔钱还算名正言顺,毕竟是生身父母,对早死的老二有养育之恩。
可他秦运国是谁?秦老二的亲大哥。
同样的事情落在那些讲究的人家身上,即便上头不给这笔钱用于抚育秦小妹长大,他作为大伯也该主动肩负起照顾兄弟唯一血脉的责任。
万万没有他自己的亲闺女进城读书考大学,一跃成为人上人,兄弟留下的孤儿却被留在家里磋磨的道理。
之前虽然大家伙儿也在背后嘀咕过秦老二那笔钱的去处,可这是十分丧良心的缺德事,一家子里头不是秦老二的爹娘就是亲生兄弟,谁也不愿意把人想坏了。
再加上当时秦小妹还在那家里讨生活,本就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便更不敢瞎嚷嚷了。
捅破窗户纸固然是很解气,可这对还没有自立能力的秦小妹来说并没有好处。
本来就爹早死娘不爱的,吃多吃少都看那一家子豺狼虎豹的心情,万一把他们逼急了黑天里下狠手给孩子整死了一了百了可咋办?
人性的恶没人敢赌。
这么多年不仅老秦家自己,乡亲们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倒不是大家伙儿心不好,全都合起伙来欺负人,实在是怕好心办坏事,给秦小妹招祸。
如今好了,秦小妹自己立的起来,看样子还是个厉害不吃亏的硬头子。
事情也不是谁搅事儿挑起来的,是她林帮娣自己做人不留余地,亲闺女都看不下去,可怪不得别人。
“呸!整天支着张大嘴到处说自己有多疼闺女,结果一分钱没花!白捡个状元娘的名头也好意思教育人,真不亏心!”
说话的是刚才捧着林帮娣,非要她摆说养娃经验的妇女。
要说这时候的人是真纯朴,嫉恶如仇,说翻脸就翻脸连个预告都不打。
这一口浓痰啐在林帮娣脸上,再配上妇女那一脸嘲讽的表情,当时就给她干破防了。
胡乱抹了把脸,林帮娣又哭又叫,“你!你们乱说话也不怕烂舌头!我家招娣考上大学是她的本事!钱是婆婆给的,关她二叔啥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喊的再大声也掩盖不住林帮娣满脸的心虚。
那钱是谁的她显然心知肚明,且很清楚这么干损阴德,东窗事发那天注定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老秦一家太高调了,很多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林帮娣也就能仗着嗓门儿大喊两句,至于大家伙儿信不信····。
目前看来应该是没人信的。
第1020章 搅屎棍
人群中有位老者实在看不下去秦老大家如此做人,摇了摇头,说了句公道话。
“老大家的~这又不是啥光彩事,小声点儿吧!真闹的整个大队都知道你们两口子花死人钱养孩子,还磋磨人家闺女····你家招娣、来娣不想嫁人了,铁根也不娶媳妇儿了是吧?”
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这是老秦家本家的长辈没跑了。
要说打蛇还得打七寸,原本哭着闹着要回娘家的林帮娣一听到自己的三个孩子,顿时熄火了。
这确实不是啥光彩事,不单是她,就连秦运国也埋着头,不敢直面社员们戏谑的眼神。
见这疯婆娘总算老实下来,老者转头又去说秦运国。
“老大,这事儿你干的不地道。老二走的早,就留下一个丫头片子,也不必你贴彩礼,管两顿饭养活着别饿死就行,既然你拿了兄弟的钱,就不该把娃往外撵,更不应该磋磨她,哪怕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再说了····”老者面露不忍,“那小妹虽说是个女娃,可也有你老秦家一半的骨血,你们得了她的实惠,就不能对人家好点儿?”
这两年老秦家可是大队上的话题中心,虽然不是啥好名声,但也算出名儿,赶走秦小妹一事当时可招了不少人白眼呢。
只不过当时当家做主的是两个老东西,秦家三兄弟才没受啥大影响。
如今知道秦招娣是花自己二叔的钱考上的大学,林帮娣分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还一天喊打喊杀的磋磨秦小妹,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看不上她。
尤其当初林帮娣一扁担头差点儿打死秦小妹那事儿大家可还没忘呢。
若说秦小妹爹娘都不在,林帮娣这个当大伯娘的帮着养孩子,教育教育,左邻右舍也不会说难听话。
可钱是一毛不给的,还要压榨人家的劳动力、拿她发泄脾气,用着属于秦小妹的钱嫌秦小妹是个累赘,这就不能忍了。
“他娘的!还钱!”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二狗打了个激灵,立刻也附和道:“就是!拿钱还不好好对人家,还钱!”
“还钱!”
“谁去老钱家喊小妹一声?”
“老大,人不能忘恩啊,招娣现在有出息,月月开支,都是老二的功劳,这钱你们无论如何得还给小妹!”
死人钱哪是那么好使的?
老秦家从上到下都是歪的,根儿里就烂透了,即便如此,当着这一众父老乡亲的面也不敢说自己就该用秦老二的死人钱。
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来娣有点儿害怕,趁着混乱捂着脸逃出了工分地。
大家都忙着讨伐老大两口子,也没人管她,二狗和小妮儿看见了倒是退出人群,也追着来娣的脚步去了村里。
“我们两口子一辈子积德长命百岁····该享儿女福!秦小妹过的不好都怪秦老二死的早,怪我们两口子是啥道理?”林帮娣还在嘴硬。
“再说那钱····也不是我一家用了的,老三、老四谁家没用啊?你们咋不找人家麻烦去!”
为啥不找人家?人家知道这钱拿的亏心见不得光,但凡有脑子的谁敢招摇过市?
就秦老大两口子,闺女考上大学家里又添了儿子,欢喜疯了,狂的都没边儿了,可不就兜不住了。
这些日子林帮娣炫耀自己的养儿秘籍;秦运国吹嘘自己的播种能力,没完没了,村里的狗怕是都听烦了,更何况是人?
大家不是不能理解他家这种穷人乍富不炫不行的心理,可凡事都有个度,别忘了你们家是事事顺心了,大把的人还没解决温饱问题呢。
那些早害了红眼病的这会儿可逮着落井下石的机会了,拉扯着两口子不让走,说要到大队部去请队长做个见证,等招娣邮钱回来第一时间就划给秦小妹。
“要我说不用那么麻烦!干脆叫招娣直接把钱邮给小妹得了!这钱不一般,是她老爹的卖命钱,可千万不能欠啊!”
说话的人是王大娘,她倒霉,和老秦家做了半辈子邻居,可以说除了他们家自己人,最了解秦家事的就是老王两口子了。
平日里王大娘就毫不掩饰自己对老秦一家的厌恶,如今逮到机会当然是要狠狠踩一脚的。
别说什么远亲近邻,冤家宜解不宜结。
打从大宝差点儿被秦光显打死开始,他们老王家和老秦家便已是生死仇人了。
眼看在场这么多人没一个替自己家说话,林帮娣急了,“老王家的!我撕了你这张贱嘴!你个见不得人好的搅事儿精!活该你儿子短命!”
招娣的钱那是钱吗?那是铁根的前程啊!想动这笔钱可不就跟要他们两口子命似的。
激动之下林帮娣口不择言,估计连她自己都忘了王大宝牛一样壮实的身子骨是因为谁败落的。
别人说这话顶多捡两个嘴巴子吃,可她身为老秦家的媳妇说这话,不是老寿星喝敌敌畏——嫌命长嘛!
这下好了,王大娘被堵的回不了嘴,改使大镰刀她又不乐意了。
“别别别!老王嫂子!你想想孩子!想想孩子!”
“别拉着我!我砍死她!”
社员们又开始拉架。
还不知道工分地里已经闹翻天了,得知报社记者已经进了大队部,秦小妹赶忙去了知青点。
队长找人代写的稿子有点生硬,秦小妹想着为大队做宣传是好事儿,活儿都领了,还是要做的漂亮才好,遂决定先去找方桂华沟通沟通,到时候好打配合。
村坊里的豆腐和粉条是优先供应公社的,周围好几个大队都做,竞争很大,如此境遇,大溪沟村能有正面的名声总是好事儿。
最好能在保住春草和秀珍工作的同时,给村里的妇女们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那就谢天谢地了。
秦小妹前脚刚走,后脚来娣就哭上门来。
家里只有钱大娘和婆婆在伺候鸡鸭,来娣见秦小妹不在,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出了什么事儿,就一个劲儿的哭。
她被打的实在太惨,上衣全是鼻血,两边脸肿的一般高,眼睛眯成一条缝,嚎的钱大娘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把人往外赶。
还是二狗和小妮儿撵过来,婆媳俩才知道那边工分地里发生了什么。
“还有这事儿?太欺负人哩!”钱老太一瞪眼儿,猛一拍桌子站起来。
院子里刚收拾干净,她四下搜索没找到得意趁手的物件儿,眼珠子一转发了狠,跑进茅房提溜起这家里用了十多年的搅屎棍就冲了出去。
第1021章 打狗棍法
刚重生那会儿,秦小妹不是没想过要打击报复上辈子花自己钱还要自己命的秦家人。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享受着年轻的身体带来的便利;重新开始呼吸新鲜的空气,突然就意识到生活的本质其实是关注自身。
这之后秦小妹就不愿意为不值得的人和事耗费精力,辜负好不容易才倒流的时光了。
本着相安无事也行的摆烂心理,秦小妹从来没有上秦家找过事儿,甚至秦妹婷死的时候还蒸了糕,在村民面前做足了面子。
如果秦运国一家知道好赖,就该离她远远儿的,井水不犯河水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可人性的贪婪就在于无止境。
眼看秦小妹如今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自己一家却不能分走一杯羹,不论秦运国还是林帮娣心里都很不服气。
早把这些年对秦小妹的虐待磋磨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记得秦小妹曾在老秦家大院儿里讨过生活,两口子就自觉已经照拂过她,该要像她半个爹娘一样享福。
至于秦老二的钱,老秦家人都没少花,且花的理直气壮,不仅没觉得亏心,秦小妹拿走剩下的钱还被记恨了好些年。
要不是今天闹出来饱受千夫所指,就老秦家人这行事作风,恐怕一辈子都反应不过来这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
钱老太拎着搅屎棍赶到时,林帮娣为了保住闺女招娣的生活费,还在和王大娘干仗,打的上蹿下跳。
她咬死钱是婆婆给的,三兄弟都用了,有本事就叫兄弟几个全把钱吐出来,单制裁她们一家可不服气。
也就是今天大队上来了报社的同志,生怕丢丑丢的全国各地人人皆知,否则乡亲们早把这占了便宜还欺负人的泼妇拖到大队部去了,怎么会拉着王大娘一个劲儿的劝。
闹了半天,看明白村民们雷声大雨点小,敢说不敢做,林帮娣扯了把凌乱的头发抱着宝贝儿子铁根得意的哼哼两声,拉着秦运国就要回自己家去。
临走还不忘放狠话,“招娣的钱是她弟弟的!你们谁敢打主意我就敢拼命信不?一个个吃饱了撑的!秦小妹许了你们啥好处?让你们这么上赶着给人家划拉钱?”
想来也就是些小恩小惠,林帮娣有些不屑。
她招娣考上大学将来是要分配工作留在城里的,不比秦小妹这泥腿子值得讨好?乡下人就是没远见!
“哼~有本事就叫老三老四都把钱吐出来!没本事就憋着!”搂紧儿子嘚瑟的颠了一把,林帮娣没看见面前村民们骤然变化的脸色。
“我们老秦家有儿子还有大学生,以后谁再敢欺负我家试试!”
往往嘴上喊着叫着自己挨欺负的人家是最爱欺负人的,乡亲们也没想到都这样了林帮娣腰杆子还这么硬。
那秦铁根又不是黄马褂,还没周岁呢,养不养的活都不晓得,嘚瑟啥呀?
这村儿里没儿子的人少,没钱的却多,比起贱嘴心毒的林帮娣,大家自然偏帮大方不拘小节的秦小妹。
不论是做裁缝的秦小妹,还是做木匠的老钱父子,随便哪一个这些年给村里的实惠都能甩秦老大家八条街,天然的社员们便偏向他们一些。
更何况秦老大这事儿干的委实不地道,走在路上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大家不过说两句公道话。
真正上火的另有其人。
眼见老钱家那舞枪弄棒的老太太拎着棍子屁股后头跟着一串人,风风火火就过来了,乡亲们下意识往后退,生怕无眼的刀剑舞到他们谁身上。
可笑林帮娣还以为自己嘴皮子厉害,占了上风,这帮没眼色的该是怕了她家的男丁和大学生,有些得意。
可还不等她乘胜追击把丢了的面子捡起来,突然就被人从后头一把薅住了头发。
“啊!!”吃痛之下林帮娣差点儿松手将宝贝儿子扔了,把秦运国吓的头发都站起来了,连滚带爬上前帮忙。
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秦运国这点子本就不多的战斗力实在不够看。
就见老太太一手扯着林帮娣这毒妇的头发不放,另一只手挥舞搅屎棍,毫不犹豫,直接怼进秦运国嘴里。
一瞬间,又苦又咸的滋味直冲天灵盖儿,等秦运国反应过来嘴里是什么东西时,已经晚了。
“呕!呕!!!”
正值壮年的秦运国还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只觉得肠子都要被吐出来了,眼眶里蓄满泪水,这一刻深入灵魂的屈辱裹挟着他,一边吐一边哭。
眼看男人指望不上,林帮娣果断将宝贝儿子塞给跟在钱老太屁股后头赶来的来娣,张牙舞爪就要和人比划比划。
只可惜一寸长一寸强,赤手空拳的林帮娣还没近身就被钱老太喂了一嘴搅屎棍。
“呕!呕!!!”
农村家家户户用旱厕,卫生条件都差不多,平时也不是没施过农家肥,按理说排泄物什么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视觉冲击和味觉冲击实在是两码事。
眼看两口子被钱老太两棍子全放翻在地上,围观的社员个个脸皱的跟菊花似的,不忍直视二人惨样的同时,也在心中复盘自家应该没有得罪老钱家吧?
都说钱是穷人胆,自打跟了有本事的老二家,老太太这脾气见长,尤其护短,谁也不敢惹。
秦老大两口子这回算撞枪口上了。
也是活该,还以为秦小妹是以前那个人人得闲就能踩一脚的可怜孤女,殊不知人家不仅自己厉害,背后更是有人撑腰。
对那些老实过日子从不想占人便宜的村民来说,秦小妹苦尽甘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在心里有鬼,之前做事做绝的老秦家人看来,这和天塌了有啥区别?
一招打狗棍法之喂狗吃屎放倒秦老大两口子,钱老太大甚至没喘大气儿,身体素质之强悍可见一斑。
一脚踹倒林帮娣,她反手又将秦运国提起来。
一个照面的功夫秦运国就失去了反抗能力,这会儿再见老太太,他吓的腿都在抖,当然是问什么回什么,一句谎话都不敢讲。
“听说你们两口子使了俺家丫头的钱?嗯?!”
“是是····那钱是老二的····但是孩子奶分给我们用的!”顾念着周围还好些乡亲看着,秦运国还是下意识找补了一句。
对不起了老娘,死人总要给活人让道的,哪怕是为了铁根,苦主面前,这丢人的事儿也不能认啊!
