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鉴宝:我真没想当专家》 第1章 西京城 西京,秋。 灯光洁白,投影有些失真,只能看到加粗的标题:文保系陶瓷修复实践(一)。 长案一字排开,上面摆满瓷片,学生们围坐四周仔细的拼接,颜料混合着胶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林思成盯着投影,看了看右下角的日期:2007-8-24,星期五。 他怔愣好久,用力的搓了搓发麻的脸:这是陶瓷修复实验室,大四第一学期? 怎么回来的? 应国家文物局邀请,开了个文物保护相关的研讨会,晚宴小酌了几杯。感觉有些不舒服,回房间睡了一觉。 等眼一睁,就到了这儿。 也不知道自己提交的方案通过了没有? 都回来了,哪还能管得了十八年后的事情? 正哑然失笑,一道身影站在面前。 非常漂亮,也很年轻,戴着扩音器,胸口挂着导助的工牌。 她瞄了一眼原封未动的瓷片,神色冷冷清清:“不会?” 林思成没有回答。 二十岁的自己肯定不会,但重生后的自己,不要太会。 国内最年轻的考古学家,文物鉴定、保护与修复学科带头人,发明注册相关专利一百余项。受文旅部、国家文物局多次嘉奖,并在多家国字头研究机构担任顾问。 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就如小儿科。 正想着措词,纤长的手指递来一张点名表,“先签字,有不懂的,下课来问我!” 林思成接过笔,一挥而就。 …… 天很睛,又起了风,穿过斗檐,铁马不住的晃。 沙砾卷着草叶,撞在灰色的石墙上。路边的槐树挂着去年的枯荚,发出细碎的响。 林思成抱着课本,不急不徐走向校门,石径上的鹅卵石垫着鞋底,感受格外清晰。 顾明靠着墙,双手插兜,吊儿浪当。看到林思成,他先呲出一对大板牙。 你笑个锤子? 才二十七,照片就上了墙,之后媳妇改嫁,害自己给他养了十几年的娃。 狗日的…… 直觉林思成的眼神不对,顾明低下头,从头到脚瞅了一遍:“我咋咧?” “没咋!” “那你看我跟丢刀子一样?” 顾明咕咕囔囔,瞄了瞄林思成的脸,“下午没课吧,要不……回家?” 回家? 林思成怔了怔,脑海中涌现出久远的记忆。 当年脑子发抽,觉得爷爷是西北大学教授,老爹又从西北大学毕业,又要让自己上西北大学? 再说了,都要上大学了,竟然连西京市都没走出去,死活不愿意去。 但还能由得了自己? 所以大学四年,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不回家。 家里担心自己,时不时委派顾明过来瞄一眼,除了送生活费,顺便再劝一劝。 现在一想,就挺蠢的:当个古二代不香吗? 结果倒好,兜兜转转好大一圈,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白白折腾好几年。 两世为人,不可能还这么幼稚。钱可以慢慢赚,功成名就也不急,至少要舒舒心心,和和睦睦。 他叹了口气:“爷爷呢?” “在小东门练摊儿,退休了都闲不住!” “我爸我妈呢?” “当然是上班……”话没说完,顾明愣了愣:咦,转性了? 以前别说主动问,一提起来就拿鼻子冷哼。 “真回家?” “我回自个家有什么真假的!”林思成手一伸,“我钱呢?” 顾明急中生智:“林叔没给,说让你回家拿!” “放屁!” 话音未落,林思成出手如电,伸进顾明的裤兜里,掏出几张红彤彤的票子。 顾明急了:这狗东西有了钱,哪还会回家? “这是老子的钱?” 林思成冷笑:“一号才发工资,你有个锤子钱?” 自从过完年开始实习,顾叔就不再管他。顾明手又大,工资基本月光。 别说六百,这会他兜里要能掏出六十,林思成敢叫他爹。 “我捡的!” 顾明扑上来抢,林思成伸手拍开,“别闹,先去小东门找爷爷,然后回家!” 咦,真转性了? 愣神的功夫,林思成走出了好远,顾明屁巅屁巅的跟在后面,转着眼珠:“晚上你买菜,让咱爷做糟肉,烀肘子,再喝两杯!” “怂你吃不吃?” “吃!”顾明吞了口口水,“再让爷炖个三宝,羊鞭要粗,越骚越好!” 一听越骚越好,林思成胃里发毛。 …… 两个小时后,两人下了公交车。 一条小巷座落在城墙下,头顶搭着雨棚,石板路笔直平整,湿气混合着霉味飘进鼻孔。 长案一字排开,瓷盏布满裂纹,铜器泛着幽光,檀香木盒半开,露出断成两截的玉圭。珐琅瓶裹着经年累月的灰,梳着背头的白胡子老头靠着躺椅假寐。 继续往前走,出了小巷,豁然开朗。 向阳的墙根下,小摊密密麻麻,瓷铜漆锡,古币玉器,木雕家具,字画古籍,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西京是十三朝古都,城墙下的古墓比京城、金陵、洛阳加起来都多,自然有其底蕴。真货不少,游客也挺多。 当然,假货更多。 两人一直往东,到了城楼下,却扑了个空。 问过旁边的摊主才知道,早上来不久,爷爷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帮人去鉴定了。 顾明叹了口气:“回家?” “回去也没人,先转转!” “最好别转,没听咱爷说么:这烂怂地方尽是假货!” 林思成顿时就乐了:“不是也有不卖假货的么,就像咱爷?说不定就能捡到好东西。” “捡啥?”顾明斜着眼睛:“你捡个怂哩!” 林思成他爷厉害吧:教了大半辈子考古,玩了大半辈子古玩,都还有走眼的时候,何况林思成? 林思成只是笑笑。 不吹牛,以他现在的水平,放国内鉴赏界和文保界,绝对处于前端。况且,还有超越近二十年记忆和见识。 如果非要和爷爷比:只高不低。 反正回家也没人,正好练练手。 林思成慢悠悠的转了起来。 摊都不大,多的百八十件,少的三五十件,林思成大致扫一眼就能判断个大概。 假东西确实多,差不多九比一。偶尔碰到件真的,价格也高的离谱。 但这一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说直白点:屎里淘金。 边走边看,到一处报摊前,林思成停了下来。 顾明瞄了一眼:全是报纸和杂志,一水儿的简体字不说,还都是党报。 有《人民日报》、《陕西日报》,有《改革》,有《求是》,一看就是从哪家机关单位淘出来的。 “一堆废纸有啥看地?” 林思成随口就回:“万一捡漏呢?” 顾明撇了撇嘴,“这堆烂货里要有漏,我吃屎!” 摊主不乐意了:“嘿,这瓜怂,咋社话哩?” 第2章 再挑几块 “噗嗤……” 旁边的铜器摊上传来笑声,林思成回过头。 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一般的清秀文雅,一看就是知识份子。 男的在研究一方铜镜,女的抿着嘴看着他们,眼中带着笑意:“不好意思!” “没事!” 林思成笑了一下,瞪着顾明,“你少遭怪!” 顾明哼了一下,没有吭声。 林思成手一指:“老板,那本书多少钱?” “哪本,《炎黄春秋》?” “对!” “三千!” 一听三千,林思成就明白了:摊主虽然是老板,还真不识货。 算是捡了个小漏。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书镶金子了?” 摊主翻着白眼:“谁让那瓜怂说我这全是烂货?” 林思成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置气? “你先拿过来我看看!” 听到“炎黄春秋”,买铜器的男人抬起头,瞅了瞅报摊老板递过来的杂志。 蓝色的封面,稍有些泛灰,看来有了些年头。顶部四个大字,炎黄春秋。之下列着七八行标题: 民国十年:最好的年代。 洋务运动,工业兴盛的起点。 …… 男人惊了一下:还真是《炎黄春秋》? 乍一看标题:似是而非,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是捏造歪曲……比地摊文学还像地摊文学。 再看刊号:“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听都没听过,一看就是野鸡协会。 翻开再看里面的文章:车轱辘话来回讲,想说又不敢说,通篇都是暗戳戳的臆测。比八毛一本的故事会还不如。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书是1989由某委创办,虽然不涉密,却属于正儿八经的内参。级别不够,真就看不到。 所以,一般人碰到也不认识,只当是不入流的杂志。 比如顾明,顺手一翻,“咦”的一声:“这书谁印的?” “中央!” 以为林思成在说反话,顾明“呵呵”冷笑。 报摊老板也跟着笑:“印这个?” 听他这么说,林思成心里更加有底,扬了扬杂志:“你好好说价!” “三百!” “三十!” 老板干净利落:“给钱!” 顾明嘟嘟囔囔:“你个瓜皮,从三千降到三十,能是啥好东西?三十都能吃两碗葫芦头,还能加半斤酱肉!” “一天就知道吃吃吃,屎你吃不吃?” “你吃我就吃!” 两个人跟说相声一样,女人笑个不停,也瞄了一眼:“王齐志,那是什么书?” 男人压低声音:“内参!” “啥?” 单望舒愣住:那小孩竟然不是胡扯,真是中央部委刊发的? 但内参怎么会流到地摊上? “发行量很大?” “恰恰相反,非常低:刚发行的时候只呈送省级单位,后来只限中央直属机构……” “那这小孩怎么认得?” 王齐志怔了一下:对啊? 那句“中央”,肯定不是胡扯。 再说了,这书如果买来当杂志看,三块都嫌多。他能花三十买,就表明知道内在价值。 总不能,家里有人当官,而且级别高的离谱? 仔细再看:人很帅气,也很白净,穿戴也不差,但气质不太像。 太平和了,没有一丁点二世祖的张扬之气。 女人又捅了捅他:“能卖多少钱?” 男人想了想,伸出手,叉开五指。 “五百?” “千!” 女人张着嘴:顶她三个月工资?这小孩,才花了三十。 “你刚才怎么没看到?” 男人理直气壮:“我是来买铜器的,又不是来买书?” 女人鼓起了腮帮子。 …… 交钱走人,双方擦肩而过。 男人脚下摆着好几样物件,有铜境,有青铜剑,还有箭镞、古币。但一眼假,全是仿品。 男人也知道是仿品,正和摊主讨价还价。 女人一脸好奇,一直盯着林思成。 “她看啥?” “应该在好奇:这小伙长的挺灵醒,咋带个瓷锤?” 顾明琢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小伙是谁,瓷锤是谁,他顺手就是一拳。 林思成闪身躲开,眼神一顿,又蹲了下来。 顾明伸着脖子瞄了瞄,暗暗撇嘴:废纸好歹值点钱,这次直接成了破烂? 但再没逼叨,想着六百块赔完算逑,只要林思成能回家就行。 林思成先瞅了一圈:一水的瓦当,别说,都挺真。 大多是明清时期的琉璃瓦,宋之后的铁瓦也有,甚至还有东汉的长乐瓦和三国的四象瓦。 可惜,大都是残器。 看了看年轻的摊主,林思成叹了口气:“东西倒挺全,咋没一块整的?” “老父亲过世,急着分家,好的早卖了!” 果不然。 “都是什么价?” “看朝代,最贵的是有字的汉当,有花的其次,再之后是琉璃当,无纹无釉的又要便宜一些!如果买的多,素瓦不要钱。” 林思成点点头,随意挑了几块。 旁边的那对男女付完了钱,但并没急着走。 一看男人盯着林思成,女人就知道他想买那本书。先撇了撇嘴,又看了看林思成脚边的残瓦。 “咦,他挑这么多素瓦做什么?” 男人也很奇怪。 顾名思义,瓦当自然是用来挡雨的。瓦像“U”型槽,挡在前面的圆盘就是“当”。 而不管是字还是花纹,只会印在“当”上,所以有收藏价值的只是“当”。如果只是一块光溜溜的残瓦,基本不值钱。 林思成却反了过来,挑七八块素瓦,才会挑两块当。 看了看“当”面上的铭纹,好像全是汉瓦。又看了看残瓦的弧度和造型,男人灵机一动:“他要塑壶?” “什么?” “紫砂壶中有一种壶,叫汉瓦壶,就是拿汉瓦拼的。当只能做底和盖,所以用的少,瓦用来塑壶身,所以用的多。” “很贵?” “看手艺,品相好的一把上万!” “他还会这个?” “会不会不知道,但肯定学过!”男人叹口气,“而且非常懂行:其它不说,看那些瓦片的弧度,最适合拼壶!” 女人咋了咋舌:“他才几岁?” 两人嘀嘀咕咕,林思成已经挑了十多片。拢共花了三百块,老板送了一口纸箱。 三两下打包好,林思成接过来,顺手往顾明手里一塞。刚站起身,他双眼“噌”的一亮。 好家伙,还真捡漏了? 看他又蹲了下来,顾明一头雾水:“咋咧?” “再挑几块!” 第3章 免死铁券 没麻烦老板,林思成转到摊里头,翻起几块铁瓦。 就是生铁铸造的筒瓦,源自于唐,兴盛于宋,普及于明清。 不过官殿和民间都很少用,用的最多的是道观和寺庙,几乎各省都有类似的遗址。 有好多还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就如西京的大慈恩寺、香积寺,都有铁瓦殿。 再者比较好保存,所以存世的极多。 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果不是出自名刹古寺,价格自然就不高,哪怕是精品。 就如摊上这几块:四周饰以缠枝莲纹,瓦面铭刻《金刚经》、《心经》等经文。字迹工整,深浅如一,虽然有锈迹,漫漶却极少。 林思成先挑了品相最好的一块:“老板,多少钱?” “两千!” 林思成挑了挑眉毛:“大雁塔上拆的?” “扯蛋。” “那你敢要两千?” 摊主噎了一下:“你也不看看,上面印了多少个字?收你两百,再不能低了!” 林思成点点头,先放到脚边,又拿起旁边的一块。 这一块大许多,造形也比较奇特。其他的铁瓦像竹筒,长而细。但这一块反了过来,短却粗。 但品相很差,锈极厚,大部分的字已漫漶不清,能认出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他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重生第一天,就能碰到这样的物件? 运气爆了。 确定没看错,他扬了扬:“这个呢?” 摊主瞄了一眼:“五十!” “两块两百四,卖不卖?” 摊主算了一下:“十块你也讲价?” “给娃买碗葫芦头!” 想起之前那黑大个拿葫芦头比价,单望舒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顾明无所谓,他也动不动就给林思成当爹。 摊主包好铁瓦,林思成接到手里,又付了钱。 刚转过身,王齐志拦在路中间,眼神不住的往顾明的裤兜里瞄。 林思成顿然明了:“你好,有事?” 王齐志笑了笑:“你刚买的那本书,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捡了漏就是拿来换钱的,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当然!” 回了一句,林思成随意的打量:咦,还是个行家? 他顺手一掏,把书递了过去, 王齐志接到手里,一页一页的翻。 纸质对,字体对,排版也对,刊号更没问题。 不是加刊,更不是复印本,保存的也极好。 确认无疑,他合上杂志:“多少钱?” 顾明还在惊奇:这破书还真有人买?林思成就竖了一根手指:“一万!” 以为他是漫天要价,王齐志摇摇头:“高了,最多五千!” “如果只是书,确实只值五千!” 林思成接过杂志翻到最后一页,用手指了指。 王齐志凑近了一点:封皮的背后,盖着指甲盖大小的一枚圆章。 图案有点抽象,歪歪曲曲,像是一堆虫子缠在一起。但王齐志专门研究的就是这个,哪能不认识? 这是虫篆,所以,这是一枚藏书章。 再仔细辩认:这是士,这是廉……士廉? 他猛的抬起头来:怪不得敢要一万? 加上这枚章,还真就值。 这枚章的主人在本省担任过领导职务,九十年代退体,又在某委担任顾问。也就是《火黄春秋》的创刊单位。所以,说不好这一本还是那一期的首刊。 但他在本省任职时,已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这小孩竟然知道? 更关键在于:不学考古,不研究古文字,哪会认识什么虫篆? 王齐志抬起头,又打量了一下:想来这小孩学的就是考古相关,看面貌,十有八九还没毕业。 但远远不够,考古学得再好,也不可能知道这本书是内参。 他一脸狐疑:“你家里干什么的?” 林思成笑笑:“就普通的家庭!” 不可能。 普通的家庭能培养不出这样的见识和眼力? 人家不愿意说,他总不能一直追着问。王齐志把书递了回去:“前面就有银行,去给你转账!” 顾明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这人真买? 直觉在开玩笑,直到银行转了账,林思成的手机上来了短信。 顾明头都麻了:这可是一万块,他实习工资一个月四百,不吃不喝得干两年。 林思成就花了三十? 那这箱烂瓦,和他手里那两块废铁呢? 顾明忙把两片铁瓦抢在手里。 林思成猝不及防:“你干啥?” “我帮你拿。” “不用……” 话音未落,“咣啷~” 可能是太激动没接稳,也可能是老板没包严实,两片铁瓦滑出报纸,掉在地上。 这可是生铁铸的,哪经得住这样摔? 林思成眼皮一跳,看了一眼,又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震掉了点锈。 顾明要去捡,林思成拍了他一把:“你别动,我来!” 这日罢歘从小到大都这样,冒冒失失,没轻没重,别再给摔了。 转着念头,他把瓦捡了起来,刚直起腰,眼前多了一颗脑袋。 王齐志瞪圆眼睛,看看铁瓦,看看林思成,再看看铁瓦,再看看林思成。 林思成被盯的莫明其妙,低头一看,心里喊了一声:我操。 被顾明这么一摔,摔漏馅了? 但无所谓,他又不知道自己是谁? 林思成忙拿报纸遮住:“再见!” “再什么见?”王齐志拉住他的袖子,“你给我瞅瞅!” 林思成笑了一下:“就两块庙瓦,没啥瞅的!” “你当我不识字?”王齐志急了,“我买!” 这可要好多钱…… 话到了嘴边,又被林思成咽了下去:别说,人家还真就能买得起。 他想了想:“现在不好卖,得洗一洗,还得验一验,你留个电话!” “好好好……”王齐志迫不及待,“你先给我看一眼!” 林思成很无奈,递了过去。 这位是真专家,也是真正搞收藏的人,而非古玩贩子。所以他很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见猎心喜、视宝如命。 所以,只要价格合适,这人真的会买。 果不然,林思成刚一递,他先一瞪眼:“你小心点!” 而后就像捧着命根子,放在了沙发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揭开了报纸。 好的这块不用看,确实是块庙瓦。 但锈的这一块……这要不是免死铁券,他当场嚼着吃了。 先看最后一行:永昌元年谨诏……何谓诏? 圣旨。 永昌是谁? 历史上有好几位帝王用过这个年号,但最有名的,是李自成。 第4章 孙承祖业 再看内容:朕□布衣,起□商洛……朕本布衣,起于商洛,这不是李自成是谁? 再接着看:念□普天□土……十五年,养成北□大河,率部来附……勋绩著焉……今□□已定,论□行赏……封二等伯……尔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永昌元年谨诏。 只看最后两行,只要识字,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第三行的“养成”和“十五年北渡大河,率部来附”,懂点明史的人都知道: 蔺养成,明末三十六家之一,号称争世王。崇祯十五年黄河绝堤,蔺养成无以为计。率部奔开封,附李自成。 所以,这是李自成称帝后,赐给争世王蔺养成的丹书铁券。 俗称:免死金牌。 再看规制:高约二十公分,如果展开,宽应该有四十公分左右。如果合明精工尺,恰好就是“高六寸五分,广一尺二寸五分”。 《明史》:伯二等,高六寸五分,广一尺二寸五分……正好和券中的二等伯对上。 所以,如果这块铁券是真的,至少自此后,明史学家再不用争了:李自成给蔺养成封的是二等伯,而非公…… 想起来的越多,王齐志就越是肯定,额头上的青筋就跳的越快。 当时离那么近,就隔着一个摊,自己为什么没看到? 不,看到了。 这小孩买这块瓦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但锈太厚,瓦上就零零星星的几个字,压根看不出来什么。 他当时还想,这小孩买这东西做什么? 直到刚刚被那黑大个摔了一下,露出了好多字…… 他越想越是惊奇:“你当时怎么看出来的?” “没看出来!”林思成指了指其中的一行:上帝鉴观,实惟求瘼。 “当时只有‘上帝’两个字,我就好奇:寺庙里盖铁瓦,教堂也里盖铁瓦?反正也不贵,才四十块,就买了下来……” 王齐志:“呵呵!” 你猜我信不信? 刚刚锈一掉,露出那么多字,这小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明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旁边那一块: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买个古玩,连兵法都用上了? 他眼睛冒光:“卖不卖?我出高价!” 林思成撇撇嘴:想什么好事呢,这才几个字? 多洗出来一个字,研究的价值就高一分,收藏价值更是“噌噌噌”的往上涨,最后翻一番都有可能。 “你别急,我先找个地方清锈,还得验一验真假!” 当然得洗,也肯定得验,但王齐志很肯定:只看铁质和锈就知道,这东西假不了。 他循循善诱:“我就是专家,我帮你洗!” 林思成看了他一眼。 “不信?” “不是不信!”林思成顿了一下,“这是铁器!” “我知道,怎么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您研究的是铜!” 别以为都是金属文物,但修复技术隔着十万八千里,林思成哪敢让他洗? 王齐志瞠目结舌,愣了好几秒:“你怎么知道?” “看手:指肚发黑,这是经常接触硫化亚铜、氧化亚锡等铜锈物质造成的……您在宝鸡工作对吧?” 王齐志一脸狐疑:“研究铜器的单位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在西京?” “您就是专家,当然知道:水文不同,气候不同,地层不同,土质不同,土壤的酸碱度和氧化因素就会不同。从而,出土器皿的锈蚀成份就会不同……” 王齐志头皮发麻: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真的是专家。但你几岁,凭什么知道? 看他愣住了一样,林思成又笑了笑:“你放心,等洗出来,鉴定完,我肯定联系你!” 王齐志木木的点了点头。 林思成捅了一下顾明,顾明跟只僵尸似的,木木愣愣的出了银行。 单望舒早就被惊呆了,看着林思成的背影,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小孩什么家庭?” 王齐志还在怔愣,嘴比脑子快:“估计和家庭的关系不大……就像你爸,那么厉害,你们三姐弟不个个都是草包?” “王齐志……”单望舒一声怒吼,掐住了男人的老腰。 “呀……我错了……” …… 一路上,顾明跟梦游一样。 两人从光屁股玩到大,谁还不了解谁? 但感觉突然间,就不认识了一样? “不是……咋突然就成火眼金睛了?” “废话,我大学白读的?” 顾明“呵”的一声:“读大学,你读了个锤子?一学期满共修七门,你能挂三科……要不是咱爷打招呼,你三年能留两级……” 林思成噎了一下:常言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以说这三年完全是摆烂的三年,他不挂科才见了鬼。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你懂个屁?知不知道什么叫文保,什么叫鉴赏?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我要不是鉴赏的副课修太多,哪里能挂科?” “但不能稍微不务正业了那么一下,你就能捡漏了?” “又不是上大学后才学鉴赏?从小到大跟着爷爷,看也看会了。” 顾明半信半疑:“我也没少看,怎么没看会?” 林思成笑而不语,顾明愣了一下,捏了捏拳头。 顾明虽然大两岁,要说聪明、悟性,林思成能顶他仨。反正从小到大,从来都是林思成动脑,他动手,从没有过例外。 要说林思成猛的开了窍,甚至能靠这个挣钱,总觉得有些突然,以及不靠谱。 但林思成卡上那一万块,他手里拎的那两片瓦,总不能是假的吧? 顾明想了想,指了指铁瓦::这个呢,能卖多少钱? “也就万儿八千!” “放屁!”顾明咬住牙,“你当我是瞎的?” 取了一万块时,那人眼都没眨一眼。但看到那片铁瓦,激动的浑身发抖。 顾明怀疑,那块铁瓦十万都打不住。 十万是什么概念? 老顾这个副所长,得不吃不喝干四年。林叔级别高一级,至少要三年。 林成娃倒好,只用了小半天? 顿然,顾明双眼放光,看着密密麻麻的古玩,就像一张张红彤彤的钞票。 “再转转?” “不转了。”林思成摇摇头,“去超市买菜,再买箱酒?” 顾明张口就来:“咱爷最好茅台!” “好,那就茅台!” “一箱好几千,你真买?” 不然呢? 他这一身本事,全是孙承祖业,给爷爷买箱茅台算什么? 第5章 闯祸了 暮色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洒落,将石板染成金色。铃铛声远远传来,晚风裹着甑糕的甜香,飘进鼻腔。 江燕婉下了公交车,看到卖甑糕的三轮:老爷子晚上要赴宴,就剩他和林明志,凑合一下算了。 下意识的,她又想起林思成:狗东西两个多月没回来,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六百块钱会不会太少,够不够花一个月? 早知道,就该让顾明多带一点。 转着念头,老人瞪着三轮车到了面前,江燕婉切了两斤。 提着甑糕进了小区,身后传来嘀的一声,半旧的雅阁停在门口,林明志探出了头。 江燕婉看了看表:六点十分? 殡仪馆六点下班,离家二十多公里,以往的林明志最少要开半小时。, “今天怎么这么早?” “早退了!” “为啥?” “你宝贝儿子回家了。” 江燕婉眼睛一亮:“真的?” “我爸说的,还能有假?说是林思成给他打的电话,他把晚上的饭局都推了。” “狗东西,算是长了点良心?”骂了一句,江燕婉高高兴兴的坐进副驾驶,“你开快点!” “就几步路,能快几分钟?” 回了一句,看小路里没啥人,林明志踩了踩油门。 …… 楼道狭窄,水磨石反射着耀眼的光。江燕婉迈着长腿,一步三个台阶。 林明志跟在后面,担心的盯着老婆的高跟鞋:这要崴一下,至少得躺半个月。 转念间,两人到了三楼,江燕婉掏出钥匙,又往后看了一眼。 眼神略冷,带着几丝警告的意味,林明志秒懂:“放心,今天保证不说他。” 江燕婉没动,眼神依旧冷清。 林明志想了想,无奈的叹了口气:“保研的事情我保证不提,也不让爸提,行了吧!” “你还能管得了你爸?但你今天敢帮腔,我和你没完……” 林明志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 用鼻子哼了一声,江燕婉打开了防盗门。 厨房里开着油烟机,夹杂着切菜的刀声,一股糟肉特有的香味飘进鼻孔。 江燕婉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公公在下厨。 三代单传,大孙就是他的命根子。但物极必反,就是公公管得太严太细,反倒激起了林思成的逆反心理。 偏偏爷孙俩的性格跟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一样,一模一样的犟。久而久之,就产生了隔阂。 不过看来公公今天心情不错,待会再让林明志劝一劝,尽量别提什么保不保研,毕业后工作怎么安排的事情,先把狗东西哄回家再说。 转着念头,她换了拖鞋,经过客厅,又愣了一下。 公公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的一瓶酒,眼中没有焦距,像是在发呆。 脚边摆着酒箱,茅台两个字格外显眼。 “爸!” 林长青回过神:“回来了?” “嗯!”她放下包,往厨房看了一眼。 隔着磨砂玻璃,两个模糊的身影围着厨台。 “谁在厨房,林思成和顾明?” “对!”老爷子放下了酒瓶,“成娃不让我进,说要给我们露一手!” “啥?他露一手,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 话音未落,林明志的肚子上挨了一肘。 江燕婉瞪了他一眼:今天他就是端出一碗啥,你也给我闻一鼻子,再喊声香。 林明志秒懂,哼了一声,滑开了厨房的隔断。 顾明笨拙的切着蒜苗,林思成在颠勺,“呼”一下,冒一股火,呼一下,又冒一股火。 有点吵,谁都没发现厨房外站着人。 闻着扑鼻的香味,又看了看儿子瘦削的侧脸,江燕婉眼眶一热,手伸向男人的腰。 林明志正惊奇的不要不要的,心想儿子竟然还有这个手艺。突觉不对,他出手如电,抓住了老婆的手:“你干啥?” “都学会做饭了,可见儿子吃了多少苦?都怪你……” 当然,最该怪的是公公,但谁让林明志是儿子、老公,还是父亲,不掐他掐谁? “江燕婉,你可不可笑:他读的是大学,不是技校!”林明志冷笑一声,“你咋不先问问,他跟谁学的,还学了这么会?” 咦? 眼泪花转到了眼眶,又被江燕婉收了回去:狗东西谈对象了? 不然谁教他的? 听到声音,林思成转过头,怔愣了一下。 老爸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吊儿浪当。老妈才四十出头,眼角却已有了淡淡的纹路。眼中氲氲氤氤,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思成想起前世:大学毕业好几年才解开心结,回家的次数才多了些。但没两年爷爷故去,父母也渐渐年迈,自己也开始了北漂生涯。 自此,事业倒是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名气也越来越高,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聚一次。 现在再想:值不值得? 鼻子止不住的一酸,林思成呲着牙笑了一下:“爸,妈!” 江燕婉抽了一下鼻子:“放着我来!” “妈,已经好了,就剩羊肉,还差五分钟!” 看着灶台上已做好的菜,江燕婉刚刚收回去的泪花又在眼眶里转起了圈。 林明志直觉不妙,后撤了两步。 “你躲什么躲,还不端菜?” “哦哦~” …… 有荤有素,有鸡有鱼,主菜是手抓羊肉,格外的鲜。 林思成开了酒,清澈的酒液沿着杯壁滑落,扯出珠丝般的银线。酒香渐渐溢散,香郁芬芳。 倒好后,他在每人的面前放了一杯。 老少四个人八只眼睛,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能做这一桌子菜就够让人惊奇了,关键的是林思成的神情:虔诚、严肃、庆幸、忐忑,甚至有些不安? 老爷子接过酒杯,温和笑了笑:“闯祸了?” “没!” 孙子虽然倔,但从不对他说慌,老爷子又笑了笑:“谈朋友了?” 林思成摇摇头:“爷爷,也没有!” 老爷子点点头,尽量用玩笑的语气:“这酒可不便宜,得你爸一个多月工资,发财了?” 林明志和江燕婉齐齐的一怔愣:他们以为,那箱酒是老爷子的买的。 一箱三千,而林思成一月生活费才六百,他哪来的钱? 总不能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下午没课,和顾明去小东门找爷爷,爷爷不在,就随便转了转……” 林思成言简意赅,大致说了经过。老爷子还算镇定,夫妻俩却瞪圆了眼睛。 林思成花了三十,淘了一本书,然后转手买了一万? 问题是,儿子这个语气和表情,就跟赚十块一样? 更关键的是,他所表达的意思:以后不用给他生活费,他靠这个就能养活自己。 林思成,你开什么玩笑?你爷都不敢说不要退休金,只靠捡漏就能给你攒家底。 再想想儿子在学校里的表现,林明志皱着脸,跟吃了那啥一样:盲人剥羊鞭,你尽瞎扯寄巴蛋! 他左右瞅瞅,往裤兜里一掏:“来,看一看,看准了送给你……你以后真想靠这个挣钱,我肯定不管!” 江燕婉撇了撇嘴:你想管,你也得能说了算? 包括她说了也不算,因为老爷子早把林思成的路给铺到了十年后…… 林思成停下筷子:一只鸡蛋大小的玻璃瓶,瓶里画着池塘、芦苇,以及一对鸳鸯。 配色倒是挺好,但画工只能算一般。 林思成笑笑:“京派内画的鼻烟壶,画的挺工整。” “说半截留半截,说清楚!” “只有形,没有意!”林思成想了想,“应该是师父在瓶外画了底,徒弟在瓶里照着描。” “不懂别胡说!”林明志转了一下瓶身,“看到没,京派掌门刘守本!” 看了看另一面的题跋,林思成差点笑出声:刘大师要是这个手艺,早被人骂死了。 “肯定不是刘守本画的,包括瓶外的底图都不是他画的。顶多是他的徒弟画的底,给学的更差的徒弟练手,画的内画!” “你说啥?” 林明志刚要争,看到老爷子眼睛“噌”的一亮,话噎到了嗓子里。 林思成说的是……对的? “不是……爸,我盘了这么久,你也不说提醒一声?” “几百块钱淘的东西,你觉得会是刘守本的真品?” 老爷子慢条斯理,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但眼睛直放光。 江燕婉满面红光,从脖子里取下一块玉佩:“来,帮妈看看这块玉。” 林明志瞄了一眼,心里“咯噔”的一下:“你别闹,他哪里会看么玉器?” “你闭嘴!” 江燕婉瞪了他一眼:“儿子你好好看!” 林思成不明所以,还看的贼认真:“机刻品,工艺还凑和,但玉质不行。就普通的阿富汗玉,一百块钱能买两斤的那种!” 江燕婉愣了愣,眯了眯眼睛:“机刻品吗,不是人工雕的?” “没一点砣工痕,肯定是机刻品!”林思成点点头,“看着像南阳产,又拿酸和机油泡的泌……要不再让爷爷看一看?” 老爷子面色潮红,眼睛亮的吓人,头却摇的波浪鼓一样:“我不看!” 江燕婉愣了一下,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思成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会,不看老爷子那么稳重的人,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 林明志更不堪,张着嘴,吓住了一样。 但怎么就这么气? 她咬着牙:“林明志,我记得你送我玉时候说过,这是上好的和田古玉,你足足花了八千块?” 林思成心里一突:遭了,老爸打眼了? 咦,不对,这幽怨的小眼神? 哈哈,嘴太快,闯祸了…… 第6章 鸡毛掸子 天色渐明,铁锅在煤炉上咕嘟做响,胡辣汤冒着白雾,油茶麻花的味道漫过整条街。 “卡塔”一声,烧饼炉子开了盖,热浪裹着芝麻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明招了招手,林思成不紧不慢的跑了过来。 穿着运动短裤,脖子里挂条毛巾,额头上微微见汗,显然是刚跑完。 对于林思成的自律性,顾明还是很佩服的。不像他,自从上大学之后就直接摆烂,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林思成指了指早餐店:“走,先吃饭!” “不去了,上班来不及了!” “那你还过来?” 顾明呲着牙:“我就想知道,你挨打没有!” 狗东西,怪不得来这么早,原来是专门来看笑话的? 林思成扯下毛巾,顺手抽了过去,顾明躲出好远,一脸的想不通:“惹这么大祸,林叔咋就没抽你?” 怎么可能? 爷爷和老娘又不是吃素的? 也是服了他:拿个几十块钱的地摊货糊弄老妈也就罢了,竟然敢说是花了八千块买的羊脂古玉? 那不是八百,是整整八千,顶他三个月的工资。 “不吃就滚!” 林思成指着顾明骂了一句,过了马路。 “我是没时间吃,又不是没时间带?” 顾明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要了三分糊辣汤,加三份肉丸,又要了五份肉夹馍。 然后一指林思成:“老板,他买单!” “不是……这么多喂猪都够了?” “什么喂猪,那是你未来的嫂子!” 林思成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三个人吃都嫌多的早餐:“你谈了两个?” “还没谈,正在犹豫追哪个。” 不是……顾明娃,你玩得挺花啊? 林思成心中一动。 前世,大概是三年后顾明结的婚,媳妇和他是同院同事,应该就是他刚刚说的“两个”中的一个。 不好谈论品性,但婚内出轨,顾明刚没就丢下才一岁的娃,卷着房产证和存款跑路,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才二十二,你急个毛线?哪天有机会,我给你介绍我们学校的老师。” “先顾好你自个吧。”顾明“嘁”的一声,“都大四了,书书读不好,连个对象都没有,大学念狗身上去了?” 嘿,我他娘? 林思成刚起身,顾明提着早餐就跑。 他“呵”的一声:还谈对象,你谈个屁? 迟早都得把顾明这对象和工作给搅和黄了。 就算搅不了,也得想办法给他换个单位。不然天天抱台漏射线的破机器,他不得癌谁得癌? 正暗暗嘀咕,胡辣汤上了桌。 汤汁浓稠,漂浮着琥珀色的油花。吸溜一口,胡椒混合着肉香滚进食道,烫得眼角泌出泪花。 再咬一口滴油的肉夹馍,啧,那个香。 三两下吃完,抹到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林思成又犹豫起来。 周末,老爸老妈都休息,要不要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当然,很大的可能是老林同志会挨一顿。但不挨这一顿,不让老妈消气,后面很可能还有第二顿,第三顿。 啧,胆挺肥,黑了整整八千块,他干嘛了? 胡乱猜测着,林思成付了账,却不知道去哪。 找个地方,洗那块铁瓦? 但得配专门的药水,最好是找一家专业的实验室。 倒是可以让爷爷帮忙借一下,但怕他惊出好歹来:自己每学期都挂科,突然就会配清洗溶液,甚至能独立操作实验仪器? 只能到学校再想办法。 到小东门转转? 正好32路过来,林思成上了车。 …… 一到周末,小东门的人贼多。熙来攘往,摩肩接踵。 城墙下蒸腾着人潮的热气,叫卖声,还价声交织在一起,配合着关中人特有的大嗓门,像是吵群架一样。 林思成穿梭在人群中,两只手揪着毛巾,在脖子里扯来扯去。 偶尔碰到合眼的,也会问问价,但问十次,八次都摇头。 “师姐,看,咱们班的林思成?” 不远处,女孩踮着脚尖,“他怎么在这?” 李贞回头看了看:林思成慢哒悠悠,很是悠闲。 “听说他爷爷经常在这边摆摊。” “他爷爷,谁?” “咱们学院的林教授,退休前是副院长。” 女孩懵了一下,露出震惊的脸:“他每学期都挂科,但从没见他补考过,所以班里都说他是什么二代……我还不信?” 李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听导师说,上学期林思成申请本校保研,已经通过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取消了资格。 想来就是怕影响不好。 转念间,林思成走到两人身边,随意的瞄了一下,不由的一怔。 两个女孩,亭亭玉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其中一位是同班同学,记得姓肖,但不知道全名。 另一位昨天才见过:她指着长案上的瓷片,问自己会不会拼。 他笑了笑:“好巧!” 李贞点点头:“来帮玉珠买点练手的物料,你来找林教授?” “爷爷今天没来,我随便转转。” “哦!” 简简单单的打了声招呼,双方告别。 肖玉珠盯着林思成的背影,眼中闪过几丝狐疑:“他竟然会主动打招呼?” “啊,为什么?” “异类呀,每天冷个脸,看谁都一副欠他一百万的样子。性格又古怪,同学都不爱和他来往。” 应该是被孤立了。 但要说性格古怪……看着挺阳光,不太像? 只是好奇一下,李贞又研究起了瓷片,但看了好几块,都没什么合适的。 “再到前面看看!” 肖玉珠没什么经验,从善如流:“好!” 也是巧,两人路过时,又碰到了林思成。 他正在付钱:“老板,给!” 摊主接过红彤彤的钞票,用手指捻了捻:足足四张。 肖玉珠惊了一下: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四百,林思成买啥了? 仔细再看,林思成胳膊底下夹着一只掸子。 倒是挺旧,不少地方已经脱了毛,杆上裹满黑糊糊的包浆。但她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鸡毛,普通的竹杆。 肖玉珠一脸好奇:“林思成,这是什么?” “鸡毛掸子,你不认识?” 我当然认识。 问题是,什么样的鸡毛掸子,值四百块? 第7章 佛像 文玩文玩,文在前,玩在后。 所以古玩市场上碰到什么样的物件,都不要奇怪。 肖玉珠奇怪的是价格:城镇职工一个月工资一千二三,农民工更低,平均每月八九百。 林思成却花了四百块,买了一支破鸡毛掸子? 看了好久,她眨眨眼:“师姐,这东西,很老?” 李贞仔细的看了看:“包浆很厚,应该有了些年头。” 再有年头,也只是一只鸡毛掸子,哪里值四百了? 看林思成付完钱,肖玉珠盯着掸子:“林思成,你挺有钱啊?” 还挺会阴阳的? 林思成笑笑:“还行!” 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肖玉珠被噎了一下:“你买这个干什么?” “扫炕!” 肖玉珠怔住,不知道怎么接话:以前挺高冷啊,怎么突然这么搞笑了? 李贞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摊前又来了客人,摊主忙堆出笑:“陈老板,盛老师。” 不好挡着人家做生意,李贞和肖玉珠让开了位置。 林思成也转过身,又眯了眯眼。 木雕摊前站着两位中年男子,其中一位他竟然认识:西京挺有名收藏家,漆器鉴定专家。 眼力有,水平也有,但名声不太好:经常干“知真鉴假”、“知假鉴真”的勾当。 好像李贞也认识,和肖玉珠嘀嘀咕咕。 两人到了摊前,穿西装的那位指了指一樽木雕:“盛老师,就那一件!” 摊主忙递了过来:“盛老师,您掌眼!” 盛老师点点头,接到手中。 林思成也瞄了一眼:一樽龙眼雕的关公像,约摸二十公分高。造型很是粗犷,一眼就能看出“象园派”的斧劈法。 但木纹清晰,不失圆润和细腻。 仔细再看,通体紫红,颜色很深,却又透着一抹灰光。 