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美强惨》
1. 杀生(修)
“它追上来了,你快走!”
顾若淮恢复意识的瞬间,被推了一把。
脚底一滑,她滚下山坡。
滚到半途,撞上了一团硬物,对方吃痛惊叫,而这一撞,成为了她的缓冲。
顾若淮头晕目眩,好半天才回过神。
四周是茂密的古木,一条梅花鹿倒在地上,瞪着黑眸望来。
她爬起身,那鹿像是见了瘟神般,一蹬腿逃开了。
低头看向自己,粗布袄上沾满了泥屑,手掌已经破了,渗出点点血珠。
就是这么一瞧,顾若淮愣住了。
这不是她的手。
比她记忆中的小了一圈,手指变短,指腹布满老茧,是常年干苦力活才会有的痕迹。
她撑着地面站起,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的电子音:
【热烈欢迎宿主穿越至年度爆文《重生:逆天、废柴庶女踏九霄》!】
一阵微风吹过,几根杂草飘进她的眼睛。
十分钟前,她还倚在出租车后座,听完一本玛丽苏小说的大结局。
在A厂做牛马五年,终于攒够了钱辞职,明天就要飞往夏威夷开启新生活。
结果老天非要开玩笑,把她扔进了那本她嗤之以鼻的烂俗小说里!
顾若淮无语地鼓起嘴,吹开糊住视线的杂草。
穿越重生文看多了,她已经熟知一切套路,跳过了每个人刚穿来必经的惊讶环节,接受了现实。
这是一本又臭又长、金手指逆天的女频玄幻爽文。
女主洛思瑶,从被欺凌的庶女一路逆袭,成为修真界传奇。
与男主的婚约被毁后,她没有一蹶不振,反而隐忍坚强,拜入当世最热门的宗门万岳门修炼。随后在寻找秘宝的过程中,与三皇子男主破镜重圆,双双飞升。
洛思瑶自带锦鲤体质,每次历练必然会获得秘籍。连天道都对她青眼有加,危急关头开启无敌护盾,简直是玄幻金手指大集合。
如果故事仅止于此,顾若淮还能勉强忍受作者的小学生文笔和各种逻辑bug。
万万没想到,到了结局,作者渣渣猫为流量来了个大反转。
深情男主爆改成病娇,独立女强人洛思瑶沦为男主的笼中雀。
读者炸开了锅,一边骂着“三观尽碎”,一边疯狂磕反差萌,又骂又追,将这本书送上了排行榜首,黑红出圈。
而她,顾若淮。
既不是隐忍小白花女主,也非权倾朝野的男主,竟然穿成了一个活不过三章的炮灰男修——
余舟。
原主的记忆涌入脑海,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余舟是万岳门中最低等的杂役弟子。
没灵根也没志向,整天眼红女主的机运,投靠了反派阵营,成了万岳门三大长老之一,莫长风手下的一个狗腿子。
就在几个月前,洛思瑶成功晋升内门弟子,这彻底刺激了心理扭曲的原主。他拉上同样嫉妒女主的同伴叶迟,合谋下毒,却被女主识破。
两人逃进了万岳禁林,没跑多远,就遇上了一只大妖。
顾若淮穿来的时间点,正是同伴推开原主,让他先逃的这一刻。
膝盖钻心地疼,她咬牙继续往前走。
此时虽然是白天,周围却阴森森的,那头鹿是她唯一见到的活物,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后面那只怪物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要是追上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她走了没多久,背后响起一阵沙沙声。
顾若淮连忙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没一会儿,草丛被拨开,一个庞大的黑影钻了出来。
那怪物瞧着像一只蜘蛛,腹部滴落的黏液腐蚀着地面,发出“滋滋”声响。它的复眼扫视着四周,像在寻找新的目标。
显然,目标就是她本人。
顾若淮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手悄悄在身上摸索,竟然真的摸出一把小匕首。
从外形来看,眼前这只,就是小说里咬死原身的百足毒蛛。
它在禁林中存活了千年,平时深居洞穴,今天不知为什么现身,还偏偏让他们撞上。
以原主这半吊子的修为,对付这么一只体型悬殊的大妖,肯定没有任何胜算。
但要说逃跑,她这小短腿,怎么跑过八条腿的怪物?
顾若淮捏紧匕首,手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爬行声越来越近,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做好冲出去就壮烈牺牲的准备。
没想到,那声音在她身旁停顿片刻后,又朝另一个方向移去。
她谨慎等待,直到确定真没了动静,才探头看去。地面足印杂乱,它已经离开了。
顾若淮松了口气,起身离开,才迈出几步,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看,脚下布满了绿色黏液。
这时,百足毒蛛从侧面窜出,头上两根黑触得意地摆动着,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糟了,中计了!
顾若淮果断抛弃那双破鞋,使出浑身解数来了个立定跳远,跳出了那滩液体的范围。
然而毒蛛的动作更快。触须缠上了她的双腿,将她绊倒在地。
身体不受控地往后拖行,顾若淮双指扒着泥地,拖出两条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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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注定逃不过炮灰的命运吗?!
恶臭近在咫尺,一根吸管状的器官已经伸了出来,准备进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若淮突然扭身,反向朝百足毒蛛扑去。
匕首闪过冷光,对准它腹部的一处裂缝,全力刺下。
这是她之前就注意到的异样。
毒蛛腹部有道伤疤,每次移动时都会裂开,渗出液体。
匕首刺破了腹部,毒液喷涌而出,洒了她一身。
顾若淮翻身站起,拔腿就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现代世界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第一次杀生居然是对着这么一只怪物!但只要能争取逃命的时间,再恶心也值了。
这具瘦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顾若淮眼前朦胧,看不清前路,忽地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抬眸,看见一张倒挂的人脸。
黏连的发丝垂落下来,那人脸颊上布满了刀伤,皮肉绽开,几乎贴到她鼻尖。
我去!
她踉跄后退,胃里一阵翻腾。再往四周一看,树上、地上横陈着尸骸,残肢断臂散落各处。
“呕——”
作为一个作风优良遵纪守法的现代社畜,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她撑着树干狂呕不止。
还没缓过神,一抹寒光从颈侧掠过。
她缓缓转头,本能的战栗爬上背脊。
透过树叶间的光线,看清了那抵着她的东西。
剑身通体雪白,却流转着蓝焰。烈焰包裹寒霜,一经灵力催动,长剑便会出现一层冰裂细纹。
是本书男二陆云千的佩剑——
“焚霜”。
此剑形制独特,在一场大战中断了剑尖。
陆云千不愿更换,将断口磨成月牙状,既可在防守时巧妙卸力,又能勾断敌手筋脉。修真界公认,这样的宝剑举世无双。
而现在,这把传说中的剑,离她的颈动脉只有一寸。
顾若淮倒吸一口凉气,开口道:“有话好说……”
身后静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她往旁边挪去,等到与剑拉开一定距离后,才转过身来。
少年一身蓝袍,与这阴暗的禁林格格不入。
他轮廓锋利,墨发由发带束起,几缕散落鬓边,清贵中又添几分妖冶。
皮肤很白,只有那双眼眸极淡,甚至显出几分冰冷。
目光相撞,他嘴角扯开一抹笑:“竟敢自己送上门来……”
风停了。林间的虫鸣消失了。
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中,闪过极其兴奋的光。
“该你了。”
2. 认主 “你不是。”
顾若淮往后退了一步。
【亲爱的宿主,“守护世界”系统现在为您派发主线任务,完成便能返回现代!】
【只需要阻止男配陆云千黑化即可。】
机械音宣布完任务后,就全自动下线了,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黑气缠绕着少年,他指尖跃起蓝焰,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清晰可闻。
“该怎么杀好呢?”
就在他一步步靠近,即将挥剑的瞬间,她忽然鼓起勇气,伸手挡在了他胸前。
“等等!”
顾若淮盯着他,将其余手指蜷进掌心,只竖起一根食指:“师兄,这是几?”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掠过她的小短手,落回她的脸上。
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想耍什么花招?”
焚霜随意一甩,血珠洒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我……我是看这林子怪昏暗的,担心师兄夜视不好。”顾若淮内心慌乱,但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加快了语速,“看得清就行,那麻烦师兄你回忆回忆,还记得我吗?”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
想到自己现在肯定蓬头垢面,她赶紧理了理发丝,又抹了一把脸。
“我是你的师弟呀。”
言下之意,看在同门派师兄弟的情份上,求高抬贵手。
顾若淮表面看着镇定,实际双脚已经在打颤了。
眼前这个人非常的陌生。
实话说,陆云千是她这本小说最喜欢的角色。
虽然主要作用是给男女主感情线铺路,却是个外冷内热、正义善良的剑道天才。
他从小寄养在万岳门,因为剑术天赋被掌门发掘,又勤奋修炼,成为了万岳门首席弟子。看似冷若冰霜,实则暗中庇护着宗的弱者,还在瘟疫时强行运功压制百姓病情。
脸好看,人品也绝佳,就算放在现实,也是让人疯狂心动的顶级配置。
而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偏偏只对女主深情专一死心塌地……母胎单身的顾若淮当初追连载,半夜三点还在被窝里捶枕头。
可惜直到大结局,洛思瑶都只当他是可靠的师兄。仙魔大战那天,陆云千孤身一人挡在女主身前,被反派万箭穿心而亡,陨落无间地狱。
一朝青云,一朝坠明。
听到这段情节时,顾若淮还在公司工位上午休,只得抽出几张纸假装感冒,偷偷抹眼泪。
要换作那时的她,知道被系统安排的任务,一定会拍着胸脯说:“陆云千还需要阻止黑化?小菜一碟啊。”
但现在被男配拿剑指着,命悬一线之际,顾若淮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
“你不是。”
少年懒得与她费口舌,用剑尖挑起她下巴,一针见血道:“你夺舍了余舟。”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那她还在这打同情牌。可以说非但没用,还显得她这人更加虚伪了。
喉间滚动两下,她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确实是余舟啊......”
