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斩妖除魔开始长生不死沈仪刘丫头》 第734章 我送你去见他 第734章 我送你去见他 “回天梧前辈,我那师兄师弟奉命出去办事了,暂时还未归来。” 千风道人略微调整了心绪,干脆回应道:“您去而复返,莫非是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 “……” 听到这个答复,天梧老祖也不反驳,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从刚到神虚山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毕竟那头老虫子根脚低贱,平日里都躲在太虚之境里,不肯与同门论道,谁人看不出它心底的自卑。 若是说别的老祖,还自恃身份,不肯对北洲来的白鹤童子太过谄媚,但这老虫子,又如何敢在对方面前端架子? 竟是让那白鹤童子在神虚山枯等了这些时日。 天梧老祖本身对这些闲事没兴趣,可谁让那老虫子刚刚惹到了自己,原本看好的青鸾徒儿,哪怕没能顺应大劫,但在天梧山多年的培养下,已经在仙庭站稳脚步,攒下了一身清名,往后得赐三品官位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待到那时,天上地上相互照应,也算是给天梧山留了一条退路。 可这样一个大好徒儿,就这么拿给神虚山当做垫脚石给宰了,事后更是连个说法也没有。 这就别怪他天梧老祖不念同教情谊了。 呵,若那老虫子真是陷入沉睡也就罢了,在太虚之境中传授弟子大法,以至于怠慢了北洲白鹤?糊弄鬼呢! 对方若有这么硬气,神虚山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幅闭门落魄的模样,八大弟子连一个在世间混出名头的都没有。 这些日子呆下来,天梧老祖早就发现了这群神虚山弟子神情间的诡异,一个个故作镇定的模样,脸上简直写满了心虚。 他们在心虚什么? 天梧老祖不清楚,他只知道那老虫子迟迟不肯现身,定然是在隐瞒着某事,何况又搞出了传大位于一个年轻弟子的幺蛾子,只要见上神虚老祖一面,一切自然便有了解释。 如果当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乃至于要瞒着北洲来使。 啧啧。 天梧老祖倒是不介意替白鹤童子收回那九曜旗,顺便出一口恶气。 “交代谈不上。” 他摆摆手,淡然道:“只是多年未与你师尊见过面了,想要叙叙旧,快请他出来。” “这……” 千风道人迟疑一瞬,回头看了看诸多同门,轻声解释道:“师尊正在传法于丹皇,已经重归太虚,实在是抽不开身。” 他话音未完,便被天梧老祖挥袖打断道:“你当老祖我没教过徒弟不成,传法岂是急于一朝一夕的事情,正好,既是传法,那便没有陷入沉睡,你且传话给他,就说老祖我给它时间去料理好手中之事,我就在这神虚山等它!” 这老头咄咄逼人的话语,让诸多神虚山弟子尽数陷入沉默。 然而对方已经没有再给他们推辞的机会,径直长笑着掠出了洞外。 …… 八峰间,几位峰主齐聚一堂,脸色甚是难看。 “这不是纯无赖吗!” “欺人太甚!” 话音间,几人朝着峰外看去,只见那高耸的神虚主山旁边,竟是突兀的多出了一道撑天接地的巨木,深深扎根入碧海当中,令人看不见其顶端。 在别家老祖的修法之地,摆出这幅架势。 都不是嚣张跋扈四字能形容的了,可以这样说,天梧老祖全然就没拿神虚山当个人看。 “……” 向来直率的千风道人,这回却没有跟着一起唾骂,反而忧虑的低下了头。 天梧老祖生性暴躁不假,但也没到这般地步,对方之所以如此猖狂,恐怕是已经猜到神虚山心中有鬼。 随着时间流逝,神虚山越忍让,只会让其愈发笃定这个念头。 没想到好不容易蒙混过了北洲白鹤仙师的耳目,最终却被这老东西盯上了。 “无利不起早,他分明就是冲着那九曜旗来的。” 千风道人叹了口气。 若是让天梧老祖知晓了神虚老祖已经陨落的事情,就凭对方现在这阵仗,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头肯定是逃不掉的。 待到那时,神虚山被南洲其余仙门群起而攻之都是小事,说不定还会被北洲盯上。 突然间,有弟子快步来到殿前,拱手道:“诸位长辈,叶师姐回来了!” “岚儿?” 瑾雪道人怔了一下,随即起身,自从她们去了一趟涧阳府后,以那夜的所见所闻,叶岚在门内的地位,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三代弟子,甚至还要远超曾经那个有名无实的峰主。 其余峰主也并不端长辈的架子,接连起身,准备迎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而众人还未走出大殿,身形便是剧烈摇晃起来。 感受着那骇人的气息波澜,千风道人震怒朝着神虚主山看去,果然,只见那颗拔地而起的巨木,竟是稍稍俯身,其上有百鸟盘旋而起,卷开的风浪近乎笼罩了神虚山周遭数百峰。 “老祖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你仍旧是不愿露面。” “这是瞧不起老祖?” “神虚老妖虫,你长本事了!” 百鸟啼鸣之音,汇聚成了一道浑厚嗓音,那刻意到一眼就能看穿的愠怒,证明这位老祖连掩饰都懒得再掩饰一下了。 “既然如此,本座倒要撕了你的道峰,瞧瞧你藏在里面搞什么鬼。” 话音间,百十种神禽仙鸟的虚影迅速散开,大翼扑动间,整座神虚山都是颤抖了起来。 “天梧前辈,你竟对一教同门出手,就不怕教中问罪吗?!” 瑾雪道人在那汹涌的灵压前被步步逼退,只得怒气冲冲的斥了一句。 然而这话语在那高耸的巨木面前,却是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 天梧连搭理她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紧紧盯着那座高耸山峰。 他连南须弥大自在菩萨的殿前都敢撒泼,又何惧一头妖虫,更重要的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神虚老妖都不敢现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那件九曜旗大概率就归自己了。 就在这时,连诸多峰主都无法靠近分毫的神虚主山间,却是有一道高挑身影稳稳的向上走着。 “岚儿?” 千风道人注意到了那身影,脸上涌现几分错愕。 其余峰主也是呆滞了一下。 直到叶岚终于走上了山巅,略显憔悴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比,她一手按着剑柄,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朝着那颗巨木轻轻点了头,算是行礼。 “天梧前辈,请回吧。” “……” 天梧老祖沉默一瞬,突然整个树身都猛颤起来,狞笑不休:“好好好,先前那天丹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派一个三代小辈过来跟老祖我对话,你们神虚山,是愈发了不得了!” 刹那间,百鸟齐齐展翅。 掀起的无形巨浪,狂涌着朝叶岚袭去。 见状,众多峰主尽数失色,瞳孔紧缩,然而还没等他们出声,便见叶岚仍旧安静的立于原地,那能顷刻间毁去太乙真仙道躯的灵风,竟是只拂乱了她的发丝。 天梧老祖明显也有些出神。 叶岚没有去整理散乱的发丝,只是认真的拱起双手:“请前辈回去。” 清脆的嗓音在天际回荡。 落在天梧老祖耳中,却像是大嘴巴子扇在了脸上,他冷冷一笑:“求饶就要有个求饶的样子。” 这小姑娘身上确实有几分诡异,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神虚山的把柄,派个小辈出来,空口白牙就想唬住自己,想得倒美。 别的不说,那九曜旗总该是要交出来的。 闻言,叶岚轻吐一口气,松开了双手:“晚辈并非在求饶。” “那你这是要作甚?”天梧老祖再次调动了劫力,相较于先前的灵压,这回明显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他的注视下,叶岚略微抬首,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晚辈在救你的命。” 此言一出,莫说天梧老祖,就连一众神虚山峰主,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整个大南洲,除去南须弥里的和尚,有能力要走这位天梧老祖性命的,便是绞尽脑汁也很难想出来一位。 更何况对方刚刚到手了火龙车,实力再次暴增。 但叶岚的神情却是认真无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看得天梧老祖近乎再次笑出声来:“那老祖还得感激你了,只不过……大可不必。” 他收起了笑声,漫天劫力终于是彻底暴动起来。 叶岚沉默身处于这劫力旋涡当中,并未显得慌乱,只是最后深深扫了这颗巨木一眼,宛如在看一个死人,随即不再多言,径直转身朝着山下而去。 沈大人现在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再招惹更多的事端,特别是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但以对方的性格,忍到这里,差不多也算极限了。 眼见叶岚转身离开。 天梧老祖却是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那雄浑的劫力渐渐扩散,不仅笼罩了其余八峰,更是连周遭外门的数百峰一并覆盖了进去。 哪里还有半分仙门之主的姿态,若是此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免不得落一个魔头的称谓。 这毁天灭地的手段,可以真正落下,也可以只是吓唬一下。 问题在于,藏身于太虚之境的那位,敢赌吗? 天梧老祖再次看向那高耸的山峰,心底渐渐有喜意涌现。 只因一抹灰雾悄然扩散开来,很快便是占据了半壁苍穹。 天幕间隐约走出的人影,有些超出天梧老祖的预料,毕竟能攒下太虚丹皇这般威名,看上去居然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那张白净的脸上,像是连稚气都未褪尽。 而这样的小辈,竟敢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自己。 “老祖要见的可不是你这小辈。” 天梧老祖仍旧没有撤去劫力,既然对方愿意出面,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八成。 见到沈仪现身,诸多峰主们却完全没有放下心来。 今日若是见不到神虚老祖,天梧老祖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你想见谁?”沈仪淡淡问道。 “自然是你家老祖。”天梧老祖嗤笑一声,到这时候,他已经彻底坐实了神虚山有鬼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完全没有表现出被人戳中软肋的样子。 只是悬在天际,沉默思忖了一瞬。 “好。” 沈仪轻点下颌,重新看了过去,嗓音毫无波澜:“我送你去见它。” “……” 天梧老祖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到那落在身上的森寒杀机以后,他这才恍然大悟般的俯下了身子。 心中的诸多疑惑瞬间有了解释。 为何神虚老祖迟迟不出,恐怕是因为没办法再现身于世了。 “你们……” “你们……”天梧老祖突然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粗粝的狂笑,惊喜道:“幸亏老祖我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我三仙教出了这么一群欺师灭祖之辈!” “不仅杀了师尊,如今还要动我这师伯。” “好师侄,好师侄!” 笑罢,天梧老祖倏然狞声:“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当初用在你师尊身上的那些卑鄙手段,也让老祖我开开眼。” 说着,他身上掠出一道流光,赫然是那架威风凛凛的火龙车。 还未动手,便是摆出一副不屑用此物欺人的姿态。 “装模作样!” 千风道人当即便是鄙夷出声:“不过就是畏惧那九曜旗罢了!” 天梧老祖明知丹皇的三品道果初具雏形,修为比不过他,若是都祭出北洲赐下的法器,那个人境界反而不再重要,胜负更多取决于法器间的克制关系。 此人对九曜旗并不了解,这才想要借此姿态,让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同样放弃法器。 说得难听点,若是丹皇不愿舍下九曜旗,这老东西还不是得麻溜的把那火龙车再给收回来。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 向来以杀伐果断之名著称的太虚丹皇,此刻竟是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挥袖,九枚小旗便是化作流光掠出,与那火龙车悬在了一处。 “岚儿,这!” 千风道人属实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出言提醒了,沈仪居然还中了对方的奸计。 此刻只能朝着身旁的叶岚投去目光。 “……” 叶岚安静的立于原地,完全没有出言相劝的意思,只是满眼憧憬的盯着天幕。 下一刻,伴随着霞光万丈,天地泛金。 一尊遮天蔽日的菩萨法相,就这么突兀的立在了天地间,身后四臂舒展,手中的法器仿佛蕴着天地之力。 随着那一圈硕大光轮缓缓升起,浑厚的佛音荡遍了碧海。 叶岚脑海中百姓的热切讨论,终于是与眼前的雄伟金身互相对应上,她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而其余峰主早已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那尊菩萨法相上洋溢的劫力,不知比梧桐巨木上的雄浑了多少。 那是,近乎臻至九九变化圆满的修为! (本章完) 第735章 再收火龙车 第735章 再收火龙车 “……” 在看见九曜旗落下的刹那,天梧老祖心底大喜,甚至已经做好了阻止那年轻人再遁回太虚之境的准备。 爱徒的身死道消固然令人生怨,但如今看北洲的意思,自己这些所谓的老祖,同样做不到置身事外,在这种情况下,更重要的事情便成了如何增添几分保命的底蕴。 当然,无论是哪种理由,天梧老祖都不可能放过这率先露出破绽的神虚山。 “算你小子还有几分心气。” “让老祖来探探你的虚实!” 虽口中轻蔑,但天梧老祖乍一出手,便是显出了与刚才不同的地方。 先前又是调动劫力,又是百鸟齐鸣,灵风肆虐,一副要将神虚山径直拔起的架势,但在面对沈仪的时候,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却是全没了。 天梧道果,以天地至坚著称。 那些仙禽神鸟不过是栖身之上的拥趸罢了,真正的手段,皆是蕴含在那根高耸伟岸的巨木内。 此刻,这根雄伟巨木看似缓慢的倾倒而下,仿佛下方的人随意就能避开,可那百鸟环绕而舞,竟是组成大阵,锁定了周遭的一切气机。 就连漫天的灰雾,都在这巨木之下停止了动荡。 天梧山和神虚山的道果天生不对付,这么多年下来,天梧老祖又怎会没有准备一些应对的手段,只不过没想到这些手段没能用在神虚老祖身上,反而用到了对方的逆徒身上。 天梧老祖看似暴躁,实则心细如发,否则也发现不了神虚山的端倪。 无论这太虚丹皇用了什么卑鄙法子,方才做到了弑师之举,但不给对方留机会总是没错的。 出手既是杀招! 然而,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却在巨木即将落在神虚山巅时,略微出现了一刹那的滞凝。 巨木之内,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仍旧维持着杀机毕露的狰狞神情,唯有那双被霞光映满的眸子里,瞳孔轻轻跳动了起来。 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对神虚山的手段可谓是了如指掌,哪怕这太虚丹皇学到了老妖虫七八成火候,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但天梧老祖唯独没想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会看见一尊菩萨。 肩与天齐的硕大法相,浑身流淌着金河,那结实的手臂横空而起,乃是以浩瀚的天道本源秩序编织而成。 在其身后,刺眼的光轮高高升起,仿佛骄阳映照大地,环绕而舞的仙禽神鸟,在那霞光之下迅速化作白烟散去。 “你……你们这群和尚,竟敢潜入我三仙教!” “还有你们,身为三仙教弟子,居然隐匿不报,为虎作伥!” 天梧老祖略显慌乱的话音在天际荡开,他随即又暴怒的看向了周遭几峰上面的身影。 千风道人为首的几位峰主,皆是沉默不语。 就神虚老祖的所作所为,实在很难让他们这群当徒弟的继续为其卖命,哪怕挑明了来讲,也不会觉得理亏。 要知道,当初若非这位沈老祖的出手阻拦,他们早就随着金雷道人一起化作了师尊的补药。 这时,天梧老祖再次看见了先前那小姑娘的脸庞,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和刚才无二,但直到现在,他才从中读出了一抹异样的含义。 叶岚的平静并非故作镇定,更像是看见了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物之下的疲惫,懒得多费口舌罢了。 而那个蠢物,就是自己! “南须弥欺人太甚,就不怕我教震怒吗?!” 感受着那雄浑的劫力,天梧老祖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他至今还未完成六六变化,而对面的这尊菩萨,距离那九九圆满也只差一步之遥,两者间的实力差距宛如鸿沟般难以逾越。 而唯一能救自己的火龙车,被他亲手给送了出去。 天梧老祖探出长枝,疯狂朝着远处的两抹流光探去,然而下一刻,他那参天木躯却是猛地后仰。 只见六条手臂舒展开来,将这巨木环抱,那金光流淌的指尖,宛如锋利的刀刃,就这么硬生生的刺入了这颗天梧神木,馥郁的汁液宛如血浆般汩汩流出。 天梧道果坚韧不拔,但护道之力又何尝不是硬碰硬的好手。 当两者遇到一起,拼的便是实打实的底蕴。 很明显,天梧老祖输了不止一筹。 坚不可摧的巨木道躯,在那六只手掌下,竟是犹如豆腐般脆弱,很快,这些手掌便是尽数没入了他的身躯。 嗤—— 伴随着沈仪的猛然发力,这颗天梧神树,便是硬生生的被撕裂开来。 在感受到身躯上传来的剧烈痛楚后,天梧老祖心中终于是生出了一抹心悸,他敢在南须弥大自在净世菩萨的殿堂前耍无赖,便是笃定了凭借两教的关系,绝对没人敢正大光明的对自己动手。 但现在的情况好像不一样,这年轻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须发皆白的老者倏然从树身中脱离出来。 可还未等他仓皇逃窜出去,抬头映入视线的,便是四件高高悬起的法器,在那法器之后,金色的光轮缓缓旋转。 这分明是与他先前百鸟大阵类似的手段,可其中威力不知差出多少倍。 天梧老祖在那金光的映照下,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要被灼化成青烟,整个人重新被禁锢回了巨木当中。 而落在旁边的诸多峰主眼中,这一幕则更加震撼。 只见那遮天蔽日的菩萨法相悍然将这撑天巨木拔起,任天梧老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随着那六条粗壮结实的大臂缓缓发力,尖锐的声音回荡天际。 噗嗤! 整根巨木,在那手掌间被轻易撕裂,然后随意的扔向了四方。 轰!轰!轰! 木躯砸入碧海,掀起万丈巨浪,让整座神虚山及周遭数百峰都是被氤氲水雾笼罩。 霞光与水雾交织,幻出漫天的长虹。 待到长虹渐渐散去后,神虚山间再无天梧老祖和菩萨法相的踪影,只剩下山巅的墨衫青年,以及天上两道跳跃的光芒。 这甚至都谈不上是一场斗法,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在巨大的修为差距下,天梧老祖压根连沈仪的神通都未逼出来几样。 “呼。” 叶岚从头到尾屏息凝神的看着,直到现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或许只有那些镇南将军亲眼看过了这一幕,才不会觉得百姓谈论间的言辞会是什么掺了水分的夸大之言。 “……” 沈仪盯着水面,确定天梧老祖已经在佛光下被彻底镇杀,但面板上却迟迟没有跃起提示。 他略有些失望的抬头。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天梧老祖一口一个老妖虫,毫不掩饰对神虚老祖根脚的鄙夷,如此心高气傲之辈,也不太可能是妖族出身。 这巨大的木身,大概率只是道果的一种显化罢了。 就如叶岚所猜测的那般。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沈仪确实不愿多生毫无意义的事端,只不过对方偏要找死,他也不介意送其一程。 况且,此战也并非全无收获。 念及此处,沈仪抬眸朝天上看去,随手一招,两道流光便是朝他掠来。 待光芒散去,一者是九枚小旗,另一者则是通体火红,似牵着双龙的焰形宝车。 通过这段时日的研究,沈仪已经大抵知晓了九曜旗的用处。 与别的旗阵类似,其主要功效,不外乎困杀二字,再看这新到手的火龙车,同样威风凛凛,浑身洋溢着杀伐之气,但除了用作攻杀手段外,其本身显然也是一辆不错的座驾。 沈仪不客气的将两物收入了扳指当中。 “老祖。” 直到此刻,众多峰主才敢围拢上来,恭恭敬敬施礼的同时,再看向眼前青年的目光里,除了敬仰以外,悄然间又多出了一抹畏惧。 对方刚才展露出的菩萨法相,和先前在涧阳府中自己等人看见的那尊比起来,显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当初的沈老祖还是初窥三品,如今的对方,隐隐已经有了立于此境巅峰的迹象。 短短时日内,便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怪不得叶岚先前说话能如此硬气。 “天梧老祖的事情倒不必太过在意,毕竟他想要回来抢夺九曜旗,必然不会对其余人透露行踪,一时半会儿的无人会发现。” 千风道人迟疑一下,有些担忧道:“但北洲来使传下的法旨……” 这些法器可不是白拿的。 