一般的情况下,木雕传承百年以上,才会有这种显灰的“朽老感”,但这一樽肯定不是。 一是太亮,二是木纹太深,三是灰光太浅,一看就是后做旧的。 这位盛老师应该能看的出来。 果不然,盛老师先是看,又是摸,然后敲,之后又闻。 最后沾了点口水在木雕上抹了抹,用舌头尝了尝,眉头顿然一皱:“什么时候淘的?” 摊主忙回应:“老父亲在世的时候淘来的,都快有十年了!” “哦~东西还行!” 盛老师嘴里说着还行,却把木雕还了回去。 那位陈总的脸色变了一下:东西不对? 摊主先是一怔愣,又忙挤出一丝笑:“要不您再看看其它的,比如这樽观音像,还有这一樽女佛像,都是我从雪区淘回来的,请人看过,至少也是明朝的物件!” 盛老师上手瞅了瞅,看一件摇一次头头:“这樽太新,小的这樽倒是挺老,但这不是藏文!” 顿时,摊主的脸跨了下来。 林思成忍着笑:第一次没骗到,还想骗第二次,人家不点你才怪。 观音像的纹路密如蛛网,颜曲泛焦,怎么看怎么假。 没穿衣服那樽倒是挺真,但那明明是蒙文,你非要说是雪区淘来的? 盛专家只是名声不好,又不是眼神不好? 咦,没穿衣服? 还是蒙文? 林思成眼睛一亮,等摊主黑着脸把那两位送走,他手一指:“老板,那樽佛像拿过来看一看。” “唰”一下,摊主眼睛里冒出了光:“哪一樽?” 四百块敢买支破鸡毛掸子的主,佛像不得卖他上万? “就你刚给盛老师指的那个,小的那樽女佛像!” “哎,好好……”摊主应着声,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小伙子,我可跟你说,这可是正儿八经从LS红山上淘回来的。所以你别看是残件,上拍至少几十万……” 林思成只是乐呵呵的笑,翻了覆去的看了两遍,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千!” 老板面露难色,嘴还没张开,林思成把木雕往他手里一塞:“不卖就算了!” “我这可是密宗佛像!” 确实是密宗佛像,但摊主只是随口胡扯,误打误撞。不然这样的东西摆不到摊上来。 林思成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摊主拽住了他的胳膊:“嘿,这年轻人……一千就一千!” 林思成接过雕像,掏出了钱包。 摊主接过钱,喜笑颜开:“小伙子,再看看这樽大的!” 林思成头都不抬,声音低了些:“火烤的!” 摊主愣了一下:那位盛老师都只说是新? 摊主也很确定:盛老师只是猜,却不知道为什么新。 这小伙子倒好,一语道破? 有心争两句,却没什么底气,摊主又挤出一丝笑:“你开玩笑了,要不再看看这樽关公像,绝对百年以上的老物件,我淘来都快十年了。” 林思成一脸无奈: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 他叹了一口气,“你也真敢吹?龙眼雕拿到北方,哪有不炸口的?” 摊主彻底愣住,笑容冻在了脸上:对啊? 龙眼就是桂圆,木质紧实,纹路细密,特别适合雕刻。 但因为南湿北干,龙眼雕拿到北方,必须要控温控湿,不然过不了两年就会炸口。 再看脚下这一樽:别说炸口了,从上到下,连丝裂纹都没有。 自己倒好,张嘴就来:淘来十年以上……就天天这样露天摆着,早炸成逑了? 他又惊又疑,霍然抬头:哪还有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 “你给老板说什么了,把他惊成那样?” “我说我爷爷是西大考古教授,让他别蒙我!” “那你还上当?” 肖玉珠指了指他手里的女佛像,“那位盛专家看都懒得看一眼,你倒好,花一千块?” “这叫物有所值!” “哪里值了?” 林思成想了好久:总不能说,我眼神超好,这东西绝对值钱? “至少挺别致,回去摆床头,没事就看一眼!” “唏~” 肖玉珠拉着长音,一脸嫌弃。 确实挺别致:通体不着一缕,就只有脖子里挂着一条丝带。 雕工还极好,前突,后翘,若是翻过来从后面看:折是折,皱是皱,须是须,缕是缕……维妙维肖,栩栩如生…… 关键的是表情:庄重中透着一丝诱惑,肃然中带着一丝淫欲…… 她撇撇嘴:“与其看这个,你还不如看片。” 林思成愣了一下。 感谢盟主趣味游戏plus 刚在《录功》里发了抱歉单章,转过头来,就看到趣大赏盟。真的,感动的想哭。 从第一本鉴宝开始,趣大就赏盟,包括中间两本已经切了的玄幻,这已经是第四盟。 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将这本写好,写长,保证写完。 再次鞠躬,感谢趣大。 《重生鉴宝:我真没想当专家》感谢盟主趣味游戏plus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章 卖掸子 没看出来? 李贞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肖玉珠才反应过来:说话没过脑子。 下意识的,脸红了一下:“我没看过!” 林思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林思成,我没看过!” “没看过没看过,你骄傲什么,还这么大声?” 肖玉珠捏住拳头,朝他晃了晃。 林思成“呵呵”一乐:“还有事,走了。” “干嘛?” “卖掸子!” “卖给谁,你爷爷?” 嘿,这嘴淬毒了是吧? 比骂娘还脏。 林思成挑了挑眉毛:“我要卖出去怎么办?” “我吃了!” 不由自主的,林思成想起了经常骗吃骗喝的顾明。 他抬起头,看了看越过城墙的太阳:“掸子我要卖,你想吃也吃不着。这样,咱俩谁输了谁中午请客:三碗羊肉泡!” “你不挺有钱嘛?” 林思成乐了:“好,小贝壳!” “这还差不多!” 三言两语,中午的饭就有了着落,林思成夹着掸子托着佛相,乐呵呵的往外走。 两个女孩跟在后面,嘀嘀咕咕:“玉珠,你不买物料了?” “下午买也行,但是师姐,你不好奇?” 好奇。 还不是一般的好奇。 李贞是西大考古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专业水平当然有。但她怎么看,那只是一根毛掉了一小半,杆儿污黑的破鸡毛掸子。 林思成准备卖给谁? 她想了想:“小贝壳不便宜!” “我知道。”肖玉珠眨眨眼睛,“都想好久了,肯定要吃羊肉泡,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李贞抿了抿嘴。 林思成不疾不徐,两个女孩跟在后面,但走着走着,林思成又停了下来。 李贞抬起头:那位盛专家和陈总挡在过道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佛像。 “哧溜”一下,林思成揣进了短裤的兜里。 对面的两人愣了愣:这怎么跟防贼似的? 也是不巧,走了没多远,盛老师才回过神来:那樽小佛像,好像有点不对? 东西肯定是老的,关键是造型和雕工,确实挺符合藏传佛教的风格。 但先入为主,看丝带上的那两行字不像藏文,他就没细看。 之后越想越不对,盛老师忙杀了个回马枪,但可惜,东西被买走了。 巧的是,又碰到了:这不就之前在摊边上一直看的那个年轻人? 盛世俭组织了一下措辞,一脸正色:“小伙子,你那件东西不对!” 哈,戏肉来了? 林思成笑笑:“没事,钱多!” 两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一阵,那位陈老板才清清嗓子:“年轻人真会开玩笑?你知不知道盛老师是谁:本省有名的漆器、木雕鉴定专家!” “哦,是吗?久仰!” 嘴里说着久仰,林思成却绕过两人。纯粹是下意识,陈老板伸手一拦。 林思成一顿,皱起眉头:“怎么,想抢?” 两人一怔愣:不是,这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二十出头,毛没几根,摆明还是个学生。一听是专家,不应该是诚惶诚恐,一脸敬佩吗? 但看这小子,风轻云淡,漠不关心,甚至是……还带着几丝鄙视。 怕不是,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小伙子,盛老师是真专家!” “真专家也不能挡路啊?你让不让,不让我报警了!” 看他拿出手机,真像是报警的样子,陈老板的脸黑了下来。 盛世俭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才让开路。 林思成径直往前,肖玉珠一脸兴奋的跟在后面:这才对吗,还以为林思成转性了? 李贞若有所思:“他在学校,也这样?” “对啊,什么时候都叼叼的,谁都不鸟。当然,他对老师还是挺尊敬的。” 怪不得没朋友? 说了两句,肖玉珠蹦蹦跳跳的追上林思成:“林思成,人家可是真专家,说不定你东西真有问题!” “没事,有钱,任性!” 肖玉珠鼓着腮帮子: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林思成只是笑笑:专家也分三六九等。 像盛世俭这种,知真鉴假,再让人做局,以赝品的价格把东西买回来,你能指望他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不想中圈套,那就能离多远离多远。 感慨间,三人出了城楼,到了马路对面。 没走几步,一座古色古香的门脸映入眼帘:荣宝斋! 肖玉珠李贞齐齐的愣了一下:学的就是文物相关,她们哪能不知道荣宝斋是什么地方。 但想不通,林思成怎么敢进来的? 师傅看到那根破鸡毛掸子,会不会当场把他们赶出去?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店员迎了过来:“你好,三位要看点什么?” “不看东西,这个能鉴定吧?” 啥玩意? 店员懵了一下,瞅了又瞅,看了又看:鸡毛掸子? 这东西确实属于文玩品类,但平时只是听,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仔细再看:就普通的鸡毛,普通的竹杆,毛还掉了不少。 包浆倒是挺老,竹杆末端还刻着名号:秋明先生。 字倒是挺工整,刻工也好,但店员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秋明”先生是谁。 他有些犹豫:“倒是能鉴定,但要收费,一千。” 言下之意:别最后东西不对,你又反悔? “我知道!” 林思成点点头,拿出钱包,店员怔了一下,忙喊了收银。 “你稍等,我去请师傅!” “好!” 看他拿出十张红彤彤的钞票,肖玉珠眼都直了。 “林思成,你不是卖掸子吗?” “先鉴后卖!” “不是……一千块,都够咱们仨吃两顿小贝壳了。” “放心!”林思成拍了拍掸子,“肯定比一千高!” 李贞轻轻的咳嗽了一下:“要不,先让林教授看一看?” 林思成摇摇头:“他研究的是瓷器!” 是瓷器没错,但经验和眼力摆在那里,是不是能把把关? 至少不用白花钱。 李贞想了想:“鉴定费要一千!” 林思成笑了笑:“我知道!” 是挺贵,但他又不是专门来鉴定的? 西京城收文玩杂项的地方不少,但要说哪里鉴定水平最高,哪里的价格最公道,荣宝斋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止西京,包括全国。 第9章 都没你牛 也就两分钟,收银开好了票,店员领着一位四十出头,稍些些富态的男子走到接待区。 鉴定师傅开门见山:“我姓郝,东西呢!” 林思成站了起来:“麻烦师傅,这个!” 鉴定师傅怔了怔,眼神略显古怪:鸡毛掸子? 别说,这样的物件他也没见过。 倒是听过:清末时,京城蔡氏扎掸,专供宫廷,时称“贡掸”。 虽是鸡毛掸,但千羽一色,且一般长短,杆也只用小叶紫檀。 再看这一支:毛色又杂又乱,杆也只是普通的竹杆,肯定和贡掸没半毛钱关系。 所以,有什么鉴定的价值? 他皱着眉头:“真鉴?” 意思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思成顿了就乐了,指了指掸尾,“当然要鉴,师傅你看:有字!” 有字的东西多了,不可能件件都是文玩。既便是文玩,也不可能件件都值钱。 果然是年轻人,一千块,就这么打水漂了? 他叹口气,打开箱子戴上了手套,将要伸手去拿,又眯了眯眼睛:确实有字,秋明先生……有点眼熟。 关键是这字,看着不一般。 柳体,还是行草?但自有风骨,且柔美流畅,劲瘦有力。 一般人写不出来,更刻不出来,以此推断,作者至少是名家。 返过来再看这个秋明先生……咦,沈尹墨? 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不太对。 不是字不对,而是人不对:沈尹墨先习“二王”,后习“欧楷”,刚直有余,但写不出这种柔美之意。 再者,哪有作者称自己为“先生”的,虽然他是真先生! 师傅看了好久,又盯着林思成:“老浆太厚,得洗!” “好,洗!” “得两天!” 要这么久? 林思成左右瞅瞅,指了指工具箱:“师傅,要不,我自己来?” 年轻人,没一点耐心,你行不行? 心里这样想,师傅还是点点头,一样一样的拿工具。 “东西肯定是老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年头。没好好保养过,所以才积了这么厚的老浆……” “这么久,竹杆的老化程度估计不轻,得先用软毛刷,还不能太用力……” 师傅絮絮叨叨,林思成不停点头,但拿的不是毛刷,而是棉布。 “咕咚”一下,一瓶核桃油全倒了上去,然后往竹杆上一裹。 鉴定师傅一脸幽怨:这小伙,主打一个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那你点什么头? 但别说,还挺懂行。 差不多三分钟,林思成解开棉布,捻起一枚刻针,一挑一块,一挑一块。 鉴定师傅又惊又奇:这小伙何止是懂,手法不要太熟练? 胆也够大,难得的是手稳。 暗暗夸赞,老垢一块一块被挑开,露出的字也越来越多,郝师傅一字一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戊辰年冬月园客作于左京,赠秋明先生。” 戊辰年冬月……如果秋明先生是沈尹墨,那肯定是1928年11月。 但左京是哪?没听过。 园客是谁,更不知道。 不记得哪个书法家用过这个字号,不然不至于想不起来。但是这字,又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而且十有八九是雕刻名家。 但可惜,看了好久,郝师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搓着下巴,咂吧了一下嘴:“小伙子,你这一千块钱不好赚啊?” 林思成忍着笑,点了点头。 要那么好赚,这东西流落不到地摊上。 掸子确实是普通的掸子,哪怕没有垢,也就“秋明先生”这四个字能让人稍稍联想一下:民国时期,沈尹墨先生就自号秋明。 著名学者、革命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与陈先生、鲁迅、胡适共创《新青年》,后任北平大学校长,国民党监察委员会委员。只书法一道,人称“南沈北吴”,“北大两巨匠”。 就问亮不亮眼? 但偏偏,这字却不是沈尹墨写的? 又没办法证明是沈先生的遗物,就只能再寻出处,比如这位自号“园客”的作者。 说实话,真不好找:这位“园客”确实挺有名,人称“南张北溥”,说的就是他和张大千。 但已是当年,自从四九年他逃到湾湾后,名声就一年不如一年。 这是其一,其二:存世的作品太多,又没炒起来,所以不管是收藏还是鉴定,国内研究的人不多。 等再过个四五年,才会借着张大千的东风趁势而起。但可惜,最终还是没炒起来。 其三:名号太多,常用不常用的加起来有几十个。而且这个“园客”他就没用几年,所以既便是字画专家也不一定记得,何况是杂项专家? 林思成也没卖关子,指着最后的落款:“这位园客,是溥心畬。” 郝师傅怔了一下:“你说谁?” “溥义从弟,奕?之孙,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别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旧王孙、明夷、壶中客、园客…… 这个园客,指的是他先居恭王府萃锦园,后居熙和园,再迁萃锦园……不过溥仪任伪满洲国皇帝之后,也就是1932年之后,为了避嫌,这个名号他就弃用了。所以时间不长…… 再看掸子上的戊辰年,也能对得上:一九二八年,因公开支持学生运动,沈先生被当局通缉,暂避日本。因他之前两度于京都大学留学,所以租住在左京区吉田寮。 而当时,溥心畬正好在京都大学任教,同样住在吉田寮……一个书法家,一个画家,两人都是京城文化界的名流,所以早就相识。 它乡遇故知,以前又相交莫逆,可谓是喜上加喜。但身无长物,溥心畬就拿手边的鸡毛掸子赠于沈先生……” 林思成说个不停,郝师傅的神色却越来越古怪:你还挺能编? 但转过头来再想,不是没可能:史称“南张北溥”,溥心畬长于山水人物,精于雕工,书法也不差,他和沈尹墨也确实熟识。 如果真的像这小伙说的这样,两人流落日本,又乍然相逢,溥心畬赠一把鸡毛掸子给沈尹墨很正常。 当然,只是可能。所以既便证明这是溥心畬的作品,价值也就一般。 盖因作品太多了:风传张大千存世的画作两万余,这位至少翻三番。 因为多,所以价值不高,研究的自然就少。 再说了,自己主要研究的是杂项,而溥心畬是画家,这竹杆上刻的又是字?他又用了这么一个没怎么用过的名号,所以,真不能怪自己眼力不够。 不夸张,如果是他碰到,哪怕上面没垢,他也不可能花四百。 四十还差不多…… “原来是日本的鸡毛掸子?” 又给自己找了条理由,他又一指店员,“叫刘师傅,顺便把我电脑拿一下。” 喊了一声,他又盯着林思成,“东西哪来的?” “小东门捡的,花了四百!” 啥玩意? 他惊了一下:“不是你从家拿的?” “怎么可能?”林思成哭笑不得,“又没几步路,一问就知道!” “不是……那你怎么懂这么多?” 林思成笑了笑:“我读西大文博系,今年大四!” 郝师傅嗫动着嘴唇:我还是北大毕业的,都没你牛。 第10章 家学渊源 “郝师傅!” 随着声音,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下了楼。 “刘师傅,你给掌一眼!” “鸡毛掸子?倒是少见!咦,柳体行草,这字不错啊?” 眼睛盯着那行字,手指不停的虚画,差不多两分钟,刘师傅眼睛一亮:“溥心畬!” 林思成一脸敬佩:“刘师傅好眼力?” “只是干的年头长一些,虚长了些经验!” 刘师傅笑了笑,“行草想写好容易,但能刻好,必然是画坛名家。且能不失劲力流畅,柔美婉转之意,那必为集画、书、刻于一身…… 再看掸羽和竹杆,少说也有六七十年,数来数去,那个年代能有此功力的名家也就有数的几位……” “恰恰好,落款为“赠秋明先生”,恕我孤陋寡闻,只知那时只有沈尹墨先生自号秋明。而与他交好,且画、书、刻于一身的名家,就只有溥心畬……” “厉害!” 林思成竖了个大拇指,刘师傅的谦虚的笑了笑,郝师傅却撇了撇嘴。 起先,他听的还挺认真,但看林思成目露震惊,一脸崇拜的样子,才发现不对:他和你刚才说的有啥区别? 那你崇拜个锤子你崇拜? 再一想,他这么懂,却拿来鉴定,还能是钱多了烧的? 所以,鉴定是假,来卖东西才是真。 结果倒好:花了一千,再加一句不轻不重的马屁,就让老刘高兴的什么都往外抖擞,不就等于给他做了背书? 果不然,说了两句感谢话,林思成笑吟吟看着郝钧:“郝掌柜,收不收?” 废话,不收我拿电脑干什么? “年纪轻轻,心眼不少?” 声东击西,借鸡下蛋……卖个文玩而已,连兵法都用上了? 林思成只当他是夸奖。 叹了口气,郝钧打开电脑,调出了几组照片。 有柳体字帖,也有竹雕及木雕文玩,全是溥心畬近年上过拍的作品。 两位师傅拿起掸子,仔细对比。 字体笔迹对,刻工也对,包括掸羽和竹杆的老化程度也没问题。 但既便如此,两个人还是看了十多分钟。确认无误,郝钧一推电脑:“来,自己看!” 林思成瞄了一眼:一幅2.4平尺的柳楷字帖,雅昌拍卖,成交价五万二。另一幅三平尺,京城诚轩拍卖,四万三。 还有一件竹黄刻枯树纹双联小笔筒,西冷印社拍卖,成交价三万六。 “低了!”林思成慢条斯理,“我这可是沈先生的遗物!” 郝钧瞪了一眼刘师傅:让你嘴快,这下好了吧? 刘师傅后知后觉,才知道这年轻人太鬼,两句恭维话,就让他漏了底。 他讪讪一笑:“我也不是很确定,只说可能!” 林思成想了想:从前到后,刘师傅确实没说过“确定”、“绝对”之类的话。 “也对!”他点点头,“那总归是国内面世的第一把文玩类的鸡毛掸子吧?” 郝钧怔了一下:“你也真敢吹?” 这玩意确实少,但故宫里肯定有,北京城里估计也有人收藏,不过没有流到市面上。 但反过来说:这确实是迄今为止,西京城里出现的第一把文玩类的鸡毛掸子。 文物文玩,不管什么属类,就怕和第一沾上边。 再者,话是老刘亲口说的。郝钧脸皮再厚,也没办法说出“与沈先生没任何关系”之类的话。 两相一叠加,肯定要给个公道价。 他想了想:“八万,不能再高了!” 林思成眼睛一亮:“成交!” 郝钧噎了一下:给高了? 不是东西只值这么多,而是这小子的心理预期压根就没这么高。 但话都说出了口,还能反悔不成? 他翻了个白眼,要了卡号,交给收银:“八万,税后!” 挺讲究。 不大的工夫,短信到账,郝钧递过卡,又亲自把他送到门口。 估计对林思成的印象不错,临别时又递了一张名片:“下次要捡到什么,尽管拿过来!” “当然!” 林思成接到手中,又瞅了瞅: 西京荣宝斋总经理。 SX省民间传统艺术研究会秘书长。 北大资源文物鉴定学院驻西京实训基地研究员。 林思成惊了一下:不但是掌柜,且是半政半商? 关键的是最后那一行:这个学院虽然是类似MBA一类的商业培训机构,却是北大文博学院牵头,与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联合成立。 所谓的研究员就是授课教授,必定出自其中的一家。 林思成想了想,试探性的打了声招呼:“郝师兄?” 谁是你师兄? 郝钧又气又笑:“师兄弟是这样耍心眼的?” 哈哈,还真是北大出身? 如果给国内的考古与文保学院排个号,北大自然排第一,西大肯定排第二。而两校自八十年代末就相互合作,相互交流,这声师兄还真不是套近乎。 虽然这位师兄有些老。 “那不是不知道么?”林思成打蛇随棍上,掏出那樽没穿衣服的女佛像,“师兄见识多,交游又广阔,能不能请人掌掌眼!” “你还真不客气?” 郝钧笑了一声,接过佛像,又眯了眯眼:“萨迦派的扇那夜迦?” “不是……你怎么知道?” 看林思成一脸震惊,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郝钧倍儿爽:“这丝带上不写着呢吗?” 是写着没错,但那是蒙元时期的巴思八文,早成死文字了? 心念一转,林思成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位郝师兄读大学时主修的肯定是佛教文物,放在古玩分类中,不就是杂项? 而论古文字研究,没哪家学院能比得过北大。 巧了不是,歪打正着? 他呼了一口气:“那拜托师兄!” “顺手的事,但还得过机器,可能要两三天,先给你开张票!” 郝钧又瞅了瞅,“我估摸着至少也是明早,甚至是元代。可惜尺寸太小,又是残器。所以你别抱太大希望:如果出手,顶多三个掸子!” 不少了。 林思成估计,既便请爷爷出手,估计也就两个半。 “谢谢师兄!” “不用!”郝钧摆摆手,“照例得问一句:东西哪来的?” 没敢说是捡的,林思成张口就来:“跟着爷爷淘的,我爷爷林长青!” 郝钧怔了一下,猛松了一口气。 就说吗,西大是挺厉害,但不可能厉害到突然冒出来个还在读的学生,眼力比浸淫文玩二十多年的他还要高的份上? 现在舒服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第11章 怎么可能 才是八月末,秋老虎还没走,阳光烈的睁不开眼,脖子里仿佛拿火在烤。 林思成一溜烟的躲到墙根下,又往后招招手:“你们不热?” 热。 但比起心中的震憾,酷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个社会,这个年代,评论一个男人是否有能力,能不能赚钱永远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没有之一。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李贞是助教,一个月一千六,一年还不到两万。 而在文博专业中,她的工作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师兄师姐嫉妒到眼红。 林思成呢? 一枝鸡毛掸子是八万,四支是多少? 这根本没办法比。 而最让李贞难以接受的,是传言与现实之间的反差感。 传言中:林思成动不动请假,时不时旷课,一学期挂好几科,比学渣还像学渣。 而现实中:林思成这个学渣稍微动动手,就等于她这样的学霸十多二十年的辛苦努力。 冲击力有些大,感触有些深,脑子也有些乱。 再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估计得怀疑人生。 她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又拍了一下肖玉珠。 “啊,师姐?” “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个盛专家:怪不得他那么好心,提醒林思成东西不对,原来是想骗林思成的佛像?” 李贞愣了愣: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玉珠,他赚了三十万!” “我知道啊,但震憾太深,又想不通,反倒不觉得奇怪了。就像那个专家: 再是骗子,专家的身份总不是假的吧?为什么他看了那么久,都没看出来那樽佛像的价值,林思成还没用到三分钟?” 李贞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想起林思成的年龄,她就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可能是天纵其才。” “那学习呢,他爷爷还是教授呢?” “他不是说了吗,学偏了:鉴赏相关的辅课用功太多,主课反而落下了!” 肖玉珠想了想:好像也只剩这一个理由了? 两人走走停停,嘀嘀咕咕,走到阴凉下时,额头上渗了一层细汗。 “快饿死了,吃什么?”林思成拿手扇着风,“先说好,我不吃小贝壳!” 一是不好吃。 二是真去了小贝壳,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姑娘估计得啃土。 肖玉珠一脸的想不通:“你还能吃得下?” “我为什么吃不下?” “三十万喛,我都替你发愁,你怎么花?” “还怎么花?”林思成“呵”的一声,“买套房子就没了!” 对哦,西京地段好一点的房价,都快四千了! 这么一想,林思成虽然赚了三十万,好像也就那样? 肖玉珠顿时不纠结了:“我要吃羊肉泡馍,但得你请客,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请就我请,但能不能吃点好的?” “再加一份冷肉!” “啧,挺出息的!” 肖玉珠紧着牙,拳头捏了起来。 “你明天还来不来?” “明天没时间!” 他得找房子。 之前的出租屋太小,住着不舒服。 再者以后淘到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不可能次次都能当场卖掉。又不好往家拿,肯定得找个稳妥点的地方。 不能离学校太远,最好就在学校里。 但估计不好租。 暗暗盘算着,林思成手一伸,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 “师傅,同盛祥!” …… 泡馍倒是挺好吃,就是份量太少。 人头大的海碗,林思成来了三下,差点把李贞和肖玉珠的下巴惊掉。 不记得前世饭量有这么大? 不对,不是不记得,是绝对没这么大。 好像记忆也变强了? 连小时候和顾明玩打火机,被老娘吊起来打的画面都历历在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带来的福利? 暗暗畅想着,林思成跨进校门。 …… 遗产学院,行政楼。 王齐志打量着自己的新办公室。 很大,电脑家具一应俱全,还配了一台崭新的跑步机。 身后站着两位老师,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左右。 思考了一下,他觉得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丁老师,我新来乍到,经验也不足,所以团委这边的工作你多费心。再者只是挂职,工作重心还是会放在教学方面,所以只要丁老师觉得有必要,完全可以直接向张书记汇报。” 男老师不由一怔:再是挂职,级别却是实打实。 在院团委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新领导刚上任,就盘算着撂挑子的? 但只是在心里想想,丁老师连忙回应:“好的王书记!” 王齐志温和的笑笑:“好,那你先忙!” 丁老师告辞,又帮他关好门。 听着脚步声上了楼梯,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王齐志招招手:“走!” “王书记,去哪?” “以后别叫书记,听着别扭。叫教授,叫老师也行!” 王齐志径直往外走,“去教学楼,去问问陈秘书,这周的课怎么安排的。” “啊!”新配的女助教有些懵,“王……王教授你真要上课?” 王齐志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一搞研究的,不给学生上课干什么?” 也怪他自己,没提前问清楚:就是不耐搞行政,他才从宝鸡调了过来。要是知道还有挂职这挡子事,他肯定要考虑考虑。 但组织关系已经调了过来,他想后悔也晚了。 只能另想办法。 暗暗琢磨着,他下了行政楼,女助教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槐叶上铺满露水,空气稍有些潮,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啄食着被风吹落的柏籽。 同学三三俩俩,朝气阳光,青春洋溢。 王齐志深深的呼了口气:还是学校好。 如果只搞研究,顺便教教书的话。 发散了一下无病式的呻吟,王志齐盘算着待会到了教务中心,该如何摆事实,讲道理。 他要求不高,先安排几堂公开课练练手,同步申请研究项目。 当然,这个得去找学校领导。不过不需要学校为难,现成的项目课题他有,研究方向明确,研究资金充沛。学校只需签个字,再安排间实验室就行。 咦,周六的时候怎么没和学校领导讲? 哦对,被灌大了…… 正懊恼不已,一道稍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紧不慢的走向教学楼。 王齐志怔了一下:像是上周五,给他卖了《炎黄春秋》的那个小孩。 认错了,还是眼花了? 稍一恍神的功夫,林思成已经进了楼,他忙指了指:“冯老师,那个学生你认不认识……对,个子挺高,刚进去那个男生!” 冯老师眯着眼睛瞅了瞅:“好像是大四文保班的林思成!” 对上了,就是林思成。 在银行转钱的时候核对过名字,之后相互还留了电话。 自己当时怎么说来着:他学的肯定是文物相关。 这不,刚到学校就碰上了? “学习怎么样?” “不太好!”冯老师直言不讳,“一学期挂好几科。” “啥?” 以为他在惊讶,这样的学生怎么没被开除。冯老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他是林副院长的孙子!” 王齐志一怔愣:林长常,原遗产学院瓷器保护与修复方向学科带头人? 就说他怎么那么懂,原来是家学渊源。 下意识的,王齐志想起了银行里的那一幕:您研究的是铜器,在宝鸡工作对吧…… 呵呵……一学期挂好几科? 怎么可能! “走,先去教务办!” 既然在一个学校,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12章 就因为画了几张图? 天光漫过玻璃窗,在阶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脚步声渐密,学生像是开了闸口的鱼,乱哄哄的往里窜。 鼻子里飘来一丝淡淡的香味,黑色的格子裙轻轻摆动,白嫩的小腿反射着象牙般的光泽。 “让让啊?” 林思成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肖玉珠顺势坐下,一瓶茶里王摆在他面前:“两清了啊。” 一瓶饮料抵一顿小贝壳,不亏。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可乐:“给我那个!” “啊,我看班里的男生都喜欢喝那一款?” “爱好不同吧。” 肖玉珠把可乐递给他,又随口问:“你还有什么爱好?” “唱跳,rap,打篮球。” 林思成还会跳舞? rap又是个什么东西? 正胡乱猜着,林思成又加了一句:“还有女生,漂亮的女生。” “唏~” “怎么,你也喜欢?” “你才喜欢!” “对啊,和你一样。” 肖玉珠翻着白眼,也就还不是太熟,不然她保准给他一拳。 两人声音不低,前排的女生回过头,眼神略显古怪。 平时没见他们来往过,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正觉得奇怪,教室里骤然一静。 女教授拿着讲义上了讲台,约摸五十出头,身材高挑,气质优雅。 但隐约间,眉眼间透着几丝威严。 助教接好笔记本,投影上显出几行字:科技考古学·考古测年·1.4.2,铀系同位素断代法。 重点:…… 难点:…… 思考题:1、2、3、4、5…… 林思成瞄了一眼,拿出圆规和量角,像是要绘图。 “嗳,刘师太的课,你悠着点!” “知道!” 嘴里说着知道,林思成又取出草纸和铅笔。 要说他还记得大学时的书面知识,那是扯淡,因为前世大学时,他就没怎么好好学。 但他确实懂,也会,而且是断层式领先。 所以再返过头来听,就会觉得很枯燥,还不如干点别的。 教授开始讲,他也开始画,“唰唰”几笔,先画出了汉瓦壶的雏形。 肖玉珠凑近瞅了瞅:“这什么,茶壶?” “你别走神好好听,科考是必修课,期末要写论文的。” “你不用写?” “废话!” 他当然要写,但给他一小时,他能写三篇。 肖玉珠撇撇嘴,前排的女生也撇了撇嘴。 两个人都以为,林思成的意思是他不用写论文也能毕业。 因为之前他就是这样干的。 教授继续讲,林思成继续画,时而停一下,回忆着买回来的那些瓦当的花纹和弧度。 大概能塑三把,但在哪里塑,塑好了怎么烧? 小型电窑必不可少,还得来台拉胚仪。最好能组装个小车间,以后修复古瓷时也能用得着。 但场地又成了问题? 林思成一心两用,没发现教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小。 刘教授端着讲义,站在林思成旁边。 肖玉珠头皮发麻,偷偷的拿起饮料瓶,但还没捅出去,刘教授“嗯”了一声。 带着疑问,声音很轻,但就是这么一下,肖玉珠一个激灵。 让你悠着点,你偏不听? 师太连院长都敢怼,何况你爷爷早退休了? 她已经预料到,待会林思成被提溜起来,被刘师太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场景。 教室里整整三个班,一百多号人,得多丢人? 林思成还在画,刘容静静的看着。 全系的老师都知道,林思成学习差,基础课差,专业课更差。 但也知道他和林教授的关系,所以只要他不捣乱,不影响其它学生,教授们基本不管。 刘容也一样。 但一个差生,在A专业的课堂上,学习B专业的知识,还学的这么认真。对A专业的教授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羞辱谈不上,但确实有点过分,所以刘教授确实有点生气。 正想着怎么替他爷爷教训一下,她又发现不对。 林思成画的,应该是紫砂壶的外形设计构图,关键的是,画的还挺不错? 纹饰独特,线条顺畅,整体简洁明快。 林教授教他的? 顿然,怒气消散了大半。 刘容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桌子。 林思成还在蒙头画:“下课了?” 下你个头? 你完了你知不知道。 肖玉珠没敢吱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林思成后知后觉,慢慢的抬起头。 完了,被抓了个正着? 一顿骂怕是跑不掉。 他连忙站了起来,讪讪一笑:“刘教授,对不起!” 看着那张与林教授酷似的脸,刘容叹了一口气:“其他同学复习,你跟我来!” 咦,不在这里骂? 林思成暗喜,安安静静的跟了出去。 教室里顿时沸腾: “师太怎么回事,教研会上怼院长的气势哪去了?” “转性了?” “不可能,忘了上周公开课,他把研二的师兄骂的哭鼻子的场景。” “别争了,林思成的爷爷是林副院长!” “那又怎么了,师太连院长都敢怼?” “听说,师太是林教授的第一批研究生。” 顿然,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不知谁酸溜溜的叹了一声:“林思成命真好!” 但羡慕不来。 投胎这玩意,确实是个技术活。 …… 刘教授的表情很严肃,但语气很平静。 “知不知道《科考》是必修课,毕论必考?” “考不过怎么办,还让你爷爷打招呼?” “但以后呢,你爷爷能为你保驾护航一辈子?” “林思成,为了你,林教授的脸都快卖光了,你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前面听着还好,但到后面,林思成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怎么有点像老妈训他时的那种口气? 想必是因为同事的关系,替爷爷感到不值。 没办法,听着吧,这都是前世欠的债。 足足半节课,他老老实实的站着,老老实实的听。 到最后,刘教授话峰一转:“你画的那些瓷壶构图,是林教授教你的?” 林思成怔了一下。 汉瓦壶源自于明末,既便在紫砂壶的分类中,也属于冷门中的冷门壶形。 但大多都是仿,既仿汉代筒瓦的造型:直身、大口、桥钮、瓦质,以及古仆、庄重的久远感和简洁感。 而林思成却是用真瓦拼,造形更奇特,更少见。要说不是跟爷爷学的,别人也得信。 转念间,他点点头。 “画的挺不错,可见你并非学不好,更不是没悟性……这样……” 刘教授稍稍一沉吟,指了指旁边的助教,“小孙反正也不忙,以后,你每周末抽半天出来,让她给你指点一下……” 稍一顿,她脸一板:“其它课不是我教,我管不着,但《考古通论》和《科考》的毕论你要写不好,就别想着毕业,就算林教授来打招呼也没用……” 林思成一脸懵逼:前世哪有这一出? 就因为在你课上画了几张图? 第13章 我不坑爹我坑爷 “刘教授,您说的是:每个周末?” “对,每个周末。” “太麻烦孙老师了,还耽误她休息,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容被气的发笑:“林思成,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孙是北大博士,多少人想求她指点还求不来!” “我知道,但是刘教授,真不用……我保证,毕论肯定能写好。” 刘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中透着几丝怀疑,以及不容置疑。 林思成很无奈:“刘教授,真的,我保证以后好好学。只要是您的课,保证每一堂都认真听。” “呵呵,你之前也这样说过,好好听了没有?” 林思成无言以对:那都是前世的锅。 没想到都重生了,竟然还能扣到头上? 但总不能以后每到周末,真来补课吧? 啥,不补? 林思成能想像到,以后每逢《考古通论》和《科考》,刘教授就对他格外关照,每堂课都让他站起来听,甚至每个问题都让他回答的场景。 会社死的。 但要说补:半天时间,足够他转一趟小东门,或是塑一把汉瓦壶了。 何况是每周半天? 林思成叹了口气,心一横:“刘教授,其实我爷爷对你特别推崇,说你尽职负责,温和且有耐心,气质也好,授课既有条理,又有重点……” 刘容愣了一下,睁圆眼睛:“林思成,你拍马屁没用!” “真不是拍马屁!”林思成信誓旦旦,“所以从暑假开始,爷爷就给我补课,重点补的就是《考古通论》和《科考》。知识点我基本都懂,所以今天才没有好好听……” 刘容冷笑:“林思成,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林思成指指教案,“不信你问!” 真的假的? 刘容半信半疑,和助教对视了一眼。 要说林思成说谎,教案就放在桌上,一问就能知道。 但要说他说的是真的……一想起他上学期末的考试成绩,刘容就想打人。 想了想,她点点头:“小孙,你问,就问铀系法!” “好的老师!” 孙助教拿起教案,顺手翻开:“铀系法的原理?” “利用母体铀-238、铀-235,与衰变链中子体钍-230、镤-231的放射性不平衡性进行比值,然后推算积沉年代。” “主要方法和时间跨度?” “钍-230法:1万至40万年,镤-231法:5000至15万年。综合范围:几十年至100万年的年轻地质样品。” 咦,还真的补过? 孙助教怔了一下,刘容摆了摆手,意思是换她来。 “适用场景!” “相对封闭的环境体系:岩溶洞穴沉积、海底湖泊沉积、火山岩与化石、地层下的旧石器遗址。” “优势!” “可解决碳-14法无法覆盖的长时段测年需求。” “可适用于无有机物的无机样本。” “可检测沉积物的二次移位导致的年代断层。” 刘容眼睛一亮:“局限!” 林思成顿了一下:“刘教授,这好像超纲了?” 我才大四,你问我研究生的问题? 刘容冷哼一声,卷起教案,朝着他点了一下。 林思成无奈的叹了口气: “初始条件难以确定;无法保证衰变速率如终恒定; 无法确保环境封闭、受控,且无外来因素干扰;更无法确保样品未受后期铀污染或子体流失。” “解决办法!” “需结合其他同位素精度测量方法交叉验证:如古地磁法、裂变径迹法……” 刘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夸。 