“是我自己误入了禁林,迷路半天才遇见师兄。”
夺舍之术,是一种以强大外力侵入别人灵魂,抢夺其肉身的禁忌术法。
万岳门作为正派,其中一条门规写得明明白白:凡遇夺舍者,立斩不赦。
再加上……
陆云千身后,横七竖八叠着几十具尸身,颈间还在汩汩渗血。
看那粗麻短打与草鞋,是普通村民打扮,并不是什么邪祟妖魔。
此时的陆云千明显失控,竟然屠杀了无辜百姓,眼尾也泛着不正常的猩红。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刚毒害过他的心上人,现在落到他手中,怕是必死无疑了。
见她嘴唇动了动,如同想问又不敢开口,陆云千的肩膀忽然耸动起来。
一丝低沉的笑从喉咙深处溢出。
那笑声由轻变重,陆云千抬手掩住额头,肩膀发颤,最后竟笑得近乎癫狂。
“装模作样。”
笑声戛然而止,焚霜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寒芒微动。
顾若淮拼命摇头:“陆师兄……”她试图最后一次挽回,软下了声音,“杀弟子,是违反宗门规矩的……”
话音未落,剑光便劈面而来!
她下意识翻滚在地,险险避开。背后凉风擦过,几根被剑气削断的发丝飘落而下。
“陆师兄,听我解释好不好。”她撑起身体,胸口剧烈起伏着,“杀人也得讲个道理吧!”
“是吗。”
陆云千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番。
再开口时,他绽开了春风化雨般的微笑:“我现在就送你去和阎王讨说法,不好么?”
剑气掠过肩头,刺痛激出她一声闷哼。还没等站稳,剑尖已经逼近。
这一次,是直冲心口的必杀一击。
顾若淮闭上眼睛,最后的念头在翻腾:
她可是从妖兽爪下逃了的人,现在却躲不过这个曾经的小说白月光……不,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要是能回到那个凌晨,她绝对会管住自己的右手食指——
要不是这根手指,怎么会点开那个广告弹窗,进入这本狗血小说?
又怎么会手贱买完全本,被系统抓来感化这个早就心有所属的黑化版陆云千?
脑中闪过关键信息,顾若淮猛然睁开眼,急中生智喊出一句:“陆师兄!你这样做洛师姐会怎么想?”
面前疾风忽止,她悄然睁开一只眼,见少年眼底的杀气突然凝固,露出了几分古怪之色。
“你说……谁?”
他语气迟疑,神情茫然。顾若淮赶紧接道:“洛思瑶师姐呀。她那么正直无私的人,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无辜杀戮……”
话音未落,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陆云千忽然捂住头,后退几步。
焚霜“哐当“一声坠地,他的面色由惨白变青,又由青转紫,从手臂一路到脖颈,幽蓝纹路在皮肤下蔓延交织,奇异而骇人。
顾若淮上前想要扶住他,忽然听得天空一声巨响。
无数蛛丝从天而降,转眼将整片禁林笼罩在灰暗之中,妖兽和飞鸟惊叫着奔逃。
“系统,这、这是什么情况?”
【百足毒蛛百年产卵一次,每次可产数百万卵。此劫本是陆云千的机缘,宿主只是砍伤了它,却未能彻底诛杀。】
【它感受到危机,提前产卵了。】
背后响起一阵撕裂声。
幼崽破壳而出,黑色浪潮般朝这边靠拢。
混乱中,陆云千避开她伸来的手,摇晃着站了起来。
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敌人,仅凭剑势独木难支。他双手掐诀,霎时间蓝焰腾起,化作屏障将他周身严密包裹。
顾若淮不得不蹲下身,双臂护住头,热浪几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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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的皮肤灼伤。抬眼张望,见向这边爬来的百足毒蛛和幼崽被烈焰逼得连连后退,发出嘶嚎。
少年的墨发在灵力催动下,随着火势飘荡。在蓝焰的映照下,显出一种不可方物的妖异之美。
然而,这样高强度的灵力输出恐怕撑不了多久。要是防护罩破了,他们就要一起变成蜘蛛饲料了。
百足毒蛛因伤势过重,正被灵火吞噬,逐渐化为一具躯壳。顾若淮爬起身,目光扫过它的腹部,顿住。
那是——
余舟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
传说中千年大妖的妖核!
这东西能凝聚巨量灵力,修复残损经脉,是许多修士梦寐以求的宝贝……
她盯着那红光,咽了口唾沫。余舟的身体底子衰弱,若能夺到妖核,也许她还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趁着陆云千还在对抗蛛群,顾若淮心一横,朝大妖的残骸飞奔而去。
脚下的路黏滑难行,她使足了力气,冲到毒蛛的裂口前。手掌触碰到妖核时,一阵刺痛传遍全身。
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若淮一使劲,将妖核从它体内硬生生拔了出来。
妖核离体的瞬间,毒蛛躯体从漆黑转为苍白,转眼就消散在空中。
母体忽然死亡,蜘蛛幼崽失去了主心骨,在原地茫然地转了几圈,四散而逃。
顾若淮愣愣地看着手中发光的的妖核。
居然……成功了?
她这种连修真入门都算不上的现代人,不该有这种本事才对。难不成,是余舟那点可怜的修为起了作用?
手臂忽地发热,内侧浮现出一个莲花状的蓝色印记。
【冰魄蓝莲已认你为主。】
“哈,仙器认主这么随便?”
系统话音刚落,妖核脱手而出,飞向高空。
一道光芒闪过,妖核化作一朵青蓝色的莲花法器,在空中旋转漂浮。
【因百足毒蛛提前产卵,虫灾将在人界泛滥。每当人间有大灾降临,便会有秘宝现世对抗。今年显然是冰魄蓝莲了。】
“等等,”顾若淮想起什么,“你刚才提到陆云千的机缘,就是指这个仙器吗?”
【是的,冰魄蓝莲本该是角色陆云千的机缘。】
顾若淮:“……”
完了,这下仇恨值要拉满了。
冰魄蓝莲与陆云千的灵焰本是一对,相生相克,只有两者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现在她截胡了这件法器,岂不是断了他大半的飞升之路?
还没想明白,一道重物坠地的闷响传来。
顾若淮猛地转身,只见陆云千已经力竭倒地。
心底一紧,她快步跑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
少年身形清瘦,青丝染血,脸色苍白如纸,此时的虚弱掩盖了那股戾气,反而显出几分病态的美感。
“……为何不逃。”他躺在她怀里,狠狠盯着她。
“师兄死了,我也活不成啊。”顾若淮瘪着嘴,脸皱成一团,“你千万要坚持住,想想洛师姐……”
要是他人没了,她的任务就失败了,还怎么回家?
怀中的少年微微蹙眉,眼中划过一丝不解,而后,闭上了眼。
顾若淮颤抖着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心随之沉入谷底——
一片冰凉。
不是吧。
她的任务对象,就这么……死了?
3. 茶客
顾若淮蹲在陆云千身边,将手指轻搭上他的手腕。
......真死了?
【目标对象已开启保护机制,收敛了气息,生命体征正常。】
她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要是这位万岳门的天之骄子在这里撒手人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最要紧的是带他回去。
她问系统能不能帮忙,却被一通冷冰冰的“系统条例”劈头盖脸砸过来:
“本系统无权干涉任务世界的物理运动。”
无奈下,顾若淮只得撸起袖子,找了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棍充当拐杖。
好在陆云千才十五岁,又生得瘦削,她这个“男身”驮起来不算太吃力。
即便如此,这一路上山下山的也够她受的。
托着木棍,背着陆云千,她折腾了近乎一天一夜才望见万岳门主殿的轮廓。顾若淮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下次再让我来这种英雄救……”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她的英雄救美,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
再睁眼时,顾若淮已经躺在一张玉雕床上。
床铺下是云锦褥,紫纱帐角垂悬几颗小夜明珠,温润光泽将室内衬得仿若仙境。
这样的陈设,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弟子能享受的地方。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屋子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
几位白须老者立在床前,正在交谈,外围则挤满了弟子,踮着脚往里张望。
有人压低了声音议论:“就是他救回了陆师兄?”
“是啊,听说洛师姐还专门去了议事堂,和几位长老商议了半个时辰呢!”
“余舟连内门都没进,也不知他怎么攀上这些高枝的。”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在打量什么稀罕物。
顾若淮一时有些懵。这阵势,搞得她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等到那几位长老开口,她才明白过来——
她这一趟不仅帮忙斩杀了千年大妖,还救回了万岳门首席弟子陆云千。
余舟本是个在逃嫌疑人,因这次举动竟摇身一变成了大功臣。长老们甚至破格给了她一次内门弟子测试的机会。
据说是有人为余舟求了情,再加上将功补过才破了例。
听到消息,顾若淮心里打起了鼓。
天上掉馅饼的事从来都让她倍感不安。这不会是莫长风那帮反派为了拉拢“余舟”暗中施的手段吧?
不过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如果能成功进内门,她就能进一步接近主角团了。
-
适应了几天的门派生活,顾若淮满腔热血地开始“正经修炼”。
结果,到处翻车。
连最基本的如厕都让她头大。
每次得特意挑人少的时候溜进茅厕,缩到最角落的位置,闭眼速战速决。幸好同门们忙于修炼,没人注意她的怪异举动。
更头疼的是洗澡。
几位师兄见她一直独来独往,热情地喊她去温泉池泡澡:“余师弟,要不要一起?”
