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弟弟杀我道侣》
1. 前往人间
腐骨栈道。
一棵蚀魂木深深扎根在巍峨高耸的界碑之中,小昭立在最高的枝桠上,回头遥望。
罡风凛冽,在腐骨栈道上呼啸而过,却在尽头被界碑硬生生挡住。
这里是六界八荒腌臜物的归处,瘴气凝结成墨绿尸油,从栈道边悬着的枯骨上滴落。
孤魂野鬼在血雾泥沼里翻滚、相互厮杀、吞噬——就像三百年前的她。
“该走了。”蟾蜍踢飞半截腐烂断指,“再不去人间,尸斑就要爬上你的脸了。”
小昭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触感冰凉,魂魄和肉身还未完全融合,确实不能再耽搁。
穿过这十万三千里的腐骨栈道,越过界碑,前方便是人间。
……
人间。
“小昭!”蟾蜍看到了,急切呼喊,“在那!”
小昭蹲在最高的树上,闻声望去,只见几个男子围坐在篝火旁,谈笑间吃着烤好的猎物,气氛融洽。
她慢吞吞地从树梢爬下来,挪步过去,躲在树后,暗中观察。
好……好冷啊。她低头愣愣地看着冻得通红的指尖。
刚到人间时才入冬,两个月过去,如今已是深冬。
她只知道腐骨栈道的罡风能剔骨削肉,没想到人间的冷风也这般刺骨。
她的视线又转向那群男子,心里有些兴奋——哪一个是未来君主?
陈宴书似有所感,倏然回头,愣了一下。
不远的树旁站着一个姑娘,衣衫单薄,正往他们这边张望。
她那双杏仁大眼黑沉沉的,见他回头,瞬间透出两团妖冶的幽光。
陈宴书见她孤身一人在这深山之中,满心困惑,略作迟疑,还是起身朝她走去。
蟾蜍小声说:“就是他,未来天子。”
小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龙兴之气正步步逼近。
抬眼望去,只见那男子面容清冷,甚至连唇色都是极淡的,玉带束腰。
虽衣着清简,却拥有九重天仙人们一样的气息——清雅出尘、难以接近,不愧是真龙天子。
“姑娘,你独自一人在此处吗?”陈宴书问。
小昭盯着他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想到蟾蜍确实算不得人,于是点了点头。
陈宴书疑惑道:“姑娘为何独行深山?”
小昭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蟾蜍,自己是独自一人,却并非独行。
陈宴书走近,才发现她竟在寒冬腊月里光着脚,雪白的脚背与白雪几乎融为一体,不禁大吃一惊,又仔细打量她。
女子一头黑压压的青丝披散而下,面容殊丽却带着病态的苍白。
黑白分明的眼珠如浸在雪水里的棋子,又凉又沉,空寂得不似活人。
一身单薄的粗布麻衣隐约勾勒出窈窕身姿。
身边还蹲着一只大蟾蜍。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陈宴书留意着袖中的护身符,驱邪的符纸毫无反应,他松了口气。
好香。小昭早就闻到了。
除了面前男子衣物上独特的熏香,空气中还有一股让她垂涎欲滴的味道。
被困在腐骨栈道三百年,没有活人,更不可能有食物。
她顺着香味看过去,那些男子们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一边继续烤着猎物。
饿,好饿啊……
她口水直流,尝试开合嘴唇,终于说出三百年来第一句话:
“我饿了……”
声音软软的,略带沙哑,尾音还轻飘飘的,她不太满意。
小昭盯着火光之中滋滋冒油的烤肉,三百年积压着的饥饿感撕扯脏腑。
她瞬间把未来天子抛到了脑后,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脚步,关节发出腐朽门轴般的咯吱声。
蟾蜍冲她的识海尖叫:“你走路别像个僵尸!又不是没有见过人走路。”
“可腐骨栈道没有活人。”小昭顿了顿,模仿昨日见过的樵夫步伐,左脚却多迈了半寸。
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像串歪斜的符咒。
她泄气道:“而且……我的魂魄和肉身还没有完全融合,确实跟僵尸差不多吧?”
她鄙视地瞥了眼脚边一蹦一跳的蟾蜍,“呱呱你也不会像人一样走路啊,干嘛只说我?”
“不要叫我呱呱,我是兔子。”呱呱用力一蹬,噌地跳到她怀里。
“可是你的本体已经死了。”小昭嫌弃地用袖子垫着它的脏脚。
游珩坐在篝火旁,见陈宴书半天不回来,听到响动,伸长脖子朝陈宴书所在的地方张望:“谁呀?”
众人纷纷看去。
在场的都是京城的世家子弟,平日里交往的女子都是仪态端庄、服饰华美的贵女。
此刻看着雪雾中走来的身影,一时都呆住了。
只见一个女子缓缓地从林间走了出来,脚步比常人慢许多。
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苍白的赤足碾碎枯枝。
泼墨长发下露出一张雪白妖异的小脸,眼瞳黑沉沉的。
怀里还抱着只油光水滑的……大蟾蜍?
“呱呱,他们为什么都在看你?”小昭困惑。
“有没有可能是在看咱们俩?”呱呱翻了个白眼。
有人很快回过神,警惕地捏住护身符:“这深山老林的,咱们打猎迷路了,怎么这么巧,就有女人独自在此?”
又有一人也紧张道:“莫不是山精鬼怪?最近京城中总有妖魔行凶的传言。”
陈宴书抬手制止不远处搭弓抽刀的侍卫,迦南香随袖摆浮动。
他的护身符从始至终都未有异动,这女子应当不是妖邪,先看看再说。
众人看着她慢慢腾腾、一步一顿地走到篝火旁。
这女子也不看人,若无其事的拿起一只鹿腿,盘腿而坐,张大嘴啃了一口,黑沉沉的眼里瞬间焕发出光彩。
“真好吃!”小昭只顾上赞了一声,便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陈宴书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这般用饭,一向浅淡清雅的脸上神色很是微妙。
此女容色姝丽,言行却如田野间干活的汉子般粗野,众人不禁都呆住了,都以惊异的眼光打量着她。
只见她肩膀上的蟾蜍似是被火光惊到,掉了下来,被她一把抓住,扑腾着呱呱叫个不停。
“你是蟾蜍,才吃不了这个。”小昭不赞同道。
呱呱在她手中挣扎:“就一口!一口!”
众人心中百转交集。
志怪小说中的美貌狐妖都是诱惑凡人挖心吃肺的,哪有抱着烤熟的鹿腿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
还糊得满脸油,哪有这样的妖精?
众人放下戒心,看她衣衫单薄又光着脚,虽狼狈却难掩姣好面容,忍不住问:
“姑娘是迷路了吗?几天没吃饭了?”
小昭咽下一大块肉,惆怅地叹道:“饿了好久了。”
三百年没尝过肉香了。
当人真好,大概那些神仙说丝毫不羡慕凡人也是假话。
众人面露怜惜:“别着急,吃慢点。”
她乖巧点头,随即又甩开腮膀子埋头猛吃。
游珩见她这般豪迈的吃相,嘴角微微抽搐。
众人看着她吃完了一整只鹿腿,放下骨头,紧接着抬起头:“多谢招待,不过……”
她摸了摸肚子,“请问还有吗?”
小昭努力扯起嘴角,对着众人扬起善意的笑,倒是有几分可爱。
……
篝火“噼里啪啦”地在雪地中燃烧。
围坐的众人惊骇地发现,她已经开始啃第三只鹿腿。
“没有饱的感觉。”她吮了下指尖,继续看架子上还在烤的肉。
呱呱叼了一块肉渣在嘴里嚼着:“你不是真正的活人,怎么会有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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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呢。”
“喀嚓!”
突然的骨裂声让众人汗毛倒竖,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咬穿了成年雄鹿的大腿骨,吸吮骨髓。
小昭抹了把嘴,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发呆。
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你们吃饱了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又向剩下的鹿肉伸出手。
“……”
“矜持些。”呱呱暗自翻白眼,“我都要怀疑你是上千年的饿死鬼投胎。”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位纤细柔弱的女子吃完了大半头雄鹿,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小昭摸了摸肚子,凡人肠肚最多容纳三斤血肉。
她遗憾地感叹,真的是……一点都不饱啊。
小昭用衣袖擦了擦满脸油污,视线略过众人惊异的目光,盯着坐在最远处的男子,篝火映着他清隽的侧脸。
小昭眨眨眼,这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陈宴书——她的任务目标。
两个月前,她的意识从腐骨栈道苏醒,从前的记忆全无。
蟾蜍是天界的仙使,除了送来她的肉身,还带来了神旨:
要让人间的未来天子陈宴书在死前为她放弃江山,唯有如此,她冰封三百年的肉身才能彻底苏醒,魂魄和肉身才能完全融合,真正活过来。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陈宴书。
小昭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陈宴书略微蹙眉,避开她的目光。
他不知这女子为何盯着他,身为王府世子,从未被人如此打量。
游珩戏谑的朝陈宴书笑道:“昭文果然是咱们之中最俊的,连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被迷住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小昭看了陈宴书一会,突然道:“我能跟你在一起吗?”
然后她就看到对方错愕的目光,众人的怪笑声更响了些。
呱呱急道:“错了错了,不能说在一起,要说跟在他身边!”
有什么不同吗?她不明白。
陈宴书顿了顿,神情尽量温和地说:“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们一会先送姑娘回家。”
“我家就在深山里,可惜家人都被老虎吃掉了。”
说到她的家世,她倒是随口就来,早就和呱呱对好词了。
小昭观察他的神色,见他面色平平,便与呱呱传音:“怎么办?我都说自己是孤女了,但他好像还是不太乐意我跟着他。”
呱呱鄙视她:“也许是你太能吃了,寻常人家养不起你。”
小昭有些沮丧:“可我不需要他养,况且他是皇室子弟,也不是寻常人家。”
呱呱灵机一动:“狐族报恩的路子我倒是听过,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路数,只要有救命之恩,那就一辈子甩不脱了。”
小昭:“什么意思?”
呱呱:“你救了他,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正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大片雪花飘落。
远处传来一声声尖利叫声,在深山中回荡,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三道黑影从深山老林中飞腾而出。
“是鹰!”
“竟有三只!”
众人没了戏谑轻松的神色,纷纷起身拿弓箭戒备。
鹰在林边盘旋,倏然间身体膨胀至十数米。
羽毛骤然腾起火焰,下方林子瞬间被点燃,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众人的护身符瞬间碎成齑粉。
游珩早已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声音发颤:“这是妖!妖!快走,快上马!”
话音刚落,林间涌出一股暗流,瞬间将所有人的脚死死钉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动。
马匹阵阵嘶鸣,同样被禁锢。
显然,鹰妖盯上了他们这群人。
一道道烈焰从鹰嘴中扑射而来,哀嚎遍地。
小昭站起身,慢腾腾地朝鹰妖走去。
2. 挟恩图报
陈宴书见小昭不受妖法牵制,诧异不已,急忙提醒:“姑娘,危险!”
小昭偏头避开一道妖火,头也不回:“交给我。”
你就等着报恩吧。
游珩道:“此女虽身份不明,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左右搜寻,发现只有陈宴书手边的弓能派上用场。
陈宴书双脚虽被妖法束缚,但手还能活动,当下搭弓射箭。
羽箭呼啸着射向鹰妖。
然而,羽箭在半路突然化为飞灰,消散于空中。
鹰妖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如一团炽热流火,朝陈宴书凶猛冲来。
游珩大惊,想扑过去相助,却忘了双脚被定住,摔了个狗啃泥,大喊:“昭文小心!”
鹰妖转瞬即至,陈宴书眼前便是一张血盆大口。
众人失声惊呼。
鹰妖的去势陡然止住。
半空中,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掐住了它的脖子。
鹰妖周身火焰瞬间熄灭,在那只素手中拼命挣扎哀鸣。
小昭得意地翘起嘴角,露出虎牙:“幸亏我走路慢,还没走远。”
接着,一拳锤在鸟脑袋上,低喝:“安静!”
鹰妖瞬间被砸进坑中,晕死过去。
陈宴书紧绷的神色闪过一丝错愕与迷茫。
砸进坑里了?
就一拳?
游珩从雪地里艰难撑起身子,目瞪口呆:“咱们遇到高人了。”
众人呆立当场,难以置信。
只见小昭伸出纤弱的右手,猛地劈下,“咔嚓”一声巨响,三人合抱的参天大树被拦腰斩断。
她轻松托举大树,朝上方的鹰妖抡去,鹰妖不出意外地被狠狠打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
紧接着,她转身朝最后一只鹰妖慢腾腾走去。
那妖鸟知晓她厉害,哀叫求饶,转身飞窜进深林。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屏住呼吸,只见小昭一步一顿走向鹰妖砸出的巨坑。
“啪叽”
她摔了一跤。
众人呼吸一滞。
呱呱嫌弃闭眼。
小昭面色平平、旁若无人地艰难爬了起来,继续慢吞吞地走向鹰妖砸出的坑。
她从坑里拖出昏死的鹰妖。
“能烤吗?”小昭拎着鹰妖,歪着头,眼神中透着期待。
陈宴书一时回不过神,半晌才缓缓点头。
她眼睛一亮,很高兴:“那还有一只,别浪费了,你们快去扛来。”
说着,她发现陈宴书还在看她愣神,便也回看过去,杏仁眼又大又圆,盯着他突然道:“你要报恩吗?”
陈宴书一脸茫然。
小昭咧嘴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让我做你的护卫,保护你吧。”
虽然不知如何让陈宴书为自己放弃江山,但任务完成前他不能死。
陈宴书微讶。
游珩笑起来:“昭文,这报恩套路可比话本有趣!”
陈宴书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了我等性命。”
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轻咳一声,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小昭抚了一下右手臂,道:“叫我小昭吧。”
陈宴书微微一怔。
游珩凑过来,问道:“哪个昭?”
小昭回忆自己手臂上刻着的字,比划了一下。
“可真巧。”游珩凑在一旁笑,指了指陈宴书,“他的字里也有一个‘昭’,昭文和姑娘真是有缘——”
“逸霄!”陈宴书轻咳一声,打断了游珩的话。
游珩冲小昭挑了下眉,笑嘻嘻地闭了嘴。
陈宴书又问:“敢问姑娘贵姓?”
小昭一愣,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刚开口:“贵姓?是什——”
“住嘴啊!人都有姓氏的!”呱呱在一旁急得呱呱叫,她赶忙住口。
游珩了悟地点头,行了一礼:“原来是沈姑娘。”
“……”小昭挠了挠头,也行吧。
*
雪停了,天边泛起光亮。
小昭抱着呱呱,慢吞吞挪腾到马车旁,正准备上车。
一个侍卫拦住她,态度强硬道:“姑娘,这马车只能我们公子坐,没有多余的车马。”
乐骁瞥了眼她怀里的蟾蜍和她在雪地中若隐若现的脚,一脸不屑,这模样怎么能上公子车驾?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女子在肖想些什么。
乐骁接着道:“别的马车里也都是贵人,你只能跟在车队后面走路,离京城可远着呢,你走得了吗?”
乐骁本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女子一脸懵懂地说:“也行,我只要跟着他就成。”
没想到她竟如此冥顽不灵,乐骁尤为生气,出门时王爷和夫人千叮万嘱,要是被个山野村姑缠上可怎么得了?
但他见识过小昭的厉害,只能耐着性子说:“姑娘,你一直在深山,大概不懂高门规矩——”
“让小昭姑娘进来。”不防马车里坐着的人竟开了口。
小昭抬头看去。
一只修长的手从马车里撩开帘子。
陈宴书抬手时袖间泻出迦南香,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小昭总觉着似乎在哪闻到过,但她不知自己从前是否来过凡间。
乐骁一怔:“公子,留下她已是恩惠,怎能与您同乘一车,这不合礼数。”
“沈姑娘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得无礼。”陈宴书声音清冽,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乐骁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抱着蟾蜍上了马车……公子竟让一只蟾蜍上了马车!
小昭进了马车,没有叫人也没有道谢,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虎皮垫子上。
车队朝着京城的方向,在山间缓缓前进。
小昭坐在陈宴书对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她歪着头打量他的脸、眼、肩膀和手臂,就像观察凡间的一花一叶。
她边看边寻思如何让他为自己放弃皇位,可是她什么也不懂,毫无头绪。
陈宴书被她看得不自在,却忍不住抬眼回望。
他方才在冰天雪地中没有察觉到,如今和她同坐一辆马车里,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她坐进马车,一股奇寒彻骨的冷意也随之而来。
她的脸也实在太苍白了。
陈宴书不经意撞入小昭的眼。
只见她眼仁黑沉,仿若没有边界,恍惚间被吸引……
马车一晃,他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垂下眸,却又看到她嫣红的唇。
他忙撇开眼,轻咳一声问:“姑娘方才没穿鞋,还冷吗?这有暖炉——”
“没什么事。”小昭大咧咧地从衣裙下伸出脚,雪白的脚格外刺目。
陈宴书垂眸挪开目光,不敢再看。
“你方才看我时心跳快了许多,还跳空三次。”小昭疑惑地盯着他,“为什么?”
陈宴书愣住,面露惊诧,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问:“你怎么……”
呱呱在她识海中急切大喊:“这话太突兀,疑似调情,太过油腻,撤回!”
小昭不懂:“什么是调情?”
呱呱无语:“你个死人脑袋不用知道,给我撤回!”
被骂‘死人脑袋’的小昭闷闷不乐,嘟嘟囔囔:“说都说了,还怎么撤回?”
呱呱:“跟他说点别的。”
小昭瞄了眼陈宴书,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对他道:“我的耳朵比常人灵光,三里之外的蚊子扇翅膀我都能听到。”
她盯着他,认真道:“所以,你的每次心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呱呱绝望:“住嘴啊!你在腐骨栈道被吃掉脑子了?”
小昭怒了:“我说别的了!说的耳朵!”
陈宴书尴尬不已,急需另找话题。
看到她抱着的蟾蜍,咳了声道:“方才就想问了,这蟾蜍是姑娘的……”
“遗物。”小昭答道。
陈宴书惊讶,想到她说爹娘被老虎吃了,不过……蟾蜍也算遗物?
呱呱咬牙切齿地怒吼:“宠物!”
小昭一把捂住它怒气冲冲呱呱叫的嘴。
这两者有区别吗?不都差不多?
没事找事!
她急忙对陈宴书讨好地笑了笑。
观察完陈宴书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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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便看向车窗外。
她和呱呱来人间,一路寻找龙兴之气,还没好好欣赏人间美景。
路旁一棵槐树上站着只黑鸦,扑扇翅膀,似乎在看她,小昭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
太阳出来,阳光洒进车窗,笼罩住小昭一半身子。
阳光对她的身体并无益处,甚至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但她依旧喜欢。
在腐骨栈道,只有潮湿粘腻的风。
小昭打着瞌睡,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磕碰茶台。
陈宴书忍俊不禁,放下茶盏,将靠枕轻轻放在她面前茶台上。
小昭无知无觉中趴着柔软的靠垫,睡着了。
陈宴书目不转睛地看着。
车身突然摇晃了一下,他猛然回神,意识到失态,轻咳一声。
他目光向下一挪,撞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
蟾蜍眼中似有光闪烁,像是早就一直在盯着他。
陈宴书愣住,心中竟有一丝尴尬。
蟾蜍又似无知无觉地转头:“呱——”
他微一晒,不知今日竟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蟾蜍罢了。
……
梦里,小昭被无尽黑暗笼罩,腐骨栈道的岁月仿佛被冻住。
血雾翻涌,无数行尸走肉在泥沼中翻滚。
刚开始,咒术划破她的皮肉,紧接着被火焰吞噬,冒烟、起泡,发出嗤嗤声。
她的肉身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魂魄。
无论从前是妖魔还是神仙,肉身都会消散融入血雾之中。
等待她的是意识被打散,变成一只噬灵鬼,要么吞噬他人,要么被他人吞噬。
……
虚无之中,远处呜咽的风送来锁链晃动声,“哐啷哐啷”,诡异又清脆。
突然,小昭在荒芜之中听见了一声男人轻轻的低笑,陌生又熟悉。
小昭猛地惊醒,冷汗湿透额头。
她颤抖着抚上双臂,仿佛还有被罡风撕裂的剧痛。
“沈姑娘?”陈宴书见她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惊吓。
“你做噩梦了?”呱呱的声音在小昭识海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小昭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
看向陈宴书,眼神依旧有些迷茫,道:“我方才睡着了?”