第1022章 服了,真服了
不得不说老秦家的人都挺机灵的,哪怕是明面上兄弟之中最憨厚的秦老大也有些急智在身上。
都被人掐着脖子拎起来了还不忘给自家开脱,将责任全都推到死人身上,简直哄堂大孝。
本来农村能挣钱的门路就不多,人的见识窄了,心眼儿也小,那钱秦小妹把握不住,这一家子豺狼虎豹见了哪儿有不沾手的?
想起老秦家那刻薄又自私的老虔婆,钱老太心里是相信秦老大这话的。
可她生气的点不在他们肆意挥霍小妹父亲的卖命钱,而在于所有人都知道这钱的来路,却没一个人看在这钱的份儿上对小妹好些。
想到这些年她分明供养全家,却被排挤虐待、随意打骂,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最后更是直接被赶出家门,钱老太就恨的牙根儿痒痒。
手下的动作也不自觉收紧,勒的秦老大差点儿喘不上来气。
“咳!咳咳!”
按道理来说,钱老太再有本事到底上了年纪,秦老大再窝囊也是个壮年男人,二人之间的武力值不该相差这么大才对。
可钱老太这人妙就妙在思维比身子骨还灵活,虽然正经拜师学过功夫,可从来不讲武德。
知道自己老了横不过年轻人,索性开打之前就两棍子剥夺了这两口子的反抗能力。
他俩吐了个昏天暗地,如今手软脚软的任人拿捏,倒是方便老太太随意处置。
周围社员眼看只有钱老太一个人动手,也不好意思上来拉扯。
就是有想帮老秦家说话的同族兄弟,也因为没理站不住脚,早在钱老太打过来时就捂着脸避开老远,连热闹都不看了。
刚才威风起来的林帮娣倒是想反击来着,可她刚把腰直起来,老太太的搅屎棍紧接着就伸了过来,跟鬼一样缠着她,吓得她只顾捂着嘴,根本腾不出手造次。
一家四口,两个老的已经服了。
钱老太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抱着弟弟秦铁根呆呆站在一旁的来娣,将后者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力行的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想为父母报仇的意思。
说起来,今天这事儿原本不过是来娣心里的一个小疙瘩,她自己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心中惴惴不安,来娣感觉前途一片迷茫。
如果老钱家真要拿回大姐读书花费的钱,家里又拿不出来,爹娘不会把她卖掉吧?
卖人换钱缓解家庭困境这种事情在老秦家可不稀奇,论经验,秦老太是人贩子的老祖宗。
毕竟还有隔代亲这一层,现下落网的人贩子里卖儿卖女的常见,还真没几个能狠下心来卖亲孙女的。
心里没底,来娣生怕自己今天晚上就要永远消失在大溪沟村,慌的身上都不觉的疼了。
爹娘得了空是一定要收拾自己的,她打定主意待会儿就去找大队长庇护自己。
眼下还得看看钱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那边秦老大还在挣扎,林帮娣也还在吐。
本来以为要费点儿功夫,谁知道就这?钱老太一脸鄙夷。
“还以为你们多大能耐呢,喊打喊杀的结果就这点儿劲儿?连俺老太婆都打不过,合着光欺负小娃了!”
这话说的可太谦虚了,您这老太太是普通的老太太吗?
旁的老太太受气顶多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骂两句,都跟您似的舞着搅屎棍就往人嘴里塞····那不乱套了?
今天过了以后,老钱家这根搅屎棍估计得比那把杀过鬼子的红缨枪还要出名。
乡亲们不敢触霉头,使唤人去喊大队长也喊不过来,几个老的只得硬着头皮上来劝。
得亏他们还没忘记今天有记者来采访,人都一窝蜂的聚在工分地里看热闹,不事生产,回头指定得被大队长骂死。
咕咚往下咽了口口水,刚才出言劝过秦老大夫妻俩的秦家长辈小心翼翼看了钱老太手里的搅屎棍一眼,半晌才斟酌着开口。
“大妹子····你也知道今天队上有要紧事,不行····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放屁似的把这两个小辈儿给放了吧~你放心!回头咱秦家指定给你们钱家一个交代!”
说理站不住脚,打架也打不过人家,只能求饶了。
老头儿身为旁观者都看得清楚局势,可惜林帮娣这蠢妇舍不得钱,还在硬撑。
她缓是缓过来了,可声音还有些沙哑,“交代?啥交代啊?秦小妹那情况我们老秦家肯收留她,供她吃供她住,还哪里对不起她?
那钱····就算是老二的!也是婆婆分配的,不服气上山给老太婆坟掘了都行,反正要钱一毛没有!”
老秦家这两年走背运,不光两个老东西早早埋在了山上,就连当事人之一的秦老三也瘫在炕上,和死人没两样。
如今算死无对证,这钱的来处虽然清楚,去处却不明了,实在是一笔糊涂账。
现在才想把钱要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钱老太杀过来也不是为了钱票,不过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罢了。
想来老头嘴里所说的交代也不过是给老钱家赔个礼道个歉,只是林帮娣这个蠢婆娘嗜钱如命,没看懂老头儿眼色,白费人家一片好心。
这事儿闹出来也好,秦老大两口子眼高于顶,一家子从招娣考上大学那一刻起就仿佛和村里乡亲割裂,已经变成城里人的恶心样子,大家实在是不想看了。
“你!哎随便了,你爱咋咋地吧!”老头儿被林帮娣气了个倒仰,一甩手,不管了。
宁愿掘祖宗坟也不愿拿钱,林帮娣做人做成这样也算到头了,老秦家就这几个亲戚还愿意与他们来往,一听要掘秦老太的坟也都被气走了。
就剩下几个还算热心肠的社员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这笔糊涂账,硬着头皮押着挨了打的秦老大两口子给老太太道了个歉,说等报社记者走了以后再论对错,到时候指定给老钱家一个交代。
可还不等钱老太说话,一直被人辖制着的王大娘突然跳出来,二话不说又朝林帮娣扑了过去。
老钱家的事儿先放一边,她这个当娘的今天必须要把林帮娣这臭婆娘的嘴撕烂!
第1023章 摔的
大溪沟村依山傍水,自然风光那是没的说。
村子里很干净,看得出来李祖富是个干实事儿的大队长,平时应该没少开会治理大队上公共区域的卫生问题。
不仅如此,随便敲开一户民居也是干干净净的,即便是鳏夫、寡妇这样家里劳力少的社员家庭,院子里也很齐整。
是不是故意收拾出来应付记者的不知道,但见社员们精神面貌积极向上,生活环境指定不差。
总之这一趟是不白来的,打破了记者们对乡下环境脏乱差的刻板印象,四个小年轻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见啥都新鲜。
走在这边村道上不说赏心悦目,也叫人心情愉悦,这让李祖富很是得意。
他拿出当家做主人的姿态,一边和身边的小同志介绍村中各处,一边引着人去知青点。
这村里的一草一木都经过打理,社员家里和村中小孩儿李祖富也提前打过招呼,因此大家表现不错,都很有礼貌。
人这一辈子能上报的机会可不多,怕记者们没东西可写,李祖富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把路过的狗都夸成劳模。
遇到小年轻感兴趣多看两眼的事物更是搜肠刮肚引经据典,恨不能让其独占头版头条才好。
主打就是一个不白来,都不白来!
沿着村道一路畅通无阻,小记者们对大溪沟村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除了面前这老队长话多了些,村民们都很朴实正干,堪称模范生产队。
只是·····。
“对面什么动静?怎么好像打起来了?”斜挎着背包,梳两条麻花辫儿的小记者指着不远处工分地里的混乱,面露好奇。
和这时候的大多数生产队一样,大溪沟村四面被耕地环绕,视线好的人站在这视野开阔处,甚至能看清对面山地上挥着锄头务农的社员。
四个小记者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不存在老眼昏花的可能,被麻花辫儿小记者这么一提,全都闹着要过去看看。
只跟着看了一眼,李祖富头皮差点儿炸开,忙拦道:“哎呀~小事小事!那是咱村儿社员····开会交流劳动经验呢!哈哈哈~咱还是别耽搁时间了,先去知青点吧!”
自己事自家知,这么大的生产队如此多社员,平时鸡毛蒜皮的小摩擦不少,基本上天天都得闹一场,今天估计也不例外。
可之前明明说过了今天不准闹事来着,到底是谁这么不给面子?
“真的?看不出来大溪沟村社员还挺好学的!”队伍里唯一的男记者听了这话一脸欣慰。
他被报社挑选来走这一趟的主要原因正是因为他不仅脾气性格好,共情能力强,还是个坚定的平权主义者。
不仅是妇女权益,他还拥护劳动者的各项权益。
从不认为农民就该侍弄田地,相反的,比起当记者,他更愿意做乡村教师。
认为只有在艰苦的环境里生活才能磨练人的心智,为祖国的教育事业贡献力量。
想到这里男记者突然提议,“既然这样····不如咱们也去学习学习劳动经验吧!”
他们这一趟来乡下主要任务是采访被拐妇女,可了解当地民风民情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作为英雄的村子,村民们个个勤劳、朴实,抓生产的同时还热爱学习,互相督促进步,这满满的正能量可不就该上报宣传吗?
三个女同志下乡之前应该被叮嘱过不要单独行动,是以即便早就跃跃欲试也一直按捺着,直到男同志带头跳下田坎才赶忙跟上。
“唉!不是!等等!”
老队长感觉自己心脏刚才好像漏跳了几下,捂着心口想打马虎眼儿,可惜根本没人听他的。
他年纪大了眼神儿比不上年轻人,不太看得清是什么人在闹事,为免给村子抹黑只能紧跟着跳下田坎,追了过去。
工分地里,钱老太出了气便没再闹了,她还记得队长的叮嘱,帮着村民拉着王大娘,劝她先算了,回头再找林帮娣算账。
只是嘴上劝着,老太太趁着混乱又踹了秦运国两脚,这给林帮娣气的,想反抗,可架不住放冷枪的人太多,根本挡不住。
围观的社员挤了里三层外三层,兴冲冲跑过来看稀奇的四个报社记者挤不进去,急得不行,随便拉了个半大孩子问情况。
“小同志!里头说到哪儿了?我们是城里来的工人子弟,也想了解咱大溪沟村平时是咋分配劳动的,能让我们也听听吗?”
年轻的男同志对未知的知识一脸向往,给纯盲流子二狗都看愣了。
他张开嘴刚想说话,就见不远处老队长一边跑一边拼命摆手,脸都快黑成锅底了,明显这话不能乱说。
话锋一转,二狗突然拔高声音,“你们就是城里来的记者吧?难道是迷路了找不到知青点?来来来我带你们去,我们大溪沟村的社员最热情了!”
‘好小子!还得是你!’大队长在心里把二狗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连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都看顺眼了。
有二狗提醒,看热闹上头的社员总算记起今天是啥日子,很快,以二人为中心,周围的社员全都炸了锅。
“记者?记者来了!快跑啊!”
“别挤!别挤!谁拿了我家的锄头!快还给我!”
“我手里这把小揪是谁家的?”
“我的我的!快走快走!”
“不是····我们是记者又不是土匪,大家跑什么?”人群突然散的干净,求知若渴的男同志只来得及截住捂着脸的林帮娣。
“这位····大娘?不是,你脸怎么了?”三个女同志也围了过来,捂着嘴盯着林帮娣脸上的巴掌印看。
又是老秦家!李祖富一见林帮娣就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儿,气的直打哆嗦。
心里直骂:‘搅屎棍!这是搅屎棍啊!’
老队长不知道,林帮娣两口子从今天开始和搅屎棍算是捆死了,这一代人不死完,俩人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心中暗道咋这么倒霉,林帮娣抬头瞧瞧瞥了一眼老队长脸色,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
她倒也想告状,但想到还有外人在,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强扯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林帮娣心里分明恨的要死,还要给钱老太和王大娘打掩护。
“这?这是我摔的,抱着娃,没看清路哩。”
第1024章 生儿子没屁眼儿
“摔的?”
三个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不相信。
摔能摔出五个指头印来?有的地方都出血了,一看就是挠的!还是一点儿没留手那种。
不远处的李祖富也扶着额头,心说怎么碰上老秦家就没好事儿?
可怜他辛苦半辈子经营,万万没想到大溪沟村会折在这傻婆娘手里!
大约也晓得自己不会说话,林帮娣心里压力很大,支吾了两句就想走,可刚转身就被三个小记者拦住了。
她们这一趟来是为采访被拐妇女,个个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新青年。
一见林帮娣这副凄惨的样子,唯恐她遭受了家庭暴力不敢反抗,不肯轻轻揭过。
虽然她们几个外来人在这里没有话语权,可队长就在跟前儿,这是个好机会啊!
其中短发的女同志一跺脚,拉着林帮娣非要给她撑腰。
“同志别怕!有什么苦衷你就说出来,队长在这儿呢,我们请他给你做主!”
说完,女同志又将视线放回李祖富脸上,就见他笑的比哭还难看,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是啊~老大家的,你咋整成这样了?实话实说!”
最后这句话有点儿重,给林帮娣吓的一哆嗦,哪儿敢真说实话,连连摇头说真是摔的,态度比之刚才更加坚定。
“真是摔的!大家····大家都可以作证!”
还没傻,知道找人分散火力,林帮娣向李祖富投去求助的眼神。
虽然不想搭理这搅屎棍,但眼下情况显然村子的名誉更加重要,不是该做气的时候。
李祖富一个眼刀杀来,躲在一边装模作样干活儿的王大娘被吓的小腿肚子直抽抽,不情不愿的站出来。
有钱老太拉偏架,她的模样倒是没林帮娣那么惨烈,只是披头散发的,一看就不正常。
顶着大队长要吃人的眼神,王大娘说话都结巴了,“是····是哩,我作证,铁根娘是摔的,真是摔的!”
“真的?”女孩儿们还是不信,“摔能摔成这样?瞧这一脸的血愣子。”说着还指了指林帮娣脸上已经肿起的指甲印儿。
“·······”
罪魁祸首王大娘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她虽然是个好热闹的,但人却实在,并不擅长说谎骗人,说没两句就开始支支吾吾,眼睛乱瞟,一看就很心虚的样子顿时又引起了四个小记者怀疑。
“大娘你别害怕!有啥委屈说出来,让队长给你作主!是不是她们欺负你?”麻花辫儿女同志拉着林帮娣,满脸关切。
其他人也附和。
“都说打人不打脸,小矛盾哪儿能往脸上招呼,这也太欺负人了!”
为啥往脸上招呼?当然是林帮娣嘴贱了!