顾若淮脸都绿了,赶紧摆手,憋出一句:“有洁癖。”
借口用了几次,大家都以为余舟是个非常“讲究”的弟子,也没再多问。
此次的危机频频提醒她,除了要适应这具陌生的身体,还得尽快提升实力。
至于陆云千,就这位的昏迷状态来说,似乎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个眉目。
外门弟子想变强的第一步,就是接取合适的宗门任务。
完成后不仅能兑换修炼所需的秘籍和丹药,还能积攒资历,铺路进内门。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等她睡到日上三竿才慌张赶来时,好任务早已被哄抢一空。
集星阁内,檀香缭绕,只剩下几块牌子还挂在墙上。
“外门道务今日只剩下洒扫太清堂和藏经阁,都是低阶的。”负责宗门管事分派的弟子连头都懒得抬,手握毛笔唰唰记录。
顾若淮叹了口气,正打算认命扫地,忽然被墙上一抹金光吸引住了目光。
在零星几块漆木牌中,那黄牌十分显眼,看材质像是用上等琉璃打造,独挂正中。
她好奇问道:“这个为什么没人选?”
记账弟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轻蔑:“此乃机要道务,接了就必须完成,若有半分差池是要掉脑袋的。你一个杂役,别想了。”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写账。
顾若淮却没听到似的,盯着那块金牌,双目放光。
“就这个吧。再来一个扫藏经阁的日常任务。”
啪嗒一声,那弟子手中的笔一抖,墨汁洇湿纸张,毁了一页账本。
这个差事挂了足有三个月都凑不齐两个人,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个外门弟子要接,简直是他这段时间听过的最稀奇的事。
“你确定?”他满脸震惊,“到了这个级别,道务内容和对象在接取前都是保密的。”他犹豫了一下,“你要是接的话,一会就能和你的搭档开始了。”
“是昨日刚接下道务的内门弟子,江无虞。”
江无虞?
顾若淮眼睛一亮。这名字她可太熟悉了,原著里主角团的核心人物之一。既能接近主角团又能拿任务奖励,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两个我都接了。”她笑眯眯的,“麻烦帮我登记一下。”
值守弟子写下她的名字。顾若淮正琢磨着该怎么和主角套近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这位便是我的同行之人?”
她回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百闻不如一见。
面前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衫,束发玉冠上镶着莹润的朝露石。眉目生得极好,温和有礼,气度如晨曦清雾,浑然天成。
当真是应了原著那句“一眼万年,如见故人”。
“在下江无虞,”少年微微颔首,“不知师弟可是余舟?”
顾若淮激动地点点头。
江无虞也是万岳门赫赫有名的人物。
原著中,他与陆云千是挚友,一个精修太阴玄水剑,招式绵密似水,一个以焚霜驭火,剑法凌厉霸道,配合得天衣无缝。
后来,他更是加入了以洛思瑶为核心的主角团一起打副本,收集“封印之书”。
顾若淮按捺住心头的喜悦,露出得体的笑容。
“既然任务定下了,随我来吧。”江无虞眼含笑意,领着她向外走去。
一路上,江无虞语焉不详,只提到这是朝廷交给万岳门的一项特殊任务,具体还等到了地点再说。
顾若淮想着跟着他总没错,也不多问。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一座三层高的茶楼。
翠影楼,外表看似普通,然而一入楼便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一楼大堂里早已座无虚席。茶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近来的奇闻异事。
“听说了没,三皇子失踪三月有余,圣上震怒……”
“你可小点声儿吧!”
“这不到处都在传吗?”
议论正酣,忽有四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踏入茶楼。他们衣襟和袖口绣着青色鸟纹,腰悬弯刀,浑身透着一股凌然之气。
茶客们放低声音,不乏有偷瞄打量的,旋即又挪开目光,不敢多看。
只有说书先生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案上的话本。那四人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入座。
“是青云堂的人。”江无虞压低声音道。
“青云堂?”顾若淮有些疑惑,这名字她在小说中可从未见过。
江无虞端起茶盏,目光落在杯中氤氲的茶雾上,淡淡道:“此堂表面无名,实则是朝廷直辖的暗卫组织。它分为‘云捕’与‘云探’。云捕负责缉拿重犯,配精锐骑兵,佩青玉令牌;云探则专司情报,暗桩遍布,消息灵通。”
“最特别的,还不是这些。”
他顿了顿,“他们有设信使,代号‘青雀’,遍布天下,不拘男女老少。正是这些眼线,让朝廷对天下动向了如指掌。”
顾若淮听得心惊。这青云堂的架构,和锦衣卫没什么两样了吧。
她试探道:“闹这么大阵仗,难不成是朝廷出什么事?”
江无虞正欲作答,却被一声清脆的惊堂木打断。
“啪。”
茶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转向台上的说书先生。他捋了捋长须,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却说天地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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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不扰。修真界藏灵脉,人界蕴阳气,魔界则是怨念汇聚之地。近来边陲,忽有禁地现世,生生撕裂三界屏障。”
茶客们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放下茶盏,屏息倾听。
“此处本是远古魔教圣地,千年不见天日。但凡活物入内,顷刻化为枯骨,连同神魂一并被吞噬殆尽。据传,当年的封魔大战,正是因这禁地而起。那位施展封印的大能,更是为此耗尽修为,化作一缕青烟,散于天地间。”
说书人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然就在前月,有游方道士亲眼所见,一位锦衣公子踏入了此地。”
“这位公子举手投足皆有天人之姿。更有意思的是,他腰间系着的,可不就是当朝三皇子的那条碧水寒玉带?”
顾若淮瞳孔骤缩,握紧了茶盏。
“诸位要知道,这寒玉带并非寻常之物,乃太后命能工巧匠以千年寒玉雕琢而成。如今,一位人界的皇子竟然孤身涉足禁地,这是要动摇天地根基啊……”
茶楼里一片寂静。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众人或凝神沉思,或低声喟叹。
青云堂的人交换了个眼色,顾若淮注意到他们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此时剧情完全偏离了原著。
男主朱临渊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三皇子,逃宫是为寻到青梅竹马的洛思瑶,怎么现在与魔教勾结到一起去了?
说书人抚扇轻吟道:“千年劫数今将满,万里山河待救时。谁人堪破玄机秘,天地倾覆一念间。”
正这时,楼内突然响起酒壶摔地的脆响。
“说书先生讲得好啊!”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站了起来,脸上酡红未褪。
“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那场大旱?三皇子不顾太医劝阻,强行运功为百姓求雨。当时多少人感恩戴德,可谁又想过,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道功法!”
茶楼内的氛围微妙地变化着,有几桌客人不着痕迹地挪动了座位。
“嘘,别闹了……”有人想让他噤声,却被一把推开。
“怕什么!”醉汉拔高音量,“我看三皇子分明是心术不正,早就与魔教勾结,如今更是堂而皇之闯入禁地,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原本散坐各处的十几个“普通茶客”,此刻一个个放下了茶盏,站起身来。他们眼中醉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目光,手按在袖中,显然早有准备。
顾若淮心道不好:“怪不得青云堂的人会在这儿蹲守,这群闹事的人怕是冲着三皇子来的!”
先以说书人在台上煽动其余百姓情绪,给同伙制造机会故意借酒装疯,就等着这个时机发难。
“诸位!”醉汉一声怒吼,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这有损天下太平的事,我们岂能坐视不理?若真让他找到那件法器……”
一道银光闪过,汉子的话音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出手者正是青云堂的暗卫。领头暗卫沉声道:”拿下其余逆党,格杀勿论!”
一时间,刀光剑影乍起。那些先前站起的“茶客”,竟纷纷从袖中抽出兵刃,与暗卫缠斗起来。
翠影楼内杯盘破碎、桌椅倒翻,其他的寻常茶客四散而逃,哭喊声不绝于耳。
江无虞一手拉住顾若淮,低声道:“随我走。”
顾若淮正要跟上,却被一个暗卫横身拦住去路,冷声问道:“何人胆敢擅自离开?”
江无虞从怀中取出一块万岳令牌,“青云堂连我也要拦么?”
暗卫看后神色一变,立即躬身,“原来是万岳高人,还请速速离开。”
出了翠影楼,顾若淮回头望了一眼,楼内的混乱声渐渐平息,隐约传来几声惨叫。
“那些闹事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她皱眉问道。
江无虞脚步未停,压低声音道:“怕是与禁地现世有关。太子一派想借此机会挑起民愤,除掉三皇子,朝中暗探也要来搅浑水,查探当年的隐秘,至于魔教……”
他顿了顿,“传闻禁地中藏着一面古镜,三百年前曾是魔教至宝。”
“古镜?”
江无虞神色凝重:“三皇子此去禁地,生死未知。我们此行的任务,不仅要将他平安带回,更要阻止那面古镜重现世间。”
他定定地看向她,“否则,三界将覆。”
4. 经阁
回到万岳门时,天色已暗。
顾若淮站在廊下,脑中还在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跟着江无虞调查了一整天,关于男主朱临渊的行踪依然毫无头绪。
想到这里,她微叹了口气。
现在有了变数,之后的剧情走向也无法完全参考原书了。
肚子传来抗议声,顾若淮赶去斋堂,打了些饭菜,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洒扫的任务没干。
宗门内的日常任务不算难,必须在当天完成,否则会被记过。她不敢耽搁,扒完几口饭,拖着扫帚赶去。
偌大的藏经阁内空无一人,几盏玉髓灯散发柔和微光。
这种灯是藏经阁独有,照明是一方面,主要为了镇压书中灵气波动。
书架排列两旁,透出金光,显然被施加了禁制。顾若淮站在原地,心里浮起一抹念头。
几天前,系统便提示过她,冰魄蓝莲这件法器不仅能助她修炼,还可以解除某些禁制。
只不过她一直没机会尝试。
环顾四周,确定真的没人后,顾若淮走向最近的书架。
指尖成功碰上书封,心一跳,随即狂喜:这儿的禁制竟对她完全失效!
不就意味着,她能自由翻阅典籍宝册?