陈宴书不明白她为何一脸不可置信,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昭怔怔坐着。
三百年没睡过觉,竟梦到腐骨栈道。
她双手不自觉紧绞,一定要完成神旨,再也不要回到腐骨栈道。
发觉她看向自己的表情有些奇异,陈宴书微微侧过头,轻声道:“我们现在进了京城,很快就要到王府了。”
京城?
小昭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好奇地掀开车帘。
宽阔的街道上人群熙攘,店铺林立,招牌幌子随风飘动。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金黄酥脆的烧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蒸笼里包子热气腾腾……
小昭眼巴巴望着,吞咽口水。
陈宴书有些忍俊不禁:“府里饭菜更丰盛,若是吃了这些,待会儿可就吃不下别的。”
小昭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吃摊,忍痛点了点头。
*
腐骨栈道。
血雾中,符子厌的狐尾绞碎一只前来骚扰的噬灵鬼。
一只黑鸦从人间界碑上空飞过,落在他的肩上。
黑鸦扑簌着翅膀,啊啊的叫着。
“哦?凡人女子?”符子厌语调轻缓。
他站在蚀魂木下的阴影里,看向人间的方向,眯起寒凉狭长的眼。
狐尾一动,卷起界碑下的一块翠玉。
拿近一看,竟是半块破碎的命牌。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块翠玉,两者拼接在一起,严丝合缝。
“原来是你。”
符子厌薄唇轻启,魔气缠绕着命牌上“明昭”二字。
“又闻到迦南香的味道了吗?”
他的手指抚过命牌,墨色咒文自锁骨爬上眼角。
符子厌笑起来,幽冷睥睨的目光望向界碑之外:“这次,我要你亲手剜出他的心。”
3. 肖想公子
京城显贵扎堆的黄金地段,陈王府静静矗立,朱墙金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大门巍峨气派不凡。
乐骁又听府里下人议论那个怪力少女,言语间还添了些香艳猜测,说女子有些姿色,怕是想攀附公子。
乐骁一听,顿时怒目圆睁。
大声呵斥:“都住嘴!敢编排公子,想被发卖了吗?”
他身为侍卫长,在府里颇有威严。
下人们被他一吼,顿时吓得噤若寒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乐骁想到公子如今还未娶妻,不知那妖女此刻是不是正在谋划勾引公子?
当下坐不住了,带着一众侍卫去找她。
此时,小昭正坐在院子里吃饭。
她弃了筷子,直接用手抓米,最后端起大海碗,大口扒饭,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饭碗里。
乐骁看到这一幕,沉默了,公子断不会看上如此粗鄙的村姑。
又一凛,莫不是这山中精怪施妖法,迷惑了公子?
小昭吃完放下碗,满足地喟叹一声:“呱呱,陈宴书说得果然没错,这席面菜色真丰盛,今日终于有了饱的感觉。”
呱呱瞅了眼她嘴角的油光,眼睛有点疼,闭上眼当看不到。
“啪!”
乐骁将驱妖符拍在她额间时,小昭正咽下第八个肉包。
小昭双眼看向眉心,伸手揭下。
身后“哗”的一声,她扭头一瞧。
嚯,什么时候围了这么多人?
侍卫们四散开,但还是警惕盯着她。
小昭看着手中朱砂黄纸符咒,是一张驱妖符。
她有些不高兴:“我不是妖怪。”
小昭嫌弃地把纸符丢到地上,又补了一句:“妖怪不爱吃凡人的食物,它们喜欢吃血淋淋的人心。”
乐骁撇嘴,妖怪都没你能吃。
这符是仙师府的仙师所画,向来灵验,既然符没反应,看来她确实不是妖怪,他这才放下心。
乐骁没耐心道:“快些跟我走,安排好你,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小昭不舍地看了眼蒸笼里的半笼包子,起身刚走两步,又突然顿住,问:“是公子让你用驱妖符试探我的吗?”
乐骁回道:“公子哪会管这种小事。”
小昭放了心。
乐骁又警惕起来:“你问公子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肖想公子?”
小昭眨了眨眼,一脸懵懂:“肖想什么?什么是肖想?”
乐骁看着她油亮的嘴角,还是沉默了:“你把嘴擦干净了再说话。”
小昭伸手一摸嘴,沾了一手油。
乐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以后不许像方才那样对公子眨眼,也不许对公子笑。”
小昭一脸迷惑,为什么不让笑不让眨眼?她方才眨眼了吗?
乐骁没再理她,自顾自地讲王府规矩:“听到了吗,今后——”没人回应,“人呢?”
他回头一看,小昭站在回廊扶手上,正伸长脖子看花园里的腊梅,还一脸好奇:“这是什么花?冬天怎么会有花?”
“你到底有没有见识,这是腊梅,当然是冬天开了。还有,不可以站在回廊扶手上!”
乐骁又气又无奈,这姑娘长着一张淑女脸,怎么尽做些没规矩的事。
不过想到她在山野长大,只能把这些行为归咎于此。
小昭慢吞吞从扶手上下来,乐骁一路不满地数落着她。
两人走到院中,小昭突然停下,盯着半空枯枝发愣。
一条青色小虫吐丝垂落,她下意识抬手接住。
小虫在掌心拼命爬,想要逃走。
乐骁满脸怒气地回头:“又怎么了?”
“是虫子。”小昭好奇地摸了摸小虫,“是活的,软软的。”
她在说些什么废话?
乐骁想到她养蟾蜍当宠物,对她的爱好很无语,催促道:“快点!”
小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指的力道,轻轻捻起虫子,放在冬青叶子上。
……
“这是内院大门,既然公子大发慈悲收留你,就按你说的,当护卫保护公子吧。”
乐骁一个转身,紧盯她道:
“你就在这道门前执勤,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到公子面前张扬。”
“你万一碰到公子,必须立刻低下头,绝对不能抬头看,别让公子瞧见你的脸。”
“把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心思?什么心思?”小昭正满心欢喜地看手中刚捡的腊梅,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难不成他察觉到自己的目的了?
她的眼神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腊梅。
乐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眼神闪躲,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冷笑一声。
小昭见他如此,更是坚信自己的目的暴露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执勤都一直低着头,像只鸵鸟,生怕被人看穿心思。
王府侍卫众多,小昭不担心陈宴书的安全,正好趁这段时间熟悉环境,悄悄练习控制身体的力量。
不执勤的时候,她就在王府的角落里,对着空气挥拳,或是小心翼翼地在房檐上练习跳跃,努力掌握这具身体。
……
夜幕如墨,小昭躺在床上,意识飘向很远的地方。
穿过看不见的结界,越过无边无际的界海,翻过高耸入云的界碑……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黑雾。
少年一头如瀑乌发,仿如丝绸柔滑,垂至脚踝。
一道道黑色咒文,毒蛇般缠绕少年赤裸的上身。
咒文之下,鲜血不断流淌出来,垂落在地的九条狐尾浸在血水里。
少年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五官轮廓鲜明。
他像是吞咽了什么,血水顺着唇角流下来,喉结滚动。
他突然低笑一声,眼角上挑,幽冷睥睨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身上腾起黑色火焰,狠狠压制住蠕动的咒文,狂妄嘲讽:
“以为这血咒能困住我?天界的杂碎们!”
小昭猛地惊醒,冷汗浸湿衣衫,右小臂伤痕隐隐作痛。
她捂住脑袋,却怎么也记不起梦的内容,只觉得头疼。
小昭平复下来后,摇醒一旁酣睡的呱呱:“呱呱,我刚才又做梦了。”
呱呱睡眼惺忪,失神地望向她。
小昭有些兴奋:“我能睡着,也会做梦,我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
“你已经死了。”呱呱带着起床气,没好气道。
“可是……我又饿了,特别饿。”小昭结结巴巴地开口,“而且我也能感到疼痛和冷暖。”
“你摸摸心口,有心跳吗?”呱呱一跳一蹦到她跟前,深睇着她。
小昭咬着唇,颤抖着手移向心口。
一片死寂,没有丝毫跳动迹象。
她沮丧地低下头:“那我现在算什么?僵尸?精怪?”
没有心跳,也不需要像活人那样呼吸。
“总、总不能……”小昭双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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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地绞在一起,“不能……”
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总不能是……噬灵鬼吧?”
腐骨栈道失去意识的魂魄互相吞噬,最终变成噬灵鬼。
可它们没有肉身,自己和它们不一样。
“只有神魂破损的妖魔、堕仙才会不慎陷入六界八荒之外的腐骨栈道。你一介凡人肉身,怎么也被困在那,我实在想不通。”
呱呱皱着眉,满脸疑惑。
“你确定凡人不会被困在腐骨栈道?”小昭努力回忆,“我在那里见过其他凡人。”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呱呱惊讶道,“除了你,还能有别的例外?”
说起小昭这个例外,呱呱不住地感叹:“按理说你的肉身早该在腐骨栈道消散,但大抵是运气好遇到了什么天地灵宝,肉身脱离腐骨栈道,被冰封保存,才被仙人选中。”
呱呱不忍,但还是狠下心说出口:“但离体太久,魂魄和肉身无法完全融合,长此以往,就算魂魄不变噬灵鬼,你的肉身也会变成僵尸。”
她如今不过是附着在肉身上的孤魂野鬼,介于噬灵鬼和僵尸之间罢了。
小昭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想当噬灵鬼、也不当僵尸,我是人、是人……”
呱呱安慰道:“天界不便干预人间之事,你这非生非死之态,脱离天道管辖,只有你才能完成仙人的神旨,等到那时便可获得新生和修炼秘法,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小昭双手不自觉紧绞着。
她实在是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死的,更不记得如何去的腐骨栈道。
小昭的记忆只有在腐骨栈道行尸走肉般的三百年,连名字都不记得。
因为她右小臂刻着一个“昭”字,她才给自己取名小昭。
小昭躺下,翻了个身。
看着月光洒在自己光洁的手和腿上。
当呱呱将她的身体第一次呈现在她面前时,她是极欣喜的。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小昭万分珍惜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愁:“可是我总是饿,会不会把自己饿坏了……”
呱呱叹了口气,“多晒晒月亮吧。”
若真成了僵尸或是噬灵鬼,血肉和魂魄才是食物,日月精华根本无法满足。
……
半个多月过去了,小昭对乐骁的话一直忐忑不安,每日老老实实执勤,也不乱跑。
身体也控制得越来越灵活,能跑能跳。
这天,护卫小队长下令:“公子要去围猎,会在京郊小住一段时日,所有人都跟上!”
小昭一路安安分分,跟着马队到了京郊猎场。
贵人们狩猎回来,开始分发猎物。
小队长安排小昭所在队列给贵人们卸甲。
小昭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连五感都封住,当自己是个木偶,生怕引起陈宴书的注意。
她低着头走到一位贵人身后,开始卸甲。
将他背后扣结解开了,她又绕到这人的前面。
抬起头,准备卸头盔。
然后小昭不可避免地看到冷峻的下颌骨,微薄且颜色极淡的唇,很是熟悉。
“是陈宴书。”呱呱在帘子后传音。
小昭刚想低头藏起来,却瞥见他嘴角有一丝血迹,映得唇色更淡。
“受伤了?谁要杀他?”她心中警铃大作,抬手就去擦拭。
她指尖碰触到陈宴书的唇,沾到血迹的瞬间,面前的男人猛地向后一仰。
她抬眼,对上一双满是错愕的眼。
4. 心动
“原来是琼华县君留在你唇上的口脂啊!”游珩折扇半掩促狭笑意,“昭文,你究竟是避不开……还是不愿避?”
陈宴书玉面微赧。
口脂是什么?小昭满心疑惑,放出五感,凑近指尖轻嗅,没有血腥味。
她不够放心,踮脚凑近他唇畔,轻嗅,青丝扫过他金丝袖口。
见到女子如此大胆的举动,众人哗然。
陈宴书周身一僵,下意识后退,却因身后无路,只能定在原地。
他双眸微睁,神色少见地出现一丝波动。
小昭却完全不懂此刻姿势暧昧。
她细细嗅过,确定不是血,放心了。
小昭退开一步,重新抬头。
面前的男子已恢复淡然寡欲的神情,正看着她:“是你。”
满室贵胄神色各异。
乐骁盯着这胆大包天的女子几乎捏碎剑柄。
小昭却像没事人一样,对周遭异样的气氛恍若未觉。
她回想着人间打招呼的方式,冲陈宴书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陈宴书微微一怔。
他每日进内院,都能看到小昭守在内院门旁,准确来说,是看到她的头顶。
而她却像毫无所觉,这么多天来,从未抬头正眼看过他。
“哎?是那个山中精怪啊!你到底是关注昭文啊,连口脂都不放过。”游珩又开始调侃,“你放心,是方才琼华县君用强——”
“逸霄!”陈宴书不悦地打断他。
寻常闺秀听到这般调侃,早就羞红了脸,可小昭却恍若未闻。
她谨记乐骁的话,不想让人看穿心思,便不再搭理游珩,也没再和陈宴书搭话。
只是安安分分地低头,伺候陈宴书脱盔甲。
终于卸下厚重的铠甲。
小昭干净利落地抱着铠甲转身离开,乌黑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陈宴书稍稍后退半步,与那青丝错开。
可鼻息间却萦绕着少女低头时,发丝间散发的清凉香气。
“噗嗤。”
游珩看了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小昭,没忍住笑出声:
“难不成是醋了?山中精怪也懂吃味?昭文,你还真是招蜂引蝶,琼华县君那边来不及拒绝,这边又来了个山中精怪。”
陈宴书没理会他的聒噪,转身坐下,将桌上凉透的茶水倾倒入棋盘边的铜盆中。
小昭站在门外,透过窗,看着陈宴书挺直的背脊。
他身姿挺拔,乌发束冠,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
此刻轻抬手腕,袖口金丝闪烁,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正轻抿茶水。
小昭觉着,未来天子好看得就像画里的人。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簌簌地落在院中。
小昭的听觉不同于凡人,即便站在门外,屋内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房里只剩游珩和陈宴书。
游珩压低声音问:“我家为何让我同你一道,打着狩猎的幌子出京小住?”
陈宴书沉默不语。
游珩见他不答,笑眯眯道:“我们国公府和你们王府可是姻亲,咱俩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你可别瞒我,此番回去你怕是贵不可言了。”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陈宴书虽语气平淡,但提及此事,他再平淡寡欲的心也难免有些波动。
他出身宗室,当今天子是他大伯。
皇帝年事已高且无子,打算从宗室选贤过继为太子。
不久前,皇帝单独秘密召见他,考问治国理政之道。
天子宠信的宦官向他透露,其他宗室子弟都未获召见。
之后,天子调镇国将军云骥带兵回京,更换京中将领,百官都猜是在筹备立储。
京中暗潮涌动,为防变故,达官显贵纷纷送自家子侄出京暂避。
游珩眯起眼,摇起折扇:“说来也怪,开国四百多年,皇帝要么求仙没子嗣,要么皇子早夭,都得从宗室选嗣子,而过继的太子还常因修仙被废。”
他合上折扇,看向陈宴书,关切道:“昭文表弟,你向来性情寡淡,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对红尘有留恋否?”
游珩将折扇倒了个手,又道:“琼华县君是镇国将军云骥的独女,此次她也随你出京,看来云老将军有意于你,他深受今上倚重,立储之事他的态度举足轻重。你要是娶了他女儿,这皇位不就唾手可得?!”
陈宴书神色难辨,只嘱咐道:“你这话与我说也就罢了,可莫对他人言。”
游珩掩嘴道:“明白,对外就说京中时疫,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躲躲。”
提到时疫,陈宴书有些忧心:“不知何时起,京城开始有人出红疹、伴高热,此处虽是郊外,但也听闻有几例了,还是小心为上。”
正好小昭被管事塞了茶壶,进去添茶。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小昭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给陈宴书添茶。
迦南香混着茶香,丝丝缕缕钻入她肺腑。
小昭缓缓将视线移到陈宴书身上。
游珩朝她眨眨眼,逗她道:“这邻里可有几例害病的,小昭儿怕不怕?病了就没那么好看了。”
小昭收回视线。
病?病是什么?和好看有什么关系?
她没理会游珩,置身事外地又给游珩添满茶水。
游珩眼神瞄着她:“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
小昭愣了下,不知如何作答。
要怕什么?可她已经死了啊。
除了完不成神旨,人间就没别的事能让她怕的。
小昭眨巴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游珩。
陈宴书扫了游珩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点淡淡的不悦。
游珩识相地闭了嘴。
小昭倒完茶便退下了。
游珩笑了笑:“昭文,你的小妖怪真有点奇怪。”
陈宴书不着痕迹地朝小昭背影瞧了一眼。
游珩悠哉地摇着折扇:“就好像眼前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没关系一般,若不是精怪,倒是有大将之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陈宴书淡淡道:“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
京郊的宅邸远离喧嚣,雪日里更是寂静无声。
玉屑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很快覆盖大地。
小昭忍不住离开走廊,跑到院子里,仰头看着漫天飞雪。
她伸出手,去接空中飘飘扬扬的雪花,感受掌心传来的冰凉,好奇地分辨每一片雪花的不同。
“呱呱,你出来玩啊,可有意思了。”小昭给呱呱传音,“你天天缩在火炉跟前,小心变成椒盐牛蛙。”
呱呱窝在卧房小火炉旁,浑身暖烘烘的,一步都不想挪动,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隔着半开的窗,陈宴书不经意朝院内望去,就看见小昭抓了把雪,团成个雪团子。
然后……就见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嘶——”
好冰啊,小昭纠结着要不要吐出来。
要是放点糖就好吃了。
她苦思冥想该如何让雪团子好吃些,小脸皱成个包子。
陈宴书忍俊不禁,强压下笑意。
“看什么呢?”游珩伸长脖子,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嘿!在看你的小妖怪呢。”游珩揶揄道。
小昭霍然抬头。
天空中飘来一道极淡的气息,凡人根本无法察觉。
陈宴书疑惑地望着她。
只见院中的少女突然绷紧脊背,神情戒备,像是嗅到危险的幼兽。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垂下了厚重的白色鹅毛帘。
“轰隆——”一阵巨大的雷声打破宁静。
“嗷——”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小昭定定地望向天际,天边透出一抹血色殷红。
惊雷撕开天幕,血色天光之中出现一道雪白的长影,转瞬便卷着狂风暴雪来到眼前。
竟是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几乎占据小昭整个视野。
“我的天爷!”游珩张大了嘴,声音颤抖,“那、那是什么——”
巨龙通体覆盖着厚重的白色鳞片,弯曲尖锐的巨大龙角直插云霄。
血红的眼珠凸出来,盯着院中的小昭。
小昭也抬头与它对视。
对峙的瞬间,漫天雪花仿佛都凝滞了。
“是雪妖龙!已经入魔了!”呱呱心急如焚,传音大喊,“你不是它的对手!奇怪,怎么会来一只妖龙?”
雪妖龙破云而下时,一双幽冷睥睨的竖曈虚影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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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一闪而过。
“当心!”