真的,既便让小孙来,都不一定有他回答的这么全面,这么精准。 所以,他没说谎:林教授给他补过课。 但那些话肯定不是林教授说的,至少不是全部…… 下意识的,她想起读研究生时,林教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风趣幽默的画面。 好久,她放下教案,轻轻一叹:“不错。” 孙助教眨了眨眼睛:何止是不错? 后半部分,已经涉及到研究生的知识内容,林思成能回答的这么全面,绝对深入了解过。 林教授不会是想让他考刘教授的研究生吧? 她只是心里想,刘教授却问了出来:“你爷爷是不是想让你考我的研究生?” 林思成断然摇头:“他没说过!” 考研是不可能考研的,至多也就毕业后读一下在职研究生。 “嗯,完了我问问他。但其它课也不能落下,研考不比其它,谁打招呼都没用!” 刘容稍稍一顿,又笑了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分数差的不是太多,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 林思心里一跳:我没说我要考研啊?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的是,刘教授的神情和语气:总感觉,有些过分慈祥? 这位可是刘师太,院长见了都头疼。 林思成心里有些慌,趁机告辞:“刘教授,那您先忙?” “好!” 刘容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了门口。 林思成心里又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懵懵懂懂的下了楼,林思成越想越不对:如果只是出于和爷爷同事间的关系,肯定不至于对自己这么上心。 就算再加上和爷爷师生间的情谊也不可能,至少不会主动安排孙助教给自己补课。 更不会明目张胆的说“既便分数差一些,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这样的话。 那是为什么? 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林思成掏出电话。 爷爷应该在小东门市场,电话里稍有些吵。 “爷爷,问你个事!” “哈哈……闯祸了?”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和刘教授的关系怎么样?” 电话里顿时一静。 挂断了? 他拿下手机:没断? 那怎么不说话? 正狐疑着,老爷子叹了口气:“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思成愣了一下:不是……我还没说是谁,你叹什么气? 按照正常逻辑,爷爷是不是应该问:你说的是哪位刘教授? 就林思成知道的:考古系有一位,文博系有一位,文保系有两位,院办和教务中心更多……光是遗产学院,姓刘的教授至少有十位出头。 爷爷怎么知道自己问的是谁。关键的是,还是这样的语气? 霎时间,林思成眼皮直跳。 “就……就……就随便问问!” “舌头捋直了说:是挨骂了,还是测试没及格?” 林思成不知道怎么说。 就说无缘无故的,刘教授主动要求,让助教给自己补课,还劝自己考她的研究生。 关键的是,还那么慈祥? 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慈祥的? 好像就是自己随口胡扯,说爷爷暑假里给自己补课之后: 刘教授,我爷爷对你特推崇…… 说你性格特好,温和有耐心…… 还说你气质也好…… 林思成头皮发麻:完了……怕不是给老爷子挖了个坑? “林思成,说话!” 林思成一咬牙: “今天上课走神,被刘教授好一顿训,还说要给我补课。我没办法,抬你的名头说了几句好话:说你夸她认真负责、性格温和,还夸她气质好……” 电话里又没了声音。 过了好久,老爷爷悠悠一叹:“林思成,你晚上回家!” 话刚说完,“滴”的一声,电话断了。 林思成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盯着手机屏幕: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男鳏女寡,那前世为什么没成,甚至连丝风声都没传出来? 爷爷应该有后顾之忧。 不管了,祸已经惹了,就这么着吧。 反正这个家,是万万不能回的,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回…… 第14章 我可乐呢? 骄阳似火,秋蝉懒洋洋的趴在榆树上,发出无力的呻吟。 吊扇“嗡嗡嗡”的转,晒焦的沥青混合着化学药水的味道,在热浪里翻搅。 林思成双眼无神,焉了吧唧的靠着椅背。 “兹~”胳膊上突然多了个东西,冰的他一激灵。 他下意识的一捏,冰凉的水珠顺着手指漫开,碳酸气泡在瓶子里“哗哗”炸响。 “早上不是买过了么?” “没事,就当扶贫了!” 肖玉珠坐在他旁边,裙子换成了短裤,两条腿又长又白。 脸上泛着柔光,鼻尖微微冒汗,眼睛微微眯起,纤长的眱毛忽扇忽扇:“被师太骂狠了?” “没,就说了两句!” 不可能吧,就师太那性格和作风,只是说了两句? 但想想上午,感觉师太竟然不是太生气,甚至把他叫到办公室才说? “那你发什么愁?” 林思成没说话。 总不能说,我很可能给自己找了个后奶? 他叹口气:“钱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花。” “嘁,捐款机构那么多,这还用得着发愁?” “捐机构,我还不如捐给你!” “正好,下午请我吃饭!” “多大点事,去哪?” “馨园餐厅(学校食堂)。” “没出息,四个菜都吃不上。” 肖玉珠踢了他一脚。 恰好,早上坐他们前面的那个女生路过,不由的挑了挑眉毛。 以前的林思成,什么时候都是“莫挨老子”的模样,怎么突然这么开朗了? 想了想,她依旧坐到了两人的前排。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男生抱着箱子进了教室,李贞跟在后面。 “何婉、苏小童、张建峰、任志刚……上来发物料!” 几个学生站起来,正好就有前排的那个女生。 她在肖玉珠的前面,慢腾腾的压着脚步,眼中带着一丝讥笑: “阿珠,你怎么和林思成坐一块?” “怎么,不能坐?” “他那么傲,名声又不好!” “没事,有钱就行!” “啊?” 何婉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肖玉珠撇撇嘴,越过她走上讲台:闲吃萝卜淡操心! 稀哩哗啦的一阵,几样物料发到每个学生面前:一只仿古的破瓷碗,一只橡胶碗,一把调刀。 另外还有石膏粉、滑石粉、脱膜剂、油泥、蜡片。 林思成一看就知道,今天的实践课就两个字:补缺。 肖玉珠发的是瓷碗,轮到林思成,她在箱子底里摸了摸,取出早准备好的一只,放在他面前。 品相基本完好,整只碗就只有两个米粒大小的豁口。再看其他同学面前:一个比一个破,有的甚至只剩一半。 抱着箱子的男生瞪圆了眼睛,身后发油泥的何婉扯了扯嘴角。 循私也就罢了,但也循的太明显了。 肖玉珠才不管那些,手一挥:“走啊?” 两个人悻悻的跟在后面。 不大一会,她跑回来,扔给林思成一件白大褂,自己也穿着一件。 个子本来就高,腿又长,下身跟没穿一样。 坐下后,她又碰了碰林思成的胳膊:“欠我三顿了昂!” 几顿无所谓,十顿都行,但得问清楚。 “哪来的三顿?” 肖玉珠掰着白嫩的手指头:“刚才你说要给我捐一点,这是一顿吧?我给你挑了最好的碗,是不是又得一顿?你又不会补,还得我帮忙,不又是一顿?” 林思成看了看碗边上的那两个小豁口:怪不得这碗这么全? 也对,虽然补起来简单,但调泥塑形挺费时间。 他也没客气,穿上白大褂,又掏出上午没画完的图纸。 肖玉珠戴上手套,开始调瓷泥。 李贞在教室里巡查,顺便指点。过来了两趟,每次都看到的是不务正业的林思成,和正干的起劲的肖玉珠。 第三次过来时,肖玉珠已经将林思成的残器补齐,正在给自己的瓷碗塑型。 上一张已经完稿,林思成正在起草新图。 纯粹是下意识,李贞瞄了一眼。正准备走,都抬了起来,她又转过身。 林思成的这张图,怎么这么怪? 一是壶型:壶身直上直上,几乎没有一点弧度,如果遮住壶嘴和壶耳,就像一只蛐蛐罐,又如一樽缩小了好多倍的瓦缸。 二是饰纹,壶身无纹,壶盖和壶底却有纹。恰恰好,与传统瓷壶反了过来? 又看到四象纹和“无极”、“长乐”的篆书饰样,李贞稍一思忖:这是汉瓦壶? 但这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林思成的这种画法,李贞竟然没见过? 乍一看,像是素描,但光影变化并不明显,但怪的是,极具立体感? 给人一种画了好多层,擦掉一层,下面还有一层的感觉。 正看的认真,教室里霎时一静,李贞点了点长案:“商教授来了!” “哦哦~” 林思成收起草纸,但已经来不及装了,只能放在长案的角落。 商妍进了教室,漫不经心的转了一圈。 转到林思成这,他正在装模作样的打模补缺的位置。 “这碗还用得着补?”商妍皱了皱眉头,“李贞,重新给他换一只!” 林思成目瞪口呆。 正暗呼倒霉,商妍眯着眼睛,拿过角落里的草纸,仔仔细细的看。 李贞经验有限,只知道林思成画的是汉瓦壶,但商妍仅凭这几张图就能看出来: 图上的这三只壶,是基于现有残瓦依据其造形、弧度、饰纹,而重新设计的构图。 说直白点,是用真正的汉瓦拼,而非陡有汉瓦外观特色的现代工艺品的那种汉瓦壶。 严格来说,这壶已经属于古董的范畴。 而这只是其次,关键是壶的整体造型:乍一看,线条弯中夹直,纹饰兽中掺花,花中又掺字,且真中有篆,篆中有隶,大小不一。 就像叫花子身上的百家衣,左四个补丁右五个疤,给人一种破烂、杂凑,缝缝补补的怪异感。 但仔细再看,却又感觉疏密有间、错落有致、揖让相谐? 心中浮出一丝熟悉感,商妍眼睛一亮:板桥体? 这种风格不敢说后无古人,但能把书法体的意境、美韵,展现在一把瓷壶上,堪称闻所未闻。 她又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林思成,看到他白大褂口袋里的铅笔和圆规。 这是个人才啊? “你设计的?” 林思成断口否认:“跟我爷爷学的!” 商妍半信半疑:“是吗?” 林教授没退体前是陶瓷研究组的组长,一起共事七八年,什么风格,她能认不出来? 但商妍并没有点破,只是笑了笑,放下了草图。 等她转过身,林思成呼了口气,把草纸装进口袋里。 肖玉珠盯着他,眼珠子嘟碌碌的转:“你还会设计瓷壶!” “没听我说吗,正在学?” “但我怎么觉得,商教授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当然很震惊: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壶!” 这倒是。 反正肖玉珠就觉得,林思成画的那壶不但丑,还笨。 她看了看表:“还有一节课,记得叫李师姐!” 林思成点点头:“好!” 正好他准备让李贞帮忙,问一问学校的老师有没有出租的空房子。 还有几分钟下课,班导踩着点进了教室,说周五院里临时开设铜器修复公开课,计入学时,全班必须参加。 等班导走了后,林思成跟在后面,跑出教室。 太热了,买个雪糕吃。 他刚走,何婉转过身来,脸上笑眯眯:“你是不是想倒追他?” 肖玉珠有些懵:“啥?” “林思成啊?有他爷爷打招呼,你想考谁的研究生,不过一句话的事。然后留校,任教,后半辈子不就稳了?啧,没看出来啊阿珠,你还挺有心机的?” “呵呵!”肖玉珠笑了一声,拿起林思成的可乐,轻轻的晃了晃,“我没听清,来,你凑近点说!” “凤凰女!” “嗤~” 十分钟后,林思成叨着冰糕进了教室:“我可乐呢?” 第15章 愿不愿意读研究生? 哪怕重生了,既便有着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林思成依旧对这样的事情喜闻乐见。 何况还是一个宿舍的? 君不见,同舍四女,建群十五。 他一脸八卦:“详细说说!” 肖玉珠瞪着他。 “大二时,她谈了个美术系的男朋友,家境挺好,人也挺帅。但有一天,我们碰到那个男生牵着另外的女生逛街,之后他们就分手了。 从那以后,何婉就不大跟我们一块玩了,不管宿舍里谁谈了男朋友,她都会刺两句。” “为什么?” “我哪知道?” 林思成想了半天也没搞懂。 “凤凰女这个词又是怎么来的?” “我家佛坪的。” 国家级贫困县,药材之乡? 但要说凤凰女……看着不像。 穿衣有品,落落大方,学习也好。 性格也不像:一言不合,就拿可乐当众滋人一脸的,你指望她当凤凰女? “啧,挺飒……你以后算是完了,至少在大学毕业之前是完了。” “嘁,还怕这个?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三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 “这倒是!” 林思成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姑娘,你姓黄吧? “没错,我也三条!” 肖玉珠捅了他一瓶子,林思成拿出手机:“李学姐几点下班?” “一般是六点,快了!” “你给发个信息!” “好!” 过了一会,李贞发来信息:“商教授有事,还要过一会!” …… 幕色染透教研室的玻璃窗,商妍握着鼠标的指尖忽的一顿,眉梢往上一挑。 鼠标再次滚动,瞳孔微微睁大,牙齿咬住了嘴唇。 “李贞,你过来看!” 李贞斜着身子,看了看电脑屏幕:2003级文保系2006-2007学年成绩表。 随着光标滑动,三条表格被并例在一起: 姓名:林思成。 工艺美术:不合格。补考:60。 国画基础:不合格。补考:60。 文物绘图:不合格。补考:60。 李贞终于知道,导师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林思成门门挂科,包括这补考成绩是怎么来的,都心知肚明。 但再回想起他今天画的那几张图,绝对不可能是初试挂科,补考刚及格的水平能画出来的。 也别说六十分,九十分都不可能。 李贞想了想:“上次听他说,林教授在暑假里给他补过课。” 商妍“嗤”的一声:“这话你也信?” 美术不比其它,除了有悟性,还得有积累。说白了就一个字:练。不可能有什么“一朝顿悟”,“突飞猛进”的概率发生。 再想想那三张草图所展露的功底,别说一个暑假,就是十个暑假都不可能。 再者,那三张草图和林教授的画风就不是一个风格。也压根不属于文物构图,甚至已跳出了陶瓷美术的范畴。 商妍想了想,又点了几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幅油画:优雅的妇人靠着餐桌,桌上摆着青花瓷的茶壶与茶杯。 这是欧州著名画家、雕刻家雅姆创作于十九世纪中的《贵妇》。作者很有名,作品更有名,是“欧州新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作。 也是国内各院校《陶瓷工艺美术》的必修作品之一。 “抛开基调和颜色,只看构图,你好好对比一下!” 李贞仔细的观察,一看就是好几分钟。 “老师,我感觉林思成在草图中所应用的素描技术、线面结构、空间的结构状态,以及明暗关系的处理,和这幅画……嗯,有点像?” “对!”商妍又点鼠标,屏幕上出现第二张画。 同样是瓷壶,但并非青花,而是流行于明末之后的葫芦壶。不过不是油画,而是一幅绢本山水。 特点很明显:工笔重彩,用笔细腻,线条简洁流畅。 怪的是,局部好像应用了西方油画的焦点透视法,解剖结构和光影效果非常明显。却又能与画作整体的构图、意境美完融合。 更怪的是,线面结构、明暗对比和林思成的那几张图更像,比雅姆的那幅《贵妇》更像。 “这幅画名《博古图》,由清朝康乾时期的首席宫廷画师、意大利传教士郎士宁所做,现珍藏于故宫博物院。 而郎士宁到中国传教之前,正是欧州新古典主义的萌发时期,所以他的油现风格与雅姆一脉相承……” 商妍继续点鼠标:“再看这一幅!” 仍旧是一幅纸本山水,作者同为康乾时期的宫廷画师焦秉贞。中样是《博古图》,同样是一只瓷壶,同样为工笔重彩。 但与上一幅相比,画作整体更为立体,透视和明暗的应用空间更为真实。 而从整体看,国画独有的“写意”却比上一幅只多不少? 而重点在于,作品的基部构图层级极多,像是渲染了十多层。 下意识的,李贞想起了林思成的那三张图:不敢说一模一样,至少有八成相似。 不是说形与表,而是立意与结构,以及构图前的设计。 “是不是更像?” 李贞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焦秉贞师承郎士宁,同为宫廷画师,他对国画艺术的了解及感触要更深。又为钦天监正,对于算理和科学同样不陌生。 所以,从中西方艺术融合的角度而言,他比郎士宁的水平更高。” 李贞恍然大悟:“林思成的那几张图中所体现的,就是焦秉贞的艺术特点和画风?” “不止,他肯定系统性的研究过西方油画技巧,包括郎士宁的绘画风格。不然不会给人一种‘很像’的感觉……然后你再看!” 商妍先将图片做透视化处理,又移来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板桥体的字帖照片,然后往上一摞。 李贞瞳孔一缩,往后仰了一下:这不就是林思成画的那三张图? 这次不单是指立意与结构,更包括整体布局,艺术风格。 “看明白了?” 李贞嗫动着嘴唇,木木的点了一下头。 国画与工艺美术,以及其中所包括的西方油画艺术,是陶瓷修复专业的必修课程。李贞画不了这么好,但不妨碍她能理解: 林思成对于国画及工艺美术的理解、应用,比她强的多的多。甚至是,他还能融合创新,将中国的书法艺术与之揉合。 所以,那三张草图就是他自己设计的,所谓林教授教的,只是借口。 再想想之前看到的那张成绩表,就觉得无比荒缪:上学期还挂科的人,画不出那样的三张图。 不,想都想像不出来了。 惊愕间,李贞猛的反应过来:“他要用汉瓦拼壶,而非重新塑壶?” “对,不然不用费尽扒拉的重新设计、构图。不过有技术难点:瓦质与陶泥粘接,二次入炉复烧会产生缩胀。如果不解决:要么烧报废,要么烧变形。” “不好解决?” “当然,要能解决,立马就能申请国家专利。国家级不敢说,拿个部一级的科技创新奖绰绰有余。 所以我估计他不会复烧,而是利用化学粘合剂拼接。但他能设计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就凭那三张草图,申请个‘林氏汉瓦壶’的设计专利没任何问题。” 申请专利? 部省级奖项? 下意识的,李贞又想起之前看到的成绩表:不合格、不合格,还是不合格? 割裂感太重,她着实没办法把两个林思成联系在一起。 “不用奇怪,熟悉林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宝贝孙子死活不愿读西大,从大一就开始和他抬扛…… 所以我估计,林思成是故意没考好。就如刚才我和你看的那三门:没有系统性且持久性的学习和练习,那几张草图他别说设计,抄都抄不出来。 况且,真要蠢的无可救药,他高考能考685?” “这么高?”李贞惊了一下,“上北大都够了?” “那一年分数线比较高,北大差了四分,清华刚过线,所以也不能全怪他……但不用管那么多,只要知道,他学习能力很强就行了。这样……” 商妍顿了一下,组织着措词,“你找个机会帮我问一下:他愿不愿意读我的研究生。” “啊?” 第16章 匪夷所思 晚风轻扬,几片槐叶飘落下来。 李贞伸手接住,在指尖轻轻捻动,脑海中回想着导师略显激动的神情: 李贞,仓猝吗?不。 你还没有意识到,一个仅凭外观造型就能申请设计专利的学生意味着什么。 你更无法理解,仅凭几张初创草图,能让人产生共情,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文化的延续,文明的传承,又意味着什么…… 李贞认同林思成的优秀,但确实没办法感同身受:仅凭几张草图,商教授是不是过于感性了? 但导师交待的任务肯定要完成。 她想了想,稍后该如何向林思成转述,又不能显得商教授过于急切。 然后,就看到了肖玉珠。 薄阳穿过树叶,将俏丽的倒影拉的细长。松散的马尾垂在肩上,遮住嫩白的锁骨。 脖子前伸,嘴唇不自觉的微张,随着“呃”的一声,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这是……吃撑了? 李贞往她身后看了看:“林思成呢?” “呀,李师姐?他临时有事,被林教授接走了。” 肖玉珠扶着肚子,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点的菜太多,给你发信息也不回,都快撑死我了!” 李贞愣了愣,拿出手机: 师姐,你怎么还不来,我快要饿昏了。 要不,我和林思成先垫一点? 师姐你快来,林思成有事要走,我一个吃不完。 师姐,你害死我了,好撑…… 李贞一脸无奈。 …… 半旧的桑塔纳停在校门外,车窗开着一条缝,几缕烟雾袅袅飘起。 林思成瞄了一眼,拉开后座的车门。 “坐前面来!” 好吧。 他乖头乖脑的探了一眼,坐进了副驾驶。 林长青的表情很怪,有些踌躇,有些无奈,好像还有些难以启齿。 好久,他谓然一叹:“算了!” 什么算了,刘教授? “别啊……男鳏女寡,天经地义。再说了,你都还没满六十……” “啪叽~”话没说完,头上挨了一下。 林思成抱着脑袋讪笑:“我觉得,还是挺合适的!” “你懂个屁!” 怎么可能不懂? 爷爷这后半辈子,就为两个字活着:大孙。 关键是家底稍有点厚,给吧,怕自己太年轻守不住。不给吧,如果他焕发第二春,后续免不了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和纠纷。 不是说刘教授,而是她的子女。 啥,给老爸? 他比自己还不靠谱,所以老爷子才这么犹豫。 暗暗转念,林长青发动了汽车,拐进了主道。 “退体后,我在几家企业担任顾问,今天去的就是其中的一家。去了后嘴甜一点。” “好的爷爷!” 林长青点了点头,斟酌着措词:“你不想读研,也不想像你爸一样进单位上班的话,那毕业后还可以进公司。当然,进不进由你决定,今天只是带你去了解一下……” 林思成顿了一下,暗暗叹气。 之前性子太倔,闹的太僵,害的爷爷和自己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 “我明白,爷爷你放心。” “好!” 林长青专心开车,林思成看着窗外,街景飞速的从眼前掠过。 其实回家的那天晚上,他就做了大致规划: 前期积累资金,同步开拓关系积累人脉,同时做一些文玩修复类的轻度研发。 等资金足够,再决定搞点什么高科技。如果精力充沛,再考虑要不要创业。 而要论前期积累,还有什么比倒腾古玩更合适? 当然没有。 眼力够高,经验够足,专业知识的积累更是跨维度碾压。着实没必要开僻新赛道,给自己增加难度。 暗暗转念,车速渐慢,开进车场。 楼不高,就五层,门侧挂着长匾:西京市文物有限公司。 林思成怔了一下:这就是爷爷口中所说的公司? 是公司没错,但前身是“西京市文物商店”,是文物局直属的事业单位。 到这上班,和进文物局没什么区别。 老爷子挺鬼。 两人上了台阶,一个年轻的女孩迎了出去。身材高挑,皮肤白晳,眉眼带笑。 “林教授您好,白总在接待室等您!” “好!” 林长青点了一下头,女孩快步去按电梯。工装裤下的小腿绷的笔直,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哒哒”的脆响。 直抵五楼,进了会客厅,男男女女八九位,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白总五十出头,快步迎了上来:“林教授,不好意思,劳您这么晚又跑一趟!但没您掌眼,我实在不放心!” “份内之事!”林长青又介绍林思成,“这是我孙子,今年大四,带他来涨涨世面。” 白总笑了笑:“小伙子挺精神!” 几句寒喧,又相互介绍,林思成才知道,除了穿西装那两位是客商,其余的六位都是公司的内部人员。 隶属采购部门,专门从事古玩及文物收购工作,同时为博物馆等文博机构提供藏品。 类似的机构各地都有,省里也有,国家更有。工作内容和性质很简单:抢救性收购重要文物,以避免珍贵文化遗产流失。 今天让老爷子来鉴定的,就是采购部从外地购回的两件文物。其实该做的检测都做过,更有相关的专家鉴定过,老爷子只是把最后一道关。 也由此可见其重要性,这个顾问名符其实。 老爷子开门见山:“白总,东西在哪!” 白总指了指,有两位取出两口箱子。 标准的囊匣,专为指定文物制造的储运设备,可防震,防摔,防潮,防尘。 箱子打开,其中一口是青瓷壶,另一口则是一只瓷胎珐琅碗。 林长青戴上手套,先取出了珐琅碗:“仔细看!” 林思成应了一声,刚一抬眼,就被碗底楷书红料的“康熙御制”给刺了一下。 再看花纹,他倒吸一口凉气: 外壁施宫粉色地,周环花卉开光,内饰轮花盛放,间绘繁菊,枝蔓贯通,花繁叶茂……这不就是康熙御制瓷胎画珐琅宫粉地“群芳献瑞”碗? 就他所知:故宫有一只,湾湾故宫也有一只。22年时中汉拍卖拍过一只,成交价1150万。 然后,24年时雅昌网又挂了一只,起价1500万。 那这是其中的哪一只,更或是第五只? 心里惊的不要不要的,睁大眼睛看了两圈,林思成又松了一口气:仿的。 胎质虽细,也很均匀,但稍嫌厚,露胎的地方白度略底,微泛黄色。 构图挺艳,颜色也很丰富,但釉面太亮,不及真品的那种“温润”的玻璃感。 说直白点:年代太近,贼光没有去完。 画工倒是极好,但线条稍嫌繁复,失于灵活,不及真品生动自然。施色有些重,稍显呆板,缺乏层次感。 包浆倒是挺老,但贼光犹在,稍显刺眼,肯定没有“康熙”那么老。林思成估计,顶多一百年左右。 一圈看下来,大致有了判断,林思成再未作声。 老爷子看的很细,差不多又过了十分钟,才抬起头来。 “怎么样?” 林思成言简意骇:“仿品!” 林长青微微一顿,笑着点点头:“怎么判断的?” “胎质太厚,白度略低。构图过于繁琐,施色过重,失于灵活。釉光太亮,款识浮于表面!” “说结论!” “光绪时期的御窑仿品!” 话音刚落,林长青的眼中闪过一抹光,白总身边的两位“噌”的抬起头。 东西是他们买的,过过机器,他们当然知道是不是仿品,仿自什么年代,又仿自何处。 林长青退休前是西大陶瓷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是省内陶瓷鉴定方面的权威。要经验有经验,要眼力有眼力,肯定能鉴别出来。 但他孙子是凭什么的判断的? 白总目露惊异:“既便是仿品,为什么不能是同治、咸丰,更或是道光时期?” “因为这三个时期都没有烧过珐琅彩。” 白总更来了兴趣:“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详细说说!” “主要是珐琅料全靠进口,价格太高,所以嘉庆中落后,宫内珐琅器少有制作。特别是鸦片战争之后:对外要给列强赔款,对内要压制太平天国,清政府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直到光绪时期,应慈禧太后强力要求,内务府和御窑厂重新烧制珐琅器,才有过一段短暂的复兴时期。 但因传承断代,技术缺失,工艺水平下降的很严重,导致出现照着原品仿都仿不像的尴尬局面。 但再是仿品,也是御窑出品,而且是慈禧为了过寿,挪用北洋海军军费烧制的。所以,只是基于甲午战争而言,这只碗也很有历史价值和纪念意义!” 白总眼睛一亮:为什么要买这只碗,不就是因为其历史价值和纪念意义? 如今,竟然又多了一条,而且极具意义? 他看着林长青:“林教授?” 老爷子点点头:“基本无误,最后这一段也可以写进去。” 白总点了点头,秘书连忙拿起笔,在文件上加了一句,最后又递给林长青。 老爷子大笔一挥,签上了名字。林思成瞄了一眼,采购价:四十五万。 算不上高,但也不算低,中规中距。 老爷子在签字,他在看鉴定报告,并未注意其它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不停的在爷孙俩身上打转。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能判断出这是仿品,并精准的分析出与真品之间的区别,更能道出原委,有理有据? 这要是林教授,他们当然不奇怪。但要换成他孙子……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总不能,他提前看过鉴定证书? 那是扯淡,林教授都没看过…… 第17章 核辐射 天色渐暗,白总安排工作人员补灯打光,林长青也开了强光手电。 两个客商小心翼翼的搬出那樽青瓷壶。 林思成跟在老爷子后面,照例瞄了一眼,然后眼皮直跳:耀州窑青釉刻花提梁倒流壶,而且看造型和釉色,竟然还是北宋时期? 顾名思议,就是从底部装水的壶,内有机关,构造很是复杂。 存世量倒是稍多一些,至少比康熙时期群芳献瑞碗要多。包括国内出土、流失国外,以及私人收藏,四五十只应该是有的。 但要论价值,献瑞碗在它面前连弟弟算不上。因为这只碗代表唐代至明清时期,耀州窑的最高工艺水平和科技水平。 要是真的,称声“国宝”绰绰有余。 林思成呼了一口气,又仔细看: 主轮廓外广削背衬,内勾篦纹,浮雕效果明显。且花纹线条流畅,布局疏密有致,具有典型的宋代时期耀州窑“刀刀见泥”的塑胎手法。 再看釉色:释层温润,匀净深沉,胎釉紧密结合,釉面光洁润亮,给人一种很强的半透明的玻璃质感。 再看圈足和胎釉的交界处,呈现着独特的“姜黄色”。这是因为耀州瓷土富铁,与橄榄青釉料中和产生反应,属于耀州青瓷独有的特色。 再看气泡,大小不匀,再看支钉,小而规整。再看包浆,肥厚自然…… 林思成慢慢的睁圆眼睛:好像……哪里都对? 所以越看,他越感觉这东西是真品。 下意识的,他又想起前世第一次见到北宋耀州青瓷倒流壶的场景:省政府主持,国家文物局、国博、故宫、北大应邀,中央电视台采访。 不夸张,林思成那时候已算是功成名就,业内知名,但就隔着真空橱柜看了几眼,摸都没摸到。 这会倒好,想怎么看怎么看,想怎么摸怎么摸……真就是来涨见识了? 也不止是他,老爷子没比他好到哪:睁着眼睛张着嘴,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像是钉死在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好久。确定无误,才会往前移一点。 看完了盖看口,看完口再看身,看完身再看圈和足。 一寸挨着一寸,就差拿内窥视镜,伸进壶嘴和注水孔,将里面再看一遍。 知道这件东西如果是真品,意味着什么,所以其它人都很安静。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老爷子直起腰。 白总有些迫不及待:“林教授,怎么样?” 老爷子实话实说:“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 顿然,白总猛呼一口气:这只壶是他考察,是他申请,也是他亲自送检,并向公司领导和市局领导申请资金。 今年能不能再进半步,就看这最后的一哆嗦。 其他人员也很振奋:荣誉是大家的,领导有功,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两位客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白总又使了个眼色,助理拿起文件夹,林长青却摆了摆手:“签字先不急,有没有鉴定报告?” “当然有!” 白总一挥手,助理递上几份文件。 林长青仔仔细细的看,林思成也凑近了一点。 碳14测年,这个省博物馆、文物局,乃至市文物局就能做。但怕有误差,白总亲自去了京城。 检测单位是国家文物鉴定中心,除了中科院,全国再没比他权威的地方。 同时还做了加速器质谱法,样品的断代区间为1000年-930年。 第三份为热释光,检测单位为上海博物馆。 倒不是京城没有,而是迄今为止,数上海博物馆的热释光古董测年法的检测水平最高。 结果没出意外,断代区间为1100年到900年。 跨度比碳14稍大些,但这是因为检测原理不同,所以结论不同。 最后还做了内窥检查,内部结构与胎质、胎色,以及年代同样没问题。 照这么看,好像这东西确实没问题? 但林长青的眉头反而皱的越紧。 许久,他回过头看了看林思成,“看了没有!” “看了!”林思成点头,“但逻辑不对!” 林长青怔了怔,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看了的意思是,林思成也没看出问题。这个不意外,不见连他也没看出来? 逻辑不对的意思是,这字不能签。 林思成暂时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只是顾问,反倒像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但不妨碍他怀疑: 前世,直到2023年左右,省文物部门才从海外购回一樽北宋倒流壶,算是填补了“北宋耀州倒流壶出自陕省,陕省却无倒流壶”的空白。 但现在才是2007年,那这一只是哪来的,最后又去了哪? 其次,规格不够。联想起上一世,又是省政府,又是国字头单位又是央视,就差在美国时代广场租个屏公告全世界的架势,今天这阵势已经不是寒酸,而是诡异。 当然,也可能是时间还没到,各级单位认知不够。但政治觉悟再低,是不是也该来个局领导,再请三五个同样权威的专家共同鉴定? 其它不论,万一爷爷收黑钱了呢? 第三,价格不对:660万? 既便现在才是2007年,加个零不至于,翻一番没丁点儿的问题。 难道是发扬风格的爱国人士? 下意识的,林思成看了看两位客商:气定神闲,风轻云淡…… 就三份报告,就那么多字,林长青来来回回看了两遍。 想了想,他又拿起放大镜:“林思成,你打光,我再从注水孔看看内胎!” 老爷子又请两个工作人员帮忙。 因为要把壶倒过来,变成底上口下。关键这玩意浑然一体,最上面是提梁,所以必须要悬空,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提梁弄断。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又多了一个疑点,客商心太大。 这玩意要是自个的,哪会同意这么干? 又没付钱,摔了怎么办? 老爷子也是,一激动,就不管不顾了…… 转念间,林长青拿着放大镜,盖到了注水孔上,又示意林思成打光。 林思成一手虚托提梁,另一只摁开手电,一道强光照向镜片。 然后老爷子拿起内窥检测报告,看一看镜片,再看一眼报告上的照片。 还边看边指挥:“林思成,往左一点!” “往右,再右……” 林思成顿时就乐了:老爷子哪是看内胎? 不对,也确实在看内胎,但他这么看,摆明是怀疑检测报告有假。 咦,还真别说? 正暗暗乐呵着,老爷子又让他后退两步,换成散光。 林思成言听计从,退了两步摁开手电。 但光刚打出去,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所谓的散光,就是一道光晕,除了底以外,也将整个壶身笼罩其中。 釉面没有之前那么亮,但更润,隐约间,给人一种“幽翠”的视觉感官。 说白了,就是绿。 但这是古青瓷,可以泛灰,可以泛黄,也可以泛白,怎么可能“泛绿?” 害怕是角度的问题,林思成朝扶着壶身的助理,也就是之前到楼底下接他们的那个女孩支了支下巴:“关助理,是不是很漂亮?”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一脸古怪:不是……这小子想干嘛? 看到爷爷瞪了他一眼,林思成才回过神来:自己想的太投入,没把话说清楚。 “我问的是壶,是不是很绿,像翡翠一样?” 就当你问的是壶吧。 老爷子点点头:“是挺绿,估计是散光的原因!” 是吗? 林思成又换成了强光。 只当他是在掩饰尴尬,林长青没吱声,其他人的脸色却更怪了:这小子怎么有点不分场合? 想撩下去撩啊? 霎时间,之前产生一点好印像轰然破碎。 林思成浑不在意,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仍旧泛绿的壶身,脑子转的飞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瓷确实会变色,这是常识。 如果特定为青瓷,如果釉质老化,就会泛黄。 如果受潮或是受其它外在干扰,釉层颜料结构发生变化,就会泛灰。 如果长时间暴晒,受紫外线影响,则会泛白。 但这一只,却泛绿? 倒也不是不能泛绿:青色由绿色和蓝色构成,如果颜料分解,绿色分子不变,蓝色分子逐步减少,就会产生这种现像。 但条件极为苛刻,除非有极强的外部因素干扰,比如核辐射。 核辐射?咦,好像哪里不对…… 林思成转过头,看了看桌面上的那两份鉴定报告:一份碳14,一份热释光。 核辐射,热释光…… 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林思成的脸色“唰”的一白,咬住了牙。 我操你妈! 第18章 报警 再世为人,林思成自认为,既便泰山崩于面前,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除非泰山砸到了脑袋上。 就像现在。 “松手!” 他一声冷喝,女助理和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松开手,壶就到了林思成手里,又听“喀喀”两声,瓷壶进了囊匣,又“啪”的合上了箱盖。 林思成动作太快,且一气呵成,根本没有给老爷子反应的机会。 他不明所以:“林思成,你干什么?” “二烧瓷,釉面有铀!” 他眼睛一突:“哪个铀?” “铀黄的铀!” 林长青一个激灵,直愣愣的盯着林思成。 铀黄本就是颜料,因为能产生类似夜光效果的“放射性荧光”,所以少数的壁画和古陶瓷修复中,会用铀黄还原历史色彩。 也不止一次用过,林长青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铀黄不管是与青料、还是蓝料中和,都会混合成绿色。 所以,这只瓷壶才会泛绿。 他也更清楚,这东西有什么危害:这可是造核弹的东西,想像一下? “测年仪器呢,怎么没检出来?” 林思成咬住牙:“还加了贫铀,正处于半哀期!” 瞬间,林长青脸色灰白:“走!” 林思成摇摇头:“我离得远,没事!” 有釉面阻隔,有害射线的穿透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放射性气体的有害距离也基本在二十公分之内。 他确实没啥事,但老爷子抱着壶,整整看了一个小时。 一想起来,林思成就恨不得把那对客商当场弄死…… “你快去洗,不要用力搓。还得喝水,尽可能多喝,但千万不要催吐!” 林长青黑着脸,抓起桌子上的矿泉水就跑。 这些他都懂:尽量多喝水,用来中和吸入体内的污染物质。 而且要尽快将所有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洗一遍,比如脸,脖子,手腕。 老爷子走后,林思成拿过爷爷的手机,唰唰就是一条短信:小顾,市文物公司有人诈骗,涉额金额上千万……我和思成都在,你多带点人,要快! 往桌上一扔,再拿起自己的手机:顾明,想办法联系交大二院放射病科,咱爷在市文物公司铀中毒了,赶快派救护车……要快! 其他人还懵懵懂懂。 他们不知道林思成说的是哪个“铀”,只以为是釉。更不知道,二烧瓷是什么瓷。 白总站起身:“小林,怎么回事?” 林思成收起手机:“壶是假的!” 怎么可能? 白总瞪着眼睛:“那林教授呢,怎么走了?” “他没走,他是去洗脸:釉料中有毒,更有放射性物质!” 白总一脸错愕,其他人更是一脸懵逼,除了两位客商。 听到“辐射”两个字的时候,两人明显有一个后仰的动作。 这是极度震惊,极度愕然之下,身体做出的自然反应。 两人还对了个眼神? 然后,其中一位当即站了起来:“说我古董有毒,你发噏风吖?” 听到这一句,林思成脸都绿了:之前还不敢确定,但看他反应这么大,老家口音都飙了出来,绝对百分之百。 我操你妈。 “小林,不可能吧?”白总也不太信,“过了那么多仪器,做了那么做检测,要有问题早测出来了?” “白总,仪器不是万能的,不然所有的文物部门、文物专家早改行了,还要什么眼鉴?” “这伙王八蛋在释料中加了铀黄,可以加速碳原子衰变,所以能骗过碳14测年。 但因为铀黄相对稳定,衰变过程中释放的能量太少,骗不过热释光,所以他们又加了活跃性较强、半衰期较长的贫铀!” “什么是贫铀,造核弹的……衰变会释出氡气和其它衰变物,会随着呼吸进入体内,持续且长期释放能量……” 顿然,林思成想起老爷子抱着瓷壶,几乎一个小时没离手。不夸张,他恨不得把那个假香港人的那张脸砸成稀巴烂。 他猛呼一口气,努力的控制着怒火:好歹两世为人,要镇定,要冷静。 每逢大事有静气……吸气,吸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呼气,呼气! 白总张着嘴,不知所措。 他再不懂,也知道铀是什么,也知道什么是放射物,什么是长期释放能量。 但他不信。 也别说是林思成,就是林教授亲口这样讲,他也不会信:古董而已,怎么和原子弹扯上了关系? 客商更是像炸了毛的猫,跳了起来:“细佬,你颠得啦,当这是演电影?又坐飞机,又过安检,什么毒测不出来?” 检测个屁? 去年,间谍走私浓缩铀,整整两公斤,就藏箱子里,大摇大摆的出了大毛海关,进了格鲁吉亚。 而且两国还处于战前状态,关系极紧张,查的不是一般严,但为什么没查出来? 因为现阶段,相关的检测仪器压根就没有普及…… 身后的跟班也站了起来,拎起箱子:“白总,你们没诚意的啦,这生意我们不做了!” “你说不做就不做?” 林思成伸手一指,“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一听报警,两个人猛的愣住,又惊又疑。 然后,突然就往外冲。 想跑,你跑一个试试? 横跨一步,林思成拦在了过道里。 