她一边挥动扫帚应付差事,一边留意着书架上可能隐藏的书。
就在蹲下身,清理底层书架时,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它看起来格外陈旧。她好奇地将书抽出,封面上几个暗淡的字迹依稀可辨——
《天启册》。
穿来后,她继承了原主的知识,能够看懂这本书的大部分文字。
书中记载的内容较为隐晦,全是关于预言和天机的零散片段。
顾若淮越看越心惊,当翻到一半时,睁大眼睛。
这一页的字迹与前文大不相同,像是用暗红色的颜料写就,笔画狰狞扭曲:
“妖女降世,天命所归。其身披妖骨,行于灭世之途;或救世,或覆世,皆在一念之间。”
文字上方绘着一个女子的轮廓,但她的面部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顾若淮眨眨眼,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段话,是不是在指洛思瑶?
小册里提到,这“妖骨之身”暗藏封印,与天地相斥。一旦封印松动,体内力量便会异变,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难怪原书中,许多修士虽然表面上尊敬洛思瑶,暗地里却对她戒备甚重,甚至视她为灭世之灾。
她记得清楚,在关键剧情中,洛思瑶突破化神境时,封印之力失控,引发了天劫。但她非但没有堕入魔道,反而将天劫化为己用。
那次之后,她的名声才真正传遍修仙界。
“但我已经不在原书的设定里了,一切都在变化,这些预言还会应验么。”顾若淮抿了抿唇。
接下来的文字越来越模糊,许多字句像是被人故意抹去,根本无法解读。
合上书,顾若淮眉头紧蹙。
若洛思瑶真的是预言中的“妖女”,那么也不难推断,陆云千之后会黑化。
作为天道正统的代表,忽然得知自己所爱之人竟然背负着反道的天命,难以接受再正常不过。
沉思之际,耳畔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若淮将书塞回原处,闪身躲在了书架后。
“还请师妹留步。”是一道粗粝的男子声音。
顾若淮透过书架缝隙望去,一袭粉衣的少女正要离开,却被一个壮硕男子拦在了门口。
少女无奈转过身来,显出一张清丽面庞,与余舟记忆里的样子重叠。
竟然是女主洛思瑶!
五官长开,淡扫蛾眉下,一双桃花眼含情自生,肌肤胜雪。
不怪上至尊贵无双的三皇子男主、冷淡寡情的第一剑修男配,下至各个副本的npc,都能为她动心。
“宗师兄还有事?”洛思瑶秀眉微蹙。
宗师兄?顾若淮的小脑瓜飞速运转,莫非这个男人是原书中长老莫长风座下的大弟子宗傲辰?
对了,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是剧情前期的小反派之一。
仗着家世横行无忌,欺凌外门弟子是家常便饭,还到处搜刮财物,花天酒地,余舟就是他身边一个跑腿的小喽啰。
根据原书,宗傲辰觊觎洛思瑶的天赋,曾在藏经阁里假意表白,实则是想逼迫她嫁给自己。
宗傲辰:“师妹为何推辞?你我天造地设,若能结为道侣,必然是一段佳话。况且有我师父莫长风护着,日后你在宗门必定平步青云。”
他的眼神在洛思瑶身上来回打量,神情猥琐,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洛思瑶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往日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总是选择沉默。但今日不知为何,她忽然累了。
装作柔弱、忍气吞声,真的有意义吗?
温掌门曾告诫过她:“在万岳门,实力才是立身之本。一味示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在心头涌动。
“抱歉,我暂无此意。”洛思瑶加重了语气。
顾若淮躲在书架后,并未察觉这些微的变化,满脑子盘算着剧情的偏差。
一贯隐忍的女主被渣男缠上时,陆云千会恰好路过藏经阁出手相助,并因此与宗傲辰结下了个大梁子。
可现在,陆云千还昏迷不醒,根本无法赶来解围!
她心里泛起愧疚。大概是自己抢了他的机缘,导致一系列的变故,才让洛思瑶陷入险境。
宗傲辰像是没听见少女的拒绝,逼近了两步,“师妹放心罢,我宗傲辰从不会亏待自己人,只要你乖乖听话……”语气愈发轻佻。
“师兄去找其他更合适的人吧,我得走了。”
见她去意已决,宗傲辰脸色阴沉下来,“万岳门的水深着呢,师妹一个女子,若没有靠山,该怎么立足!”
“我今日势必要让你服软!”他探手欲擒洛思瑶的手腕。
顾若淮咬咬牙,准备冲出去。陆云千不来,只好她上了。
谁知变故骤生。
洛思瑶身形一闪,避开了他的大手,下一瞬,抬脚往他的膝窝狠狠踹去!
咔嚓一声脆响,宗傲辰双膝跪地。
“啊——”男人的惨叫在寂静的阁内回荡。
“宗傲辰,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一脚还不够解气,洛思瑶又往他额头踢去一脚,磕在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反正此处没人,她不要再忍下去了。
“一个靠着阿谀奉承才入莫长风门下的废物,连个简单的九转都使不利索,也敢来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威胁我?”
宗傲辰捂着脑袋,额角鲜血淌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师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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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我从前还敬你一句师兄。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洛思瑶讥讽地瞥了男人一眼,不吐不快,“一门心思用不到正途上,你这种人,就算再修炼一千年,也只够在别人脚边摇尾巴。”
少女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经阁,粉色衣裙在夜风中翩然飞扬。
宗傲辰面色惨白,双腿在不住地发抖,已然无法站立。方才那一脚,洛思瑶怕是用内力震碎了他的膝骨。
躲在暗处的顾若淮捂住嘴,眼中满是惊讶。
这、这还是那个温柔内敛、即使被欺负也隐忍不发的小白花女主?
眼前这一幕,着实颠覆了认知。
见宗傲辰还瘫倒在地,她决定先溜为妙。没料一转身,不小心踢到了书架旁的扫帚。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藏经阁内格外刺耳。
宗傲辰猛然抬头,目光凶狠,“谁在那里?”即便受了伤,他依然迅速结出了一个法诀。
还没做出反应,一股黑气就从前方袭来。
她的四肢瞬间被定住了。
顾若淮下意识要调动冰魄蓝莲的力量来解除束缚,可无论如何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这阴冷的力量,与普通禁制完全不同。
只怕是……邪修之术。
下一刻,她被扯着飞到了男人身边。
宗傲辰抓过她的后脑勺,看清了长相:“竟然是余舟这个废物。”
“看了不该看的,就怪不得我了。”
-
顾若淮被带到一个陌生的院落,用铁链锁在一间偏房里。
这房间布置得颇为怪异。墙角立几只青铜香炉,烟雾袅袅,不知焚着什么药材。
长案上摆放着银针和瓷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仔细一闻,浓郁的草药香中,还混着一股刺鼻的腐臭。顾若淮顺着这气味望去,霎时,背后冒出冷汗。
一具干瘪发青的男尸安静地躺在墙角。
眼睛瞪得溜圆,两行血泪凝固在脸上,仿佛死前遭遇了极大的恐惧。
大眼瞪小眼。
顾若淮瞳孔地震,条件反射地往床那侧缩去,只盼离他远一些。
宗傲辰没有直接杀了她,把她丢在这里……
以那个奸商的心性,多半是看余舟还有点修为,想要物尽其用。
莫长风的居所并不在万岳门主峰,而是位于最西边的静玄阁,远离其他长老和弟子的聚集地。
他表面慈悲,背地里却在后山松林里圈养炉鼎,吸食童男的精气来提升修为。
这里,是他用来筛选炉鼎的“净身院”。灵气不足的孩子会被抽干精气,如草芥般丢弃。
顾若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状况:
手脚都被铁链固定在床柱上,动弹不得。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榨干灵气的祭品,又是一阵恶寒。
“破系统,美美隐身。”她咬牙低声骂了句。
正思索对策,案头红烛忽地一晃,烛芯发出噼啪声。
有人。
她背后一僵,屏息侧过头。
床边青纱帐中,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月光顺着掀帘的弧度漫进来。那人面容浸在光里,凤眼斜飞入鬓,眉间似凝着终年不化的霜雪。
察觉到注视,他抬起半敛的眸,朝她看来。
5. 试探
顾若淮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陆云千本该在养伤,现在却出现在莫长风的居所。
自己冒死把人从禁林背回时,他后心还洇着血。现在想来,自己因此而产生的担忧和愧疚简直多余。
“余舟?”
对方突然开口,顾若淮回过神。
陆云千正蹙眉打量她,烛火在琥珀色瞳孔里跃动,与记忆里充斥嗜血戾气的眼眸截然不同。
更古怪的是那声称呼。
按理说,他早就识破了这具身体里的异魂,绝不可能再这样称她。
“师兄还记得我啊。”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许,面上笑意清浅如常。
这人,究竟是重伤失忆还是故意试探?
如果是故意,那他的黑化程度恐怕已经到了极深的地步。系统竟然没有任何提示?
脑中思绪繁乱无章。她的目光掠过墙角蜷缩的焦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铁链。
若不想步那尸体的后尘,眼下只能赌一把了。
“陆师兄是来查莫长风的吧?”
顾若淮借力支起半边身子:“巧了,我正要去找他。”
她合理猜测,陆云千早就醒了,并且故意潜入敌营,查探莫长风的秘密。
而余舟残存的记忆里,恰好有莫长风秘境的线索,虽然不像地图那么详细,找着入口却是不困难的。
这么一来,就可以带他去了。
少年神色未变,只是那握着纱帘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见他沉默,她继续道:“不如这样,我替师兄引路,师兄保护我逃出这个地方。”
“就当还了我在禁林里救师兄一命的人情。怎么样?”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相接,室内寂静得只闻呼吸。
下一瞬,陆云千动了。
焚霜乍然出鞘,剑尖映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
“下毒害人时未见你这般清醒。”
陆云千眼底结着霜:“凭你,也配谈条件?”
“师兄还在为洛师姐的事生我的气?”她不躲不闪,懊悔地叹了口气,“也对,我确实是嫉妒洛师姐,鬼迷心窍下了毒……”
陆云千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不过师兄别生气。”顾若淮轻轻歪头,露出一截青紫交错的脖颈,“你瞧,这不就挨教训了。宗傲辰那群人心眼可坏了,利用完就把我扔来这儿,生怕我活着揭了他们的老底。”
“横竖都到这地步了,不如,让我临死前发挥一下价值?”