陈宴书厉喝未落,霜色龙尾裹挟雷暴劈向院中。
小昭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妖龙对小昭并不感兴趣,它血红的眼珠子直接锁定了她身后的屋子。
“它朝着咱们来了!”游珩惊叫。
只见巨大的龙尾自半空高高举起,裹挟漫天冰雪,好似一座移动的冰山,朝着陈宴书所在的屋子砸落。
“轰隆”一声巨响,屋舍瞬间化为废墟。
陈宴书和游珩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才躲过这致命一击。
“来人!来人!”游珩惊恐地扯着嗓子大喊。
侍卫们早就看到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妖龙,一个个都吓傻了,此刻反应过来,都朝院外疯狂溃逃。
陈宴书刚缓过神,就见龙尾再次扬起,又要朝他们砸落。
眼看避不过,游珩双眼一闭:真是要完了,这辈子也太快了吧。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游珩只觉身子一轻,竟腾空而起。
“走!”一声清脆的女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小昭一手拎着一个,像拎着轻巧的物件,稳稳地将他们二人甩向安全区域。
落地的瞬间,游珩的尖叫声还卡在喉咙里,就眼睁睁看着少女抡起千斤重的石狮砸向龙首。
一道万钧雷霆轰然劈下,石狮瞬间被击得粉碎。
小昭纵身跳到一个高耸的石柱上,借力跃起,狠狠踹向巨龙脖颈。
“嗷——”雪妖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从半空中直直坠落,重重砸在地上。
小昭落回地面,冲到陈宴书跟前。
双手扳着他的肩头,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陈宴书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如初遇那日一样,护在他身前。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永远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和惧怕。
鹅黄裙裾翻卷如战旗,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
小昭见他发呆,关切地唤道:“公子?”
陈宴书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有些走神,忙咳了一声掩饰。
游珩在一旁愁苦道:“咱们快走吧!妖龙万一醒来,仙师府的仙长们赶到怕也晚了!”
说着,尖叫着颤手指向不远处,“它、它又活了!”
雪妖龙被小昭所伤,气愤不已,重新冲上天际,狂躁吼叫:
“仙人无诏不可下界,如今几个凡人修士也敢称仙师?想靠他们救你们?白日做梦!”
小昭不解,仙人不可下界,但人间妖魔已经如此猖獗,神仙也不管吗?
雪妖龙摆动着巨大的长尾,语气中满是嘲讽:
“天宫的神君几百年不曾露面,天界如今群龙无首乱得很,谁会管你们这些凡人的死活!”
说罢,它猛地掀起龙卷飓风,口中吐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万枚冰锥,如暴雨般铺天盖地袭来。
游珩两眼一闭——这下是真完了。
乐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根本来不及,目眦欲裂:“公子——!”
小昭旋身扑倒陈宴书,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数不清的冰锥扎进她的后背,绽开血花。
“屏息。”少女吐息擦过他耳际。
寒气自小昭周身漫开,将两人的气息完全掩盖,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周遭一片白茫茫,飓风夹杂着雪雾,什么都看不清。
半空中传来雪妖龙愤怒地嘶吼:“躲哪了?怎么感受不到你们的气息?”
妖龙气势汹汹:“就算我抓不到你们,等尊上亲临,你们也插翅难逃!”
尊上是谁?
妖言妖语,骗小孩呢!
小昭并不理会,低头看着陈宴书的眼睛,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宴书被小昭紧紧压在身下。
她的掌心覆在他的头顶,鼻端全是她的气息。
忽然,他觉得脸上有些冰凉的黏腻。
他的视线扫过她脸旁,目光瞬间凝住。
冰锥在她背上炸开的鲜血,顺着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小昭抬手,轻轻将血从他面上拭去。
陈宴书怔然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忽然有似明非明的念头,若有所悟。
5. 身体
方才正好有块门板砸在游珩身上,替他挡住冰锥。
游珩刚推开门板,就正对上雪妖龙血盆大口,牙齿锋利如刀。
游珩一阵头晕目眩。
雪妖龙怪笑两声,张口准备咬下游珩的头颅。
獠牙堪堪停在他咽喉,眼角余光却瞥见小昭拉着陈宴书往院外逃。
它顿时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操控着漫天冰锥射向二人。
冰锥破空。
狂风吹散漫天雪帘。
只见血迹喷洒在雪地上,四处漫开,鲜红刺目。
却不见那两人的踪迹。
*
小昭背着陈宴书,在山间的树梢上飞速跳跃,风声在耳畔呼啸。
直至确定身后妖力消散,才终于落了地。
“你的伤……可痛?”身后传来陈宴书微弱的声音。
小昭偏头,满不在乎道:“不要紧。”
较之腐骨栈道的罡风,这点伤不过是蚊虫叮咬。
落地后,小昭仍背着他,闷头在林间奔跑。
“放我下来吧。”陈宴书轻声说道。
迦南香无端浓烈三分,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背后飘来。
小昭脚步猛地一顿:“你受伤了?”
呱呱趴在陈宴书的肩头,忧心忡忡:“撤离时,他被冰锥刺中了。”
……
雪粒子簌簌扑在伤口上,化成水,融入殷红的鲜血之中。
小昭垂首盯着陈宴书的伤口。
迦南香混着铁锈味钻入鼻腔——甜腻又浓烈……
她的眼前一阵恍惚。
手臂开始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好饿……”
呱呱跳到她面前,焦急大喊:“醒醒!小昭!醒醒!”
小昭的牙齿骤然变长,青黑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不,我不能……”
她拼命抗拒着那股强烈的欲望。
“不能……”
可那饥饿感如潮水般汹涌。
陈宴书的血香正散发着她从未闻过的异香,比她尝过的任何食物都更诱人。
时间仿佛凝固,变得无比漫长。
陈宴书突然感到腰间一紧。
昏昏沉沉中,他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如同初见时那般,闪烁着妖冶的光。
恍惚间,陈宴书感觉有人拎着他的腰带,再次在林间跳跃穿梭,腾云驾雾一般,随后便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
山洞中,篝火哔剥作响。
陈宴书背上的伤口看着吓人极了,小昭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的药。
“这不是仙人让我给你带的药吗?”呱呱瞥了眼她的右臂,提醒道,“这药对你手臂的伤痕有效,但对凡人来说药力太猛了。”
“那就调配稀释一下。”
小昭说着,将药倒出来勾兑。
她把稀释后的药轻轻抹在陈宴书的伤口上。
然而没过多久,陈宴书紧闭双眼,气若游丝,呓语不断。
“他怎么了?”小昭焦急地问。
“他在做梦,说梦话呢。”呱呱解释。
“人做梦的时候会说话?”小昭满心好奇。
陈宴书呼吸紊乱,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小昭迟疑道:“他怎么了?脸这么红?”
上前摸了摸他的脸,惊呼:“好烫!他到底怎么了?”
“显而易见,他这是生病了。”呱呱担忧道。
“什么意思?”小昭一脸茫然。
“这是个成语。”呱呱白了她一眼,“就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意思。”
小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是生病?”
呱呱恨铁不成钢,又白了她一眼。
“之前让你多学学人间常识,你都当耳旁风。发高热就是生病了。”
呱呱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凡人生病就像仙人走火入魔,五内俱焚。”
小昭想起来,仙人走火入魔,会变成堕仙。
凡人生病会怎么样?
“凡人若是病得太重,是会死的。”呱呱神色凝重。
小昭咂舌:“人受伤会死,阳寿到了会死,生病也会死,人真是脆弱。”
陈宴书一边呓语,一边在身上不断地抓挠。
小昭轻轻揭开他的衣服,只见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红色的小疙瘩。
“这是时疫。”呱呱语气沉重,“凡人很难扛过去。”
小昭不再犹豫,迅速解开陈宴书的衣服,准备给他全身涂抹药汁。
她脱着陈宴书的衣裳,觉着自己像是在剥鸡蛋,也差不多,里面都是白白嫩嫩的。
眨眼间,陈宴书被剥光了。
“要像给炙鹿肉抹蜂蜜一样,涂抹均匀。”呱呱在一旁指导。
小昭的指尖蘸着灰绿药汁,触到陈宴书的身体。
陈宴书皮肉上的温热透过药汁传到她指尖,小昭轻轻哆嗦了一下,指关节蓦地蜷缩。
“怎么了?”呱呱疑惑道。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忘记活人的身体是如此温暖,眼前凝脂般的肌肤在寒日里蒸腾着热气,让她一时恍惚。
小昭回过神,开始沿着陈宴书的脊柱缓缓涂抹。
她抹过他的锁骨凹处,感叹:“颈动脉跳得比佛寺晨钟还规矩。”
沾着药汁液的指甲轻轻划过脖颈青色脉络,再往下。
“胸骨比昆仑玉还匀称。”
她指尖在他腰窝打了个旋,“这腰肌真紧实。”
呱呱赞同点头:“此处最易积毒。”
小昭的指甲陷入他腹肌沟壑,嘟嘟囔囔:“真不公平,我死时要是有这般漂亮的腱子肉,身体就好掌握多了。”
再往下,她有些好奇,“这里怎么跟我长得不一样?”
呱呱猛烈咳嗽起来。
小昭:“你怎么了?”
呱呱伸出两只爪子捂住眼,“那处没有发红疹,不用涂了。”
小昭哦了一声,继续问:“那为什么长得不一样?”又接了一句,“算了你又不是人,你肯定不知道。”
呱呱:……
山洞中,篝火摇曳。
小昭将药汁仔细地涂抹遍陈宴书全身,对他的身体赞叹不已,宽肩窄腰,个高腿长。
她上香的时候,头望哪个方向磕能得到这么一副完美肉身呢。
冰凉的唇几乎贴上他心口跳动处,又发愁起来,道:“这身皮囊生来就是招邪祟的。”
她抹完药,收手时满意地在肉感最好的部位拍了一下。
小昭嘟囔道:“都用了神仙的药,怎么还不醒?”
陈宴书昏沉间感到臀部被轻拍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少女凑近的亮晶晶的眼眸。
“你醒啦!你再不醒,我都以为你要死了!”小昭惊喜地说,先前空寂幽沉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
陈宴书转过头,打量着四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喉间干痛,如火在烧,艰难开口:“是你救了我?”
小昭学着凡人的样子,牵起嘴角,有些得意:“我说过要保护你。”
她不知自己笑得分外灿烂。
陈宴书垂下眼皮,想起一事,急忙抬眼,问:“其他人呢?游珩他们得救了吗?”
“不知道,我不在乎别人。”小昭直言,她只担心自己的任务目标。
陈宴书睫毛轻颤,半晌才道:“你……很担心我?”
小昭重重点头:“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陈宴书沉默了,然后他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覆满了绿色药汁。
顿时想起醒来时臀部被轻拍的触感……
他一向温润清雅的脸上腾起红晕:“我的衣裳……”
小昭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上:“在那儿。”
陈宴书刚抬起眼眸,却又不堪与她对视,只好又垂下眼:“……我的衣裳是你脱的?”
“显而易见。”小昭学会了这个成语。
迦南香混着药香弥漫在山洞中。
小昭指尖点了点他的心口,有些不满:“你心跳又快了许多,这样怎么静心养病?”
“你究竟……”陈宴书话音未落,小昭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喉结。
陈宴书倏然僵住。
小昭困惑地捏了捏他滚烫的耳垂:“生病这里也会变红?”
红得都透出上面覆盖的药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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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女子青丝如瀑垂落腰间,雪天的日光坠入她原本空寂的眼中,多了一丝人气。
陈宴书望着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他才微微后仰,撤开一些距离,轻声道:“你怎能……随意看男子的身体?”
小昭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时常看自己的身体呢,你的身体多好看啊,为什么不看?”
她在腐骨栈道天天思念自己的肉身。
“而且我要给你上药啊,不脱衣裳怎么上药?你得了时疫。”
“时疫?”陈宴书震惊,看着自己全身涂抹的药汁,复又看向小昭,神色难辨,“你不怕被传染吗?”
小昭歪头看着他:“我最怕的,是你死了。”
他不能死,她想起这次肉身的尸化,时间不多了。
若是不能尽快完成任务,她的魂魄会变成失去意识的噬灵鬼,而肉身就会彻底尸化。
陈宴书垂下眼,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不太明白。”
忽然眼皮触到一点冰凉,是她的手指轻轻抚在上面。
小昭好奇地问:“你眼睛怎么了?一会看我,一会又垂下。”
陈宴书一动不敢动,感受到眼皮上的那一点冰凉在缓缓移动,在抚摸着他的眼皮。
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似是有些疑惑:“乐骁之前还让我别对你眨眼,为什么?”
陈宴书僵在原地,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觉着她莫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会如此古怪。
连带着他的心也古怪起来,一会火热一会冰凉,不上不下。
想让她别碰了,却又不想让她撤开手。
*
魔界。
天际赤红如血。
大殿内,一道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不见了?”
虽然声音低柔,但整座大殿都为之颤抖。
雪妖龙伏地颤声:“那女子有些古怪……属下、属下当真搜寻不到一点人皇的踪迹……”
“是么。”符子厌斜倚王座低声道,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手中一块翠玉命牌,“不过是一介凡人……”
话音未落,魔殿七十二盏骨灯应声炸裂,雪妖龙面前的地面骤然裂开一条深达数米的狰狞裂缝!
惊得众魔肝胆俱裂,雪妖龙伏在阶下瑟瑟发抖。
“本座养的狗,倒被凡人打折了腿。”符子厌轻缓语调。
魔将们屏息跪伏,心惊胆战,无人敢直视魔尊冰冷的目光。
符子厌依然头也不抬,丝绸般的青丝无风自动,和缓阴柔地开口:“滚——”
雪妖龙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炎冥身为魔域大司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也只敢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他偷偷朝上瞥了一眼,发现魔尊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心头一紧。
炎冥急忙低头,伏贴着地砖,声音颤抖道:
“鹰妖上月曾来禀报,原本寻到一丝人皇的气息,但被此女阻拦,她身负神力,凶残无比,两个鹰妖都命丧她之手。”
符子厌盯了他片刻,炎冥紧张得头皮炸裂,他才缓缓嗯了声:“这件事啊,想起来了,有点印象。”
他又不说话了,目光又继续投向手中的命牌。
这时,另一名大臣赤煞,小心翼翼地说道:“尊上一统魔域,万魔归顺。她不过一介凡人,即便有神力护身,亦不足为惧。”
符子厌缓缓抬起手,抚过锁骨一道蠕动的黑色咒文,黑焰自指尖升腾,蠕动的咒文瞬间被压制。
然而,很快又一道黑色咒文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
符子厌掐指捻诀,但无论他如何念诀,却再无第二道黑焰。
炎冥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奉上一盘血淋淋的物事。
盘子上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符子厌抬眸,目光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陈宴书……”符子厌低声呢喃。
陈宴书命格合天道,或可破血咒,再不用吃这些糟污玩意儿。
“本座倒要亲自前去瞧瞧,天道选的人皇……”符子厌舔舐犬齿,“心肝是否格外香甜。”
6. 符子厌正式出场
陈宴书在小昭的悉心照料下,很快病愈。
回到京中,圣旨下来,果然选陈宴书为嗣子。
但立太子的诏书还未下达,陈宴书依旧住在王府中。
游珩来找陈宴书,说到差点命丧妖龙口中时狠狠哭了一回。
见到小昭时,他深深行了一礼:“多亏了小昭姑娘,不然我这条命可就交代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回到府里,小昭坚持留在陈宴书身边,哪也不去。
陈宴书此前又是受伤又是染病,可把她吓坏了,他要是有个万一,自己才真的是要魂命不保。
乐骁对她的态度也和颜悦色了许多,不再对她的粗野行为指手画脚。
……
月华漫过琉璃瓦。
乐骁随侍一旁,以往每到晚间,公子都会煮茶,伴着茶香看书。
他本以为今日公子还如以往一样煮茶,可是水开了,茶叶也准备好了。
公子还是坐在那,手中拿着一卷书,眼睛却望向窗外,一动不动。
窗外传来窸窣响动,陈宴书目光微凝。
乐骁顺着公子的视线,扭头一看,竟是小昭。
他皱眉道:“已经很晚了,公子晚上不需要丫鬟伺候,回去吧。”
还未等小昭说话,陈宴书温声问道:“想喝茶?”
小昭老老实实回答:“没有,我就是想呆在你身边,我不放心你。”
乐骁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转头又瞧见公子的目光。
嘶——
怎么说呢,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一向淡漠,对女子更是如此,从来没见过公子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此刻,公子的眼眸中倒映着月光和小昭。
乐骁莫名觉得自己实在多余,转身出了书房门。
陈宴书递给小昭一盏茶。
她伸手接过,鹅黄袖口下的手如欺霜赛雪。
陈宴书移开眼,可只一瞬,视线又不受控制地落到她身上。
暗香浮动间,陈宴书凝视着她娇艳的唇,喉结无声滚动。
风吹过窗棂,发出哐啷之声。
陈宴书立即按捺下这股奇异的燥意,低头看手中的书卷。
小昭将茶盏放在桌上,转身关窗,又回身专心烧水。
她唤了陈宴书一声,许久未得到回应,看过去,只见陈宴书全神贯注地看书。
小昭认真地说:“别太劳累了。”
你要是一不小心累死了,那我可太不值了。
陈宴书这才抬头道:“我一会就休息。”
小昭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又听他问:
“妖龙来袭之时,你为我挡冰锥,背上的伤如何了?”
他只被射中一个冰锥,在她的照顾下几日才好。
陈宴书记得那日小昭将自己扑在身下,她却被射成刺猬,然而她当时就能背着自己逃命。
小昭满不在乎:“早就好了,没事的。”
陈宴书有些沉默,出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她一点也不像人。
来自山野,没有父母亲人,对世间之事一无所知。
一时之间,他心中纷乱,情绪模糊难辨。
……
夜里,陈宴书感到脸旁似是有什么在动,一团彻骨的冷气直扑面门。
他缓缓睁开眼,果然看到了面前的小昭。
少女蜷在榻边脚踏上,发丝与他的锦被缠作一处。
双唇微张睡得正熟,唇瓣还沾着偷吃的糖渣。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
陈宴书看了她很久。
小昭似有所感突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过来。
目光将要对上时,他移开了视线。
小昭小声咕哝着:“……我怎么睡着了?”
抬头见陈宴书醒着,一双眼睛立时笑得弯弯的。
“公子的心跳得好快。”小昭伸手抚在他胸口,仰头眨眼,“是伤口疼了吗?”
陈宴书望着近在咫尺的纯净双眸,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进退两难。
他耳尖微红,微微后仰,拉开距离,低声道:“你一直在这?”
“对啊,我要保护你,那妖龙不知还会不会来。”小昭理所当然道。
陈宴书坐直身子,垂眼不看她:“京中有仙师府的仙长们坐镇,寻常妖物不敢造次,你回去休息吧。”
小昭固执地摇头,认真道:“我怕你有危险,你要是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陈宴书沉默,抬眸。
看了她良久,才道:“你要一直这么盯着我吗?”
小昭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乐骁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是皇子,一定有人想要害你,他允许我在门外守着。”
更何况她闻到过陈宴书血的味道,她知道他的血对妖魔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更不用提他这一副堪称完美的肉身,大概没有妖魔不想得到他吧。
小昭不由坐直了身子,衣袖扫过陈宴书的足踝,他猛地蜷起脚趾。
她指着雕花窗棂,振振有词:“虽然乐骁允许我在门外守着,但还有窗户,刺客万一从窗户翻进来怎么办?”