钱老太本来不想出头,但她见不得林帮娣这碎嘴的贱妇猖狂,也不好干看着队长难做,想想还是站了出来。
“小同志~你们误会乡亲们了。”
虽说是个练家子,可钱老太向来不做霸凌之事,相由心生,看起来很和蔼,一出声便吸引了四个年轻人的注意力。
“没人欺负铁根娘~咱村儿都是实在人,几辈子的老邻居了,和气着哩。
实在是她家最近出了点儿事儿,一天恍恍惚惚的,这不下地干活儿又抱着娃,一脚踩空掉进刺笼窝里去了。
那手忙着护孩子就没护住脸,这才划成这惨样儿。”
一番话有理有据,比王大娘干干巴巴的说明有说服力多了,根本没人怀疑。
四个小同志虽说是城里头来的,却没什么架子,更何况他们先入为主冤枉人在先,说话就更客气了。
她们先给王大娘道了歉,然后才问林帮娣家里出了什么事挂心成这样,用不用大队帮忙解决。
心里知道秦家这烂舌头的贱妇是个顺杆儿爬的,钱老太赶在林帮娣趁机提过分的要求前,率先回话。
“多谢小同志你一片好心,这事儿咱们帮不上忙,也没人应该为此负责,怪只怪铁根两口子平时不积口德,这不小儿子生下来就没屁眼儿,可不得愁吗?”
“啊?”
钱老太说的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把李祖富都整不自信了,地里几十双眼睛十分默契,全落在被来娣抱着的秦铁根身上。
大新闻啊!这孩子真没屁眼儿?
“死老太婆!你敢····”林帮娣气的身上汗毛都立起来了,不管不顾就要动手。
“唉!”李祖富一声吼,周围社员会意,立马上前捂嘴的捂嘴;抱腿的抱腿,硬是把暴怒的林帮娣压制住了。
还是那句话,外人面前脸皮要紧。
“哎呀赶紧带回去吧!都这样了还下啥地啊!”钱大娘推了来娣一把,示意她带着人先走。
回头对上四个小年轻,老太太又换了副忧愁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怜惜。
“唉~家里就铁根一个男丁,乡下人最看重这个,孩子没屁眼儿,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当娘的能不疯吗?根本接受不了现实!让记者同志见笑了~”
这时候还不兴产检啥的,再说没屁眼儿而已,又不是没手没脚,检查也看不出什么。
眼巴巴盼了十个月,却生下来这么一个东西,还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铁根娘一时接受不了疯了才是人之常情。
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刚才林帮娣拿王大宝来刺老王家的,挨了打还觉得委屈。
如今钱老太说她大宝贝儿没屁眼儿,不晓得能不能养大,却是宛如往她心上捅刀子,总算能理解王大娘为啥要和人拼命了。
“原来是这样,没屁眼儿····这确实让人难以接受。”队伍里唯一的男同志拉住三个还想跟到秦家去看看情况的女同志,轻轻摇了摇头。
“别去了,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孩子已经这样了,咱们跟过去算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存心看西洋景儿呢,多冒犯人啊。”
到底年纪小,就是好糊弄,工分地大乱斗这事儿算是有惊无险的化解了。
这之后林帮娣两口子又来老钱家找过两回麻烦,但都被搅屎棍给吓退了。
二人不服气,找上大队部要求钱老太澄清秦铁根有屁眼儿,是个健全的孩子,但因为是她出口伤人在先,李祖富并不理会她。
至于秦招娣靠死去二叔的钱考上大学一事,虽然已经死无对证,但做了就是做了,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虚的。
他们恐怕老三老四家会配合作证帮助秦小妹追回这笔钱,很是老实了一阵儿。
这期间秦招娣一次也没邮钱回来,两口子也不敢声张,生怕这钱会被大队长截住还给秦小妹,到时候可亏大发了。
如此一来倒是阴差阳错帮了招娣、来娣两姐妹一个大忙,钱留下了,耳根子还清净。
第1025章 一个不落
不知道工分地里刚闹了场大的,秦铁根还成了个没屁眼儿的天残,秦小妹和方桂华对了两遍稿子迟迟不见记者同志过来,不免有些心焦。
心脏在腔子里扑通扑通蹦的厉害,方桂华两颊绯红,分不清是兴奋多些还是害怕多些,只盼着早点儿把事儿了了,好下地干活儿去。
脖子伸的老长往门口张望,要不是怕秦小妹笑话,她都想上村道迎人去了。
屋里的被拐妇女们此刻心情也很忐忑,一个劲儿的扯衣裳摸头发,手足无措。
对她们来说,上报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
尽快找到家人,回到家乡是她们几十年不变的夙愿。
可找到了家人以后要面临的残酷现实同样让人心生惶恐。
在座的各位都遭遇过同样酷刑的折磨,从身到心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再也经受不住第二次抛弃。
这其中的很多人甚至产生了逃避心理,伤感于自身的存在无法让父母亲人感到骄傲,基于女性过于浓烈的羞耻心,她们打起了退堂鼓。
或许就这样自给自足,在异乡了却残生也不错。
至少不会令家人蒙羞。
大家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却明显被同样的不安支配着情绪,一时间屋里的气氛算不上好。
秦小妹不是今天的主角儿,作为旁观者,即便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也只是皱了皱眉。
原本想说些鼓励安慰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是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被语言疏解的。
更多时候理所当然的“教育”只会起反作用。
只要人活着,挫折便会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他人的帮助不能成为长久的指望,遇事时自己怎么想、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一个无甚关系的外人,秦小妹能做的不多,送她们到这里已算到头了。
剩下的路只能靠她们自己选,自己走。
屋里没人说话,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正在纠结的时候,报社的记者总算来了。
“这里就是咱大队之前使用的知青点?真不错,宽敞。”未见人先闻声,一听来的是个男同志,妇女们顿时面露难色。
好在片刻之后,又有两道青春洋溢的女声响起。
“咱大溪沟村是真不错,干净,人也好。隔壁大队嫌盖房耽误事儿,知青都分散住在社员家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老不方便了。”
说话间几人走进知青点。
“那也是队长带领的好,这知青点一看就加盖过不止一次,整个村子里都算宽敞的。”
知青都是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平时在家里顶多干点儿洗衣服扫地等家务,下地上工一窍不通不说,大多也吃不了劳动的辛苦。
也因此在大多数社员看来知青都是累赘,不嫌他们扯后腿就已经算包容了,为他们完善升级居住条件什么的,压根儿没人愿意。
大溪沟村也一样,一开始社员们很抵触外乡人,更何况是知青这样只会逞嘴上能耐的假把式,对劳动生产没有一点儿助力不说,瞧着还碍眼。
也就是摊上了李祖富这个干实事儿不怕麻烦的好队长,知青们的生活条件才得以越来越好。
社员们都服队长,即便心里有不满也不敢闹幺蛾子,一开始是给队长面子,日子长了知青们的努力大家看在眼里,自然也就接纳了他们。
上行下效,吃大锅饭的年代,领导者怎么做至关重要,透过这知青点的规模就能看出大队的基本情况,至少团结是肯定的。
大溪沟村如今的境况是李祖富努力多年的心血凝结,就眼前的知青点也是他领着社员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就像自己辛苦养育成人的孩子一样,虽然老父亲平时严厉,从来不肯轻言软语哄着,但一听到有人夸奖自家孩子,打心底里的高兴是藏不住的。
如果李祖富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已经竖起来把天捅破了。
心说还得是文化人,夸人就是好听!李祖富笑的一脸褶子,和出门迎接的秦小妹一起,领着四个报社记者走进屋里。
前前后后被解救的妇女有二十人左右,都挤在一个屋子里,方便采访。
看见队长领着人进来,大家倒是都打了招呼,然后就哑火了,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候就显示出报社领导的智慧来。
三个女记者都是年轻嘴甜又外向的性格,男记者整理准备纸笔的功夫,她们就已经和被拐妇女们完成了自我介绍,很自然的打开了话题。
怕自己在屋里杵着妇女们放不开,李祖富把人送到后就悄悄退出去,准备回家张罗午饭。
临走前他叮嘱秦小妹今天不必上工,照顾好四个记者就算给大队出力了,回头给她记上满工分。
难怪这村儿里不分男女老少都服李祖富这个大队长,给人家干活儿好处是真给你划拉,一点儿不带吃亏的。
“放心吧,叔交代的我都记着呢。”秦小妹再三保证,李祖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里暂时用不上他,有关于解救妇女那一段儿的情况刚才在大队部就已经说给记者听了,剩下的就交给秦小妹去发挥。
这女娃子也是个鬼精的,老秦家一大家子上到六十老妇下至八岁孩子,没一个整的过她,这四个小年轻再刁钻还能有秦老太难缠?
再说被拐妇女是受害者,遭遇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只怕都用不着秦小妹背稿子煽情,听完她们叙述记者同志自会拿起笔杆子批判人贩子的恶行。
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李祖富放下心开始思考整啥硬菜招待客人才好。
现实也和他预想的一样,度过一开始的无措后,妇女们开始配合记者工作,排着队讲述自己的故事。
还没到一半呢,三个女记者就已经哭肿了眼睛,唯一的男同志拳头都攥紧了,差点儿把笔捏断,一边写一边骂。
他们都是斯文人,骂人的词汇量有限,即便如此也口吐芬芳把人贩子的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采访结束后四个小同志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会跟踪报道,一定要帮被拐妇女们找到家人,一个也不落下!
第1026章 看上李树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眼下距离新年还早,有四个记者同志的保证在前,相信被拐妇女们的遭遇很快就会见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们今年都能过个团圆年。
生活顺心如意,压在秦小妹心头的事情不多,解决被拐妇女的事算一大件,之后便该参加方桂华的婚宴了。
她的情况特殊,注定没有娘家人来参加婚宴,村儿里知青也差不多走干净了,留下的都是扎根农村十好几年的,方桂华和人家也没啥交情,忙累不到人家头上。
如此秦小妹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连已经回家的刘亚琴、赵芬兰等人也寄信过来关心此事。
在信里,她们请求秦小妹原谅方桂华之前的错处,她那时太害怕了,一时想岔进了死胡同,这才做出伤人心的事儿,本质不坏。
如今不留也已经留下了,这村儿里有好人就有坏人,欺负外乡人的不少,方桂华也没个娘家人撑腰,还得辛苦秦小妹多照看着些。
看完信,秦小妹心里五味杂陈。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当老太太的时候就不是个狠辣人,如今自然也愿意包容方桂华走投无路下的歪心思。
这年头,活着不容易,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活着更加不易。
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是血海深仇的宿敌,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
“回头上供销社,买块香肥皂,再买对暖壶给桂华送去吧。”秦小妹坐在院子里,口中呢喃道。
如果只是一般朋友,吃席随个一块两块的礼钱就顶天了,她买的这些是娘家亲姐妹才会添置的东西。
再多的她其实也拿的出来,可与人相处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舒服的度,太大方太抠门都不好。
考虑到贵重的东西方桂华还不起,硬塞给她只会徒增压力,秦小妹不得不慎重考虑。
真想帮忙还不如得空带她去供销社走个后门儿,扯块瑕疵布、捡漏买点儿处理商品啥的最是实在。
过日子嘛,踏实是最要紧的,相信桂华也一定会高兴。
上回吃席还是王亚楠和牛有根那和儿戏没有区别的婚礼,秦小妹参与并不多,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正好这时候钱大娘忙完后院的活儿,端着簸箕走回院子里。
她看见秦小妹难得出来透气,很是高兴,“活儿都干完了?人说劳逸结合,你也别总闷在屋里踩缝纫机,做不完的活儿娘帮着你一块儿干呗。”
作为一个传统的七十年代家庭主妇,钱大娘家里虽然没有缝纫机,但针线活儿还是相当不错的。
日常缝补衣裳、纳个鞋底儿啥的,完全够用。
“活儿干差不多了,我歇歇。娘你端的是啥?”秦小妹站起身,丧彪也跑过来看热闹。
簸箕里是刚从后院挖回来的土豆,秦小妹见了赶忙迎上去帮着母亲一起挑拣。
这些土豆大的要留着做种,小的才做菜吃。
“也不知道是粪肥不够有营养还是种不行,瞧这土豆子,年年都留大的做种,还是一年比一年小,唉~”钱大娘愁的直叹气。
作为庄稼人,她没什么大的理想,就想这土豆长的和脸盆一样大,她有什么错?
看着簸箕里并不算差的收成,秦小妹嘴角抽了抽。
对土豆没什么兴趣,丧彪懒洋洋的趴在簸箕边儿上,整个狗软成一滩,没一会儿就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突然!一股熟悉的不久前才闻到过,却已经令狗十分怀念的味道丝丝缕缕混杂在空气中,直往狗鼻子里钻。
几乎瞬间,丧彪就完全清醒过来。
“丧彪?诶你去哪儿!”狗子猛的站起来,撒开腿就往外冲,秦小妹只是稍微愣了愣,很快也反应过来跟上去。
果然,不远处钱庆春推着自行车,陈媛背着挎包羞答答的落后半步跟着,二人正往这边过来呢。
车把上挂着一副新鲜的猪下水,十有八九是这玩意儿诱惑的丧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丧彪也爱吃猪大肠,这是秦小妹万万没想到的。
“陈媛姐!嗯?你们咋不骑车?”秦小妹回头和母亲说了一声,迎上前去接人。
看见她过来,陈媛也急走两步和她手牵手腻歪在一起,“骑呢~一路骑过来的,只是到村口我就下来走了,毕竟还没····要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果然谈恋爱还得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这俩人分开个个都是爽利的性子,说一不二的,偏偏合起来是一对儿锯嘴葫芦,一句话几个字还偷着藏着的,能把人急死。
好在秦小妹是个不怕羞的“小姑娘”,有她在中间传话,两人也能轻松些。
“娘~这是我岳···陈叔给带的下水,收拾收拾,咱一会儿就吃这个吧。”钱庆春将手里的下水递给钱大娘,“背篓里我还买了块五花肉,待会儿也做了。”
正好今天收获了新鲜的土豆,用红烧肥肠和酸菜炖五花肉两个硬菜来招待陈媛也不算失礼。
钱大娘看见陈媛眼睛就笑眯成了一条缝,哪有不应的,麻溜接过下水就上厨房收拾去了。
秦小妹想去帮忙,一只脚都迈过门槛儿了又被钱大娘推出来。
“厨房里的活儿有娘呢,你跟媛媛和你哥哥玩儿去吧,正好溜达到小溪沟村去看看小树在不在,喊他回来吃饭。”
乡下不常吃鲜肉,有口好吃的当父母的总想着孩子,秦小妹一想李树确实有几天没回家吃饭了,怪想的,溜达去看看也好,便同意了。
陈媛和钱庆春倒是不挑上哪儿溜达,两个人只要待在一块儿就高兴,都没二话,跟着秦小妹就走了。
头一回处对象,纯情的小钱同志不太会表达,红着脸关心了一下陈媛的工作和身体,又询问了她爹娘近况后,便没什么话说了。
好在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总有新鲜的话题,这才没有让气氛冷掉。
得知这一趟是要顺路去看李树的,陈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有个事儿和你说,下回你们来家要是再遇到我舅妈,别忘了劈手给她两巴掌!”说到这个不省心的舅妈陈媛脸就黑了。
“这怎么说?”秦小妹满脸问号,“平白无故打人,待会儿别把我们兄妹俩扣下不让走了。”
“那是她该打!谁叫她打小孩儿主意?小树才多大?她竟然想让小香····”
说起来就让人生气,陈媛声音陡然拔高,但很快又意识到这事儿不是随便能说的,降低了音量。
“上回他们兄弟不是给我们家送家具来吗?不知道咋的,第二天这事儿就让我舅舅、舅妈知道了。
他们一上门儿我就知道没好事儿,果然吧!非叫我妈做媒,让小香和小树好一块儿!你说这不乱套了!”