陆云千目光扫过她颈间勒痕,又落回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七日前他在禁林追踪妖气,醒来时已躺在宗门药庐。众弟子皆说是余舟拼死将他背回,连素来不喜此人的洛师妹,都破天荒为他求情。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张面孔,但似乎有哪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轻微的铁链声响起,陆云千神色一凛,不自觉地扣向剑柄,已做好出手准备。
谁知,她只是伸出食指,戳了戳焚霜。见他不为所动,欲要再戳时,陆云千蹙眉。
长剑一偏,随即收回。
顾若淮心头一松。
看来她记得没错。这时陆云千已经恢复正常了,那么他应该像原著里一样,厌恶旁人触碰,便是被落叶擦肩都避如蛇蝎。
曾经,有位不谙世事的小师妹喜欢他,特意挑来雪花瓷茶具相送。见对方不收,以为是腼腆,竟然执意塞到他手里。陆云千面无表情一拂袖,茶具坠地而裂。
礼物碎了,少女的芳心也是。
他的反应虽然显得无情,却不是刻意为之。作者有写到,洁癖如此严重,多半也与其过人的感知力有关。
她竖起手指,发誓:“谢师兄不杀之恩,我一定带师兄找到莫长风。”
边说边往后退,抚着胸口,目光黏在那柄通体莹蓝的焚霜剑上,“哎,那玩意未免太吓人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间还没查,咱俩动作快点。”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两名紫衣侍卫推门跨入,胸前绣一条吐信的蟒蛇。那是莫长风的标志,他素来喜好紫色,又偷偷嗜养毒蛇,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
高个侍卫径直抓起摆在案上的银瓶,递给另一人银针。
顾若淮被绑太久,手脚发麻,现在动作也不太利索,只往后挪一步,背就抵到了床板。
见她离得更近,两名侍卫一左一右钳住她双臂往刑架拖。顾若淮奋力挣扎,奈何力气抵不过两个成年男人。
霉味布团塞进口中时,她瞥见陆云千仍端坐在纱帘后,连袍角都未动分毫。
银针浸入乳白浓浆,一股焦糊味弥散开来。
传闻这是用百名童男髓液炼化的邪物。十根银针同时拢紧刺入脑袋,用来检测魂体是否纯粹。
即便是毫无瑕疵的魂魄,也会因为剧痛导致短暂失智。如果稍有杂质,立即会被吸干精气神魄,尸身干瘪。
顾若淮盯着针尖的白沫,心里泛苦。
她这副夺舍的身体,怕是银针没进脑袋半寸就要魂飞魄散了。
“呜——”
越想越后怕,她猛然甩头挣开束缚,布团滚落脚边:“等等,我其实……”眼尾扫过那银针,她心一横:“体质非常特殊!”
“这针入穴肯定要见红,还是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莫长风要的是无垢无瑕的童男纯阳魂,她明显是不符合要求的。
“少废话。”矮个侍卫啐道,手掌掐住她下颌,“流程都得走一遍。有没有这个福分见到小少爷,全看这一下了,你且忍着吧。”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你们先把我给放了。”顾若淮有些急了,向旁边一顶,脑袋撞上侍卫的下巴。趁他吃痛松手,一个翻身就要跳下木架。
右侧的侍卫骂了一声,眼疾手快掐住前颈将她按了回去,“真是不识相。”
银针扎下,顾若淮的丹田忽然涌起一股寒流。
触肤的针尖竟泛起霜花,乳白液体消散,银针“啪嗒”一声碎成数截。
“有古怪!”侍卫惊呼未落,蓝影已经掠至身前。
陆云千并指为刃,袖摆翻飞间,两人瘫软倒地。他伫立身侧,垂眸看向满地银渣。
“……至邪魂体。”
空气凝固了一瞬。
陆云千的目光如利刃刮来,仿佛要将她剥开审视。
“你究竟是何人?”
顾若淮倚在刑架上喘息,冷汗将碎发黏在颈侧。刚才那股寒流正在经脉乱窜,冻得齿关咯咯作响。
心里也一阵发虚。
她被系统莫名其妙拉进剧情夺舍了余舟,不邪门才怪呢。不过这么看来,陆云千似乎真的对禁林的事毫无记忆。
如此,还是不告诉他黑化的事情,能瞒一阵是一阵好了。
“咳。”她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我被宗傲辰他们拿来试药,估计是因为这个沾上了什么邪气。”
说着从架上跃下来,站定后,还不忘冲陆云千摆摆手。
“没什么大碍,师兄不用多想……”
可能是银针刺激了什么,眩晕感忽地袭来,她踉跄撞上身旁的梁柱,喉里涌上腥甜味。
陆云千见她这个反应,沉思片刻。屈指点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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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清冽灵力渡去,压下了她体内乱窜的灼热感。
“先留你性命,带路。”
说罢,白光闪过。一个清秀的小个少年,顷刻间幻化成了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顾若淮一摸自己的脸。
比萝卜还粗的手指,摸到个坑洼不平的蒜头鼻,上面似乎还长了颗带毛黑痣。转头见陆云千变得尖嘴猴腮,低头整理着腰带。
他们俩这是幻化成那两个侍卫了。
偏偏现在她顶着八尺身躯,垂眼就能瞧见他头顶发旋正随着动作晃动,莫名有种滑稽感。
她慌忙咬住下唇,肩膀止不住发颤。
陆云千淡淡投来一眼。
“我、我笑是因为,”她扯着新得的粗嘎嗓子,“师兄顶着这张脸,瞧着怪……”瞥见对方腰间焚霜泛起幽光,话锋急转:“非常的威风凛凛。”
他没有理睬她刻意的溜须拍马。随手一抬,一个小巧的物什自他袖中掠出,稳稳落在顾若淮腰间。
是一片叶子。
乍看之下,与寻常绿叶没什么不同,只是质地薄如蝉翼。她拈起叶尖,对着月光端详了片刻,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便抖了抖。
叶脉间忽泛起流萤微光,惊得她险些脱手。
“先分头行动。”他看着这一幕,沉默半晌,冷声道:“你持此叶,于子时前寻到秘境入口。”
“知道知道,方便联络用的嘛。”她将叶片贴在唇边,对着它低声道:“陆师兄救命!”叶片骤然亮如星子,震得掌心发麻。
她一怔,旋即兴奋地举着叶片晃荡,挺得意道:“是这样对吧?”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将她幻化出的粗眉、香肠嘴映得更加分明。
这样一副凶煞的面容上,咧出个大笑,竟显出几分稚拙的憨。
陆云千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转身朝门外走去。夜风拂起他的衣摆,也带来了那浑厚的男子嗓音。
“师兄你可要快点来啊,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
院落倚山而建,呈品字形,正中一条幽暗的甬道蜿蜒向下,通往后山。两侧一间间房门紧闭,上面落着锁。
走了没一会儿,顾若淮就绕晕了。
这地形曲折得像迷宫,处处相似,她只好放慢脚步,仔细辨认。
记忆里,莫长风的秘境应该藏在后山松林中。但要是找错了路……她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折返。
就这么数到第五个岔路口,确定后拐过弯,一行人赫然出现在月光下。
三个男人靠在囚车旁,其中几个男童蜷缩着,脚踝上凝着血痂,像是从泥里刨出来的小鬼。
顾若淮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猜到这些孩子要被送去什么地方。
“哎哟,总算见着活人了。”
络腮胡侍卫狠狠踹了囚车一脚,震得铁栏哐啷作响,“你他娘干啥去了?老子在这儿喂了半宿蚊子。”
顾若淮僵了片刻,讪笑了一下。
原本以为有了这身皮相就能顺利从后门溜走,谁知道竟然直接撞上了押送炉鼎的队伍。
或许是个机会。
“逮着两个痨病鬼,”她压低嗓音,学着那些人粗鲁的腔调,“针还没扎就死了,浪费了不少时间。”
“怎么都不顶用啊。”另一个侍卫抱怨道:“这车还有个崽子哭哑了嗓子,不知还剩几个好货。”
络腮胡啐出口浓痰在地上,冷哼道:“大半夜的,老子可不去自讨苦吃。”
“就你,”他睨着顾若淮,将钥匙抛来,“跟他们一起,子时前把人押到石窟。”
“耽误了时辰,小心你的皮。”
6. 伪装
夜幕低垂,进入松林后更显得阴森,笼罩着运送炉鼎的队伍。
侍卫赶着约定的时辰,推着囚车步子飞快,也不管路途颠簸。
顾若淮在队伍最前,还不太习惯这具笨重的身体。跟着快步小跑,一个不慎脚下一滑,竟然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手掌擦破了,火辣辣地疼。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身后人问道。
“没事儿,新靴打滑了。”顾若淮慢吞吞地爬起来,拍去身上沾着的泥土。
她趁机一摸口袋,见通讯叶还在,提起的心才稍微安定。也不记得是第几次确认,叶片边缘都快被她摸出毛边了。
其实刚踏入松林,顾若淮就后悔答应了这件事。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现代也看过不少恐怖片,但当真的置身弥漫尸臭的密林,她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而同行侍卫竟神色如常,她只得安慰是自己多心了。
一路上,使尽各种手段拖慢运送进度,找机会传讯陆云千,始终没能成功。
一侍卫听她瞎找理由,嗤笑一声:“两百斤的肉坠着,神仙做的靴子也跟不住脚!”几个侍卫跟着哄笑起来,没当一回事。
沙沙、沙沙。
又来了。
顾若淮敏锐地捕捉到那声响动,后颈寒意升起。
绝对不是简单的风动,那声音,更像是什么在树叶里翻动。她刚要开口,囚车里溢出了一声幼猫般的呜咽。
“啧,小畜生嚎丧呢。”众人被迫停下脚步。夜色太暗,其中一人抬手掐诀,掌心涌出一团柔和白光。
亮光照进囚笼,一个头发略长的男孩缩在角落里,肩膀一抖一抖。
“难不成是着了凉,生病了?”顾若淮凑近了些,“喂,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那男孩抬起头来。
他的小脸惨白如纸,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弯弯地笑着。
直觉不妙,顾若淮伸手想探他额头,男孩的脑袋却突然向旁边一歪,咕噜一声,直直地掉了下来!