陈宴书败下阵,低叹:“你这样盯着我,我如何睡得着。”
小昭眨巴着眼睛。
陈宴书望着她的眼,犹豫一下,终是起身取了床被子,道:“……你去那张榻上将就一下。”
小昭欢喜地接过被子,冲他一笑,睡到房内另一张靠墙的小榻上。
她身量不高,这张榻说小也不小,她睡着正好。
陈宴书侧身躺在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她瓷白的侧脸。
他的眼底映着摇曳烛火。
室内静谧,暗香浮动。
他终是忍不住低喃:“你到底为何跟着我……”
小昭转过脸,隔着距离与他相望,很认真地道:“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护着你了,除非我死。”
此言一出,陈宴书的心如同沸起的水,这些日子暗藏的心思,终于要沸腾地跳出心口。
少年慕艾,他第一次体会到是何等滋味。
小昭盯着陈宴书。
陈宴书喉结轻滚,翻身不敢再与她对视,道:“你闭上眼睛,有事我会唤你。”
小昭扬起一个笑容,月色下明艳动人:“你说话可要算话,一定要叫我。”
陈宴书辗转一阵后,终是又翻过身,看着她的睡颜,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夜幕沉沉,廊下传来更漏声。
小昭置身于腐骨栈道。
四周弥漫着浓烈的腐臭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无数妖魔与堕仙的身影影影绰绰,似饿兽般疯狂地互相扑咬、吞噬。
“饿……”
“好饿……”
无数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回荡,透着无尽的贪婪与痛苦,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小昭慌了,想要逃离,双脚却像被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
玄靴踏过琉璃瓦。
九条血红狐尾搅碎流云。
符子厌拂开垂落胸前的长发,抬手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的墨色咒文。
这些咒文深深嵌入皮肉,如同活物一般蠕动。
抬首间,幽深寒凉的狭长眼眸望向脚下繁华的京城,轻笑:“人间,本座许久没来过了。”
符子厌看着远处烛火通明的陈王府。
猩红舌尖舔过森白牙齿,腰间翠玉命牌无风轻摇。
……
突然,小昭在荒芜之中听见了一声男人轻轻的低笑。
小昭猛地惊醒,冷汗湿透衣衫。
“呱呱,你有没有听到一个男人的笑声?”小昭推醒呱呱。
“听到什么?我刚睡着,什么都没听到。”呱呱打着哈欠,嘟囔道,“接着睡吧,天还早呢。”
小昭看向陈宴书,他睡得正沉。
呱呱睁开惺忪的睡眼:“他一晚上看了你好多次,也才刚睡着。”
“他看我干嘛?难道发现我什么了?”小昭觉得自己扮人已天衣无缝。
呱呱寻思道:“也就当娘的会瞧孩子睡觉,许是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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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他养病,天天盯着他睡觉,他把你当娘了。”
呱呱叹了一声:“不过,你天天这么盯着他,确实很奇怪,引人怀疑。”
小昭苦恼地挠挠头:“那怎么办?他血肉这么香,地位又高,万一他被妖魔吃了、被人刺杀可怎么办?”
呱呱想了想,有了主意:“你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你的魂丝,他若有危险你就能立刻感知到。”
小昭点点头,指尖魂丝骤亮,融入陈宴书心口。
她抱着软枕缩回小榻,翻了身,又睡着了。
……
小昭早起却不见呱呱。
她在府里找了个遍,逢人便问:“看见呱呱没?就是我养的那只蟾蜍。”
得到的回应无外乎:“没见到。”“没有。”
下人们暗自庆幸那只蟾蜍不见了,公子竟然允许一个丫鬟在王府里养蟾蜍,真是怪事。
如今公子身份愈发尊贵,养只蟾蜍在府里,实在不成体统。
他们天天跟在那玩意儿后面打扫不说,万一再被有心人编排,可就麻烦了,丢了正好。
小昭站在高墙下,仰头望去——
好高的墙啊。
只剩这院子还没找过。
她提气一跃,轻松越过墙头,落地悄无声息。
她环顾四周,是个从未见过的院子。
房间里不时传来众人交谈声,其中偶尔夹杂着陈宴书的声音。
是书房。
她想起管家提过,公子是王府继承人,如今地位更是尊贵,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书房。
小昭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
“此女身份成谜……”
“行迹诡异,力大无穷,却不知出自何门何派,难以揣测……”
“哼,若非妖孽或修道之人,怎会如此?她又说不出师门,说不定就是妖魔!”
“说不定是其他宗室派来的细作……”
小昭正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只听陈宴书的声音有些不悦道:“小昭虽来历不明,但至今未有半点不轨之举,甚至多次救我性命,尔等何须多言?”
“公子如今身份非比寻常,谁知她不是有心之人……”
陈宴书的语气更加不悦:“其行迹不同于常人,不过是她涉世未深、懵懂如稚儿,在我面前展现神力也不过是为了救我。”
“公子……”
“够了!诸位皆是国之栋梁,岂能妄议他人?”陈宴书斥道。
小昭心中有一丝什么跳了一下,她抚了抚心口的地方,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心跳。
呱呱之前说,既然要呆在陈宴书身边,还是要学一些人间的东西,不然总有人怀疑她的来历。
她以前当耳旁风,现在觉得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呱呱。
*
一群小黑芝麻点从很远的地方汇聚在一起,逐渐连成一条线,看样子它们真的是不约而同要去同一个方向。
“姑娘,你在看什么?”
小昭头也不抬,道:“蚂蚁。”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她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它们在搬家。”
“所以?”
“应该是要下雨了。”
空气中浓郁的泥土味告诉她,蚂蚁是对的,要下雨了。
小昭抬起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面前。
他身形修长,初春时节穿着青色素衫,遮盖了清瘦的身躯。
一双草鞋沾染了污泥。
一头长发,松松绾起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
鬓角莹莹雨水,顺着白皙的脖颈、分明的喉结坠落入衣领。
单薄身影笼在暮色里,整个人像株淋了夜雨的嫩柳。
落魄却不减清隽。
少年捂着胳膊,声音低柔:“这位姐姐,请问何处有医馆?”
说着青色衣袖就滑下去一大截,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臂上一道红色伤痕。
血珠顺着瓷白手腕滚落,更显得凄惨。
一双如同黑曜石的长眸深深地看着她。
7. 救命之恩还能这样?
符子厌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眉眼,跟记忆里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寻常姑娘见着他这副模样,都会带着怜悯和关心凑上来。
但眼前的女子竟猛地后退半步,掩住鼻子,嫌恶地看了眼他手臂上的血迹,远远指了下方向,便转身离去了。
符子厌眼底戾气骤现,他的媚术竟失灵了?
难道,真的是她吗?
……
春雨下了一小会,渐渐停了。
小昭蹲在池塘边戳青蛙。
“也不是这只。”
她拎起蔫头耷脑的绿皮蛙扔到一边,又捡起下一只。
小昭出府来找呱呱,这已经过了大半天了。
她检查完附近所有的活物,一无所获。
小昭回到马车里,准备打个盹。
远远的,透过车窗,她又看到了之前受伤的少年。
少年急匆匆穿行在狭窄巷弄,气喘吁吁,额头上汗珠混着雨水。
在他身后,几个魁梧凶狠的大汉紧追不舍,叫嚷着:“符生!你跑不掉!”
“可逮着你了,欠的钱啥时候还?”带头的赌坊小头目金三恶狠狠地喊。
少年跑不过,被金三一把抓住手臂。
他挣扎着:“陈王府欠我家钱还没还,你去陈王府要钱!”
“做什么梦呢!谁有那个胆敢去找皇亲国戚要钱?”
金三撕扯着少年的衣袖,猛地扯破袖子,露出少年白皙的手臂,伤口立时渗出了血。
少年却浑然不在意,只想挣扎着逃离。
金三打量着他,突然狞笑道:“还不起钱也不要紧,你这绝色倒是难得,伺候了我,再卖去小倌儿馆抵债——哎哟!”
少年狠狠踹了金三一脚,趁机逃脱了。
金三疼得蹲在地上,恶狠狠道:“你可别叫我抓住,不然有你好看!”
小昭看到少年跑出巷子,望向自己这边,他眼中闪过惊喜,毫不犹豫冲向马车,直接钻了进来。
少年刚进来就关上门死死顶住,回头道:“对不住,我就躲一会——”
他睁大眼睛,“是你!”
他呼吸急促,怯生生地瞅着小昭,小声哀求:“姐姐,就让我躲一会,可以吗?”
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眼,微扬的眼尾泛红,两颊到鼻尖也有浅淡的红晕。
眼睫沾着雨水,像只落水的可怜小狗。
金三带着七八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气势汹汹围住马车,大力砸门:“里面的人,把符生交出来!”
“出来!”
“给老子滚出来!”
小昭抬起手伸向车门——
手腕突然一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就像被遗弃的小猫,试探地将爪子搭在主人的手上。
少年睫毛微颤,短促低声:“姐姐……”
他右肩衣衫被撕破,受伤的臂膀血珠滴落,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眼尾红痕似胭脂。
符子厌满意地看到少女瞳仁中,映着他刻意摆出的脆弱姿态。
小昭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且甜腻的血腥气,直钻心底。
牙根有一股熟悉到战栗的酥麻感,喉咙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小昭猛地甩开他的手。
符子厌怔住。
“姐姐……”他适时露出惊惶神色,染血的指尖试图揪住她袖角。
小昭猛地撤开袖子,鼻尖皱起:“别碰我。”
她没有再看他,随即推开马车门。
砸门声骤然停止,雨后的泥土清香袭来,小昭深吸一口气,清爽!
金三见下车的是一位穿着锦衣的小娘子,气度不凡,像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而全身未见珠钗,拿不准是个什么身份。
远远的传来王府车夫老王头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陈王府的马车,你们胆敢在这闹事?”
金三打了个寒颤,急忙退了几步,看清了马车上的标志,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然是皇室标志。
彪形大汉们陡然头皮发麻。
小昭正想气势汹汹地大喝住手,却见一众凶神恶煞的打手都面露惊恐望着自己,举棍向前的姿势也改为了往后缩。
金三脑门沁出汗:“姑娘恕罪!是小人方才着急没看清!请姑娘恕罪!恕罪……”
他连连鞠躬,乜着眼不住偷觑车内。
“贵人明鉴,小的跟您是误会。”金三搓着手往前蹭了半步,“符生他爹生前欠我的钱,父债子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还请您行个方便。”
小昭回头看了一眼少年。
符子厌只将那双无辜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小昭。
眼神中的可怜、胆怯,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爱之情。
金三弓着背,小心翼翼试探:“您……认识他?”
小昭摇摇头。
金三一拍大腿:“那好说,小的这就带他离开。”
符子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
小昭想到方才少年说的,似乎是陈王府先欠他家的钱,他才还不上金三钱的。
等同于陈王府欠金三的钱。
她友善地对金三建议:“你去陈王府要钱。”
金三傻了眼,这是要保那小子?
他不甘心地咬牙。
小昭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黑漆漆的。
金三吓了一跳,有些怕:“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昭一眨不眨地盯着金三,道:“你印堂发黑,最近遇鬼了?小心些,半夜别再出门了。”
什么?
金三有些发愣,他是常常夜里出门喝酒,她怎么知道的?
符子厌倏然看过来,她看出来这几个人夜里遇到过噬灵鬼?
金三走了。
马车窗外透入一缕斜阳,将少年凌乱的发丝染成琥珀色。
符子厌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落魄,还依旧俊美。
“好了,现在可以止血了吧?”
小昭坐在车门外的车梁上,忌惮地望着他胳膊上的血迹。
少年一愣,低下头,好似才发现自己手臂流着血。
小昭指挥他拿出常备的纱布和创伤药,见他胡乱用纱布压住伤口,血珠仍不断渗出。
小昭索性封住五感,确定闻不到血气,钻回马车。
从少年手中夺过药瓶,俯身处理。
耳边听到少年疼得吸气,她放轻力道。
小昭将纱布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符、符生。”他慌忙低头,有些紧张,“我爹欠了金三的债……”
“多谢姐姐救了我。”少年抬头,感激地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
“债是什么?”小昭困惑地眨眨眼。
少年急忙补充:“我保证,我会想办法给金三还钱,不会连累到姐姐的。”
“债就是银钱吗?”小昭学了个新词,又问,“你方才说陈王府也欠你家的债了?”
符子厌抬起头,眼眶到鼻尖泛着浅浅红晕,看起来艳丽又无辜:“是。”
“这就成了,我已经让金三去王府要钱了。”小昭自觉替他解决了事情,心情很好。
谁会敢问王府要债?
符子厌仔细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她莫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
符子厌水濛濛的眼瞳轻颤,垂眸时瞳孔泛起奇异的金芒。
“这样啊。”小昭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目的地了,你现在下车吧。”
符子厌愣住。
眼底金芒消散。
媚术对她确实没用。
他猛地抓住小昭的袖角。
“姐姐……”
他仰起脸,任碎发扫过眼睫,喉间哽咽恰到好处:“我可以跟着姐姐吗?我很乖的,什么都能干,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少年说得太急,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粗麻衣服下颤动,指节却因攥紧她的衣角泛起青白。
“为什么要跟着我?”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的眼神湿漉漉的,莫名又添三分秾丽。
小昭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救命之恩?
不就是自己跟着陈宴书的借口么。
不过,陈宴书为了报答她才允许她留下的。
救命之恩也可以反过来报答?
呱呱不在身边,小昭有些不确定。
她突然聪明了一下:这少年莫不是骗她的吧。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的眼睛顿时红起来,一直红到了眼尾,道:“一旦离开姐姐,金三肯定要将我卖去小倌儿馆……”尾音化作颤抖的气音。
他的眼皮轻垂,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无助的声音很低:“姐姐,我、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无法完全掩饰内心的不安,紧紧拽住衣角。
只见少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似乎在想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小昭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抚了一下,仿佛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弯起嘴角,说了一声:“好。”
少年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个笑。
小昭觉着,少年就连笑容都带着毛绒绒犬类动物的可爱。
老王头在车外等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高声道:“还请小公子上马吧,小昭姑娘毕竟是个女子,不太方便。”
今日小昭姑娘非要出门找蟾蜍,乐骁三番五次叮嘱他一定要看好小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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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下人都知道,这位小昭姑娘在郎君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
符子厌闻言看向了小昭。
小昭赞成地点点头:“男女有别,这是府里的规矩。”
符子厌只好起身出了马车,看向马车旁的马。
马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开始微微颤抖,不安地踏着蹄子想要远离。
老王头有些不解,不知平日里温顺的马儿怎么回事,拽住缰绳,道:“请小公子上马吧。”
符子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向马匹。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缰绳的那一刻,那匹马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马腿像筛子一样抖动不已。
老王头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揪住缰绳,拍着马头训斥:“老实点!”
符子厌退开几步。
经过老王头一番呵斥,马儿似乎平静了一些,但还是紧张地盯着符子厌,不安地踢着马蹄。
老王头拽住缰绳,擦着脑门的汗,有些尴尬道:“它平时不这样,今日不知怎么了,我拉住它,你踩着脚蹬上去。”
“有劳了。”符子厌轻声道。
而当符子厌又接近它时,它发出了哀哀的嘶鸣声,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老王头看着这一幕,感到十分困惑,这马可是上过战场的,难不成这小公子比战场还可怕?
耳边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马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老王头看了眼少年唇角轻扬的温柔之意,足以让天下人自惭形秽的姿容。
他摇了摇头,这么温和的少年,这傻马怎么会怕他呢?
眼见着少年一声声安抚马儿,但马儿似乎并不买账,它更加紧张地后退了几步,老王头手里的缰绳都要扯断了。
老王头叹口气,他担心马儿因为恐惧而失控,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抱歉,这匹马似乎受了方才那些讨债人的惊吓,今日怕是骑不成了。”老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符子厌轻轻勾起唇角,眼神澄澈:“大叔何必说抱歉呢,这也不是你的过错。”
言语间十分替他着想。
老王头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见这少年干净纯真、眼神温润,不由对他多生了几分好感。
马车缓缓行驶。
金三他们尾随着马车,远远地追在后面。
开玩笑,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让那小子进去。
等那小子在王府门前被赶走,他们再出手抓住他。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风声,直钻心底。
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诡异的血雾。
血雾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翻滚涌动,有什么狰狞的东西正在其中蠢蠢欲动。
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周遭行人却神色如常,对近在咫尺的异象视若无睹。
金三几个顿时头皮发麻,想要呼救,但血雾已经缠住了他们,动弹不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就在这时,一道阴凉刺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金三耳边响起:“方才就是这只手碰了本座?”
金三心头一寒,只觉手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顿时惊恐地瞠圆双眼。
他的一只手竟被诡异的黑色火焰笼罩。
眨眼间,手已被烧成飞灰。
那道寒凉的声音轻缓地响起:“把你的心献给本座,如何?”
金三全身被黑焰烧灼,眼神失去焦距,痴迷地看着黑焰,又笑又哭:“好……这就把心献给尊上……”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双利爪正在撕开他的皮肉骨骼。
宁静的马车里。
符子厌低垂着头,满意地勾起唇。
小昭摸了摸茶盏,感觉不烫了,从蜂蜜罐子里舀了满满一大勺蜂蜜,放进茶水里。
她捏着瓷勺,轻轻搅动着。
她感觉到对面传来的视线,抬头,正好看到少年在看自己。
他被她发现,又慌张地将头扭到一边,垂在身侧的手指揪住衣角。
小昭低头看了眼茶盏,有些舍不得。
但她本着凡人该有的礼貌,还是开口问了:“你也想喝吗?”
见到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茶盏,眼神水濛濛的。
小昭把自己的茶盏往他跟前递过去。
“这是我的茶盏,只有这一个。”
小昭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分享物品是凡人基本都会做的事,就像陈宴书给她分享茶水一样。
符子厌眼尾微扬看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三两息,然后才伸出手接茶盏。
小昭松开手时,手指被他的手轻轻擦了一下。
随即,少年又抬起双眸,望向她温柔一笑。
8. 魅惑姿容
手指的炙热触感转瞬即走,小昭抬眼看向喝茶的少年。
来人间这几个月,她只碰触过陈宴书的身体。
陈宴书平时身体温温凉凉,像玉一般,只有上次时疫发高热时才发烫。
而这个少年,身上像火一般炙热。
原来,凡人的身体都是不同的。
甜的茶,不知搁了多少蜂蜜进去,符子厌从不食甜。
他将手中茶盏搁下,笑吟吟抬头看她。
他的唇被茶水润得愈发艳红,一双凤眼中耀眼的目光比阳光更烫人,眸底却又有柔水缠绵。
小昭从未见过这么直愣愣戳入眼眸的魅惑姿容。
凡人的长相,也是如此不同。
少年发梢沾着雨水,滴落在脸颊与脖颈上,白腻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
小昭拿了块布巾递给他:“擦擦吧。”
少年拿过抹布,一声不吭地擦起来。
他似是不经意的扯开衣领,露出一段清瘦的颈。
皮肉下浮凸的喉结,一下下的滑动。
一切都处在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的模糊地带。
小昭靠着车壁,眼瞅着他。
她在腐骨栈道见过不少妖魔、堕仙,都不及这少年的姿容,真是一副好皮囊啊,小昭羡慕地看着他。
符子厌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的脖颈、锁骨……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手上的动作更慢了些,领口拉得更低了。
小昭一脸艳羡地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肉身,控制不住地将他与陈宴书的肉身来回对比,只觉得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造物。
她昨夜没睡好,渐渐走神,不一会儿就阖上了眼。
几个呼吸之后,轻微的小呼噜声就在马车里响了起来。
“……”符子厌往下扯衣领的手僵住,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见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马车颠簸着碾过朱雀街,小昭的身体也随之晃动,但她并未因此醒来,发髻歪斜,衣衫也褶皱着压在身下。
符子厌认识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仪态端庄的神女,便是妩媚动人的妖姬,何时见过如此不顾仪态盘腿而坐,毫无顾忌的野丫头。
她此时似乎对外界毫无察觉,趁现在将她带离陈宴书身边再好不过。
符子厌眯起寒凉狭长的眼,伸出手,掐诀打向她。
没有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神色诡谲。
鹰妖和雪妖龙失败了,他不算太吃惊,如今连他的媚术和术法也接二连三的失效,这少女会是什么人?