当初他们便看出了沈老祖和神朝之间关系不一般。 白鹤赐下了足足六件法器,即便以老祖如今的修为,想要同时应对剩下的四件,恐怕也会感到颇为棘手。 亦或者说,干脆就借此机会,重新站回三仙教这边? 反正看那白鹤的神情,对神虚山谁掌仙脉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也接受了太虚丹皇这个新的仙门之主。 哪怕不再参与大劫,就这么呆着,整个大南洲应该也没谁会再无端招惹自家这尊大佛。 “……” 叶岚不语,只是莫名在心中否认了这群师伯师叔的猜测。 身为仙门峰主,哪怕神虚山情况特殊些,又刚刚经历了欺师灭祖这种大事,但他们终究还是以仙家的身份在看待问题。 求仙问道,所为不过长生。 遇到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如何避祸自保。 但沈仪不同,她好像从未见过对方以仙自居。 “想要捡漏,得先有漏可捡。” 果然,沈仪缓缓回身,一句话让诸多峰主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唯有叶岚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争夺人间香火,那是在大南洲被破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有这位南阳将军在,此洲便破不了。 哪怕……对面的是那尊凶名赫赫的南皇! …… 大南洲,七圣泽。 深不见底的渊内,弥漫着血丝的水波起伏不定,唯独绕过了某处,那是一处灯火通明的殿堂。 陈设雅致,可以看出殿堂的主人曾费了一番心思。 只不过大殿尚存,那先主却已经化作了碧波血丝中的一部分。 “音讯全无。” 沉重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一头背生骨刺的龙蜥手持长枪,身披重甲,佝偻着身子坐在了殿口的长阶上。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它回首看去。 只见整座大殿,在那靛青色的身影之下,宛如一方破碎的宝座。 南皇双眸微阖,唯有雷鸣般的吐息声在大殿上空盘旋。 哪怕已经万分小心,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与先前无异。 那群刚刚被菩提教从正神手底下救出来的妖尊们,也会是神朝的奸细? 若朝廷有此等本事,怎还会落得三洲告破的下场。 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这却是事实。 哪有那么多的诡谲。 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两教暗斗,妖族送命罢了。 “他们从未拿正眼瞧过咱们。”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是本皇被贪恋蒙蔽了耳目,合该遭此大劫。” 南皇终于睁开了眼睛,浑厚的吐息声也化作了冷笑。 “遭劫……” 龙蜥默默咀嚼了几遍,悄然瞥了南皇一眼。 如今妖兵妖将们送了个干净,就连那老猴子大概率也出了事,可面前这尊肉山,可是连点皮肉伤都没有。 就对方这谨慎的性格,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让其遭劫的。 只不过想归这样想,龙蜥却没有直言的意思,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语问道:“那我们现在?” “走。”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报有隐藏起来浑水摸鱼的想法。 这尊南洲妖族至强者,臻至九九变化之极的存在,居然就这么平静的吐出了这个字。 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因此在别的大妖面前丢了颜面。 “走?” 龙蜥怔了一下,它们不远万里,气势汹汹的归来,除了送葬了一大堆性命,半点好处都未拿到。 现在就要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了? 然而对上南皇那双漠然的眼眸后,它浑身一颤,却是不敢反驳。 “……” 南皇缓缓收回眸光。 如今的大南洲,看似是两教合力攻伐神朝,全然一面倒的局势,但在它的眼中,却是乱到了极点。 它甚至觉得如果再呆一段时日,或许有机会亲眼看见菩萨和仙尊之间大打出手,乃至于生死搏杀。 若是到了那种情况,便是自己修为高深,恐怕也得被拖入烂泥当中去。 念及此处,这尊靛青色肉山缓缓抖动起来,伴随着大殿的震颤,它一点一点的站起了身子。 然而,就在南皇准备纵身腾空的刹那。 一枚方正的小匣子,却是悄无声息的落入了水中,悬在了它的身前。 “这是何物?” 龙蜥妖尊注意到了这异样,不禁有些困惑。 它却是没发现,南皇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紧跟着,就在两人的注视下。 那枚方正匣子缓缓展开,里面装的乃是白净的香灰,香灰上面,则是一枚手掌印。 光从那印上便可看出,这只手究竟有多么漂亮,全然不像是红尘间应有之物。 这是一双可以净世的手。 随着一阵暗流涌过,那平平无奇的香灰被迅速冲散,手印自然也消失不见。 可南皇迈出的脚步,却已经悄然收了回来。 它沉默盯着天上。 不知过了多久,这座肉山终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 (本章完) 第736章 南洲决战前夕 第736章 南洲决战前夕 大南洲,琉璃府。 这座府城位于二十七府靠中间的地方,按理来说,哪怕南洲被妖魔所破,也是最后才会遭殃。 但三位镇南将军却是尽数滞留于此。 这也从侧面证明,如今的南洲,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这三位大人四处奔波,分散坐镇,避免哪里出现意外,而是需要汇集全力,只为在那最大的凶险出现时,能以最快时间赶过去。 正值午时。 羊明礼和严澜庭二人正在翻阅着残破古籍,这些藏书内记载的乃是南洲久远的妖祸,在跨越了漫长的岁月长河之后,方才能从那只言片语中,渐渐寻找出那尊靛青色身影的踪迹。 仅凭这些古老的记载,自然是很难找出关于南皇的弱点。 就算找出来了,也未必还能用在如今的南皇身上。 但朝廷迟迟没有回应,更不要说派来援助,这两个老头儿也只得出此下策了,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就在这时,凤曦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两封函件:“皇都回信了。” 这分明是等待已久的事情,这美妇人脸上却是没有什么喜色。 她将那拆开的一封轻轻放到桌上,信函上带着仙部的印记。 两位老人齐齐抬眸,目光迅速扫过纸页上的字迹,随即不约而同的蹙起了眉尖。 仙部的回信可谓是十分工整。 信中夸赞了大南洲如今的稳定局势,对一众镇南将军也是毫不吝啬嘉奖之言,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但问题就在于,里面既没有提到派援的事情,也没有对那位南阳将军有任何实质的赏赐。 单纯就是一封走流程的函件。 “呵。” 没等严澜庭发话,羊明礼先是合上了手中的古籍,皮笑肉不笑道:“这可不是陛下的行事作风。” 那个敢于将神朝压上桌,与仙庭赌命的人皇,怎么可能吝啬这点东西。 “总不至于是仙部私吞了咱们南洲的东西。”严澜庭挑了挑眉。 众所周知,仙部乃是人皇一手创办,连朝廷都不可过问其中事务,掌管仙部的林书涯大人更是人皇心腹中的心腹,被其一手提拔至如今的高位,绝无二心可言。 这些人,哪有背着人皇搞鬼的胆子。 “那可就怪了。”羊明礼咂咂嘴,眼中涌现几分困惑,按照这回信内容来说,人皇绝对没有怪责南阳的意思,但落到实处的举动,却又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看看这个。” 凤曦冷着俏脸,将第二封信函放在了桌上。 这封信上没有任何章印,甚至没有留下落款,显然不是以公家的名义,但能跟着仙部信函一起送来,写信那人除了林书涯还能有谁。 “诸位镇守南洲有功有苦,本官皆是看在了眼里,翻阅了诸位的来信,心中惊喜之余,却也生出几分苦楚,有人莫名扩大了事态,让此事变得再不可为。” “思来想去,既然事不可为,又何苦再为此枉送性命。” “三位恪守职责之余,亦要记得尽量保全性命,留有用之身,为朝廷效忠,若有一日真到了那一步,便回皇都来,料想陛下也不会怪责三位。” 待到看完了信中内容。 两位老人皆是陷入了沉默。 如果这封信真是出自林书涯之手,那此物的价值可就大了,大到了可换取三条镇南将军性命的地步。 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竟能给自己等人留出一条退路,任谁看了也不得不叹一声林大人仁义。 “快快收好,留着保命。” 严澜庭捡起这封信,就往羊明礼怀里塞去。 “我留你二大爷!” 羊明礼没好气的拍开这老犊子的手掌,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故意恶心自己一下,小肚鸡肠,也不知道这多年修养是不是都喂狗了。 他腾的站起了身子:“好一个事不可为。” 此话听起来不假,别看大南洲如今安稳如初,等真到了那一天,他们确实有种束手无策之感,否则也不会发函向朝廷请援。 但这封信内,无论是那句“有人莫名扩大了事态”,还是后面刻意点出的“三位”,怎么听都带了些挑拨离间的味道。 三位?大南洲可是有四位镇南将军。 少的那位,自然就是那个“有人”了。 “从传法那次就是事不可为,当时的他还是个封号将军。” “可到了现在,他依旧留在南洲,老夫瞧着这南洲也是越来越好了。” 仙部乃是人皇最信任的衙门,而林书涯掌控仙部,称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不为过。 而他的亲笔书信,此刻却是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被羊明礼就这么一步踩了过去。 面对这条所谓的退路,三人竟是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至于事不可为怎么办,就如羊明礼方才说的,那位如今可仍旧留在大南洲呢,人家一个初入斩妖司的年轻天骄都不惧风险,他们这群前程无望的老东西,留在此地陪上一陪又有何妨。 …… 琉璃府衙内。 随着两道身影的踏入,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迎声。 “南阳大人!” “南阳大人!” 无论是普通的朝官,还是斩妖司差人,都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的俯身行了个礼。 随着一段时间的发酵,当三位镇南将军驻守松风府的那一夜,涧阳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早已传遍了大南洲。 那条或许需要用很多年才能修补起来的骇人深渊,证明了那些妖尊惊天动地的实力,但分毫未损的涧阳府城,则显露出了这位南阳将军有多么的恐怖。 更有传闻,自这位将军现身以来,妖邪皆被其威名震慑,整个南洲都已经有许久未发生过妖魔害人的事情。 再与其他三洲传来的悲恸消息对比一下,如今眼下的盛世便更显可贵。 “……” 叶岚跟着沈仪身后,看着众多同僚们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不仅将眸光投向了沈仪的侧脸。 如今的局面,说全仰仗眼前一人也不为过。 但形势也完全不像同僚们想的那么顺利,南洲真正的大劫还未渡过,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这些笑脸瞬间便会化作那惨死前的绝望。 “宗主!” 就在千篇一律的称呼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同的。 沈仪脚步微滞,回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仍旧布满少年气的稚嫩脸庞,只见对方一身朝官打扮,却紧紧的攥着双拳,兴奋的有些像个孩子。 “清风?” 沈仪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笑意。 自从土地庙一别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故人了。 “经土地公介绍,弟子现在就在衙门里做事。” 李清风快步跑上前来,一边介绍,一边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前的青年,然后又用力揉了揉涨红的脸庞,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原来真是您啊!” 南阳将军的威名固然是响彻耳畔,但具体的细节却是寥寥无几。 仅凭那墨衫与俊秀的描述,以及杀伐果断的行事作风,再加上这个熟悉的称号,李清风莫名便觉得这位南阳将军,与印象中的沈宗主愈发吻合起来。 只是两者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毕竟一边是初入神朝的洪泽土著,一边是力挽南洲狂澜的大人物。 修为的区别,更是从道境一跃至那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 直到今日终于有幸一睹真容,李清风只感觉脸皮都在发麻。 那于南阳宝地内叱咤风云的存在,如今到了神朝这般广阔天地,仍旧是立于苍穹之上,牵动万万人的心弦! “师兄师姐们,如今都寻到了不错的前程。” “还有白薇姑娘,听说在门内大比中拿下了前百的名次,被一位七品真仙前辈收作了弟子,夸她颇有天资呢。” 李清风紧跟着两人喋喋不休。 叶岚听得满头雾水,不太理解为何要称一个真仙为前辈,更不能理解在一个不知名小派的外门中,名列前百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毕竟那种小派,别说见了神虚山八峰,便是周遭那数百峰中随便一个,都是他们宗主一生追寻的圣地。 但她却发现沈仪在很认真的听,全无敷衍的意思。 叶岚不知道的是…… 所谓的师兄师姐,不过返虚境界,连合道都不到,不入九品之列,至于白薇姑娘,更是个练气境小修士。 那尊七品真仙,换到洪泽,便是他们的天。 能被这样的人物看中,相当于被天道垂青,自然是值得欣喜的。 “还有小师妹。” 李清风又提起了一个熟人,无奈道:“她不肯入仙门,去跟着一位斩妖人学本事,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加入斩妖司……” 自从朝廷发下斩妖令以后,斩妖司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哪怕是李清风这般衙门小吏,也能大概了解到一二。 他所感慨的是,自己只不过是在心中猜测南阳将军就是沈宗主,但那小师妹,居然能做到如此笃定,并且毫不犹豫的跟随了上去。 讲完了姜秋澜,李清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口干舌燥,不由羞愧的揉了揉脑袋:“宗主知道的,我就是嘴杂,再加上这衙门里实在枯燥,便老喜欢与他们传信……” “挺好。” 沈仪唇角微扬,这位代宗主,可比自己这宗主称职多了。 “您先忙。”李清风也注意到了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几位大人物。 “有空再叙。” 沈仪点点头,目送对方退出去,这才收回目光。 “他为什么唤您宗主?是哪个宗门?” 叶岚满眼好奇,终于找到机会发问,虽然她当初就知晓沈仪是在洪泽惹了事情后逃到神朝来的,但却一直没有追问过具体细节,未曾想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南阳宗。” 沈仪迈步朝几位等候已久的镇南将军走去。 听见这个名字,叶岚忽然怔了一下。 刹那间,她终于知道为何沈仪心中清楚,他并不欠神朝什么,却又一直不肯离开了。 南阳宗,南阳将军。 对方宗内的弟子,如今有的在小派内修行,有的在衙门里当差,还有的想要加入斩妖司,但不管在做什么,这些人都身处大南洲内。 一旦南洲告破,那这些人…… 对方身为宗主,所以要站在弟子的身前,自己始终想不明白的理由,居然就这么简单且朴实无华。 “回来啦。” 严澜庭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三位镇南将军脸上尽是笑容,却不约而同的没有去提神朝回信的事情。 他们不愿让这位南阳将军觉得,自己等人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没有了退路。 身为镇南将军,本就不应该有退路这种东西。 否则这个镇字从何谈起。 “其实我们翻了翻曾经的藏书,发现问题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棘手。” 羊明礼接过话茬:“根据这些卷册记载,南皇生性谨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哪怕当初最意气风发时,与三仙教起了冲突,它也只敢报复那些被遗留下来的……甚至连教众都算不上的附庸势力,而且在做完这事情后,马上就做好了远遁的准备。” 话音落下,旁边静候的巫山突然脸皮抽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却并没有多说什么,重新把头埋了下去。 “按照我的推断,妖族连续进犯南洲都吃了大亏,按照它的性格,它大概率会彻底放弃这个念头,而非我们想象中的含怒报复。” 羊明礼越说越笃定。 哪怕他与南皇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多年丰富的经验,让他很容易就能从那些事迹中判断出来一些东西。 “你最近的推断就没哪次对过的。”严澜庭轻飘飘的怼了一句。 “你这老匹夫……”羊明礼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惜对方说的是事实,一时间被呛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次,这次不一样!” 他只能求助般的看向沈仪,希望对方能帮自己说说话。 “这次也一样。” 沈仪轻轻一笑,越过三人,拍了拍巫山的肩膀。 他收起笑容,平静道:“它一定会来的。” 话音间,沈仪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南须弥中那位骨瘦如柴,身披白衫的身影。 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一个敢于指挥众菩萨对正神动手的狠茬子,又怎么可能放任南皇重归蛮荒。 “……” 话音未落,三位镇南将军已经齐齐陷入沉默,脸色略显灰白。 众所周知,与羊明礼相反,南阳将军的判断至今还未出现过失误。 也就是说,自己等人终究还是要对上那尊活了不知多少漫长岁月的妖尊。 “请诸位多加小心。” 留下这句话,沈仪径直迈步离开了府衙。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巫山,呆滞的盯着自己的肩膀……不是,说归说,南阳大人拍自己肩膀干啥,搞得好像南皇是他巫山招来的似的! (本章完) 第737章 尔等应当知晓,为何我能以南皇为名! 第737章 尔等应当知晓,为何我能以南皇为名! 琉璃府,城门处。 两列皇气加身的兵差严阵以待,腰间挂着铁牌的捉妖人抱臂靠在城墙上,眼眸低垂,将来往行人的面容尽数收入眼底。 不止此地,如今大南洲二十七府全都是这幅阵仗。 由于镇南将军暂停琉璃府的原因,城门往里不到二十丈的地方,甚至还有两位封号将军对坐于树荫底下,看似随意交谈,实则气息已经笼罩了整条长街。 更别提在无人察觉之处,整个大南洲都被那些悄无声息的镇石死死盯着,其中甚至有那堪比大罗仙尊的三品大妖。 就在这般严防死守之下。 两个挑夫打扮的人,一者高壮,肩上扛着扁担,一者瘦削佝偻,低头跟在后面,在经历兵差的一番查问以后,就这么步伐平稳的踏入了府城。 两人从捉妖人的眼皮子底下而入,又从对坐的封号将军身旁迈过,嘴皮翻动,明显是在交谈着什么。 可那封号将军却是连丝毫异样都未察觉,更别提听见什么声音。 “我们来这里作甚?” 瘦削的挑夫眼里噙着几分疑惑。 一路长途跋涉,皆以两腿丈量,不得施展神通术法,虽谈不上疲乏,但也忒麻烦了些。 以两人的实力,攻破大南洲,难道还要专门挑地方不成? “琉璃府位于大南洲二十七府之中位,神朝强者早知本皇的存在,刚解决了那群废物,如今的心思必然紧系于本皇之身,若要做出防备,便会汇集全力于一处,此地正适合他们掌控全局。” 高壮的挑夫目不斜视,唯有那双沾泥的赤足越踏越快。 方才那两个对坐的四品修士,也从侧面验证了他的想法,别的府城,可没有这般待遇。 “还有……” 他拉长了声音,嗓音平缓,毫不掩饰道:“本皇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他们。” 闻言,瘦削挑夫略微蹙眉,却也不敢得罪对方。 毕竟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大概率是菩提教和三仙教,与这两个大教比起来,信不过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片刻后。 南皇略微扯了扯斗笠的帽檐,脚步缓缓停下,看向了那座雄伟的府衙。 它刻意带着仅剩的这位妖尊,漫无目的在南洲二十七府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并非是在炫耀实力,更不是胆怯在刻意拖延时间。 毕竟,南皇虽然在那香灰手印的提醒下,被迫动身来了神朝,它惧的也只是大自在净世菩萨而已。 须弥山不出的情况下,在这大南洲,它仍旧是那个睥睨世间的皇者。 但先前自己遭受的损失,绝非是神朝有实力办到的,大概率是来自两教间的明争暗斗。 南皇可以接受冒风险来破洲,但这一次,任何人也别想掌握它的行踪,包括那群所谓的菩萨和仙尊。 在哪里动手,何时动手,都必须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呼。” 高大的挑夫取下了肩上的扁担,另一端随意的搭在了地上。