第1027章 送家具
久居乡下,家人要么做工要么务农的秦小妹并不知晓,城里的情况其实已经很严峻了。
上头当初是为了解决大批城中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才决定将人下放乡村的,如今问题还没解决,却又迎来知青大回城。
城市人口因此暴增,工作岗位又是终身雇佣制,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家里人口多的想给孩子活动个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从前与人相交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如今开口先问你在哪个厂子工作,视有无工作为是否值得结交的唯一标准。
这种歧视尤其表现在婚恋市场上。
陈媛的舅妈没有工作,家里就舅舅一个工人,就算提前退下来也只顾得上一个儿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工作就得打光棍儿,哪一个儿子孤独终老他们都舍不得。
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活动工作,为此已经到了不计后果的程度。
闺女小香的彩礼钱是第一个遭殃的,之后舅舅、舅妈又花言巧语从男方那边骗来了置办收音机和缝纫机的钱票,一股脑全送了出去。
不是自己挣的钱就是不心疼,用的时候两口子只觉得畅快,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两个儿子的工作和终身问题马上就能得到解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却没想过送礼而已,又不是买工作,哪里是那么容易如意的?
这不眼看婚期将近,东西一样没买,那边又催的急,舅舅、舅妈实在没办法,这才把主意打到李树身上。
“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会跟这种人做亲戚!”陈媛说起这事儿就觉得恶心,俏丽的脸蛋儿有些狰狞。
一开始舅舅、舅妈不愿放低要求,原本想在城里找个工人子弟将小香嫁过去,好收上彩礼和工业券偿还给不好惹的上家,将这事儿遮掩过去。
可谁也不傻,使了钱看不见东西怎么成?任凭舅舅、舅妈说出朵花儿来也不肯掉进陷阱。
眼看就要遮不住了,那家人没了耐心,说话越来越难听。
已经撕破脸,勉强结亲将来在女婿身上也讨不到好处,陈媛的舅舅一咬牙一跺脚,终于决心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要把闺女小香嫁给泥腿子!
别看大街小巷贴标语喊着劳动最光荣,但其实城市居民对乡下农民的鄙视一直都在,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大多数城市居民看来,乡下人个个都是没文化的大老粗,只懂卖力气挣钱,又脏又臭。
唯一的好处····恐怕也只有见识少,好糊弄这一点了。
碰巧陈媛的舅舅一家想找的正是冤大头,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李树也是个手艺人,平时很能揽活儿,论挣钱一点儿不比工人少。
虽说年纪小些,但农村结婚早,打不打结婚证的根本不重要,很多人摆过酒就算结成夫妻了,生下孩子才去登记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最关键李树只是个小泥腿子,而小香家里虽说困难一些,但好歹是工人子弟,天然的就比他高一头。
以后结了婚他挣的钱还不得乖乖上交,任凭小香支配。
如今陈媛舅舅家里的情况,李树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最差的。
一个听话会挣钱的女婿,总比那凶神恶煞还没结婚就讨债的要好些。
两口子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将闺女下嫁,心里委屈的不行,连带着也没给陈家好脸色。
指使下人似的要求陈媛的母亲跑一趟乡下给小香保媒,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你不知道,差点儿给我妈气死!”陈媛说着说着就笑了,“家里就她自己,硬是没请外援,拿着擀面杖把我舅舅和舅妈敲的满头包!”
想到那个场景,秦小妹也忍不住弯了眼睛,“陈姨这是想开了?真支棱起来了?”
“还不是他们自己上门找打!”
别说李树还小,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就是已经到了找对象结婚的年纪,以他的个人条件也是要好好挑一挑的。
再说照陈媛舅舅那个说法,他闺女小香肯下嫁农村已经万分委屈了,彩礼得多多的要,嫁妆却是一毛没有的。
还有那原本应该添置在新房里的新家具和大件家电也该全都拉到娘家去,权当小两口孝敬父母的。
如此才能在一众亲戚面前抬起头,不至于委屈了一家子。
当然,最主要的应该还是为了还债,小香对象家里听说不太好糊弄,看不见东西天天闹腾,陈媛的舅舅是有工作的,很要脸面,经不起这么整。
“呸!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难怪要挨打,最好别叫我遇见,到时有他们两口子好果子吃!”秦小妹破口大骂。
陈媛见她激动,反过来安慰她,“所以我才叫你遇见了记得赏他们两巴掌吃嘛,这种人不打不长记性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是心大胆儿小,顶多也就敢支使支使我妈,别的他们不敢做。”
这倒是,但凡陈媛的舅舅、舅妈是那心狠的,厚着脸皮吃下这些东西,把闺女嫁过去随便男方家跳脚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说来说去还是有贼心没贼胆儿,干点儿亏心事儿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只想着粉饰太平,用钱的时候风光充老大;还钱的时候抓瞎知道要脸了,晚了!
娘舅这门亲戚就像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说起来就一肚子火。
所幸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倾诉过后陈媛心里舒坦了不少。
“不提他们,晦气!上回你不说方知青快结婚了吗?不知道东西都添置好没有,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之前秦小妹落人贩子手里,陈媛赶来帮忙时和方桂华相处过几天,算是半个朋友。
关于这方面秦小妹也不是很清楚,她和桂华的婆家不大熟,只开会的时候打过几个照面,知道他们家条件不太好。
虽然一家都是踏实肯干的人,可架不住兄弟多,个个都要结婚娶媳妇,想必当爹娘的也不能人人都顾上。
之所以找上方桂华做媳妇八成也是看上了她的性价比。
如今年陈,不要彩礼也不要求新房新家具的新媳妇,就是在这小山村儿里也很难找了。
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村儿里的女娃子稍微有个方头正脸的要价都高,除了彩礼,新家具和新衣裳也是一样不能少,这就让很多兄弟多的家庭犯了难。
想来桂华的婆家也是这样,这婚结的只怕有些寒酸。
低头沉思片刻,陈媛才试探道:“要不····咱们问问桂华需不需要家具?我们家换下来的家具都是好的,款式虽然老了点儿,但保养的很好,去年刚刷了新漆呢。”
第1028章 不在家?
不怪街坊邻居要惦记,老陈家换下来的那套旧家具真挺不错的。
不说漆是新刷的,就看那粗壮的桌子腿也是个万年牢,用料实在。
这样的家具丢了属实可惜,送亲戚又不知道该送给谁,至今还堆在院子里,天天招邻居红眼,陈媛都快烦死了。
“以前上下班顶多打个招呼,现在好了,都想白得一套家具,看见我比看见亲闺女都亲,拉着就不让走,烦死人了。”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老陈家也不愿意和邻居们红脸,只是想要家具的人太多,送给谁都会得罪人,还不如运来乡下。
“如果桂华不嫌弃,的确用的上,过两天我就把家具拉过来,不会耽误她结婚的。”
说话间三人正好走到位于大溪沟村与小溪沟村交界处的知青点,秦小妹走进院儿里喊了两声,方桂华竟然在家。
她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没累赘在身上,可也没人帮忙,因此除了上工还得挤出时间上山捡柴和囤积野菜啥的。
秦小妹向方桂华转述了陈媛刚才的话,见她脸上满是欣喜,没有一点儿被冒犯的恼怒,陈媛才安心上前,和她说了家具的情况。
“炕上用的、吃饭用的,桌子凳子都是好的,去年新刷的漆都还完好,你结婚用可以再刷一遍,我们家还剩下半桶漆,也送给你。”
大件儿都送了,半桶油漆不算什么。
和陈媛有些忐忑的心情不同,方桂华只觉得今天阳光格外明媚,平白无故天上就掉馅饼了,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这样的好东西,就是拿钱买也买不到,我咋会嫌弃?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说着,方桂华还给陈媛鞠了个躬。
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本来家底就薄,即便是结婚嫁人也不敢跟男方提要求,生怕自己配不上好东西。
如今好了,这套家具虽是旧的,可齐全的很,又是人陈媛看在她的面子上送过来的,如此婆家一定会高看她方桂华一眼,以后过日子腰杆儿也能直溜些。
解决了院子里堆积的家具,陈媛也高兴,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说这客气话干啥?你结婚是大喜事,能帮上忙我高兴呢。那就说好了,过两天我就把家具送过来。”
“不不不!怎么能再麻烦你!”方桂华连连摆手。
她已经打算好今天不上工了,待会儿就上大队部去找大队长借拖拉机去,花钱也好请吃饭也好,不能麻烦人家白送还搭钱,这家具,她自己去拖回来!
感受到对方异常的坚持,陈媛也没说啥,只告诉方桂华自己在供销社的布料柜台上班,到时候来拉家具先知会一声,她带路。
从知青点出来,三个人继续往小溪沟村去,结果还没到邹家,路上就碰到了李树的工友。
这人认识秦小妹,见过秦小妹给李树送饭,知道她这一趟是去邹家找李树便好心提醒她不要白跑。
“树子接活儿了,今天早上刚走,说得上陈庄去干两天呢,今天晚上不回家。我就住邹师傅家隔壁,回头我和他说姐来找过他,他知道了马上会回家的。”
这是个热心肠,秦小妹得知李树不在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好好谢过人家才领着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往回走。
路上钱庆春有些惆怅,“不行叫小树回家来,我教他干木匠活儿吧?家里吃肉的时候不多,他总赶不上,我这个当哥的吃着亏心啊!”
说着他那羞愧的眼泪就从嘴角流了下来,手忙脚乱擦了一把还不忘问秦小妹:“那啥····小树不在家,土豆烧肥肠今天还吃得上吗?”
合着他是担心这个!秦小妹翻了个白眼儿,“吃吃吃!就是你亏心吃不下别人也要吃呢,回家我就做去行不行?”
“行哩!只要有的吃,咋都行!嘿嘿~好妹子,回头哥请你下馆子,吃大肉包子!”
“挣点儿钱不知道该咋嘚瑟好了,回头看我不吃十个八个的,吓死你!”
“哇!那你不是比丧彪还能吃?”
“······”
一路拌嘴,三个人又走回钱家。
钱老太和老头儿上山挖野菜去了还没回,屋里就钱大娘自己在厨房忙活。
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今天还没见过老父亲,钱庆春支着个大脑袋倚在门框上问母亲:“娘,我爹呢?媛媛难得来家玩儿,他不会上工去了吧?”
正在烧火的钱大娘白他一眼,“哪儿能啊~队长昨晚上说大队部开会的桌子腿儿让蚂蚁给啃了,让你爹去看看能补不能。
要是实在补不了得赶紧做张新的抬过去,撑门面的东西不好破破烂烂的。”
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来应该是能补的,正干活儿呢。
“待会儿饭好了再去喊人吧,正事儿要紧。”陈媛怕自己的到来影响钱木匠工作,连忙表示自己不爱整这些虚的。
如此贴心懂事,钱大娘心里美滋滋的,从灶膛里掏出两个鸡蛋给陈媛和秦小妹先垫着肚子。
只有两个,多的没有,钱庆春和丧彪一起舔鸡蛋壳就行了,补钙。
本来还应该烤几个土豆来着,但想到今天有俩硬菜,待会儿土豆吃饱就吃不下了,钱大娘便歇了心思。
除了农忙的时候有晌饭吃,其余时候社员家庭都只吃两顿饭。
陈媛到大溪沟村就已经是中午了,吃个鸡蛋垫着就被秦小妹和钱庆春带着去山上玩儿。
等三人玩的满头大汗回来,钱木匠已经在家整理工具了。
钱老太和老头也从山上下来,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院里整理从山上带下来的野菜。
“听说了吗?秦老三家那个大儿子疯的越来越厉害了,记者下来那天他娘没把他看住,跑出去把人家女同志都吓哭了。”这还是今天在山上,钱老太听住村头的社员说的,应该不假。
钱木匠也道:“是有这事儿,队长发了好大的火,想找秦老三和他媳妇要个说法,结果人不在家,难怪没把疯儿子看住。”
只是家里有这么个累赘吊着,还有个炕上吃炕上拉的秦老三,也不知道王芳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出去。
第1029章 看病去了
别看老秦家如今落魄,屋倒房塌,人丁凋零,可往前数几年那也是正经风光过的。
村里都是庄户人家,除了伺候田地基本没有别的途径赚钱,哪家不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也就老秦家舍得拿青砖砌门头、堆猪圈,简直“豪”无人性。
打那以后他家就成了大队上的风云人物,旁人问起都称他们为村东头青砖门头那家大户。
如今虽然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可却不是啥好名声,不说秦老太差点儿一碗毒豆花送走全村,单说秦光耀这白眼狼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
只是自打高考落榜以后他就疯了,胡言乱语,被母亲王芳云做主关在家里,就连隔壁邻居都好久没见着人了,这才逐渐淡出大家视野。
突然听人提起,钱庆春一时间甚至没想起这号人物,还是秦小妹提醒他才记起那人是秦光耀。
“啧~丑人多作怪!”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标准判断出秦光耀是个丑八怪的,总之钱庆春看上去是真的很瞧不上他。
虽然不敢苟同秦光耀的为人处事,可钱大娘仍是无法昧着良心同意儿子的观点。
她瞧了一眼小钱黢黑的大脸,“这话在这院儿里说说就算了,出门可别提,没得叫人家笑话。”
论长相,秦光耀担得起一句英俊潇洒,要不也不能迷的还算见过世面的杨多多连姓什么都忘记了。
和他比起来,反倒是钱庆春长相普通,顶多算得上端正,且又因为眼神过于清澈显得憨憨的,一点儿比不上人家的精明。
秦小妹或陈媛这样漂亮又精致的小姑娘骂秦光耀人丑心更丑还算像样,你钱庆春一个老熊瞎子站起来装人的长相有什么资格骂人家丑?
心眼儿不多,对亲娘也没设防的钱庆春倒是没听出来母亲话里的揶揄,不过他觉得背地里说人的确不好,更何况还是在陈媛面前,心里暗暗记下这茬,决心不再犯糊涂。
咱虽然长的丑,可人品这方面却是一点瑕疵也没有的,光明磊落四个大字恨不能刻在脸上才好。
忙着做饭款待陈媛,秦小妹没功夫细问秦光耀犯了什么事儿,听了两耳朵就作罢了。
一直到吃完饭,钱庆春载着陈媛回公社去,钱家众人都闲下来她才开口:“难道秦光耀真是疯了?他都不认识人,咋会对小记者发疯?”
没错,从始至终秦小妹都不相信秦光耀会因为高考落榜而突然发疯。
即便上辈子他顺风顺水并没有遭遇这事儿,以秦小妹对他两辈子的了解,也不相信他心性会脆弱到如此地步。
正因为已经经历过一辈子,所以秦小妹是这村里唯一一个相信秦光耀的“疯话”,肯定他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人。
他的那些“疯话”以及“疯狂的举动”落在秦小妹眼里,恰巧是他坚韧心智的证明。
这样了都不放弃,这人对鱼跃农门、出人头地的执念简直可怕!