六界八荒,除了那位神君,能抗衡他术法的,只剩一人……
今日第一次见她,他就感觉到了。
初春之际,万物生发,她周身浓郁的阴寒之气隔着老远就能察觉到。
她病态苍白的脸,更准确的说,是青白,还笼着淡淡死气。
和记忆中的她一样。
“真的是你。”
符子厌依旧是那副绝魅姿容,可眼神中再无和煦,满是恨意。
她睡着也不安生,突然向他的方向靠过来。
手臂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符子厌没有低头看,只是嫌恶地离她远了些。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小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直接扑向符子厌的方向。
符子厌冷眼看着,手指微扬,一个靠枕飞去砸在她肩膀。
小昭被砸得扑往另一个方向,额头重重撞在车壁上。
“啊!”
小昭痛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摔在地上,揉着额头,迷迷瞪瞪问:“出什么事了?”
老王头在马车外歉疚道:“这马今日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疯跑,刚碾过一个大坑,可是惊扰了姑娘?”
老王头越发摸不着头脑,这马拼了命地跑,像是身后有恶鬼追它似的。
“没事!”小昭一边冲车外喊,一边手脚并用地狼狈爬起,重新坐好。
符子厌见她额头果然被撞红了,心中嗤笑,出口的话却充满了关心:“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昭看着他担忧的眼睛,摸了摸头,呵呵笑着:“还好还好。”
……
回到王府,小昭将符子厌带到客房,交给了下人,让人带他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一个粗使婆子将饭食端上饭桌,向里间道:“符公子,晚饭到了。”
符子厌坐在窗前,闭着眼,感受着那团阴寒之气在府里的位置。
此刻,那团阴寒气息和人皇的龙兴之气混在一起,看来她一回府就去找陈宴书了。
半天不见里间人回话,另一个粗使婆子高声问:“符公子,喝茶吗?有新到的白毫银针,咱们公子专程留给小昭姑娘的。”
半晌,里间轻飘飘传出三个字:“退下吧。”
两个粗使婆子相视一眼,退到院中。
出了门,其中一个婆子道:“我怎么觉着小昭姑娘救回来的这个符公子,不太对劲啊?”
另一个穿着藏青粗衣衫的婆子一听,道:“你也这么觉得?我伺候过这么多位贵人,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啊,跟画似的!人哪能长成这个样啊!”
先开口的婆子一拍腿:“我说的不是长相,你看他虽然笑眯眯的,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哎哟!凉到骨头里了!”
藏青衣衫的婆子有些担忧:“你说小昭姑娘救他做什么?”
她将手指往一个方向比了比,“咱们公子对小昭姑娘的心思……怕是就等着收房了。”
又朝身后比了比,“但小昭姑娘救回来的,可是个男人,还长得那么个样儿——”
先头的婆子赶忙捂了她的嘴,左右看了一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公子现下还不知道这符生长什么模样呢,唉,到时候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二人走远了,屋内却是安静极了。
少年面色如水地坐在窗前,半眯着沾了春露的眼。
他望着窗外的鸳鸯藤花架,指间捏着一朵雪白的小花,慢慢地碾碎。
炎冥和赤煞进门时,不敢多看,扑通一声跪下。
符子厌被声音打扰,转过头来看他们,有些不悦道:“何事?”
赤煞气愤道:“尊上,让属下杀了那两个婆子,以免污了尊上的耳朵。”
符子厌将手里碎了的花瓣随意扔掉,慢悠悠道:“上了年纪的心脏不新鲜,不好吃。”
他想起今日金三他们几个的心脏,也十分不满。
炎冥和赤煞连忙叩首道:“属下谨记。”
炎冥想起正事,道:“尊上,属下终于打探到,天界那位神君这四百年间是在闭关,但没人知道在哪。”
顿了顿,觑着符子厌的神色,又道:“怕不是那位神君之前在凡间历劫出了岔子?”
符子厌缓缓地勾起唇:“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四百年间再没他的消息。”
赤煞偷偷抬头,见符子厌心情好,凑趣接话道:“若是仙人历劫出了岔子,就是堕仙了,不过只是顶着个‘仙’字的名头罢了。”
赤煞没看到炎冥给他使眼色,继续堆笑道:“堕仙可是要比妖魔的天性更乖戾,到时候那神君究竟算是妖魔还是神仙,还真不好说——”
“顶着‘仙’字的名头?”符子厌突然打断他的话,阴冷之声缓缓响起,“你的意思是说,仙到底还是比妖魔更体面些?”
赤煞浑身一个哆嗦,连连叩首:“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属下绝无此意。”
符子厌的声音极淡:“魔族和神仙,天性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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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煞简直是要瘫软在地,颤抖道:“臣、臣的意思是神仙也会与魔族一样天性渴望杀戮……”
符子厌仿佛想起什么,表情变得狰狞,满腔的怨恨:“魔的天性?本座天性就是弑杀,你觉着如何?”
一团黑焰从符子厌身后窜了出来。
火舌刚靠近赤煞,赤煞顿时转身向门外爬,一条狐尾缠住他的腿,腾起的火焰将他围住。
赤煞被火焰烧灼,神情痴迷,向火焰伸出手,边笑边哭,一会又惊恐尖叫。
符子厌欣赏着赤炎的反应,慢悠悠道:“天性使然?神仙这么定义妖魔,他们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炎冥见机,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愤慨不甘道:“尊上说的不错,混沌初开,世间灵脉均匀分布,六界八荒皆是平等。可神族率先发难,抢占了仙京灵脉,修炼速度一日千里。”
“没了灵脉,我等妖魔只能另辟修炼之法,难免激进。”炎冥顿了顿,“如今,尊上只要解了血咒,定能带领我等攻上天界。到那时,我们也再不需受神族的欺辱。”
黑焰熄灭。
赤煞瘫在地上喘气,许久跪在地上:“谢尊上不杀之恩。”
夜幕静悄悄,屋里发生的事,外头却半点听不见。
屋内。
符子厌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炎冥,心中明镜似的。
炎冥心思玲珑,赤煞鲁莽冲动。
他顺水推舟,让赤煞承了炎冥的人情,日后赤煞多听炎冥的,他自己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阴冷的语调阴森入骨:“等本座取了这人皇的心,解了血咒,攻下仙京,到时你们看上哪处灵脉就占为洞府!”
*
乐骁昨夜得到消息就急得睡不着,暗骂了小昭一整晚。
好好的带个什么男人进来?
要是老王头带来的倒也罢了,偏偏是你小昭!
没见昨夜公子一听就有些不高兴吗?
小昭说符生弟弟多么可怜多么凄惨,能有他乐骁可怜吗?
他战战兢兢跟在公子身边,一晚上直到入睡也没见公子露个笑脸。
乐骁一大早就爬起来,找王府总管查清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不是欠债,符生他爹是给王府供珍珠的。
十年前,夫人见供上的一颗珍珠成色极好,便献给了宫中皇后。皇后极为喜爱,便示意夫人再让献珠人打捞一颗。
符生父母只好又去那片危险的海域捞珠,却不慎被海浪卷走。
符生如今的境地,确实有王府的责任。
公子听闻,沉默许久,这才同意将符生留下。
乐骁不满地对小昭道:“你怎么就把符生带进王府了?王府赔些钱给他就是,你一向不管这些闲事。”
小昭:“他叫我姐姐。”
乐骁撇了撇嘴:“叫你姐姐怎么了?”
小昭充满怀念地道:“我曾经养过一个弟弟。”
虽然她失去记忆,但自从来了人间,总会梦到一些碎片。
自己似乎是养过一只猫,她见到自己总是抱着它,一口一句“姐姐给你好吃的”、“想不想姐姐啊”……
乐骁想起小昭家人被老虎吃掉的事,一时有些沉默。
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叹息一声,问:“他住哪?客房又不能常住。”
“住我隔壁的空房间?”
乐骁猛地摇头,道:“不行。”公子知道非把他打死,“王府蹴鞠队还缺个人,让他去队里住吧,此事我还要去跟公子禀报。”
……
乐骁一脸怨气地离开。
小昭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传音——
“喂!我在这。”
她低头一看。
一只威风凛凛的公鸡站在门外,鲜艳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9. 加菜
小昭好奇道:“你怎么变公鸡了?”
呱呱回想起早晨的惊心动魄,仍心有余悸:“今早我出去遛弯,不小心被公鸡啄死了,没办法,只能赶紧附身在离我最近的活物上。”
威风凛凛的公鸡叹了口气,丧眉搭眼道:“也就是说,我现在和这只公鸡共用一个身体。”
小昭眨巴了下眼睛,失望得近乎茫然,嘟囔道:“为什么就不能是猫猫狗狗之类的?我喜欢圆毛的,毛茸茸多可爱啊。”
呱呱不满:“你竟敢嫌弃我?”
说着,它语气突然哽咽起来:“我以前是兔子的时候,你还一口一个‘姐姐抱抱’呢。”
小昭语调淡淡:“请不要用鸡头撒娇。而且我只隐约记得养过猫,可不记得养过兔子。”
她边说边仔细打量了两遍,问:“这是什么品种?走地鸡?”
小昭捏着下巴,煞有介事道:“得给你换个名字,不能再叫‘呱呱’了,叫‘叽叽’怎么样?”
呱呱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斩钉截铁地拒绝:“走地鸡还要什么名字?六道轮回,谁还能记得前世是龙是虫,名字又有什么重要。”
小昭不解,道:“为什么人都有名字,而你们全都叫鸡?真不公平。”
呱呱无所谓道:“名字有什么紧要?这一世你是人,有名字。但下一世说不定就成了蟾蜍、公鸡或者兔子。”
它一锤定音:“这么说来,人畜本没区别,名字对人和牲畜都不重要。”
小昭不自觉紧握右手小臂,隔着衣料摩挲着皮肤上“昭”字的伤痕。
她当初,是希望自己别忘记名字吧。
若是知晓自己会再次轮回,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下这一世的痕迹。
“咕噜——”一道声音很突兀的从小昭肚子里传出来。
小昭摸了摸肚子,灵机一动:“……虽说凡人活着有名字,可死了都叫鬼。鸡鸭鱼活着没名字,死了却有好多名字。”
呱呱好奇了:“还有这回事?死了都叫什么?”
小昭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道:“白斩鸡、黄焖鸡、糖醋鱼、红烧鱼、卤水鸭……”
呱呱:“……”
小昭听见“噗嗤”一声笑,转过身,看见了陈宴书,还有他身旁憋着笑的乐骁。
陈宴书方才听到她不停念叨着菜名,也忍俊不禁,强压着笑看她。
“公子?”小昭惊讶道,“你不是应该在书房吗,怎么来我这儿了?”
乐骁瞬间憋回了笑,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什么你你我我的,没大没小,没规矩!公子专门来找你——你、你背后鬼鬼祟祟的挡着什么东西?”
乐骁瞠圆了眼,盯着小昭身后。
还没等她回答,伴随着一声嘹亮激昂的“咯咯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从小昭背后昂首挺胸地走出来。
它尾巴像扇子般高高翘起,火红鸡冠晃来晃去,像巡视领地似的“咯咯咯”踱步。
小昭无奈道:“呱呱,你打鸣干什么呢?”
呱呱尖叫着扑腾着翅膀:“咯咯!我和这只公鸡共用一个身体,控制不住它,这是它的本能!咯!”
乐骁惊得黑了脸,瞪着小昭,不敢置信道:“你带了一只鸡进王府?!这可不行!不是蟾蜍就是鸡,这是王府,不是你家的山野农舍!”
乐骁眼睁睁看着那只鸡扑到面前,绿豆大的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公鸡威风凛凛地四处走动,下人们试图抓住它时,它突然展开翅膀,叫声高亢刺耳,跳上海棠树,甚至试图飞上屋檐,不可一世,无人能拦。
一名下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公子,这鸡怎么处理?要从前院调护卫来抓吗?”
说着,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小昭。
乐骁又瞪了小昭一眼,这可真是物随主人,她像个猴似的没规矩,连她的鸡也如此狂妄。
小昭被这一眼瞪得垂下头,满脸无辜:“我真不是故意……”
陈宴书见她如此,心底一软,温润如玉的脸上有一丝无奈的笑意,随意的对仆人挥挥手,“就随它吧。”
乐骁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二人一眼。
下人暗自感叹,走之前意味深长地又看了小昭一眼。
小昭被看得莫名其妙,正琢磨着,突然听到陈宴书清冽好听的声音:“小昭,你饿了吧?”
她这才又抬头,陈宴书又看她了,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个食盒。
陈宴书竟然没有让乐骁拿,而是自己亲手提的。
她不禁有些好奇。
陈宴书注意到她的目光,打开食盒盖子。
一大盘野鹿肉分外引人侧目。
小昭有些意外,看向他问:“你也爱吃野鹿肉?”
陈宴书轻声说:“上次见你爱吃,知道你喜欢,特意送你的。”
说着抬手将食盒递给她,小昭欢欢喜喜地接过。
陈宴书却没有离开,站在原地。
小昭也站着不动。
她要等着陈宴书先走,然后自己才能转身回院子。
这是王府里最起码的规矩,她最近很努力地学习了不少。
陈宴书抬眸,轻声问:“你在海棠坞住得习惯吗?”
小昭已经搬进内院的海棠坞了,离陈宴书的扶疏水榭很近。
上次从时疫病愈回府后,陈宴书就派人收拾出海棠坞给她住。
小昭笑着点点头,露出小虎牙:“习惯,我可喜欢院子里的海棠花了。”
陈宴书说完了该说的话,便没理由再停留,父亲还在书房等他。
一只黑鸦静静地停驻在海棠树上,它正看向院门外,血红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人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小昭手中提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食盒。
她突然觉得,陈宴书人还怪好的,真不愧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
伙房的季伯到小昭面前献殷勤,满面笑容地问:“这点肯定不够吃吧?”
谁不知道小昭是公子面前的红人,极有可能飞上枝头,她的饭食都是公子内院的小厨房单独做的。
小昭嘴里塞满了松鼠桂鱼,忙不迭点头:“嗯、嗯,再加几个菜。”
她自从来到王府,这几个月下来,越来越挑食了。
符子厌心想,她加菜难道是因为他在吗?
果然见她报了几个菜名后,扭头问自己:“你想吃什么?”
小昭擦了把嘴角的油,双眼亮晶晶看他:“小鱼干?”
她一直很想养只小猫。
符子厌点头。
小昭心满意足,又问:“再来个飘香四溢?”
符子厌虽不知道是什么,但那双无辜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也就顺着她的意思点头。
季伯将两道菜记了下来。
小昭又问了一句:“还想吃什么吗?”
符子厌摇了摇头。
“真不要了?”
“不要了。”
菜盘子端了上来。
是一道椒盐小鱼干,刚炸出锅,热气夹杂着香气扑鼻而来。
符子厌倒是从不吃人间的食物,凡夫俗子才需吃这些。
他挖人心也只是用术法提炼灵阳之气,他从不触碰血污。
他压下嫌恶,用筷子夹起一条小鱼干。
香香脆脆,口感意外的不错。
小昭支着脑袋,笑着看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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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尖泛着浅浅红晕,看起来漂亮又无辜。
举手投足果然和猫咪一模一样,矜贵优雅,不经意的一丝嫌弃神情也很适合出现在他脸上。
小昭圆满了。
翡翠白玉羹端了上来,小昭忙招呼符子厌:“我给你舀一碗。”
符子厌看了一眼,豆腐丝如白玉一般,与翠绿的菠菜映衬着,煞是好看。
小昭的目光又落在符子厌身上。
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汤匙,轻轻舀起一勺羹汤,在碗沿刮了一下,才将汤匙送入口中,轻轻抿了一口。
她见过陈宴书吃东西,也很优雅,毕竟是天潢贵胄,气质不凡。
但面前这个少年,竟能让她联想到陈宴书,但他们又不太一样。
又端来一道菜。
还没端进屋的时候,符子厌就闻到肉味了。
小昭热情地将这道菜摆到他面前:“来,尝一尝,飘香四溢。”
菜如其名,真是飘香四溢。
油亮的肉片和青椒相互映衬,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味。
符子厌乃魔域至尊,方才尝了素羹汤倒也罢了,如此油腻荤腥之物他实在是嫌恶至极,但此时拒绝难免令人生疑。
他只得冲小昭感激地一笑,用筷子夹起最小的一块。
这肉片很奇怪,得用力咬才能咬烂,有嚼劲,不像肉,可味道又有点像,还比肉味更浓郁。
符子厌用力咽下,回想吃过的东西,天上地下,还真没吃过这样的。
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做的?”
小昭吃得正欢,听他对这道菜感兴趣,找到知己一般高兴地解释:“猪大肠和青椒炒的,好吃吧?”
他捏着筷子的手忽然僵住。
小昭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关心道:“伤口疼了吗?”
“……不要紧。”他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小昭热情地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肥肠,道:“那就再多吃些,多吃饭伤口才能好得快。”
符子厌拿筷子的手僵住了。
他生来就是天狐,以吸食天地灵气为食。
猪大肠就是装粪便的,他从未接触过此等污秽之物,更别说吃了,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但念及到自己此行目的,他要取陈宴书的心,得先获得小昭的信任,打探她的虚实。
小昭关切地看着他。
符子厌闭了眼,僵硬着捏起筷子,夹起一块肥肠,快速往嘴里一塞。
小昭见他无碍,便也低头专心吃起来。
符子厌眯了下眼,手指微动。
突然刮来一阵怪风,小昭正吃得开心,怪风却将汤水吹到她领口。
符子厌见状,快速放下筷子,拿起干净布巾,凑上去替她擦拭。
小昭躲闪不及,被他揪住衣袖,愣了下,往外抽了抽手,他没松开。
她怕他手臂伤上加伤,还是没用力挣开。
符子厌凑近小昭耳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
他声音柔和又低沉:“姐姐,我帮你擦一下,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别弄脏了。”
小昭挠了挠耳朵。
符子厌不经意间擦到小昭的心口,手顿了一下,微微抬眸。
她的心跳……
小昭一惊,不会被发现吧?
想起自己用符篆制造了假的心跳,她这才放心。
符子厌收回手。
很正常,可她的表情却明明很慌张。
不过,心跳猛如一头牛,跳得过于明显了。
有心跳,有脉搏,她精心伪装成凡人,留在陈宴书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一个可能,他的眼底有些阴寒。
10. 小猫
“姐姐怎么不吃了?”符子厌轻声道。
“嗯?哦、我在吃、在吃。”
小昭依旧心虚,慌乱地举起筷子,不敢看他。
恰在这时,热气腾腾的野鹿肉被端了上来。
她找到借口,急忙招呼符子厌转移注意力:“尝尝这个,公子今早送来的,一定很香。”
一旁服侍的小厮暗自咂舌,这新来的小白脸可真会下手啊。
瞧小昭那脸,都害羞得泛红了,连公子送来的吃食都愿意与他分享了。
饭后,小昭陪着符子厌找到乐骁,一同前往王府的蹴鞠队登记入册。
蹴鞠队都是男子,小昭只在门口等。
乐骁和符子厌登记造册后,从蹴鞠队中出来。
远远地,只见小昭正和一个丫鬟交谈。
蹴鞠场外的梧桐树下,风卷起满地落花,在她鹅黄的裙裾边打着旋儿。
符子厌听见路过的人恭敬唤了声“檀儿姐姐”。
看这丫鬟的穿着,应是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小昭,别太伤心了。”檀儿轻声安慰,手轻轻拍着小昭的肩膀,“它一定去了天宫当玉猫,在瑶池边追着玉蝶玩呢。”
小昭抬起头,眼眶里一大泡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可是,我真的很想它……”
这是她除了腐骨栈道以外的唯一记忆。
乐骁少见小昭如此难过,走到她身旁关切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昭抬头看向乐骁,眼中的哀伤似找到了宣泄口:“我想起我的小猫了……”
方才,那只小猫奶萌奶萌的模样又在她脑海中浮现。
符子厌看向她,眼底有些沉。
“是吗?”乐骁微微皱眉,“之前就见你常失眠,半夜常瞧见你在院子里坐着。走不出来了吗?”