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浓郁的陶醉。 “找到了。” 嗤嗤……扁担拖过石砖地面,这位高大的挑夫就这么闭着眼,从容的迈上阶梯,跨过门槛,走入了那方府衙当中。 所有人仿佛都忽略了他的身形。 有白衫女子与其擦肩而过,刚刚走至门口,正准备离开府衙,整个人忽然如遭雷击般立在原地。 叶岚下意识捂住心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悸动。 她的另一只手掌本能的攥住了腰间的斩妖令,就在其怔怔的注视下,那块蕴含着三三变化之力的玉牌,其中黄澄澄的雾气突然开始暴动。 咔嚓,咔嚓。 清脆声音在耳畔响起,叶岚掌中的斩妖令就这么碎裂成了数块。 她后背衣衫瞬间被冷汗浸湿,蓦的回头看去,只见殿中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止,一切跟往常并无区别。 但叶岚身躯微颤,瞳孔紧缩,仿佛看见了接下来的一地尸骸。 它……来了! …… 府衙深处的小院内。 三位镇南将军神情凝重的翻阅着每日各大府城传来的消息,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羊明礼揉了揉眼眶,将眸光投向桌上的地图,视线在二十七府上不断逡巡,苦笑道:“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就这么枯等下去,怕是它还未到,老夫先心力憔悴,筋疲力尽而亡了。” 便是三品强者,心里那根弦总这么紧绷着,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真来了你又不高兴。” 凤曦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严澜庭则是将刚刚翻过的册子细心整理好,然后又抽出了一本新的。 见状,羊明礼咂咂嘴,连这老匹夫都没心思和自己斗嘴了,足矣见得几人心里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他无奈的盯着地图,希望能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不来的,老夫说了也不算。” 就在这时,一条碗口粗的扁担,却是从他肩后探来,轻轻的点在了地图中间,属于琉璃府城的那一块。 一道轻声呢喃在其耳畔响起。 “来了,就在这儿。” 刹那间,羊明礼汗毛倒竖,自从当上镇南将军以后,已经许久年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离他这么近过。 他浑身劫力迸发,下意识便想要回头看去。 然而那根扁担却是顺势压在了羊明礼的肩上,一根平平无奇的凡俗之物,居然就这么将一尊三品强者死死的镇在了椅子上。 “别动。” 呢喃声仍旧如蚊蚋一般,三人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怨气。 那是受制于人的不甘。 这种怨气,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再动……就打死你。” 高大挑夫一手握着扁担,一手轻轻取下斗笠,他裂开嘴,用舌头舔了舔森白的牙齿,布满胡茬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狞笑。 比街头泼皮还要粗暴的威胁,可当它出自一尊大南洲久负盛名的大妖之口时,便没人会质疑它的真实性。 羊明礼只觉得大脑都在震颤,在短暂的思绪溃散后,整个人注意力开始前所未有的集中起来,疯狂思索着应对之策。 可即便如此,他那因紧张而愈发粗重的呼吸声,却是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下的本能反应。 “这一路上,本皇听见了不少传闻。” “其中南阳二字,最为耳熟。” “敢问三位,哪个是南阳将军?” 高大挑夫随意将斗笠抛在了地上,它如今深处神朝大南洲的中位,被漫天皇气所笼罩,四周是神朝最精锐的强者,可整个人却是显得闲庭信步,从容不迫,甚至还有心情去解决心中的困惑。 毕竟根据这次穿行南洲的见闻,它所有安排的失败,似乎都与这个称号脱不开干系。 南皇是真的很好奇,到底何方神圣,能拥有这般实力的同时,还能做到算无遗漏。 就这么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让它沦落到现在这般被强行逼着过来破洲的局面。 它缓缓扫过面前的三人:“都不说话?” 这汉子脸上的胡茬轻轻抖动起来,那是他在无声的发笑:“既然如此,那就先权当你三人都是南阳吧。” 这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 若是真有本事,自然能一眼看出,若是死了,那是不是南阳也就无所谓了。 它分明已经用扁担制住了羊明礼,此刻,在三人死死的注视下,它竟是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松开了那条扁担。 紧跟着,这汉子当着三人的面,略显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同时口中发出了一道浑厚如天雷滚滚的哈欠声。 “哈——” 伴随着这沉闷之音,他那强壮的身躯上忽然泛起了靛青色光泽,原本紧实的皮肤如水浪般荡漾起来,化作了层层叠叠的模样,整个身子如吹气般疯狂膨胀起来! “动手!” 严澜庭猛地发出一声暴喝。 那些古籍中记载最多的,便是这尊大妖恐怖到极点的庞大身形。 换而言之,此獠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手段,仅仅显出真身,便能让整座琉璃府城化作废墟! 三位镇南将军同时祭出了斩妖令。 那令牌中磅礴的皇气,远胜叶岚手中的那一块。 都是配合多年的同僚,此时此刻根本无需交流,便是看懂了各自的心思,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羊明礼和凤曦分别抱住了这挑夫的左右手臂,严澜庭则是圈住了对方的腰。 他们同时调动劫力,欲要将其送上天去。 “……” 闻声而来的巫山,脚步急促而慌乱,可当走到院口的刹那,却又莫名的止住。 他呆滞的盯着院中。 只见上一息,三位大人还像是制住了那挑夫,但下一息,随着那靛青色肉山的迅速膨胀,三人便宛如那撑天巨树的枝丫上挂着的三只蝼蚁,随风飘荡。 巫山也从刚才的平视,于呼吸间变成了略显痴傻的仰望。 这熟悉的身影,仿佛一下子将其带回了年幼之时,在家族惨遭灭门的那天,他抬头看见的天上那抹稍纵即逝,却能让人终生无法忘却的骇人影子。 巫山苦修多年,在无数个日夜里,他都在想象着等到某一日,自己再次站在那身影面前时,要说出如何豪言来一解心中怨愤。 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只是从当年那遥不可及的位置去仰望,变成了如今能站得更近一些去仰望。 那些准备多年的豪言壮语,也在身子不受控制的战栗中,化作了带着颤音的寥寥几个字。 “南……南皇!” 话音未落,那靛青色的肉山已经变得跟整座府城一般大小,悬在琉璃府众多生灵的上空,遮蔽了日月,震散了漫天白云,投下的阴影于顷刻间吞没了大地。 “给我起啊!!” 哪怕是当初面对千臂菩萨时,严澜庭也能做到强撑身子走出大殿。 可现在,南皇甚至都没有动手,这位老人便是发出了破音般的嘶吼! 他是三人中唯一完成了三三变化的修士,又手握斩妖令这般玄奥之物,其中浓郁的皇气,近乎已经将他浑身都裹满,化作了一件黄澄澄的大袍。 这三个镇南将军死死将手掌撑入肥肉当中,却也只能勉强至极的将这座靛青色肉山再往空中送上一送,还未真正开始斗法,便已经有了力竭的趋势! 先前的哈欠化作了阵阵笑声。 南皇终于收回了伸懒腰的双臂,它漠然的瞥向了身躯上如蝼蚁般的严澜庭,摇摇头:“你应该不是南阳。” 接着,它又看向凤曦:“你也不是。” 直到最后,这尊肉山才轻蔑的扫了眼羊明礼:“你就更不可能了。” 呼吸间,它猛地往下一沉。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三位镇南将军身上的皇气倏然溃散,脸色齐齐涨红到近乎滴血的程度,按照修为高低,依次喷出了血浆。 “噗!” 他们乃至于都没有机会祭出各自的手段,若是再不肯松手,竟像是就要被这般直接镇杀了似得。 除了浑身涌来的骇人听闻的巨力。 那耳畔狂雷般的笑声,更是震得他们神魂欲裂,连眼白上都布满了血丝。 就在南皇略感无趣,准备直接镇杀了三人的时候,它眼皮却突然抬了一下,只见空中突兀的泛起了波澜,犹如无形的大口,将三人尽数吞没了进去。 “……” 南皇停止了发笑,静静的俯瞰着身下大地。 很快,它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方院落中。 不知何时,那三个修士已经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在一道单薄背影的搀扶下,气息微弱的坐回了椅子上。 墨衫微微摇曳,那人俯身顺手替严澜庭消去了身上残余的力道,这才重新站直身躯,沉默回首,看向了天际的靛青色肉山。 这是两者在琉璃府中的首次对视。 南皇看清了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庞,这张脸它曾经只见过一次,却至今记忆犹新。 从七圣泽到大南洲再会,不变的,乃是那眉眼间噙着的轻蔑与冷傲。 “哈哈哈……” 南皇从喉咙里挤出了笑声,笑中蕴含着跟先前一样的不甘,但这抹不甘很快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任何人都能听出来的暴怒。 它以为问题出在两教相争,自己被裹挟其中,却唯独没想到—— 同一个南须弥。 有人逼着自己来破洲,有人却在拿妖族立名。 南皇本以为自己是不慎沦为了供那群和尚驱使的狗,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它连猎犬都不算,只是被这群和尚关在笼子里戏耍的玩物而已。 “原来,哈,原来菩萨才是南阳!” 或许是太过肥壮的原因,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很快,这尊肉山的神情,便在沈仪孤高的姿态下,变得扭曲而狰狞起来。 背靠大教,便能如此骄纵,却忘了,这世间最硬的真理。 “菩萨很快就会明白,为何本座敢以南皇为名,却依旧能存活至今。” 话音未落,南皇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嘲弄,当它不在乎那些事情的时候,这和尚自以为背靠的大树,那些能让其在自己面前傲气十足的东西,有多么不值一提。 跳梁小丑罢了。 (本章完) 第738章 出来混,要讲势力的 第738章 出来混,要讲势力的 “咯嗤……咯嗤……” 严澜庭老脸苍白到不见血色,喉咙疯狂吞咽,却还是止不住那唇角淌出的猩红血浆。 血浆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襟,但这位老人却是死死的攥住沈仪的衣摆,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劲力。 三位镇南将军重伤。 偌大的琉璃府,广阔的大南洲,在面对这尊巨大无比的肉山时,前方已经无人再去阻拦。 在这种情况下,严澜庭居然想要阻止沈仪出面。 唯有真正亲身经历了南皇的实力后,才能发觉,那些古籍中记载的关于对方的只言片语到底是有多么单薄。 此獠,非人力可敌! 哪怕在当年,拥有仙庭庇护的神朝,由那大教出手,也只不过将其赶到了蛮荒,并没能彻底把它斩杀。 更何况是如今已被仙庭背弃的大南洲。 “走……林书涯……去找林书涯……” 严澜庭终于挤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话语来,另外两位镇南将军也是想起了那封先前被他们随意拍飞在地的书信。 他们三个老东西吃了百姓香火这么多年,没资格去走那条路,但似南阳这般的天骄,没道理留在此地陪葬。 “……” 沈仪并未回身,只是静静的看着天上那尊压迫感十足,让人略觉呼吸不畅的靛青色肉山。 他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掌,轻声道:“万事有我。” 下一刻,柔和的霞光再次映照了天幕,其中金芒荡漾,似奔腾大河肆意流淌,在琉璃府的上空渐渐编织出了一尊同样伟岸庞大,却远比南皇那肥硕身躯要显得流畅结实的体魄虚影。 与此同时,被阴影吞没的琉璃府中也终于有了光芒。 随着那金身法相的逐渐成型,六条手臂逐一舒展,刺眼的光轮开始升腾。 就在这时,先前还稳坐天际的南皇却是蓦的动了! 身居高位者,又拥有睥睨世间的底蕴和手段,通常都会有些自信,亦或者说是自负,这是一种通病,毕竟在它们享尽了繁华与权势之后,想要再在漫长岁月寻找到一丝乐趣,乃是极其不易的事情。 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乐趣中,彻底击溃那些后起之辈的道心绝对是很重要的一种。 任对方手段尽出,自己却能从容化解,最后一招毙命……那种感觉,能令人从头舒畅到脚心。 可南皇似乎并没有这种爱好。 在看到那霞光的一瞬,它丰富的经验只需瞬间就能判断出,此人的实力早已超越了先前的三人。 当然,离它自身还是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但这也足矣让南皇的举动产生了变化。 它可不在乎什么偷袭之类的骂名,存活至今的经历早已教会了它,只要能活到最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毫无意义。 从未有人想过,一尊稍微动一动,浑身肥肉都能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的庞大之物,动作居然能这般迅如雷霆的同时,还能做到悄无声息。 它仿佛掌握了太虚之境的手段,顷刻间便是来到了那煌煌金身的面前。 在沈仪遇到的这么多妖物里,这是唯一那个能在体型上碾压自己法相的存在,足足高出了半个身子。 下一刻,南皇倏然挥拳。 肥硕且层层叠叠的臂膀突然绷紧成了浑圆的模样,靛青色的肌肤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那厚重的拳头,就这么实实的轰在了法相的心口! 咚—— 声若擂鼓! 还未完全汇聚成型的金色法相猛地巨震,轮廓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其身后的刺眼光轮还未完全升起,浑身便黯淡了许多,显出暗金色的本体,表面上更是浮现出了丝丝裂纹。 沈仪的行者之道,修习的是护道之力。 而在突破三三变化时,便选择了一条重造地水风火,以天地护天地的道路。 这圈光轮,便是他要护的天地,也是菩萨果位的根基。 此刻……南皇就用了一拳,便让这方天地震颤到近乎于崩塌。 沈仪距离九九变化之极,仅差了八道金丝,看似随意就能抚平的差距,在现在却是体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 能接下这一拳,本身就已经是因为沈仪修行的乃是大教真经,变化之路更是同境顶尖的缘故,换做其余的六六之数修士,恐怕此刻连道躯都崩碎了。 法相之中,单薄微渺到几乎肉眼不见的身影倒掠而出,墨衫狂涌。 “菩萨,你要死了。” 南皇一击得手,狞笑出声,居然毫无停歇。 狮子搏兔仍需全力,以九九之境对上六六变化,它先是用毫无征兆的一拳轰退对方,再趁着法相需要重聚的这段时间,去调动劫力施展杀招,以便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只见它紧攥的右拳忽然张开,五指紧并,本就如同山峰一般,刹那间又暴涨了数百倍,仿佛要将天地一把攥尽。 “罗天大手印!” 它紧紧盯着那道微渺的身影。 对方出现时救走那几人所用的手段,有几分神虚山的影子,故此,这记封锁劫力的手印,也是从那时起,南皇便已经给这位将军准备好了。 在南皇的注视下。 沈仪终于稳住了身形,神情并无什么波澜,仿佛早有预料。 他伸出拇指,轻轻拭去唇角的血渍。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手印,却是连眉梢都未曾跳动一下。 “……” 最让南皇心中火气升腾的,便是这青年脸上始终不变的平静。 仿佛万事都在其掌控之中。 他凭什么?! 南皇不愿再多问,只想一把将其碾灭成青烟。 然而下一刻,它便是看见了青年轻挥袖袍,自袖间掠出的九枚小旗。 小旗形制相同,仅是旗面上绘图有区别。 它们迅速分散升空,很快便隐没于天际当中,好似化作了一枚枚星辰,如米粒般大小,隐约闪烁着光辉。 南皇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被这些星光围绕在了中间。 它收回目光,却见方才面前的金色法相,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而周遭白云更是呼啸着聚拢过来,逐渐遮蔽了它的视野。 “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本皇面前卖弄,尔等大教,真是愈发穷酸起来了。” 南皇深吸一口气,眼中涌现讥讽。 下一刻,它倏然闭上了眼眸,庞大身形暴动,朝着记忆中琉璃府的方向狂掠过去。 巨大的手印只需落下,便能让这府城周遭尽数崩毁。 别忘了,它是来破洲的,而对方是负责镇守的。 逃遁……有用吗? 以南皇的速度,想要毁去琉璃府,压根连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 它极力奔走,却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那咫尺之距,为何需要这么久? 南皇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见荡散了白云后,遥远的前方并无府城,仅有一枚闪烁的米粒星光。 哪怕它再怎么迈步,也只能让那星光稍微放大些许。 “嗤……” 南皇裂开了嘴。 想要借用这种手段,来消耗自己的底蕴? 这位菩萨可否睁眼,看一下两者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它平复了心绪,直直的盯着那星光,下一刻,这尊肉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仿佛不知疲倦般朝着前方掠去。 大约一炷香后,南皇终于止步。 它来到了那星光面前。 只不过先前米粒大小的光彩,如今已经化作了一枚被冷辉包裹的巨大星辰,两者间的体型似乎来了一个倒转。 在这星辰面前,南皇才变成了那米粒蜉蝣般的存在。 哪怕它再怎么仰望,也无法观遍其全貌。 南皇直勾勾的盯着这骇然巨物,眼中的狞意如火般悦动,它笑意未止,反而愈发疯狂。 “凭这东西,你也想拦住本皇!” “给我……破!” 蓄势已久的罗天大手印,宛如蚍蜉撼树般轰在了这颗星辰上面。 隆隆! 下一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个星辰在顷刻间化作了漫天齑粉,其上幽冷的星辉如火焰般顺着南皇的胳膊缠上了它的身躯。 “吼!” 南皇略微俯身,在那诡异的刺痛中爆发出一道怒吼,仿佛被激起了凶性,浑身溢散的气息竟是再强盛了几分! 且这怒吼声中竟是携着强大到难以言喻的自信。 既然能毁去一枚…… 那这九枚星辰,它可一力破之! 待到那时,所谓的南阳,又可敢再立于自己身前? 南皇倏然调转身形,朝着第二枚星光掠去。 它全然没有考虑过自身的消耗,臻至九九变化之极的修为,才是它南皇之名的真正底气。 轰!轰!轰! 转眼间,又是三枚星辰被毁去。 周遭的白云似乎淡了许多,南皇嗤嗤笑着,哪怕它身上缠绕的星辉各自散发出不同气息,已经将其靛青色皮肤都灼的开裂,浑身流出树汁般的浆液。 但只要想到马上便能攥死那不可一世的小子,它心中的兴奋便如邪火般跃动不休。 南皇重新朝着第五枚星辰奔去。 就在这时,刺耳的呼啸声却是灌入了它的耳畔。 这尊肉山下意识朝侧边看去,眼瞳骤然紧缩。 只见那白云于霎那间变得火烧一般通红,还未等它反应过来,数十条狰狞的猩红龙魂,拖拽着如坠日般的华丽宝车,焰尾如虹,划破了天际,就这么直直的朝着自己撞了过来。 南皇的身躯被龙魂贯穿,原本就开裂的肌肤,更是被那天火撕裂。 它跌跌撞撞的朝后方退去,五官扭曲,牙关紧咬,在那最关键的刹那,双臂猛地挥出,精准的握住了车架! 咔!咔! 这尊肉山双腿发力,浑身都如先前的胳膊一样紧绷成浑圆模样,竟是硬生生的将这火龙车给拦了下来。 它嘴角扬起,蓦的吐出胸口的那口气:“嗬——” 硕大的宝车,居然被推得倒退了数尺。 “还有别的手段吗?” “本皇问你!还有别的手段吗!” 南皇终于忍不住发出癫狂的笑,却是未曾注意到,那道它始终追寻的金色法相,已经悄无声息的立在了它的身后。 法相神情漠然,就如同它中间的墨衫青年一般。 两者同时抬起了手臂。 那柄笔直厚重的盘龙锏,就这么抡过长空,然后悍然砸在了南皇的后脖颈上。 “……” 南皇的笑声戛然而止,整张脸庞都在微微发颤。 双掌紧紧攥着车架,膝盖却是逐渐脱力的弯曲了下去,终于,伴随着轰的一声,它跪在了火龙车的面前。 在它身后,沈仪此刻的举动,像极了先前的南皇。 同样的心细如发,残暴凶戾,不留丝毫余地。 找准机会,盘龙锏直直的捅进了南皇原本就开裂的脊背当中,再溅起绿色的浆液! “你……你……” 受此重创,南皇被星辉吞没,浑身上下布满了天火,它半跪在地上,缓慢的扭头看去,看上去颇为凄凉,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 又是一记蓄势待发的罗天大手印再次锁定了虚空。 它脸上的凄惨瞬间褪去,化作了野兽捕猎前的冷静蛰伏之态。 巨大的手掌瞬间覆盖了法相的身躯。 无论是先前的癫狂大笑,还是从未停过的讥讽嘲弄,包括跪地显露出自己的虚弱,都是为了现在的一刻在做准备。 但南皇的眼底却没有丝毫喜色,它怔怔看着那法相随风而散。 其中安静悬立的沈仪,就这么冷漠的俯瞰着自己,身形同样缓缓模糊起来。 早在将那盘龙锏捅出的瞬间,对方就已经离开了此地,留下的不过幻象罢了。 谨慎不止是南皇的特性。 也是这青年一路走到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 “你这鼠辈!有本事就显出身来,放下这些卑鄙之物,与本皇堂堂正正的战上一场!” 重新面对空荡的天幕,唯有几颗残星闪烁。 南皇终于发出了咆哮,哪怕浑身的裂口与剧痛,都不如沈仪最后那个冷静的眼神给它带来的创伤更大。 这是一场捕猎,而对方才是猎人。 自己的所有谋划,在那青年的眼中,都是那般的拙劣。 “这——” 而在南皇视线之外,三位镇南将军的眼中。 天幕仍旧清澈。 墨衫青年安静的盘坐空中,在其面前,巨大的肉山被九枚小旗所困,此刻早已遍体鳞伤的跪在地上,与那汹涌的火龙宝车僵持着。 严澜庭和羊明礼同时咽了咽喉咙:“咕咚。” 凤曦则是呆滞的昂着头。 从对方刚刚出手吃了点小亏之后,南皇便再没了丝毫还手的机会。 因为这青年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分别用出了世间两个无上大教最顶级的手段,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 沈仪俊秀的脸庞上,一双清澈眼眸仿若古井无波,并没有因为南皇的话语有丝毫的起伏。 出来混是要讲势力的。 面对三仙教一脉之主,神朝镇南大将军,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仙庭即将登位的三品青云上将。 一介凡尘俗妖。 你拿什么来见本座? (本章完) 第739章 南洲只有一个南皇 第739章 南洲只有一个南皇 咆哮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皇浑身被星辉和天火相灼,不急不缓的蚕食着它的底蕴,终于,那双浑圆的胳膊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身前的火红宝车发出如洪钟大吕般的龙吟,整个车身似骄阳燃起,看着就像是一团硕大无边的火球。 轰—— 南皇终于力竭,被火龙车猛地撞飞了出去。 肥硕的身躯被撕开一道骇人的豁口,这尊大南洲顶尖的大妖,此刻如同一个鼓鼓囊囊的破袋子,狼狈的翻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 死寂空荡的白云间,只剩下南皇粗重的呼吸声。 “嗬……嗬……”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人依旧没有出现,只是继续安静的隐匿在旗阵的后面,消耗着它的心气与体力。 南皇一生中不知遇到过多少凶险,当初未曾拥有现在的实力时,甚至被修为远高于它的大教强者追杀过。 但没有一次,能让它心中生出如此浓郁的危机感,完全看不见胜算何在。 该走了……否则就真的走不掉了。 南皇收起了那些拙劣的表演,缓缓撑起身子,气息分明已经虚弱到极点,以至于有些扛不住星辉与天火的侵蚀,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无法再像先前那般暴掠而出,那就踉踉跄跄的步步往前走去。 那辆呼啸的火龙宝车会毫无征兆的从云中袭来,将这尊靛青色的肉山再次轰飞出去。 但每一次,南皇都能重新缓慢的爬起来。 它不再出言嘲讽,去浪费哪怕一丝体力,目不斜视,眼中唯有那仅剩的四颗闪烁星光。 终于,南皇又站在了一枚巨大星辰的面前。 它略显无力的抬起手臂,随即五指紧攥。 咚! 方才的南皇仅需一掌便可摧去这体型远胜于它的星辰,但现在,却仅仅是让上面多出了一丝裂纹。 可眨眼间,它的双拳便如狂风骤雨般轰了出去。 整颗星辰一点一点的崩碎开来,很快便垮塌了大半。 就在这时,一枚玄乌铃出现在天穹。 随着轻轻摇晃,沉闷的铃声中,浑厚的劫力连带着这枚硕大的宝铃一起化作了汹涌奔腾的汪洋,轰隆隆的冲刷着这尊靛青色的巨大肉山。 “吼!” 南皇双足猛地发力,稳住倒退的身形,然后步步重新回到了那枚残破的星辰面前。 它呼吸如破锣般嘶哑,皮肤重新变成松弛层叠的肥腻模样,微微战栗着,显然已经有些脱力,但在被汪洋重新撞出去的前一刻,它咆哮着再次举起了拳头。 “你记住,本座是—— “南皇!” 刹那间,倏然响彻寰宇的炸裂声中,残破的星辰终于如先前那几枚一样崩碎成了漫天齑粉。 而与此同时,折损过半的九曜旗终于无力再支撑幻阵。 漫天白云如幕布般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抽离。 南皇身处汪洋当中,宛如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又好似一头湿漉漉的蛮荒凶兽,它佝偻着身子,死死盯着前方。 映入视线的,乃是一辆咆哮而来的火龙宝车。 浑身闪烁金光的六臂法相脚踏宝车,以势不可挡之姿横空而来,天火如红绫,伴他六臂,下一刻,六枚金火拳峰齐齐轰在了南皇的心口! 昂! 南皇翻滚着倒飞了出去。 直至落下,它趴在地上,原本胸腹上的豁口,此刻已经占据了整个身躯。 在如此重创之下,这尊肉山却是轻轻抖动起来,那是它在发笑。 “本皇……赢了……” 它裂开嘴,露出狰狞而森寒的笑。 双手发力,一点点的撑起身躯,从趴着到半跪,再欲彻底站起。 原来这九曜旗和那辆火龙宝车,就已经是对方全部的手段。 那接下来,该恐惧到夜不能寐的,就是这个畜生小子了。 “……” 琉璃府的衙门院落中,严澜庭的瞳孔已经微微震颤起来。 三位镇南将军亲眼见状了这尊大妖从头到尾经历了多少手段,而到了现在,对方仍然能站起来。 那些记载于古籍中的凶名恶迹,此刻仿佛从书页中活了过来,具象成了眼前的这尊肉山,让人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三人的眼皮齐齐一跳。 只见一袭墨衫摇曳,那看似手段用尽的青年,就这么缓步走上了南皇的颅顶。 下一刻,南皇起身的动作骤然止住。 “吼——” 它发出沉闷低吼,却始终无法抬起头来:“你要与本皇……角力?” 沈仪并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垂手而立。 只不过身上衣衫的涌动却愈发剧烈起来。 他白皙的手臂上,青筋如虬龙般鼓起,很快又蔓延到了脖颈上。 沈仪略微昂首,薄唇紧抿。 在其身后,雄伟遮天的菩萨法相再次抬起一臂,将那代表凶虎与大地的降魔杵,犹如匕首一般悍然掼进了南皇的后腰。 浑厚的嘶嚎声中,这头湿漉漉的凶物,身形却是猛然往上拔高了千丈。 它已经走了不知多少步,又怎能倒在这最后的一步。 嘎吱嘎吱的骨爆声中。 南皇的头颅寸寸昂起,故技重施,再次发出咆哮:“我是——” 嗤啦。 沈仪身上的墨衫倏然撕裂,肌肤间溢出血珠。 先前南皇随意的一个举动,就差点镇杀了三位手握相当于六六之数斩妖令的镇南将军。 而沈仪虽说坐拥九十一道本源秩序,但说一千道一万,终归也就是个六六变化之境的修士罢了,并没有完成蜕变。 但面对南皇的起身,他此刻却是毫无避让的意思,反而重重一脚踏了出去。 砰! 南皇刚刚昂起的头颅,又被镇了下去,连那句咆哮也是被一齐打断。 沈仪终于掀开了紧抿的薄唇,洁白整齐的牙齿间早已被猩红血浆占据,粘稠的血浆很快布满了下颌,打湿了衣襟。 “你记住。” 他探出手背,随意的擦了擦下颌,垂眸看向脚下的肉山,嗓音沙哑:“南洲,只有一个南皇。” “那就是我南阳。” 伴随话音,沈仪滴血的手掌淡然而落。 在琉璃府苍生众目睽睽之下,那尊伟岸的金身法相缓缓抬起两臂,接过了身后的那柄朱雀长剑。 金身双掌紧攥剑柄,倒持修长剑身,剑尖直直的指着南皇的颅顶。 霎时间,剑身上浮现猩红纹路,然后狂涌而起,化作了四道接连天幕的火线,好似那神鸟展翼,又仿佛牵引着长剑的锁链。 整个苍穹都化作了血红模样。 下一刻,剑身倏然落下。 噗嗤—— 整柄朱雀长剑悍然贯穿了这尊肉山的颅顶。 冲霄的燎天赤炎中,沈仪漠然立于硕大的剑身之前,残破的衣袂不再狂涌,只是在焰风的拂动下略微扬起,代表着这场角力的落幕。 南皇的身躯蓦的一滞,如遭雷击,暴戾的双眸渐渐开始涣散。 它脊背上的盘龙锏,后腰的降魔杵,再加上浑身的汪洋大水,似乎在这一刻和颅顶的朱雀剑之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联系。 四件法器中的气息互相牵连,开始在它的体表浮现出一圈暗金色的光轮。 这是沈仪的天地。 他通过九曜旗和火龙车的牵制,成功将这轮天地送入了南皇的体内。 “嗬嗬。” 南皇整个身子无力的垂下,怔怔盯着澄澈的苍穹,居然出奇的没有反驳沈仪的话语。 就凭此人展现出来的手段,完全不足以达到奠定胜局的程度。 整场斗法过程中,自己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反败为胜。 但这些机会,对方一次都没有给过…… 除此之外,这位南阳将军单凭谨慎小心,也是胜不了的。 该藏起来的时候藏起来,该凶狠果断的时候,对方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没有任何失误大意的同时,还能做到不放过一丝机会!这便是最恐怖的事情! 南皇唇角多出一抹绝望的笑,待到体表光轮圆融的刹那,它的瞳孔彻底失去了光泽。 【斩杀三品肉灵芝,总寿万劫,剩余寿元八千两百劫,吸收完毕】 “……” 整个琉璃府中早已鸦雀无声。 三位镇南将军瞠目结舌的靠在椅子上,全程目睹了这场可谓是大南洲最顶级的斗法。 虽同为三品境界,他们却只能感觉到窒息。 巫山则是呼吸凝滞,视线中只剩下了那冲霄烈焰仙剑之中的墨色身影。 他日夜辗转难眠所想的那些豪言壮语,即便全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南阳大人最后平静的随口之言带给人的冲击力要大。 曾经不可一世的南皇,那掠过天际的恐怖灭世身影。 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跪在了对方的脚下。 “三位大人。” 叶岚缓步走到了几位镇南将军身后,用手帕替他们拭去血浆,抬眸看向天际的沈仪,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哑:“南洲活了。” 从南皇身陨的此时此刻,整个大南洲再也组建不了一批足矣影响到神朝安危的妖邪。 除非是大教亲自动手……但那又有违他们分食人间皇气的初衷。 无论是菩提教还是三仙教的教主,都不可能放任门众做那杀鸡取卵的事情,毕竟他们想替换的是人皇,而非真的要毁了这香火的根基。 换而言之,大南洲就这么靠着一人之力,成了整个神朝唯一不破的大洲! “那他呢……” 严澜庭缓缓回头,这位身居高位的老人,此刻唇皮都在颤抖。 在接受了南皇陨落的事实后,他怔神的脑海终于是恢复了些许思绪,也大概想通了一些事情。 自家这位南阳将军,也做不到凭空造物。 对方之所以能拥有这一身睥睨南洲的伟力,乃是从那些大教中想法子夺来的。 就像先前南皇对其的称呼……菩萨。 大南洲是活了,那毁了南须弥大计的“叛徒”,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我不知道。” 叶岚发哑的嗓音里悄然多出了一丝哭腔。 上次感觉到如此无助,还是在多年前得知师门尽灭的那一夜。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一次,沈仪要怎么从这泥潭中抽出身来,那南须弥中的真佛菩萨们,如何能放得过对方。 世间真有人能从那些跳脱两界,不在五行的大自在之辈手中活命吗? “……” 以沈仪如今的修为,琉璃府中的交谈声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脸上却并未显露出什么忧愁。 事情还没结束,远未到那感伤叹悲的时候。 沈仪迈步走下了南皇的身躯,然后回首,看着这座肉山渐渐萎缩,很快便从那高耸宽广的肉山,变成了一枚仅有他靴高的破烂灵芝。 唯有亲眼见证这一幕,才能感知到其中的震撼。 就是这么一枚小小的灵株,竟能一步步走到那名震南洲的位置上。 沈仪弯腰将其拾起,随即一脚踏入了太虚。 面板迅速展开。 刚刚到手的八千余劫妖魔寿元,迅速化作了漫天的黄雾。 沈仪从中攫取出最后的八道金丝。 所谓变化之极,便是补全自己的道途。 如今的护道菩萨法相已然接近完美,无论再往哪里添点东西,都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之余。 这最后的一笔…… 沈仪看向体内盘坐的金身法相,神魂不再迟疑,牵引着多出的所有金丝,将其抹在了金身法相的眉心。 他要为法相开眼,方才能亘古观察着这方天地的运转。 亲身参与到天地中去。 刹那间,金丝汇聚成流浆,在法相的眉心化作了一道光芒万丈的竖瞳! 与此同时,沈仪在法相的体表看见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至简道纹,犹如稚童持树丫的随手一挥,仿佛毫无含义。 “不动……” 沈仪却莫名能将其念出来。 可惜那道纹瞬间便隐没了下去。 以他现在的境界,还未真正触及到这个层次,不过惊鸿一瞥罢了。 九九变化之极,再迈出一步,便是那大自在! “呼。” 哪怕是面对大道的诱惑,沈仪竟然也迅速抚平了心绪。 他转过身,径直踏出太虚,朝着南洲之外的方向追赶而去。 …… 轰!轰!轰! 矫健的身影拼命狂逃于山林之间。 它呼吸微颤,显然是惊惧到了极点,甚至连腾空挪移之法都不敢施展,只能靠着双足疲于奔命。 终于,伴随着最后一步踏出。 这头龙蜥妖尊终于是逃出了神朝的疆域,可还未等它脸上庆幸神情浮现,刚刚吐出一口气,这头妖尊浑身便僵硬的立在了原地。 “原来你在这里。” 耳畔响起的调侃话音,让这位妖尊脸上涌现苦涩。 它没有再无意义的转身,落寞的垂下头:“诸位,小妖实在……力不从心啊。”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少说也有五六人。 其中一位从容走到龙蜥妖尊的身后,拍了拍它的肩膀,笑道:“放心,本尊说了你行,你就一定行。” (本章完) 第740章 谁和你是一道的? 第740章 谁和你是一道的? 龙蜥妖尊侧眸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终于是掐灭了最后一丝逃跑的念头。 它神情晦暗,缓缓转身,朝着那人双掌合十,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小妖参见金蟾尊者。” “不必多礼。” 年轻的和尚噙着温和笑意,在其身后,当初押送大妖至七圣泽的几位尊者,无相、天罗、还有那七宝菩萨,全都是平静而立。 按照当初教中传下的旨意,他们身为菩萨,尽量不要与妖魔走得太近,只在背后推波助澜即可,避免被三仙教拿住什么切实的把柄,到时候双方争夺起香火时,那群炼气士拿着这些东西来红尘间说事。 可放眼四大神州,其余三处哪里会遇到大南洲这般诡谲的情况。 分明已经安排了远胜朝廷镇守实力的妖军,但一直等到现在,却连任何一府都未攻破。 七宝菩萨本打算先回南须弥向那大自在净世菩萨请示。 但金蟾菩萨却是突然站了出来。 他这是跻身三品后首次下山办事,决不允许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故而拿出了未来佛钦点弟子的身份,强行夺取了话语权,率领一众菩萨前来神朝外蹲守。 让众人有些意外的是,那南皇大概是忌惮菩提教,刻意隐瞒了行踪,但或许是金蟾真身怀佛心,有大气运加身,竟是真让他找到了这龙蜥妖尊。 再看这妖尊仓皇而逃的模样,显然……哪怕是南皇亲自率兵,也没能在南洲撕开一道口子。 “尊者也别再吓唬小妖,我的确是错了,不该临阵脱逃,想要如何处置小妖,您明示即可。” 被这么一群菩萨围着,龙蜥妖尊此刻完全放下了同为三品强者的尊严,颇有些束手就擒的意思。 它长出一口气:“不过该说不说的,贵教也确实没给我们留活路。” 或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龙蜥妖尊这一路跟随南皇,倒也学到了点东西,至少脑子变得清楚了许多。 原本用来事后祭旗的那群从正神手底下逃出来的大妖,如今已经死了个干净,只剩下自己与南皇,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破不破洲还有什么意义? 哪怕是真攻破了南洲,相比起喝汤吃肉,自己两个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大教清算。 故此,在那南皇踏入府衙的瞬间,龙蜥妖尊就毫不犹豫的转身逃离了琉璃府,一心只想快些赶回蛮荒,从此再不过问神州之事。 “南皇那边如何了?” 金蟾菩萨轻轻捻了捻指间的珠串。 “我不知道。” 龙蜥妖尊将头撇到一边,任杀任剐,反正让它再回神州,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状,金蟾菩萨笑容泛冷,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悠悠的抬起手掌,然后掐住了龙蜥布满鳞片的脸庞,一点点的将其脑袋掰正回来。 “本尊说了,你能破开南洲。” “……” 龙蜥妖尊再不济也是那六六变化之境,只需稍稍调动妖力,便能震开面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小辈。 但四目相对间,它看着和尚那双略带阴傑的眼眸,不知为何,脊背上却是涌现出一抹寒意。 “先不论南皇,诸位尊者上次带来的那些大妖,可是全都悄无声息的葬在了大南洲,现在仅凭小妖一人,实在……实在……” “放心,今日过后,你便是南洲名声最响亮的妖。” 金蟾菩萨笑盈盈的打断了它的话语,宽袖摇曳,其中有佛光汇聚,在龙蜥妖尊的脖颈上凝成了一枚紧缚的金环,随即这金环又没入了它的体内。 “你!” 龙蜥妖尊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挣脱对方的手掌,但双眸却是倏然血红起来。 它两条手臂不受控制的膨胀,很快身躯也是暴涨,撕裂了身上的甲胄,在众目睽睽之下,化出了数千丈高的本体。 都是寿元以劫计数的生灵,龙蜥哪里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这和尚……想要借自己做掩护,亲手攻破南洲! 然而那金环入体,龙蜥妖尊只感觉喉咙堵塞欲裂,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它愤怒的踏蹄,唾液横飞,最终却只能发出一道嘶哑的咆哮:“吼!” “啧。” 金蟾菩萨安然立于这头疯狂挣扎的畜生脚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 七宝菩萨几位尊者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皆是略微挑了挑眉。 那金环分明是未来佛赐下的宝物,意在降服妖魔,居然被金蟾用在了这种地方。 “大自在菩萨并未让我等亲自动手。” “还是回去请示一下吧?” 听着几人迟疑的话语,金蟾倏然回头,眸光变得凌厉了起来。 他逐一扫过几人:“请示?” 话音未落,金蟾菩萨已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目光落在了七宝菩萨的身上:“你是说,像你那样,奉教中旨意攻破南洲,结果自鹤山讲法,被人削去宝光,直至现在仍旧没有丝毫进展?” 面对这位无论资历还是境界都胜于自己的前辈,他言语中充斥讥讽,没有半点敬意:“让你们几个办事,怕是等其余三洲都把香火分食完了,大南洲还安平祥和,一片盛世模样。” “天生的陪衬!” “金蟾!” 几位菩萨终于忍不住低斥出声。 反倒是近乎被指着鼻子叫骂的七宝菩萨脸色平静,沉吟许久后,慢悠悠竖起了手掌:“你说的对,本尊确实有愧教中嘱咐,接下来如何行事,皆听你安排便是。” 他确实是有些乏了。 而且金蟾说得也有道理,这大劫已经远非当初模样,就看现在的局势,似对方这般佛祖弟子才是真正的应劫之人,至于自己这些……不过陪衬罢了,不如早些把事做好,回南须弥中安心修行。 闻言,金蟾自得的看向这头躁动的龙蜥,淡然道:“南皇牵扯住了神朝的视线,我等便从另一方向攻去。” “七日时间,我要连破九府,留三成活口,大事可成。” 事涉不知多少生灵性命,但在他口中,却只是简单的几个数字罢了。 “……” 几位菩萨沉默良久,并未出言反驳。 就像金蟾所言,大南洲的进度,相较于其他三洲确实太过迟缓了,再这么下去,等三仙教的人腾出手来,这一亩三分地,到时候可未必还是南须弥说了算。 “当然,在动手之前……” 金蟾菩萨缓缓朝前方迈出步伐,突然朝着空荡的天际轰出一拳。 哪怕没有显化出法相,但依旧有浑厚的金河冲天而起,浩荡咆哮着席卷了苍穹。 “还需先料理了这群阴险小人。” 他抬头朝出拳处看去,满眼嘲弄的盯着那两道被迫遁出敛形阵法的身影:“想跟在佛爷后面捡便宜,你们三仙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两人仓促避开金河,迅速稳住了身形。 正是三仙教的玉池老祖和申山老祖。 “呵,上次见你,还是个大品罗汉,没成想如今也当上了菩萨。” 玉池老祖挥了挥宽袖,佯装戏谑之态,但眼底却是掠过深深的忌惮。 数遍南须弥中,金蟾之名还要胜过不少菩萨。 毕竟对方师承未来世尊,放在三仙教内,那就是三清教主座下真传的地位,这个位置向来是给那些大自在之辈准备的,唯有此人,身怀佛心,方才从沙弥开始就被钦点了下来。 对方修的乃是未来佛手握的两条大道之一。 这金蟾之路,刚刚跻身三品,便是彰显出了其中玄妙,自己两人修为分明胜过对方许多,却被一拳逼得显出了身形。 若真让其得了大自在,怕是帝君与真佛之下,再无人能治住对方。 “恭喜金蟾道友修为大进,不过你这话倒是有些难听。” 申山老祖双眼微眯:“都是两教中人,老祖我也常去南须弥中听前辈讲法,咱们好歹也算半个同门,说什么捡便宜,未免也太小觑我等了,不过是察觉到此地有异象,故而前来一看罢了。” “若引得诸位不悦,我们转身离去就是。” 北洲的意思是等此地大乱以后,再从南须弥手底下分一杯羹。 可南洲迟迟没有情况发生。 在初步掌握了那法器的用处后,申山老祖便是有些着急起来,这才联系了玉池老祖一起来神朝瞧瞧。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与其去盯那群妖魔,不如跟着这群和尚,反正有法器傍身,单打独斗起来占尽优势,也不怕夺不过他们。 却没想到这群和尚居然突兀的汇聚到了一起,还将自己两人给找了出来。 为今之计,还是先抽身为妙。 “告辞。” 申山老祖给玉池老祖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身便欲祭出祥云远遁。 就在这时,却见金蟾菩萨面露狞笑,轻轻挥了一下袖袍。 下一刻,七宝菩萨发出一声叹息,双掌合拢,身后的七轮宝光倏然掠了出去,将两人团团围住。 “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申山老祖眼皮微跳,重新朝地上看来,强颜欢笑道:“难道还要留下我俩?” “本尊没打算留你。” 金蟾菩萨扬起嘴角,缓缓抬起了双掌:“本尊打算杀你。” 此言一出,申山老祖的脸色已经是彻底沉了下来。 哪怕是收到了北洲的旨意后,他心中所想的也是如何争夺香火,从没想过要下死手。 “金蟾尊者说笑了,三仙教与菩提教间向来交好……” “本尊连正神都宰了,何况区区你们两位连教主讲法都没个位置的破落门众。” 当金蟾这轻蔑话音传出的瞬间。 