顾若淮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
“这批炉鼎怎么混进来一个阴体?”
旁边的侍卫脸色大变:“该死,这下麻烦了,快把车推走……”说着要招呼众人原路返回。
沙沙、沙沙。
有什么东西从土里钻出来,在林地上爬行。动静由远及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其余侍卫只好拔刀,冲着黑暗怒喝:“别躲躲藏藏的,有种出来!”顾若淮出了一手冷汗,暗地捏紧叶片。
“呲——”
车底下,有锐物划过木头的表面。随后,一只枯瘦的手,弯曲成奇怪的角度,从车底慢慢地出现。
“……什么东西?”
那手掌猛地一翻,一具男身从车底翻了出来。说是男身,其实已经不算是人了。
它脸部凹陷,眼珠高凸,一颗掉了出来,吊在脸颊旁。
那傀儡低头看了眼,抓起,往眼眶里一塞,又伸长舌头去舔刚才掉落的人头。
“好甜,嘿嘿……”他咂着嘴,嘴角的涎液跟着滑下。
“不好,是食胎傀儡。结、结阵!”侍卫的吼叫变了调。
爬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月光下,许多具人形合围而来。
如果记得没错,这些都是莫长风秘境里的失败品,平时被关在松林深处,今晚竟然全被引了出来。
顾若淮抽出腰间的匕首。
匕首虽小,却还算趁手。她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对付一两个还行,再多就够呛了。
刀光一闪,她削掉了面前傀儡的手指。那东西落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像是死不透。
正要再补刀,冷不防一只傀儡钻进囚车,指甲划过她手臂,留下一道血口。顾若淮低下头,见血珠子顺着自己的胳膊滑落,砸在地上。
四周顿时静了。
几十具傀儡的动作一滞,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齐刷刷盯过来。
“不是说好结阵?现在怎么办,直接跑还是……”顾若淮攥紧渗血的胳膊,回头望向剩余的侍卫。谁知他们对视了一眼,缩成紧密的三角,刀刃朝外——
却是对着她。
最年长的侍卫突然啐道:“结个屁!定是你身上血腥味招的邪祟!”
“虎头此人懒得很,一向不愿管事。”旁边人突然亢奋起来,“今夜这么积极跟着,一定是藏了什么心思!”
顾若淮气笑:“我是被你们头儿扔了钥匙,才不得不接的差事……”
看着他们忽然挺直背脊,表情变得警惕,她才意识到,原来人在推诿时,连瞳孔都会发亮。
“横竖是条贱命。”最先开口的那人突然上前,抬脚踹向她膝窝,“总得有人填傀儡的牙缝!”
她踉跄着栽进泥里,掌心被碎石硌出血。
这群人默契地围成半圆,像驱赶牲口般将她逼向傀儡群。他们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只有冷漠与算计。
“行啊。”血沫顺着牙缝往外渗,尝到锈味时,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了。顾若淮笑了笑,语调平静得不合时宜,“那就一起完蛋吧。”
话音未落,顾若淮猛然前冲,直扑向最近的那个侍卫。对方吓了一跳,反射性想举刀相迎,但来人已经狠狠撞了上去,将手臂上的血尽数蹭在了他衣襟上。
“你!”那侍卫脸色骤变,慌忙后退,抖着手擦血。
为时已晚。
有了新猎物,部分傀儡僵硬地一扭,之前盯着顾若淮的视线瞬间转移。
“真香啊……”呢喃声响起,傀儡群扑向了他。
“别别别过来,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松林中回荡,搅动了夜色的寂静。顾若淮头皮发麻,爬起身拔腿就跑。
虽然成功转移了部分傀儡,还是有几只穷追不舍。树影交错间,余光瞥见黑影从侧方绕过,离她越来越近了。
顾若淮死死攥住叶片,边跑边大喊:“陆师兄我现在松林东南方大概三棵树的位置也可能五棵刚才窜太快了没看清总之你先往月亮的方向飞……”
谁知道她在现代其实是个行走的导航仪啊。
“无论如何快来救……”
嗡——
话未说完,便听得一声清冽剑吟划破夜空。
剑光如同天河倒挂,自林中骤然劈开,利落地斩断了逼近的傀儡。残肢掉落在地,化作一滩腐烂物。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领就被扣住。
一只修长的手,不偏不倚地将她拎了起来。还未惊呼出声,顾若淮身体一轻,被带着跃上了半空。
夜风拂面而过。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她的视线擦过翻飞的衣摆,向身旁那人看去。
月色如水,映着少年清冷的侧颜。他偏头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额角,沾着夜露的凉。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极淡的眼眸,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目光掠过她面庞时,停留了一瞬,恰似鹤羽扫过湖面。
过了片刻,陆云千无声落地。他直接松了手,顾若淮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落叶糊了满脸,她坐在地上,委屈道:“原来陆师兄救人,用的是丢麻袋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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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揉了揉自己生疼的手肘,才发现自己变回了余舟的身形,而眼前的陆云千也恢复了原貌。他侧立一旁,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顾若淮眨了眨眼,试探道:“陆师兄,你来得好快啊。我还没对这叶子说几句话你就出现了,难道它能让你……瞬移?”
或者说,这叶子具备定位功能,能让他迅速找到她。她眼睛一亮,好像看到无数求救锦囊在眼前飞舞。
如果真是如此,以后遇到危险,她岂不是可以一键召唤大佬?哎呀,这么一想,这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
陆师兄更是个宝藏,得想办法和他搞好关系才行!
心情瞬间明媚了几分,顾若淮也不嘀咕抱怨了,站起身来。
陆云千恰好侧首看来,整张面庞都映在了月色下。
他年纪尚轻,五官虽未完全褪去稚气,轮廓已初显锋锐。此时薄唇微抿着,神色冷淡克制。
“人情既还,从此两清。”
人情?
她愣住,抬眼望着他,目光变幻。
顾若淮疑惑开口:“师兄刚才确实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也答应了带师兄去找莫长风,不是么?”她一拍胸膛,语气几分笃定,“不用担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肯定……”
“我已知晓去路,你不必再跟。”陆云千掀起眼皮,冷声打断。
一句话,斩断所有可能的牵连。
顾若淮逐渐明白过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与她同行。
分头行动只是个借口,他借此探知了莫长风秘境所在,就不再需要她的指引了。至于救她,不过是为了偿还所谓人情。
而最为关键的是……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到底要去找莫长风做什么。
林间寂静,远处一声乌鸦低鸣,莫名森然。
“但这林子里还有傀儡游荡呢,”她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刚才那里起码有三十只活的——”
丢她一个人在这,不是等死吗。
“与我无关。”
松涛声汹涌,陆云千不带丝毫迟疑,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若淮站在原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那簇小火苗“哧”地熄灭。
这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书里的陆云千,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外表冷淡却心怀大义,生死关头从不退缩,遇事也不会袖手旁观。那时她看到这些情节,心里都是滚烫的。
可眼前的人呢?
如果说初遇的时候是状态异常,那么失忆后应该恢复原样了。结果到头来还是算得一清二楚,把别人的性命当成算盘珠拨弄。
好一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她磨了磨牙,强行把心里那句不满咽了回去。
“我不会走的。”顾若淮忽然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满脸诚恳。
“其实我是不放心师兄一个人去。这大半夜的,万一师兄遭遇不测,我怎么和掌门交代?又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岂不是只能夜夜失眠,肠子都悔青了?”
“这可关乎我日后的心理健康,陆师兄你真的忍心让我活在阴影里吗?”
问题接连砸来,陆云千脚步微滞。
活在阴影里,谁?
他?
少年蹙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
她见他似乎动摇了,小跑着追上去,笑嘻嘻道:“救命之恩要涌泉相报,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呀。”
既然要甩开她,那就别怪她死皮赖脸了。
7. 秘境
“陆师兄,等等我!”
少年的清越嗓音裹着夜风荡开,粗布袍下藏着女儿家特有的轻灵步态。
云开月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林梢,矮个儿的紧跟着高挑的,好似山雀追着鹰。
“阴气这么重,难怪选在这儿养炉鼎……”林间寂静,只有顾若淮絮絮叨叨的声音,“幸亏我和你一起来了,不然一个人该多害怕呀。”
她搓着手左看右看。微风撩动枝桠,树影里好似有千百只窥探的眼睛。
前方身影蓦地止步。
“此处邪祟环伺。”
陆云千侧过半边脸,下颌线绷得笔直,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所以更要结伴而行呀。”她理直气壮地回答,趁着他停下的空当,几步窜到他身后,语气煞有介事:“话本里那些惨案,都是落单招来的。我这是在给师兄垫后,以防师兄被偷袭……”
“不必。”
陆云千冷眼俯视着她,眼底疑云未散,远处树丛忽然传来异动。
月光下,浮现出一群人影。
它们步伐蹒跚,脸上还沾着新鲜血迹,想来是已经解决了那几个侍卫,循着血味儿追到这里来了。
陆云千掌心幽蓝火焰燃起,顾若淮连忙躲在他身后,探出半颗脑袋。
那些傀儡动作然僵直,皮下虫影顶起皮肤。
咔嚓。
为首那个先裂了,藤蔓从体内暴长,缠绕着血肉攀出,地面裂开一道缝隙。
陆云千眉头微蹙,蓝焰烧去,被焚烧的藤蔓卷起、断裂,但很快又长出新枝。
观察间,顾若淮脚踝一紧。
一条粗壮藤蔓已经缠住了她。力道之大,她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是什么?”她惊呼出声。
陆云千不再纠缠,身形一掠就要跃上树梢,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回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刹那的迟疑。
“放手。”他盯着攥住袖口的手,剑气在指尖流转。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
顾若淮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木松香混着血腥气冲进鼻腔。
她被拽得重心不稳,趁机八爪鱼似的缠住他腰身,双腿死死盘在他膝头。
下一秒,藤蔓收紧,将两人一起拽向裂缝。
耳边风声呼啸,失重的身体在急速中坠落,天旋地转。
“陆师兄。”
裂口的月光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光点。她下意识收紧手臂,越抱越紧。
一为找个垫背,二来是回敬他算计自己。
“要死一起死吧。”
她喊得气壮山河,大有几分凛然之意。
身侧传来剑鞘与岩壁的刮擦声。陆云千本来可以借力脱身,奈何衣袖被这家伙攥得死紧,反被拖得失了平衡。
陆云千:“……”
不知过了多久。
“砰”的一声,顾若淮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陆云千早已经震开了她,衣袂飘飘立于一丈外。只有袖口的褶皱,显示出刚才的狼狈。
“纯属意外。”顾若淮捂着腰爬起身,“是条件反射,本能求生,师兄不介意吧……”
想走近些,却浑身触电般,没法再前进一步。垂眼看去,手腕处显出一圈淡金色的光环。
这又是什么?