符子厌静静站在一旁,瞥了眼小昭。
什么失眠,她的睡眠质量他可在马车里领教过。
乐骁半夜见到的,恐怕正是她这只僵尸在吸收月华吧。
“你得试着放下。”檀儿叹了口气。
乐骁不禁感慨:“虽说你看着有些憨傻,没想到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符子厌心想,凡人似乎都偏爱毛茸茸的圆毛动物,而她尤甚。
小昭偏过头,与符子厌的目光撞在一起。
符子厌移开目光。
她强压下伤感,问:“住处看过了?”
他点头。
……
小昭坚持要回海棠坞,为符子厌添置些行头。
符子厌自然乐意多些时间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同回海棠坞。
路上,小风徐徐,夕阳西下。
黄昏,是魔气最旺盛的时候。
符子厌竭力压制,不让魔气外泄。
小昭突然停下脚步。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不走了?”
小昭指着天边,眼中映着落日余晖,兴奋道:“你看那儿!”
符子厌心里一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夕阳西沉,晚霞如绸缎,层层叠叠铺展于天际。
符子厌仔细看了,除此之外,天上什么都没有,问:“怎么了?”
小昭瞪圆了眼睛瞅他:“你不觉得夕阳和晚霞很美吗?”
符子厌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小昭:“美?这些每天都能看到,今天有什么特别的?”
小昭挠了挠头,道:“……也没什么特别,都是晚霞。”
只是……
她奇怪地看着符子厌,“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晚霞?”
小昭接着问他:“你喜欢什么东西?”
“没有。”符子厌语气平淡。
他自出生便是天狐,后来屠戮神族,坠入魔道,成为魔域至尊。
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
小昭感觉他有点厌世,可能是缺爱吧,好可怜。
她恻隐之心顿起,同时又觉得他真是浪费凡人的生命。
不过,凡间事物对他来说,或许得来太过容易,所以不懂珍惜吧?
不像她,每日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陈宴书有丝毫闪失,自己便无法真正重生。
两三息之间,她的脑子已经转了四五个弯。
小昭凉凉地打量着他。
他生得这般好看,是腐骨栈道那些孤魂野鬼梦寐以求的容貌与身躯。
她心里有些酸涩和不甘,大概这就是凡人的嫉妒吧。
符子厌感受到她的视线,心中有些紧张。
难道自己哪里表现得不像凡人,被她瞧出来了?
仅仅因为他不喜欢晚霞,就与凡人不同了?
小昭盯着他,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固执强调:“就、是、很、美!今早的日出也很美,远处山峦、河流,天空中的鸟,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
符子厌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带着几分怀疑,再次打量起四周的景致。
“……”
他依旧觉着平平无奇。
小昭见他无动于衷,又补充道:“不光是我,我的猫也很喜欢!”
“你的……猫?”符子厌微微捏紧手指,脸上神色难辨。
“对,我舍不得它独自呆着,出门都带着。小猫咪的世界只有我,除了我,它没有别的依靠。”
猫咪寿命短暂,不过短短十几年。
好在猫走在她前面,没在腐骨栈道陪她受苦。
小昭说到这儿,有些怀念地看着符子厌,眼神润润的。
干什么这么看着他?符子厌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难道她想起什么了?
他心里有些隐隐期待,又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
小昭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会掉毛……掉头发吗?”
“不会。”符子厌回过神,有些不明所以。
“那还挺遗憾的。”小昭叹了口气。
遗憾什么啊?!符子厌深吸一口气。
他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她果然是阴间人,说话也阴阳怪气,让人摸不着头脑。
突然,一声高亢的“咯咯咯”打断了思绪。
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红公鸡迎面从海棠坞里冲了出来。
“这是?”符子厌问道。
“我的新宠物。”
她竟将一只扁毛畜生当成爱宠?明明方才还对猫咪情真意切。
她果然和从前一样,性情多变。
他心中刚刚泛起的那点涟漪,瞬间消散,没了兴致。
符子厌看向公鸡。
金绿相间的羽毛在夕照下泛着光泽,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从它身上传来。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公鸡,看到符子厌后,竟警惕地后退一步,抬起爪子,似要逃跑。
“呱呱,你怎么了?”小昭疑惑。
“不知道,就是很惧怕他,感觉他会咬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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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脖子。”呱呱声音颤抖。
“他是人,又不是黄鼠狼。”
“我知道,但就是怕。他看着像是个硬茬。”
呱呱躲在小昭身后,用鸡翅膀遮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往符子厌身上偷瞟。
小昭挠了挠头:“难不成他以前当过杀鸡杀猪的屠夫?”
说着,也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符子厌。
少年眼神温润得像一只猫咪,说话也是轻轻柔柔。
有这样好看又温柔的屠夫?
她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呢?
呱呱声音发抖:“不清楚。但我一见到他,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就像面对大型食肉猛兽,能把我拆骨入腹的那种,不,比那还可怕。”
小昭无奈道:“桌上有中午剩下的肥肠。”
呱呱顿时欢呼一声:“咯咯哒!”绕开两人,挥着翅膀冲向桌案。
符子厌看着疯狂啄食肥肠的公鸡,一时语塞。
……
夜里。
符子厌的身影悄然隐匿于半空,从蹴鞠队所在的外院来到海棠坞。
陈宴书果然很宠她,不仅给她单独的院子,还是离他的主屋最近的一间。
满院弥漫着海棠花香。
符子厌在房门外就感知到,房内除了小昭,还有一人。
“咕咕……咕?”院内散步的大公鸡爪子一顿,似乎感知到什么,朝这边看过来,“咕咕?”
符子厌朝院外丢出一只肥硕的青虫。
大公鸡立刻扬着翅膀,风驰电掣地追过去。
符子厌潜入房门,绕过屏风,看到了那个人。
陈宴书将夜里的披风脱下,身着玉色长衫,头戴白玉冠,白璧无暇的脸上含着抹温柔的笑意。
符子厌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小昭所在的方向。
可惜小昭被帘子挡住了,看不见她的神情。
符子厌听到那个温润的声音耐心地问:
“哦?蚂蚁怎么搬家的?”
“那太阳是怎么落下去的?”
不厌其烦。
小昭说起今日看到的夕阳,说自己已观察了好几日,每天都不一样。
她说今天的夕阳像个煎蛋,边角都变焦了,中间蛋黄还是夹生的。
……
他们两人就这般说着琐碎之事,聊个没完。
陈宴书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怎么有闲工夫来听一个婢女说每日可笑的日常。
难道……这就是人间的情爱?
符子厌想起狐族秘术中提及的情爱之事。
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倒真像是秘术中所描述的,那种会让人变得痴傻的情爱。
他缓缓勾起唇角,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若陈宴书知晓小昭的真实身份,看清了她美好皮囊下的真身,还会喜欢她吗?
恐怕避之不及吧。
陈宴书道:“最近别出门了,如今妖魔频频出现,听仙师们说,有妖魔专门诱惑凡人,让凡人心甘情愿献出心脏。”
小昭好奇地问:“京城出现狐族了?”
诱惑凡人的术法,大多源自狐族。
她听呱呱提过,魔界的至尊便是出身狐族。
陈宴书垂眸看她:“你……知道妖狐?”
小昭点头:“听说过。”
陈宴书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追问:“哦?还知道什么?”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她一样。
11. 难言之隐
他从未问过她究竟是什么人,是修士、妖怪、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小昭第一次提起那个世界的事。
陈宴书缓缓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冰凉的,没有一丝人气。
——还知道什么?
小昭眨眨眼,她仅存的记忆,只有腐骨栈道那些无法挣脱的孤魂野鬼。
他们曾是妖、魔、人、仙,她亲眼看着他们无法挣脱腐骨栈道,最终堕落成噬灵鬼。
而她自己也险些沦为噬灵鬼,差点吞噬他人魂魄。
她眼睛有些热,眨了眨眼。
原来人难过时也会眨眼睛。
过了会儿,小昭才听到自己说:“他们大概……都有难言之隐吧。”
陈宴书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低声问她:“听闻妖魔会受修炼之苦,他们若是吸食凡人精魄,痛苦会减轻一些吗?”
小昭提不起精神,含糊道:“或许吧。”
修炼方式不同,有些妖为了快速达成心中的执念,是会采取一些激进的手段,最终入魔。
腐骨栈道里想活下去的魂魄也是如此,摆脱不了困境,便只能不择手段吞噬别的魂魄,最终成为噬灵鬼。
陈宴书沉默地握紧她的手,想让她的手不那么凉,可似乎不起作用。
他想起仙师说过,妖魔们之所以会诱惑凡人,无非是要凡人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
他突然很想对小昭说些什么。
可说什么呢?
他一时语塞。
窗外梧桐叶影微动。
鎏金狻猊香炉青烟袅袅,却掩不住他身上的迦南香。
小昭低头看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他。
陈宴书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神,俊脸微红,忙松了手,低声道:“……是我唐突了。”
……
夜深了,陈宴书离开了。
小昭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着月亮,呼吸吐纳,吸收月华之阴。
符子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看起来亦与天界无关。
许久,小昭终于起身回房,坐在屋内窗下。
她撩起衣袖,右手手腕往上三寸处,有一道明显伤痕,像是烙印,赫然是个“昭”字。
符子厌一怔,这是被极为高深的咒术所伤。
六界八荒中,能施展如此咒术的人屈指可数。
谁会用这般狠厉的咒术,将名字烙在身上?
小昭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拔下瓶塞,倒出绿色的液体,涂抹在烙印上。
她抹完小臂,转而开始脱衣服。
上衫褪去一些,露出白皙的肩。
而符子厌却透过皮肉,看出她魂魄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伤疤凶险可怖,似是被无数利爪所伤。
他一眼便认出,是与无数噬灵鬼厮打的痕迹。
所以,这三百年间,她是在六界八荒之外的腐骨栈道吗?
怪不得他寻不到。
一时之间,符子厌心绪纷乱。
他沉默半晌,往她面前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雪白弧形曲线,他想起第一日见她时,在马车上碰到她身上软绵绵的东西。
他正回想着,眼见她突然又将衣裳飞快穿了回去。
小昭站在原地,谨慎地环顾四周,半晌,疑惑地挠挠头。
她明显感觉有人在窥视,却找不到那道视线的来源。
她心中疑惑,对呱呱传音:“呱呱,你在哪?王府是不是进鬼了?”
好半天,才传回来呱呱“咕咕咯咯”的声音:“什么鬼?咯咯咯,你才是货真价实从腐骨栈道跑出来的真鬼!”
小昭气闷:“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传回来的就只有“咯咯咯”和啄石板的声音。
小昭惆怅地叹口气,将衣裳一件件穿了回去,穿得严严实实。
“好热。”
她觉着屋子比白天还热,索性开了窗,夜晚的凉风瞬间涌了进来。
但还是觉得热,她脱到只剩里衣,躺上榻,闭眼准备睡觉。
符子厌来到床榻前,漂浮在她身体上方,与她视线齐平。
离近了仔细打量她。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已死之人还要强迫自己睡觉?
小昭纳闷地睁开眼睛,嘟囔道:“怎么更热了?”
她扯开衣领,连薄被也不盖了。
“你能感觉到?本座的隐匿术法也对你无效吗?”符子厌端详着她的眼睛。
乍一看,她的眼神澄澈,可瞧仔细了,那眼珠分明是空寂的、乌沉沉的,似是浸泡在冷水里的黑棋子。
然而凡人却看不到,她的眼底,还有两团妖冶的明火在烧。
若在腐骨栈道那种万年漆黑的地方呆久了,眼里应该一丝光亮都倒影不出来,像他一样才对。
符子厌看着她眼中不属于阴间人的光影,有些不知名的情绪。
他缓缓勾起唇:“看你还能藏到何时。”
鬼物终究要吃人,只靠月之阴华,总有一天是不够的,届时定会原形毕露。
小昭安静地躺着,突然很轻地说:“……魔尊。”
符子厌怔住,漂浮在她上方,与她对视,一动不动。
小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她翻身侧卧,轻轻叹息:“他一定也是遇到很痛苦的事,才选择成魔吧。”
——大概都有难言之隐吧。
她方才回答陈宴书的话,仍在他耳边回响。
符子厌静静漂浮在她上空,面色平静,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握成拳。
眼睛里倒映着她。
三万年,他已经压抑了整整三万年。
这句话来得太晚了,明昭。
……
夜幕低垂,符子厌竟然做梦了。
阴冷的气息吞噬着一切,阴沉的雾气笼罩着四周。
他动了动身子,响起一阵“哐啷哐啷”的锁链晃动之声。
灵力被禁锢,身体也无法动弹……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是……小昭?
她走到他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身上的铁链。
“别怕,我来救你。”她语调温柔。
随着她话音落下,铁链在她手下开始变化。
铁链逐渐变得柔软起来,最终竟化作了一根根肥腻的猪大肠,小昭毫不费力地扯断了这些猪大肠。
他看到自己伸出了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袖子,恨声道:“你再也跑不掉了!”
突然,一只大公鸡闯入。
它欢快地啄食着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的肥肠。
让他惊愕的是,这只公鸡一见到他,竟然朝他扑过来,大喊:“你怎么把我忘了!”
公鸡追在他身后,一边撵一边哭嚎:“你这个没良心的,看看我啊,你看我一眼啊!”
符子厌猛然惊醒过来。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声,在寂静的清晨中尤为清晰。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魔无需睡眠,昨夜见小昭睡得香甜,他忽然也想尝试,便在她身边躺下。
此时耳边传来小昭浅浅的呼吸声,他转过身,看向一旁熟睡中的小昭。
他不仅睡着了,竟然还梦到了她。
一双寒凉凤眸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却淡得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窗外传来声嘶力竭的打鸣声。
符子厌闭了闭眼,想不通为什么王府里会有鸡?还是一只会吃肥肠的大公鸡。
这真的是人间吗?
他心烦意乱地想到今天还要和那些凡人一起训练打马球,心中更是火起。
他身为魔界之主,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竟要与凡夫俗子同场竞技!
他眼底戾气骤现,缓缓抬起手,放在了小昭的脖子上。
法术伤不了她,不然掐死她?
让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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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他再也不用为她心烦意乱,挖心之事也再无人阻拦。
可手底下阴寒的气息提醒他,她已是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怎么死?
符子厌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一众魔界官员来向符子厌汇报魔域事务,远远漂浮在王府上空。
众人看到魔尊从小昭房里出来,茫然不知所措。
一阵沉默之后,赤煞难以置信地说:“刚才从里面出来的是……尊上?”
炎冥皱着眉,道:“那个女子也在屋内。”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魔尊与那个不人不鬼的女子共处了一夜?
惊天消息。
……
小昭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总有种诡异的感觉。
像被压在灼烧的岩浆下,无法翻身,燥热难耐。
她眨巴着一双精神不济的眼,索性从被窝里爬起来,调息修炼,吸纳天地间的清阳之气。
呱呱之前说过,既然要留在陈宴书身边,就得多了解人间之事。
确实如此,在人间生活,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起码得识字,可如今她只认识一个“昭”字。
可跟谁学呢?
陈宴书事务繁忙,肯定不行。
她思来想去,还有一个人选。
他之前说过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应该不会拒绝吧。
*
太学的一处书房里。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
桌上散落着几本古籍和文房四宝。
小昭正坐在桌前,神情认真而专注。
游珩坐在她对面,正在给她讲解着近五百年间的朝代更迭。
十五天过去了,小昭学东西的速度惊人,仅仅十五天就将字认完了。
游珩又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裘衣又裹紧了些,阳春三月,却抵挡不住小昭自带的寒气。
小昭觉着自己以前应该是认字的,只是过去的太久了,在腐骨栈道三百年,人间都改朝换代了。
她听着游珩讲解着前朝的衰落、今朝的建立,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游珩话音一顿,道:“你又是这样的神情。”
小昭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看他。
“就好像人世间无论发生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一样。”游珩摇摇头笑着道,“年纪轻轻,性子这么淡可不好,别跟你家公子似的,对什么都冷冷淡淡。”
小昭听不明白他的话,突然发现他右侧唇角下方,有颗针尖大小的痣,开口问他:“你很爱吃吧?”
这回换游珩不明白了。
小昭指了指自己唇角相同的位置,示意他道:“你这里有颗痣,我在书上看,痣长在唇角是因为上辈子很馋。”
她好奇道:“你爱吃什么?”
她也很爱吃,很开心能找到同道中人。
游珩了悟,摸了摸唇角的那颗痣,笑道:“我上辈子大概是个酒鬼,我爱喝酒。”
小昭皱着眉摇摇头,说:“酒不是好东西,我尝过,闻着香,喝了的人是臭的。书上还说喝过酒的人还会性情大变。”
游珩顿时大笑起来。
似乎她讲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小昭瞧见他都笑出眼泪了。
游珩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他打开折扇,悠哉地边扇边道:“既然字都认全了,你自己看书吧,我可没耐心一直当先生。”
小昭翻开,看见了游珩龙飞凤舞般的字迹。
这人虽看着不靠谱,但他的批注却十分详实。
她衷心地夸赞了几句。
紧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地上的一本书。
是方才游珩从书袋中掏笔记时,无意带出来的一本,正好掉落在地上。
书的封面是由月白色绢布制成,金线在日光下闪烁。
“这是什么书?”小昭抢先从地上拿起这本书,好奇地翻开书页。
书中的画页上,两个小人四肢交叠,表情痛苦。
12. 春宫图
小昭“咦”了一声,指尖轻点绢面,满脸困惑:“这两人在做什么?”
她把书凑到眼前,鼻尖几乎贴上,他们是在修炼秘术?
游珩“啪”地合拢折扇,似笑非笑:“连这都不懂,日后怎么伺候你家公子?”
小昭捧着书,一脸茫然:“伺候公子跟这本书有什么关系?”
游珩的折扇在阳光下折射出鎏金色泽,他挑了下眉,言语暧昧:“小妖怪,你家公子不曾教过你?”
“不曾。”小昭摇头,盯着书里交叠的小人,一头雾水。
“世间男女,左不过就是这本书里的事。”游珩戏谑一笑,“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家公子,他要是知道我把你带坏了,非跟我急不可。”
说着,他抽走春宫图,桃花眼满是促狭:“想看,找你家公子要去。”
小昭懵懵懂懂,直觉不该听他的去问公子要书,但一时头脑有些混乱,只静悄悄地换回游珩的批注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到有什么在靠近。
一转身,见公子站在她身后。
再回头去看,游珩座位已空,不知何时走了。
陈宴书穿着月白襕衫,长身玉立,静静地凝视她。
小昭诧异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们说你已经通过了考教,不必来太学温书了。”
旁边的乐骁眼睛直抽抽,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朽木不可雕也。
陈宴书没开口,默默朝她面前的桌案走去。
他以往话也很少,所以小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陈宴书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书,捻着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白,依旧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就在小昭忍不住要第三次看他神情的时候,他终于轻声问:“游珩?”
“哦,这本书啊?”小昭解释,“是我问他借的,他的批注写得极好。”
她满腔的欢喜谁都听得出来。
有那么好吗?值得这么高兴吗?
陈宴书将游珩的书拿了起来,往身后一递,乐骁眼疾手快地接过。
“哎?”小昭不明所以。
陈宴书淡淡道:“我替你还给他。”
小昭挠挠头,喃喃道:“可是,我还没有看完。”
乐骁恨铁不成钢地瞪她,真是不开窍,自家公子的眼光真是不怎么好。
陈宴书没回应她,只问:“你想读书,为何不来找我?”