两人对视一眼,客商往斜刺里一冲,跟班举起了箱子,向林思成砸来。 忍了这么久,林思成哪会没有准备? 他顺手抄起沙发边的方凳。 就那种放在两座沙发中间,供翻译或秘书坐的那种。体积很小,却很沉。 猛一矮身,躲过箱子,他用力一挥。 “砰”,跟班的脑袋和凳子狠狠的撞在一起,眼睛一翻,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客商已跑出去了七八米,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咚”,一声巨响,凳子砸上了门板,客商吓的一缩脑袋。 将将拉开门,门上倒映出一个身影,像是飞了起来。 然后,客商感觉自己被火车撞了一样。 一脚踹倒,林思成翻身骑了上去,眯着眼睛咬着牙,左一拳,右一拳。 “咚~”去他妈的冷静? “咚~”去他妈的镇定? “咚~”去他妈的有静气? 老子活了两辈子,还要受这个窝囊气? 一接待室人,被惊的口瞪口呆。 每挨一拳,客商就惨呼一声,跟杀猪一样。 跟班躺在过道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血迹顺着头发,渗进了地毯。 囊匣跌在不远处,倒是没摔开,却砸出一个好大的坑。 白总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林思成堵住过道,跟班提起箱子就砸…… 里面的东西上千万,他怎么敢? 霎时,白总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报警!” 第19章 咽不下这口气 “快快……会客室在这边……” 乌央央一群,少数警员,多数联防,涌上了五楼。 顾开山五大三粗,一马当先,跟座铁塔一样。 刚出电梯,他不由一怔: 七八个人站在过道里,估计都是文物公司的工作人员。 门外边,林思成骑在一个人身上,一拳接着一拳,还边打边骂: “黄饼子,贫化铀……你他妈怎么敢?” 再看那个人,脸上全是血,嘴里“咕嘟咕嘟”的吐着血泡。 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双眼紧闭,脑袋底下好大的一滩血。 顾开山眼皮一跳:“林思成,别打了!” 林思成好像没听到。 “狗东西!” 嘴里骂着,他抬腿就是一脚。 “哎哟”一声,林思成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顾开山又探了探两个人的动脉,翻翻了眼皮。 都没什么大碍,他又下意识的去推门:“赃物在里边是吧?” 林思成一声急喝:“顾叔,别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有危险? 那你还打的这么热闹?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按住了腰:“怎么回事?” “两个假香港人,拿假瓷诈骗。” “不是……诈骗就诈骗,你打他们干什么?” “不是我打他们,是他们要跑,我拦着不让,他们就拿放射物攻击我……” 林思成悻悻的爬起来,“真的,我当时害怕极了……” 啥,放射物? 林成娃,你在这给我歘锤子呢? 你要说他拿的是刀,顾叔闭着眼睛也就认了。你说啥,放射物? 干了半辈子警察,他见都没见过。 “顾叔,真不骗你,假瓷就是放射源,就在里面的一口箱子里。但他拿箱子砸我,估计瓷器已然碎了,已经产生了放射性粉尘污染!所以你别进去,赶快向市局应急中心汇报……” 顾开山半信半疑,左右瞅瞅:“你爷呢!” “抱着放射源研究了一个小时,洗脸去了。” 更扯了。 你爷是文物专家,不是核专家。 还抱着研究一个小时……人早冒烟了。 正暗暗狐疑,电梯口又传来轰隆隆一阵:“快快……这边!” 七八个医生穿着防护服,拎着担架出了电梯。 不怪他们来的快,委实陕省没什么核工业,相关的研究机构也少,患者就更少了。继而导致练了一身屠龙术,却无处施展。 又听已经毕业的师弟言之凿凿,声称患者是他家属,确实是铀中毒,主任浑身的毛孔都在笑。 然后,大半个科室的人全来了。 到了门口,领头医生的大声问:“病人呢?” 林思成指了指卫生间:“还在洗脸!” “你们两个去找,找到后立刻口服抗辐剂,然后带上救护车!” 林思成又连忙补充:“患者接触贫化铀一个小时,主要成份铀-238,丰量估值应该0.5%左右…… 其次,放射源含有氧化铀,数量不多,但纯度极高,铀丰量至少在25%以上……” 25%? 再提纯一下,都能造核弹了。 医生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是研究陶瓷的,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先测放射源……就在里面,有一口箱子!” 林思成指了指,拉着顾开山往后退。 医生进了会客室,又关好门。随即,里面传来警报,以及医生的惊呼:“320毫弗/时,这么高?” 听到这一句,林思成脸更黑了。 肯定是瓷壶破了,会客室有粉尘扩散,所以辐射时值才这么高。但没破之前,辐射时值即便低,也低不到一百以下。 而这个量,可以使患癌风险直接增加。更何况,还没检测到爷爷吸入了多少放射性气体。 关键的是,爷爷前世就是因为肺癌没的。 林思成越想越气,恨不得给地上这两个王八蛋一人一刀。 正暗暗咬牙,医生跑了出来:“紧急疏散,紧急隔离,所有人下楼……小郑,再叫两辆救护车!” 直到这个时候,半信半疑的白总和七八个工作人员才算是相信了。 胆子大点的还好,至多脸色不好看,胆子小的哆嗦着嘴唇,有两个女同志甚至哭了起来。 白总走了过来,既是庆幸,又是后怕:要不是林思成三番四次的往外撵,他们都还留在会客室里…… “小林,谢谢!” 林思成实在没心想敷衍,只是摆摆手:“白总,咱们先去医院!” “唉,好好……” 一波人陆陆续续,不停的致谢。好不容易走完,顾开山扯住他的胳膊:“你爷会怎么样?” 林思成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敢把那两人打成那样? “我先给你爸打电话!” “好……” 林思成应了一声,又咬住牙:“顾叔,麻烦你!” 顾开山心领神会:涉及到放射物泄露,最低也是区里督办。 但如果让本辖区来办,涉及到本区单位,可能会因为影响不好而出现变数。说不好,就会来个淡化处理。 林思成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给他发了短信。 一千万的案值诈骗案,区局一年到才能碰到几个,何况还戴个“核泄露”的帽子? 只要抢到手里,管你哪个区,绝不可能有撒手的道理。 “我先给局领导汇报,接手的肯定是刑侦部门。” 他稍一顿,朝地上血肉模糊的两个嫌疑犯支了支下巴,“到时候要做笔录,知不知道怎么说?” “顾叔你放心!” 会客室就有监控,一调就知道:砸自己的那箱子里装的是放射源,这个总没错吧? 再者,谁能保证那两个人身上是不是还藏着同样的东西,会不会跑到外面害其他人? 只要人没死,他就是正当防卫虽紧急避险。 暗暗转念,他跟着顾开山下了楼。 先去的医院,折腾到半夜,确定林思成没受污染,他又被带到了区局。 灯光很亮,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穿着警服。 先是姓名,年龄,职业,然后又询问他如何推断证物中含有放射物。 林思成有理有据,除了之前的推断,又向警方建议调查方向: 重点检查那口囊匣,肯定有铝箔之类的夹层,由此可以佐证两个假客商事先就知道瓷壶有辐射。 其次调查动机:仿真度那么高,随随便便找家古玩公司,卖上千万轻轻松松,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卖给以家单位? 他怀疑,这伙诈骗份子是想细水长流,把市文物公司当韭菜,割完一茬还想割下一茬。 听完这一段,年长的男警官一脸古怪:同学,你想说有人吃里扒外,内外勾结就直说。 但别说,可能性极大…… …… 这一问,后半夜就过去,等林思成出了公安局,已经是早上六点多。 不知道是信了他那套说辞,还是顾开山打了招呼,讯问人员并没有深究他打人的事。 只说是让他手机开机,随叫随到。 林思成满口答应,出了警局。 第20章 充数 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至少医生是这么认为的:由呼吸道吸入的有毒气体不多,暂时没有发现“内照射”现像。 因为及时清洗,没有污染物经毛孔渗入现像,皮肤浅层灼烧极轻微。 但林思成不这么认为:没来由的,前世怎么说得癌就得癌? “你别急着出院,毕竟医院有仪器,能随时监测。” “不需要太久,先住半个月,再做一遍系统性的检查。” “还有,把你那烟趁早戒了!” 林思成语气肃然,颇有几分毋庸置疑。 林长青和林明志对视一眼,有一种“娃儿还吊在奶嘴上,突然就能当家作主了”的惊喜感。 以为老爷子不想戒,林思成皱了皱眉头:“不让你白戒:只要你戒了,毕业后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咦,还有这好事? 林长青眼睛一亮,“真的!” “我是你孙子,我还能骗你?” 老爷子当即把藏在枕头下的烟盒和打火机扔进了垃圾筒:“好,我戒!” 林思成趁热打铁:“摊最好别摆了,还有那些单位的顾问,能辞的都辞一辞!” 老爷子想摇头,脑袋都支楞了起来,又犹豫了一下。 小东门那个地方对他而言,就跟鱼塘似的,除非不来货,只要来,鲜有能逃过他的耳朵和眼睛的。 再些微一出手,就抵别人半辈子,林思成的家底是不是也能厚一分? 其次,能力摆在这里,不管在哪个单位顾问,再大的领导也得给他几分薄面。等林思成毕业,随便进哪一家,是不是又能保驾护航好几年? 所以辞是不能辞的,至少这几年还不能辞。但林思成最烦这个,以前一说就急眼。 他故作沉吟:“都签了合同,不可能说辞就辞,等我出院再说!” 林思成叹口气:跟我来迂回战术是吧? “不行就推给我,不就是顾个问吗,我顾不好,我还顾不坏?” 老爷子乐了:“好,你先把下午这一次顾了再说!” “不只是这一次,以后也是,反正你能推就推。” “还有戒烟,你可是答应了的,我爸做证!” 林长青点头笑笑。 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好多,林思成站了起来,又看了看林明志。 算了,老爸着实是不靠谱,指望他监督爷爷,不出半天就能被策反了。 先这么着吧。 他摇摇头,出了病房。 林明志一脸懵逼:“不是……爸,他摇头是啥意思?” 有爹却指望不上,还能是啥意思? 林长青没说话,但父子连心,只需一个眼神。 “嘿,这混帐东西?” 他骂了一句,又有些担心,“让成娃帮你去鉴定,他行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之前还不确定,但住了一周的院,见了刘美丽,见了商妍,又听藏友说了上周末在小东门的传闻,老爷子再没有半分怀疑。 自从八十年代,小东门有鬼市开始,他就是常客,家里那一屋子藏品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退休之后,更是常驻,所以市场里进了什么好货,谁家摊上有什么东西,他心里七七八八。 但那支鸡毛惮子,和那樽藏传密宗的金刚亥母摆那么久,他竟然没发现? 特别是后者,巴思八文,这文字断了传承已有七八百年,他都不认识,林思成怎么会的? 再想想前两天在文物公司那一幕:铀黄加速碳原子衰变,骗过碳14。贫铀代替釉层晶石释放能量,骗过热释光……这些,压根就不是书本里的知识。 包括他,也只是听说过一点儿,林思成从哪学的? 就凭这两次,林长青基本能确定,经验、知识储备之类先不说,至少眼力这一块,林思成可能不比他差。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想想商妍说的那些话:林教授,我怀疑林思成是故意摆烂,其实他比谁都会,比谁都学的快。 现在再看,可不就是比谁都会? 就是有点想不通:那么叛逆,总不能叛着叛着,还叛出出息来了? 但再想想林明志:倒是贼听话,爹让干啥我干啥。结果倒好:得过且过,吊儿浪当,什么都不放心上。 道理还贼多:我爹都给我安排好了,还要我操啥心? 叹了一口气,他敲了敲床头:“老打车也不方便,把你那车拾掇拾掇,给成娃开。” “那我开啥?” “你开桑塔纳。” 不是……成娃是你大孙没错,但我还是你儿子,你就这么偏的? 林明志低眉搭眼,暗暗嘀咕,却没敢吱声。 算了,桑塔纳就桑塔纳。 再敢皮犟,桑塔纳都没得开…… …… 出租车确实不好打,少不说,路近了还不拉你。 等了快二十分钟,连续三辆都拒载,林思成索性打了辆黑车。又开了十多分钟,才到市文物交流中心。 同样是市文物局的下属单位,职责和文物公司差不多,但有自营的民俗博物馆,所以级别要高半级,范围也更广:集收集、交易、展览、宣传文物为一体。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林思成急匆匆的上了楼。 推开门,乌乌央央好多人,坐满了大半个会议室。 台上是领导,身后的电子屏屏上打着标语:“国庆·西京市民俗博物馆‘三秦雅韵’展览筹备研讨会”。 林思成瞄了一眼,悄眯眯的坐到的最后面。 但刚刚坐下,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你好,你是哪个单位!” 林思成笑了笑:“没单位,我爷爷是林长青,他住院来不了!” “哦,是代林教授来参会的?”秘书把一张没写名字嘉宾证递给他,“你先戴这个。” “好!” 然后,秘书上了主席台,在居中的一位女领导的耳边说了两句,女领导抬起头,往后看了看。 身前摆着铭牌:兰玲。 秘书的声音应该不低,前两排的人齐齐的回过头来。 林思成竟然看到了熟面孔:荣宝斋的郝钧。 继而,他又想了起来,这位还是省民间艺术品协会的秘书长,像今天这种民俗博物馆的什么展览筹备会议,还真就得请他。 林思成笑了笑,郝钧轻轻点了点头。 第21章 我就知道 “很荣幸能邀请到各位老师,也很感谢各位老师对市文物交流中心、市民俗博物馆的大力支持……” 女领导侃侃而谈,林思成一心两用:原来请这么多专家过来,是化缘的? 大致就是十一期间,市民俗博物馆想借着黄金周旅游高峰期的便车,筹划办一期与西京市的民俗文化有关的展览活动。 但像秦腔、剪纸、腰鼓、皮影这些年年都宣传,且不止一家,大众已经有了审美疲劳。 所以兰处长别出新裁,准备以“三秦茶文化”为主题,以文物交流中心为依托,以“半展半鉴”的内容形式,在民俗博物馆筹办一期别开生面的文博展览会。 既然是文展会,展品必不可少。但民俗馆的馆藏远远不够,十一期间各馆都有类似的展会,临时借调不可能,兰处长就把主意打到这些专家身上。 一是鉴定把关:交流中心准备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突击征集,尽可能多的收集具有“茶文化”元素的文物。但因时间仓促,难免会有滥竽充数、以假乱真的现象。不想在展览会上闹笑话,就必须靠这些专家的慧眼。 一是向专家借调展品:都是本市有名的收藏家,谁手里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茶器?到时要是征集不够,就只能借用一下。 二是担任解说和鉴定嘉宾。一听有顶尖专家免费鉴定,那场面有多火热可想而知。 听到这里,林思成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兰处长天天给爷爷打电话? 老爷子是谁?本市有名的陶瓷研究专家、收藏家、鉴定专家。 不敢说第一,但在这个三个“家”中,哪个他都逃不过前三。也不管是征集把关、借调展品,还是现场鉴定,就没比他更全面,更合适的。 但不巧,偏偏住院了? 正乐呵呵的想着,“哗哗哗”的一阵,会议室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林思成也跟着鼓掌。 兰处长讲完,又是两位副职领导,前后一个半小时,林思成差点睡着。 然后,中心领导邀请专家到展览室,对近期征集的展品集中鉴赏。 一群人又乌乌央央的往外走,林思成依旧跟在最后面。 刚出了门,耳边传来笑声:“林师弟~” 一听称呼就知道是郝钧,林思成忙转过身:“郝师兄,好巧!” 郝钧笑眯眯的点头:“确实挺巧。” 不是,巧就巧,你这什么眼神? 还有这语气,怎么这么酸? 郝钧格外的自来熟,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让你来签字领钱,你都能拖一星期,钱不想要了?” 他说的是佛像的尾款,整整二十多万,怎么可能不要?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师兄对不住,我爷在住院,实在是没顾上!” “和你开个玩笑,当然是正事要紧!” 郝钧压低声音,眼中浮出几丝钦佩,“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小子可以,要不是你,非整出一桩国际新闻出来!” 林思成惊了一下:案子还在侦办,消息都还在封锁状态,他怎么知道? 但随即,他又释然:荣宝斋分公司经理、北大资源文物鉴定学院驻西京分院教授……不管是哪个身份,都代表交游广阔,消息灵通。 十有八九,公安机关请他了解过嫌疑人的身份。 林思成谦虚了一下:“没师兄说的那么夸张!” 郝钧:“呵呵!” 夸张吗,一点都不! 他可太清楚这里面道道了:为了那樽佛相,白宏费了多少周折? 所以既便林长青不签字,文物公司也必然会买那樽倒流壶。 到时候一看:哇噻,填补省内空白,代表耀州窑最高工艺水平……这样的政绩不宣传,还宣传哪个? 少不了会有领导来观摩,省里少说的也得来一半,市里的肯定得全部来。 更说不定,还会装模作样的上手摸一摸。 再之后,重点宣传,公开展览:供成千上万、十万、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游客参观。 但突然有一天发现,这玩意竟然是放射源……哈哈,这他娘的何止是国际新闻? 不夸张,外媒机构知道后,保准能把嘴笑歪……那画面太美,郝钧都不敢想像。 所以,他不用猜都知道,这两天省里市里负责文博和宣传的领导有多后怕,有多庆幸。 继而,就有多感激林思成。 所以他才酸,这小子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郝钧又转转眼珠,又捅捅林思成:“在哪学的!” 林思成装没听明白:“什么?” “还能是什么,铀那个!” “噢,无意中翻到过几本杂志!” “什么杂志,哪翻到的?” “早忘了!” 你小子扯什么淡? 要有什么杂志,我能找不到? 关键的是,不管是碳14断代误导技术,还是干扰热释光测年技术,国外都还没怎么普及,国内都还没有着手研究。 所以,别说杂志了,连份相关的报导都没有。 知道他不想说,郝钧又呵呵一声。 两人嘀嘀咕咕,落在最后面,进了展览室,其它专家已经看了起来。 其中五六位,围着一座长台,好像碰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郝钧小声给他介绍:“那位是省民艺协会副会长,从省馆退休的,和你爷爷关系不错。” “还有那位,市局鉴证中心副主任,和你爷关系也不错。” “鉴证中心,干公安的?” “你以为!” 回了一句,郝钧又指:“他旁边那位,市字画收藏协会的丁会长,副的……和你爷爷不大对付!” “为啥?” “林教授在他手里捡过漏,以极低的价格买过一幅于佑任的字帖!” 谁,于佑任,民国草圣? 林思成愣了一下:我的爷,你厉害了! 能任字画协会会长,肯定是专家中的专家。但爷爷一个搞陶瓷研究的,从字画专家手里捡漏字帖,不就等于照着脸抽? 所以,这何止是不对付,这是血海深仇…… 他当即摇头:“那我不过去了!” “林教授何等风采,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郝钧斜着眼睛:“再说了,其它关系都好,就他一个仇人,你怕什么?何况还有我……” 呵呵? 这死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挺奇怪,他没来由的这份亲近,就挺突然? 正狐疑着,郝钧推了他一把,两人走向长案。 郝钧挨个介绍,林思成挨个问好,专家们乐呵呵的点头。 轮到那位丁会长,竟然眼都不带斜的,直接当林思成是空气。 他又不是聋子,郝钧说的清清楚楚:这是林长青的孙子,西大文博系大四,且青出于蓝。 真他娘的敢吹? 林思成也不在意,跟在郝钧身后,伸头看了一眼。 几个人围着一口竹筐,四四方方,口径约半米,深有六十公分左右。挺脏,应该是好些年头没打理过。偶有裸露的地方,能看到纵横编织,泛着漆光的蔑条。 筐里装的满满当当:有刻着字的四方木盒,有雕着花的葫芦瓢,有印着花的小碗,也有包着银片的桃木夹。 更有一只,像是现代的搅蛋器,但是由竹丝编成,已然破破烂烂的物件。 大唐二十四器? 当然是仿的,但挺巧。 瓷器之外的茶器少之又少,而这筐里头大部分都是竹木器,正好属于杂器的范畴。 恰恰好,在场的杂项类专家没几位不说,还就数郝钧来头最大,名头最响。 不过他没吱声,任由丁会长指指点点,唾沫星子乱飞: “包浆太浅,蔑条太新,摆明是当代的物件。” “做工一般,字也刻的很一般。” “诗更是半文不文,半通不通,一看就知道作者没什么文化。” “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收进来的?” 其它几位没他这么犀利,但也都认为,这东西没什么价值。 议论了几句,有人邀请郝钧:“郝秘书长,你是杂项专家,你给看一看?” 郝钧点点头,捋起袖子,边看边点评:“虽然都是手工艺术品,但年头确实不长,顶多三四十年,构意倒是挺好,但太急太燥。” 稍一顿,他想了一下:“就像是赶工赶出来的一样?” 林思成暗暗一赞:郝师兄眼力还是相当厉害的,这套东西还真就是赶工赶出来的。 有一位指了指方盒上的两行诗:“郝秘书长,这诗有没有什么来历?” 郝钧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西湖龙井世称珍,炒制精工其技神; 嫩绿微芽甘亦冽,香清味美引游人。 “抱歉,我对诗文和字画没什么研究,肯定不如丁会长。” 稍一顿,郝钧转转眼珠,朝林思成招招手:“来,你给掌掌眼!” 话音刚落,丁会长“呵”的一笑:“郝秘书长你别开玩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让他掌什么眼?” “噌”一下,郝钧的眼睛就亮了,“丁会长别这么说,林教授知道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老林当面我也这么说:那八百块就非挣不可?” 林思成叹了口气。 要问哪来的八百块? 有关部门的老传统了,有些活动要请专家,只要人来,就有红包,俗称车马费。 老爷子虽然没来,但林思成代表参会,有关部门不会这么短视,所以他最后肯定也有红包拿。 所以,丁会长的意思是:林长青穷疯了。 仇家没跑了。 但这胖子又是怎么回事,不停的拱火? 想暗暗猜着,郝钧又捅了捅他:“你行不行?反正你爷爷肯定能行……” 林思成暗暗的骂了一句,又吐口气:“庄晚芳!” 郝钧愣了一下:“什么芳?” “当代茶圣,庄晚芳!” “噌”一下,胖子的两只眼睛直放光:我就知道! 第22章 小嘴淬了毒 丁会长想了好半天:“庄晚芳是谁?” 周围好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吱声。 看来是都不知道? 他又拍了拍郝钧,双眼笑眯眯:“郝秘书长肯定知道。” 别说,郝钧还真不知道。 但他知道,林思成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想想那只鸡毛掸子。 想想那樽金刚亥母。 再想想文物公司的那樽倒流壶。 也是基于此,他才临时起意,半开玩笑的让林思成试了试。当然,不会没关系,只是想让他在前辈们面前露个脸儿。 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说出门道来? “看来郝秘书长也不知道?” 丁良摇头晃脑的叹气:啧,咱们这么多专家,竟然还不如一个大学生?来,小林,给我们讲一讲这个庄晚芳!”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和林长青有过节的是你,不是我们。 格局也不大,这么多人面前为难一个孩子? 郝钧刚要说话,市局鉴证中心的关主任拍拍林思成的肩膀:“没事,你给丁会长科普科普!” 丁良冷哼一声,但没敢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林思成哪还有往回缩的道理? 至少得让丁会长明白,爷爷让他来,绝不只是为了那八百块。 “庄先生是当代农学家,茶学家,茶树栽培专家。浙大、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当代茶树栽培学科奠基人。 撰有《茶作学》,《茶树生物学》、《茶叶经济》、《茶叶贸易》等著作……八十年代,他在大会堂,授过领导亲笔表彰状!” 看林思成头头是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真有这一号人不说,来头还不小? 能授表彰状,说明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很大,前面的那些评价,还真算不上吹捧。 丁良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科学家,和文化界有什么关系?” 意思就是隔行如隔山,我们没听过不很正常? “退休后,大概八十年代初,他被聘为人大茶道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同时兼任浙、闽两省茶叶学会理事,主持茶文化研究和茶道推广。 前面是研究机构,后面这两家,是国内最早的由省级部门发起,致力于向世界推广茶文化、茶道理论的官方学术团体!” 郝钧眼睛一亮:“丁会长,看,是不是和文化界有关系了?” 而且关系还极大! 丁良冷着脸,指了指竹筐:“好,照你这么说,这套茶器就是他刻的对吧?” “不是他刻的,只是这首诗是他作的,但这套东西确实是送给他的!” “怎么证明?” “省新闻联播,省报都报道过,不过时间很早了!” 啥玩意? 所有人又一怔愣。 “八八年,日本茶饮料巨头伊藤园考察国内茶叶市场,计划合作共建大型茶园基地。当时意向选址有四个:闽省安溪,浙省新昌,川省高县,陕省平利……” “因为庄教授与日本茶学团体交流频繁,在日本茶学界的知名度也很高。又任闽省、浙茶文化学会理事,便成为考察团陪同代表之一。 之后到陕省考察,虽然没有达成意向,但临走时,相关部门还是为考察团和各位陪同代表奉上了精美的本地特产。 知道庄先生特别推崇唐代茶器文化,便请本地木刻名家专为他雕了一套纯手工的大唐二十四器……” 丁良眯了眯眼睛:“名家就雕成这样?” 林思成叹了口气:“前后就两天,足足二十四件,还让名家怎么雕?” 郝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吃不喝也才四十八小时,平均每件两小时,还得纯手工,能雕工整就不错了。 当然,名家也是相对而言。说实话,从近代到当代,陕省就没出过什么木雕名家。 他乐呵呵的拍拍手,指着旁边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先用电脑查一查……林思成,八八年,伊藤园,省报是吧?” “省报只报道考察团的行程,赠送礼品在晚报和文化报。” 工作人员的速度很快,噼里啪啦的几下,就调出当时省报关于考察团的报道。 标题还不小:弘扬茶道文化,让秦茶走向世界……暨伊藤园集团代表平利之行。 再查晨报,标题同样不小:文化无国界,民艺联世界。 篇幅很长,重点报道考察团代表收到本地民间艺术品,比如脸谱、窗花、腰鼓时如何高兴,如何赞美。 还配有照片,大唐二十四器还排在挺前面。 仔细再看,不就是案上这只筐? 包括茶斗上的那首诗,瓢把上的花纹,以及茶夹上的银片饰纹。 都是专家,玩的就是眼力,只是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同一套东西。 “那是当时是没带走?” 林思成想了想:“带了,估计是转了一圈,流回来的。” 别说,这套东西真就挺沉。 “又是从哪收的?” “郝老师,这套茶具不是收的,是从博物馆仓库里整理出来的……”工作人员敲着电脑,“你稍等,我查一查……咦,还真是收的,不过是四年前收的……” “从哪收的?” 工作人员顿了一下:“是茶文化研究所的刘所长!” 咦,真是流回来的? 这位不是圈外人,而是有名的收藏家,研究所更是这次展览的赞助方之一。 再想想之前,丁良口出狂言:“这诗半文不文,半通不通,一看就知道作者没什么文化。” “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收进来的?” 结果倒好,一个科学家,一个本省有名的收藏家? 看着丁良比吃了屎还难受的那张脸,郝钧越想越乐呵。 “林思成,你们学校还教茶学?” 林思成慢条斯理:“学校不教,我爷爷教,他没事就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遭的东西。” 郝钧差点笑出声:什么算乱七八遭,字画算不算? 这小子骂人不带脏字,小嘴像是淬了毒。 丁良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也就眼神刺不死人,不然林思成早死了八百遍。 但偏偏他还不占理,比如那句:老林就为了赚那八百块钱? 也就林思成涵养好,换成郝钧,非呸他一脸。 越想越气,又没办法发作,丁会长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第23章 鸣远壶 丁会长拂袖而去,其余专家神态各异。 有没有眼力没看出来,能力强不强也不知道,但这份气定神闲,和绵里藏针阴阳人的功夫,已经有了林长青的三分火侯。 那位关主任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眼睛笑眯眯:“小伙子不错!” 至于哪不错,林思成也不知道。 勉励几句,关主任说是要回单位,还专门和郝钧打了个招呼,说那天不忙,请他到鉴证中心看几件东西。 林思成后知后觉:“郝师兄,你是市鉴证中心的顾问?” “嗯,你爷也是,还有民艺的郑会长。” 怪不得文物公司的案子还在查,他却知道的那么清楚? “但你上次没讲?” 怎么讲? 难道说我怀疑你小子把林教授的藏品偷出来卖,准备偷偷给你爷告状? 郝钧讪笑一声,岔开话题:“走了。” “展品不看了?” “还有一个月时间,后面再看也不迟。你要不忙,陪我去趟西仓看件东西。” 忙倒是不忙。 请了一周假,不用去学校,医院也有老爸在。 林思成点点头,跟着郝钧出了展览室:“那位丁会长怎么惹你了?” “他惹的人多了去了!” 郝钧扯着嘴角:“本事不济,口气不小:经常说学院派把脑子学僵了,给实践派提鞋都不配。” 古玩圈子五花八门,林思成并不奇怪。 郝钧说的学院派,应该指出身大学,学过文保、考古,以及鉴赏相关。比如爷爷,比如郝钧,比如关主任。 当然,他也算。 “所以你就拱火?” “我倒是想碰碰他,但自从被你爷教训了一回,那狗怂学乖了,顶多阴阳怪气,却从不正面接招!” 郝钧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以后靠你了!” 原来爷爷捡漏于佑任的字帖,是这么来的? …… 郝钧有车,崭新的奥迪A4,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到了西仓。 以前是国家仓库,之后改为军区仓库,军仓搬迁后,成为西京市最大的花鸟市场。 花鸟鱼虫,猫狗兔狐,龟蜴蛇蛙应有尽有。 同时还是西京第二大旧书市场和文玩市场,仅次于小东门,但历史要更悠久。 当然,假货更多。 大概是零几年,马未都到西京拜访陈忠实,老陈带他领略了一下长安风情,先来的就是西仓西巷。 结果从早上转到天黑,中午就啃了块肉夹馍,老马硬是没淘到一件。 之后戏言,宁趟潘家园,不逛西仓西,可见其特色。 暗暗转念,林思成跟着郝钧进了市场。 正值周四开市,里头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奇奇怪怪的叫声此起彼伏。 花香、泥腥,混合着各种动物泌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窜进鼻腔。 可能有鼻炎,郝钧不停的打喷嚏,两个人加快脚步穿过北巷,到了专营古玩的西巷。 一直往里走,基本到了巷子中段的位置,两人进了一家小店。 很是逼仄,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没有柜台,四面全是立架,瓶瓶罐罐摆的满满当当。 仔细再看,嗯,就挺符合西仓的特色。 “呀,郝秘书长,稀客!” 风铃响了两声,一道沙哑,且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靠里的躺椅上坐起一个身影。 面相清瘦,双眼炯炯有神,看面相,也就四十来岁,却是满头银丝。 像是染的? 哈哈……连人都是假的? 郝钧开门见山:“老宋,壶还在不在?” “当然在!”老宋看了看林思成,“你不是说,要带个行家来吗?” “我说他就是行家,你信不信?”郝钧摆摆手,“少啰嗦,麻溜点拿东西!” “好货不怕等,你着什么急?” 老宋慢腾腾的起身,进了里间。过一会儿,抱了一口盒子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林思成就闻到了一股檀香味,等老宋打开盒子,他凝眼一瞅:紫砂壶? 茶壶不大,上宽下窄,高近三寸,口不过二寸,砂质隐现。 造型比较简约,但壶形俊秀挺拔,曲线巧妙流畅。 最关键的是,壶身上铭刻的那几行字:且饮且读,不过满腹。为禹同道兄,远。 还有篆书钤印:陈鸣远。 林思成的眼皮止不住的一跳:好家伙,陈鸣远的传香壶? 陈鸣远何其人? 清初紫砂大师,被乾隆誉为“古往今来,朱泥之最”。 所以在清代,陈鸣远的一把壶已是千金难求。而据林思成所知,有记载的存世的鸣远壶不超过二十把:其中一把在国博,一把在上博,一把在湾湾,其余私人收藏。 到2010年之后,有四把陆续上拍,价格最低的一把是2019年西冷拍卖十五周年大典,成交价2280万。 现在肯定没那么高,但下了千万,他把头割了。 暗暗惊诧,林思成凑近了一点:“师兄,这壶多少钱?” 郝钧比了两根手指。 “两千万?” “你比老宋还黑?”郝钧吸了口气,“他开价才两百万!” 两百万买鸣远壶? 你连个壶嘴都买不来。 所以,这一把要是真的,林思成同样敢把头割下来。 但不对? 能在荣宝斋当总经理,郝钧怎可能不知道鸣远壶有多稀有,价值几何? 正暗暗狐疑,“呲”的一声,郝钧拉开了包,把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往他手里一塞。 “帮我看一看,仔细点!” 林思成愣了愣:“你让我看?” “本来是想请你爷爷看的,不是不赶巧吗?” “不是……今天会场里那么多专家?” 郝钧摇摇头:“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 在古玩行,截胡、撬包的行径很常见。就比如:你请张三来看,张三明知道这是真货,却说是假的。然后转头就派个人来,把东西买走。 所以遇到好货,要么别吱声,要么找个关系到位的行家来掌眼。 林思成惊讶的是,郝钧对他这份近似盲目的信任,是从哪来的? “赔了别怪我!” “你先看真假,买不买在我!” 林思成点点头,拿起放大镜和手电。 但光刚照上去,他眼睛一亮:稀奇了? 这壶,好像是真的? 当然不是鸣远壶,但看成色,至少也是清中! 第24章 扯什么淡? 满屋子的假古董,连老板都是假的,却冒出来了把真壶? 林思成觉得很是稀奇,看的格外认真。 没几眼,他算是知道,郝钧明知这把不可能是鸣远壶,为什么还带他来看? 一是仿真度。 比例与2015年保利拍卖,成交价3450的那把传香壶几乎是一比一。林思成敢保证,这一把,绝对是睁眼照着那把一点一点塑的泥胚。 怪的是,却不失自身特色? 塑中带镂,刚中显柔,肌理自然,既有鸣远壶“俯若同心,仰如鼎彝”的厚重感,亦有时壶(时大彬,明末清初紫砂名家)“银砂闪点,珠粒隐现”的夺目感。 但技法,却又偏重“杨氏曼生壶”崇尚自然,浑朴雅志的复古感。 乍一看,像是只大杂烩,却烩的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只凭这一点,这把壶绝对出自大家之手。 更关键在于那句跋:字体清劲潇洒,奇崛老辣,必为书法大家。 再看刻工:深浅如一,挥洒自如,不拘痕迹,下刀之人也必为雕刻大家。 再看钤印:锋棱显露,古拙恣肆,苍茫浑厚……不是金石大家,刻不出这种水平的印来。 所以壶先按下不提,只说这字、这刻工、这篆印……如果让林思成说真心话:造诣与功力要比陈鸣远高的多的多。 也不算奇怪,所谓术业有专攻,你让陈鸣远画画,他只会画的更差。 林思成奇怪的是,这么多的家:紫砂名家、书法名家、雕刻名家、篆印名家……这人得多牛? 钟灵毓秀地,代有人才出,牛人多的是。但这一把肯定不是:这明显是紫砂名家塑胚,书法名家、篆刻名家负责刻写的合制壶。 两个名家……会是谁和谁? 林思成放下手电,又抱着壶,先是看内胎,而后底足,看完之后又摸。 确实是只老壶,但具体是谁塑的,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算了,看字和印吧。 但然并卵,知识储备的太多也不是好事:一瞬间,脑海中涌出的清中晚期的书法家、篆刻家足足好几十位。 他叹口气,摇头清空思绪,闭着眼睛,手指在壶身前虚画。 刻字起刀刚劲,收刀果断,切锋入泥,硬朗而有力。结构欹正相生,疏密有致。 虽是行楷,但灵动活泼,笔画之间呼应而自然,带有明显的“董体”风格。 篆印与书法如出一辄,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笔画方折,自然随意,却又透尽锋利。 咦,陈鸿寿,曼生先生? 再看壶……哈哈,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壶集各家之长,却又偏重杨氏曼生壶的复古感。 所以,这是陈曼生与杨彭年合制的曼生壶……哦不,二人合仿的传香壶。 陈鸿寿何其人? 西泠八家之一,诗人、书法家,画家,篆刻家。 其书、画、印被多家博物馆馆藏,其中有故宫、湾湾故宫、上博,浙博、苏博、南京…… 还是清代五大紫砂名家之一,居于陈鸣远之下。 但这壶不是他塑的,而是杨彭年。 杨彭年也是紫砂名家,“五家”中排第三,但年轻时名声并不显。 直到陈鸿寿到溧阳(江苏南部,与宜兴接壤)任县令,时忙于政务,无瑕制壶,经人介绍从宜兴寻来杨氏兄妹,专为他塑壶。 塑的就是陈鸿寿亲手设计,流芳后世的“曼生十八式”。陈鸿寿逝世后,杨彭年以“曼生弟子”自居,自创彭年壶,声名渐隆,为“五家”之三。 所以,两百万,还真就值。 看看历年交易记录: 最高是2017年西泠印社拍卖,杨彭年制,陈曼生刻紫泥乳鼎壶,成交价1500万。 最低价是2012年嘉德拍卖,杨彭年制、陈曼生书,江听香铭石铫壶,成交价386万。 现在是2007年,价格还得再低一点,但再低,也不可能低过两百万。 林思成怀疑,老宋只是怀疑这把壶出自名家之手,但压根就没想到过什么陈曼生,杨彭年。不然开价绝对在千万以上,甚至不会把壶放在这里。 啧,郝师兄运气不错。 怕打了眼,林思成又抱起壶,仔仔细细的瞅了起来。 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郝钧和老宋越看越奇怪。 起初,老宋还在想:郝钧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看不准无所谓,你带个行家来啊? 再看这小子:嘴上毛都没几根,有二十没有,你让他看? 别说,有模有样,装的倒是挺像? 之后,看着看着,林思成突然闭上眼睛,手指往空中一伸,来来回回的虚画,就跟画符似的。 老宋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真就他娘的涨见识了,看个古玩,还带作法的? 看了好一阵,林思成又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光线和问题,还是角度的问题,感觉年轻人的那对眼睛在放光。老宋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小伙子,要不要念句咒?” 念个毛线咒? 郝钧瞪了他一眼,又看着林思成:“怎么样?” “还行!”林思成点点头,“仿的挺真。” 郝钧当然知道这是仿品,真的鸣远壶到不了这。 老宋也知道这是仿品,不然不会开价才开两百万。 他们也知道,这把壶绝对是老壶,看手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搞不好就是名家。 但也只是猜测,要说哪位名家,他们连点头绪都没有。 所以郝钧只出十五万,老宋还抱着一线希望,咬死三十万不松口。 郝钧点点头:“还有呢!” “肯定是老壶,不为清中,既为清晚,不过并非宜兴壶,至少用的绝非宜兴紫砂泥。” “啥?” 郝钧和老宋齐齐的一怔愣,然后,又齐齐的低下头:釉色紫黑,散光莹润,砂质明显,色泽古雅…… 不论是色与光,还是质与理,都带有明显的宜兴窑的特点,但你说这不是宜兴壶? 老宋斜着眼睛:“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林思笑了笑,“这样,宋师傅,能不能用这壶泡壶茶?” “当然!” 养壶养壶,不泡茶养什么紫砂壶? 所以每天一睁眼,老宋都会用这壶泡一壶红茶开胃。 