沉默多时的玉池老祖再不抱任何侥幸,手掌挥动间,一道法诀已经掐在了指尖,冷笑道:“说得好像尔等真能留住老祖似的。” 人数虽然占劣,对方还有七宝菩萨这六六之数的强者坐镇,但别忘了,北洲赐下的法器也不是吃素的。 想赢或许无望,毕竟这些和尚的底蕴也不少,但只求脱身应该不难。 “动手。” 金蟾菩萨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立在原地,下一刻,万丈霞光当中,一尊盘膝坐于蟾蜍之上的雄伟法相倏然显现于天地之间。 在其面前,那头躁动的龙蜥都是显得渺小了许多。 “我看整个南须弥中,怕是没有谁能比你这位真佛弟子更狂的了!” 对方已经显出法身,再谈下去也没了意义。 申山老祖怒斥一声,同样掐动法诀,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 听闻此言,剩下几位菩萨却是面露古怪,明显是不太认同。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道身影。 只可惜金蟾明显看不惯这人,又涉及到劫数之争,故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刻意忽略了对方,有种带着其他菩萨孤立那位的意思。 否则今日倒是可以让这两位三仙教老祖开开眼界。 很快,几位菩萨收起心思,同样准备祭出法相。 然而就在这霞光骤起,映照山川之时,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却是清晰的落入了众人的耳畔。 山林间。 身材颀长的青年缓步而行,枯叶被长靴碾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他身着一袭崭新的墨衫,就这么安静的走至场间,然后垂手站定。 “降龙伏虎菩萨?” 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显然是让两位三仙教老祖有些发懵,而在听到那无相菩萨的喊声后,玉池老祖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先不说对方又添一员三品强者。 就这位,还不是那寂寂无名之辈。 她曾在北流河外见过对方一次,此人当时同样只是个大品罗汉,一战斩杀三仙教诸多天骄而闻名南洲。 没成想再见之时,对方竟然和金蟾一样,境界同样有了飞跃。 似这般杀伐凶戾的人物,一旦拥有了强悍实力,绝非普通同境可以比拟的。 这下棘手了! 金蟾菩萨本能蹙眉,颇觉晦气道:“你怎么来了?” 他费心费力谋算一切,待到这摘取果子的时候,对方却能死皮赖脸的跟上来,还真是块狗皮膏药。 “罢了罢了。” 金蟾冷哼一声,身为真佛弟子,可以性格乖张暴戾,但绝不能表现出一副容不下同门的小气劲,否则落到师尊耳中,怕是少不了责罚自己。 “既是一道的,来都来了,便算你一份功绩。” 听闻此言,两位老祖缓缓靠拢,一人看前,一人观后,都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沈仪却并未露出什么感激喜色,仅是垂眸盯着鞋尖,淡淡道:“谁跟你是一道的。” “……” 闻言,其余几位菩萨略微一怔,有些困惑的看了过去。 三仙教两位老祖则是愣在天际,莫非事情还有转机?这位降龙伏虎菩萨看上去和金蟾并不对付,难道是来帮衬自己等人的? 金蟾更是被气笑了:“你什么意思?给脸不要脸?” 他已经大度做出了让步,若是此獠不知好歹,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啧。” 沈仪伸手整理着墨衫,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在面对着一群难以沟通的蠢物。 “这劫数是做什么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应该是要选出所谓的仙帝。” 他话音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了面前的数道身影,唇角多了一抹嘲弄的笑意:“仙帝,需要很多个吗?” 话音未落。 在那双清澈黑眸的注视下,近乎所有人都是感觉到了一抹毛骨悚然的寒意。 身为天地共主的仙帝,当然是只需要一个的。 (本章完) 第741章 尽灭菩萨,仙尊逃窜 第741章 尽灭菩萨,仙尊逃窜 说实在的,玉池老祖今日所受的震撼已经够多了。 先是隐于天际时,听见了金蟾的谋划。 她当时便忍不住蹙了蹙眉尖,心绪泛起波澜,这才被对方瞧出了端倪。 虽然早就知晓菩提教与妖魔勾连,但毕竟不需要三仙教的人去做这事情,再加上有所谓的大劫做借口…… 大劫不可违。 众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心里糊弄一番,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菩提教却是连这层窗户纸都给捅了,打算亲自下场对红尘苍生出手。 玉池老祖修道多年,到了这地步,确实也诓骗不了道心,拿什么应劫而来为自己开脱,一时间还是有些不忍。 但紧跟着,她便是听闻了这群和尚对正神出手的事情,而后更是要连自己这群三教同门也要一并打杀了。 莫非是身处南洲,离教主太远了。 以至于自己等人压根还没有真正看清这劫数的演变,仍旧在以做戏的心态面对此事? 直到现在,玉池老祖已是满眼惊诧。 不止是三教内斗,就连那师出一脉的同门,为了争夺这大劫气运,竟然也要自相残杀?! 更为夸张的是,这位刚刚现身的降龙伏虎菩萨,其言语中的意思……好像完全没将自己这群仙尊菩萨当人看啊。 “放肆!” 金蟾菩萨脸皮抽搐几下,自从这小子被千臂菩萨引入教中,又负责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护经之事,在北流河外一战成名以后,教内便是风言四起,大抵便是些两虎相斗,孰优孰劣的聒噪之声。 他虽知晓不可受旁人影响,否则容易被人利用的道理,但也绝不允许南须弥中有人挑战自己的位置。 众人皆知,他金蟾乃是未来世尊的弟子。 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晓,这位未来佛手握两道传承,其中那一直无人得授的金蝉为上品,而金蟾则是下品。 宛如凡间皇朝,太子之位尚且空缺,怎能让人不浮想联翩。 此刻沈仪的话语,无疑是狠狠的触动了他的心弦。 原来不是自己善妒。 这半路出家的野修士,是真的胆大包天到了要与自己夺位的地步! “刚愎自用,狂妄跋扈!敢毁我南须弥大计,给我拿下他,押送给净世菩萨处置!” “这次,非要摘了你的果位!” 短短两句话,金蟾便是将大义扣在了沈仪的头上。 其余菩萨虽知此乃两人间的教争,稍作迟疑后,哪怕是修为最高的七宝菩萨,也是选择站在了金蟾的这边。 论教中背景,降龙根基太浅,论行事作风,他不仅没有比金蟾好到哪里去,还显得更加恶劣。 更何况已经让三仙教的人知道了那么多事情,绝不能放那两人离开,在这种情况下,又怎能允许降龙出来捣乱。 “还请束手就擒,让净世菩萨定夺。” 七宝菩萨略微俯身,朝着远处的青年行了一礼,随即围困两位老祖的七轮宝光,径直将对方也给笼罩了进去。 于此同时,轰鸣声中,剩下的几位菩萨尽数显化出了法相。 伟岸而庄严的金身头顶苍天,脚踏山河,单手持礼,缓缓朝着下方俯瞰而来,鎏金般的眼眸中不带任何生灵的情绪,唯有浓郁的森严。 低沉的佛音荡散开来,它们身上的霞光渐渐糅合起来,化作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几尊金身同时探出了另一只手掌,齐齐朝着那道身影覆去。 宛如连绵无垠的山岳自天幕坠下,遮蔽了一切视野,让大地陷入昏暗。 菩提教与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三仙教不同,从行者开始,直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菩萨,都擅长玄奥的配合手段,随着人数的增多,实力也是成倍的增长。 “嘶!” 两位老祖看着这铺天盖地的巨大手掌袭来,想也不想便是心有余悸的暴掠了出去。 若非那降龙伏虎菩萨的突然出现,此刻面对这捉拿手段的可就是自己等人了。 这群和尚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法诀和百艺,但论单纯的降妖镇魔,他们可是一把好手。 等来到霞光的边缘,两人身形被迫凝滞了下来。 哪怕他们不是这群菩萨主要的目标,一时半会儿间,同样也是破不开这禁制的。 “……” 玉池老祖咬咬牙,扭头回望过去:“若你没意见,我们三人联手对付他们,胜算至少八成!” 连自己两个都感到如此棘手,又何况是那被金色巨掌包裹的青年。 若是被这群菩萨逐一击破,到时候即便有法宝护身,恐怕逃生的希望也是有些渺茫。 然而就是这一眼,便让玉池老祖短暂的怔在了天际。 只见那数只不留丝毫挪移余地的巨掌,居然诡异的悬在了半空中,身处其间的青年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仅是身上洋溢出了同样的霞光。 七宝菩萨察觉出了不对劲,刚想出言提醒,可惜为时已晚。 只见沈仪轻轻挥袖。 下一刻,他浑身霞光倏然迸发开来,携着无边威势,将半空中的巨掌尽数掀开,几尊庄严高耸犹如巍峨高山的金身,竟是全都被震退出去,连那凝实的金身都是荡漾起来,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紧跟着,沈仪五指微攥。 轰!轰!轰! 连续的巨大轰鸣声近乎让人失聪,地震山摇间,几位猝不及防的菩萨,还来不及消化掉刚刚那霞光的余威,便是本能的惊骇朝着四周看去。 每一道轰鸣,都是一件庞大到不输金身的法器落地。 裹挟着金赤焰浪的巨剑,携着滔滔汪洋的宝铃,浑身散发浑厚气息的降魔杵,还有那卷起狂风的盘龙锏。 它们悍然坠下,镇压四方。 于此同时,漫天的霞光终于汇聚成了隐约的人形轮廓,它的体态远胜先前的诸多金身法相,遮蔽了青天,自白云间俯瞰着人世。 一轮光圈自它身后升起,缓缓悬于天幕当中,与那四件法器交相辉映,自成一方天地! “嗬!” 玉池老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瞳孔微微颤抖。 那青年并未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对方不仅无需联手,更是将自己两人也笼罩在了这方天地当中。 若是算上那头妖尊,此人竟是打算以一敌七! 但感受到这方天地的坚固程度后,玉池老祖确实丝毫不觉得沈仪狂妄……相较于这方天地,先前几位菩萨联手施展的霞光屏障,脆弱的宛如一张薄纸。 “你……” 金蟾菩萨终于回过神来,刚刚开口,便是发觉了自己嗓音的沙哑与颤抖,口干舌燥犹如火烧一般。 他虽是在场众人中资历最浅的一辈。 但由于身份尊贵,眼力同样不俗。 仅一眼,便是看出了这手段有多么高深玄奥。 怎么可能?!自己跻身菩萨之时,对方仍在与那群四品修士打闹,甚至最后还弄丢了大经,短短时日内,为何能走到这般程度。 师承何人,又修的哪样法门? 难不成世间还有人能强的过自己的师尊不成。 “莫要……莫要慌乱。” 金蟾强行稳住心绪,出言安慰道:“我等合力,先破开这禁制再说,他这般行径,南须弥容不得他,自有人出手降服!” 都是大教菩萨,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手段。 “……” 七宝菩萨看着不远处的青年,缓缓叹了口气:“你们破阵,老僧来拦住他。” 先前论了背景,论了心性。 却忘记了考虑最重要的东西。 谁人能想到,对方能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身为南须弥中资历最老的一批菩萨,此时此刻,也唯有他能阻拦此人片刻了。 “犹记的你当初站在老僧面前时,与现在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七宝菩萨看着青年步步走来,眼中掠过些许感慨:“若是当初知晓你是这般骄纵,老僧在鹤山时,就该一掌打死你的。” 他能理解争夺气运需干脆果断,对方也确实有问鼎的资质与实力,但如今南洲都未破开,便着急忙慌的开始内斗,未免有些太过了。 “只希望现在也不迟。” 这老僧再次合上了双掌,天上的七轮宝光如珠串一般掠来,悄然悬在了两人周围。 他不需要胜过此獠,只要能撑到破开这禁锢。 就凭对方在这种情况下,欲要斩杀未来佛的弟子,大自在净世菩萨哪怕不取其性命,至少也会摘了他的道果,将其逐出南须弥。 闻言,沈仪揉了揉手腕,轻声道:“多谢菩萨授法。”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七宝菩萨倏然抬起了头,满眼难以置信。 要知道,对方当初在七圣泽所说的,前往鹤山,乃是受千臂菩萨的指示,按照道理,在那个时候,这人已经和千臂菩萨搭上了关系,区区一式金莲法,又何须自己来授。 除非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若是那样,几年前还在修习金莲法的对方,如今为何能挥手镇住这么多的三品强者。 太多的困惑让七宝菩萨一时间有些出神,但最让他不能理解的,还是沈仪凭什么敢吐露真言,难道就不怕自己告知南须弥? 下一刻,那悍然挥来的拳峰,便是替七宝菩萨解了惑。 他瞳孔紧缩如针尖,连呼吸都陷入停滞,根本来不及说话,整个人下意识朝身后掠去。 咔嚓!咔嚓! 在那骨节分明的拳头轰出的刹那,七轮宝光连一个呼吸都没撑到,便是尽数崩碎开来。 下一刻,拳头悄无声息的印在了这老僧的心口。 他脸上的表情定格,身躯却是如流沙般开始散去,直至化作了金光点点,彻底消散于人间。 “嗬……” 正在竭力轰砸着霞光的金蟾,眼睁睁的看着七宝菩萨陨落,连带着整座法相都是滞在了原地。 他双目圆瞪,眉眼间涌现惊惧,连唇皮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仅仅一拳,便是镇杀了一尊六六变化的菩萨。 紧跟着,他整个人猛地一震。 只因为那道墨衫身影,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我……我不与你争了!” “我马上就回南须弥,劫数未止,终生不下山,或者我……我也可以辅佐尊者……” 金蟾大脑一片混乱,连自己都不清楚口中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怔怔看着那张白皙平静的脸庞,随即被一记鞭腿狠狠的砸在了肩上。 轰! 金蟾法相径直溃散,整个身影倒掠出去,撞在了那头巨大的龙蜥身上。 汹涌的金河吞没了两者,片刻间便是没了生息。 另一侧。 玉池老祖面如死灰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拍在储物法宝上的手掌疯狂战栗起来。 她从未想过,同境之间竟会出现这般如屠猪狗般一面倒的局面。 就在这时,她浑身一寒,因为远处的年轻人已经缓缓回望了过来。 “我劝你收起你们那些小玩意。” 沈仪认真摇头,缓缓抬起手掌,指尖有两道流光跳动。 待看清那损伤严重的九曜旗和火龙车后,玉池老祖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窒息,紧跟着,耳边响起的清澈嗓音,更是让她脸皮发麻。 “除非你也有一个替死送你入太虚之境的师父。” 在两件法器面前,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天梧老祖死了,神虚老祖死了……唯一逃得性命的,只有那太虚丹皇。 青年收回了目光,身形再次暴动。 每一次出手,都代表着一尊菩萨的陨落,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快!快啊!” 听着四周的哀嚎,玉池老祖哪怕身上毫发无损,心神间却是渐渐有了崩溃的趋势。 她终于忍不住朝着身旁发出低吼。 “老夫已经在拼命了!” 申山老祖手持北洲赐下的古铜大印,癫狂的朝着霞光挥砸而去。 终于,随着霞光间出现的一丝裂缝,他面露狂喜,拽着玉池老祖就是猛地朝外面掠去:“走!” 近乎同时。 沈仪也是解决掉了最后一尊菩萨。 他看着远遁的两人,并未追赶,只是天上那尊沉寂已久的法相,终于探出了手臂。 看似缓慢的动作,却是眨眼万里。 宽厚的巨掌顷刻间覆盖了两人的身躯,无尽的压迫感,让这两位老祖颇有一抹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之感。 玉池老祖眼露绝望,同样祭出了北洲赐予的十里红香缎,这红绫迎风暴涨,宛如云霞般缠住了那探来的金色巨臂,让其一时间挣脱不得。 两位老祖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在亲眼见证了方才的屠戮以后,两人完全不信仅凭一件法器能制住对方,不过是延缓了些许自己等人陨落的时间罢了。 果然,红绫很快便是抖动起来,显然是有些吃力。 眼看着那巨掌就要再次追来。 就在这时,一道遮天蔽日的靛青色身影却是自远处而来,仿佛逃命般的路过了此地,朝着蛮荒的方向掠去! 同样恐怖的威压席卷而过。 “南皇!” 玉池老祖心头一跳,只见那远处的青年轻轻蹙眉,显然是有些意外,相应的,天上的金色法相稍作迟疑,终于是放过了自己两人,朝着南皇远遁的方向看去。 “逃——” 玉池老祖终于看见了一丝生机。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南皇这幅模样,显然是破洲失败了。 如今龙蜥妖尊已死,想要再破南洲,这位降龙伏虎菩萨就不可能放任南皇离去,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念及此处,玉池老祖连看都不敢再看那十里红香缎一眼,径直舍了法器,带上申山老祖,头也不回的夺路而逃。 (本章完) 第742章 穷则独善其身 第742章 穷则独善其身 “哈赤——” 申山老祖自云海中坠下,身为一尊大罗仙,此刻却如同凡夫俗子似的大口喘着粗气,相较于力竭,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被吓得。 在大南洲修道这么多年,对南须弥也算是了如指掌。 却不知道何时出了这么一尊凶神。 那些菩萨们被屠戮殆尽的一幕,直到现在还回荡在申山老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别说念及什么同门情谊了,在那年轻人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阵恶寒。 旁边的玉池老祖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绪,还是没忍住又朝后面看了一眼。 确定那袭墨衫并未追来,她用力攥了攥五指,却发现身躯早已酸软。 “都死了……” 玉池老祖收回目光,嗓音微颤。 “还活了一个。” 申山老祖咽了咽喉咙:“能从这位的手底下逃命,哪怕是有神虚老祖替死,那太虚丹皇也足矣自傲了。” 不错,方才的那四件法器落下后,这位大罗仙的心中便只剩下了绝望。 说得难听点,今日这条性命纯粹就是靠着北洲赐下的宝贝,再加上意外路过的南皇,这才堪堪捡了回来。 但凡少了一样,自己现在早就和那群菩萨一样灰飞烟灭了。 “现在怎么办?” 想到这里,申山老祖完全没了思绪,只能将眸光投向旁边的老妇。 “怎么办?” 玉池老祖咬咬牙,恨铁不成钢道:“莫非你觉得这大南洲还容得下你?” 两人无意间见闻了那么多事情,待到那降龙伏虎菩萨抽出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就是斩草除根。 一想到要再面对那袭墨衫,玉池老祖便有种胆寒之感,那种强盛到让人毫无反抗心思的压迫力,估计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更别提再和对方争夺什么香火了。 “你的意思是……逃去北洲?” 申山老祖怔了一下,脸上涌现出一抹不甘,显然是舍不得南洲这块大肥肉,但想想那位降龙伏虎菩萨,他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认命道:“偌大的南洲,就给他一个人吃尽了。” “那倒也未必。” 玉池老祖话锋一转,在面前老人疑惑的注视下,她双眸微眯:“朝廷……何时有了击退南皇的实力,就你我知晓的那几个老东西,便是加上皇气加持,可是那南皇的一合之敌?” “你的意思是,南洲还有强者?” 申山老祖蹙眉,他在大南洲留了这些年,可从未听过类似的存在。 “一尊堪比九九变化的强者,怎么可能出现的悄无声息,他修行总要吃喝,总要历练,再怎么也会留下些痕迹……除非是神朝派遣过来的。” “神朝现在可没有余力照顾一个风平浪静的大南洲。” 玉池老祖摇摇头:“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你看最近,无论是那降龙伏虎菩萨,还是金蟾,亦或者能从降龙手底下逃命的太虚丹皇,都是如雨后春笋般接连破境。” “别忘了,上次在北流河外,降龙和太虚还是四品修士。” “我曾听人言,每逢大劫,必有乱世应劫之人显现,当初还不信邪,毕竟这所谓的劫数,不就是你我几个老东西安排弟子谋划的,哪有那么多玄奥。” “但现在……我有些信了,这些年轻一辈,在短短时日内,就能把我等远远甩在后头,全然不讲道理。” 或许是劫后余生,玉池老祖的思绪竟是愈发清晰起来。 “莫非神朝也有类似的存在?”申山老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讶异道。 “有。” 玉池老祖笃定的点头:“我曾为那天冬徒儿布局,打算在松风府让其闻名南洲,后被旁人摘取了果子,那人唤作南阳,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以四品境界,斩杀了八位同境大妖,连带着数十太乙妖仙,无一活口。” “这些年轻人的经历简直悚人听闻,远非我们那一辈能比较的。” “若真有劫数气运,我等两教都出了这般惊世骇俗之辈,按理来说,神朝也该有能与之抗衡的人物。” “如果是他出手击退了南皇……那位降龙伏虎菩萨,或许会后悔今日的冲动,这南洲,还未必能破呢。” 玉池老祖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不过无论如何,这大劫都是属于他们的,我等想要插手,与找死无疑,还是快回北洲,保住这条老命要紧。” “怎么就成了这样……” 申山老祖立在原地,有些恍惚。 遥想不久前,自己等人还不愿亲自下场,只觉得安排几个弟子,便能稳坐高台,静等收获。 现在才过了多久,他们空有一身绝顶的修为境界,竟是沦落到了性命不保,并且被赶了出来,连参与资格都没有的地步。 原来这才是大劫真正的模样,绝非曾经想象的仅是一场大戏而已。 