只可惜形势比人强,秦光耀的这份坚持终将给他带来灾祸。
秦小妹是明白人,又是局外人,她看得清楚透彻,如果秦光耀没有这份坚持的话,应该也就不会变成疯子了。
钱家人没看出这些弯弯绕绕,只唏嘘好好的一个人,本来前途无量说是状元之才也不为过,却好端端的说疯就疯了。
其中同为母亲的钱大娘尤其不能理解王芳云,语气中不由自主带了些责怪,“我们也没看见他具体是咋发疯的,只是听说他把几个报社的同志吓得不轻,给队长也气的不行。
要我说人还年轻,光是关着解决不了问题,就是从牙缝里抠出钱来也得带人上公社看病去呀,咋不得想想办法?”
虽说隔着秦小妹这一层,他们一家是十分瞧不上老秦家那一家子的,可将心比心,若是钱庆春受打击得了疯病,这家里恐怕不吃不喝也是要把人送去城里治病的。
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像王芳云那样听之任之。
“队长也气这一点呢。”钱木匠接话,“一个大活人,腿儿在他身上长着,谁也不能天天没事儿就在家里看着他,早晚惹出事情来,也是该劝王芳云那傻婆娘上上心了。”
眼看秦光耀疯的越来越厉害,平时说点疯言疯语不着调也就算了,都是一个村儿里的,就算看在他那瘫痪在床的老父亲面上也不会跟他计较。
可吓着报社记者罪过就大了。
那可是连大队长也要小心招待的客人,整个大队的社员都小心应付着呢,眼看就要把人送走,他秦光耀跳出来差点儿给人吓死。
真是想想就怄得慌!
“这当娘的心也狠,留下个疯儿子在家里没吃没喝的,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听说连瘫在炕上的秦老三也挪走了,大队长正上火呢,怕他们把这累赘撂在村里不管,说是明天再不见人就要上王芳云娘家要人去呢。”
“连秦老三也挪走了?”钱大娘有些吃惊,手里的活儿也停下了,看向丈夫。
“可不嘛。”钱木匠点头,回来的路上他往那家院里看过,人的确走光了。
“这倒是奇怪。”秦小妹疑惑。
若是寻常回娘家,王芳云肯定会把秦老三交给杨多多或她母亲照顾,毕竟山路难走,带着个瘫子实在不方便。
难怪大队长会怀疑他们举家跑路了,这还是秦老三瘫痪从医院挪回家以来,第一次离开秦家院子。
事情的确古怪,可要说他们跑路,秦小妹又觉得几率不大。
毕竟还带着秦老三这个瘫子呢,上哪儿去有人愿意收留?就是王芳云的娘家也不是开慈善堂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家人发散思维,开始猜测他们一家到底去了哪里。
老秦家还算人丁兴旺,早些年虽然穷是穷了点儿,弟兄姐妹几个也都各自成家开花结果了,只这其中称得上鹣鲽情深的只有秦老三和王芳云这一对。
伺候了这么多年都没丢下,要说王芳云突然想开,找个山头扔下秦老三自己走了,秦小妹觉得可能性不高。
全家搬走也不可能,老秦家虽然败落了,可底子还在,单说现在住着的青砖大瓦房就是好些社员羡慕不来的。
离了这片祖产,他们上哪儿再找这样好的居住条件?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难不成是带秦老三上公社看病去了?”
第1030章 最亲的人
作为一家之主,也是主要的劳动力,秦爱国的瘫痪是这个家败落的开始。
这些年他的病一直压在王芳云心头,要不是实在没钱,欠了一沟子债也只够供儿子一人读完高中,她怕是早就带秦老三上城里求医去了。
要知道,妯娌几人里,王芳云可算是最精明的。
同样是老秦家的媳妇,林帮娣那傻婆娘连她的脚后跟儿都比不上。
很明白有人才有一切,这些年虽说秦爱国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可王芳云照顾起来仍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据那些到他家探过病的社员说,秦老三身上很干净,被褥衣裳都很清爽,身上一个褥疮也没有,肌肉也还有弹性,一看就有人时常给他擦洗、按摩,尽心尽力照顾着。
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王芳云心中一直期盼着秦爱国能站起来,恢复正常。
所以她才会身上一有钱便立刻带着人上城里求医问药,一刻也不愿意等。
只是她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秦老三倒了以后,王芳云一个女人既要照顾丈夫又要伺候田地,还要供儿子读书,竭尽全力依然负债累累。
婆家、娘家两个大队里但凡有点交情的她全借了个遍,脸皮早就卖完了,这又是打哪儿来的钱上公社看病?
之前也不是没人劝过她将秦光耀带去城里治一治疯病,王芳云当时咋说的?
她拒绝的很干脆,理由就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实在是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有心无力。
一边是深爱的丈夫;一边是寄予厚望的儿子,都是至亲骨肉,王芳云总不可能偏心吧?
她的心确实偏了,而且偏的很明显,只是从前他们夫妻对秦光耀这个儿子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暂时还没人觉出味道不对罢了。
听钱大娘说王芳云可能把秦老三挪去公社看病了,钱老太第一个摇头表示不赞同。
“那不可能!先不说她家哪儿来那么多钱,就是有钱,咋不得先把儿子的疯病治一治?”
不是老太太偏心眼儿,看重孙子不看重儿子,实在是两人的病情有说道。
本来钱就不多,肯定要往希望最大的那个人身上使,这才算把钱花在刀刃上。
秦爱国的瘫痪说白了就是植物人,即便是没啥文化的乡下人也知道人成了这样醒来的几率是很低很低的,堪比陨石撞地球。
而秦光耀就不一样了,他生下来是健全人,从小就机灵聪慧又会读书,只是心气儿高,高考落榜的事情刺激太大,他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说白了就是心病。
他这种情况说不定哪天想通就好了,要是再有人为干预,花钱吃点儿药啥的,说不定好的更快。
一个是绝症;一个是心病,两相一对比,在钱本来就不多的情况下该救谁不是一目了然嘛?
这是一笔八岁小孩儿都会算的账,王芳云那样精明的一个女人不可能想不明白。
可她宁愿把钱全都花在一个永远不可能醒来的人身上,也不愿意拉一把暂时迷惘的儿子,这就让人很想不通了。
常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
坐在人堆里听着家人絮叨的秦小妹突然一个灵光,想起了秦光耀“发疯”时说的那些话。
“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我是大学生!你们进城!去学校!一打听就能知道我肯定考上了!”
“是我娘!是我娘害我!她不想我读大学,想让我在家伺候我爹·····她怕我飞的高了····怕我过好日子不带她!”
“我真的考上了!你们就带我去学校问问吧!我不放心我娘,就算考上了她也不会告诉我的!真的!”
脑袋里跟放电影似的,突然画面切换,又转回到之前秦小妹还在老秦家讨生活时,王芳云与儿子秦光耀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我的儿~娘就知道你有出息!这回考试又是第一名吧?好好好!我们家全指望着你光耀门楣了!”
“在你姑家别舍不得吃喝,那两个赔钱货加起来还没你一个人的生活费高呢,可不得吃好的!吃饱的!”
“你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将来你是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拉拔呢,先收点利息而已,谁敢说个不字?”
回忆中断,和那时候相比,如今的王芳云对待秦光耀的态度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之前秦小妹没多想,只觉得是秦光耀这人做事太绝,伤了王芳云的心,这才对他冷淡了。
可现在想想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秦小妹从不自诩自己是个聪明人、机灵鬼,可上一辈子虽然活的窝囊却也不是白活的。
她见识过太多的肮脏和阴暗了,为了利益,父母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掉;亲儿子也可能为了省钱拔掉亲生母亲的氧气管。
就是她秦小妹自己,为了孩子付出一切,最后不也被自己的儿子儿媳卖给老光棍儿羞辱了吗?
说白了,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是无坚不摧的,即便亲缘关系也是一样,暂时没有崩塌,只是没有人给出足够高的价钱罢了。
王芳云如今这样,很明显顶替秦光耀去大学报到的那个人,他的父母一定给了足够高的报酬。
这钱能够支付秦老三的医药费,可能还有剩余足够王芳云养老,这让她有些许愧疚。
到底是做娘的,王芳云对外人心狠刻薄,对自己的儿子却狠不下心肠,所以秦光耀才能一次次的跑出来,一次次的闹事。
这么一想,王芳云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才让秦光耀“疯了”的。
毕竟收了钱的她也是帮凶,总不能真叫儿子闹到公社、闹到学校去。
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对除了秦光耀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想通这一点,秦小妹突然感觉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芳云虽说是秦家的媳妇,可却有着与秦家人一脉相承的精明和狠辣。
即便是亲生儿子,挡了她的路也会被舍弃。
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曾经也是被寄予过厚望的,心气那么高的一个人,如今变成这副疯疯癫癫人人敬而远之的模样。
这对秦光耀来说简直比一刀捅死他还让他难受。
果然只有最亲的人知道捅哪里最痛、伤哪里最深。
第1031章 没死
村东头,大榕树下。
秦家的青砖门头早已经是过去式,社员站在村道上一眼就能看清院子里头的情况。
兄弟三个平分祖宅,秦老大一家不愿和老三老四相处,早早起了围墙开了小门,勉强算个独门独院,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如今秦家的半拉院子里,正对院门的正屋厅堂已经被毁,只剩下右侧两大两小俩套屋供秦老三和秦老四兄弟居住。
即便是这样的居住条件,在村里也算不错的了,只可惜无人打理,不论前院还是后院,都显现出一片荒凉景色。
秦老四是没媳妇儿操持,秦老三则是瘫在炕上扯着王芳云后腿,一个人一双手,她要伺候男人就管不了家务事。
倒是还有杨多多和杨母两个大活人,可王芳云和这儿媳亲家的关系实在古怪,比起婆媳更像搭伙过日子的。
平日里三人生活分的很清,甚至不在一个锅里吃饭,日常也是各忙各的,谁也不拘束着谁,唯独在对秦光耀的处置上意见空前统一。
像今天这样一同出门的时候实在是少。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住隔壁的秦老四却看的明白。
分明是王芳云娘家那两个兄弟推着板车过来拖走的老三,一伙人赶大早,天还没亮就急匆匆装裹好出门了,实在可疑。
心里惴惴的,估摸着老王家这是要弄死老三,好将王芳云二嫁,被动静吵醒的秦老四眼睁睁看着他们动作,一声也不敢吭。
牛棚那趟经历彻底磨没了他的心气儿,别看秦老四如今人是躺在自家炕上,可魂儿却还在那阴冷潮湿的牛棚里,始终没有得到解放。
即便心里猜测老三这趟怕是要丢命,他也不敢跳出来哪怕喊一嗓子惊动邻居。
直到隔壁人都走光了,四周一片寂静,秦老四都不敢出去查看,只躲在被子里发抖,嘴里喃喃着抱歉。
兄弟四个里头,他和三哥算得上是感情最好的,两人的媳妇也是一条心,和老大吵和老二吵,但从来没有闹过窝里斗。
老三瘫了以后,虽说秦老四自己也倒霉没有余力接济嫂子,但使坏却是从没有的。
这在亲缘淡薄的老秦家已算是过得去了。
可如今····到底是他秦老四对不起三哥!
硬生生熬到天亮,熬到鸡鸣犬吠,外头村道上逐渐开始有了动静,秦老四才敢出门。
只看了一眼隔壁上锁的房门,他就心虚的迅速低下头,跟没事儿人似的,开始和昨天一样的生活。
如今秦老四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虽然没啥盼头,但确实轻松不少。
他又是个对吃喝没啥追求的人,一日两餐吃啥都一样,能果腹不耽搁他上工就行。
成了三无人员(无爹娘、无妻、无子),秦老四干活的劲头已不比从前,只是还得生活,所以每天还是上工,好歹挣个口粮吃。
就这样过了三天,隔壁一家又回来了。
因着秦光耀吓唬报社小记者的事儿,李祖富发了好大的火,秦老四也不知道老三一家是被队长捉回来的还是自愿回来的。
不过看她们模样并不狼狈,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回来的时候老王家那两兄弟没跟来,板车由王芳云和杨家母女轮流推着,车上躺着秦老三,看他样子和出门时一样,无知无觉的。
秦老四随着人流凑上去看,就见三哥虽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但胸口还有起伏,还活着。
悄悄松了口气,他没出头,习惯了隐藏在人群里观望。
对门儿老王家是第一个发现秦老三一家回来的,王大娘开门一瞧这阵仗,连热闹也不看了,撒丫子就往大队部跑。
如今两家撕破脸,她也不背人了,一边跑一边喊:“队长!队长!秦老三一家回来了,你快来呀!”
这一嗓子喊的王芳云莫名其妙,再结合自己一家回来儿子光耀竟然没有跑出来纠缠,她心里咯噔一下。
一把揪住个过路的社员就问:“大嫂子,我带爱国上公社看病这两天家里出啥事儿了?是不是光耀那小子又····又犯病了?”
秦光耀是王芳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他脑袋有没有毛病当娘的比谁都清楚。
问这话当然也不是真怕他发病,只是怕他不管不顾闹起来,把顶替大学名额这事儿摆到大队长面前就不好了。
嫁到大溪沟村二十多年,王芳云最是知道大队长只是瞧着面善,实则是个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主。
这种事情要被他知道了,使钱说好话都没用!保管闹的鸡犬不宁!
心里一阵烦躁,王芳云和杨家母女合力把秦老三往屋里一送,行李都来不及收拾,随便把兜子往炕上一甩,就往大队部赶去。
她们猜想的不错,秦光耀确实在大队部。
走的时候王芳云完全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大活人,将粮食什么的全锁在屋里,一行人走的十分干脆。
可怜秦光耀没吃没喝又没人搭理,除了大队部根本没地方去。
好在有王芳云这个亲娘的说明在前,即便秦光耀仍是很偏执的认为自己一定考上了大学,缠着人带他去公社,队里也没人搭理他,只当他疯病又犯了。
尝试了几遍没人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也许是累了,秦光耀不再挣扎,安心享受起难得能吃饱有炕睡的幸福时光来。
路上王芳云才知道光耀是因为拦着人家报社来的记者,求人家帮自己登报把人家吓到了这才惹的大队长不高兴,吓的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她倒不是怕李祖富给自己一家穿小鞋,队长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报社那边的记者要真信了光耀的话,帮助他登了报,那一家子可就完了!
心里着急,王芳云加快脚步,她没去找大队长道歉,先冲到安置秦光耀的屋子,二话不说和杨家母女合力将人捆扎结实,直接拖了回去。
之后她吩咐杨家母女在家里看着人,自己则是从房梁上取下家里最后一块肥腊肉后,搓着眼睛又去了大队部。
第1032章 想通了
“队长!”