动作也很麻利,用电壶烧了水,又拿了茶盒。 几分钟后,水烧开,筛茶、洗茶、冲泡,老宋一气呵成。 等了两分钟,林思成指了指壶身:“宋师傅,你先看看泥色!” 两人齐齐的凑了过来,一看就是好久:壶身褐红,泥色莹润。 挺对啊? 郝钧狐疑的抬起头。 林思成拿起手电,摁亮照向壶身,“唰”,一抹蓝光反射到陶钧的脸色。 怎么这么蓝? 他下意识的眯住眼,又猛的一怔愣:蓝色的紫砂壶……扯什么蛋? 第25章 曼生壶 紫砂紫砂,你可以不紫,但不能不红。 也可以泛褐,可以泛棕,甚至可以泛黄。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以红色为基调,绝不可能泛出蓝色。 蓝紫砂壶……听都没听过。 陶钧瞪圆眼睛,转着圈的看:转到背面,手电照不到的地方,壶身就是紫的。 但只要稍稍偏一下角度,泥色就会向红色转变,再偏一下,就会变蓝。 倒着再看,依然如此。 老宋也一样,拧着眉头张着嘴。 突然,他一把抢过手电,一照,壶身就泛出蓝光。手电一关,就成了紫的。 他不死心,又用茶托把壶端到了外面,对着太阳。 然并卵,虽然没直接成蓝的,却泛着显蓝的红光。 老宋脸都绿了,端着茶壶进了屋:“之前怎么没这么蓝?” 林思成没说话,指了指头顶。 就这一只小灯泡,暗的跟鬼市似的,你能看清才怪了。 “会不会塑胚的时候,加了什么颜料?” 话刚说完,老宋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紫砂壶之所以能独立于陶瓷之外,便是因为不施釉,不上彩,砂质自然的复古感。 要加了什么颜料,只会更不值钱。 当然,现在怕是也值不了几个钱:蓝紫砂壶,懂行的人听了牙都能笑掉。 “为什么会这样?” “蓝铜含量过多。” 老宋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碱式碳酸铜,或是硫酸铜。” 林思成耐心解释:“紫砂壶之所以一受热,颜色就会发生变化,主要是陶泥中的铁含量不同而造成。 含铁量越高,颜色就越深,比如经典的紫泥壶,朱泥壶。含铁量越低,颜色就越浅,比如很少见的白泥壶:如梨皮壶,鸭白壶。 但很少见泛蓝的,如果非要泛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泥中蓝铜或含量相当高。具有这种特性的陶泥产地不多,但宜兴肯定没有!” “但平时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色谱中和:红与蓝中和为紫色,除非有强光干扰。” 可不就是因为强光干扰,颜色了分了层? 老宋脸色铁青:这谁家小孩,怎么感觉比侵淫此道几十年的行家还要老道? 要说人家说的没道理,那是扯淡。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真不是宜兴壶?” 林思成点头:“百分百!” “那还说个毛?” 因为九成以上的制壶名家都生于宜兴,习于宜兴,作于宜兴,也成名于宜兴。 如果不是宜兴产,那还谈毛线的紫砂壶? 老宋欲哭无泪。 当然,他对什么硫酸铜的话仍旧半信半疑,但这壶泛蓝,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干这一行二十多年,蓝紫砂壶……听都他娘的没听过。 如果非要找补:要么,就如林思成所说,非宜兴产。要么,就如他之前所猜,加了颜料。 但紫砂壶调色,已经到清末民国,还不如清中的非宜兴产。毕竟清中非宜兴的紫砂名家,并非完全没有。 他强打精神:“老郝,清朝非宜兴籍的紫砂名家都有谁?” 郝钧想了想:“清早的许晋候,惠孟臣都非宜兴籍,但这壶是清中时期,显然不可能。清中倒是有两位:陈汉文和陈荫千父子。 他们虽是宜兴籍,但因为陈汉文与兄长陈鸣远不和,远避浙江。如果再往后,就没什么名家了。” 老宋也回忆了一下:陈荫千,没啥名声。那怕真是他仿的,万八千块钱顶到天。 陈汉文,陈鸣远的弟弟……别说,还真有可能:怪不得仿这么像? 不过说实话,名气也就一般。 但总比一点都没有的好? 他苦着脸,又咧了咧嘴:“老郝,我也不三十万了,你也别十五万,折个中,二十万!” 郝钧吓的跳了起来,后退两步:“老宋,你当我是棒槌?” “小孩说的你也信?” “他是小孩没错,但他爷爷是林长青!” 郝钧叹口气,“林思成,我也不骗你:林教授是老前辈,又在住院,我不好麻烦他,就想着让你先看看。 我再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想着你要看不出来,等林教授出院,我再请他帮忙也能有个由头。但我没想到,你能看到了这个份上?师兄我给你道歉:有眼不识泰山……” 林思成哭笑不得:“这话有点过了!” 郝钧摇摇头,再没说话。 老宋张着嘴,愣了好半天。 林长青的孙子……怪不得这么懂? 但再懂,这壶也得卖啊? 他硬是挤出一丝笑,“老郝,这壶是清中的,总归没错吧?我再降点,就你说的,十五万!” 郝钧摇头:“好,就算是陈汉文的壶,值不值十五万?” 老宋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说。 前两年,倒是拍过一件陈汉文直腹圆嘴壶。但没盖,当代紫砂名家顾景舟给配了个盖,才拍了五十九万。 扪心自问,如果把那盖拿出来单独拍,估计都得五十万往上。 但好歹这只还有盖。 “十二万,再不能低了!” 郝钧叹口气:“老宋,到现在,已经根本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什么名家、年代,让谁看的都不提。干这行这么多年,你拍拍胸口:泛蓝的紫砂壶,你见过没有?” 老宋嗫动嘴唇,无言以对。 确实没见过,但难不成真砸手里? 他咬咬牙:“十万……我真十万收的,原价给你!” 郝钧已经打定了主意,别说十万,一万他都不要。 刚要摇头,林思成笑了笑:“师兄,十万也不是不行,毕竟天然的蓝砂泥不多见,至少有点研究价值。” 老宋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对你个头……我又不是林教授,就一古玩贩子,你让我研究什么?” 老宋急中生智:“你不会研究,不代表别人不会研究,就像林教授……小伙子你说的对,这可是蓝砂,说不定就是孤品……老郝不要,是他不识货,我卖给林教授,不贵,就十万!” “孤品,老宋你也真敢吹?”郝钧冷笑,“再说林教授都退休了,他研什么究?” 老宋又哑了火。 林思成一脸古怪,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不是,这是真宝贝啊,我也没说这壶不值钱,你们推来让去是怎么回事? 自己用力过猛了? 但仔细想想,除了解释壶身为什么泛蓝那几句,涉及这把壶价值多少的话,他就说了两句: 仿的挺真! 用的不是宜兴陶泥! 不偏不倚,甚至还夸了一下。 那是什么原因,让郝钧从心心念念,到了畏之如虎的地步?又是什么原因,让老宋从奇货可居,到了害怕砸手里的程度? 明白了,主要还是壶身泛蓝的问题。确实少见……嗯,几乎可以说是基本没出现过。 再加上两人一问一答,一顿脑补:什么非宜兴壶不算紫砂,非宜兴籍没有名家,然后,就成这样了: 非名家作品,又非产自名地,还是他娘的没见过的款式,这壶能值几个钱? 但说实话:才十万,买陈鸿寿和杨彭年合制的壶,换成他做梦都能笑醒。 所以郝师兄,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 他笑了笑:“郝师兄,爷爷确实退休了,但研究机构很多,你又不是没熟人?比如西大,比如耀州窑研究中心……转一手,一两万还是能赚的!” 郝钧直摇头:“一两万,都不够麻烦的?” 他稍顿了一下:“你要真觉得有研究价值,也不是不能买,但最好先问一下林教授!” 不是……我没说我要买,我是让你买。 怎么就点不透? 老宋又开始点头,就差把壶塞林思成手里:“对对对……卖给研究机构。林教授可是咱陕省的瓷学泰斗,认识那么多研究机构,转一手三五万轻轻松松。” 林思成叹了口气。 郝钧是再不能劝了,再要劝,郝钧肯定能想明白。但同时,老宋也能转过弯,再想十万买这壶,就是痴心妄想了。 当然,东西肯定不能错过。郝钧点不透,那就就自己出手。但说实话:两世为人,买主和卖主联手,硬把漏往自个怀里塞,这还真是第一次。 他想了想:“我只有八万!” 确实只有八万,就上次卖了鸡毛掸子那八万。 没想老宋连丝磕绊都没打:“八万就八万,但盒子不能给你!” 话音落下,他顺手拎过一只稍大点的盒子,先往里垫了层泡沫,又把壶往里一塞。 “呲呲”几声,胶带撕得刺耳响,眨眼的功夫,里外缠了三圈。 然后往林思成面前一推,又拿出POS机,脸上堆满笑:“承惠!” 林思成都惊呆了:不是……前后有没有三分钟? 宋老板啊宋老板,你是多怕这壶砸你手里? “不是老宋……你欺负小孩不懂是吧?POS机给我放下……” 郝钧一脸牙疼,很是认真的看着林思成,“这壶真有研究价值?” 林思成点点头:“多少是有一些的!” “有就好!”郝钧有点不放心,“要不然,你再问问林教授?” 林思成取出银行卡:“不用!” 郝钧再没说话:林思成肯定懂瓷器研究,不然不会看穿文物公司的倒流壶有放射性。 这么一想,应该如他所说,转一手还是能赚点的。 那就买。 转念间,林思成刷了卡,打了小票,把壶提在手里。 老宋满脸堆笑,把两人送出门。 走出十多米,郝钧冷哼一声:“这狗日的肯定不是十万收的,不然哪能笑得出来?” “可能吧!” 但对这样的东西而言,多两万少两万无所谓。 林思成想了想:“师兄,你之前没请人看过?” 怎么可能。 郝钧长于杂项,专精宗教文物,对瓷器只是略懂,肯定要找个懂行的掌眼。 但荣宝斋只收字画和文房之宝,没有瓷器师傅,他就把专精字画的刘师傅带来看了一眼。 “当然请了,就前天,我带刘师傅看了一眼。” “谁?” “就老刘,刘国义,上次卖掸子,你也见过!” 林思成想了起来:郝钧店里的那位字画专家? “他怎么说的?” “说字刻的倒是挺工整,但匠气太重,篆印也只是一般。” 不应该吧? 上次,前后不过一分钟,他就道破掸子上的那行字是溥心畬所作。而与之相比,陈曼生的名气不要太高。 毕竟是仿品,要说他认不出壶身上的字体和篆印风格情有可原,自己也是揣摩了好久才和陈曼生对上号。 但要说那字匠气太重,篆印只是一般……不可能。 要是连这点鉴赏的眼力都没有,当不了荣宝斋的大师傅。 下意识的,林思成的脑海里冒出了两个词:截胡,撬包? 正胡乱猜着,耳中传来爽朗的笑声:“呀,吴老板,好巧?” 林思成看了一眼:五十出头,大腹便便,看到郝钧后明显吃了一惊。 但反应很快,忙伸出手,又挤出一丝笑:“郝总,确实巧,今天怎么有空来西仓?” “到交流中心开了个会,闲着没事,过来转转!” 也没介绍林思成,就简单寒喧了一下,两人分开。 临别之际,吴总瞄了一眼林思成手中的盒子,神情有些怀疑,更有些不自然。 林思成心里一动:“师兄,那位是谁?” “专业拉纤(中间人)的,经常给店里介绍字画藏家,有时买,也有时卖。” “和刘师傅很熟?” “对,两人私交很不错。” 话音将落,林思成下意识的转过头。那人站在过道里,好像在和人说话。 仔细再看:老宋靠着门框,往这边指了指。 哪还用的着怀疑,这人就是刘师傅派来撬包的。所以,要晚来那么十几二十分钟,这壶就没了。 但好歹一个单位的同事,郝钧还是他领导? 看了看手里的袋子,林思成叹了口气。 要没郝钧,这东西落不到自己手里…… “师兄,给你说件事!” 郝钧边走边逛,漫不经心:“你说!” “这是把曼生壶!” 郝钧好像没听清:“啥壶?” “杨彭年塑胚,陈曼生手书、执刀、篆印的曼生壶!” “嗡”的一下,耳朵里好像没了声音,脑子里“轰隆隆”的作响。 郝钧瞠目结舌:“不可能!” 知道他一时不会信,林思成点点头:“走,去医院!” 第26章 说个理由 林思成握紧方向盘,奥迪开的又快又稳。 郝钧生无可怜,抱着壶瘫坐在副驾驶,脑海中回想着林思成提醒他的那些话。 一个个字,就像是一根根针,往他心口扎: “郝师兄,这壶仿的挺‘真’!” “蓝砂的!” “至少是清中的,艺术水准很‘高’!” “蓝砂的!” “非常有特色,很有研究‘价值’!” “再有价值也是蓝砂的……不是,林思成,你哪边的?” 三番两次的提醒,一遍遍的暗示,甚至于,关键的字眼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就差站他耳边吼:师兄,这是大漏,赶快下手。 自己倒好,心眼被屎蒙住了一样,就认准了仨字:蓝砂的。 蓝砂的怎么了? 哪怕是一坨屎,只要是名家雕的,也价值千金。 再想到在店里时,和老宋的那番对话,郝钧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 谁说非宜兴籍没有紫砂名家? 陈曼生和杨彭年不就是? 两人都是浙江人,不但不是宜兴籍,甚至不是江苏人。 谁说非宜兴产的紫砂壶,没出过名壶? 曼生壶不就是? 陈曼生一生为官,杨彭年追随左右。两人去过赣榆,去过溧阳,去过淮安,就是没去过宜兴。 所以,打八百杆子,曼生壶也和宜兴扯不上边。 但自己怎么没想起来,直到林思成解释过后,才如醍醐灌顶? 只能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不是宜兴产,算什么紫砂壶?不是宜兴籍,你算什么紫砂名家? 哦对,不单是自己这么想,还得加上老宋。 狗日的,要是知道这是曼生壶,怕是肠子都能悔青:好几百万的宝贝,被他当垃圾一样的硬塞了出去。 咦,这么一想,舒服多了? 看他缓了过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林思成暗暗点头。 别说,郝师兄这心理建设能力,还是挺强的。 他笑了笑:“师兄,这壶挺少见的!” “当然,曼生壶存世的虽然多一些,但也只是相对鸣远壶而言!” “也挺值钱。” “废话,下了两百万,我头割下来……嗯,不对?” 郝钧猛的一顿,斜着眼睛:“想说什么?” 林思成的神情很郑重:“师兄,这壶价值很高,不单单是研究价值,还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科学价值。 其它不提,只从‘清代第一只蓝砂壶’而言,就能算得上珍品,甚至是孤品。沉淀几年,再稍稍运作一下,翻个两三倍不是不可能……” 两百万的两三倍是多少? 四百万,六百万? “两三倍就两三倍吧!” “关键的是,这壶还是……” “好了,再别说了!” 郝钧挥手打断,神色同样很郑重,“林思成,你能叫我一声师兄,那咱就是讲究人,咱谁也别埋汰谁!何况,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急什么?” 想想今天,林思成从前到后,有哪句话是带有误导意味的?没有。 有没有提醒过? 何止是提醒?就差喊了。 而再要提醒,他醒不醒不好说,老宋保准第一个先醒。 所以,林思成已是仁至义尽,今天这漏他捡的天经地义。 自己之所懊恼,也是恼自己脑子不开窍,林思成那样点,都点不醒。 况且,不让林思成捡,难道让老刘和姓吴的捡? 真要被那两个王八蛋捡走,自己能悔一辈子。 当然,话再反过来说:于情于理,林思成确实该给自己分一点,但他老郝缺这点? 他缺的是林思成这样的朋友。 看看身边的那些王八蛋,就像老刘。再看看林思成,高下立判…… 林思成点点头:“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要说什么分不分的,就是矫情了。 正如郝师兄所言:日久见人心。 “那师兄,医院还去不去了?” “来都来了……哦对,到门口停一下,买点东西!” “还买什么东西,把这壶往他面前一摆,说是你带我捡的,保准爷爷笑的合不拢嘴。” “林思成,你少扯蛋!” 一码归一码,到医院来看病人,空着两只手算怎么回事? 郝钧没听林思成的,拣了些新鲜的水果,又拿了两个上好的礼盒。 两人上了六楼,远远的就听到爽朗的笑声。进去一看,林长青和关主任坐在窗边,谈笑风生。 “咦,关主任,你不是回单位了么,跑挺快啊?” “怎么,我就卖给单位了,连班都不能下的?” 两人开了句玩笑,郝钧和林长青打招呼:“林教授,听林师弟说你病了,顺路看看你!” “麻烦郝秘书长,承志,倒茶。” 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只是点头之交。所以郝钧没好直接找爷爷帮忙,而是从自己这里拐了个弯。 结果倒好,忙没帮上,壶倒成了自个的? 林思成帮着老爸倒茶,转过身来时,关主任从郝钧手里接过盒子,还在手上掂了两下:“像是瓷壶,哪淘的?” 郝钧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关主任你悠着些,这可是鸣远壶!” 关主任吓了一跳:“啥壶?” “陈鸣远的鸣远壶!”郝钧语气淡然,矜持中透着几丝得意,就像这壶是他捡的一样,“掏了八万呢!” “老郝,你是长的丑,想的美!”关主任“嗤”的一声,“别说八万,一百个八万都不可能。” “我又没说这八万是我掏的?再说了,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拆开也不可能。 关主任没客气,找了把剪刀。 也不止关主任,林长青也觉得不可能。一时兴起,伸手帮忙。 三两下剪开胶带,又拆开纸箱。露出壶嘴的一刹那,两人齐齐的一怔:看着有点像是……老紫砂? 仔细再看:不是像,就是老紫砂。 只看这泥色和茶浆,少些也有两百年。 但要说鸣远壶……绝对不可能。 两人的动作轻了许多,撕了泡沫后,瓷壶露出全貌。 稍一怔愣,关兴民猛往后仰:“陈鸣远?” 林长青眼睛微眯,瞳孔止不住的一缩:“传香壶?” 前者看的是字,后者看的是型。 随即,两人异口不同声: “假的!”关兴民斩钉截铁。 “仿的!”林长青一脸失望。 林教授能看出来当然不奇怪。 郝钧看着挑了挑眉毛:“老关,哪里假了,说个理由!” 第27章 窑变瓷 关兴民嗤的一声:“我要能说出来,我就当老总了,干什么公安?” 他是基于逻辑判断:有跋有款更有印,特征这么明显,要是真壶,八万怎么可能买得回来? “老郝,你怎么不问林教授?” “林教授要看不出来,就当公安了!” 关兴民又气又笑,指了指他。 林长青笑了笑:“壶形仿的极像,但陈鸣远的字和刻工,比这要差一些……咦?” 他又顿住:“等等,这字不对!” 低呼一声,林长青抱起了壶,翻来覆去的看。 看一阵,再仰起头想一会儿。然后再看一阵,再仰头想一会儿。 如此三番,他一手抱壶,索性闭上眼睛,然后另一只手在眼前虚画。 就跟画符似的,比林思成还像。 郝钧一脸古怪:在店里的时候,林思成也是这样? 总不能,这是林氏的不传之秘? 谁也没出声,画了三四分钟,林长青睁开眼睛,瞳孔里放光:“陈曼生!” 郝钧佩服的五体投地,竖了个大拇指:果不愧是爷孙俩。 关主任好像没听清:“谁?” “曼生十八式的陈曼生,但杨氏曼生壶的痕迹很重,应该是与他和杨彭年合仿的壶!”林长青摩纱着壶身,爱不释手,“精品!” 曼生壶又不是多生僻? 而且恰恰相反,只要懂点紫砂常识,就知道曼生壶的价值。 关兴民吞了口口水,喉结重重一滑:“八万?” “如假包换,但不是我买的,是林师弟!” 郝钧得意的指着林思成,“怎么样,这眼神够犀利吧?我带他去的……” 老郝,你开玩笑呢吧,这可是好几百万的东西? 况且在林长青面前,这样的玩笑,你也能胡开? 唏,这表情……好像不是开玩笑? 两道剑眉蓦然一挑,眉峰处蹙出的褶皱倏地绷直,关兴民心里一跳。 这壶真是林思成淘的? “小林知道这是曼生壶?” “知道,不然他敢花八万!” “老郝,我没问你!” “年轻人面皮薄,哪好意思自吹自擂?” 林思成只是笑了笑,关兴民眼神一凝:看来是真的? 可以啊老林…… 他回过头,又不由愣住。 不是……老林,你这什么眼神? 这可是你亲孙子。 但看你的表情,怎么比我还震惊? 林思成当然懂瓷器,毕竟从小耳喧目染,没上大学之前还那么乖,还那么好学。 但这只壶是仿品,还仿得那么像,仅凭造型、工艺特点、塑壶风格,基本无法指向陈曼生和杨彭年。 必得靠字体风格,靠雕刻特点,靠篆印风格,或是其它特征。 也不记得林思成什么时候研究过书法、字画? 好像有。 他卖给郝钧的鸡毛掸子,不就靠的是字画知识? 林长青放下紫砂壶,若有所思:“当时怎么判断的?” 林思成言简意骇:“陶泥!” 嗯,材质? 林长青挑了挑眉毛,拿起壶掂了掂。 很轻。 他又敲了两下。 外部声音很脆,但壶腹内的回音稍有些闷,说明胎质不薄。 那为什么会这么轻? 只有一个可能:陶土密度低,要比宜兴陶土低很多。 “高岭土含量低,这不是宜兴泥。” 林长青翻过壶看着足底, “却又是典型的沉积性黏土质粉砂岩,赤铁矿含量同样很高,必然与宜兴黄龙山夹层矿脉(宜兴陶泥产地)属于同一地质单元……” 稍一思索,林长青眼睛一亮:“长兴,溧阳……不对,就是溧阳:陈曼生在溧阳任过知县……” 关兴民恍然大悟。 说白了,就是这只壶所用的陶泥,产地离宜兴不会太远,比如直接接壤的溧阳。 而恰好,陈曼生在溧阳任县令,也是在溧阳收的杨彭年,烧的第一只曼生壶。 林思成应该就是以此,推断这是曼生壶。 “但理由好像不太够!” 关兴民摇摇头,“比如,为什么不能是长兴?长兴距黄龙山更近,陶泥成份与宜兴泥更相似,而且明中时就有烧制紫砂壶的记载。反观溧阳,寂寂无闻……” “就是因为长兴陶泥和宜兴陶泥太像,才证明这不是长兴壶!” 郝钧现学现卖,掏出手电,一抹蓝光映了出来,“老关,看到没有,这只壶含铜。长兴没有铜矿,宜兴更没有铜矿,只有相邻的溧阳有……” 关兴民瞪着眼睛,脖子往前一伸。 不是,这什么鬼东西? 紫砂壶泛蓝光……长见识了! 他是公安没错,但不代表他不懂:再不济,他也是正儿八经的文保专业毕业。只是刚毕业就被特招,干了这一行。 所以,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在某此层面,可能比郝钧见得还要多一些。 但说实话,他真没见过泛蓝的紫砂壶。 那这应该怎么算:紫蓝砂壶,还是蓝紫砂壶? 看关兴民被惊的一愣一愣的,郝钧凑了过来:“老关,换成你,如果不知道这是曼生壶,你买不买?” 怎么可能? 别说八万,就算只要八千,他都得考虑考虑。 咦,不太对? 郝钧说,是他带林思成去的。那就说明这壶他早就看过。但为什么捡漏的是林思成,而不是老郝? 关兴民狐疑的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的神情:一个坦然自若,一个猥琐猥琐。 哈哈……老郝走了大眼了。 十有八九,林思成点过他,且不止点了一次,但他没听,更或是没信。 但说实话,换自己,也可能不大信:太年轻了。 所以,老郝才给自己打预防针:大哥别笑二哥,换成你姓关的也一样! 关主任忍着笑:“所以你就没买?” 郝钧讪笑着点头。 “林思成没点你?” “点了!” “几次?” 郝钧跟个蒙嘴葫芦一样,不吱声了。 “哈哈……那你活该!” 正乐的不行,林长青放下壶,看了看郝钧,又看了看林思成。 神情很是惊讶,又透着丝郑重。 郝钧大致明白,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林教授,林思成说过,这只壶很可能是孤品,如果沉淀两年再上拍,至少能拍五六百万……剩下的话,我再没让他说,所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老郝大气,林思成更大气。 换关兴民,肯定会犹豫一下:这可是六百万,万一老郝要分一半怎么办? “确实不低!”林长青点点头,“毕竟是窑变瓷!” 关兴民和郝钧齐齐的愣住,头皮直发麻:啥玩意? 第28章 八万! 什么是窑变瓷? 非人力之巧所能及,千万窑不见其一者。 在去医院的路上,郝钧不是没想过:既便是曼生壶,拍六百万……不大可能吧? 现在知道了,他挥手打断,林思成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什么:师兄,这是窑变瓷。 郝钧说这只壶是林思成付的钱,林长青无比震惊,目瞪口呆时,关兴民同样很奇怪: 老林,这可是你亲孙子,你震惊什么? 现在知道了:因为这只壶,是窑变瓷。 有多稀有? 西京是十多朝古都,文物走私重灾区,一年过手的文物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但直到今天,关兴民才算是见识到,窑变瓷长什么样! 他叹了口气,又皱紧眉头:“但紫砂不施釉,何来的窑变之说?” “林思成说,溧阳陶泥的成份很特别:一是铝土含量低,石英和长石的含量却很高,再加上含量不低的氧化铁和含量高的离谱的蓝铜,并1200度左右的高窑温,恰好构成了铁铜合系釉的着色条件…… 当然,这只是主因,还必须有其它附加条件才能构成窑变……多且不说,还相当复杂,他也说不清楚。” 何止是林思成说不清楚? 就连现代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也没研究明白瓷器窑变的具体原因。 “但他才几岁,却懂什么多?” “不知道,估计林教授和林馆长也没想明白,不然不会被惊的一愣一愣的!” 这倒是。 林长青还稍好点,特别是林思成他爸,当时那表情能把人笑死。 关兴民又笑了笑:“你也是够大气,不说分一半,哪怕分一成,那也是五六十万,说不要就不要?” “我差那么一点?” 郝钧“呵”的一声,又把老刘知真鉴假,派人撬包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一叹: “老关,设身处地,换你是林思成,当着我的面捡了漏之后,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我:这是窑变瓷,至少值五六百万?” 关兴民怔了一下,无言以对。 可能会说,但绝不会这么坦诚。至不济,也要犹豫一下。 这和品格、素质无关,而是人性,是本能。 再和那位与郝钧朝夕相处,同事多年的刘师傅相比,真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啧,怪不得老郝这么感触。 “这小伙能交!” 恰好红灯,郝钧踩了脚刹车:“废话不是?” …… 医院里,爷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明志感觉跟做梦一样:儿子是中午出去的,就代他爷爷开了个会,又到西仓转了一圈,然后就水灵灵的赚回来了六百万? 那可是六百万! 他不吃不喝,三辈子都赚不来。 他更想不通:同一个祖宗,同样的基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自己还是爹,为什么就没儿子这么优秀? 再低头看看:感觉没差哪呀? 正觉得不可思议,林长青指了指衣柜:“思成,把我外套拿来!” “哦。” 林思成起身,帮林长青拿来夹克。 老爷子取出钱包,取出了一张卡,往前一递:“壶先别急着卖,先放两年。这卡上有点钱,你先用着。” 林思成没接:“我还有钱,荣宝斋还欠我三十万!” “哦,我给忘了!”林长青点点头,“要不够,就吱声!” “爷爷我知道!” 林明志坐在旁边,眼都直了。 这张卡他见过,里面的钱何止是“一点”,老爷子说给就给? 林思成还不要? 关键的是:林思成哪来的三十万? 再加之前的八万,他上了二十年班,都没赚到这么多。 林明志心里跟猫挠似的,但林长青在,他哪里敢问? 老爷子又想了想:“明天要去学校是吧?” “是的爷爷!” “嗯,明天我给商妍和刘教授打电话,你考研的事情就不让他们过问了……” 老爷子稍一顿,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爷爷还是要说:单纯的财富积累其实是一件很畸形的事情。如果积累的速度太快,就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乃至风险。 而与之相比,不管是规则、氛围、价值观,乃至人性,学校都要比外面简单、纯粹许多。更重要的是:资源更集中,增强自身实力,扩大影响力的机会则要比外面多的多……” 林思成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爷子是怕:他终有老的一天,但到那时,自己却没有与财富相匹配的背景和实力。 就如小儿持金过市。 所以,爷爷才坚持让自己读研,积累沉淀的同时,持续叠甲。 但为什么不给老爸叠? 下意识的,他转过头。 林长青却叹了口气:“你别看你爸,他要能靠得住,我何必把你管这么严?” 林明志脸一黑,嘴唇打哆嗦:我怎么就靠不住了? 林长青点点桌子:“你也别不服,也别说挣了,你什么时候不赔了再说!” 眼神僵了一下,林明志嗫动着嘴唇,却不敢吱声。 林长青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眼力不够,家里又不是没有有眼力的?以后一个人少折腾!” 林明志又讪讪的笑了一下。 别说,以前只能靠爹,现在又多了一个。 林思成恍然大悟:说来说去,老爸还是打了眼。骗老妈的那八千块,被他拿去补窟窿了? 反倒吓他一跳,问又不敢问,瞎琢磨好几天:老爸不会干什么乱七八遭的事情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悄咪咪的搓了搓手指。 林明志的眼睛“噌”的一亮。 要钱不至于,花老子的钱天经地义,但花儿子的钱,就有些过分了。 但以后喊林思成看什么,是不是随叫随到? 至少不用像喊爹的时候那样,喊一次,就挨一顿训。 正暗暗琢磨着,门口传来“吱呀”的一声,江燕婉提着饭盒进了病房。 “没你俩的份啊,自己下去吃!” 她点了点林明志和林思成,看到茶几上的卡,吓了一跳:“爸你干什么?” 老本都拿了出来……怎么跟交待遗言似的? “爸高兴,拿出来让林思成瞅瞅!” 尽胡扯。 她瞪了林明志一眼,把卡装进钱包,又塞进夹克口袋。刚要去收拾紫砂壶,林明志抢先一步,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你慢着点,这玩意值六百万!” “多少?” “六百万!” 江燕婉下意识的看了看椅子上的夹克衫。 “没花爸的钱,是儿子自己的钱:八万!”林明志皱有介势,压低声音,“林思成真的只花了八万!” 看了看公公的脸色,江燕婉的心脏止不住的跳。 八万,赚六百万! 2007年的六百万,是什么概念? 江燕婉的手禁不住的抖了起来。 第29章 这小子把铁券卖了? 起床、洗脸、涮牙、下楼……林思成没用到十分钟。 一路狂奔,一股风似的到学校,胃里已经开始冒酸水了。 都怪老娘。 不就是六百万,而且还是停留在想像当中的六百万,却生生的盘问了半夜。 等老娘想起乖儿子好像还没吃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她乐颠颠的去煮面,结果一激动,前后放了两回盐。 算了,饿着吧…… 怕学生食堂排不上队,林思成直奔教职工食堂。 人不太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挑人最少的窗口,林思成挤了过去: “大姐,臊子面要大份,汤多面多辣子多。” “小笼包来一屉!” “肉夹馍也来两个!” 林思成是常客,阿姨都认识他,看他只抽了一双筷子,吓了一跳:“娃,大早上的,你能吃得完?” “当然!” 阿姨的速度很快,林思成分两次端到餐桌上,捞起筷子就是干。 正吃的香,两个身影从桌边经过。 “咦,教职工食堂哪来的学生?” “你别管了,吃点什么?” “师姐我来……” 随着声音,两人走向窗口,林思成随意的撇了一眼。 一男一女,女的三十左右,应该是遗产学院的辅导员。男的二十六七,很是面生,可能刚招进来。 林思成无瑕他顾,继续干饭。 差不多十分钟,估计是没地方坐,两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问了一声,坐到了林思成的对面。 男人很是殷勤,又是端粥,又是递筷子。 “冯师姐,助教的事情多亏了你!你看哪天方便,我请你吃饭。” “再说吧!” “以后还要向你请教,要是哪里不合适,你多指点!” “好!” “待会王教授就有课,我能帮点什么?” “组织好学生,记好考勤就行!” “好的师姐,今要王教授讲什么?” “铜文物的混合加固!” 两人就坐对面,林思成想不听都不行。 也是巧,待会文保班的实践课,好像就是这两位所说的王教授授课? 男老师说个不停,女老师只是嗯,林思成边吃边听,吃完包子和面,他又就着面汤啃馍。 没几口,电话“叮零零”的一响。男老师的话被打断,看了他一眼。 林思成顺手接通:“郝师兄!” “这么吵,你去学校了?” “我是学生,我不来学校来哪?” “就你这样,还上什么学?” “下次见了我爷,你当面说!” 郝钧笑了一声:“月末财务要轧账,如果今天不放款,又要好几天。你要是放心,你那三十万的字我就替你签了!” 几百万的漏都带自己捡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送你了!” “那可是三十万?” “师兄要觉得不够,我再添点也行!” “林思成,你要这么说的话,三十万还真就不大够。我要求也不高,有机会,你帮我捡昨天那么一只壶就行!” “一只哪能够?怎么也得捡个十只八只的……” “林思成,你再说一遍,我好录音!”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林思成挂断了电话。 对面的男老师神情怪异,像是忍着笑的模样。 他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出头,这学生张口闭口,就是三十万? 真能吹。 正觉得好笑,桌边停下一道身影。 同在一个学院,同为辅导员,两个当然认识。 李贞朝冯琳点点头,又点了点桌子。 林思成抬起头,略显茫然:“李师姐?一起吃点!” “已经吃过了,我远远的看着就像你!”李贞抿抿嘴,“你先吃,吃完找你说点事!” 林思成顿了一下:说什么,商教授让自己考研的事? 爷爷应该打过电话了,但想必商教授觉得还能拯救一下自己这个朽木之才,所以想当面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他摇摇头:“吃完就要上课了!” “耽误不了多久,顶多一堂课。” 这还不叫久? 林思成看了看对面那两位:“听肖玉珠说,王教授是新来的,还兼院领导,特严格!” 李贞又气又笑:院领导又怎么了,院长的课你又不是没旷过? 她刚要说什么,林思成一指对面:“不信你问这位师姐和师兄?” 李贞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两位,不就是新来的王教授的导助? 这么不巧? “行,那下节课我再来找你。”她抿着嘴笑了笑,“反正商教授今天一天都没课!” 果然,商教授让她来的?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不用麻烦师姐,下课了我自己去。” “你说的?” “我还能骗你?” “好!” 朝对面的两位点点头,李贞转身而去。 毕竟刚入职场,心思比较单纯,男老师一脸好奇:“同学是大四文保系的?” “对!” “商教授找你做什么?” 林思成张口就来:“没交作业!” 怎么可能? 堂堂教授,绝不至于因为学生不交作业,派自己的导助追到食堂来。 本能的,徐波的对林思成的印象又深了一分:爱吹牛不说,还满嘴跑火车。 林思成闷头吃饭,徐波也不好再问,正想和师姐再加深一下感情,冯琳指了指表:“时间快到了,还要准备物料!” “哦哦……对!” 三两下扒完碗里的粥,两人起了身。 随即,林思成的手机“嘀”的一声,屏幕亮了一下。 纯粹是下意识,男老师瞄了一眼:你尾号****的卡转账收入300000.00元,余额…… 个、十、百、千……三十万? 男老师头都麻了:真的是三十万? 他一个月工资才一千一。 …… “怎么会有三十万?” “他只是个学生啊?” “那可是三十万?” 冯琳顿了一下:没发现,这位徐老师的心理素质这么差? 一路上,他就跟丢了魂似的,边走边念叨,嘴里就没停过。 回了试验室,他还念叨? 她叹了口气:“徐老师,这一节课你休息吧!” “啊?师姐,为什么?” “你这个状态,哪里敢让你协助试验,万一把酸液浇到教授手上怎么办?” 徐波愣了愣,讪讪一笑:“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学生,他从哪赚的三十万?” “徐老师,你何必要纠结这个问题?就算这三十万是他捡的,和你、和你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还未落,门外“咦”的一声:“谁捡了三十万?” 两人回过头,王齐志提着笔记本电脑进了实验室。 “王教授!” 王齐志笑了笑:“我听你们说,谁捡了三十万?” “是林思成……刚才我们去食堂吃饭,正好和他坐在一张桌上。恰巧有人给他打电话,给他转了三十万……” “谁”王齐志愣了一下,“林思成?” “对,就上周,王教授您去教务中心,在楼底下碰到的那个学生!” 王齐志脸一黑:“他哪来的三十万?” 这小子把铁券卖了? 第30章 洗坏了赔你一块 2007年的三十万有多少? 如果在西京,能在市中心买一套大户型。 如果在京城,哪怕是在宇宙中心五道口,也能买他二十平。 但林思成就打了两个电话,三十万不但没够,还拉了十多万饥荒: 日本新宝全智能小型陶瓷电窑一台,4.7万美金。 佛山NKT实验室电动拉胚机一台,3万。各式陶土、釉料、碎瓷,6万。 还好是货到付款,庆幸的是手里还有块铁瓦,不然就只能啃老了。 正算着账,屏幕亮了一下:快上课了,你怎么还没来? 林思成顺手打字:马上到。 …… 实践课一律都在实验中心,但今天去的是新实验室,林思成七拐八绕,给肖玉珠发了两次短信,才算是找到地方。 同学都等在门口,还没进去。不过门开着,林思成探头瞅了一眼。 整体布局非常大,设备室也很多:分光、定性分析,X成像、红外扫描、超声波清洗,多功能冷焊、氩弧焊,以及金属修复,一应俱全。 林思成惊了一下:全只是其次,关键设备全是一水儿的进口货。林林总总算一下,少说也有三四千万。 应该算是镇校之宝了,别说学生,学院的教授估计都没用过几次。 他又瞅了瞅电子屏上的标题:铜文物塑形与加固。 满共才上了三堂课,进度怎么这么快? 看他站在最后面,肖玉珠凑了过来,又抽了抽鼻子:好哇,吃饭不叫我? 但随即,她又看到林思成鼓囊囊的白大褂口袋:一边龙眼包,一边豆浆。 肖玉珠笑咪咪的伸出手,被林思成拍了回去。 确实是给她带的,但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笨,我到楼梯口吃!” “还有十分钟,能来得及?” “嘁,你再带两笼试试?”肖玉珠拽了他一把,“走!” “我吃过了!” “谁让你吃了?我是让你放哨!” “把你能的?” 肖珠玉“呵”的一声:“下次上课再想干什么,别找我啊!” 咦,还真别说。 林思成点点头:“走!” 两人走向楼梯口,队伍中传来几声冷哼,全是女生。 …… 龙眼大的包子,肖玉珠一口一个。 林思成靠着窗台:“这位新来的王教授,是不是要开项目?” “啊,没听说过?” 应该是还没公布,但林思成估计,肯定已经上过校会。 “挺厉害的!” “谁,你说王教授?”肖玉珠“呼噜噜”的吸着豆浆,“就感觉挺年青,顶多三十五六,比商教授还小。” 林思成笑了笑。 这不是年纪大不大的问题。 给本科生授课而已,用的却是学院最大的实验室,课题进度还这么快? 再结合他新入职的身份,这明显是要从大四本科生中挑牛马,甚至是研究生。 而如果从文保角度而言,陕省最具有研究和保护价值的,当然是商周、秦汉时期的金石,其中自然包括铜器。 相应的,参与研究的机构、单位也就多,整体研究水平也就高。往往一个子项目,会有十几,几十个单位争抢。 无限缩小,放在西北大学,甚至放在文保系也一样:十多个教授,至少三分之一研究石刻与铜器。 所以,初来乍到,能从这么多前辈手中抢课题,除了关系够硬之外,水平足够高才行。 “你还说他兼院领导?” “嗯,院团委副书记!” 啧,技术加行政,厉害了! 关键是这个年纪,这个级别? 林思成压低声音:“你不是要考研吗,我建议别报北大了,就报这个!” “啊,为什么?” “我猜,这可能是根金大腿!” 等研毕,留校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肖玉珠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听我的准没错!” “我考虑考虑!” 她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正想着往哪里扔,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随后,班导和王齐志拐过拐角。 肖玉珠缩了一下脑袋,把杯子藏在身后,又拉了拉林思成:“走了!” 但没拉动。 抬起头再看,林思成跟冻住了一样。眼皮扑棱了一下,又扑棱了一下。 不是……你不是在宝鸡青铜研究院吗? 几天没见,摇身一变,就成了文保系的教授? 王志齐一抬头,顿时就乐了。 他刚才还在想:大四的课上了好几堂,却连这小子的人影都没见着,今天可算是逮到了。 却不想,主动送上了门? “杨老师,你先组织学生!” “好的王教授!” 班导使了个眼色,肖玉珠乖溜溜的跟在后面。 林思成回过神,刚要打招呼,王志齐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把铁券卖了?” 怎么可能? “我洗都还没洗?” “还没洗……那你哪来的三十万?” 咦,那两个助教嘴挺碎? “在小东门淘了件金刚亥母,卖给了荣宝斋!” “啥东西?” “元朝时期,密宗的金刚亥母!” 王齐志不是没听清,而是太过惊奇。 藏传密宗圣母,绝对算是冷门文物中冷门文物。说句不夸张的话:摆他面前,王齐志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倒不奇怪,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但为什么换成林思成,这两句话就不适用了? 第一次是当代内参,第二次是明朝铁券,第三次是密宗文物。 不但材质千差万别,甚至年代都差着好远。 “自己淘的?” “哦,当时商教授的助教李贞学姐也在,还有刚刚您看到的那位肖同学。” 一个助教,还是搞陶瓷的,另一个是本科生……那肯定没什么关系。 