谁也逃不出去。 …… 葱郁山林外,白云高崖间。 沈仪安静的靠坐在光秃秃的崖壁上,闭眼假寐,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 在他左右两侧,一边是肉团状的小太岁缓缓蠕动着,另一边则是蚕虫迅速挥动着半透明的六翅。 “我主,您说咱们这忙里忙外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皇趴在对方脚边,自从变成了镇石以后,这位曾经的南洲第一妖皇,显然低调谦卑了许多。 除去妖魔本源的效用外,它生前经历的最后一次斗法,也是让其对这位看似安静内敛的年轻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若非要用个词来形容,南皇只能道一句恐怖。 以六六变化之境,对上自己这九九变化的大妖,居然能给它一种绝望的感觉。 对方所修的功法和掌握的法宝都在其次,主人本身丰富的斗法经验,以及那搏命成习惯的敏锐感知和果断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这样一个杀伐凶戾之辈,在跻身九九变化之极以后,反而故意放走了三仙教的修士,这才是最让南皇疑惑的。 “为什么?” 沈仪慵懒的撑开眼皮,沉吟片刻,自嘲一笑道:“当然是为了保命。” 修道不过十余载,他仍旧是当初那个普通人,做决定时的决绝果断,到做完事情的后怕,两者并不冲突。 斩杀南皇和一众妖尊,相当于断了南须弥的所有退路。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再也挑不出一头大妖来替两教冲锋陷阵,撕开大南洲的防线。 想要吞下南洲,只能等到其余三洲的事情结束以后,那边的妖魔再往南边蚕食过来……听起来好像只是等待一段时间罢了,对于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算不得什么。 但实际上,若真变成了那种情况,南须弥就会彻底丧失主动权,本来独占的肥肉,必须得分给三仙教一块。 如此严重的失误,那尊大自在净世菩萨必然会严查。 待到几个菩萨汇聚一堂,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问题出在谁的身上……答案就很明显了。 所以沈仪绝对不能容忍这一幕发生。 这群菩萨,必须得死在此地。 即便如此,麻烦也没有真正的解决,大自在净世菩萨仍然会查,只不过进展会稍稍缓慢一些。 而且在斩杀了金蟾这位未来佛弟子以后,自己的罪名还会更加严重。 只不过沈仪蚊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反正都是死罪了,再严重点也没关系。 能拉扯出一段转圜的时间才是最关键的。 “降龙伏虎菩萨这个身份暂时是不能用了。” 沈仪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哪怕自己长了八张嘴,演技再怎么好,也很难解释南洲没破,菩萨们却死完了的事情。 在这个情况下,三仙教的身份就必须保住,能在一个大教手底下留住自己性命的,只能是另一个大教。 这也是为何他大费周章放走那两个老祖的原因。 一个南洲的新晋弟子,去往北洲投靠三仙教,单凭一个人的说辞,很难让别人相信,更别提真正打入内部。 这种时候就需要人证。 需要借旁人的口,去讲清南洲发生了什么。 那两人在亲眼见证了这般杀戮后,必然会逃到心底最安全的地方寻求庇护。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沈某人的性命就算是暂且保住了,至于能保多久,就看什么时候被南须弥的人寻到,以及自己何时才能突破二品了。 只要突破二品,跻身大自在,便是不死不灭…… “我主,咱们现在动身去北洲?” 神虚老祖跟了沈仪更久,明显对局势看得更清楚些。 对方毁坏了南须弥大计,又杀了未来佛的弟子,莫说被大自在菩萨追杀,便是有真佛出手亲自将其镇压都不为过。 偌大的南洲,根本就没有主人的容身之地。 “先不急。” 沈仪缓缓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身躯,结束了这短暂的休息:“我打算先去一趟皇城。” 如无头苍蝇一般闯入别的地方,很容易出现问题。 在这之前,必要的了解是不可避免的,就如同当初送青花上天一样,最好能拥有一个消息渠道,能提前预见许多麻烦。 而论及对整个四洲的消息掌控,谁又比得过这红尘之主。 沈仪已经不对神朝的赏赐报什么希望了。 这三洲沦陷的破落户,如今是可以预见的穷酸,砸锅卖铁都未必能凑出符合自己功绩的皇气金丸。 但要是能看在这功绩的份上,给自己做个消息后勤,还是挺不错的。 除此之外…… 沈仪抿了抿唇。 在解决了大南洲的事情后,他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小斩妖人。 先前金蟾的话语,看似无情,却是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七日,灭九府,留三成活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个“三成”,以金蟾的性格,这自然不是他仁慈好心。 这个数,应该是两教能接受的极限。 若是不做限制,真把神朝百姓给杀个鸡犬不留,那谁来提供皇气,哪怕是大劫结束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去让黎民苍生休养生息,好歹也得给人留个种子。 换而言之,哪怕是最遭糕的情况,神朝遍地尸骨,生灵涂炭,至少也能留下三成。 沈仪并不是在称赞三教做事留有余地,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皇。 如今的所有事情,可以说都是从人皇创立仙部而始。 但现在看来,这个仙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其中最强者也就是大罗仙的层次,还是这个境界中最没希望的那批人,一旦入了二品,从此获得大自在,已经跳出了两界,谁会愿意替凡间朝廷卖命。 在仅仅掌控着一群前程无望大罗仙的情况下,人皇曾经喊出的那句要镇了仙庭的豪言壮语,就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起来。 只要那位曾经的中兴之主不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人皇另有目的。 斩妖司由一群三品强者把控,这个境界再加上斩妖令,就很令人玩味。 因为恰巧卡在一个抵挡不住三教,却又能把那些神佛仙尊拉下场的程度,不至于让三教仅凭一群年轻弟子就把事情给办成了。 那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 神佛仙尊下场,在成功攻破四洲,屠戮到一个极限以后,剩下的大概率就是内斗,争夺天底下的香火。 至于会拼杀到什么程度……沈仪根本无法做出预料。 所谓旁观者清,就如同当初的这些老祖一样,个个都觉得自己不会出事,可一旦亲身参与进去,或许徒弟死了,或许同门被打杀,待到全都杀红了眼,便是那些前程远大之辈,也未必不会冲冠一怒。 至于神朝,由于已经凄惨到了极致,受不得丝毫损伤,此刻反而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甚至得到两教的保护。 “嘶。” 念及此处,沈仪心中突然涌现出一抹寒意。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人皇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葬送七成苍生的准备。 光是这个念头,便让人深感其中冷酷。 只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目的是什么? 到底是多么充满诱惑的回报,才值得一位人皇,将自己的神州当做砝码压上去。 “……” 沈仪通常对那些不牵扯自己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但现在,他是真的很想再见一次人皇。 瞧瞧对方到底是不是个狂妄自大的疯子。 如果不是。 那他便要亲眼瞧瞧那个“目的”。 (本章完)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46章 出师不利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47章 如果我非要分一杯羹呢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48章 救世真仙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49章 谁陪你们做戏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50章 你与菩萨孰强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51章 胜负?生死!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52章 师兄罩你,但只罩一会儿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53章 东窗事发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54章 立太虚真君祠,插旗北洲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55章 我这水可深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56章 开元府之争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57章 老乡见老乡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58章 两眼泪汪汪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59章 局中者痴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60章 舒羽之死的后患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61章 执掌开元府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62章 回深山老林窝着?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63章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64章 你今天得死在这儿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65章 名存实亡的规矩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66章 拜师灵虚洞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67章 问道金仙之大法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68章 成大事,不拘小节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69章 谁能为北洲弟子出头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70章 狗急跳墙 第743章 道别南洲,逃亡之路 已至深夜。 琉璃府城中却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人群络绎不绝。 哪怕神朝百姓见多识广,远胜洪泽偏壤的生灵,但毕竟只是凡夫俗子。 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很难分辨妖魔的修为具体有多么高深,最直观粗暴的感受,便是体型的大小。 南皇的妖躯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让人觉得它只要落下来,整个琉璃府都会在顷刻间化作废墟。 故此,哪怕已经过了数日时间,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兴奋中。 这么大一头妖物,最后被汹涌天火化作的神剑贯穿了身躯。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这一幕带给人的震撼程度。 南阳之名,在口口相传间,已经被奉为了真正的神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立庙祭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相较于外面的聒噪喧闹,此刻的府衙大殿中却是沉寂的可怕。 三位镇南将军皆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浑身威严。 羊明礼无意识的翻阅着桌上的折子,目光涣散,显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他侧方,严澜庭坐在椅子上,呆滞俯身,探出双掌,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着老脸,就像个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哪里还有半点镇南将军的模样。 至于凤曦,则是靠坐着闭目养神,那张毫无表情的俏脸上,隐隐有了几分衰老的迹象。 “……” 巫山悄然走入殿内,将那些一口未动,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换了一遍。 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三位大人,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言相劝。 那天的妖祸仍旧回荡在脑海间。 但令这三位变成这般模样的,却并非是南皇的恐怖,毕竟三位镇南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与南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还不至于因此受挫。 真正的原因,乃是南皇当时喊出的那句“菩萨”。 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家的南阳将军为何能提前获得那么多消息,又为何能拥有一身睥睨南洲的修为。 因为他本就是菩提教中的人,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菩萨。 准确的说…… 应该是一位斩妖司差人,为了挽救南洲,冒着巨大风险投身入了大教。 至于是什么时候。 巫山咬了咬牙,想起了菩提教伏杀自己时,最后赶来的那尊菩萨。 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安然在神朝内醒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南阳大人就已经入了菩提教。 对方与南皇交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巫山虽然没有太多了解过这些大教,但仍然能想象出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叛徒”。 三位镇南将军忧心的正是此事。 若是南阳大人不能平安归来,恐怕这三位大人此生都难以释怀。 “唉。” 巫山转过身,缓步朝殿外走去。 阶梯上,叶岚手掌扶着腰间剑柄,整个人无神的盯着天幕,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若是我当时不离开神朝就好了。”巫山在其旁边站定,低声愧疚道。 “……” 叶岚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回眸,只是轻声道:“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 闻言,巫山怔了一下。 南阳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何曾跟旁人讲过半句。 就连南皇过来之前,对方还曾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说明就连自己与南皇间有仇的事情,南阳大人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最后斩杀南皇时,那句略带嚣张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替他巫山完成一个心愿。 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责怪自己。 念及此处,巫山感慨的抬眸,同样朝天际看去,就在这时,一抹流光掠过他的瞳孔。 这五大三粗的胖子浑身一颤,惊喜道:“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大殿中已经倏然掠出了三道身影,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流光落地,显出一道熟悉的墨衫身影。 叶岚已经迎了上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她亲身经历了对方从自己的属下,变成师弟,再到师叔,顶头上司,直到现在的老祖。 短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变了太多次。 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只是本能的呼吸急促,慢慢就略带了些哽咽,替众人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吗?” “……” 沈仪刚刚回来,便是被数道目光死死盯着。 他略有些不适的挑挑眉尖,自从离开洪泽以后,倒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过类似的感觉了。 想罢,沈仪点点头:“暂时还行。” 当听到青年这句话的刹那刹那,众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若是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南须弥,你……”严澜庭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菩提教的人又不是傻子,南洲久攻不下,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足够我离开南洲了。” 沈仪迈步朝殿内走去,南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众人什么,平白让人担心。 “……” 三位镇南将军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们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要知道,对方身为菩萨,一同出来办事的肯定也是其他的菩萨。 那些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大教尊者,居然被短短一句话就给囊括了进去,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要离开南洲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叶岚,毕竟她和沈仪相处的时间最久,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虽然早有预料,以自家沈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南洲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叶岚眼中仍旧是不由自主的涌现出几分不舍。 “先去皇都,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仪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毕竟就自己犯下的事情,南须弥至少也得出动大自在菩萨前来探查,而叶岚和智空大师这些对整个过程知之甚多的人,绝对是南须弥首先要寻的目标。 而她们又不像镇南将军那样,拥有一身修为和斩妖令相护,必要时还能调动皇气。 真被抓住了,恐怕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沈仪都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南洲。 “顺便给山里传讯,让他们自行迁徙,最好是全都先隐遁起来,不要再参与任何事情。” 面对青年这略显霸道的话语,叶岚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面露欣喜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看着叶岚转身快步离开。 凤曦这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从沈仪这试图抹去一切痕迹的举动来看,情况或许没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乐观。 “南洲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诸位不必多虑,安心镇守即可。” 沈仪看向美妇,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论实力如何,就凭这三位大罗仙,在面对南皇时,第一反应是将其托起来,而非转身逃命,就已经值得自己尊重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可不是南洲……”凤曦苦笑一声,那些下山的菩萨,现世的大妖,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整个二十七府,已经很久都没有遭过妖祸了。 相较于其他三洲,如今的大南洲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她摇头感慨道:“看在当过短暂同僚的份上,便让我再送你一程吧,到了皇城,也替你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不亲眼看着对方安全离开,自己和那两个老头估计是安不了心的。 “那就谢过前辈了。” 沈仪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会在二十七府留下一批镇石,这几位镇南将军又刚刚受了重伤,也确实没必要强迫对方留在南洲。 “等等!老夫还有个问题。” 羊明礼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在菩提教的尊号是什么?” “……” 沈仪看了过去,大概知道对方是在纠结着什么,无奈一笑:“降龙伏虎。” “嘶——” 听见这四个字,羊明礼咬了咬牙,从袖间抽出一卷书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一直就觉得近日的事情充满了古怪,自己多年的经验,却能精准的在每件大事上全都判断失误,让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羊明礼翻开书册第一页,颤颤巍巍指着最上方的三个名字。 “降龙伏虎大明王是你,南阳将军是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虚丹皇应该也是你吧!” 太虚丹皇出自神虚山,乃是不世出的天骄。 众所周知,叶岚和沈仪也早就加入了神虚山,对方刚才下令时的口吻,分明就是一脉之主的姿态。 这么年轻的英才,自然不可能是神虚老祖那位虫妖,那对方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老夫让斩妖司查探的天骄,前三个全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里,羊明礼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看着这老头激动的模样,沈仪又瞥了眼那册子后面的名字:“差不多吧。”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同情这位羊大人的。 毕竟羊明礼是第一个将自己的身份扒出来大半的人,从他突然问起菩萨尊号就能看出,哪怕自己不承认,对方应该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样一个有脑子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接连在判断上受挫……对其自信心无疑是严重的打击。 “看到了吗,不是老夫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应,羊明礼吹胡子瞪眼的看向了旁边的严澜庭。 “……” 严澜庭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再看向沈仪时,只觉得更为恐怖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两大绝世天骄分别力斩两教八位年轻一辈强者。 在那北流河外,对方仅凭一己之力就给那天梧玄乌在内的十六人给宰了,顺便还戏耍了一番在旁观望的三品强者。 当然,被一起蒙骗过去的,还有自己这三个老东西。 真信了那两人战到力竭,南阳渔翁得利的鬼话。 “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 凤曦白了一眼羊明礼,若是当初玉池猿妖的那件事情,不是严澜庭出来力保,而是真如姓羊的那般打算,惩戒了南阳……那现在的二十七府,恐怕早就生灵涂炭了。 “……” 沈仪安静看着几人斗嘴,突然有种梦回大乾的感觉。 当初的陈乾坤老爷子,在青州妖祸解决以后,也是突然就变成了这幅老顽童的模样。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莫名的放松。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待到什么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倒是可以抽空回青州去看看。 “诸位,告辞。”沈仪缓缓拱手。 方才还聒噪不止的几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老头沉默不语,最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同样拱手还礼,轻声道:“万幸有你……告辞。” 南洲的麻烦并未解决,只是从二十七府的黎民苍生身上,落到了对方一人身上。 自己等人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南阳照看好他舍命换来的这片安宁祥和。 …… 数日后。 一辆火龙宝车自琉璃府腾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北边掠去,汹涌燃烧的龙魂发出高昂长吟,眨眼万里,径直离开了南洲。 车内仅有寥寥数人。 凤曦准备好了奏折,详细记载了南洲发生的一切事情,上面有三位镇南将军的印章。 这是南洲唯一能为沈仪准备的东西。 靠着这封奏折,对方应该能向人皇换取任何想要的赏赐。 叶岚和智空和尚被带了上来,分别坐在沈仪左右,神虚山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千风道人应该会带着八大主峰,以及其余数百外峰的弟子,在南须弥反应过来之前,尽数撤离南洲。 除去南阳之名,沈仪没有在大南洲留下任何痕迹。 他闭眼假寐,感受着身下的火龙车。 法器是好法器,可惜就是离开神朝以后,就不能轻易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车身骤止,沈仪睁开眼眸,看向了前方隐隐约约的皇城轮廓。 (本章完) 第771章 谁是北洲第一 第744章 人皇家也没有余粮 皇城,仙部。 身为直隶于人皇管辖的衙门,八司执天下行云布雨之责,斩妖司更是坐镇四洲,掌生杀大权,麾下不计其数的强者高手,可谓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存在,却是窝在这偌大城池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让人很难想象,在衙门更深的阴暗处,那小小的书房里,坐着的清瘦中年,便是仙部之首林书涯。 “……” 凤曦在对方的示意下,在桌前坐定,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来了吗?他们呢?” 林书涯抬了抬眼眸,轻轻叹口气,伸手接过那封奏折,随意将其翻开。 当初发出去的那封密函,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这些为神朝征战多年,尽职尽责的老将,不应该因为某人的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在外面。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羊将军和严将军仍在南洲镇守,并未一起过来。”凤曦轻声回应了一句。 “……” 闻言,林书涯沉默一瞬,缓缓蹙起了眉尖,不再多言,而是将眸光投向了手中的奏折。 当那些齐整的小字映入眼帘,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与其说这封信是对南洲情况的汇报,不如说,这更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功绩总结,几乎每隔两行,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一次。 有玉池大妖祸害三府之地。 仙家为收集皇气,派弟子携法宝扰乱苍生。 修行门派尽数撤离神州,取走正神留下的镇物,放任锁妖塔崩塌。 菩提教截杀南洲封号将军。 八位四品妖魔率众妖侵袭松风府。 以南皇为首的大妖,携数位三品妖尊,联手欲破南洲。 一桩桩事迹,越到后面越令人触目心惊。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些事情后面,都缀着一句相同的话语。 被南阳将军斩之! 光是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那一股森寒的肃杀之气。 整个书房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当这声音也停止的刹那,屋内安静的一片死寂。 “……” 林书涯认真看完了整本奏折,得出了一个让他呼吸凝滞的答案。 大南洲,竟然守住了! 凤曦也并非撤离归来,单纯就是过来回禀的。 而这一切的原因,皆在那唤作南阳将军的人身上。 不错,正是那个先前让他心中不悦,传信打算让这几位镇南将军放弃对方的南阳。 “此事当真?” 林书涯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小心翼翼合上。 哪怕以他的身份,此刻也是感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发烫,自己执掌仙部,竟然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 “一字不假。” 凤曦缓缓站起了身子:“还请林大人尽快禀告陛下,宣见南阳将军。” “这是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林书涯抿了抿唇,眼底涌现光彩,在如今这生灵涂炭的世道,竟然还能传来这样的一个大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说罢,他顺手打算将那奏折收起:“我会尽快将此物呈给陛下。” 就在这时,凤曦却是伸手按住了那封奏折,平静道:“这就不劳林大人了,凤曦还是想自行呈给陛下。” “……” 林书涯怔了一瞬,对方这举动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 他嘴角抽搐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淡淡道:“我能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凤曦看向面前这清瘦中年,沉吟片刻:“南洲需要的援助,朝廷若无余力,可以不给,我等也能体谅,但南阳将军应有的赏赐,敢问仙部发到哪里去了?” “陛下并没有定下赏赐。”林书涯摇摇头。 凤曦身任镇南将军多年,哪里会被这等话语给糊弄过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以前的每一笔赏赐,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 若是如此,还要你这个仙部之首来做什么? “呼。” 面对这尖锐的质问,林书涯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同样平静的看了过去:“朝廷能动用的皇气并不富裕,同样的一笔皇气,放到其余地方,能救下数不清的百姓。” “你们未经通报,私自斩了菩提教和三仙教的菩萨仙尊,扩大了事态,让人看不见南洲的希望。” “我不能让其余的百姓,去承担你们任性的代价。” “当然,如今能守住南洲,是我未曾料到的。” “但即便重新来一次,这笔皇气我也不会调到南洲去。” “……” 凤曦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固执的脸庞,脑海中却是忽然掠过了那道身处于南皇头顶之上的身影,对方满口猩红,近乎力竭。 那并不是一场稳胜的斗法。 任何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害死南阳,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丝底蕴上的提升,对其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那个加入斩妖司不久的年轻人在为了神朝拼命搏杀的时候。 这位身处皇城间的林大人,却是轻描淡写的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那大义凛然的话语,凤曦却只觉得心间发凉。 私自扩大事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吃撑了去得罪三仙教和菩提教! 人家当个高高在上的降龙伏虎菩萨,只等着分吃你这神朝的皇气,不知道有多安逸。 “呵。” 她摇摇头,没了继续辩驳的兴趣,只是用力抽走了那封奏折,转身朝着书房外离去。 林书涯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远走的背影,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许久后,他无奈一笑,用力攥了攥五指。 …… 深夜,皇城最深处的庭院外。 凤曦带着沈仪在原地等候,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宣见你,估计是陛下刚刚醒酒。” 说起这个,连她都有些嗔恼。 真的,多亏是修士们寿元悠长,几乎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斩妖司,那个时候,人皇还是一位中兴之主,众人也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岁月里的人皇有多么勤勉。 若非有这名声支撑着,就现在那老酒鬼的模样,估计诸多斩妖司强者早就四散而走了。 “无妨。” 沈仪摇摇头,自己虽然急着逃命,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何况神朝皇城虽比不得那些真佛的须弥山,但也算是天底下数得上的安全地方了。 “两位大人,这边请。” 很快,便有婢女持着灯笼出来,引着两人朝庭院酒池而去。 沈仪安静而行,相较于上次过来,由于现在心中有了诸多猜测,再看向四周时,倒也有了不同的感触。 待到浓郁的酒香入鼻,沈仪缓缓站定,终于又看见了靠在酒池边缘的背影。 旁边摊开放着的,乃是凤曦刚刚让人送进去的奏折,显然对方已经看过了。 周围并无满朝文武,甚至连上次在场的林书涯也未现身,除去退走的婢女外,整个酒池边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全然没有对待神朝大功臣的态度。 “你先出去吧,朕想要跟这位南阳将军单独聊聊。” 那酒池中的男人挥挥手,径直把凤曦也给赶了出去。 “……” 沈仪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幕未免也太草率了,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凤曦投来一个眼神,安抚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转身离开了酒池别院。 “过来,坐。” 人皇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卵石。 换作旁人,免不得要推诿一下,毕竟哪有这么诡异的君臣会面……就算是赐座,好歹让人拎把椅子过来。 然而沈仪虽经历过一个这样的人间皇朝,却也从未真正深入接触过,更别提去了解什么规矩。 既然对方发话,他沉默一瞬,便是径直走到人皇身侧席地而坐。 “折子我看过了。” 人皇淡淡出声,终于是扭过头来,酡红的脸庞略显苍老,让人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神情有些复杂,并无太多喜色,随后更是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你说……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屠戮,他们以后是不是还会相信那些大教修士?” 仅一句话,便是让沈仪眼中涌现出了森寒。 他此次入皇城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未曾想过,这个结果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有些突兀的程度。 单凭这句话,就证明人皇早就对现在的神朝惨状有了预料,甚至还有亲自出手推动的可能。 “咱俩算是第二回见面,今夜就是随便聊聊,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男人摆了摆手,咧嘴大笑起来。 沈仪瞬间便被对方门牙上的豁口吸引了视线:“……” 人皇趁机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捡起那本奏折,随意拍了拍:“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在让我有些头疼,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不知道。” 从凤曦离开后,人皇便省去了“朕”的这个自称,恰巧沈仪也不太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语气也是略显生硬起来。 “按理来说,是该升官加爵的,不过几位护国将军都非修士,全靠着皇气加持,才有了那堪比二品的修为。” 男人抠了抠脑袋:“他们皆是凡人,寿有定数,我才放心把这些皇气交给他们,但你不同,瞧你这趋势,长生不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况且这些皇气也是有数的,给了你,就得让他们让个位置出来,啧。”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脑门:“这样吧,我封你为一品神朝大将军……不给皇气,怎么样?” “……” 沈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所谓的人皇,压根就没有谈正事的意思,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重新站起了身子。 “诶!” 见状,人皇终于收起了笑容,咂咂嘴,唤住沈仪的同时,浑浊眼眸渐渐清醒了许多。 他重新举起奏折,叹气道:“你看你,总是这么急……不聊这些,咱们聊什么?聊你这诡异的履历?” 人皇伸出食指,在纸页上依次划过:“上面虽然没提,但你看这里,菩提教伏杀封号巫山的将军,上面一共就提了一位四品行者,一头四品狼妖,这哪里像是那群和尚的行事作风,这四品狼妖替菩提教做事,它投诚的那位菩萨呢?” “你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再看这里,护经之事,斩十六位四品大教天骄……那群菩萨仙尊,就这样看着你把人给宰了?你分明用的就不是神朝的身份嘛。” “对了对了,还有这里。” 人皇又朝前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去:“白云洞被仙庭赐马,仙官降临,你查出白云洞祸害人命,将之灭门,仙官呢?看着你杀完,直接回去了?” “很明显嘛,你不止是我神朝的镇南将军。” 人皇放下折子,随意的摊了摊手:“在这种情况下,我敢赏你吗?” “……” 沈仪挑眉,重新坐了回来。 一个脑子如此清楚的男人,方才符合那中兴之主的称谓。 那么,对方为何要置天地苍生于不顾,乃至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 看见沈仪的举动,人皇突然笑了笑:“我当然敢,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救了南洲,只要心向苍生,我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满脸无奈:“问题是我赏不起啊,皇气我有,但不能给你。” 人皇指向池中的巨大石柱:“这些玩意儿,我有大用,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捞酒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沈仪随着对方手指看去,刹那间,方才还平静的酒池却是突然变了模样。 他好像把眼睛紧贴在了赤阳之上,浓郁到近乎刺瞎瞳孔的金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仅是一瞬,便让沈仪心神震荡,连带着道果和果位都是齐齐震颤欲裂。 所幸也只有一瞬,先前的一切就似那水中幻月般迅速褪去。 沈仪浑身僵硬的坐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皇气!超出了自己认知的海量皇气。 他倏然朝人皇看去。 只见对方张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嗬嗬发笑,就像稚童在向同伴炫耀最珍贵的玩具。 