小昭抓了抓脑袋,疑惑:“有什么不一样吗?”
陈宴书递给了她另一本书。
小昭翻开一看,是陈宴书的笔迹。
他声音很轻:“你何必舍近求远。”说罢,转身朝屋外走去。
乐骁对小昭使眼色:“还不跟上?”
小昭跟着陈宴书出了太学,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路。
车里四下寂静,陈宴书不说话,也不看她。
小昭也跟着沉默下来。
这几个月下来,陈宴书对待她比刚认识时温和许多。
小昭原本还有些不习惯,这会儿他又变回冷冷淡淡的样子。
她摸不着头脑,只得规规矩矩地缩在角落,数着帘外飘落的杏花。
她偷偷抬眼,见他喉结滚动,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似在忍着什么。
“公子,之前的伤口又疼了?”她膝行两步想去探脉,马车却猛地颠簸。
陈宴书伸手扶她时,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脖颈,激起她一阵战栗。
小昭这才惊觉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他眸中翻涌的暗色让她突然想起方才看的小人图。
“昭文!”车外传来喊声。
小昭慌乱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车壁。
车窗帘子被撩开,映出一张笑盈盈的脸,是游珩。
游珩将折扇抵在唇间轻笑:“哟,这是昭文亲自去太学抓人了?”
见陈宴书不说话,他继续揶揄道:“一刻也离不了?”
陈宴书将书递出窗外。
游珩接过,一看,正是自己借给小昭的那本批注,忍不住笑了:“怎么?是担心我诱骗了你家小姑娘不成?”
陈宴书没理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游珩啧啧感叹,“从没见你这样。”
陈宴书出声了,语调却裹着春寒:“《礼记》有云‘男女不杂坐’,世子莫要逾矩了。”
游珩又笑,戏谑道:“真对小昭这么上心?那怎么跟琼华县君交代?她那个火爆脾气可不是个能容人的。”
陈宴书蹙眉,刚要说什么,不防小昭突然挤过来问:“琼华县君?就是上次在公子嘴上留了口脂的那个人?”
游珩合上折扇,啧啧道:“你倒是记得牢。”
“任何和公子有关的事,我都会记得。”小昭理所当然道。
陈宴书淡漠的神色瞬间柔和。
紧接着却又听她问:“公子要跟这位琼华县君交代什么?”
游珩对陈宴书的眼色视而不见,兴致勃勃道:“你们公子和琼华县君的婚事大约是要定下了,你难道就不担心今后跟不了他?”
陈宴书打断:“逸霄,你的课业可是完成了?太傅昨日还说你最近懈怠了。”
游珩只好见好就收,离开前正色道:“当下形势如此,你与琼华县君的婚事有多重要,不必我再说了吧。”
小昭歪头看着陈宴书,问:“你要成亲了?”
陈宴书放下茶盏,颤动了一下唇,好半天才道:“……婚事还未最终定下。”
圣上虽立他为嗣子,但立太子的诏书一日未下,大局就一日未定。
毕竟当今天子身体康健,其他宗室也未放弃。
而琼华县君的父亲云骥执掌兵权……
小昭有些困扰地皱起眉,眨巴眼睛看着陈宴书,有些担心:“你成亲后,我不能再跟着你吗?”
陈宴书看着小昭,下意识攥紧拳,轻声问:“你想一直跟着我?”
小昭重重点头,目光明澈。
陈宴书紧绷的手放松了,道:“当然可以。”
小昭咬唇,犹豫道:“那个……琼华县君会同意吗?游珩方才说的好像很困难?”
她觉着游珩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毕竟成亲后琼华县君就是女主人,府里人的去留都要征得她的同意。
陈宴书突然握住她的手,语气有些急:“你放心,我——”
手背忽然贴上温热的温度,小昭一愣,飞快抽出手。
她鹌鹑似的缩起身子,有些不自在地低头躲避他灼热的目光。
可不能被他发觉自己的脉搏有问题,况且她的身体冰凉地不似常人,她心虚得很。
陈宴书轻轻攥拳,掌中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难得见她如此不知所措的羞涩模样,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
车帘随风扬起。
路旁的树上,一只黑鸦驻足在树梢,血红的眼珠盯着马车。
陈王府里,符子厌倚墙轻笑,手中把玩着翠玉命牌,一双竖曈泛着金茫。
*
三月中,谷雨。
几场春雨后,天气渐暖。
陈王府举办春宴,邀请了镇国将军府。
虽然没明说,但谁都知道,镇国将军云骥的女儿琼华县君,将来可是要进门的。
春日阳光洒在院内。
内堂里忙进忙出,没人给小昭派活,她乐得轻松,在院内赏着春色。
但不一会儿,她的注意力都给了站在不远处的琼华县君。
好几个姑娘正围着琼华县君打趣揶揄:
“琼华妹妹好事将近了吧?”
“方才我瞧见殿下,果然是一表人才,与妹妹当真般配。”
……
陈宴书如今是皇子,琼华县君今后可不就是皇子妃了?
这可是本朝唯一的皇子妃,更别提云琼华的娘家镇国将军府的地位了。
一个个都牟足劲儿在她面前奉承。
隔了半晌,一名身着淡雅衣裙的妇人前呼后拥地走进内院。
好大的威仪,她身后跟着四五名嬷嬷婆子,外头还站着不少人。
琼华县君行了一礼,喊了一声母亲。
妇人上前温柔地抚了下她的手,宠溺地打趣道:“你今日倒是十分端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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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琼华羞涩低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小昭耳力非凡,听到丫鬟们小声议论:
“那就是镇国将军夫人啊。”
“琼华县君的母亲,娘家姓赫连,在军中极有势力……”
……
小昭透过窗,看到陈宴书的母亲王夫人,她正坐在主座上招呼各家内眷。
王夫人听到下人禀报,立刻站了起来。
她几步走出内堂,满脸欣喜地朝将军夫人迎了上去,亲热道:“好久不见,赫连妹妹别来无恙。”
将军夫人也上前,牵着王夫人的手,眼眶微红,声音哽咽:“王姐姐,家父过世后我回乡守孝,几年未见,真是思念万分。”
王夫人拭泪,说:“赫连妹妹,看你也瘦了不少,如今回来了,可要好好调养。”
将军夫人点头:“这次回来,能见到姐姐,我心中也宽慰不少。”
王夫人招呼她道:“来,进屋坐,早就准备好了茶点,边吃边聊。”
其他几家女眷见了礼,王夫人请将军夫人上座。
众人坐定,将军夫人问王夫人:“多年不见殿下,不知他这些年可好?”
众人愣了一瞬,不知她问谁。
王夫人也愣住。
陈宴书正好来到内堂,刚跨过门槛就听到了。
他迈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伯母好。”
将军夫人转过头,见是他,急忙站起身。
她上前抬手扶起陈宴书,又忙向他回礼:“怎敢受殿下的礼。”
众人这才回过神了。
是了,如今陈王府的世子已经是皇子了,只是在王府内依旧称陈宴书为“公子”,所以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将军夫人是在问谁。
此刻,众人看向陈宴书的眼神多了一丝对皇权的畏惧。
将军夫人看向陈宴书的目光中透着满意,道:“殿下,听说你在太学里表现很是出色,真是让人欣慰。”
陈宴书谦逊道:“都是太傅教导有方。”
将军夫人笑容更灿烂,王夫人也看着儿子笑。
在坐的贵妇人哪个不是人精?
立刻有人接话:“殿下如此人物,不知将来哪家姑娘有此等福气?”
将军夫人这时唤了一声琼华,温声道:“我们难得一聚,你快给夫人奉茶。”
云琼华捧着香茗,笑容温婉,屈膝道:“伯母,请用茶。”声音柔和而恭敬。
王夫人接过茶盅,慈祥地打量着这位未来儿媳,越看越满意:“这茶经县君的手,真是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说完,示意身旁的丫鬟上前。
丫鬟恭敬地应了一声,从内室抱出了一架精致的古琴,置于众人面前。
众人一见之下,不禁都被吸引。
古琴通体漆黑如墨,琴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世间实属罕见。
“这便是‘幽篁吟’吗?”云琼华喃喃自语,眼中不可置信。
王夫人微微一笑,柔声道:“正是此琴。我听闻县君琴技高超,唯有此等名琴方能配得上。这是我为县君准备的及笄礼,希望县君喜欢。”
及笄之后就可正式定亲了。
陈王府与镇国将军府结亲也是圣上的意思。
如今陈宴书是皇子,他的婚事都是圣上点头的,成亲之后还要独自开立王府。
云琼华脸上泛起了一抹娇羞的红晕。
见母亲微微点头,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古琴,给王夫人行了大礼,轻声说道:“多谢伯母厚爱。”
说完,她偷偷抬眼望向一旁的陈宴书,却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她心中微滞,但面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
云琼华转身回座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窗外。
不远处的回廊下有一抹鹅黄,是一个女子婉约窈窕的身影。
云琼华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见她正手舞足蹈地朝这边挥手。
她心头一紧,抬眼看向陈宴书。
陈宴书的目光就落在那女子身上,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
13. 情敌初见
见过了礼,王夫人笑着一一扫过座上的少年少女,道:“今日天儿好,不拘着你们,都到院子里玩吧,让我们这些老的再叙叙旧。”
众人皆笑。
年轻的贵女们相携着出了内堂,来到院子里。
云琼华望了望不远处的回廊,眼风在小昭面上扫过。
小昭心中觉得古怪,将头伏低。
云琼华的丫鬟锦鹃指着小昭,问王府的人:“她怎么不干活?穿的衣裳也比你们体面的多。”
语气中俨然是王府的管家姿态。
王府的丫鬟顺着锦鹃指的方向看过去,耐人寻味地笑了下:“锦鹃姐姐有所不知,那位的地位可不一般。”
丫鬟说着朝内院的方向指了指,接着道:“这位小昭姑娘住在海棠坞,是离公子的扶疏水榭最近的院子,等少夫人进了门,她就会成为新的主子。”
云琼华将视线投去,目光在小昭身上定了一下,她听说过此人。
她听闻陈宴书前段时间狩猎,在山中捡了一名孤女。
听说这个孤女有些拳脚本领,被当做护卫小厮使唤,过段时间又听说住进了王府内院。
但她从不知这女子容貌这么美,也不知陈宴书似乎还对这女子有别样心思。
不过,她想,这孤女不过就是一个山野丫头,一个玩意儿罢了,便将眼眸转过继续和身边的贵女们聊天。
春日和煦。
小昭在回廊暗处,看琼华县君抚琴。
幽篁吟在她指尖淌出《凤求凰》,满庭贵女都在赞叹天作之合。
唯有她看见陈宴书将沾了琼华县君口脂的茶盏推远,任那抹胭红在青瓷边沿渐渐冷却。
“看入神了?”
带笑的声音轻飘飘落入她耳中。
她转身,是游珩。
游珩站在她身边,手在额间打了个棚子看日头,闲闲道:“今日阳光这般好,可站在小昭身边还是这么凉快啊。”
内堂突然传来喧哗,有人惊呼琼华县君失手碰翻了香炉。
小昭转头望去,恰见陈宴书拂去袖上火星,目光却穿过纷乱人群,与她撞个正着。
他唇边笑意尚未展开,琼华县君染着蔻丹的指尖已搭上他臂弯。
阳光洒落在繁花似锦的庭院中。
小昭转开目光,流连于每一朵盛开的花朵,看起来赏花赏得十分专注。
“你看那边。”游珩用折扇轻轻戳了下小昭的肩膀,低笑,“昭文还往咱们这边瞧呢,那眼神,啧啧,都快成呆头鹅了。”
小昭闻言,复又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又一次与陈宴书的视线相遇。
陈宴书今日一袭月白长袍,袍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宛如天边流云。
陈宴书如今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淡然寡欲。
其中的缠绵悱恻她似懂非懂,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她听。
她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惶然。
“还看呢?”游珩打趣,“你放心,就算你的公子娶妻了,依旧舍不得你。”
小昭挠了挠头,问:“什么舍不得?娶妻和舍不得我有什么关系?”
游珩挑了下眉:“你说呢?”
小昭认真道:“我问过公子,公子说他成亲后,我依旧可以跟着他的。”
游珩又挑了下眉,打量了下她,道:“看来他确实宠你,真的要纳了你。”
纳?
她在仅存不多的记忆中,突然翻找出一段:
腐骨栈道的一个魂魄曾跟她哭诉过。
那是一个还未失去意识的女子残魂,生前是妾,后来被主母下毒害死。
小昭震惊又迟疑地问:“纳了我?你是说公子要娶我做妾?”
游珩点点头:“我想你们公子是舍不得你受委屈的。”
不说陈宴书如今的身份了,任何一个京城世家公子娶山野村姑当妾已经惊世骇俗了。
小昭慌忙摇摇头。
“什么意思?你不想?”游珩脱口而出,见她不似作伪,十分震惊,“你竟然不想?!”
小昭点点头。
“你疯了不成?他未来可是——”
游珩突然住了嘴,深吸一口气,才怒其不争地继续说:“他这样的身份,纳你个来历不明的丫鬟当妾已经贻笑大方了。你竟还不愿意?”
不知怎么的,小昭突然想起游珩的那本春宫图。
夫妻就是要做图中的事,她看向另一头的琼华县君,有些不舒服。
游珩觑着她的神情:“他娶琼华县君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有娶了云琼华,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
游珩在一旁闲闲地瞧着陈宴书痴痴的目光,而这女子铁石心肠半点不领情,顿时觉得分外好笑。
他摸了摸唇角的痣,笑着撇开眼,却无意瞧见树影背后,一双幽冷的长眸正定定地望着小昭。
待要仔细看时,那人却不见了。
到了晚膳时间,王夫人招呼众女眷一起去厅堂用膳,女眷们纷纷起身。
王夫人一手挽着将军夫人,一手挽着云琼华,率先缓步走出,其余人紧随其后。
一时间,绸缎衣裳摩擦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
席间笑语盈盈,杯盏交错。
酒过三巡,陈宴书借着醉酒跑了出来。
他穿过长廊,步履匆匆,却不见那抹熟悉的鹅黄身影。
陈宴书想起今日众人话里话外,都是他与琼华县君的婚事,不知小昭听了多少去,心下更是不安。
这时,锦鹃轻手轻脚地跟了上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殿下,您喝了不少酒,这碗醒酒汤是婢子特意为您准备的。”
锦鹃轻声细语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
陈宴书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锦鹃姑娘,你怎会在此?”
锦鹃微微一笑,道:“婢子方才虽在县君身边伺候,但晓得殿下定是喝了不少,饮酒过后,总是需要些解酒之物。”
陈宴书微微一怔,目光掠过她手中的汤碗,却是淡淡一笑,极为有礼道:“怎敢劳烦锦鹃姑娘,还是给你家琼华县君吧。”
锦鹃含羞抿唇微笑,微微低下头,轻声回应:“若能为殿下分忧,是婢子的荣幸。”
她并没有离开,依旧将汤药捧到他面前,一双水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陈宴书心中焦急,语气带了些不耐:“我现在没空喝这个,你先回去吧。”
锦鹃面色尴尬,见他方才像是要找人的样子,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鹅黄衣裙的女子,心中一紧。
陈宴书已经转身离开了。
锦鹃望着陈宴书远去的背影,酸涩难抑,站在原地,手中的醒酒汤渐渐冷却。
……
陈宴书走进海棠坞。
他目光一扫,见一个男子正悄无声息地坐在院内的花架下。
斑驳的光影洒了男子一身。
陈宴书仔细一瞧,是个少年,正在低头品茗。
少年人一头长发松松绾起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盏。
这人坐姿有些懒散,但周身的气息却让陈宴书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别人家反倒显出自在的主人姿态,应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
陈宴书开口问道:“阁下是?”
少年抬起头向他看过来。
陈宴书入目对上一双漆黑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的眼尾,薄唇鲜红凄艳,竟有一种动人心魄之感。
少年起身大步走近,对上陈宴书的眼睛,开口道:“在下符生,见过公子。”
他双臂散漫地交叉握在身后,完全没有要行礼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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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原来他就是小昭从外面捡回来的弟弟。
小昭总跟他说弟弟如何弱小如何可怜,他以为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如今一看,竟是个高高瘦瘦的美貌少年,看模样最少也有十七八岁了。
甚至连小昭都比这少年还面嫩些,怎么就成弟弟了?
“原来是你。”陈宴书面上平淡,心中略有些堵,不知怎的开口道,“你见到昭儿回来了吗?”
昭儿?
符子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一双狭长漆黑的眼静静地看向陈宴书。
此时陈宴书才看清此人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这少年即使穿着寻常青衫,却掩不住长久以来凌驾于千万人之上的倨傲睥睨。
很像当今圣上给他的感觉,举止之间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同看一颗平常草木。
不过一介平民,竟敢如此对他无礼。陈宴书心中更是涌了些怒意。
符子厌察觉到前院那团阴冷的气息马上就到海棠坞了。
他眼尾微微上扬,开口道:“公子不是在前院商议婚事吗?找小昭姐姐有何事?”
此话一出,就算陈宴书一向温润淡雅,此刻也忍不住道:
“你是何等身份?我与她的事还需向你说?”
符子厌欣赏着他的反应,开口却低声细语:“不知我哪里说错了话,还请殿下恕罪。”
陈宴书没注意到他前后的反差,只接着道:“倒是你一个外男,为何会在内院?”
小昭站在门后,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管家跟她解释过什么是外男。
外男私自进内院,这罪名似乎挺重的。
她急忙出声道:“是我叫符生来尝我新调制的蜜茶。”
陈宴书见她突然出现,有些猝不及防,忙压住了面上的厉色,轻咳一声,道:“我方才不见你了,便来这里找你。”
小昭转身回了房。
陈宴书刚想追进去,便见她又跑了出来。
小昭一伸手,将一本书塞到他怀里,蹙着眉道:“我不要了。”
陈宴书低头一看,是他之前给她的书,问:“你看完了?"
小昭小声嘟囔:“没有,但这是你的书,我拿着不好。”
陈宴书顾忌符子厌还站在院内,转过身看向符子厌,一向寡淡平和的目光有些锐利,道:“这不是你一个外男该来的地方,以后别再进来。”
小昭转身,向符子厌看过去。
从她这个角度,恰巧能清晰地看见符子厌睫毛微颤了一下,眼眶到鼻尖泛起浅浅红晕。
他似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向陈宴书行礼。
小昭见状,心中愧疚不安,忍不住开口为他辩解:“公子,是我叫符生来的,不关他的事。”
陈宴书没想到小昭会为了一个外人与自己争执,他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唤了一声:“小昭?”
符子厌也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水濛濛的眼瞳轻颤,像极了落水的可怜小猫,低声道:
“姐姐,是我的错,殿下说的对,我身份低微,是不该进内院的。”
“你!”陈宴书动了怒。
“他是我请来的!”小昭将符子厌护在身后。
她回忆了下方才在门外听到陈宴书说的话,道:“你之前问他是什么身份,是嫌他身份低微吗?”
陈宴书急忙开口:“我不是——”
小昭打断他:“我的身份在你看来,也很低微吗?”
她垂下眼,因为她的身份在凡间太不起眼,所以陈宴书才要纳她当小妾吗?