王齐志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下次再要去小东门,要不要把这小子带上? 林思成没察觉他脸上异样,还在盯着王齐志的手看:“您不是在宝鸡吗?” “六月份就调过来了,我趁机休息了两个月。” “还兼院领导?”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齐志扶了扶眼镜,“我在宝鸡青铜博物院,就负责文保部门!” 林思成秒懂。 级别放在这里,既便是换了单位,也必须安排具体的职务。但估计学校一时不好安排,就给他弄团委去了。 就挺不伦不类的。 “先上课,完了再聊!”王齐志看了看表,“这都一周多了,铁券你怎么还没洗?” 我倒是想洗。 但纯手工太慢,调配药水也麻烦。想用仪器,就得找专业的实验室……咦? 他眼睛一亮,想起了刚看到的那台超声波清洗仪和多功能金属修复仪。 “王教授,你哪天还有实践课?” 王齐志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实验室我倒是天天都在用,但问题是,你让谁操作?” 林思成点点头:“我啊!” 你? 我都不行! 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林思成说的:虽然铜和铁同属金属文物,但锈蚀因素也罢,修复条件也罢,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皱着眉头:“洗坏了怎么办?” 林思成拍着胸口:“洗坏了赔你一块,不要钱!” 王齐志:“呵呵……” 第31章 我这就滚! 太阳刚刚西斜,指针指向五点。 “吱呀”,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林思成走了进来。 冯琳和徐波下意识的抬起头。 这不就早上在餐厅碰到的那个学生? 徐波眉头一皱:“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林思成愣了一下:不是,你他妈吃枪药了? 王齐志紧随齐后,手里提着铁券。 他看了一眼:“小徐先下班吧!” “啊,王教授?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下班吧!” 王齐志的神情有些严肃,徐波再没敢争,脱下了手套。 人刚走,王齐志看着冯琳:“怎么招的人?” 冯琳低下头:“王教授,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徐波的嫉妒心这么重。 这样的性格,没哪个导师会喜欢,因为谁也不想自己的实验室出现第二个朱玲。 “王教授,明天我会去教研中心重新协调!” “嗯!”王齐志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放下铁瓦,又招招手,“来!” 来就来。 林思成脱了外套,穿上防护服进了红外反射成像室。 冯琳吓了一跳。 里面的设备要好几百万,平时连徐波都没资格动,至多抹抹灰。 她忙走了过来:“林同学,要不要帮忙?” “不用管他!”王齐志挥挥手,“你做记录!” 导师这样安排,冯琳哪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取过文件夹,抽出表格。 但着实不放心,眼睛紧紧的盯着监控。 先开机预热,顺手把铁瓦丢进冰箱,林思成开始设置参数。 “辐射率0.07!” “黑体源校准:湿度10~40HR,温差-20℃至150℃。” “伪虹映射:铁红模式!” 冯琳猛的抬起头,盯着王齐志:不是……他竟然真的懂? 辐射率就罢了,但不是文保相关的研究生,哪知道什么黑源体校准和伪虹映射? 别说调参数,就这两个词,听都听不懂。 王齐志点点桌子:“你看我干嘛,记啊?” “哦哦~” 她低下头,瞅了一眼监控仪,飞快的抄。 王志齐也很奇怪。 林思成讲过,他跟着林教授进过实验室,且不止一次。而且讲的头头是道,基本的仪器操作流程肯定懂。 不然王齐志不会让他进设备室。 王齐志奇怪的是:林思成的这份随性、松驰,以及熟悉感。 他头都不用回,就知道仪表台在哪、托盘在哪,光源和感显在哪。 只需瞄一眼,就知道角度相差多少,又该怎么调。 没进过成百上千次的实验室,绝不可能这么熟练。 其他人不用比,就旁边的冯琳,感觉都要比他差一些。 不,应该是差好多,这小子已经开始检测了: 多点扫描、动态监测…… 图像动结、标注、矩阵数据导出…… 热图叠加、精准定位缺陷…… 线状温差代标识,分析…… 王齐志看的一愣一愣。 常言隔行如隔山,同为金属文物,铜修复与铁修复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何况是陶瓷? 也别以为用的是同一台检测仪器,但操作时的流程和所需条件天差地别。 所以王齐志已经做好了随时指点的准备。 但他还没来得及指点,林思成已经把检测做了大半。 咦,不对……导出的图像怎么这么怪? 王齐志眨巴着眼睛:“铁文物表层穿透结合式成像……不是,他从哪学来的?” 旁边的冯琳更是瞪圆了眼睛。 不夸张,像林思成现在做的这个,她真不会做:铁文物结合式成像,这台仪器倒是有这个功能,但她压根就没学过。 说准确点:西大就不教。 全国就一所院校有相关课程:北大文博。 而且只有涉及铁文物保护方向的研究生才会学…… 两人正怔愣着,话筒里传来林思成的声音:“记录!” “浮锈成份:Fe?O?、Fe?O?……” “中层及底层:α-FeOOH、β-FeOOH、γ-FeOOH……” “氢氧化物:Fe(OH)?、Fe(OH)?……氯离子化合物:FeCl?、FeCl?……” “硫酸盐:FeSO?……碳酸盐:如FePO?……” 冯琳搅了一脑袋浆糊,拿起笔,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完了? 这是林思成根据眼测推断的,仪器上压根就不显示。 关键是她一时走神,一个都没记住。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思成提着铁瓦出了成像室。 王齐志一脸狐疑:“你从哪学的穿透式成像?” “书上!” 啥玩意? “那本书上?” 林思成不紧不慢的脱着防护服: “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学报》,2006年第八期。” “社科院,《考古》,2006年第十一期。” “北大文博,《考古学研究》,2006第六期!” 王齐志眼都直了:“林思成,你扯什么蛋?” 林思成暗暗一叹:扯蛋不至于,但确实有些敷衍。 但总不能藏着不用? 那是没罪受,给自己找罪受。 再说了,又不是什么绝密技术? 林思成放下铁券,戴上手套和口罩开始调药水:“王教授,我真没骗你,不信你查!” 王齐志嗫动着嘴唇,骂娘的话涌到了嗓子眼。 这是查不查期刊,要不要证实期刊中有没有相关论文的问题吗? 按林思成这种说法,随便翻一遍期刊,看一眼论文就能学会最先进的科学检测知识,岂不是遍地都是科学家? 但反过来再说:全国教授相关技术的,就只有北大,如果不是看书学的,他能从哪学? 正暗暗猜着,飘来几丝刺鼻的味道,王齐志眯起了眼睛: 林思成拿着一堆瓶瓶罐罐,正在往一块兑。草酸、醋梭、柠檬酸、盐酸…… 王齐志眼皮一跳:“你干什么?” 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除锈啊?” “不是……有超声波为什么不用?” “太慢,而且最后还得洗!” “那为什么不用茶,电解液也行啊?” “要好多遍,还不如一步到位!” 洗了晒,晒了洗,还不能烘干。 等洗出来,电窑早到了。 “一步到位个屁? 再是隔行如隔山,王齐志还能不懂酸液对金属文物的危害? 还当着他的面,还在他的试验室? 这算什么? 这是对一个文物保护研究工作者赤裸裸的侮辱。 王齐志气的肝疼,一把把林思成揪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林思成哭笑不得:“王教授,我挺缺钱,还着急用!” 王齐志愣了愣,又咬咬牙:“五十万!” “啥?” “五十万,我待会打你卡上!”王齐志黑着脸,指着门口,“现在给我滚!” 哈哈,多少? 林思成之前还想:既便王教授懂行,顶多也就三十万。 结果倒好:王教授一生气,翻了快一倍? 他麻利的脱下手套,眉开眼笑的勾了勾腰:“好嘞王教授,我这就滚!” 第32章 有些人,总是与众不同 “咕嘟,咕嘟……” 实验室里弥漫着茶香,铁券静静的躺在茶液的底部,时不时的冒个汽泡。 这是让茶叶单宁与锈层生成反应,静态浸泡二十四小时,捞出晒干后再利用超声波频振除锈。 需要反复五到六次,时长一个星期以上。 但林思成在短信里说,这样洗不净,还需要电除液、螯合剂处理,才能将浮锈和有害锈洗掉。 之后还需要脱盐,除氯、缓蚀、封护等等流程。 还列举了详细步骤,用短信给他发了过来。但说实话,王齐志看的并不是很懂。 也不止是他,除了社科院、北工大材料系、国家文物局、国博、BJ文物局等几个有数的单位,全国懂的人没几个。 包括这几个单位也是从去年开始,“铁质文物保护计划”被国家列为“十一五重点社科研究项目”之后,才着手研究。 在此之前,国内铁质文物保护修复技术基本等于空白。原因很简单:国家没钱,只能先重后轻,先急后缓。 也是因此,林思成提到的那几篇论文,才会集中在2006年。 同样是因此,王齐志才觉得奇怪:等于除了期刊论文,林思成再没有任何能接触到这类信息的渠道和途径。 但要说就凭几篇论文,林思成就能看懂具体的技术内容、然后吃透,甚至把具体的实验细节、精准数据倒推出来,那是扯寄巴蛋。 别说林思成,爱因斯坦都不行。 可是问题又来了:他给国家文物局的朋友打了电话,朋友竟然说,林思成发给他的,就是标准的铁器文物修复流程。 包括林思成刚刚配的那瓶酸液:如果王齐志检测无误,那就是标准的“铁器快速除锈溶液”。 是有危害不假,但完全可控。 更关键在于:专利才刚申请下来,研发单位北化工还没有开始量产,林思成是如何知道具体的配比数据的? 越想越奇怪,王齐志感觉这学生满身都是问号。 键盘响了几声,王齐志回过神。 冯琳盯着电脑屏幕,嘴唇紧咬,双眼圆突,恨不得挤出来一样。 仔细再看:《考古学报》,2006年第8期:紫外线成像:表层穿透结合成像技术在铁器锈层成分分析中的应用。 研究内容没问题,期刊也没问题,主办单位更没问题。 有问题是林思成:谁看期刊,会把年月日也记那么清楚? 这么一想,那小子更怪了。 他点了点桌子:“小冯,下班吧!” “啊?哦哦好的……” 冯琳回过神来,握着鼠标,不停的点着叉。王齐志才发现,她打开的不止这一篇,而是好多篇,全是林思成之前提到过的期刊和论文。 看来是受刺激了? 很正常。 我还是教授呢,不照样也被惊的一愣一愣? 正这样想,冯琳抬起头,神情中带着羞愧,眼神中透着惊疑,乃至迷茫:“王教授,这些论文……我都看不懂!” 王齐志嗫动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安慰。 隔行如隔山,你看不懂才正常。 包括刚刚林思成发给他的流程,并封存的那份药水,他不也没看懂? 王齐志叹了口气:“术业有专攻,你和他的研究方向不一样。” 是这样的吗? 冯琳咬了咬嘴唇:“可是王教授,林思成他才大四?而且……而且……他之前还挂那么多科?” 王齐志无言以对:对啊,林思成才大四,从何而来的“研究”? 而且还是个学渣? 他倒是听过传言:林思成不想读西大,因此和林教授闹别扭,故意摆烂,门门都挂科。 但私底下比谁都好学,比谁都学得快。 但再是学得快,也不可能门门都学得快吧? 更不可能优秀到门门都往别人的脸上秀的程度? 鉴赏、捡漏还可以说是家学渊源,那研究呢? 不进实验室,靠纸上谈兵,想都别想。 想了想,王齐志说了一句格外有逼格的话:“有的人,总是与众不同!” 稍一顿,他又笑了笑:“别纠结了,下班吧!” 冯琳深深的叹了口气:“好的王教授!” 生活要继续,工作更要继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确实没必要耿耿于怀。 冯琳关了电脑,又关了灯。 出了实验室,又锁好门,她突然想了起来:“王教授,既然实验室要招实习生,能不能把林思成招进来?” 王齐志怔了一下:咦,自己怎么没想到? 实习生当然不可能,他愿意招,林思成愿不愿意来? 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几十万的赚,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才愿意一天十二小时当牛马,一个月工资不上千。 但可以让他读研究生,现在他是大四第一学期,时间不正正好? 稍琢磨了一下,王齐正又摇头。 前两天,他还听人说,教《科学考古》的刘教授,研究陶瓷修复的商教授都想让林思成考他们的研究生。 当时好多人都说,就林思成那个草包样,考是别想了,除非这两位硬保,所以肯定是林教授走了后门。 他当时还怀疑了一下,现在看来,还真就怀疑的没问题: 如果林思成是草包,怎么可能只是看一眼他的手,就推断出他的职业,甚至是具体的工作地址,乃至单位? 这小子是锥在囊中,锋芒隐露,快藏不住了。 所以,就算自己想招,他也未必愿意来:毕竟从商业角度而言,搞铜器的,肯定不如搞瓷器的,要考也是考商妍的研究生。 因为铜器国家不让卖。 但事在人为。 想了想,王齐志拿出手机,但连着打了两遍,却一直提示通话中。 算了,明天当面问问他。 “你联系一下杨老师,问问明天文保一班都有什么课,要有时间,我叫林思成过来当面谈一下。” “好的王教授!” 冯琳应了一声,拔通了电话。 过了一会,冯琳挂了手机:“王教授,明天文保一班就两堂主课:土遗址保护和石窑加固……但杨老师说,林思成又请假了,说是他哥哥病了!” 这不又扯淡? 学院的老师都知道,林思成是三代单传,就是这个原因,林教授才把他管那么严。 所以,他哪来的哥? 王齐志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你哪来的哥? 手机一震,林思成瞄了一眼。 不是……自己请完假才几分钟,王教授怎么知道的? 至于哥,亲的没有,干的还没有? 第33章 我不卖了 林思成和顾明是正经八百的干兄弟。 那时还是九十年代,各行各业都乱,包括古玩。所以没出意外,老爷子被人给盯上了。 过程很惊险,要不是运气好碰到顾开山,老爷子命就没了。 自那以后,老爷子就多了个干孙子。所以,顾明那声“咱爷”并不是乱叫的。 两人又一块玩到大,顾明找他帮忙,他旷课都得帮。 倒也不复杂:他追的那女孩家里有长辈过生日,长辈喜欢老物件,女孩投其所好,物色了好久。 恰好被顾明知道了,自告奋勇,说他干爷,干弟都是行家。 女孩起初不信,顾明直接把爷爷以前的工作照拍了一张。女孩一看,哇赛:西大文保教授、考古学专家…… 但干爷是别想了,还在医院,就只能让干弟出马。 林思成当然乐意:顾明和谁谈都行,反正别谈前世那位。 爱一个人旅游,还超爱打麻将,且一打就是一宿的女人,想不出轨都难…… 正暗暗转念,“吱”的一声,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顾明和女孩坐在后座,女孩扎着马尾,皮肤白晢,五官很是清秀。 “信芳,这就是我经常给你说的林思成,在西大读文保,今年大四……这是李信芳,我医院的同事!” 女孩落落大方:“你好!” 果然不是前世那一位? 林思成精神一振:“你好你好,还没吃饭吧?” 顾明眨巴着眼睛:“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你没吃?” 狗东西,早说啊,白白的小区门口站这么久? 暗暗骂了一声,林思成坐进副驾驶:“我也吃过了,东西在哪,咱们直接过去。” “在西仓!” 一听西仓,林思成心凉了半截:他之前还铆着劲,准备好好的露一手,好给顾明涨涨脸。 但西仓……马未都来了都得空手回去,女孩自己物色的物件,可想而知? 但没关系。 实在不行,就请郝师兄帮忙,荣宝斋什么样的物件没有? 转念间,出租车启动,半个小时后到了西仓。 可能是早上的关系,味道没上次来时那么重。人也很少,三三两两,稀稀落落。 女孩在前面带路,三人进了一家玉器店铺。 比上次老宋的那间大许多,也亮堂许多,一水儿的玻璃展柜,射灯打的极足。 材质形形色色,器形五花八门。 应该来的次数不少,他们刚进门,老板就迎了上来。 “李医生,来看那盘朝珠?” “对,麻烦老板给拿一下,让我朋友看一眼!” 老板点了点头,又往后瞄了一眼,脸上浮出一丝失望:这次带的人,怎么这么年轻? 年轻就代表没经验,没眼力,能拿什么主意? 看到最后,十有八九会来一句:我也看不准…… 算了,顾客是上帝,就等着这一单过年呢。 暗暗一叹,老板进了里间,拿出了一口盒子。 李信芳很干脆,往后一递:“林思成,麻烦你了!” “应该的!”林思成接了过来。 巴掌大小,入手稍重,木色深沉,隐约有一股降香味。 盒子挺真,正宗的海南黄花梨,年头也挺老,至少也是清晚。 不过雕工和漆工都一般,应该出自小作坊。 瞄了一眼,林思成顺手打开,一抹幽绿的莹光映入眼帘。 朝珠,还是和田碧玉? 质地细腻,触感油润,色泽柔和,正儿八经的和田山料。 毛孔星罗,絮纹交叠,砣工痕自然流畅,摆明是纯手工。 有明显的因长时间氧化而形成的哑光膜,穿线的小孔边缘玉质稍暗,证明经常盘磨,且已经有许多年。 如果只看珠子,还真就像是真的,年代至少在两百年往上,大约清中时期。 唯有一点:珠子有些小,又是玉质,在清朝朝珠中属“杂宝”,为文五品,武四品以下佩戴。 再看佛头、坠角……林思成稍稍一愣:不太对啊? 这几样,竟然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 怕没看准,林思成仔细的瞅了几眼:没错,佛头是清中的,坠角却是清晚民国。 扒开再一瞅丝绳,倒是石青绦,看着也挺旧,但因磨损而扯出的毛丝太多。 凑近再一闻,林思成暗暗一叹:牛油浸的! 关键是珠子的味道也不对…… 看了几眼,又闻了几遍,他把朝珠放了回去,合上盒盖。 刚要还回去,他又一顿:“光买盒子行不行?” 李信芳愣了一下:“啊?” 意思就是不行? 那算了。 林思成把盒子放在柜台上,轻轻往里一推。 老板眼皮直跳:不是……你小子几个意思? 你要是问问价,说句“价太高”,或是压根没看明白,模棱两可的说句“看不懂”,老板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偏偏林思成不问珠子问盒子,还一幅“我已经看穿了”的模样,老板就感觉跟吃了那啥一样。 水仙不开花,你小子装蒜来了? 装也就罢了,万一出门一顿胡咧咧,李医生万一信了,我这大清的朝珠卖给谁?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老板眼一斜:“年轻人,看明白没有?你要觉得有问题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藏着掖着。” 林思成乐了:“确实会看一点,那我真说了?” “没事,你尽管说!” “好,青绦用的倒是蚕丝,但编出来不超过三年。为了显旧,在柱子上抹牛油,然后不停的缠绞…… 佛头和坠角倒是真的,但一为嘉庆之前,一为光绪之后,差了整整一百年……” “珠子也是真的,但并非朝珠,而是佛珠……说简单点,和尚用的!” 林思成每说一句,老板的脸就青一份,最后听到“和尚用的”,都成绿的了:“我好好的三品大员的朝珠,怎么就成了和尚……你会看个锤子你会看?” “是吗?我还会闻……” 林思成笑了一声:“黄熟、茵陈、白芸、柏木、荆芥、丁香……另有茶叶三样:武夷、六安、黄茶,并果子两样:红枣、核桃。还有五样干枝:桃、柳、桑、槐、楮……” “去找个中药老师傅:你那珠子孔中的香味但凡少一味,这珠子我买了,价任你开……” 老板跟冻住了一样,嗫喏着嘴唇,却不敢往外吐一个字。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多的香味,但他至少知道,这串珠子收过来之前,确实供在寺庙里,且挂在佛龛上薰了好多年。 但他娘的见鬼了? 他盯着林思成,嘴唇止不住的打哆嗦:“我……我不卖了……” 第34章 念出法随 三人出了店铺,李信芳偏着头,两只眼睛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上上周,顾明告诉她,说她干爷爷是什么专家的时候,她还不太信。 直到顾明拿来照片,她半信半疑的打问了一下,才知道顾明没说谎:林长青教授在古玩界、鉴定界相当有名,在西京,乃至整个省都能排得上号。 之后,准备请爷爷帮忙的时候,顾明又说爷爷在住院,但他干弟弟也很厉害。 李信芳当然不信。 虎父犬子的多了,何况还隔着一辈。再说才是大四,能有多少经验,多少眼力? 但可以让顾明的弟弟看一看,加深一下关系,等林教授出院后,再请他帮忙的把握也能大一些。 所以,她今天完全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来的,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玉器店的老板就跟见了鬼一样,就差问:你怎么知道……所以,那盘朝珠能是真的? 万幸,万幸,差那么一点,大几万就没了…… 她吐了口气,看了看眉眼间略显稚气的林思成:真人不露相,确实没看出来。 顾明也没好到哪,但他惊奇不是林思成的眼力:这个他已经见识了好几次,算是见怪不怪。 他惊奇的是林思成的鼻子:他当时说的香料少些也有十多种,狗都不一定能闻出来吧? “你说的那是什么?就最后那个:又是中药,又是茶,又是果子树枝那个!” “乌卜藏香!” “什么?” “藏语bsangs的音译,意指祭天、祭神、祭佛,传统译为‘煨桑’,是元、明、清时期喇嘛教格鲁派最为隆重的祭祀仪式……祭祀时所用的香,便称乌卜藏香,又称天香、神香…… 因香味过于浓郁,且刺鼻,所以并没有在中原地区流行,只是在藏、蒙等地区的喇嘛庙中使用。 而那串珠子穿绳的孔中残留烟垢不少,所以收来之前应该在喇嘛庙中祭供,且足够久,至少也有几十年。所以,就不可能是什么朝珠,只多算是和尚的念珠。” 李信芳很是惊奇:西大好像不教这个? 但她没吱声。 顾明又琢磨了一下:“虽然是念珠,但毕竟是玉石的,价值应该不低?” “是有一些,但与朝珠相比,价值也罢,意义也罢,天差地别……”林思成稍顿了一下,“再者,当作寿礼也不合适。” “为什么?” “记不记得,朝珠的玉珠中间,还有四颗大珠?” “记得!”顾明回忆了一下,“不怎么亮,还有点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挺碜人!” 碜人就对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那是嘎巴拉!” 两人齐齐的愣了一下:人的天灵盖? 李信芳当然知道那四颗珠子是骨头雕的,之前还问过,老板说是犀骨。 但现在再想:那盘朝珠既然供在喇嘛庙,那肯定是庙中已圆寂的喇嘛遗物。再想想藏传佛教的某些习俗…… “唰”一下,小脸儿就白了。 “林思成,今天多亏了你!” 顾明也反应过来:和什么骨头无关,关键在于,这东西拿来送礼的,而且还是寿礼。 结果你送死人骨头? 哈哈,林思成今天这忙帮大了。 他暗暗的竖了个大拇指,林思成笑了笑:“应该的,你要是不急,就慢慢找。要是急,让顾明再帮你想办法!” “确实有些急,主要是那位叔叔的身份有些物殊,一般的东西他不收,就只能投其所好。” 明白了,对方是当官的,有事要求人家办。 林思成想了想:“这样,你下午再请半天假,让顾明陪着你,咱们去一趟荣宝斋!” “我肯定有时间,但荣宝斋需要提前订,估计来不及。” 确实。 荣宝斋主要经营书画用纸、文房四宝,其次代客订购名人字画、篆刻作品,以及其它文玩。 关键就在于“代订”:你要先去预定,人家要先看仓库里有没有。如果没有,再看有没有登记预售的客户。 比如字画作品,荣宝斋本身就搞这方面的收藏,如果西京没有,可以从京城或是天津调。 但如果是其它类,就只能慢慢寻摸,你如果要的太急,荣宝斋就会拒单。 “能不能具休些,比如什么品类?” “最好是玉器!” “那就肯定有。” 确实有,问题是:不是内部会员,人家不卖。 而想成为会员,必须三位以上,且五年以上的老会员联名举荐……就挺想不通,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林思成想了想:“你别急,我有一位朋友在里面上班,我待会打电话问一问!” 肯定没用。 她爸是常客,认识荣宝斋的好几位经理,也照样没用。 李信芳还是道了声谢:“那麻烦你了!” 林思成点点头:“应该的。” 顾明懵懵懂懂:“为什么非得是荣宝斋?” 李信芳叹了口气:“至少没假货,东西来历也有保证!” 就像刚才那盘朝珠,真假先不说,差一点就弄巧成拙。 顾明明白了,又瞄了瞄林思成,意思是:要不要让咱爷出面。 林思成摇摇头:杀鸡焉用宰牛刀? 市场里太吵,等出去后就给郝师兄打个电话问问。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嘿,给我站住,跑什么跑?” 林思成下意识的回过身,顿时一乐:真就这么巧? 刚还念叨郝师兄,郝师兄就冒了出来? 这算什么,念出法随? …… “你小子又逃课?” “开什么玩笑,我好学生来着。” “你要是好学生,我就是劳模。正好……”郝钧一搂林思成的脖子:“走!” “去哪?” “去老宋那,看有没有第二把曼生壶?” 想什么好事呢? 如果有,老宋那天就拿出来了。 林思成往后指了指:“我还有朋友在!” 郝钧抬起头,看到顾明和李信芳,才知道他是给朋友掌眼来了。 “那好,你们先逛,老关还等着呢!” “关主任也在?” “就是他撺掇的,说他先去套一下老宋,问问那把壶是从哪进的。要是能问出来,我再出面!” 林思成摇头:“我估计悬!” 郝钧深有同感:“我也觉得,但老关说,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嘀嘀咕咕,顾明还在奇怪:这人岁数和林叔差不多,却和林思成勾肩搭背? 而身边的李信芳眼睛都直了,去了好几趟,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位:西京荣宝斋总经理,民艺协会秘书长。 所以,林思成说的“我有一位朋友”,指的就是他? 第35 章 就是这么不巧 下意识的,李信芳想起陪着父亲去荣宝斋,店里的经理被她爸缠的没办法,把郝总经理请出来的那一幕: 一本正经,肃然危坐:“李总,我也不瞒你:你要的东西店里确实有,但确实不好意思……” 再看眼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要不是印象太深,她都有些不敢认。 两人说了几句,郝钧要走,林思成又拉住他:“关主任还没打电话,你着什么急?正好找你帮个忙:店里有没有玉器,给我匀一件?” “你先说谁要?” 咦,这还分档次的? 林思成灵机一动:“我爷他干孙的准女朋友她爸!” 郝钧在脑子里绕了好半天,又往后看了看:“你直接说你亲戚不就行了?” “你就说有没有?” “有!”郝钧点点头,“但你得具体点,既便是书房文物,既便是玉器,不同的物件属性和蕴义也有不同。” “我知道,是用来送礼的,寿礼,对方职位不低!” 林思成回了一句,又往后看看:“李医生,能不能多透露一些!” 李信芳猛的怔住:这就办成了? 她努努的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叔叔在司法机构工作。” “那就印章,再合适不过!” 郝钧一锤定音,“但不用去店里,手续麻烦不说,价格也高……老关手里有好几方,全是名家之作:高凤翔、张燕昌、厉良玉……更有一方吴昌硕的乌鸦皮……” 林思成惊了一下:乌鸦皮即黑田黄,既便在田黄中也是上品中的上品,且是吴昌硕篆刻? 就算在2007年,也得百万以上。 看他不吱声,还以为林思成担心关兴民不愿意出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那东西老关确实挺稀罕,但也要分人!” 昨晚上两人打电话,说要来西仓时,老关还提到了林思成:这小孩眼力不错,心性更不错…… 总结成一句话:看对眼了! “吴昌硕就算了!”林思成往后看了一眼,“李医生,你问问叔叔,高凤翔的印行不行!” 有名气,但不是太高,至少没吴昌硕那么扎眼。形象正面,还做过官。 李信芳连连点头:“肯定行!” “还是问一下的好!” “好好好……我现在就问!” 李信芳面色潮红,连忙拿出手机。 由不得她不激动:她爸好话说尽,卑恭谦逊,郝秘书长都没松口,林思成就用了几句话? 而她再是不懂,也知道田黄石是什么,吴昌硕又是谁。 她爸知道了,绝对能笑疯。 要先等她打完电话,再去找关兴民,林思成又随口问了问:“关主任喜好金石篆刻?” “没有金,只有石,也不只是印,凡是玉器,他都喜欢捣鼓。” “藏传佛珠呢,喜不喜欢?和田青玉,清中时期,不过四颗结珠是嘎巴拉!” “他肯定不要,但有人要。”郝钧眼睛一亮,“我有个客人是藏族,你上次那樽佛像就卖给了他,出手贼爽快。” 确实挺爽快,二十万左右的佛像,硬是被郝钧卖了三十七万。交完税,刚刚好三十万。 “那你待会儿去问问,拐个弯就到。要价也不算高,才十六万。而且老板被我打击的不轻,你去了还能杀杀价……” 林思成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郝钧睁圆了眼睛。 乌藏卜香,这玩意有多冷门? 别说闻,他专业学印度、佛教考古的,见都没见过几回。 关键是配方极复杂,林林总总三十多种配料。林思成倒好,一味不差? 牵条警犬过来行不行? 林思成摸了摸鼻子:“你盯着我干嘛?” “没干嘛!”郝钧错开眼神,“你不去?” “算了,别没事找事,被揍一顿!” 这样的吗? 确实有点,但郝钧清楚,林思成这是投桃报李。 给普通人,嘎巴拉是人骨,但给藏传佛教信徒,绝对是最圣洁的圣物:不是大喇嘛舍利,串不到玉石佛珠上,更不可能放在佛龛里供好多年。 如果卖给买了佛像的那位客户,三个十六万,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郝钧叹了一口气:昨晚老关怎么说来着? 那小孩有点轴,有恩必服,有情必还…… 正暗暗感慨,手机一响。郝钧刚掏出来,却又挂断了。 随即,关兴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咦,小林,老郝叫你来的?” “哪,这小子逃课!” “哈哈……”关兴民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你爷被你摁在医院,你却跑出来潇洒?” 林思成也笑:“帮亲戚看件东西!” 郝钧又说了印的事情,关兴民连丝推辞都没打,让林思成去他家,想要哪方随便挑。 又聊了几句,李信芳打完电话,和顾明走了过来。林思成刚要介绍,李信芳一声低呼:“关叔叔?” 关兴民愣了一下,想起林思成刚说的那些话,脸色越来越古怪。 “那边那位是我爷爷的干孙,他爸您应该知道:顾开山,在南院门所……” “他旁边打电话的是他对象,两人刚有一撇,正好他对象的爸爸要送礼……” “具体干什么的没好问,只说是在司法机关上班,估计是要求人办事,职位不低……” 所以,林思成他爷的干孙的准对象的爸爸,要送礼办事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李信芳更是目瞪口呆。 她倒是听到,林思成郝钧多次提到“关主任”,但关兴民对外的职务称呼是“处长”,所以,压根就没往一块想。 这下好了,还怎么送? 郝钧也被惊的不轻:其实第一眼,他就认出了李信芳,但不熟,就没吱声。 林思成更是一脸懵: 叔叔在司法机关……关兴民在公安局。 职级不低……鉴证中心副主任是正处还是副处来着? 喜好收藏……不喜好收藏,关兴民进不了收藏家协会。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不巧? 怕不是弄巧成拙,好心办了坏事? 正直觉不妙,关兴民“哈哈哈”的笑了一声:“小李,回去给你爸说,明天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什么都不要带,带了就不要来!” 稍一顿,他又笑着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打个电话就行,你搞这么麻烦?” 李信芳晕乎乎的,想说声谢谢,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她爸抓心挠肺,愁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就这么办成了? 第36章 考都不用考 给父亲打完电话,过了好久,李信芳的手还在抖。 公司被封,不论公私,所有账户被冻结。 合伙人判刑,父亲破产,并负债千万…… 但突然间,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哪怕只是一丝转机,但总比什么希望都看不到,眼睁睁的等死的强。 李信芳猛呼一口气,睫毛上粘着泪珠,瞳孔中闪烁着星光:“顾明,谢谢你!” 顾明憨憨的笑了一下。 李信芳最该谢的肯定是林思成。但他说不用:李医生,你要谢就谢顾明…… “你先忙家里的事,等办的差不多了,我和你请他吃顿饭!” 如果事情办成,吃一顿饭哪能够? “好!”李信芳重重点头,又想起刚才遇到关兴民的那一幕,“林思成,他真的才大四?” 这还能有假? “对啊,他今天还是请假出来的。” 如果只是大四,怎么会认识那两位? “那你有没有见过郝秘书长和关主任?” 顾明很认真的想了想:“没印象,可能是爷爷的朋友!” 不可能。 如果是长辈的朋友,不会那么随意的和林思成开玩笑,更不可能和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李信芳也很肯定,那两位和林思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就像郝秘书长,感觉和林思成就像是“哥们儿”一样? 还有关主任:父亲费尽心机,头发都不知愁白了多少,却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 但只是因为自己认识林思成,关主任答应见面不说,甚至让父亲去他办公室? 这分明是事情能办的意思…… 想不通。 其实也不用想。 “顾明,林思成对你挺好!” “当然,光屁股玩到大,我帮他背了多少黑锅,替他挨了多少顿揍?不信改天你问问他:他数得过来吗他?” 李信芳笑出了声:“你换科室,就是他建议的?” 顾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哪是建议?那是撺掇! 也不知道狗东西给老顾说了什么,爷爷住院的第二天,老顾就到医院找领导,给他调到了后勤。 这下好了:他检验医生干的好好的,现在成了打杂的? “万樱呢,也是他不让你追的?” “哪有?”顾明头摇的波浪鼓一样,“就没追过好不好?” “没事,追就追了!” 顾明咬死不认:“真没追过!” 李信芳笑了笑。 上上周她值夜班,路过总务科,正好听到顾明和林思成吵架。 开着免提,声音特大: “顾明,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泡妞送礼物,送他妈麻将桌的?” “一打就是一宿,今天摸的是牌,明天就能摸手,再过几天,手就摸到裙子里了……” “等结了婚生了娃,你前脚出门值夜班,她后脚出门去打牌……打到半夜,和牌友小宾馆一开……啧,她倒是爽歪歪,你娃就只能在家里哇哇哭……” 不夸张,当时顾明的脸都绿了。 自那以后,顾明见了万樱就躲着走…… 明明心情还很沉重,不知道为什么,李信芳一想起顾明当时的表情,就想笑。 …… “啪~” 打火机冒出火焰,林思成遮着风,关兴民“兹”的吸了一口,鼻孔里飘出几缕白烟。 “来一根?” “还不会!” 林思成摇摇头,稍稍一顿:“关主任,刚才的事情,会不会……很麻烦?” 关兴民似笑非笑:“如果麻烦呢?” 林思成斩钉截铁:“那就不办!” “哈哈哈~” 关兴民愣了一下,大声笑了起来,“放心,哪怕李国军不送礼,哪怕今天没碰到他姑娘,这事情也得办……” 事情挺复杂: 李信芳的父亲与人合伙,开了一家铜器手工艺品公司。三个月前,他的合伙人居中牵线,以四百万的价格,把一樽康熙时仿宣德炉卖给了本地的一家古玩公司。 过了一个月,买家发现东西不对,报警。但卖家早跑了,就只能找全权担保的中间人。 经鉴证中心鉴定,仿宣德炉是现代工艺品,中间人十年以上是没跑了。 但他一口咬定,东西绝对是真的。所以李国军和律师强烈要求:申请更高、更权威的鉴证机构介入。 恰好,李国军和关兴民是国美校友,就找他帮忙。但关兴民只是鉴证中心的副主任,不是副厅长,找他没用,所以一直躲着不见。 “重新鉴证,应该不符合规定吧?”林思成有些不解,“那现在为什么又能行了?” “因为你!” “啥?” “因为文物公司的那樽宋代耀州窑青瓷倒流壶!” 关兴民吐了一口烟,学着领导的口气,“机器机器,一天到晚就知道靠机器……机器要那么管用,还要你们有逑用?” 林思成猛的一愣:就因为那樽壶,推翻了一件涉案金额近千万的案子? “有点……夸张了吧?” “这就夸张了?林思成,我告诉你:与之相比,这个案子它连屁都不是……” “我再问你:上博权不权威,国家文物局鉴定中心权不权威?” “最先进的仪器过了个遍,咋鉴咋真,但结果呢:那壶成了仿的不说,竟然还他娘的成了放射源?” “放射源,这他娘的可是放射源……如果进了博物馆,再公开展览,会是什么后果?” 关兴民手舞足蹈,越说越激动:“轰隆……天都塌了好不好?” “所以林思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领导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又有多少单位被骂的狗血淋头,整夜整夜的加班?就像我们,局长亲自开会,市局连夜发文:所有文物类案件全部倒查三年…… “没判的延期,判了的重鉴,要是没逼本事,就趁早打申请,老子亲自去京城,去给你们这帮废物请专家……” 关兴民手一摊:“厅领导的原话!” 看林思成一脸懵逼,关兴民又叹了口气:“不怪领导发火:白宏(市文物公司总经理)去京城和上海之前,先拿着那樽壶去了一趟省厅鉴证中心……” “过机器了?” “废话!” 林思成瞪着眼睛张着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岂不就等于,天大的一口黑锅,就这么水灵灵的扣到了公安系统的脑袋上? 搁他是领导他也发火…… 关兴民吐了一口气:“所以,最后大小肯定得给你个嘉奖,至不济奖状肯定有一张。不过案子还在侦办,纪委这边也还在查,所以别急!” 林思成肯定不急,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那樽壶的性质会有这么严重。 他想了想:“谁给?” “不好说,但最次也得是市局或市文物局!” 关兴民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话峰一转:“明年就毕业了吧,过完年就能实习,想好去哪了没有?” 林思成直觉不对:“还没有,但爷爷想让我读研!” “白白浪费时间,上了班又不是不能读?”关兴民眼珠一转,“我觉得我们局就挺好,就凭那樽壶,你考都不用考!” 第37章 一看就是有钱人 关主任这弯,拐的也太急了些? 林思成正想着措词,郝钧托着盒子出了玉器店。 “聊什么呢?” 关兴民一本正事:“就瞎聊,问了问他考研的事!” 防火防盗防兄弟:荣宝斋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营单位,关键是灵活度相当高。 就像郝钧:只要不涉及公司主营的那几类,他一天赚一百万都不带管的。 哪像自己:小东门淘个袁大头,回去都得报备。 所以,但凡郝钧开口,林思成脑子吃肿了才会去市局? 暗暗转念,他主动岔开话题:“佛珠得手了,花了多少?” “九万六,贼便宜!”郝钧眉开眼笑,“走,唐乐宫(西京高端餐厅)!” 稍一顿,他又朝着林思成眨了眨眼睛:“吃完饭去情景房(西京高端会所),师兄带你学习学习!” 关兴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来,你重新说,让林教授也听一听。” “不是……你不去,还不让林思成去?” 废话……林思成毕了业,可是要进市局的?当然,还停留在他的想像当中,但万一呢? 他也知道,郝钧只是一时口嗨,但万一哪天这王八蛋喝大了,林思成也喝大了呢?两人一时兴起,走…… 所以,连丝念头都不能让他们有。 “没事,我后面去,带队去!”关兴民点点头,“正好立功了!” 郝钧嘿嘿一笑:坑人不是这么坑的,说实话,他自己都没去过。 说什么分一点之类,林思成肯定不会要。但不要归不要,谢意必须得表达到。 他一搂林思成的肩膀:“没事,哪天老关不知道,师兄偷偷带你去!” 林思成也笑:“情景房就算了,唐乐宫就挺好!” 关兴民直摇头:“那地方也就跳舞好看点,没啥吃地,还不如去西安饭庄(省政府定点接待单位)!” “关处,咱们去的是餐厅,不是省厅!” 关兴民点点头:“也对,万一碰到领导,还得敬礼……就去唐乐宫!” 三个人说说笑笑,穿过西仓西巷,到了北后巷。 刚进巷子口,郝钧又开始打喷嚏:“这鬼地方乱成这屌样,也不说管一管?” 确实挺乱。 鸟笼子满墙挂,狗笼子沿街摆,那味道可想而知。 难闻不说,还吵,不时就有猫崽狗崽窜出来。 虽说是花鸟市场,但毕竟是市中心,搞的跟养殖场一样? “知道乱,你还把车停这?” “但凡有停车的地方,我能停这……” 话还没说完,郝钧眼睛一瞪:“我靠……这狗这么大?” 林思成和关兴民齐齐的一怔愣:好家伙,跟牛犊子似的一条金毛从一道门里窜了出来,又直直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郝钧像吓懵了一样,一动不动。关兴民就地一蹲,四处寻摸。 但肯定来不及,等他找到趁手的东西,狗早冲过来了。 