但那双眼眸当中,却是饱含深意。 他拿这些东西……有大用! 故此,丝毫都不能分润出来。 “说来说去,就是要赖账呗。”沈仪调整好心绪,翻了个白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两人分明是第二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人间共主,但在这人悄无声息的引导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疏离感。 “商量商量,拿别的来抵嘛。”男人搓了搓手掌,叹口气:“人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章完) 第772章 灵虚洞的反攻 第745章 神朝的三条路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个问题。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个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说,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个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问题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说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个投靠法,说个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没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说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这头虫妖本身也没去过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个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时间,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个都不选。 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个问题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这年轻人打心底里是抵触自己那个想法的。 眼前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还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个。”听到这里,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说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还有一个是?”沈仪看了过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还有一个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这就是为何我说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个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这是被人打掉的吧,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这位人皇。 “我想想……你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过你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个懒腰,溅起酒水点点:“这点消息,还抵不了你的功绩,说吧,除了皇气,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过去,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条路子。 这种情况下,别说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个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个酒盏,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这池子里捞的。” “……” 沈仪接过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还是添了几句:“我手里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还望你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没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选择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条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说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过。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个人皇,是否还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还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过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们上次在酒池见过。” 说罢,他伸手递过来一枚玉简:“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过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说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里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们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没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过了马车。 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在如今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里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里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过来,尽量抽个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本章完) 第773章 你是灵虚洞大弟子,那沈某是谁 天地轰鸣。 一头青花凤妖悬在镇宁府边缘,轻轻拍打着双翅,它身下的百姓几乎全都肝胆俱裂的瘫倒在地,然而它现在的情况,比之这群难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方那汹涌扩散开来的黑云,其间溢散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显然是有三仙教天骄出手了。 换做以前,凤妖乃是听从幽瑶真人号令,自然是谁也不惧,但现在它却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那太虚真君在争夺道场当中,曾是有过斩杀对方旗下妖族的先例。 片刻间,它眸光倏然一凝。 整个身躯都变得僵硬了不少。 凤妖能察觉到,这片无边无际的云幕,朝着自己注视了过来。 哪怕它是幽瑶真人唤来的,此地又是幽瑶真人的道场,相当于在自家地盘上面,无论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但感受着身上逐渐涌起的寒意,凤妖踌躇不前,身躯在稍作迟疑后,本能的朝着镇宁府外退去。 就在这时,它视线内的遥远黑云当中,缓缓汇聚出一道颀长身影,白衫摇曳间,那青年已经淡然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凤妖竟是察觉到了一抹死意。 “此事与我等无关!” 它迅速发出尖锐长啸,生怕来不及说完,便被对方的无为剑斩去首级。 出言便是点醒这位太虚真君,道场之争在于两方天骄角力,自己这等办事的小妖无论死活都影响不了什么。 若是灵虚洞真能压住清光洞一头,那它们摇身一变,照样也能为太虚真君办事。 毕竟这些仙家,哪个舍得下身段,去做那些杀人放火的脏事,污了一身素洁的衣衫,却又个个都贪图这杀人放火的好处。 然而沈仪却仿若未闻一般,身形闪烁间,已经从那遥不可及的天际出现在了此地。 黑云是太虚之境的显化,在这云幕内,便是凤妖有千般变化,又如何能逃的过他的掌控。 “你……” 凤妖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绝望的停滞在空中,只能怔怔看着那袭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它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好似已有剑锋横在了脖颈上面。 在意识到这变化乃是一次道场之争后。 原本不敢靠近的众多三仙教同门,此刻也是各施手段,全都朝着这四府之地赶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于挑战那三个天骄的地位。 虽然三人之中的幽瑶师姐已经有些落魄了,但可别忘了,这位师姐落魄的每个原因,似乎都和太虚师兄脱不了干系。 “杀!”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藏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道戾气十足的斥声响起。 “闭嘴!” 伴随着话音,终于有身影暴掠而来,悬在了沈仪和那凤妖的中间。 闻言,那弟子不太服气的看去,待看清来人面容,脸上不禁多出几分古怪,但也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哪怕在背后怎么讥笑此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还是那个灵虚洞首徒,修为臻至九九变化之极的云渺真人。 “……” 云渺真人脸色铁青,双眸中怒意似焰浪般汹涌,他死死盯着远处的青年,呼吸起伏不定,许久后才按捺住了情绪。 他略微回首,瞥了眼那凤妖,沉声道:“这里与你无关,继续办好你的差事。” 凤妖看见云渺的出现,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来的不是幽瑶真人,至少自己的性命是保住了。 它重新挥动翅膀,打算朝着镇宁府深处而去,刚刚有所动作,却见沈仪重新看了过来,仅是一个不带情绪的眼神,便让凤妖再次僵在了原地。 云渺真人注意到了异样,猛然扭头,朝着沈仪怒斥道:“你想要反了不成,这不是你能造次的地方,还不快快滚出去!” 见状,周遭围观的三仙教弟子们,皆是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这事情变得愈发有趣了。 在清光洞的道场上,居然是灵虚洞的两位弟子对峙了起来。 一个大师兄,一个小师弟……今日这场争斗,怕是要戛然而止了。 凤妖试探着往前动了一点,却发现那白衫年轻人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在如此多弟子的注视下,云渺见沈仪完全不给自己面子,原本按捺下去的火气,又成倍的窜了起来。 他铁青的脸庞微微抽搐,眼中一片森寒:“别忘了,我才是大师兄,你这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忤逆本座的命令,落得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无论师尊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他云渺才是一脉首徒! 此言一出,就连其余事不关己的弟子们,唇角也是悄然多出些许嘲弄。 一脉大弟子,居然要靠着身份压人,才能让下面的师弟服气,在北洲也算是一种奇观了。 不过这招也确实管用,毕竟大罗金仙们的行踪飘渺不定,大弟子通常都扮演着半个师父的身份,不仅要传授师弟师妹法诀,盯着他们的修行,还得替人平事出头。 就算太虚真君刚刚入门,未曾享受过这些待遇,但若真是当面忤逆师兄,传出去了确实会影响到声名。 他们叹口气,能遇到这种师兄,也算是够倒霉的。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悬在天幕中的沈仪,脸上并未出现其他人想象中的愤怒和憋屈。 听到这句质问,他只是将目光从凤妖身上移向了云渺,下一刻,他轻声问道:“哪一脉的大师兄?” 这不带侮辱语气的清澈话音落入众人耳畔。 所有人都是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太虚师兄的意思。 对方现在踏入这四府之地,乃是在替灵虚洞一脉征战,欲要为自家仙洞在这大劫中争出万世香火。 在这种情况下,云渺身为灵虚洞大弟子,居然为了清光洞的利益,拦在了他的身前。 云渺欲要给其扣一个不忠不孝的帽子,太虚师兄这看似云淡风轻的还击,却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这位大弟子的身上。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云渺恐怕在北洲都很难再抬起头来。 “你这贼子!” 云渺真人在短暂的出神后,以至于连嗓音都激动到了微微发颤的程度。 他勃然大怒的祭出了灵宝,气喘如牛,整张脸已经红得犹如血染一般:“本座是灵虚洞大弟子!此事偏要拦你,你又待如何?” 云渺真人显然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发出破音怒吼:“给我滚出去!” 闻言,沈仪缓缓迈开了步子。 “……” 云渺盯着青年步步逼近,心跳如雷,耳畔嗡嗡,但在北洲同门的眼皮子底下,他也只能强撑着身子,继续瞪着对方。 很快,沈仪便是走到了这位大师兄的面前。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直视云渺,随意伸手,五指反按在了这位师兄的侧脸上,然后一把将其推开。 整个身形化作腾腾黑云,如那长虹贯空,呼啸着将凤妖给吞没了进去。 待到黑云散去,显出那道单薄背影。 凤妖高昂脖颈,满眼的不可置信,庞大的妖躯却是被整齐分割开来,一块一块的坠入凡尘当中。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笼罩了周遭。 暗红色的雾气与黑云交织。 云渺真人背对着沈仪,手中的灵宝在微微摇曳,他五官呆滞,脸庞上似乎还残留着沈仪手掌的余温。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悬在空中。 到现在仍旧没有想明白,这南洲来的虫妖弟子,为何敢就这么一把推开自己,毫无顾忌,也全然没有犹豫。 他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周天皆是同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先后涌上诧异和嘲弄。 诧异是给太虚的,显然在惊讶于他的果断和对幽瑶宣战的胆魄。 而那抹不加掩饰的嘲弄,则是给自己的…… 直至此刻,云渺总算是体会到了幽瑶那种心死如灰的感觉,他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整个人无力的朝着地上落去,想要避开那一道道针刺般的目光。 若是当初,听了师妹的。 该有多好。 …… 清光山,偏殿。 袅袅青烟中,两人平和对坐。 黎衫真人替方桌对面的女人倒满热茶,颇有种反客为主的味道。 “师兄,这道也论的差不多了,你有什么事情,不如直言。”幽瑶瞥了眼茶杯,也不急躁,在下定不再参与大劫的念头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教主们设下棋局,长辈们执子,而自己等人不过就是那指间夹着的棋子罢了。 天地共主,仙帝之位。 听起来妙不可言,威严难掩,但稍微冷静一下后便能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为何长辈们不去做这个仙帝,为何教主们不亲自掌控仙庭。 说的难听点,那位置上坐着的,不就是个替两教分润人间皇气的工具,就连怎么分,自己说了都不算,还得看各位教主的意思。 比之现在的人皇还不如,称一声六御之一都算侮辱这个名头了。 除了些许虚名以外,不得自由,浑身都是束缚,比不上做个普通的大罗金仙来得逍遥。 况且金仙们还有完成仙誓,跻身一品的机会,到时候做个一方帝君,手握实权,远胜这有名无实的天地共主。 “此番论道,为兄得益许多,观师妹也解开了心劫,吾心甚慰。” 黎衫真人淡然一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在稍作吹捧以后,他脸色略微认真了一些:“只不过为兄还是想劝师妹一句,哪怕你放下了,但大劫仍在继续,我等身为教主徒孙,且不可逆势而行。” “师兄大可以说得再直接些,我听不太明白。”幽瑶真人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 见她这幅模样,黎衫眼中掠过一抹无奈,站起身子:“我说的便是那灵虚洞太虚师弟,我知你心中对他有气,但你要明白,劫就是劫,争锋总有胜负,但凡一日离了这大劫,你我还是亲如手足的同门,也包括他在内。” “你若不服,大可以重新争回来。” “但既然选择了不再参与劫数,万万不能将怨气带到劫外,不知为兄说得可够清楚了?” 黎衫并不是老好人,他只是隐约看见了局势将乱的迹象。 说得难听点,你今日输急眼了,可以动手掀桌子,那臻至九九变化之极的也不止你一人,旁人也可照猫画虎。 反正输了就掀,掀来掀去的,最后可就全乱套了,还选什么仙帝,不杀到血流成河谁肯罢休。 听到这里,幽瑶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静静抬头:“师兄从哪里听说,我有这般想法,会不会太小看师妹的肚量了。” 她定下的主意,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那虫妖弟子不死,自己岂能顺心。 只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去杀,若是又被灵虚子提前察觉到,失败不说,反倒让那人有了防备。 不如待到证道金仙以后,确保一击致命,反正金仙不死不灭,大不了犯了错后被镇压一段时日,对比那永恒的寿元,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至于掀桌子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她都脱离大劫了,还去管这许多? “如此甚好。” 黎衫自是不信幽瑶的话语,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重新坐回桌前,如今之计,也只能长伴对方左右,在盯着这女人的同时,慢慢再去劝解了。 “为兄仍有些疑惑,还请师妹赐教。” “……” 幽瑶眼中掠过一抹不耐的阴沉,但也不好驳了黎衫的面子。 然而她还未开口,门外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弟子的大喊。 “幽瑶师伯!大事不妙!” 幽瑶略微蹙眉,随手挥袖。 木门开合间,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踏了进来,没等站稳步子,这弟子已是满脸惊慌道:“云渺前辈那边出事了,他在替师伯攫取皇气的时候,四府道场遭了那太虚真君的毒手!” 话音未落,屋内的两人已经齐齐色变。 “您快去看看吧……您的皇气都快给那人吃干抹净了!”弟子说到这里,吓得话语里都带了些颤音。 幽瑶蓦的站起身来,黎衫近乎同时伸手拽住了她的袖袍。 然而没等他出言相劝,女人已经冷冷回望了过去,嗓音漠然道:“师兄,我并没有说过不争了。” “……” 黎衫沉默一瞬,便是他这般心性,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起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女人快疯了,反倒是那身处局中的太虚师弟还不自知。 对方是猪脑子不成,偏要挑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动手。 这下就算是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做阻拦了。 念及此处,黎衫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松开了攥住幽瑶袖袍的手掌,眼睁睁看着对方浑身杀意,狂掠升空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