一进门,李祖富还没发难呢,王芳云就膝盖一软,红着眼睛扑倒在了地上。
“队长!”王芳云哽咽着,将家里一直没舍得吃的腊肉拿出来,膝行两步,颤抖着手递给李祖富。
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李祖富不知道王芳云在闹哪出,下意识拒绝。
“光耀他娘!有啥话好好说,你们家实在有难处可以跟大队提嘛,哭哭啼啼的像个啥样子?快起来说话吧。”说着李祖富给会计使了个眼色。
张会计会意,赶紧出去找妇联的同志过来。
抹着搓红的眼睛,王芳云哭的很伤心,模样很唬人。
“队长,是我们老秦家对不住大家!才一眼没瞧见又给队里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光耀受了刺激脑袋不好,他不是存心要说那些话的呀!他····他控制不了自己,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说着王芳云哭的更大声了。
她一个女人,男人瘫了、儿子疯了、闺女又死的早,家里家外就她一人撑着,本来就该大队重点帮扶,如今这么一闹腾,李祖富本来都到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不好意思说了。
只是就像钱老太说的,秦光耀还年轻,秦老三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苗了,无论如何,生了病就得看医生,这是要紧事耽误不得的,他作为大队长不能不劝。
“光耀他娘,你也别嫌我多管闲事,光耀还年轻,没考上大学也还是个壮劳力。
家里不止你们母子俩,他还有媳妇儿要养活呢,不能一直这么疯下去!
你跟我说说,你带老三上公社去看病,为啥不把光耀也带上?”
王大娘早就来说明过情况了。
知道王芳云是带秦老三上公社看病去了,不是有心想要抛弃秦光耀这个累赘,李祖富心里安定不少,说话也柔和很多。
听得出来他是真心在为自家考虑,王芳云有些愧疚,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希望老队长过多干涉自家的事。
为了把自己一家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王芳云态度很好。
“队长说的是,光耀的病得看,我这回去公社就是给他找医生去呢。
你也看见了,他疯成这样····不先打点好,我一个女人真制不住他!”
照王芳云的说法,她虽刚强,可这些年始终一人支撑着这个家,确实也疲累的很。
再加上年龄渐渐大了,最近总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把担子分出去。
这回从娘家借了钱,她便把秦老三和儿媳妇都带去医院看了看。
能把老三治好是最好,若是治不好,把儿媳妇的身体调理调理,将来生下孙子继承香火,一家子的生活也能有个盼头。
“队长,你放心吧,这次这种事儿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们一家会好好过日子的!”王芳云说的笃定,一脸真诚。
得知她已经想开,如今正在想方设法积极生活后,李祖富也打心底里为她们感到高兴。
随即又责怪道:“你能这么想是好事儿,放心吧,你们家情况特殊,不管从前咋样,只要愿意踏实过日子,大队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正说着,妇联的同志也走了进来,李祖富赶紧把人请来坐下。
“你们一家三个妇女呢,有啥事儿找妇联比找我管用,不用客气,也别觉得不好意思,眼下把日子过好是最重要的事!”
王芳云点了点头,她如今想法的确大不一样了,主要还是因为身上有钱,这不心思也活络了。
丈夫的病该看还得看,至于儿媳妇,她们这一趟去公社也开了药回来调理身体。
光耀的情况,自家事自家知,他那疯病能不能治好全凭王芳云一句话,是以便也不必浪费钱了。
对这个儿子,王芳云是又爱又恨。
如今她对秦光耀再没别的指望,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再对大学有执念,好好和多多过日子,抓紧生几个孩子出来就行。
她年纪大了,秦老三又是个植物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秦光耀到底是他们老秦家的根,就算被养歪了也没关系,只要播种的能力还正常就好。
抓紧生几个儿子出来,好好教养,将来指望他们养老也是可行的。
收到卖儿子的“尾款”以后,王芳云便给杨多多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在村里的这段时间,杨家母女俩心态改变了很多,如今也不总想着要到城里去过人上人的生活了。
再加上王芳云许诺杨多多,只要她哄着秦光耀生下孩子,将来这家就给她当,钱也都给她管着。
虽说秦光耀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可不得不说皮相还是很好的,脑子也聪明,会读书,种子一定差不了。
将来有了孩子好好教养,难道还怕过不上城里人上人的生活?
多等个十几二十年而已,总比一眼望不到头要好,再说婆婆有钱,这笔投资自己只出个肚子,娃还是自己的,杨多多思来想去觉得不亏,干脆答应了。
虽然秦光耀不一定会乖乖听话,可如今家里早已经不是他说了算,只要他还聪明着,就知道该听谁的话。
又哭了一阵,李祖富坚决不肯要腊肉,王芳云也没强求,跪倒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千恩万谢好话说了一箩筐后,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大约是心里有愧,秦老四今天早早就缩进屋里关紧房门,王芳云也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屋里。
既然已经决心要给秦家生孩子,好好过日子,吃了婆婆买的药,又拿了婆婆钱的杨多多还算乖巧,一回来就没闲着。
王芳云进屋便见到秦光耀已经被洗刷干净,换了一件干净衣裳,正呆愣愣的坐在大屋里,看见母亲回来脸上也没啥表情。
倒是小屋里叮叮当当的,王芳云走过去一看,杨家母女正在收拾杂物。
看样子小夫妻以后是打算在这里住了。
至于杨母,手上有钱,王芳云也不吝啬。
她准备明天去找大队长帮忙请两个泥瓦匠来,在之前被推倒的正屋厅堂废墟上起个小房。
用不着和以前一样气派宽敞,捡能用的砖头瓦片将就将就搭个小屋就行。
毕竟日子还长,将来有了孩子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第1033章 盖房
说起来,秦老三家要盖房这事老钱家竟然是除秦家族人外,第一个知道的。
一直盯着他们家动静,等着看热闹的王大娘都没能获得这第一手消息。
毕竟这些日子的活儿不是白干的,如今谁不知道村里盖房李树一行人的手艺最好?
那天既然当着妇联同志的面儿保证会帮扶秦老三家尽快立起来,大队长也不糊弄事儿,亲自跑了一趟小溪沟村。
刚从陈庄干活回来就又有活儿找上门,李树心里高兴,瞧见是李祖富大队长过来,知道是自家大队上有活儿请,他心中更是激动。
随便收拾了两身衣裳,就跟着人走了。
正好今天晚上就住在家里,好久没和哥哥姐姐一桌吃饭了,还怪想的呢。
没进门就听隔壁邻居说哥哥姐姐来找过自己,李树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儿需要帮忙,本来就想回家去看一眼,如今李祖富过来倒是正好。
两下不耽搁。
能在家门口干活儿,李树心里高兴,好像听队长提了一嘴主家是谁,但他着急出门没太听清。
左右都是乡亲,他给外人干活都能干好,给自己人干只会更加尽心。
等一老一小到了老钱家,李树才知道要盖房的是老秦家,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想回去,又怕李祖富没面子。
正纠结着,秦小妹看出他的不情愿,主动问李祖富,“队长叔,那一家子盖房也不是啥大工程,族里出几个工去帮忙就是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干啥花钱请人?”
能在一个大队里住着的基本都沾亲带故,尤其如今还是吃大锅饭的时候,更得团结,互帮互助。
因此队里社员盖房只要不是要求特别高的,工程量特别大的,基本上都是你家帮我家,我家帮你家,互相帮忙。
管饭是肯定要管的,可从来没听谁说盖间小房还要花钱请人。
“秦老三家这是上山挖到狗头金了?咋突然这么讲究?”对于小树要去给老秦家干活儿这事儿,钱大娘也是一脸的不愿意。
她宁愿这笔钱让给别人去挣,也不想孩子出力干活儿还要看人脸色,当下表情比李树还难看。
“我们小树年纪小,资历浅,不敢接他家的活儿,不行叫庆春跑一趟,请邹老弟给他家盖吧?”
看出来了,钱大娘是真膈应老秦家,钱都不想挣了。
感觉压力有点儿大,李祖富额头汗都出来了。
作为心系群众的优秀大队长,他自然清楚老秦家与老钱家的龃龉,之所以还找上李树干活,实在也是王芳云那头情况有些复杂。
但见老钱家虽然不咋情愿,却还顾念着他这个大队长的脸面没把话说绝,李祖富赶忙解释道:
“不是她们不想请人帮忙,庄户人挣几个钱儿不容易,谁不是一分掰成两分花?可她家的情况实在····实在是没人愿意上门帮忙。”
其实一早王芳云说要起个小房安置亲家母时,李祖富就曾动员过老秦家同族的几个青壮。
希望他们能看在秦老三瘫痪在炕上,一家妇女势单力薄的份儿上前去帮衬一二。
谁家都可能有落难的时候,放在往常,李祖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是同族亲戚,孩子们早该拍着胸脯应下这事儿。
谁知道这回却被绊了跟头。
怪只怪秦光耀之前的所作所为太过于惊世骇俗。
亲爹瘫在炕上,他不管不顾,没有伺候过一天;妹妹死于非命,他不闻不问,就连丧礼都没出席。
明知道一家子妇女劳动力有限,还天天在家里游手好闲;地里的活儿从不沾手就算了,还在外头坏自己亲娘名声,张口闭口有人要害他。
对自己的骨肉血亲尚且这样不留情面的诋毁,同族亲戚可都隔着几层呢,知道他人品后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一点儿也不想沾边。
虽说王芳云的确可怜,可秦老三已经瘫了,看那样子这辈子都够呛能再站起来。
他们家那一支如今就秦光耀这败家子一个男丁,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想再立起来怕是难了。
人都很现实,不说趁你病要你命,但肯定也是不想做无用功的。
因此即便李祖富已经替秦老三家说了不少好话,大家也只是客气拒绝,或是找理由推辞,总之是不愿意帮忙。
这种事情不好强迫人家,好在王芳云大约是真想开了,也没为难人,表示愿意出钱,请李祖富帮忙找两个泥瓦匠来。
她要的急,大队上李树盖房是最好的,又正好有空,李祖富想了想,只能找上他。
“你别有心理负担,该拿的钱拿,该做的事做,她家那点儿活你叫上两个人一天就干完了。就当····是帮叔一个忙吧!”
秦老三家这个情况,他作为大队长不在后面推一把是指定立不起来的,总不能看着他们讨饭,到时候也是大队丢脸。
比起秦家那些族人,钱家显然要给面子些。
见李祖富都这么说了,大家都理解他作为大队长的无奈。
虽然心里还是膈应,好在李树自信自己够机灵,就像队长说的,该拿的钱拿;该干的活儿干,这又是在家门口,不怕秦家作妖欺负自己。
“那行,这活儿我们干了。”李树懂事,不想任何人难做的他压下心里不满,干脆的答应了大队长。
“出来的时候我就和隔壁两兄弟说好了,明天一早他们会跟我一起去老秦家盖房,还要麻烦队长跑一趟跟秦家说一声,我就不在她家吃饭了,可我那两个兄弟一天三顿,她家可得安排好。”
还要顾忌秦小妹的感受,李祖富理解李树不想和秦家人多接触的决心,当下点头表示这不是大事儿。
请人做工都是要管饭的,少了李树这张嘴,一天三顿可得省不少钱,想来王芳云应该高兴才对。
说好明天一天给秦家干活后,老钱家留李祖富吃饭,他推辞说得去拖拉机停放大棚那边交代两句。
“方知青在城里整了套家具,我打算明天把车借给她使,把东西拖回来是要紧,别耽搁结婚。”
第1034章 进城风波
大队长走了以后钱庆春便有些焦躁,难得的吃饭也没好好吃,俩眼珠子滴溜乱转,一直往老父亲脸上看。
他实在是憨,别人都是偷偷的,偏他做不出那个动作,看的理直气壮。
钱木匠被盯的吃不下饭,索性撂下碗筷和钱庆春大眼瞪小眼。
“······”
“臭小子,你想干啥?你老子脸上有菜啊?”
不怪钱木匠上火,小钱本来挺爽利的一个人,谈了对象以后突然就含蓄了,话说一半留一半的,简直找骂!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那一半的话也不说了,鼓着个牛眼眼直勾勾看着人,难不成想让一家子猜他的心思?真是好不要脸!
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通,小钱感觉有些委屈。
他也不是故意恶心人,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跟着父亲给人做工这么多年,钱庆春还是头一回想请假呢,心里可不是忐忑吗?
眼见这对父子吵吵起来,早就看出儿子心思的钱大娘没好气的呵斥一声,“行了!小树难得回来吃顿饭,你们闹啥呀?”
父子俩不吭声了,各自拿起碗筷吃饭。
“庆春。”钱大娘给李树夹了片腊肉才道:“在这桌上的都是一家人,你有啥不好意思说的?不就是想进城去找媛媛嘛,去呗!娘应了。
回头记得割两斤上好的五花,明天妈做红烧肉,小树最爱吃了。”
“真的!”钱庆春的确是想跟车去公社找陈媛。
可惜嘴刚裂开,就被父亲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你就惯吧!眼看也是该成家独挡一面的人了,还像个孩子!”对老妻表示完不满,钱木匠又问钱庆春:“我问你,你难道不知道明天有活儿要干呐?你去公社了,老子一个人咋忙的过来!”
老钱家的祖训,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匠,最要紧的除了始终保持精湛的技艺和高标准、高要求外,最重要的是要守诚信。
说好哪天上门就得哪天上门,说好啥时候交活儿就得啥时候交活儿,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这是规矩,吃这口饭就得守这份儿规矩。
娶媳妇是很重要,但事情也分轻重缓急,钱木匠不同意钱庆春明天进城,这事儿就没得商量。
别看钱木匠平时在家里温声细语的,遇事也不咋拿主意,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大家即便平时不说,心里也是尊重他的。
这不一开口,就连钱大娘也不吭声了。
钱庆春更是吓的大气儿不敢出,白花花的米饭嚼在嘴里跟嚼蜡似的,什么滋味儿也品不出来,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他当然知道明天父子俩要出去干活儿,所以刚才才做出那副鬼样子,愈说又不敢说的,显然心里也很明白这份工作一点儿耽搁不得,可就是心存侥幸。
“哼!”本来还有更难听的话要说,可想到儿子也是大小伙子了,这桌上还有弟弟妹妹,钱木匠到底放了他一马,给他留了脸。
一家人继续开始吃饭。
李树突然回来,家里早没有鲜肉吃了,钱老太婆媳俩心疼他没赶上,如今年月又比以前好多了,不愁买不到肉,就把留着过年吃的腊肉拿出来煮了一条。
本来挺开心的····
作为过来人的秦小妹十分理解热恋中的钱庆春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和对象见面的心情,可钱木匠说的也没错,他这么大人了不能总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老钱家的木匠活儿能传承几代人是有原因的,别看钱木匠没啥文化,可做人做事一点儿事儿不差,说出来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至少教育桌上这三个小的是绰绰有余的,是以秦小妹安安静静吃饭,一句话也不敢替小钱说。
好在钱庆春也还没被爱情冲昏头脑,还知道好赖。
虽然不能和对象见面让他有点儿伤心,可父亲说的很对,这份手艺是他将来养活老婆孩子的根本,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什么事儿都不该越过正事儿去。
想到这里,钱庆春也不矫情干啃大米饭了,狠狠叨了一筷子蒜苗炒腊肉在自己碗里,猛扒了一口饭后才对父亲道歉。
“我错了爹,我没想偷懒不去干活儿,就是想着方知青挺不容易的,娘家也没个人,我跟着去能搭把手帮忙搬东西不说,也能顺道看看媛媛。”这算是给自己刚才的行为做了个解释。
又扒拉了一口饭,钱庆春想到方知青,“我崴脚的时候方知青还给送了两天药呢,甭管她当时心里想着啥,我确实欠人家的。
我····我想着能帮就帮些,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确实像是钱庆春这个死心眼儿能干出来的事儿。
至少他心是正的,解释一通后钱木匠也收了脾气,饭桌上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一直安静吃饭没插嘴置喙老二家事的老两口对视一眼,老钱头突然道:“叫娃去吧,他说的对,方知青真挺不容易的,要结婚了东西还得自己置办,一个女娃子,可整不动那些。”
虽然也能请人去,可请人不得要钱嘛,方知青什么经济情况别人不知道,老钱家因着秦小妹这一层还是有些了解的。
“再说人家确实帮过庆春的忙,庆春去帮她出把力气没人会说闲话。”
见老二还想说什么,老钱头又道:“明天的活儿你不用担心,你老子还没老生锈呢,认真干起来手脚不比你们年轻人慢,明天老爹和你一块儿干活儿去。”
村里老人真正在家享福的很少,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家务,帮儿女减轻生活负担。
像老钱头这样年纪不算大,腿脚也还灵便的,每天还得下地挣上几工分呢,干老本行自然不在话下。
老钱头说完,钱老太也帮腔道:“去吧~小树最近辛苦了,又黑又瘦的奶看着心都快疼死了。
咱不去那老秦家吃大萝卜,明儿叫你哥割肉回来,炖一大锅红烧肉给你补补。”
老爹老娘都发话了,庆春也不是想偷懒才要去城里晃悠的,钱木匠就坡下驴很快也松了口。
“去可以,记得要帮方知青把东西一样不少都搬回来,老陈家的活儿你也得帮着干,另外回来别忘了给你弟弟妹妹带好吃的。”
话都被老两口说完了,钱木匠又总结了一下,然后示意钱大娘待会儿给儿子拿些钱票。
要见对象可不能抠抠搜搜的,老钱家祖训,苦了谁也不能苦老婆孩子!