果不然,林思成后腿一蹬,准备踢狗子一个跟头,但前脚还没抬起来,金毛已经冲到了眼前。 看他堵着路,狗嘴一松,“咣啷啷”的掉下来一只盆。 同时狗牙一呲,狗头一甩。 林思成猛的一闪,“嗤啦”的一声,半片裤腿就到了狗嘴里。 还要来第二嘴,林思成出手如电,摁住狗头,双腿夹住狗腰。 金毛挣不脱,就只能乱扑腾。 别说,力气还不小。 郝钧脸都白了:“老关,快……快掏枪!” 我掏个毛? 他倒是想掏,也得有才行? 关兴民急中生智,解下了皮带:“林思成你按紧了……” 走到跟前,他先松了口气:“还好你闪得快!” 万幸,没咬上,就扯掉了半拉裤子。 直到这个时候,门里才传来一声:“嘬嘬嘬……大金,你别跑!” 随后,一个女人冲了出来。 穿着围裙,戴着口罩,手里还提着一把长柄勺。 林思成一猜就知道:趁女人添食的空子,金毛窜出了笼子。 女人跑了过来,扑棱一瞅,眼都直了:咬人了? 关键的是,这三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她心里一慌:“不是……你为什么要抓它?” 林思成无言以对:我不抓他,身后的关兴民就得挨一嘴。 是金毛没错,但这玩意可是种狗,狼有多凶它有多凶,你敢堵它,叨你一嘴只是顺路。 关键是关兴民还半蹲着,搞不好咬的就是脖子…… 他正要说什么,“绑绑绑绑绑~” 可能是因为挣不脱急了眼,鞭一样的狗尾巴使劲的拍,把屁股底下的狗盆拍的炸响。 像是只搪瓷的小脸盆,挺脏,通体上下黑糊糊的,就露着里面的盆底。 画着一幅画,颜色还挺艳:四周一圈绿叶,像是荇菜,中间两条三尾金鱼。 但挺破,边沿摔的坑坑凹凹,盆底的瓷也掉了不少。特别是鱼尾:黑中透紫,紫中透红。 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林思成已经回过了头,又猛的一愣:搪瓷是铁包瓷,既便瓷掉完,也只会泛黑,怎么可能紫里透红? 他又回过头,瞳孔微微一缩:掉瓷的地方好像不是铁,看着像是……铜? 关键的是:那两条金鱼、并那圈荇叶还鼓的那么高,像是用金属丝累出来的…… 哈哈……掐丝珐琅? 但不大可能吧,咋看,都只是一只狗盆? 微一转念,林思成在狗屁股拍了一把,又顺手一扒拉。 “咣啷~”狗盆翻了个个,又脆又响。 又脏又臭,黑的黄的,也不知道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盆底上,隐隐露着一点章角。 不是……自己这什么运气? 正暗暗惊疑,那女人嘟嘟囔囔:“咬了不管啊……是你要抓它的!” 郝钧捂着鼻子,伸手一指:“你说不管就不管,狗是谁家的?” “是我家的,但你们要不堵路,他就跑了,怎么可能咬人?” 郝钧都被气笑了:“路也是你家的?” 女人白眼一翻,还要争,林思成摆摆手:“狗打针了没有?” “当然打了,这可是种狗?” 那就好。 林思成点点头,指了指金毛:“卖不卖?” 啥? 郝钧愣住,关兴民愣住,女人也愣住。 咬了你一口,还咬出感情来了? 女人有些犹豫:“我这可是种狗?” 林思成拍了拍狗脑袋:“种狗也是狗,你就说多少钱!” 女人想了想,看了看郝钧手里的奥迪车钥匙:“两千!” “你狗镶金子了……” 郝钧刚嚷了半句,被关兴民一瞪。 林思成已经拿出了钱包:“去拿绳,再拿个狗嘴套。” 女人眉开眼笑。 就说吧,一看这仨就是有钱人…… 第38章 我还是杂项专家? 牛仔长裤变成了五分裤,林思成一手牵狗,一手拎着用剪下来的裤腿裹着的狗盆。 郝钧和关兴民跟在后面,瞄一眼狗,再瞄一眼林思成手里的狗盆。 “老关,那什么东西?” “看着像搪瓷盆?” 郝钧翻了个白眼:“这不扯蛋?” 搪瓷盆值得林思成花两千块买条狗? 甚至不惜把裤子剪了,也要把沾满狗屎的狗盆带走? “那你说那是什么?” 郝钧噎了一下:他看着……也像搪瓷盆? 但肯定不是搪瓷盆。 林思成又不是钱多的烧手? 正胡乱猜着,林思成停了下来,左右瞅了瞅。 刚出北巷,对面是马路,旁边就是洒金桥。 路边停满了车,常春藤爬满栏杆,草丛里的喷头“兹兹”的冒水。 把狗绳往栏杆上一绕,林思成跨进绿化带。三两下拆开牛仔布,照着喷头就呲。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一眼,伸长了脖子。 盆很脏,还不是一般的脏,黑色的泥浆裹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层一层的被冲了下来。 林思成也不嫌弃,拿着牛仔布轻轻的抹。动作很慢,也很小心。 然后一遍,两遍,三遍……狗盆越来越干净,渐渐的露出原本的颜色。 郝钧和关兴民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先是盆边,凸一块凹一块,七坑八洼,破落狼籍。 瓷已不剩几块,残留着搪瓷被磕碎掉落后独有的水滴纹,像极了瞬间炸裂的雨点。 但怪的是,裸露的边缘并非搪瓷器掉瓷后,氧化而变黑的低碳钢,而是红的,且红中透紫? 这什么,铜? 郝钧和关兴民精神一振:严格来说,凡是外包珐琅的金属器都属于搪瓷。但因为原材料稀缺,以及工业水平的原因,工业化量产的铜搪瓷基本绝迹。 既便有,也是纯手工。而且时间足够早,至少也是建国前。 所以,这是一只民国时期的珐琅铜盆? 哈哈,就知道林思成不可能两千块钱买条狗。照现在看,这盆抵两千绝无问题,等于狗白送? 暗暗琢磨,郝钧又往前凑了一点,但随即,他就跟冻住了一样。 不是,怎么就成了蓝的? 就盆边,随着林思成的冲洗,慢慢的露出外瓷完好的部分。一抹幽蓝映入眼帘。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郝钧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睁看后再看,瞳孔一点一点的缩了起来。 青如炉火,洗如碧空,亮如天穹……孔雀蓝?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盆底渐渐被洗出来的花纹: 两条三尾金鱼,鱼身的瓷基本掉光,只有鱼尾釉色尚存:一尾粉红,一尾金黄。 两条鱼中间及外周的荇叶基本完好,乍一眼:粉是粉,金是金,绿是绿,釉色均而肥,色彩润而丽。 最关键的是,鱼身掉瓷部分的工艺痕迹:明显是铜丝掐累,珐琅点色后入炉,烧结后出炉磨平再点色,再入炉,再再点色,再再入炉…… 点了多少遍色,入了多少次炉,郝钧不好推断,但他至少敢断定,这不是普通的珐琅铜盆,而是掐丝珐琅。 官称景泰蓝,明朝及清朝初期被内府垄断。直到光绪时,因财力不足加技术断代,才转为“官设民烧”式的合营方式。 照此推断,既便这只盆是民国时期,既便出自民间作坊,至少也是大清时的皇商老字号。 如果非要估个价格,至少也值十条金毛。 啧,林思成这运气? 正暗暗惊奇,关兴民捅了他一下:“老郝,快看!” “不用看,景泰蓝!” “我还不知道这是景泰蓝?我让你看款……” “啥东西?” 郝钧猛的回过头:林思成已经洗完了盆里,正在洗盆外。一如之前,釉色湛蓝,晶莹肥润。 洗到盆底时,随着污垢被冲开,一方约摸啤酒瓶盖大小,里外浑圆,颜色更深更蓝,接近藏青色的印戳显露出来。 字为楷体,印迹浓淡如一,笔画间疏有致,粗细均匀。 可惜,只剩下的一半:倒座……倒座什么? 没什么印象,但不妨碍这盆的价格翻着跟头的往上涨。 没款十条金毛,但要是有款,哪怕不见史传,价格至少也得翻一番。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拴在栏杆边的狗子:这算什么,狗屎运? 不一会儿,洗了个七七八八,林思成刚迈出栏杆,关兴民手一伸:“拿来我瞅瞅!” 郝钧“呵呵”一笑:“你不嫌脏?” “脏?你往茅坑里丢个三五八万,你看我捞不捞?” “废话!” 郝钧怼了一句,也凑了上去。 但只是一眼,两人猛的一怔愣。 隔着远处看是一回事,凑到眼前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先看器形:口沿位置是被磕过没错,但更多的是人为:七处凹进,呈波浪线起伏,再配合腹部的直线,咋看咋像一朵花。 所以,这哪是什么盆,这分明就是葵口盘。 再看盆底上的一圈绿叶,和中间的两条鱼:铜胎薄如纸页,铜丝细如蚕丝,厚度一般无二,粗细一般均匀。 只看这精致而又严格到极点的工艺,感觉这盆……哦不,这盘,不像是民间作坊能做出来的东西? 再看釉色:明明是天蓝色,但稍稍一侧光,竟然透出一层淡淡的紫晕。 下意识的,两人就想起那只泛蓝的紫砂壶。 景泰蓝确实会产生窑变,但这只盆绝对不是。之所以会是这种釉色,只因为点蓝(烧前上色)时,用的是回青。 关键的是,这玩意贵的离谱,明清两代只供皇室。 民国更不可能,那时烧瓷也罢,烧珐琅也罢,一律用的从欧州进口,且更为便宜的洋蓝。 也别说民国,到同治左右,回青料就基本绝迹了。 再结合“乾隆后不烧珐琅彩”,这盆只可能出自清中时期或更早……但话又说回来了:清中哪来的民间作坊? 郝钧眼皮一跳,把盆翻了过来:款虽只剩一半,但能看出印是内外双圈。字体稍有些软,略带点草体痕迹…… 但恰恰好,正因为有点软,才极具辩识度:雍正早期的官窑款,就是这种风格。 他娘的简直了,老子还是杂项专家? 郝钧盯着懒洋洋的卧在栏杆下的金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 第39章 涨见识了 “倒座什么?倒座堂制!” 郝钧嘟嘟囔囔的念叨,“老关,你听过没有?” 关兴民摇摇头:“你是杂项专家,都没听过,我到哪里听?” 对啊? 嘉庆之前的珐琅器全部出自内务府珐琅作,但珐琅作就那么几处堂号,哪有什么倒座堂? 但要说这盘是后来的仿造品,更不可能。 老旧的年代感骗不了人,回青料骗不了人,工艺水准更骗不了人,百分百宫廷造…… 正冥思苦想,林思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不是堂,应该是房!” “倒坐房……哪的倒座房?” “怡王府!” 郝钧猛一怔愣,脑海里闪过一道光:“雍正时期……怡亲王允祥……不是……你的意思是:怡王府里烧过珐琅彩?” “烧过,还挺久!”林思成点点头,“从雍正登基之后就开始烧,一直烧到允祥去世……” “你怎么知道?” “史料中有记载的:《清史稿》:上谕(雍正二年):杂工作(珐琅作)新烧珐琅彩执壶二十对,釉裂色差,良莠不齐……着允祥于府内烧造,务要轻巧…… 《清宫档》:二月初四日(雍正四年),怡亲王交暗龙酒杯九件,奉圣谕:两件尚可,其余七件于尔府内小心烧造…… 三月初十,怡亲王交西洋珐琅杯:月白、黄、绿、浅蓝、松黄、浅绿、黑,以上共七样…… 雍正六年:上谕:着尔(允祥)府内调色多那尔门油(珐琅器专用油料),给年希尧(年羹尧之兄,时任内务府总管)烧珐琅用。” “因为康熙时贪腐成风,珐琅料又太贵,再者内务府机构臃肿,拖泥带水,所以雍正登基后不久,就令允祥从内务府挑选工匠,先于府内研究试烧。 等成功了,再交由珐琅作批量生产……当时调色和试烧的作坊,就在怡亲王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凡试烧的珐琅器,一律印‘倒坐房制’的款识……” 林思成不急不徐,郝钧和关兴民听的一愣一愣。 这盆的真假先不说,是不是出自怡亲王府也不提,就说林思成刚说的那些史料出处:这是史稿,又不是古诗,他怎么精准到的年月日? 反过来再看盆:型对,釉对,年代也对,出处更是详之又详……全齐活了,就差过遍机器。 关兴民眼睛发光:“那这应该怎么算?” 林思成想了想:“勉强算是宫廷造,但肯定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内府版。一是只有画和印,没有诗和书,与雍正珐琅彩‘诗书画印’结合的特点相差甚远…… 二是底款和出处:再是怡王府,倒座房也只是下人住的地方,拍马也追不上内务府和‘雍正年制’款。 第三,既然是试烧款,代表工艺、釉色与内府批量产相比,都有所欠缺……四是太破……所以,有点价值,但不是太高……” 起初,关兴民还听的挺认真,但越听越不对味:什么叫做“有点价值”? 怎么着,非得这盆拍个五六百万你才满意? 搞清楚,这是个狗盆,你就花了两千,不是二百万。 何况还搭了一条狗? 骂娘的话涌到了嘴边,被关兴民咽了下去,他拿指头点了一下林思成,又回过头。 咦……老郝这是怎么了? 两眼发直,紧紧的盯着盆,嘴唇不住蠕动,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凑近些再听:“他娘的简直了……他娘的简直了……” “狗盆成了珐琅彩,我他妈还是杂项专家?” 关兴民愣了愣,差点笑出声。 要说当时没留意,情有可愿。 一是那狗突然就冲了出来,别说老郝,连他都吓的不轻,哪有空留意狗嘴里叨的是什么。 二是裹的太严实:整只盆,只有底上经常被狗舔的那一圈勉强能看清,也就是那两条掉瓷的金鱼。不抱在怀里仔细看,都以为是铁皮上了锈。 关键的是,这盆当时不是一般的脏:又是狗粪,又是狗食,黑糊糊黄囊囊的混在一起,还贼臭。别说抱怀里看了,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所以再来三回,他和老郝照样错宝而过。 老郝想不通的是,林思成把这盆洗出来之后:可以看釉色,可以看工艺,可以看年代,甚至还有款识……依据够多了吧? 但他愣是想不起来,“倒座房”的来历。 林思成倒好,连史料都给你背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之前的那支鸡毛掸子,之后的紫砂壶,老郝心态彻底崩了:字画比不过,木雕比不过,瓷器比不过,现在竟然连杂器也比不过? 那自己这个杂项专家,算个毛线的杂项专家? “你几岁,他几岁?”关兴民“呵呵”一笑,拍了拍郝钧的肩膀,“给你一本《清史稿》,你能不能背得下来?” 背个屁? 更何况像林思成这样,能精确到年月日?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不是老郝眼力不行,只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 咦,好像哪里不对? 你几岁,他几岁……老关你什么意思? 看他要回过味来,关兴民忙岔开话题:“趁着热乎劲,先给估个价!” “哦对……”郝钧稍一思忖,“四五十万轻轻松松,遇到行家,六七十万也属正常。” 林思成点点头:“已经够高了!” 关兴民也点头:确实够高。 他之前还想,也就三四十万。 当然,与近两年雍正珐琅彩动辄五六百万的交易记录差很多,但正如林思成所言:毕竟是试烧款,勉强能和“宫廷造”沾点边,不低了。 反过来再说,当狗盆捡的,还想卖多少? 郝钧接过盆,甩了甩盆底的水:“你要不急,我带回店里,争取给你卖到八十万!” 昨天才坑了王教授五十万,林思成当然不急。 “行,你慢慢找……”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八十万,我要了……” 不是,从哪冒出来的? 三人下意识的回过头。 就路边的树荫下,离他们只隔着半道绿化带,一辆崭新的大奔越野,挂着京牌。 前后的玻璃全降了下来,围着一圈的脑袋。 这车之前就停在这,不过当时升着玻璃,谁也不知道车里有人。之后他们仨洗狗盆洗的贼认真,根本没发现一车人已经看了好半天的稀奇。 仔细一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神还出奇的一致: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再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 神情一个比一个古怪:狗盆也能成古玩? 想想之前,糊满狗屎,臭不可闻? 再看看现在:价值七八十万? 长见识了…… 第40章 谁让你是舅舅 两位年长些,应该是一对夫妻。 后面跟着三位年轻人,长的很像,最小的男孩十七八岁,顶多高中。 五个人下了车,十只眼睛扑棱扑棱:先瞅林思成,再瞅狗,最后才瞅盆。 想像一下:随随便便的逛个街,莫明其妙的遇条狗,狗嘴里还叨个糊满狗屎的狗盆? 仔细一看,狗盆竟然是古董,而且还是宫廷御器,价值近百万? 就问问:演电视剧的敢不敢这么编? 盯着满身泥点子的林思成,看了好久,男人才笑了笑:“能不能看一看?” “当然!” 郝钧把盆递了过去。 男人接到手里,却转身一递,给了三个年轻人当中稍稍年轻些的女孩。 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身形高挑,月白的长裙勾靳出完美的线条。 头发黑而亮,双眉斜而长,皮肤白晢,五官明艳,眼中闪烁着星子般的碎光。 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又透着几丝怀疑,在林思成的脸上转了两圈。 “安宁姐,给!” 男孩递过来几张纸巾。 “垫着看不准的!” 她摇摇头,接过了盆。 神情很专注,也很仔细,还很熟练。 先看盆底裸露的掐丝,不但看,还抠:用指甲嵌入掐丝间的空隙,这是在衡量铜丝是不是一般粗细,铜丝间的间距是不是一致。 再看盆沿:看内凹的弧度是否自然,再用指节丈量,看葵叶和整体造型是否对称。 再看釉:从鱼尾残缺的部分掐一点,用指甲慢慢的研碎,观察成份构成。 最后才看款……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了一眼:只看这手法就知道,这是个行家。 再看这专业的态度:林思成只是拿水冲了冲,这盆能冲多干净? 反正离这么远,他们依旧能闻到味,女孩却一点都不在意,还摸来抠去? 旁边就是古玩市场,在这碰到行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位行家的岁数:二十三四,还是二十四五? 关键的是,还是个女的? 但再想想旁边的林思成…… 算了,别想了,越想越丢人。 差不多看了十来分钟,女孩把盆还给郝钧,又看着林思成:“你之前说的清史稿,是哪一篇?” 林思成不假思索:“《圣祖诸子》、《诸王六》、《卷五百五列传二百九十二》。” 女孩想了想:“前两篇是允祥,后一篇呢?” “内务府总管、遥领景德御窑监督(窑督)年希尧。” “清宫档是哪几篇?” “《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 记这么清楚? 再想想之前:他甚至能精确到年月日? 女孩越看林思成越好奇:“你是北大毕业的?” 林思成摇摇头:“没去过!” 女孩抿了抿嘴,接过纸巾擦手:“大舅,我看着没问题,你给小舅打电话,让他也来看看!” “好!”男人点点头,又笑了笑,“几位,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郝钧摇摇头,看了看满身泥点子,一身狗屎味的林思成。 就这模样,敢进饭店不得被打出来? “谢谢,吃饭就算了,您要是有意向,咱们约个时间,到荣宝斋!” 男人眼睛一亮。 古玩不是说买就能买,哪怕是真东西,他还正想着该怎么交易才保险一点? 既然敢去荣宝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那就下午三点!” “可以!” 留了电话,双方告别,一家人上了大奔。 把那两块布扔进垃圾筒,林思成解开狗绳:“饭就不吃了,我先把狗弄回去!” “上来吧你!”郝钧翻着白眼,打开后备箱,“把狗塞这!” “我这一身泥!” “一身泥怎么了?下午卖了盆,你给我换一辆不就行了?” “行!” 郝钧正呲着牙笑,一看林思成点头,立马不笑了:“我开玩笑的昂?” 用老关的话说:这小子有点轴,有情必还,有仇必报。 不信? 都一个多星期了,卖青瓷壶的那两个假文物贩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就冲那把紫砂壶,他要是敢点头,林思成真敢给他买一辆。 “饭是吃不成了,麻烦师兄把我送回家。盆的事也要拜托你……” “你下午不去?” “得先去趟医院。” 也对。 虽然没外伤,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发动汽车,郝钧先把林思成和狗送到了西大家属院。 …… 爬山虎泛出酒红色,秋风吹过,巴掌大的叶子“哗啦啦”的响。 王齐志双手插着夹克的兜,心不在焉的踏出楼门。 身后传来“嘀嘀”的两声,他才发现,自家车就停在路边。 上了副驾驶,单望舒瞄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就那个学生,林思成,你也见过!” 单望舒当然见过,印象还贼深:“嗯,怎么了?” “我在想,怎么让他考我的研究生?” “他学习不是挺差吗,考不上吧?” “什么挺差,全是以讹传讹,那小子学的不要太好……” 王齐志把昨天在实验室的经过讲了一篇,“如果弄进来,绝对比冯琳好使。” “那你让他考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让他考,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考!” 单望舒怔了一下,一脸的不可思议。 西大最年轻的教授,最年轻的院领导。 入职后的第一个项目,技术不缺、资金更不缺,论文随便刷。 换别的学生,只要能考上,怕是脑袋都能削尖,林思成还不愿意? 王齐志摇摇头:“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单望舒撇撇嘴,发动了汽车,“帮我看着点路!” “大哥他们在哪?” “说是荣宝斋!” “就在老城墙根下,到了钟鼓楼,顺着北大街一直往南开!哦对了……安宁的工作定了没有?” “你才想起来?”单望舒瞪了他一眼,“保利拍卖,字画部业务助理!” “二姐定的?” “对!”单望舒似笑非笑,“说是先让安宁在西京分公司历练两年!” 这算什么历练,这分明是甩包袱。 “我没结婚就帮她带,现在我娃都快十岁了,我还帮她带?”王齐志叹口气,“让叶安宁姓王算了,姓什么叶?” 单望舒“哈哈哈”的笑:“谁让你是舅舅?” 第41章 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提前交待过,迎宾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 刚进门,侄子王有为抱着王齐志的胳膊,就是一顿吹: “小叔你不知道,狗盆嗳,又脏又臭,扔垃圾筒都嫌埋汰……” “但用水一滋,‘唰’一下,就成古董了?安宁姐竟然说,至少值好几十万……” “关键是那人,看着没比我大几岁……” 王齐志怔了一下:“啥东西,狗盆?” 大哥只说是看好了一件景泰蓝,让他过来给把把关,王齐志还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物件,又是怎么来的。 “对,就是狗盆!” 王齐华一脸唏嘘,“又是狗食,又是狗粪,当时那盆里里外外裹的严严实实,隔着车窗都能闻到臭味…… 我那时还奇怪:小伙子挺精神,穿的也光鲜,能买得起的狗,怎么连个盆都买不起? 但随后,他拿布一抹,蓝瓷露了出来……安宁一讲,我们才知道是景泰蓝……” 王齐志听的一愣一愣:这么多年,捡漏的故事他听的不要太多。但捡狗盆捡成了漏,还真就是第一回。 “东西呢?” “我们到的有点早,已经让怀芝和安宁去问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两个外甥女一块走了进来。 王齐志伸手指了指:“给你妈打电话,我可不管你啊!” 叶安宁呵的一声:“没事,明天我就端个盆拿根棍儿,往西大门口一站……” “我还怕你,你来?” 舅甥二人斗着嘴,郝钧紧随其后,身后跟着抱着盆的业务员。 可能是封闭环境的原因,刚打开外面的软布,一股臭味迎面而来。 王齐志直呼稀奇:还真是狗盆? 略一介绍,开门见山。 王齐志上手就是高倍镜,速度贼快:“铜胎很薄,整体造型趋于简而美,应该是康熙后……” “掐丝线条细密均匀,粗细一致,工艺要求比康熙时更为严格……” “底色蓝釉为回青加石青,荇叶为湖绿,鱼尾为浅粉,后两种均为雍正时新创的国产珐琅料……这盆应该就是雍正造,十有八九是雍正早期!” 王齐志稍一顿,又有些狐疑:“但不太像是造办处的手艺?” 叶安宁眨了眨眼:“为什么?” “釉面砂眼太多,说明调釉工艺还不太成熟。” “盆底纹饰过于立体,康熙时遗留的西洋画的风格过浓……” “构图过于追求细腻,整体臃肿繁琐……” 王齐志“呵”的一声,“以雍正的性格,以他对珐琅器的狂热程度,造办处要烧成这样,这盆能扣内务总管的脸上……” 叶安宁愣了一下,想起在路边时,林思成曾说过一句: 康熙加乾隆当了一百二十一年皇帝,是雍正的十倍。但给珐琅作下的圣谕,加起来还没雍正在位十二年间的一半多,可见其痴迷程度?造办处要把珐琅器烧成这样,内务总管干脆别干了…… 不说一样,压根就没区别! 她叹了口气,把盆翻了过来。 “咦,倒座……倒座房?”王齐志眼睛一亮,“怡王府的试烧款!” 会客室有一位算一位,齐齐的一怔愣。 郝钧一脸懵逼:比不过林思成也就罢了,这位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王齐华和叶安宁也挺震惊:老三(小舅)自小就好这一行,大学学的是这个,工作了近十年干的更是这个,研究水平还极高。 他看一眼款就能道破,他们一点儿都不稀奇。 但那小伙子也就二十左右,从哪攒的经验,又从哪练的眼力? 关键的是,当时这盆都被糊成啥样了? 王齐志还是有点不太信:“真是狗盆?” “当时那狗就趴我们车底下,还能有假?” “当时糊的有多严实,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味都渗进去了。” “确实只有二十出头,和有为站一块,还真分不清谁大谁小?” “清史稿和清宫档更是倒背如流!” 听到最后一句,王齐志又惊了一下:不大可能吧? 但也说不准,就像林思成,不也才二十出头? 就感觉西京这地方,挺邪门…… 只是一时好奇,也未深想,王齐志收起放大镜:“经理,开个价!” “八十万,佣金17%!” “不到一百万,价格还行,开票吧!” 王齐志一锤定音,盯着盆底,叹了一口气: “大哥,可惜了,纹饰主体就是这两条鱼,偏偏鱼身上的釉掉了七七八八?不然三个八十万都不止……” 王齐华也觉得可惜:“老三,这釉能不能补?” “当然能,但得找补釉高手,比如故宫的阳士琦老师,程群老师(故宫瓷器修复专家)……西大倒是有一位,以前还是我们院的副院长,可惜退休了……” 王齐志想了想:“不过他孙子还没毕业,就在我们院,完了我问一问,看能不能请他出手。” 郝钧正看着业务员开票,不由的一怔愣:西大某学院副院长,还是瓷器修复专家,这如果不是林教授,还能有谁? 而且他孙子还在西大读书,还没毕业? 下意识的,他看了看案上掐丝珐琅葵口碗,又看了看王齐志:虽说古玩圈不大,但这也太巧了点? 正暗呼神奇,王齐志拿出手机,翻了几下拔了出去: “你明天到了学校,抽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啥,受伤了?” “林思成,你不要给我扯蛋……来,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你。” “啥,不用住院?不用住院你不来上课?” “明天,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郝钧眼睛都瞪圆了,愣是没敢吱声:听这语气,这何止是认识? 怎么说也是老师,这位要是说:林思成,八十万太高,你给我低一点,林思成低还是不低? 开完票,王齐华也刷完了卡。 葵口盘装好箱,郝钧把一行人送出店门。 看到两辆车开出车场,他拿出手机,又犹豫了一下。 如果明天见了那盆,这位王教授一看林思成竟然一点儿都不震惊,难免会想:原来你小子知道昨天买盆的是我? 怎么,怕我杀价,电话里吱都不敢吱一声? 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第42章 他竟然没说谎?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泛着湿意,林思成蜷在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 粗瓷海碗捧在掌心,辛辣的香气蒸腾而起,唇角被烫的发红。 两边全是和他一样的食客,在马路牙子上一字蹲开,“呼噜呼噜”的喝汤声响成一片。 肖玉珠瞄了一眼,又瞄一眼。然后拿出手机,唰唰就是一条短信: 李师姐,我看到林思成了,在学院北门邢老三胡辣汤。 李贞几乎秒回:我马上到。 好嘞。 收起手机,肖玉珠装模做样的排队,也就四五分钟,李贞一路小跑,到了餐厅门口。 好哇,终于逮到了? 商教授天天问,她都不知道怎么回。总不能告诉导师:林思成答应的好好的,说下课了就去找您,结果放了鸽子? 还一放就是三天? 她呼了一口气,顺着队伍找到了肖玉珠。 “师姐,你不去堵他?” “不急,犯人砍头都还得吃顿饱饭!” “也对,你要什么?” “来块牛肉饼,别要汤了!” 肖玉珠点点头:“我知道!” 二楼倒是有地方坐,但林思成跑了怎么办? 李贞左右瞅瞅:看到林思成只端着汤碗没拿饼,又快步跑到旁边的粥饼铺,要了两笼包子和三杯豆浆。 …… 光喝汤当然吃不饱,但邢老三的饼味道太淡,林思成就没要。 摞下空碗,正想着再来两个肉夹馍,还是再来两笼包子,两道身影遮住了太阳。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肖玉珠眨了眨眼睛,一副“看你这次往哪跑”的模样。 李贞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神态温婉,清静如水。 林思成心里一跳:遭了。 说好的去找商教授,结果他给忘到了脑勺后? 他讪笑一声,站了起来:“师姐!” 李贞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光喝汤,肯定吃不饱吧,给……” 两笼肉包,还有一杯豆浆。 林思成犹豫了一下:这顿早餐,怕是不好消化? 肖玉珠幸灾乐祸的笑:“吃了师姐的包子,可不能再放她鸽子了?”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林思成没吱声,接了过来。 李贞插好吸管,把豆浆也递给他:“早上都是什么课?” 肖玉珠摇头晃脑:“反正没主课,就是有主课,他也不好好上!” 林思成叹了口气:“肖玉珠,你没生在解放前,真是可惜了!” 肖玉珠微一转念,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你才是汉奸!” 就跟挠痒痒一样,林思成浑不在意,看了看刚冒出头的太阳:“商教授应该还没上班吧?” “没事,知道你来,她肯定上班!” “我先去教室放包!” “嗯,正好送阿珠,我也去!” 林思成顿了一下:“那个……李师姐,王教授让我到了学校后,先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哪个王教授,新来的王教授? 上次就是这个借口。 李贞轻轻的笑了笑:“没事,我在办公室外面等你。正好,王教授和商教授在一栋楼上。” 林思成无奈一叹:看来躲不过去了。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师姐,那走吧!” “好!” 李贞点点头,和肖玉珠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好像怕他跑了一样。 三人刚出街口,路边停下一辆大奔。 乌乌央央下了车,林林总总六七位,唯独没有王齐志。 单望舒往巷子里指了指,一群人往里走。叶安宁刚转过身,又停了下来。 眼睛稍稍眯起,盯着三人的背影:中间那个男生,有点像昨天捡了狗盆的那个人? 看错了? 正仔细瞅着,王怀芝拍了她一把:“看什么呢,走了!” “哦……” …… 到了教室,林思成很认真的想了想。 倒非不好拒绝,真想找借口,他能找一大堆。 他在考虑,如何才能拂了商教授的好意,还能和商教授和李贞加深一下关系。 不然呢? 那二十多块汉瓦都堆了快两周,等机器到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一点一点的塑吧? 他暂时没什么认识的人,肖玉珠这个苦力肯定不能放过,但李师姐要是能抽空帮帮忙,是不是更快,更好? 除此外,光有电窑和拉胚机还远远不够,还要用到3D扫描,投影建模、远红外加热,甚至还会用到空气压缩、电动注浆。 暂时只能到学校的陶瓷实验室借,而商教授现在是陶瓷组的副组长,肯定得她同意。 不行的话,索性自个买一套,建个小型工作室? 念头刚出来,林思成就叹气:就他手里这百来万,别说工作室了,买套建模设备都够呛。 但迟早得建。 因为想赚钱,想赚更多的钱,还是得靠拼瓷器。 2014年,美国 Skinner拍卖行上拍了一件乾隆多色釉大瓶,成交价两千五百万美金。 而没拼之前,大罐烂成七八片的时候,投资公司买瓷片只花了七十万,人民币。 两年后,嘉德四季拍卖,一件截口的清雍正青花矾红穿花龙纹玉壶春。 这个更典型:没拼之前,就是一堆碎瓷,就没一块是超过拳头大的,而且不全,拼好后只有原件的三分之二。 但最终仍旧拍了五百四十万。 所以,捡漏才能挣几个钱?而且还得靠运气,运气不好,三年都不一定能碰到一件。 拼瓷就不会有这个顾虑。 能淘到成套的残器当然最好,淘不到,同时期的瓷片又不是不能往一块拼? 宋代的钧瓷一片也才上千,就算拼出一件小件,少些也是四五十万。 爷爷给自己攒的家底,一半左右都是这么来的。 但自己没爷爷那个身份和威望,借实验室是别想了,至多也就是偶尔蹭一下。 所以,还得铆着劲的赚。也不需要多,赶明年毕业能有五六百万,工作室大致就能搭起来。 要实在不行,就啃老:不能没罪受,硬给自己找罪受? 看他坐在那里发呆,李贞也不催,慢慢的吃着牛肉饼,时而和肖玉珠聊两句。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林思成的手机“嗡”的一震。他顺手接通,里面传出王齐志的声音:“你到学校没有?” 李贞狐疑了一下:林思成竟然没说谎? 第43章 我捡的 李贞一脸好奇:“王教授找你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好瞒的。 所谓学以致用,遗产学院的老师淘物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比王教授有钱的,更不是一个两个。 再者李贞也不是多嘴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乱传。 “上上周末,就咱们碰到的前一天,我给王教授卖了一块铁券……但锈的有点狠,要不定时的帮他做一下保养!” “什么铁券?” “李自成登基后,赐给争世王蔺养成的铁券!” 李贞猛的愣住,瞪着眼睛:岂不就是免死丹书? “小东门淘的?” “对!” “卖了多少钱?” “五十万!” 又是五十万? 话涌到了嗓子眼,李贞却不知道怎么往外吐? 第一次是鸡毛掸子,第二次是佛象,这次又是铁券? 字画、木雕、铁器,下一次又是什么? 再算一算,他竟然赚了近百万? 一百万,能在学校周边买三套房,都是新房不说,每套最小也在一百平以上。 再要衡量……李贞着实不知道再拿什么衡量。 关键的是,林思成只用了两个星期? 李贞失神好久,嗫动着嘴唇:“一百万?” “是不少,但花起来更快:我订了一台日产智能电窑,还是最小的型号,加运费都要五万多美金!” “不是……你买这个做什么?” “师姐记不记得我画的那几张草图?我准备拼出来,再烧出来……” 李贞愣住:就是因为那三张草图,才让商教授惊为天人,一门心思的想让林思成报她的研究生。 “所以,就为了那三只汉瓦壶,你专门买了一台进口电窑?” “当然不止,如果试烧成功,还可以尝试别的款式。” 商教授说过,不需要烧,哪怕林思成能按照草图,把那三把壶拼出来,一只少些也能卖两三万。 而西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秦瓦汉瓦,都不需要多,一个月两三把,一年是多少? 换她是林思成,也不会选择读什么研。 随即,李贞又想了起来:“所以,你才让我帮你找房子,最好在学校里,最好带车库?” “对,楼上当工作室,车库当烧制小车间!”林思成点点头,又笑了笑,“到时候我可能会找肖玉珠帮忙,如果邀请师姐,师姐愿不愿意来?” “啊?帮什么?” “拼接,塑形、拉胚……发工资也行,入股也行,等机器到了,我找个机会把肖玉珠叫一块,咱们再谈!” 林思成稍顿了一下:“当然,肯定要比师姐你现在的工资要高很多,也不会影响师姐你现在的工作!” 李贞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说点什么。 本来是她劝林思成考研的,结果倒好,她反而先被策反了:既不影响本职工作,又干的是本行,为什么不做? 就是心情有点奇妙: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和他同院,同级的同学,优秀点的正在琢磨怎么考研,再优秀点的,至多也就研究一下毕业后进哪个单位。 普通一点的,顶多考虑一下毕业后是留在省城,还是回老家发展。更普通一点的,仍旧浑浑噩噩,不是花天酒地,就是谈情说爱。 而林思成,却已经着手创业,甚至已经赚了上百万? 只是这一点,既便跳出学生这个范畴,林思成仍优秀的让人晕眩:一百万,普通人要赚多久? 要说是因为林教授:学校领导子弟在西大读书的,又不止他一个? 李贞盯着林思成,瞳孔中却没有焦距。 林思成心中涌出几丝古怪的感觉:“师姐……师姐?” “哦哦……” 李贞猛的低下了头:“那我尽快找房子……其实已经问好了两家,但房主一直不在……等我联系好了,给你打电话!” 林思成笑了笑:“麻烦师姐!” “不用,到时候工资发高点就行!” “肯定的!”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教研楼。到了王齐志的办公室门口,李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跟着? “谈完了以后,你自己去找商教授,这次可不要忘了!” “师姐,你先别走……” 林思成却拦住了她,声音稍低了些,“我还想和你商量商量:如果偶尔要借商教授的实验室用一下,待会应该跟她怎么说!” 李贞愣了愣,又笑了起来:怪不得他在教室的时候,发呆那么久? “商教授对你印象挺好,应该不难……你出来咱们再商量!” “好!” 话音刚落,“咣”的一声,门被拉开,王齐志刚要说什么,又怔了怔:这小子怎么带个女的? 还有点眼熟? “王教授,这位是李老师,商教授的助教!” “哦,李老师……” 一听是商妍的助教,王齐志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商妍想让林思成考她的研究生,应该是想和他当面谈一谈。 应该之前找过,估计这小子给忘了,所以李助教才盯这么紧,意思是你今天再忙,也得去一趟。 商教授这求才若渴的态度,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但所谓千金买马骨,两相一对照,自己想让林思成考研究生的事,估计得悬? 王齐志转转眼珠:“那李老师……要不要进来坐会?” 林思成都懵住了:不是……你到底想让李贞进,还是想让她走? 撵人走的意图就这么明显? 李贞怔了怔:给铁券做个维护保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下意识的,她又想了起来:王教授要立新项目,学院把最大、最先进的实验室分给他,又不是什么新闻? 而王教授入职后,集中给大三、大四上实践课,要招牛马,要招研究生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秘密。 再结合他三番两次的找林思成,现在又是这么一副表情:哈哈,怕不是和商教授一样的想法,所以才像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所以,林思成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如果被其他教授抢了先,她怎么给商教授解释? 李贞心里一动,又笑了笑:“谢谢王教授!” 王齐志愣了一下,暗道了一声:要糟? 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小丫头看着挺年轻,脑子反应怎么这么快? 算了,话都已经说出了口,还能反悔不成? 暗暗一叹,他让开了门:“李老师,你先坐,小冯,沏茶!” 然后又冲林思成招招手:“你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淘了什么宝贝,搞的神秘兮兮的? 他跟在后面,王齐志打开茶几上的一口箱子。脸上带着一副既唏嘘,又神奇的表情: “今天让你开开眼:捡漏捡了只狗盆,最后卖了上百万,听过没有?” 啥玩意? 林思成猛的愣住:“狗盆?” “还是糊满狗粪,扔进垃圾筒,捡废品的都懒得捡的狗盆!” 王志齐一脸感慨,拆开了箱子,“不信你闻!” 瞄了一眼,林思成眼睛都快亮瞎了:这不就是他昨天捡的那一只? 他早上来学校的时候,才把金毛送到顾明家…… 以为他被震住了,王齐志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涨见识了吧?” 是涨见识了:怎么就能这么巧? 再想想昨天那位:越想,越觉得和王齐志长的有点像…… 跟牙疼似的,林思成拧巴着脸,指了指盆:“我捡的!” “啥?” “我捡的,就昨天,在西仓花鸟市场!”林思成叹口气,“买家开一辆京牌大奔,两男三女,说是来西京走亲戚的!” 轮到王齐志一脸懵逼:没错,京牌大奔,来走自己这个亲戚的。 大哥大嫂,侄女侄子,再加叶安宁这个拖油瓶,不正好两男三女? 第44章 增添一点信心 王齐志盯着林思成,颇有些不可思议。 “景泰蓝属杂器,但严格来说,也属铜器!” “王教授,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林教授也研究过?” 林思成顿了一下:这次不能再让爷爷背锅了,不然分分钟露馅。 他想了想:“书上学的。” 又来? 王齐志叹了口气:“林思成,你敢不敢再扯蛋点?” “王教授,真的!” 林思成一本正经,“故宫朱家溍教授的《明清宫廷珐琅器考》、BJ珐琅厂,国家工艺美术学会的《燕京八绝:景泰蓝》、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同禄教授的《中国景泰蓝艺术》……” 他还没说完,王齐志猛一摆手:“停!” 几本和景泰蓝相关的艺术鉴考理论算什么? 去年才发表的铁器保护论文,林思成不也一篇不差的指了出来?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靠看几本书,就能达到林思成这个程度,那但凡上过鉴赏、文保、考古相关的大学生,个个都能成为鉴定、文保专家。 更不需要老师教。 但问题是,林思成的水平真就很高:如果真如大哥和安宁说的,当时只是勉强看清盆底的那两条鱼的话,换成他也不一定会留意。 所以,如果不是从书上学的,再让他给林思成找个其它的理由,王齐志还真就找不出来。 想了想,王齐志陡然一叹:“那清史稿,清宫档呢?” 林思成张口就来:“学校图书馆的看的,背了好久!” 王齐志张了张嘴,很想骂声娘:正经人谁他妈背这个? 你背得过来么你背? 算了,这就是个滚刀肉,圆谎的速度比编谎的速度还快。 “卖盆的时候,你怎么没去?” “被狗叨了一口,不得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齐志眼皮一跳:“咬哪了?” “差一点,只是咬掉了半边裤腿!” 他松了一口气,又指着葵口盘: “算了,其它的我也不问了,但东西既然是你卖的,那你就要负责到底。我要求也不高:这样,你请林教授出手,帮忙把这两条鱼的釉补好…… 最好用传统法调釉,用传统法填釉,用传统法点蓝……需要什么原料我来找,修复费用林教授尽管开……” “要求确实不高!”林思成点点头,瞄了几眼,“但用不着爷爷出马,我就可以……都不用你掏修复费。” 啥玩意? 林思成,这是掏不掏钱的问题嘛? 王齐志睁圆眼睛:“你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没有?” “听清楚了:传统法调釉、传统法填釉、传统法点蓝……通俗点:最小干预,尽量复原器物的原始形态,同时尽量保留原器的历史痕迹……” 林思成表情很认真:“王教授,不骗你,我真的会!” 废话,用嘴说谁不会? 王齐志并不怀疑林思成的鉴赏水平,但要说修复……这东西压根就不是聪不聪明,好不好学,以及他跟着林教授进过几次实验室,又亲眼见林教授修复过几次的问题。 必须要亲自上手,要一遍一遍的练,一遍一遍的纠错,改正,更要日积月累的积累经验…… 不夸张,没个十多二十年以上的修复经验,哪个敢说自己吃的是这碗饭? 王齐志斜着眼睛:“林思成,这可是古法点蓝:需要分层填釉,分层烧制,要反复试验釉料配比和烧制温度。 而且每一层点蓝的釉料成份、氧化程度、变色区间都不同,上一层烧制成功后,才能调配下一层的釉料配比。 而最关键的是:你不知道每一次的炉温控制到多少才合适,却又必须做到窑炉的精确控温。” 是不是很矛盾? 说直白点:年代太久,又来历不明,无法推测原器经历过哪些环境,又有过怎样的锈蚀和氧化过程。 因此很难推测原器烧制过程中,每次入炉时炉温区间。所以也不好推断修复入炉时,温度应该达到多高才能使新补釉料中的各种成份充分反应,达到原始釉层的质感和饱和度。又不能因为炉温过高,导致原始釉层裂变。 重点是没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就只能靠修复师的经验随机应变。 问题又来了:林思成哪来的经验? “王教授,我真有经验:爷爷在家里有个小工作室,有电窑、有釉料,我经常拿来练手。” 稍一顿,林思成又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只铜盘再难摆弄,还能难得过之前那块铁券?甚至没人教,我也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学……” 王齐志猛一个后仰,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全噎在了嗓子里。 铁器相关的保护和修复技术,社科机构都才开始着手研究,论文才发表了有数的几篇,林思成不照样懂? 而且不要太会:知道怎么检测、怎么分析、用什么方法最快,更懂成体系的维护保养程序。 又没人教,不是从书上看的,他从哪学的? 与之相比,有林教授这位大师言传身教,耳提面命,陶瓷修复方面的知识,是不是应该学的更快,学的更好? 道理对,但王齐志总觉得,逻辑不对。 打个比方:爱因斯坦刚刚二十岁,就把光电效应的问题给解决了? “王教授,要不,咱们先试一试?” 看他有点犹豫,林思成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透着几丝蛊惑,“要是可以的话,咱先借用一下陶瓷组的实验室,小的就行。 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一到两个小时,你先看一下样本釉层多次烧结后的成品效果,再和原器釉层做一下对比。同时,还可以测试一下原器釉层入炉后的安全温度区间……” 王齐志眼睛一亮:对啊,何必要和林思成在这里争?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不就知道了? 他立马起身,拿出手机:“走!” 就喜欢王教授这种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带犹豫拖沓的态度。 林思成颇为狗腿的盖好箱子,抱在怀里。 李贞有些不解,不停的拿眼神示意,好像在问:如果林教授不方便,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一时不好解释,林思成笑了笑。 脑子里那么多的研究成果,那么多的专利技术,不往外掏一掏,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过程,需要合适的借口,更更需要:一位足够专业、后台够硬、品格在及格线以上的合伙人。 虽然才合作了有限的几次,但林思成越来越觉得:王教授就挺不错。 所以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给潜在的合作伙伴增添一点信心。 比如现在…… 第45章 怎么,没听清? “是的,院长,钥匙在我这!” “哦,王教授要用……啥,要给景泰蓝补釉?” “嗳,好好好,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挂断电话,商妍一脸稀奇:新来的王书记连这个都会? 景泰蓝属铜器,这没错。但其中最为关键的“点蓝”和“烧蓝”工艺,却是瓷器的活。 而且更难:瓷胎主要成份是高龄土,与釉料成份接近,烧制时膨胀系数相对较小,所以一次就能烧成。既便是釉上彩,也只需两次。 而景泰蓝却是纯金属胎,釉料烧结时膨胀系数大,烧制过程中极易氧化变色或开裂,所以需要逐层填釉,逐层烧成,对炉温的控制更严格。 如果是修复文物,更是难上加难:铜胎经过长时间锈蚀,釉层经过长时间氧化,膨胀系数和强度已达到了一个相当脆弱的程度。 修复师如何才能保证,尽量让新补的釉色和质感与原器保持一致,又不能使脆弱到极点的原釉层因为炉温变化,而二次开裂? 所以,除了故宫和京城珐琅厂等几家顶尖的研究机构之外,其它地方补景蓝泰,都采用的是冷补。 也就是用环氧树脂填冲,再染色,经济环保还安全。不过经济和艺术价值都要打好几个折扣。 但院长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王齐志要用电窑,那肯定就是热补…… 越想越是好奇,商妍一把抓起钥匙,快步的下了楼。 教研楼和实验中心就隔着一座花园,几分钟就到。刚上了三楼,商妍眼皮一跳: 李贞怎么也在? 咦,林思成竟然也在? 手里抱着一口箱子,和王齐志头对头,应该在讨论什么? 不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还这么近? 心中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商妍朝着李贞眨了眨眼。 李贞竟然点了一下头……哈哈? 多年的师徒,默契不是盖的,就只是这一点头,商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好哇,姓王的,你要不要脸? 商妍暂时没搞清楚王齐志瞎凑什么热闹,但不妨碍她知道,怎么做才最合适? 眼珠转了两转,商妍“噔噔噔”的走了过去,故意板起脸:“林思成,现在几点?你不在教室上课,跑这凑什么热闹?回去……” 林思成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王齐志往前一站。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儿什么聊斋? 他也板着脸:“商教授,你让林思成回去了,谁给我补景泰蓝?” “啥?” “这个……就这只盘,这可是林思成卖给我的……整整九十四万!我让他请一下林教授帮我补一下,他跟我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商妍盯着箱子里的葵口盘:九十四万……林思成哪来的,从家偷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借实验室补景泰蓝的,不是王齐志,而是林思成? 不是……林思成,你不穿开档裤在实验室晃荡才几年,你会补个屁的景泰蓝? 再看王齐志手上这一件:除了鱼尾之外,两条鱼身上的瓷基本掉了个光,等于要从头开始补釉,从头开始烧。 再看鱼身上的铜丝,锈的都发黑了,可想而知盆胎的锈蚀程度,以及原始釉层脆弱到了什么地步? 怕是林教授来了都得皱眉头,给林思成,绝对刚一入炉,就是“喀嚓~”一声…… 商妍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近百万的东西,你别胡来!” “商教授你放心,我不胡来:今天先分析原釉成分,然后调配近似色釉料,再烧点样品出来,看一看色差…… 同步检测一下铜胎的锈蚀程度和原釉层的膨胀系数,顺便推导一下烧蓝时的安全炉温区间……基本十拿九稳,才会考虑修补原器……” 咦,挺有章法呀? 但说实话,在文物修复这一行,理论与实践之间,往往差着十万八千里。 看着林思成自信的模样,商妍的眼珠又开始转:十拿九稳,我都不敢这么说? 反正只是试样,顶多浪费些釉料,索性让他试试。 试砸了才好,正好让姓王的死了心。 她点点头,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正想着把李贞喊到一边问问,王八和绿豆怎么对上的眼,林思成已经换好了防护服: “商教授,我要做X射线荧光光谱,还得麻烦李师姐记录一下。” 看着他的身上的防护服,商妍一怔愣:“你会用?” 王齐志点了一下头:“他会用!” 我问你了吗? 知都不知道就说会,林思成进过几次实验室,我还不清楚? 商妍翻了个白眼:“李贞,你进去协助,我做记录!” 王齐志没吱声。 景泰蓝属铜器没错,但釉层修复用的是陶瓷学的知识,他确实属门外汉。 既然不如人家懂,就少插嘴…… 商妍打开了电脑,又翻开文件夹。李贞也换好了防护服,和林思成进了(XRF)设备室。 先开机,再开高压,再初始化……做完了这三项,李贞停下来,看着外面的商妍。 因为她是第一次检测景泰蓝文物,接下来怎么操作,她真不会。 “看我干什么?”商妍撇撇嘴,“林思成,你不是会吗?” 不会我进来干什么? 林思成点点头,双手插兜,不急不徐:“李师姐,先仪器校准……” “一,基体校正:基底,铜;二,样品标准:基底表层釉料,检测元素范围:Cu、Co、Fe……” “二,参数设置:射线管电压区间,40-50kv,电流区间:100-200μA……” “滤光片:首次Al,其次Cu……真空模式:Na、Mg、Al,大气模式:Fe、Cu、Pb……” “准直器选择:150μm……光斑区间:0.5-1 mm,微区……” 设备室里,李贞的双手悬在键盘上空,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因为她不知道,林思成说的对不对。 设备室外,商妍手握着笔,嘴唇微张,像个“O”字:不是……他真的会? 而且不要太会……但他怎么会的? 看她呆住了一样,王齐志“呵”的一声:“商教授,写啊?” “怎么,没听清?” 第46章 书上学的 看商妍不吱声,王齐志又笑了笑:“是不是很震惊?” 商妍的嘴唇张了张,想要问什么,又抿成了一条线。 到现在,已经不是林思成懂不懂,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他为什么能专业到这个程度? 其它的都好说,特别是最后一点,说通俗点:既要测铜,又要测釉,他如何找准平衡区间? 说专业点:景泰蓝是铜底釉表,检测时铜胎中的Cu-Kα峰会干扰釉层中低含量元素的数值,必须要通过准直器屏蔽基底信号。 所以,林思成让李贞设置参数的最后一句尤为重要:准直器选择:150μm,光斑区间:0.5-1 mm…… 这个数值,她当然能算出来,王齐志也能算出来,但前提是:必须应用软件计算。 而林思成,却是张口就来? 要说这个数值是错的,看信号采集:不论是元素峰、特征峰能量,还是标半和标准定量,数值一个比一个精准。 那为什么不用提前计算,林思成就能将平衡值精确到这个地步? 除非类似的实验他已经做了千八百次,已经到了瞄一眼,就能将标本胎体厚度精确到0.1毫米级,同时将底基的锈蚀占比推测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程度。 但问题又来了:这可景泰蓝,从明朝景泰年间到清末光绪,一直是宫廷御器。因为标本数量少,特定的使用场境,以及产地区域等因素局限,研究机构就只有京城那有数的几家。 所以,林思成从哪里去做几百成千次实验? 反正商妍自忖,她肯定做不到,王齐志行不行不知道,林教授……估计也不太行。 这就离了个大谱…… “他从哪学的?” “书上!” 商妍猛的抬起头:“啥?” “他说是书上……商教授也不信,对吧?” 王齐志笑了笑:“前两天,他给我卖了一块铁券,他说他会清洗、保养,乃至修复的时候,我也不信…… 然后,他用我实验室的紫红外成像仪,做了一次铁质标本表层穿透式成像采集之后……” 稍一顿,王齐志看了看商妍:“这种方法,商教授会不会?” 我会个屁我会,那是铁器的检测方法,我一个研究陶瓷的,学它干嘛? 商妍翻了个白眼:“王教授会?” “我也不会,因为相关的论文,社科院去年才发表……”王齐志很光棍,“再说了,我一个研究铜的,专业内的都学不过来,学铁器的检测法干嘛?” 对啊? 两个字刚涌到商妍的嘴边,王齐志往里一指: “但他就会……我问他从哪学的,他说书上!我不信,然后他就把社科院、国博、国家文物局、北工大等机构发表的相关论文一篇一篇的给我指了出来……还问我,要不要给我背一遍?” 商妍一脸呆滞的表情:这不是扯蛋? “王教授,我记得铁器文物课题……去年才立项?” “对啊,所以那几篇论文,才集中在去年下半年……但这只是其次……他准备配酸液洗锈,被我骂走之后,给我发了一整套有关脱盐、除氯、缓蚀、封护的保养程序…… 然后,重点来了:我发给京城的朋友,他告诉我:这套技术,北工大年初才申请的专利,国博、国家文物局都还在试用阶段……” 王齐志手一摊:“朋友还问我,从哪偷的?” “我又问他从哪学的,他还是哪句话:书上……我当然不信!但如果让我给他再找个理由,我还真就找不出来?” 王齐志又叹口气:“包括之前,他说他会补景泰蓝,我也不信,然后他就问我:这只盘再难摆弄,还能难得过那块铁券?” “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然后,我们就来了!” 商妍盯着设备室里的身影,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研究景泰蓝的机构虽少,也只是相对而言,而且水平都不低。 但研究铁器的机构,几乎等于没有。 原因很简单:技术断层,导致技术研发滞后,学以不能致用,无法产生效益,继而进入恶性循环。 所以国家才出台相关的扶持政策,甚至列入“十一五重点社科基金项目”。 而既便立项,也才处于起步阶段,除了论文期刊,相关的论著都还没一本,林思成从哪本书上学? 除非根据论文推导,但说实话,要能牛逼到这个份上,还读什么书? 国家文物局、社科院考古所,还不是想进哪个就进哪个? 咦,等等……不对? 商妍怔愣的一下:“什么铁券,丹书铁券?” “对,李自成赐给蔺养成的免死铁券……就上上个周末,我亲眼看着他在小东门捡的,他花了四十,卖给我五十万……哦,还有那只盘……” 王齐志又往设备室里指了指,“他昨天买了一条狗,这盘是当狗盆搭的,等于他一分没花……但卖给我大哥,整整八十万,加佣金九十四万……” “还有,就第一次见他那天,他还淘了一本内参,花了三十,卖给我一万……哦,还有,他还捡到过一支鸡毛掸子,买了八万,又捡了一樽佛像,卖了三十万……这两件,你助教都应该知道。 商教授你算算:古籍、铁器、铜器、字画、木雕……只是从古玩属性来讲,他这跨了多少个分类?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不论是陶瓷研究,还是陶瓷鉴赏,林教授肯定很专业,这毋庸置疑。但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能胜到这个地步? 但你猜他咋说的:除了瓷器,其它的和林教授关系不大,全是他从书上学的……” 商妍嗫动着嘴唇,很想骂一句:要是书上的知识这么好学,还要老师干嘛? 李贞倒是讲过,说亲眼见林思成捡的掸子和佛像,最后卖了三十八万。但没想到,李贞不知道的更多。 前后这些加起来,是多少?整整一百六十九万……关键的是,仅仅两个多星期? 虽说在象牙塔里谈钱太俗,但象牙塔里的人就不吃不喝了? 她一年工资、奖金、项目补贴加一块差不多四万过一点。她今年四十五岁,不吃不喝还得干四十年…… 换她是林思成,还读个锤子的研究生? 第47章 六填六烧 “叮~”的一声轻响,林思成托着葵口盘,出了检测室。 商妍回过神来,后背离开椅背,神情很是怪异。 林思成还不知道王齐志把他卖了个干净,所以倍感奇怪:只是操作了一下机器,哪至于让商教授这么震惊? “商教授,怎么了?” “没怎么!” “哦,那我配釉料了?” 这是演都不演了? 至不济,是不是该看看记录,电压激发是不是有误差,平衡信号是不是稳定,校准曲线有没有异常? 暗暗嘀咕,商妍看了一眼电脑:算了,还看什么看? 报告中的各项数值,正常的就跟手填上去的一样? 看她不吱声,只当是同意了,林思成指指从王齐志的实验室带来的物料箱: “麻烦冯助教,准备物料。” “嗳好好……” 早被震的一愣一愣,一直缩在角落当小透明的冯琳忙站了起来。 “李师姐,准备釉料……李师姐?” 连着喊了两声,李贞才回过神,像是刚睡醒一样。 很正常,被震麻木了…… 林思成看了她一眼,又点了点桌子:“记!” 李贞脸红了一下,忙拿过纸和笔。 “底釉:天然矿料:铅丹40%、硼砂20%,石英、长石各10%……氧化剂:氧化钾……氧化钙……氧化钴……氧化铜……氧化铁……氧化砷…… 要点:炉温900度熔融,水淬成粒,研磨至200目以上……” “着色釉,一,深绿,按八种色阶比例混合:氧化铜、氧化铁……再至中绿……再至浅绿……温度800,富氧烧炼,成粒研磨200目……” “二,浅粉……三,金黄……四、绛红……五、亮银……” “冯助教,准备铜胎底基……面积……厚度……回火紫铜丝,宽……长……另备白芨、速干胶……” 林思成刚一张嘴,王齐志先是一怔愣:他说的这比例,怎么和检测分析报告上的对不上? 看原器釉料样本检测:长石足有35%,林思成的釉料配比中却只有10%? 报告中,硼砂只有5%,新配比中却足足占20%。 特别是铅丹,原釉中只有10%,新配比却占到40%? 关键的是,王齐志不记得哪种铜器或瓷器的釉料是这样配的:铅丹和硼砂,用的比长石和石英还要多? 他皱着眉头,正琢磨着其中的原理,耳边传来如梦呓一般的呢喃。 “他真的会……他竟然真的会?” 转过头再看,商妍睁着眼睛,像是钩子一样钉在林思成的脸上。 不是……你助教这样,你也这样? 有没有这么夸张? “商教授……商教授?” “哦哦……王教授你说。” “这釉料配比,怎么这么怪?” 商妍长长的叹了一声:“是很怪,但没错!” 王齐志一怔愣:“这是什么说法?” “一是助熔,二是强化结构,三是保持点蓝时的釉料流动性,最关键的是:匹配铜胎,并调节釉料的热膨胀系数,同时尽可能的降低二次烧蓝时的炉温…… 我预估,修复时的炉温不会超过700,基本应该能控制在650到700之间,原器釉层二次开裂的可能性不大……” 王齐志秒懂:如果按照检测报告中的配比补釉,炉温至少要800度,但原器釉层肯定会开裂。所以林思成索性重新调釉,降低炉温。 “但这样一来,等于底釉被多倍稀释,色彩表现、釉面光泽、质感又如何保证?” “所以,他又另外调配了五种着色釉……也就等于,他至少要补六次蓝,入六次炉……通过渐变效果,以求与原器釉层一致……” 稍稍一顿,商妍又皱紧眉头:“但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只有故宫阳士琦教授和亓昊楠教授修复清代铜胎鎏金透明珐琅花篮座钟时,采用的类似的方法……除此外,就再没有过……” 王齐志算是知道,商妍为何会震惊成那幅模样:这种方法很难,而且是相当难。 他自忖门外汉,其实也是相对而言。至少他很清楚,温度对于着色氧化剂,以及色阶变化的影响。 温度上下相差一度,烧结后显色系数能差十好几度。 等于林思成把这只盘的修复难度,推高了好几倍? 至于会不会成功……看商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王齐志直觉是不大可能。 但结合他对林思成的了解:你越觉得他不可能,他越可能…… 正胡乱猜着,耳中传来“喀嚓”一声,王齐志抬起头,眼皮止不住的一跳。 林思成,竟然把盘底上的鱼尾给撬了下来? 不是……这还没开始补,你就搞破坏? “林思成,你干什么?” “检测安全的炉温区间啊?”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是说好的没错,但你也没说要撬这么大一块? 算了,撬都已经撬下来了。反正他补不好,还有林教授保底…… 王齐志挥挥手,意思是让他继续。 林思成有条不紊:构图、纹样、掐制、粘附、烧焊、修正……大致就是照着盘底的纹样,用铜丝在新的铜盘上拼掐复制出那两条鱼的图案。 说起来简单,但依旧惊的王齐志和商妍一愣一愣的。 一是准:钳子一捋再一剪,然后摄子一掰,就掐出了所需要的弧度,再往铜盘上一粘,严丝合缝。 按林思成的要求,冯琳本是要剪掉多出来的线头,或是补上细微的缺口。但两条鱼都快拼完了,她愣是站着,没机会动一手指头。 二是快,从构底图到焊好修正,大大小小拼了一百多根铜丝,林思成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关键的是,与盆底纹样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就感觉,林思成的眼睛里长着尺子? 商妍看了好久,又叹了口气:“王教授,如果让你掐,你需要多久?” 两到三个小时吧…… 脑子下意识的转着念头,话已经涌到了嘴边,王齐志舌头突的打了个弯:“哪需要以小时计?” 商妍愣了一下,又撇撇嘴:不打自招! 我问的是多久,谁问你几个小时了? 恰好,李贞配好了底釉,林思成开始点蓝,商妍和王齐志专心致志,眼都不眨。 看到蓝枪(点釉工具)到他手中,像是多长了一根手指头,釉粉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流到该流的地方,商妍已经无力吐槽。 刚还在笑话王齐志,再在看来,自己好像也没强多少? 正暗暗感慨,林思成让李贞开炉,商妍双眼微眯: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填釉,入炉,烧成,自然降温,出炉……再填釉,再入炉…… 反反复复,前后六次,已经是第二天。 其实到点蓝环节,已经不需要什么助手,但冯琳和李贞都没走。至多也就是在每次降温的那三个多小时里,换着在旁边的体息室眯一眯。 商妍和王齐志是没办法:总不能把两天的课全推了吧? 但两人掐着时间,赶在最后一次开炉前,赶到了会议室。 实验室里只有李贞和冯琳,两人头对头,盯着桌上的葵口盘,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来早了?” 两人对视一眼,王齐志又往四处瞅了瞅,“林思成呢?” 李贞和冯琳忙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王教授,林思成早上就回家了。” 王齐志愣住:“啥东西?” “他回家了……就是最后一次入炉后,你正在开会,他就没敢给你打电话……但他走的时候交待过: 等时间到了,只需要降到常温后开炉,然后把纹样摆在盆底,再给他拍张照就可以。如果有问题,他第一时间就会过来……我们已经拍了,但他没过来……” 意思就是没问题? 不是……这小子心怎么这么大? 就算只是样本,也熬了整整两天…… 暗暗骂着,王齐志走到案边,随意的一瞄,眼皮却止不住的跳: 盆壁泛蓝,两条锦鲤首尾相接,一条头尾赤金,脊背上的鳞片泛着星茫。鱼头探出水面,荡漾起粼粼的波纹 另一条由红至粉,鱼身微弓,鱼尾搅动出细小的旋涡,几滴银沫般的水珠悬在半空。 漂亮好看只是其次,关键是给人的那种生动、鲜活、和谐、融洽的感觉……王齐志觉得:盆底的那两条鱼,天生就该长这样。 他甚至有一丝后悔,早知道这么成功,就该让林思成直接补,而不是试烧什么样本。 叹了口气,他准备让商妍点评一下,但刚回过头,又猛的往后一仰:不是,商教授,你夸不夸张? 人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嵌到那两条鱼身上。 口中还念念有词:“六填六烧……故宫那台钟,也才烧了五次而已……” 第48章 请客 王齐志抱走了葵口盘,只在电脑上留下了一张照片。 商妍盯着屏幕,双眼放空,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面,“嗒嗒……嗒嗒……” 突然,她回过头来:“李贞,林思成考研的事情,你今天提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原本是想让他跟您当面谈!” “那就好……以后再不要提了!” “啊?” 昨天问起的时候,商教授都还那么迫切? 看李贞懵住,商妍想起王齐志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 商教授,如果让林思成来,你怎么安排? 一视同仁,按部就班,只当他是新来的研究生?还是因才施教,另眼相看? 如果是后者,其它的学生又该如何管理? 所以商教授,你首先要考虑:你手底下并不止林思成一个研究生。有研二,研三,更有博士,甚至是博士后……他来了以后,这些学生怎么办? 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叹了口气,很认真的看着李贞:“如果让他来,以后在实验室,是你听他的,还是他听你的?” 李贞愣住。 她很清楚,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对实验流程的熟练度,甚至是研究水平,她都要比林思成差一点。 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按道理,应该是自己听林思成的。 但其他的研究生该怎么办,也听林思成的?问题是,他们听不听? 那让林思成听自己的? 先不说林思成愿不愿意,万一是自己做错了呢? 道理她明白,李贞就是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商妍摇摇头,“就像王教授说的:不能为了一株良木,而放弃整片森林……既然为人师,就要有该有的道德素养!” 李贞嗫动着嘴唇,再没敢说话。 总感觉,老师好像上了王教授的当? …… 王齐志半卧在沙发里,盯着盘底的两条鱼,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多漂亮,多生动,多自然? 为什么不多给林思成一点信任,直接让他补? 正懊恼着,“吧嗒”的一声,锁舌弹开,叶安宁推开了门。 王齐志瞄了一眼,继续看盆。 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就那样半躺在沙发里,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眼中却又透着浓浓的眷恋,以及欣赏。 叶安宁怔了一下,小声嘀咕:“舅妈,小舅好像失恋了!” “死丫头!” 单望舒推了她一把,一家人鱼贯而入。 再看王齐志,精神状态确实有点奇怪,懒洋洋,病恹恹,双眼一眨不眨,像是在发呆,脸上却又带着笑。 “你发什么神经?” 单望舒骂了一句,走过来瞅了一眼:“咦,盘子补好了?” “这么快?” 王齐华精神一振,一家人紧随其后,全围了过来。 “呀,真漂亮?” “这鱼就跟活的一样,还吐泡泡呢?” “好像没补好,大舅你看,鱼还没粘上去,这只铜盘应该是样品……但这鳞片真细,还有涟漪、水珠,太逼真了……” 叶安宁啧啧称奇,“这釉色好饱满,一般人绝对烧不出来!” 王齐志点点头:“前后点了六次蓝,能不饱满吗?” “几次?” 王齐志比划着手指:“六次,六点六烧!” 叶安宁怔了一下:“小舅,你们这位林副院长……挺厉害?” 厉害的不是林院长,而是林思成。 王齐志轻轻一叹:“杀鸡焉用宰牛刀!” “啥?” “林思成的原话:补这只盘,还用不着他爷爷出马!” 王齐志坐直身体,指指样品,“这是林思成烧的,就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个年轻人,这盘就是他捡的……巧吧?” “他还会补釉?” “他会的多了……前两天,让你帮忙保养铁券的那一整套养护流程,就是他教的!” 叶安宁彻底不会了。 刚来那天,小舅拿着铁券一顿显摆,又让自己帮他保养。 自己当时还挺惊奇:小舅研究的一直都是铜器,没想到他对铁器也这么在行? 但他说:他学生教他的。 自己当时还不信,结果,还真是他学生教的? “他从哪学的?” “书上!” 嘁,编谎都不会编? 叶安宁再没问,转头盯着铜盘,转着圈的看:“这手艺,进省博物馆都够了吧?” “省博物馆?”王齐志不由失笑,“信不信我把这样盘拿到京城,故宫和珐琅厂抢着要?” 夸张了吧? 话到了嘴边,又被叶安宁咽了下去:六点六烧,能烧成这个水平,既便放在故宫和珐琅厂,也绝对称得上手艺高超,当然会抢着要。 这不就等于,他还没毕业,就已经在自己脚底下铺了一条阳光大道? 怔愣了一下,叶安宁猛的想了起来:“那铁券也是他卖给你的?” “对,铁券花了四十,卖给我五十万。葵口盘白送,卖给大哥八十万……” 王齐志乐呵呵的笑,“等于前后三天,他从咱们家赚了一百三十万!” “不是……他才多大?” “大四,能有多大?” 叶安宁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思成的身影:年轻,朝气,甚至还带着点稚气。 要说这个年纪,有这样的眼力,还有那么点可能。但要说有媲美苦苦钻研十几几十年的专家的研究能力,以及手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其他人都是门外汉,对什么研究、工艺都不是很在行。但她们至少知道,一百三十万是什么概念。 再想想那个年轻人……有这能耐,还读什么书? 气氛有些沉静,众人心思各异,突然间,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齐志顺手接通,精神一振:“到了,在楼底下?唉好好……” “喝什么酒?什么,不喝酒……男人怎么能不喝酒?” “等我三分钟……” 前后就说了三句,收起手机,王齐志一骨碌翻起身。 “大哥,你们已经吃过了对吧,那我不管你们了……人在楼底下等着呢!” “媳妇,我从京城带来的那箱酒放哪了?” 看他翻箱倒柜,一家人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王齐志站起身,手里拎着两瓶茅台。 瓷瓶泛黄,标签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 王齐华怔愣了一下:这酒至少十年往上,刚来那天和老三喝了两瓶,他还惦记着走的时候,怎么把剩下的四瓶也顺走。 这下好了,就剩两瓶? 正狐疑着,王齐志已经到了门口,又“咣”的一声,人就没了影。 一家人面面相觑:怎么跟狗撵着似的? 想了想,叶安宁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一家人也跟了过来。 暮色将垂,晚霞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洒出绚丽的光斑。 少年站在树下,粗砺的树皮抵着脊背。晚风轻拂,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露出略显青涩,俊秀好看的眉眼。 王齐志出了楼门,搂住了林思成的肩膀…… 第49章 都是为了最后一句 “吃点什么?” “谢谢王教授,食堂就好!” “行!” 学校有专供接待的餐厅,包间环境优美,饭菜质量过硬,并不比大酒店差。 菜上的很快,王齐志拿出酒瓶,要了两只高脚杯。 林思成惊了一下:这酒既便放现在,一瓶也得上万。 王齐志启开瓶盖,林思成却摆了摆手,要了一瓶果汁。 不是不能喝,而是要尽量少喝:抛开爱好,这东西对认知功能、记忆力的影响不小,搞研究的一般都不怎么喜欢。 王齐志没有硬劝,给自己倒了半杯,小口小口的抿。 突然,他哈了一口气:“六点六烧,难以想象?” 林思成停下筷子:“其实也不难。这是烧新品,以现在的科技和工艺,很轻松就能做到……难的是,如何把原器修复到这个程度!” 不对吧? 要真像林思成说的那么轻松,能把商妍惊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王齐志再是不懂,至少知道科技工艺和传统方法的区别。 他稍顿了顿:“啥意思?” 林思成叹了口气:“王教授,我不瞒你:那条鱼尾,就是我从盆底上撬下来的那块,你没看到吧?因为第四次入炉的时候就碎了……” 王志齐没说话,琢磨了好一阵。 然后,他拿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所以呢?” 林思成表情很认真,“所以,原器修补,至多能做到三点三烧!” “哦?”王齐志拿起酒瓶,又倒了小半杯,“然后呢?” 这声然后,反倒把林思成给问住了。 王教授,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 还是你没有注意听:我很可能会把那盘给你补报废? 他正组织着措词,王齐志举起酒杯:“林思成,你不会想把那盘烧报废吧?” 林思成眼皮一跳:烧报废不至于,顶多也就是补的稍差一点。 但他只是在心里转了个念头,王齐志好像会读心术一样,斜着眼睛: “林思成,我再是门外汉,也学过工艺美术,你别告诉我:你烧了六次,能应用釉料的渐变效果,使样品达到与原器几乎一致的色彩饱和度和质感,少烧三次,你就不会了?” “还是说,你没料到用力过猛:只是试了试,竟然就把样品烧的这么好,这么完美?之后回到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特么怎么圆? 正好,我给你打电话,说要请你吃饭,你就开始琢磨:圆是圆不过去了,就只能一口咬死:只是凑巧,才烧了这么好。 等真正修复的时候,你就烧差一点,或是干脆烧报废……大不了,就把钱退给我!但又怕我起疑,所以趁着吃饭的机会,先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对不对?” “王教授,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有这样想……” “你是不是这样想,我自己会判断!” 林思成刚要解释,王齐志挥手打断,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然后开始掰手指头: “来,咱俩从头开始算:林思成,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书你要一万,我还价了没有,没有吧?” “之后那块铁券,是不是都没用你张嘴,我直接开价五十万,有没有?” “还有这只盘:你那位看着一脸憨相,实则一肚子坏水的朋友……对,就荣宝斋那个死胖子,他要价八十万,加佣金九十四万,我还一毛没有?” “所以,林思成,你摸摸心口:你亏不亏良心?” 王齐志的嘴像机关枪,还边骂边喝,眨眼就是三半杯。林思成想辩解,却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看他又拿起酒瓶,林思成哭笑不得的按住。 确实,他也没料到,样品的效果会那么好。 把原器烧报废不至于,但真补出来,效果确实会比样品差一点。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原釉层太脆,他不敢放手干。 当然,也确实存了那么点小心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放手干,最后还成功了,那效果绝对比样品还要好。 不夸张,换成爷爷来,都不一定烧得出来。 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还不如开始就留两分力。 也确实想提前给王齐志预防一下,但没想到,自己嘴都没张开,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扪心自问,王齐志确实对自己没得说……这就够了! 林思成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我尽力!” 算你聪明。 王齐志准备把这一瓶干光的,顺带耍一顿酒疯……就问林思成怕不怕? 盖上酒瓶,王齐志也要了一瓶果汁。 倒了一杯,和林思成碰了一下,他又略显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林思成,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所以,你怕什么?” “我知道!”林思成点点头,“但很麻烦!” 王齐志略一思索,深以为然。 哪个天才不被人嫉妒?就比如他。 质问、怀疑都无所谓,但正如林思成所言:真的很麻烦。 家人问,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领导问,老师问,是不是也得解释一下? 同学、同事更是没完没了。关键的是,解释了他们还不信?一遍接着一遍,不厌其烦。 那索性还不如不承认,问就是凑巧,蒙的…… “放心,我肯定不问!” “问也没关系!”林思成点点头,“书上学的!” 王齐志被噎了一下:别说,这个借口还真就挺完美? “那你这个学,还有什么上的必要?” 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有必要,至少能拿个大学毕业证,是吧?” 不然呢? 至少百分九十以上的大学生,都是冲这个来的。至不济,毕业了也好找工作是不是? 王齐志点点头:“那你呢,明年就毕业了,想好没有,去哪?” 林思成摇摇头:“还没想好!” 不可能。 至多也就是有点犹豫。 “读研、留校、进单位,或是单干,总得选一条!当然,你如果想提前毕业,也不难操作,但我觉得,你还是读研的好!” 林思成顿了一下:“为什么?” “你爷爷没讲过?” 当然讲过。 单纯的财富积累,会让人心中的贪念无限放大……那什么算是财富? 知识、能力、见识、经验……最后才是金钱。 而恰恰好,这些自己几乎都具备,连积累的过程都省了。从某种程度而言,是不是意味着更危险? 而与之相比,学校更像是一座堡垒,我可能随时出去,但你不能随便进来,等于无形中多了一层保障。更给了自己相当充足、足够积攒出可以自保的实力的空间和时间。 林思当然认同,但他觉得太慢。 想了想,林思成拿起果汁,给王齐志满上:“然后呢?” “来考我的研究生!” 王齐志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果汁:“忘了告诉你,商教授本来想你考她的研究生,但被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已经回心转意了……看,我是不是很贴心?” 林思成怔了一下,眼睛中透出几丝古怪。 所以,这两瓶十年的茅台也罢,还是进来后的夸也罢,骂也罢,甚至是装酒疯也罢,包括最后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全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句? 但是王教授,你就不怕哪天被商教授逮住,呸你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