符子厌眼瞳之中,金茫隐隐亮起。
陈宴书的意识有一丝恍惚,他似乎看到少年朝自己投来目光。
少年的手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挽上小昭,随即对自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14. 醉酒
陈宴书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不受控制地快步上前,伸手推了他一把。
符子厌顺势踉跄撞在青石板上。
整个庭院的灯笼瞬间被风吹灭,唯剩他眼中泛着莹莹泪光。
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急切地说道:“殿下若要罚,便罚我好了,千万别惊着姐姐……”
小昭挡在符子厌身前,抬头直视陈宴书,道:“他是我请来的,又没有做错什么,别为难他。”
陈宴书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己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急切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昭毫不退让,固执道:“符生是我请来的。”
陈宴书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知道不能再坚持,只得淡淡道:“外男不可进内院,下不为例。”
看着符子厌离开,陈宴书这才拿着书本,抬眼看她:“你拿着我的书,有什么不好的。”
小昭小心翼翼地扫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陈宴书,小声咕哝:“我不想当小妾。”
陈宴书听不清她说什么,低声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她踌躇半天,还是老老实实道:“我不嫁你。”
他不明白道:“你之前说想一直跟我的。”
“可是我不当妾。”小昭语气坚决。
她想起腐骨栈道那个女子,曾是人间有钱人家的妾,可是过得很是可怜。
陈宴书微微一怔,顿了顿后问道:“你是在意名分?”
小昭垂眼,沉默地摇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想跟着你。”
陈宴书也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气氛有些凝滞。
陈宴书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目光徘徊不定,最终落在了院中石桌上那壶新调制的蜜茶上。
他心中一动,开口打破了沉默:“这茶闻着香气扑鼻,我能尝尝吗?”
小昭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打量他因酒意而泛红的脸。
今日是陈宴书的喜日子,将军夫人回了京城,今日又入府与陈王爷一家见面,他的亲事应该要定下了。
小昭眉头轻皱,说道:“你在这里不太合适,还是回去喝些解酒汤吧。”
今日小昭几次三番地推拒他,陈宴书心中愈发憋闷,只觉胸口像被巨石堵住。
他终于忍不住问:“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妥?”
小昭低下头,只给他露个脑袋顶。
陈宴书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那门亲事。”
小昭抬起头,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游珩说过的话。
他与琼华县君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
她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陈宴书:“公子若是不喜欢那门亲事,退了就好,倒不必与我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
陈宴书留下自己的书,转身离开。
小昭望着陈宴书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她心中对于如何让陈宴书放弃皇位隐隐有了眉目,但又觉得火候还未到,陈宴书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吗?
过了好一会儿,小昭才转身回了房。
她刚进屋关上门,就有人来敲门了。
“小昭妹妹,今日是春宴,这酒每人都有份,快来与我们同饮几杯吧。”
小昭打开门,月光斑驳地洒在檀儿笑意盈盈的脸上。
檀儿方才在外院遇到符生。
她见对方一脸忧色,上前问了才知,今日琼华县君的到来或许让小昭的心情有些低落,符生言语间想让她去看看小昭。
“小昭,主子们今日赏了咱们好酒,伙房的季伯也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备了好些佳肴,色香味俱全,可要尝尝?”
小昭一听有好吃的,顿时来了兴致,忙不迭地跟着檀儿去了。
步入花厅,见桌上果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香飘四溢,令人垂涎。
小昭目光一转,竟见符生也在席间。
他坐在角落,正望着自己,见她看过来随即露出一个笑,如同初春的暖阳,在席间极是显眼。
他怎会在此?
自打进了王府,符生便鲜少与人往来,今日为何破例?
小昭忍不住凑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见自己坐在一旁,眼神一亮又立刻却略显不安地垂下眼,踌躇道:
“方才姐姐为了我顶撞了殿下,我内心不安,担心殿下惩罚姐姐,特意来这里看看,想着万一姐姐也来了呢。”
小昭望着他微颤的眼睫,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没想到他竟如此牵挂自己。
她突然像被打通了灵窍,懂得了凡人如何宽慰他人。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自觉地放柔声音道:
“你别担心,我就是一时嘴快,公子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你,我请你来海棠坞,却让你受了委屈。”
他抬起眼,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感激地说:
“姐姐能如此宽慰我,我心中自是好受许多。只是……姐姐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殿下毕竟身份尊贵,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正面冲突为好。”
小昭笑了一下,边点头边道:“放心吧。不过,你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也算是个惊喜,咱们赶紧开席吧?”
说着她转头看檀儿。
檀儿也笑:“人都到齐了,开席吧。”
众人纷纷夹筷子吃起来。
符子厌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小昭碗中,说道:“姐姐尝尝这道鱼,做的极好。”
她看向他手边的酒壶,见他方才从里面倒出琥珀色的液体,喝了一杯又一杯。
符子厌见状,微微一笑,提起酒壶,温声问她:“会喝吗?”
小昭平日是不喜欢酒的,但今日却拿起酒杯。
见他给自己倒酒时略显迟疑,她低头看了眼酒盏,不满道:“怎么只倒了这么点?再多倒些,倒满。”
他无奈地笑了笑,遂将酒杯添得满满当当。
小昭一口闷了,瞬间眼泪都要被辣出来,直呼:“这酒好辣。”
众人边吃边喝,说说笑笑,欢声笑语不断,席间有人小声议论起陈宴书的婚事,有人就朝小昭看去。
小昭本来就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此刻又觉得酒这个东西极趁她今日的心情,烈酒入喉,胸中的郁气似乎都被冲散了。
符子厌垂眸时,袖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他轻轻启唇,在她耳边低语。
朦胧间,小昭听到一个声音说:“陈宴书既已许了琼华县君,何必还要拘着你?”
她没有朝身边看,只是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着。
檀儿正与旁人说着话,眼神一瞥,见小昭软倒在符子厌的怀中,脱口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搀扶。
小昭双眼紧闭,紧紧抱住符子厌的胳膊,任谁拽也不愿松手分毫。
众人面面相觑,小昭的力气实在太大。
符子厌看着怀中的小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道:“还是让我送小昭姐姐回房吧。”
……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精致的雕花窗棂上,光影斑驳。
房内,烛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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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
小昭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早已静静阖上。
发丝如瀑散落枕间,几缕碎发轻拂过额头,腰间的金色轻纱勾勒着她曼妙的腰身。
在符子厌眼中,红颜与枯骨并无不同。
但这个女人,与别的凡人不同。
符子厌伸出手,轻轻点在小昭眼皮上,她平日阴寒的皮肤此刻也因醉酒有了人的温度。
他一声声唤她,她也不醒,果然醉得厉害。
小昭感到周身很暖,她的血像是活了一般在全身流淌。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石桌对面坐着陈宴书。
静谧的夜晚,月光轻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陈宴书的眼神与白日里一样缱绻幽深,但比白日更加炙热。
他温柔地抬起小昭的下巴,缓缓低下头。
小昭突然感到额头有一点温热触感。
她微微颤抖,心跳加速,但她并没有退缩,反而闭上眼睛。
嘴唇终于有了温热的触感,轻柔地,又逐渐激烈起来。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她紧紧地环绕着对方,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
符子厌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小昭。
他突然发现,小昭的脸颊开始泛起一抹潮红,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梦话。
“难道她在做梦?”
符子厌心中一动,试探性地施展出一丝魔气。
然而,魔气在接触到小昭的身体时,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还是不行。”符子厌眉头紧锁。
思索片刻后,他尝试着潜入小昭的意识,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的意识如同一道轻烟,悄然进入小昭的梦境。
符子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海棠坞,隐隐有声音从屋内传出。
他走进屋内。
人在屋内的榻上。
不过,榻上除了小昭,还有一人。
是陈宴书。
两人交叠在一起,小昭的鹅黄衣裙与陈宴书玉白的雪袍也交叠在一起,真是淫靡极了。
“这就是她心中所思吗?”符子厌轻轻地笑了,“一个活死人竟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符子厌走上前。
梦里的二人衣衫半褪,正吻得沉迷,小昭还未意识到有人靠近。
符子厌抬了下手指,陈宴书如烟雾般消散,与此同时,符子厌覆上小昭的身体。
他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她的锁骨,探索着她的身体。
他作为天狐,天生就会媚术,而此种亲密之举却还未尝试过。
一是因为他所修炼的是固阳之术,二是他不喜别人碰触。
不过,此时是小昭的梦境,梦中失了元阳也做不得真。
他倒是要好好瞧瞧,到了极致欢愉的时刻,这个凡女会不会中他的术法。
眼见小昭眼皮颤动,似要睁开。
他依照着方才所见,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梦中,小昭的唇不再冰冷,相触瞬间,二人同时轻颤,符子厌随即带着些力道磨蹭她的唇,呼吸也急促起来。
咂摸了好一会,他渐渐平息,思忖,肌肤之亲也不过如此。
符子厌的手缓缓下移,潜入她的衣领,小昭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他眯了眯眼,继续下移,触到绵软的一团。
他想起自己在她换衣裳时见到的那道弧形,有了些兴致。
15. 魅惑人心的弟弟
小昭头脑昏沉,垂眸,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瞧见他的手。
那手型修长,白如玉瓷,一只手便可完全覆住她的一侧。
她不敢再看,急忙紧闭了眼。
符子厌把玩了一阵后,继续下移,潜入她的腰裙。
抚着腰向下滑去。
小昭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连声说道:“不、不行。”
关键时刻,小昭想起了男女大防,腐骨栈道那个为妾的女子哭泣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她刚要睁眼,符子厌将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她什么都看不见。
小昭抵住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但他手上一用劲,她顿时又溃不成军,双手软弱无力地搭在他的脖颈上。
符子厌眼神幽冷地盯着身下的小昭。
见她想要逃却又想让他留的模样,就如同中了媚术。
符子厌心下满意,轻笑一声,低头去含她的唇。
她侧头避开,却拿柔软的身子不断蹭着他。
符子厌深吸一口气,一只手将她摁在榻上,另一只去扯她的裙子。
小昭感到眼皮上的手挪开了,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符子厌熄灭了烛火,屋内一片黑暗。
小昭抵死顽抗道:“公子、公子,无媒无聘的,这样太过了……”
上方的身子顿了一下,紧接着回复她的,只有湿漉漉的吻,印在耳畔、脖颈。
她很快又昏昏沉沉,只觉得凡是他手指所触碰之处,都如火烧。
忽然,一道模糊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低沉地响起:“是谁派你来我身边的?”
“是……”她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脱口而出,慌忙改口,“没有谁,我、我只是想跟着你保护你。”
他不说话了。
随即她感到他的手又进了一分,她顿时浑身酥麻。
他又问:“还不说实话?”
紧接着那手指又撤了出去,来来回回磨蹭着她。
“说,你想要什么?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她紧咬牙关。
“还不说?”符子厌的手触到关键之处,吻顺着锁骨一路下滑,小昭上半身的衣衫全部褪去了。
“这样还不说么?”
魂飞天外,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若想要皇位,就要与琼华县君成亲,你能为我放弃吗?”
符子厌的手突然顿住。
许久,她听到他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语调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还真是郎情妾意。”
“妾”字猛然惊醒了她,她急忙道:“不做妾、不做妾。我不可以做妾!”
那道热气扑在她耳边:“不做妾就可以了?”
小昭浑浑噩噩地想,真的是公子在与自己说话吗?
她动弹不得,只能竭力侧头躲开他的吻,只听“嘶啦”一声,裙子被扯开。
随后,小昭感觉到身上的人压下身子,有什么抵住了自己。
她心里突的一下,想起游珩的那本春宫图。
她怕极了,黑暗中伸过手去摸他扣住自己肩膀的手,一声声道:“公子,公子……”
“跟着陈宴书是要做妾的,你不如换个人喜欢?”
这声音如惊雷在她耳畔炸响,他不是陈宴书?
小昭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究竟是谁?
她惊疑不定,仰起脸,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
“除了你的公子,你心里再没有别人吗?”那声音温柔缱绻,蛊惑人心。
她突然看清了。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清瘦白皙的脖颈、分明的喉结。
再抬眸,是鲜红凄艳的唇,一双熟悉的凤眸微微上扬。
动人心魄。
她竟有些喘不过气。
那双凤眸勾人心魄,让她移不开眼。
他压在她身上,额角汗津津的,衣衫凌乱,露出清瘦有力的胸膛,又低头来含她的唇。
那双媚眼带着勾子,朝她看来。
“……姐姐,今夜我留下吧。”
真的是符子厌!
小昭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呆滞许久,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榻上,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梦。
是梦!
还好是梦。
小昭暗自庆幸。
天……她竟然梦到做这种事,竟然还是陈宴书和符生两个男人!
小昭紧绞着双手,酒果然不是好东西,真的会让人性情大变。
……
符子厌在小昭睁眼的瞬间,悄然隐去身形,此刻正靠在门外。
他阖着眼,克制着呼吸,头微微仰起,喉结隐隐颤动。
意识逐渐清晰,他睁开眼,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一瞬间眼神中满是厌恶和不可置信,这种情绪令他烦躁得想杀人。
小昭浑身冷汗地坐起,外间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她见符生的脸上带了两分焦急,两步来到榻前:“怎么了?”
小昭刚从梦中醒来,突然又见到梦中人,万分不自在。
含含糊糊道:“没事、没什么,就做了个噩梦罢了。”
“什么样的梦?”
“可怕,特别可怕。”小昭声音干涩。
“姐姐方才在席间喝醉了,这会渴了吧?喝些解酒药。“
符子厌舀了一大勺蜂蜜,调进她的茶盏里。
小昭见他随意得如同理所当然的模样,无法开口让他出去。
他手指修长,持木勺轻轻搅动茶水。
小昭想到方才这只手在梦中做的事,顿时血都往脸上冲,急忙调转目光看向窗棂,不敢再看他。
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
甘甜中有一丝清苦,很好喝。
她不由自主道:“我睡了多久?”
符子厌从她手中接过碗,说道:“不久,半个多时辰。”
他接过茶盏,又拿了干净的丝帕递给她擦嘴。
小昭忍不住问他:“我都已经睡着了,你怎么不走呢?”
符子厌笑了一下,道:“姐姐喝多了,身边怎么能没个人呢?想喝口水也没人给递可怎么好?”
小昭将目光投向他,与他视线交汇。
少年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但她如今才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竟如此专注。
凤眸含情,勾人心魄。
小昭有点走神,连对方笑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唇上触到一点温热,她才惊觉他离自己这么近。
符子厌的手隔着丝帕,轻轻点在她的唇上,一声低低的笑:“姐姐这里没擦到。”
他的身体似乎总是很热,隔着丝帕,她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热度。
小昭只觉着自己这会意识还未清醒,唇像是在梦中一般被他烫得如同火烧。
她黏成浆糊的脑袋硬是分出一缕心神,声音细若蚊蝇:
“……你、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符子厌收回丝帕,手指尖触到那一点潮湿,垂下眼,声音也很低:
“……姐姐,今夜我留下吧。”
小昭的脑子“轰”的一声,满脑子都是梦里他汗津津、硬邦邦的身子,急忙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不可以!”
他有些无辜地看向她,道:“我想守着姐姐,姐姐夜里要是难受了怎么办?为什么不可以?”
小昭唾弃自己想法肮脏,又看向他。
他的眉、眼、唇,跟梦里那张脸魅惑人心的脸一一重合。
她绝望地又闭了眼,复又睁开,苦口婆心道:“你们马球队最近不是训练很累吗?我已经清醒了,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休息。”
……
终于将他劝了回去,小昭长叹一口气,瘫倒在榻上。
此刻被她压着的床褥有些皱巴巴的,还有些潮意,是她在梦里流汗所致。
小昭满脑子都是她浑身发软被他压住的场景,越想越觉得荒唐,胸腔都像灌了沸腾的水。
她哀叹一声,捂住脑袋。
……
符子厌出了门,面色陡然变得阴郁,漆黑的眼极冷,满是戾气。
炎冥觑着他的神色,小声禀报:“阴伯明日就到,等阴伯一到,就能带走她,再也不会碍着尊上的事。”
符子厌阴沉着面色,说道:“最好是。”
……
翌日一早,呱呱还没打鸣,小昭已经醒了。
呱呱昨晚在王府外啄了一夜的虫,今早才虚晃着爪子回来,此刻还在熟睡。
小昭想起昨夜,仿佛患上离魂症,一人劈作两半,屏息,终究决定不再去想。
她推开门,往院内一瞧。
竟见符生一动不动站在她门口。
露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青衫玉簪,还是一派的气度清雅。
又见到他,小昭有些本能的害怕,不自觉地紧了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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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在他身上的露水扫过,哑然道:“你在这呆了一整夜?”
他看着她道:“我放心不下。”
说罢,他担忧地看了眼院外,小昭没注意到。
小昭觉着自己懂了,符生大概像其他人那般,以为自己因为陈宴书的婚事而伤心,她也不解释。
她刚要去打热水洗脸,符子厌已经拿来了取来牙具和清水,细心地用牙具沾了牙粉递到她手中。
她愣愣地接过,开始洗漱,很认真地清洁自己。
小昭很珍惜自己的肉身,谨遵凡人所有养护身体的法则。
刷完牙后,符子厌又取来帕子和温水,轻轻地为她擦拭嘴边沾着的牙粉,动作轻柔而细致。
小昭后退一步,很不自在,视线向周围虚无的游移了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我自己来吧。”
他退后,将帕子递给小昭。
洗漱完毕后,符子厌带着小昭来到桌前。
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膳。
有清粥小菜、糕点糖果,还有一壶热腾腾的蜜茶。
小昭想起凡人称赞男子常说的话,有样学样道:“也不知以后谁有福气能嫁给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抿了抿嘴。
小昭喝一口粥,发现里面已经兑了糖,透着甜。
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见小昭安安稳稳喝着粥,符生也在一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
“小昭,你可还好?昨日夜里喝得有些多,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昭放下手中的碗筷,笑着对檀儿说:“我没事,多亏了符生照顾。只是酒后醒来,还有些晕乎乎的。”
正当两人说话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小昭姑娘,王爷传话下来,今早全府上下都要前往前厅集合。”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檀儿转头又对小昭道,“我正要说这事。”
檀儿说起正事:“说是有一个方外高人夜观天象,发现京城内有妖气作祟,高人说那妖气进了咱们王府……”
檀儿边说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昭,“最近京城里总有人被妖怪挖心,最早被害的人你还见过,就在符生进府那日,叫金什么来着?”
被挖心的人姓金?
难道是……
小昭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年。
少年低眉敛目地立在一边,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回望,面露不解。
“就是那个金三!之前你们不是都见过的?符生进府的那日,金三被当街挖心了!”檀儿盯着她说道。
见小昭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檀儿忙掩唇一笑,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
“老天保佑,还好你们早早离开了,不然可就危险了。”
小昭眨了眨眼睛,轻轻“哦”了一声。
京中近来可是不太平,原本只是京郊有妖怪出没,这些日子京中接二连三地发生“挖心案”,如今连王爷都惊动了。
或许是天道选中的人皇现世,引得妖怪们前仆后继了。
小昭不禁为陈宴书担忧起来。
……
不多时,王府众人在前厅集结。
只见陈王爷端坐于上首位置,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玄黑长袍的长者。
此人面目有些丑陋的狰狞,玄黑长袍透着岁月侵蚀的痕迹,腰间束着一条粗重的锁链。
众人一看便知,这长者就是那位声称妖气潜入王府的方外高人。
陈王爷目光扫过众人,有意无意朝门外瞥了眼,似乎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
然而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转而对黑袍长者说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如何能找到那妖孽?”
长者闭目凝神片刻,缓缓开口:“此妖身负腐骨栈道的阴寒气息,绝对逃不过我的法器,不过在我抓到它之前,诸位还需多加小心。”
突然,长者双目一凛,语气森然:“有妖气!”
众人皆惊。
陈王爷的目光投向门外。
小昭与符子厌跟在檀儿身后,姗姗来迟,正抬脚跨过门槛。
小昭抬头,视线与长者相对。
“小昭,快跑!”
呱呱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是谁,急切道:
“是阴伯!他是御鬼司命,专门追捕腐骨栈道外的噬灵鬼!你千万不能被阴伯抓到!”
小昭转身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