第1035章 进补
第二天一早。
钱庆春起早特意把自己收拾一番,整个人干净清爽,脚上穿了对象送给自己的劳保鞋,衣裳还是干活儿那件,只是洗的很干净。
今天是要下力的,有他在可不能叫女同志劳动,穿太好的衣裳恐怕脏了烂了,像这样收拾干净就挺好。
老人家觉少,自打和老二一家一块儿过后,早饭基本都是两个老人操持的。
别看老两口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可就是这样零散的家务才最磨人呢,难怪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钱家添了人口,生活反倒还轻松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很好,各人有各人的事做,都一扑心的冲着把日子过好去,是秦小妹两辈子都奢望不来的幸福生活。
今天大哥要出门,小树也要干活儿,秦小妹没睡懒觉,可即便她刻意起早,等她揉着眼睛走出屋子,钱庆春也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
打了个哈欠,秦小妹抬手看了眼手表,“才六点,哥你咋起这么早?”
正把装满蒜苗炒腊肉的饭盒往兜子里装,钱庆春闻言头都没抬,“这回是坐拖拉机进城,只有人等车,没有车等人的,可不得早点儿起,不能耽误了方知青的事儿。”
这倒是。
两兄妹又嘀咕了两句,李树也打着哈欠走了过来,“真舒服~要是天天都能接到家门口的活儿就好了,能多睡好一会儿呢。”
钱庆春、秦小妹:“········”
劳动人民伟不伟大不知道,是真辛苦啊。
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的老两口见孩子们都起来了,忙招呼人先刷牙洗脸,默默加快手下动作。
今天的早饭是小米粥、鸡蛋饼和两个小咸菜,三个小的一人有一半咸鸭蛋吃。
如今真是好年月了,早上起来就能吃这么好,还要多亏了老两口平时精打细算的操持,和老爷子时不时的贴补。
三个小的争着抢着要把咸鸭蛋给二老吃,喜的老太太不吃咸鸭蛋心里也是甜的。
“你们吃~奶不爱吃这个。快尝尝味儿咋样,腌了好大一缸呢,回头正好给庆春办席用。”
这时候处对象拖的时间长了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别看钱庆春和陈媛俩人相处时间还不长,可该准备的一应东西都得准备起来。
在农村地方,这也是彰显男方诚意的重要一环。
耳根子有些红,钱庆春羞涩的同时心里满是感动,一家子都为了他的事情上心,啥好玩意儿都紧着他和对象,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长兄如父,钱庆春暗下决定,等他结婚后也要像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给自己操持一样,为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尽心尽力,给家里减轻压力。
吃完早饭,钱老太又从厨房里拿出个装满咸鸭蛋的罐头瓶来,塞给钱庆春,“这坛咸鸭蛋是新做的,鸭子都吃小鱼小虾养大,那蛋黄可红了~你拿去叫老陈家也尝尝。”
早晚都是一家人,李树吃不上好玩意儿钱老太心里难受,陈媛吃不上她也一样挂心,这不逮到机会就想给孩子嘴里塞东西。
她那一辈是真穷过饿过的,很多同龄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即便吃的起饭仍是抠抠搜搜的,尤其对媳妇这种“外人”更是小气。
像一家子吃干的,媳妇和闺女吃稀的这种事情村里多的是。
如此大环境下就更显得钱家这老两口思想正派,领头领的好,果然只有一视同仁,共同努力才能越过越好。
真该他们一家子和美。
再多感恩的话也不如实际行动来的实在,钱庆春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奶奶,将东西收好一抹嘴,率先出了院子。
他走以后钱木匠两口子也来到餐桌。
他们可不是故意起晚等吃现成的人,两口子一早起来趁着天气凉爽已经在自留地里干了一会儿。
钱庆春兜子里那一大把鲜嫩的小白菜就是爹娘刚从地里摘来的,带去给陈家添个菜。
“中午饭好了娘喊你去,这是糖水你带上,累了就喝两口。”见李树吃饱也要去干活儿了,钱大娘赶忙从厨房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水壶给他挂在脖子上。
平时照顾不到也就算了,如今在家门口干活自然是不同的。
眼看门口等着的两个工友嘴角都压不住了,李树臊的满脸通红,任由母亲给他收拾好才同手同脚走出院子。
两个小的走后钱木匠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今天也要和父亲去邻村干活儿,早些去晚上应该能赶回来吃饭。
等干活儿的都各自去了主家,家里就剩下三个女人。
秦小妹都收拾碗筷准备洗刷了,钱老太颤颤巍巍不知道又从哪儿端出来一碗红糖卧鸡蛋。
“嘿嘿~快吃,补着呢!”
秦小妹:“······”
这辈子生活很幸福,秦小妹盼着自己能长命百岁,吃饭有意识的只吃七分饱,可老太太哪管你那些?见她吃的少心疼的不得了,想方设法给她加餐进补。
狠不下心拒绝,秦小妹又一次吃撑了。
为了消化这些多余的能量,饭后秦小妹积极揽活儿,在院子里旋风似的跑。
刷了碗扫地、扫了地洗衣裳,洗完衣裳还想下地时终于被钱大娘给拦住,夺过锄头打发她踩缝纫机去了。
除了钱庆春干活儿挣的钱要上交外,李树和秦小妹的钱老钱两口子都不肯要。
只叫他们俩别乱花,自己攒着,将来结婚有了小家,有钱和没钱可是完全不同的过法。
家里的贴补再多,也没有自己劳动得来的有意义。
有道是钱是穷人胆,尤其秦小妹还是个女孩儿,出门在外没有钱可怎么行?
小钱不一样,他虎成那个样儿,兜里超过五毛钱老钱两口子都怕他被人带坏,为了从源头上杜绝这种可能性,只能委屈他了。
第1036章 又闹起来了
缝纫机没踩多久,李树就回来吃午饭了。
忙起来时间过的就是快,秦小妹感觉早饭都还没完全消化呢,又该吃午饭了。
她这一天虽说跑上跑下也帮着做了些家务,可细算起来并没出多少力气,再加上早上吃的太多,不积食已经算好的····。
中午只有钱老太婆媳和秦小妹姐弟共四人吃饭,人口虽然不多,但因为李树好久没在家吃饭,且刚干完活儿回来,婆媳俩还是收拾出了两个硬菜。
桌上有蒜苗炒腊肉、小葱摊鸡蛋和清炒小白菜,以及一盆萝卜丝虾米汤。
“这小虾米还是小妮儿那孩子捞来的,好吃是好吃,就是难收拾,听说补钙呢,你们多吃点儿”开饭前钱大娘就先一人给舀了一大碗萝卜丝虾米汤。
大溪沟村周围水资源丰富,小鱼小虾一年四季不断,不是啥稀罕玩意儿。
只是就像钱大娘说的,着实难收拾,有那点功夫还不如下地干活攒两个工分呢,因此能吃上这口的人户不算多。
自打搬来老钱家后,二狗那几个孩子就再不来蹭饭了,秦小妹知道他们都是好的,是怕她在老钱家难做才不来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知青大回城后,村里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孤儿成倍数增加,秦小妹就是想接济也接济不过来。
时不时从城里带回些糕点糖果,包子点心啥的,也只敢将几个熟悉了摸透性子的孩子带到角落里悄悄给他们补补。
没办法,秦小妹自认算是个见不得人间疾苦的普通人,但不是烂好人,她的善意只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才会释放。
李树也知道有这么几个小孩儿和姐姐很要好,从还住山神庙那时候起就和姐姐亲近,如今不来估计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都是些好孩子,可惜命太苦了。
记得其中好像有个叫二狗的小娃儿手脚还挺利索的,人也机灵,李树喝着滋味浓郁的萝卜丝虾米汤,心里想着不行等他能收徒弟时就把这二狗收了得了。
虽然比不得读书考大学有前途,可有一门手艺总比地里刨食要强,老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甭管挣多挣少都是份倚仗。
这么多苦命的孩子,光接济是接济不过来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秦小妹的想法和李树差不多,不过她想的是小妮儿还小,学手艺先不急,找个时间上她家去想办法“说服”她父亲,把她送去读书才是要紧。
一顿饭吃的各有心思,李树回去干活儿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对收拾碗筷的秦小妹道:“对了姐,我盖房隔壁那家今天干仗了,打的可凶了,差点儿把闺女打死,我回来吃饭的时候看见队长好像过去了。”
秦老三家的隔壁,不就是秦老大家嘛?
虽然不屑与他家来往,但听李树说的这么凶险,钱大娘还是多问了一句,“因为啥干仗啊?你听见没?”
不单单听见了,李树盖房站的高,把隔壁一家子是怎么打起来的,打到什么程度全看在眼里,一早上可热闹了。
“好像是因为说错了几句话吧,老太婆骂的特别难听,给闺女打的满院子跑。后来把人打狠了,那女娃子就还手,然后大队长就来了。”
一看李树就没有做“侦察兵”的潜质,一番话说的干干巴巴,一点儿画面感也没有,远远比不上二狗,甚至都比不上大宝。
寻思着待会儿还是得找王大娘打听,钱大娘摆摆手,叮嘱李树别管闲事后就让他回去干活儿了。
那老秦家就是个是非窝,李树早点干完活早些躲远了钱大娘才能放心。
“这都好几天了,没想到那家还是干起来了。”秦小妹关上院门才和奶奶、母亲说话。
“可不是!那天在工分地里俺就知道来娣那小妮子要完,也不知道被打成啥样了。”闹出骚乱那天钱老太是在场的,知道的比母女俩多些。
被打的人毋庸置疑是来娣,说起来李树其实应该见过她,只是时间有点久了,他又没放在心上,估计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也可能来娣已经被她爹娘打的鼻青眼肿,认不出来了。
总归是别人的家事,再加上大队长已经介入,想来秦老大两口子应该不能把闺女打死。
“造孽哦~”钱老太很不满秦老大两口子花死人钱供自己闺女考大学,却狠心虐待秦小妹这事儿。
她好几次想去找秦老大家的麻烦,却苦于年代久远又没有证据,不敢下死手。
如今听说这两口子疯魔了,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想打死,她除了满心厌恶,竟然有些挂心那个叫来娣的丫头。
不知道她伤的咋样,要是真被打死了老婆子正好挂上替天行道、杀人偿命的名头,抄起搅屎棍好好教训教训那两口子。
其实在生下儿子之前,这秦老大两口子对三个闺女还挺像样儿的。
一家子虽说不得秦老太的喜欢,生活的有些憋屈,但小家庭挺和气,闺女们都很孝顺。
在这村里林帮娣可是出了名的护崽,你说她可能问题不大,说她的娃却不行,三个闺女只能她自己糟践,旁人敢骂一句难听的试试,敢和你拼命。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三个闺女日子过的算不上最好,却个顶个孝顺的主要原因。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那时候两口子三个闺女一般看待,都喜欢却不看重,反倒把一碗水端平了日子过得挺和美。
谁能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原本堪称模范的家庭就闹成了这样。
来娣竟然敢和林帮娣互殴,认识她两辈子的秦小妹甚至想象不出那个画面,由此可以想见这有多惊世骇俗。
她不免在心中暗想难道老秦家的闺女亲缘都这么淡吗?就连最孝顺的招娣来娣也躲不过这魔咒,终究还是和父母离了心,走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
想了想还是得吃上这口瓜,秦小妹麻利的洗了碗,叫上母亲一起,母女俩往村东头大榕树方向赶去。
李树回来吃饭的时候大队长刚到秦老大家,这会儿应该还在断官司。
果然秦小妹和钱大娘离得老远就看见秦家院墙上趴了一堆小孩儿,门口也挤满了社员。
这是又闹起来了?
第1037章 你也要分家?
来娣这顿打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社员们只是惊奇秦老大两口子竟然能忍这么久,今天才闹起来。
老钱家人闻着味儿过来的时候,来娣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正委顿在地上,头埋在不知哪家的婆娘怀里呜呜哭着。
地方不大,秦小妹站在门口就将院中的情况尽收眼底。
秦运国阴沉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巴掌印微微发肿,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门槛上,不知道在想啥。
林帮娣坐在厨房门口的地上,披头散发眼圈通红,一边拍手一边唱着“闺女打娘,丧尽天良”之类的词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得出来,面对一向柔顺的来娣突然的反抗,这两口子都有些接受不能,心态炸了。
尤其围观的社员还在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直羞的秦运国头都抬不起来。
村子里爹娘打孩子的不少,基本上家家都打,可互殴的却是少见。
就连隔壁秦光耀这种级别的超级不孝子也没动过爹娘一根手指头。
可笑秦运国当时还笑话老三家生了儿子也无用,不孝顺照样靠不住,没想笑早了,自己家这个更是逆子!
脸上的巴掌印微微发烫,秦运国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狼狈,他不想丢人,社员们或是讥讽或是怜悯的目光让他感觉抬不起头。
可林帮娣却不管那么多,破锣嗓子嚎的惊天动地,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委屈,十足一个泼妇。
匆匆赶来断官司的大队长根本插不进话,被吵的一个脑袋两个大,看着这一家三口一样的糟心,叉着腰不知道该先骂谁好。
工分地里的事情他了解过,知道老秦家连死人钱都贪后恶心的差点儿没吃下饭去。
本是打定主意不管秦老大一家的,免得沾上晦气,至于老三老四,他们家破人亡已经够惨的了,以后怎么样大队长打算看他们表现。
“唉····”李祖富叹气,恨铁不成钢,“要不是答应过招娣····”
想到火车上招娣那双浸满愁绪的眼,李祖富到底没狠下心真不管秦老大家的事儿。
“行了别嚎了!”