“一丈为界,擅近者诛。”他负手而立,神色极为不悦。
原书提到过这种术法。
御厌咒是万岳门的高阶封印术,专门用于限制危险个体的行动范围。被下咒的人,会被禁足施咒人一丈之内,否则会遭到反噬。
初犯者噬骨,再犯会麻痹全身,若还要强闯,就是窒息的下场。
“同生共死的情谊,还要用上这种禁制。”她揉着发麻的手腕,撇了撇嘴。
拖他一起坠崖不过讨个利息,这个人竟记仇到这个程度?真是小气得很。
靛蓝衣袂忽地闪过。那道身影已径自往前走了。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巨大的溶洞,岩壁千疮百孔。她仰起头,见藤蔓在孔洞间蠕动,循着气息寻找生命的气血。
“原来如此。”顾若淮眨了眨眼。
刚才那些傀儡突然爆裂,不是偶然。
这是这座秘境的本体,是“生门”的延伸。那些失败的傀儡,或许是被藤蔓操控,奉命到地上去捕猎养分。
而这一次的猎物,就是他们。
走出溶洞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棵古树耸立中央。靠近了,才发现树皮间透着奇异的红痕。
顾若淮蹲下,指尖轻触,液体是温热的。
“……树,流血了?”她低声喃喃,脑海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树里面该不会藏着什么东西吧?人,还是……尸体?
一想到这,她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陆师兄,这里不对劲。”她冲远处的陆云千招了招手,见他恍若未闻,悻悻退到岩石后。
“我现在离你两丈远,保证不近你身,可以吗?”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那么像个女变态?
还在自我反思时,身旁掠过一道寒光。陆云千已站在古树前,焚霜出鞘。
他观察片刻,手腕一翻,剑锋刺下去。
血从伤口处溢出,古树发出轰鸣。
渐渐地,整棵树都被光芒笼罩。
一具具尸体嵌在枝干上,或头朝下,或四肢垂落,如同被吊在绞索上的人形果实。
只有树干中空,树脂包裹着一个男孩。
他面容安定,仿佛只是在母体中睡着了。树枝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扎入他的身体,缓缓输送着什么。
顾若淮凝视着那张沉静的脸,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错觉。
这个男孩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莫洵?”
陆云千低声开口,嗓音带着一丝克制。
像是回应般,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道是谁远道而来,把为师的小儿们都惊扰了。”
她猛然抬头。
树梢上,一双黑靴悬于半空,晃悠悠地荡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盘坐在树上,挑起一截断臂,随意翻弄了几下,那断肢逐渐化为新的枝桠。
紫衣翻飞间,他从树梢跃下。年岁已过三百,脸上却蓄一缕黑须,眉梢飞扬,眼底透着病态的笑意。
莫长风。
万岳门的三大长老之一,那个在修仙界以“缚灵道”闻名的大能,竟然藏在这里翻弄尸体。
即使看过原著,早就知道他的手段下作,当真正见到本尊,顾若淮还是后背发寒。
他的视线落在那沉睡的少年身上,神色温柔。
“难为陆师侄惦记小儿。”
“洵儿不过在此小憩,倒叫你们费心寻来——”
话音未落,寒芒已到面门。
陆云千身影掠出,焚霜剑裹着灵焰破空而来。莫长风不闪不避,袖中滑出一条紫色长索,“啪”地挡下剑锋。
是缚灵索。
顾若淮心头一震。这东西是以千年龙骨炼制的,虽不是邪器,却和他正派长老的身份一点也不符合。
“莫洵为何在此?”陆云千剑势未停,寒声问道。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莫长风挥鞭格挡,长索绞得剑刃咯咯作响,“你来这里寻到老夫,是想要亲手斩断洵儿复生的机缘么?”
陆云千震开束缚,剑尖直指琥珀中的少年:
“这样拘魂炼傀,便是你所谓的机缘?”
“陆侄儿,你怎么如此愚钝。”
莫长风一挥袖:“兰溪村瘟疫时,你亲眼见过,洵儿吸收万千怨气仍然神志清明。这等天赐的容器何其稀少,老夫不可能放弃他!”
顾若淮听到这里,脑海里闪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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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曾有一个与陆云千共同解决兰溪村瘟疫的孩子。
那孩子生来能吸收他人的负面情绪和邪念。后来陆云千将他带回万岳门,被莫长风收为养子。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能力失控,最终走火入魔、自尽身亡。
这样说来……树中的男孩,就是莫洵?
被莫长风独宠的小少爷,如今,竟然被困在这株怪树里。
作为门派的管事人之一,陆云千想必早就对莫长风的行径有所耳闻,这次前来,是要把这群门派的老鼠一锅端了。
空气中杀意骤然弥漫。
又是一道剑光劈下。莫长风长索一挥,“从他拜入我门下那刻起,生死便由我说了算。”
他面目扭曲:“那一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用秘法收了他的魂魄,洵儿怎么会有复生的机会?几百个昼夜交替,老夫剖过千具纯阳之体为他洗髓!他若醒来,一定会感激为师的良苦用心。”
陆云千:“逆天而行,终遭反噬。”
莫长风纵声狂笑:“乳臭未干也敢妄论天道。”话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变,“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己。”
“是他道心不稳,落得自取灭亡的下场……”
“说来有趣,当年若不是你捡回他,老夫倒是无缘收获这个佳徒。”他紧盯着陆云千,目光灼灼,“如今见到洵儿这副模样,你心里……可觉得痛快?”
陆云千眼中已是一片森寒,手中剑光大盛,将整个秘境映得惨白。
莫长风仍旧笑着,仿佛胜券在握。
一旁的顾若淮暗暗咂舌。
这老头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这些年把莫洵当容器圈养,逼那孩子吞噬邪气,直到少年经脉皆断,自绝了灵脉。
现在还摆出副慈师模样,刺激陆云千……
她余光掠过巨树。刚才陆云千那一剑劈开树皮时,有鲜血渗出。
趁着他们还在打斗,她悄然爬上树干。
树皮触手湿黏,越往上爬腥气越重。等爬到与莫洵齐平的地方,她握着短刀刺向裂缝。
“铿。”
整株巨树突然扭动,耳畔响起哭喊,嘶吼着灌入耳膜。
“说好让我见阿弟,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里……”
“我的骨头……都在树根里……莫长风,我咒你不得好死!”
这是,树内积攒的邪气?
阴寒的气息通过连接的匕首钻入体内,让她无法挣脱。
但奇怪的是,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契合。
仿佛……它本就该这样流进她的经脉之中。
【灵力值恢复15%】
伴随系统提示,暖流传遍四肢百骸。她借着忽然得到的灵力,拔出刀,翻身坠地。
耳边的哀嚎消失。树干的伤口扩大,白光急速闪烁起来。
“你们敢!”莫长风见古树被人破坏了,脸色大变。
他撤回缚灵索,也顾不得陆云千了,飞身扑向开裂的树心。一掌贴上树干,灵力不要命地往里灌注,口中连声念道:“洵儿,洵儿。”另一手颤抖着掐诀,因为太过慌乱而结不成印,“老夫多年的心血,千年不遇的灵体,要坏了……”
刚才还满面笑意的老头,此时竟然双眼通红,几近癫狂。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道光闪过。
焚霜!
陆云千抓住空隙,剑势化作白虹,直刺莫长风的心脉。
莫长风倒地的瞬间,秘境深处传来一阵轰鸣。树枝抽搐,尸骨砸在地上。
顾若淮和陆云千不约而同地往洞口撤去。
背后的声响渐大,秘境要塌了。
就在他们冲出洞口的刹那,最后一抹光亮也熄灭。
黑暗吞没了整座秘境。
死寂中,树脂的表面裂开一道道细纹。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迷茫,如同刚从长梦中醒来:
“……莫师叔?”