眼见社员们全都丢下地里的活儿来看热闹,李祖富终于怒喝一声,打断林帮娣没完没了的叫骂,看向来娣。
“你个小丫头不省心,刚才不挺厉害的?说说吧,为啥要和你娘干仗?”
当闺女的打亲娘,即便有苦衷也不占理。
来娣抽抽噎噎的没敢抬头,也没回答李祖富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要分家。
这给李祖富气的,指着来娣的手指头直打哆嗦,“分家?你才多大就要分家?你忘了你姐咋跟你说的了?你!是要气死招娣啊!”
社员们听说来娣这小丫头打了亲娘不算,竟然还敢闹着分家,纷纷摇头,窃窃私语。
“造孽呀~养这么大有啥用?好不容易能干活了想分家了,还没嫁人就和娘家离了心,这以后可咋整?”
“咋整?你说咋整?都打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能在一个屋檐下过活?”
“那也不能散呀!十几岁的女娃子主意可大了,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出点儿啥事儿爹娘得怄死!”
再说如今年月正是集合劳动力的时候,谁家不盼着子嗣丰盈人越多越好?
大家庭想分家都得等爹娘死了以后,或是兄弟各自结婚家里住不下了才会考虑。
一个十几岁还没许婆家的小丫头要分家,说出去不笑死人了。
果不其然,听了来娣这话,一直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秦老大一拍大腿站起来,红着眼睛怒喝道:“我不许!分家?分啥家?老子还没死呢!谁也别想分出去!”
“对!”林帮娣也从地上爬起来。
她抹了把凌乱的头发,指着来娣破口大骂,“你要走就走!走的远远的再也别回来!想分家?问问这村儿里几百号人谁家分家分给丫头片子?只有赶出去的!”
姑娘是客,除非家里没有男娃只得招婿撑门户的极少数人,大多女娃都不参与娘家财产的分配。
到年纪了收笔彩礼往婆家一送就算完事儿,就算秦老大真分家也没有身为姑娘的来娣的份儿。
倒是也有例外。
同样是老秦家出来的姑娘,社员们一听来娣要分家便有意无意的将眼神放在秦小妹身上。
就连来娣也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秦小妹的位置,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她想起大姐说的话,想去找三姐拿个主意,可眼下找不到机会····
跟随闺女的视线,林帮娣一看见门口的秦小妹就想起自己一家最近受到的屈辱,顿时火冒三丈,压也压不住。
“好啊!就说你这鬼丫头咋这么大的胆子!敢打老娘,还想分家产!原来是有人在后头给你撑腰呢!”
工分地里那一回林帮娣就觉得奇怪,来娣这么大的姑娘按说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将家里的丑事摊在了明面上,这其中肯定有古怪!
今天还想分家,可笑~谁家有儿子的会把家产分给姑娘?就是没儿子的也不可能把没结婚没招婿的姑娘分出去!
大溪沟村这些年带着财产走出娘家门的就一个秦小妹。
感情是她这长舌的贱货把自己好端端的闺女教唆坏了!林帮娣自觉自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气的恨不能生吃了秦小妹。
再加上钱老太散布谣言,说秦铁根生下来没屁眼儿,害得这段时间社员们总拿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一家,心疼儿子的林帮娣早就忍到极限了!
那边李祖富还在教育来娣,“一天天不好好过日子,想东想西的!你才多大点儿?张口闭口就要分家,还敢打自己的老娘,你咋想的?”
“啊!!!老钱家的!我和你们拼了!”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林帮娣抄起一条板凳杀猪一般惨叫着冲向门外众人。
“哎呀!这是咋哩!”
“快躲!”
门口看热闹的社员众多,大家没想到林帮娣杀红了眼,竟然朝乡亲们动起手来,惊慌下急作鸟兽散。
只留下秦小妹和面露惊恐的钱大娘还在原地站着没动。
“偷袭就偷袭,喊那么大声。”秦小妹实在不知道林帮娣脑袋里在想啥。
不过对方都已经抄家伙杀过来了,她自认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万万没有抱头鼠窜的道理。
“啪!”
只听得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秦小妹毫不犹豫出手,一巴掌打翻了林帮娣,顺势还抢了她手里的板凳,端进院子里放在目瞪口呆的李祖富屁股底下。
“队长你坐。”
第1038章 不能如意
刚才看热闹的时候秦小妹就发现李祖富不停走动,偶尔站在一个地方也是左脚换右脚的似乎腿不太舒服,早就想给队长找个板凳坐着了。
大家伙儿还没从秦小妹一巴掌干翻林帮娣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就见她跟没事儿人似的,夺过板凳反手递给了大队长。
“呜呜····”地上的林帮娣很是屈辱,天杀的老钱家都给这贱丫头吃啥了?劲儿这么大!
本就是庄稼人,秦小妹很有把子力气,这两年吃的好养的好,又跟着钱老太学了不少硬把式、基本功。
这一巴掌打下去没收力,差点儿把林帮娣打成脑震荡,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林帮娣是在故意拿乔,想讹上老钱家,可见她脸色惨白,手脚抽抽个不停,努力半天始终爬不起来,才后知后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哎呀!老大家的你咋了?能站起来不?”有好心肠的社员想去搀扶林帮娣,可还没出手就被身后的家人拉住了。
刚才林帮娣突然发疯举着板凳儿,嘴里喊打喊杀的就朝乡亲们冲过来,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把大家吓得不轻。
村里没啥娱乐,各家也都不是外人,谁家两口子打仗了或是遇见什么事儿让大家看个热闹都不会生气,只有这林帮娣,竟然对乡亲们动手。
要知道站在门口没爬到树上、爬到墙上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她这一板凳扔下去,今天还能有好?
“别管她!刚不是挺威风的吗?咱们就看个热闹又不会少她家一块肉,至于喊打喊杀的吗?要我说啊····小妹打的好!活该!”
这话不好听,可毕竟是林帮娣先打过来的,人家还手也是情理之中,打死她也是占理的。
刚才混乱,除了院子里的几个当事人,外头看热闹的社员都没听清林帮娣嘴里喊的是啥。
还以为她恼火大家看她家的热闹,突然想窄了暴起伤人呐。
有幸“死里逃生”的乡亲们心中有火,见她被打的起不来身也只觉得畅快。
一天天的不够丢人!秦老大没想到媳妇儿这里会再出状况。
他想不明白林帮娣为啥会突然冲老钱家发难,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门口把人拖了回来。
脑瓜子嗡嗡的,林帮娣扶着丈夫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很快又软倒在地上。
秦小妹这一巴掌是真把她打服了,也叫她看清现实,明白对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干瘦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丫头了。
一般来说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行凶,身为大队长的李祖富是该严厉制止的,可被打的人是林帮娣,还是偷袭不成反吃巴掌,他突然心里烦躁,不想管了。
当没看见这事儿,李祖富面向脸比锅底还黑的秦老大,生怕他下一秒就被气昏过去,连忙将他注意力引过来。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好散开各做各的事。老大,你来劝劝你家这女娃子,她要是实在不想在家里住,就让她上知青点去吧!”
知青点里住着的要么是被解救回来的被拐妇女,要么是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孤儿。
仅剩下一个方知青眼看也要嫁人了,秦老大两口子都还在,来娣住过去算怎么回事儿?
这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秦老大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拒绝,“她家就在这儿,她不在家好好待着想上哪儿?才多大翅膀就硬了?以后还得了!”
说完秦运国瞪了一眼来娣,咬牙对李祖富说:“队长,这事儿你别管了!死丫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们当爹娘的肯定好好管教她!再不会闹事了。”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来娣嘴松给家里招了祸还不知道反省,说她几句要死要活的,还敢对亲娘动手,不是欠收拾是什么?打两顿就好了!
也就是来娣现在年纪还太小,但凡和她大姐年纪差不多,明天秦老大就找媒人上门来说亲,把她给远远地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只是秦运国虽这样说,队长念及招娣临走前的嘱托却不能真的不管来娣。
只是就像秦小妹说的,这村里没爹没娘的孩子反倒好管理,有爹娘在,李祖富即便是大队长也不能越过人家爹娘为孩子做决定。
感觉有些对不住来娣,面对孩子通红的双眼无助的眼神,李祖富心里不是滋味。
他倒是想把来娣带走,可秦老大说的在理,这儿再不堪也是来娣的家,有着她的亲生爹娘和兄弟姐妹。
不可能因为几句口角一点儿矛盾就和这些骨肉血亲断绝关系。
再说秦小妹的情况和来娣大有不同,不能作为先例借鉴。
来娣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不能因为上一个断亲的秦家闺女如今过的风生水起就视为偶像追随。
她也不想想,她和秦小妹哪儿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怎么去复刻人家的路?
还是年纪太小太冲动了,如今闹成这样,走又走不掉,过也过不好,可怎么办呢?
不仅是秦运国,周围看热闹的社员也全都不赞同爹娘健在的来娣分家另过。
原本还有几个心软的社员怜悯被打的没了人样的来娣,结果听她说话实在不着调,也纷纷摇头晃脑一脸的不认同。
大家现在一致认为是来娣心思不正,又嘴犟不讨喜,所以才会被打,已经开始和秦老大两口子共情了。
为免孩子走歪路,当爹娘的教育的时候下点儿重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眼睁睁看着社员们从一开始的同情怜悯到批判不认同,来娣知道自己分家无望,之后还得在这家里受委屈,一时间泣不成声。
她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和大姐一块儿走的!
这家里根本就没她的位置,哪怕老老实实干活儿也不能顺心如意的生活,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轻生的念头刚涌上心头,来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从前她也不是没被母亲打骂过,可即便是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伤害自己。
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刚才看热闹的时候秦小妹就发现李祖富不停走动,偶尔站在一个地方也是左脚换右脚的似乎腿不太舒服,早就想给队长找个板凳坐着了。
大家伙儿还没从秦小妹一巴掌干翻林帮娣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就见她跟没事儿人似的,夺过板凳反手递给了大队长。
“呜呜····”地上的林帮娣很是屈辱,天杀的老钱家都给这贱丫头吃啥了?劲儿这么大!
本就是庄稼人,秦小妹很有把子力气,这两年吃的好养的好,又跟着钱老太学了不少硬把式、基本功。
这一巴掌打下去没收力,差点儿把林帮娣打成脑震荡,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林帮娣是在故意拿乔,想讹上老钱家,可见她脸色惨白,手脚抽抽个不停,努力半天始终爬不起来,才后知后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哎呀!老大家的你咋了?能站起来不?”有好心肠的社员想去搀扶林帮娣,可还没出手就被身后的家人拉住了。
刚才林帮娣突然发疯举着板凳儿,嘴里喊打喊杀的就朝乡亲们冲过来,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把大家吓得不轻。
村里没啥娱乐,各家也都不是外人,谁家两口子打仗了或是遇见什么事儿让大家看个热闹都不会生气,只有这林帮娣,竟然对乡亲们动手。
要知道站在门口没爬到树上、爬到墙上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她这一板凳扔下去,今天还能有好?
“别管她!刚不是挺威风的吗?咱们就看个热闹又不会少她家一块肉,至于喊打喊杀的吗?要我说啊····小妹打的好!活该!”
这话不好听,可毕竟是林帮娣先打过来的,人家还手也是情理之中,打死她也是占理的。
刚才混乱,除了院子里的几个当事人,外头看热闹的社员都没听清林帮娣嘴里喊的是啥。
还以为她恼火大家看她家的热闹,突然想窄了暴起伤人呐。
有幸“死里逃生”的乡亲们心中有火,见她被打的起不来身也只觉得畅快。
一天天的不够丢人!秦老大没想到媳妇儿这里会再出状况。
他想不明白林帮娣为啥会突然冲老钱家发难,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门口把人拖了回来。
脑瓜子嗡嗡的,林帮娣扶着丈夫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很快又软倒在地上。
秦小妹这一巴掌是真把她打服了,也叫她看清现实,明白对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干瘦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丫头了。
一般来说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行凶,身为大队长的李祖富是该严厉制止的,可被打的人是林帮娣,还是偷袭不成反吃巴掌,他突然心里烦躁,不想管了。
当没看见这事儿,李祖富面向脸比锅底还黑的秦老大,生怕他下一秒就被气昏过去,连忙将他注意力引过来。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好散开各做各的事。老大,你来劝劝你家这女娃子,她要是实在不想在家里住,就让她上知青点去吧!”
知青点里住着的要么是被解救回来的被拐妇女,要么是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孤儿。
仅剩下一个方知青眼看也要嫁人了,秦老大两口子都还在,来娣住过去算怎么回事儿?
这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秦老大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拒绝,“她家就在这儿,她不在家好好待着想上哪儿?才多大翅膀就硬了?以后还得了!”
说完秦运国瞪了一眼来娣,咬牙对李祖富说:“队长,这事儿你别管了!死丫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们当爹娘的肯定好好管教她!再不会闹事了。”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来娣嘴松给家里招了祸还不知道反省,说她几句要死要活的,还敢对亲娘动手,不是欠收拾是什么?打两顿就好了!
也就是来娣现在年纪还太小,但凡和她大姐年纪差不多,明天秦老大就找媒人上门来说亲,把她给远远地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只是秦运国虽这样说,队长念及招娣临走前的嘱托却不能真的不管来娣。
只是就像秦小妹说的,这村里没爹没娘的孩子反倒好管理,有爹娘在,李祖富即便是大队长也不能越过人家爹娘为孩子做决定。
感觉有些对不住来娣,面对孩子通红的双眼无助的眼神,李祖富心里不是滋味。
他倒是想把来娣带走,可秦老大说的在理,这儿再不堪也是来娣的家,有着她的亲生爹娘和兄弟姐妹。
不可能因为几句口角一点儿矛盾就和这些骨肉血亲断绝关系。
再说秦小妹的情况和来娣大有不同,不能作为先例借鉴。
来娣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不能因为上一个断亲的秦家闺女如今过的风生水起就视为偶像追随。
她也不想想,她和秦小妹哪儿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怎么去复刻人家的路?
还是年纪太小太冲动了,如今闹成这样,走又走不掉,过也过不好,可怎么办呢?
不仅是秦运国,周围看热闹的社员也全都不赞同爹娘健在的来娣分家另过。
原本还有几个心软的社员怜悯被打的没了人样的来娣,结果听她说话实在不着调,也纷纷摇头晃脑一脸的不认同。
大家现在一致认为是来娣心思不正,又嘴犟不讨喜,所以才会被打,已经开始和秦老大两口子共情了。
为免孩子走歪路,当爹娘的教育的时候下点儿重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眼睁睁看着社员们从一开始的同情怜悯到批判不认同,来娣知道自己分家无望,之后还得在这家里受委屈,一时间泣不成声。
她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和大姐一块儿走的!
这家里根本就没她的位置,哪怕老老实实干活儿也不能顺心如意的生活,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轻生的念头刚涌上心头,来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从前她也不是没被母亲打骂过,可即便是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伤害自己。
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