8. 糖饼 这位忠犬男二,应该是吃醋了。
莫长风之事在万岳门掀起轩然大波,成了这几天最热门的谈资。
尽管有人早就听到些风声,也不敢相信他竟然丧心病狂至此,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了这么多无辜生命。
事发后,莫长风座下弟子人人避之不及。
大弟子宗傲辰不知所踪,掌门温行知云游在外,门中大小事务暂由他的座下弟子洛思瑶、陆云千、江无虞等人代为掌管。
而这次事件中备受瞩目的另一个人物,就是余舟。
这个外门杂役再次立下奇功,与首席弟子陆云千联手击败了叛门长老、捣毁秘境。风评逆转,大家对他再也不敢小瞧。
内门测试一事需等掌门归来再定夺,但余舟如今已搬离了山脚的杂役所,在凌霄峰顶有了专属的小院。
弟子们经过时免不了要驻足打量一番。
只见院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牌匾,上书三个狗爬字:“枸桉院”。
“枸桉是什么意思?”有路过的弟子好奇发问。
“大约是种吃食。”同伴揣测。
“我看未必,可能是药材名,取枸杞安神之意。”其余人一摆手,不以为然。
众人猜来猜去也参不透其中玄机。其中深意,恐怕只有顾若淮本人知晓。
这牌匾是她亲手写的,院名嘛,实际是取“苟安”的谐音,意在“苟且安生”。目标只有一个——
安安稳稳苟到最后,圆满跑路。
其实,比起山脚下的通铺,这处独门小院她很满意了。
院子不大,收拾收拾也能住。
杂草没清,屋檐漏风,顾若淮一点也不在意。院里那株玉兰树不像内门精心培育的名贵花木,但也为小院添了几分生气。
这次秘境一战后,顾若淮倒头大睡了两天两夜,才缓过劲来。
起初她挺忐忑:
秘境因为她而崩塌,陆云千在意的“莫洵”也就此消失,担心对方会因此迁怒于自己。但这几天,他始终没有找上门,她便也乐得装傻。
还有从怪树吸收的邪气。这来路不明的东西要是反噬起来,估计凶多吉少。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江无虞求助。
多亏这位师兄脾气温和,不厌其烦地教了她几套基础心法。从打坐冥想到感应灵气,事无巨细讲得透彻。
“修炼,讲究循序渐进,最忌急功近利。”江无虞谆谆教导,“初学者每日打坐两个时辰即可,要是觉得经脉不适便停下。”
顾若淮点头如捣蒜,心里默默盘算:打坐两个时辰,换算成凡人单位就是四个小时……
她这具久疏锻炼的躯壳真的扛得住吗,又或是修士打坐时别有玄妙,竟然不觉得腰酸腿麻?
除了修炼之事,她总感觉,江无虞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那漆黑的眼睛里似有深意,像是在斟酌什么,始终不曾开口点破。
她只得按耐着也不提起,努力修炼,好像下一秒就要悟道飞升。
相处下来,江无虞比陆云千更为温和,如果要找个万岳门内值得信赖的人,他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信任这东西,尤其是在这离奇小说里,她还真不敢轻易交付。
只希望这位江师兄……别看出什么来才好。
回去后,她当即列了一个修炼计划表。寅时起床打坐,再练剑习步法。枯燥归枯燥,她知道基本功不能马虎。
这日晨修完毕,她浑身轻快,在小房间里整理东西。
前几天从杂役所搬来时,随手塞了些杂物在柜子里,还没来得及好好清理。翻着翻着,一叠书简滑了出来。
展开一看,竟然是原身私藏的小笔记。从莫长风弟子的罪状到邪门修炼法,记载得那叫一个详细。
“马誉欠了五十两银子至今没还……”顾若淮饶有兴致地读着,“哦豁,王岚非居然和醉仙楼的头牌私定终身,每个月花销上百两?”后面密密麻麻几十页,细致到连谁跟谁有私怨、谁贪了多少好处都一清二楚。
这些人,原本是余舟攀附的小团体。原身表面上和他们称兄道弟,私下给自己留足了后手,把众人把柄摸得门清。
想着这些以后说不定用得上,她赶紧把书简和计划表一块儿藏进柜子的深处。
正要出门领任务,系统突然跳了出来:
【宿主早上好~今天为您带来一个小惊喜哦。】
【灵力恢复奖励:恭喜获得天心莲种子X1。这种子要是培育得当,能大幅提升宿主体内冰魄蓝莲的净化之力。】
宁信天上掉馅饼,不信系统画大饼。
顾若淮心里警觉:“有没有具体的培育方法,不会是那种要长千万年的仙花吧?”
系统慢悠悠回道:【此莲在灵气充沛处易存活,成长期短则一月,长则百年。】
【关键在于栽培者的诚心。若是一心一意培育,再辅以充沛灵力滋养,或许有奇迹。】
话音刚落,顾若淮掌心多了个银色锦囊。迎着日光,囊中种子莹润生辉,连表面莲瓣的纹路很有讲究。
“好吧,那就先收着了。”将锦囊揣入怀中,她计划做完日常任务,再找个机会仔细研究培育的方法。
去集星阁的路上,顾若淮撞见了意想不到的组合。
洛思瑶议事归来,身着素白对襟襦裙,长发挽成流云髻,杏眼盈盈动人。陆云千走在她身侧,剑悬腰间,蓝衣袍沾着山间露水,眉眼冷淡疏离。
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但一眼看去,连头发丝都散发出了般配的味道。
顾若淮正小跑着转过山道,瞥见这对身影,刹住脚步。鞋底在青苔上打滑,她慌忙扶住道旁绿树,扭头就要开溜。
开什么玩笑。
八卦女主男配暧昧关系确实有趣,但一个是原身下过毒的正主,另一个是出了名护短的冰山煞神,此时不溜,难道等着被混合双打?
“余舟师弟?”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硬生生拖住了她的步子。
顾若淮背对着两人,咬了咬牙,转身的瞬间切换成了憨厚笑脸:“陆师兄、洛师姐,早安。”说完低下头,莫名有点不敢看洛思瑶的神情。
她最近洗白了一些,但原身想要毒害女主的事实摆在那里。要是换成她自己,怕是早就对原身恨得牙痒痒了。
更何况……那日在藏经阁,她亲眼看见这朵“小白花”一脚踢折了宗傲辰的膝盖骨。
她下意识地攥紧袖子,心里不安:“要是女主也一脚把她踹飞,她这小身子骨恐怕真得送去缝补了。”
脚步声渐近,有一双白皙的手扶住了她。
洛思瑶凝视着她脸色,语气关切:“不舒服吗?”说着,唇边牵起出一抹分外柔和的微笑。
顾若淮呆住。
女主竟然,对自己笑了。
说好的苦大仇深呢?怎么还以德报怨?
她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用过早膳了吗?”洛思瑶像是察觉到她的局促,轻笑一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用白纸包的点心,放到她手上,“晨修最忌空腹。”
焦糖混着芝麻香扑面而来。顾若淮吸了吸鼻子,险些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其实吃了早点,但这不妨碍她对洛思瑶的行为感到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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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竟然随身携带美食,防止弟子饿晕?不要太善良贴心吧!
“多……多谢师姐。”她双手接过糖饼,迫不及待地拆开咬了一口,含糊道:“我正好没吃,饿得很呢。”吃着吃着,却沉默了。
顾若淮心头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师姐,之前……我做了很多错事,你真的不怪我吗?”
话落,空气都安静了片刻。
谁知下一瞬,洛思瑶弹了一下她的脑瓜,轻微的痛感传来。她无奈道:“难道非要我狠狠骂你一顿,才算怪过你了?”
捂住脑门,顾若淮错愕地抬头。
洛思瑶眼神温润明净,正经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如今你真心改过,这就足够了。过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你以后怎么做。”
“再说了,你这次同陆师兄揪出了莫长风,为宗门除害,怎么不算功过相抵?”
微风卷起少女的发丝,洛思瑶虽说着严肃的话,看向她的眼神却愈发柔和。
她并不想同余舟计较。
……换句话说,她原谅他了。
心里像被春阳照耀般,泛起了融融的暖意。顾若淮坚定地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又咬了几口饼,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似有若无地停在自己身上。不经意瞟过去,恰好迎上陆云千那双浅淡到冰冷的眼睛。
她咀嚼的动作一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坑坑洼洼的糖饼,又看向陆云千,突然福至心灵。
这位忠犬男二,应该是吃醋了。
她一个和女主有过节的杂役弟子都能吃上糖饼,还相谈甚欢,完全把他忘在一边了。
偏偏这位跟女主共事许久的,连个糖屑都没捞到……
想想还挺惨的。
“洛师姐,这糖饼真的好好吃,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了。”她满脸真诚地提醒,“你们快忙正事儿去吧。我看陆师兄在旁边,都快不高兴了。”
洛思瑶微微一愣,回头看陆云千:“有吗?”
“无碍。”
陆云千应声,指尖轻扣剑柄,目光掠过顾若淮。
他凉飕飕道:“倒是有人,吃过三个肉包还要装饿。”
嘴里的糖饼瞬间不香了。
顾若淮下意识检查自己的粗布衣,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肉屑或油渍。她狐疑地瞥向陆云千,眼神透着明显的不满。
难不成……他暗中施了什么术法追踪了她的行踪?
陆云千分明觉察到她眼神中的怀疑,依旧面无表情。甚至别过脸去,一派冷淡高傲,仿佛根本不屑于解释。
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她在洛思瑶师姐面前稍稍表现好些,他就这么看不惯?
顾若淮暗暗咬牙:真是小肚鸡肠。
“年轻人胃口好是福气,”一旁的洛思瑶似乎没察觉两人之间逐渐凝重的氛围,笑吟吟从荷包又摸出个糖饼递给顾若淮,“不必瞒着师姐。”
顾若淮慌忙抹嘴:“我真的没……”辩解刚出口,舌尖突然如压千斤,连带着上下唇被灵力粘住,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说出半个字。
她不可置信地瞪向始作俑者。
陆云千施法戏弄了她,却神色自若,浸在熹微的晨光里,宛若不染凡尘事的谪仙。
等那抹蓝影消失在云阶尽头,顾若淮的唇才重获自由,“啵”的一声迸开。
她揉着嘴皮子,对着他远去的方向直跳脚:“陆云千你醋缸成精吧,酸味都要溢出来……阿嚏!”
控诉未果,她就被残留的灵力逼出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狗男配,给你牵红线还不识抬举,活该注孤生啊!
9. 刁难
到了集星阁一看,平时挂满差事牌的墙上竟然空空如也。
一问才知道,现在洛思瑶管着执事堂,特意给杂役另外安排了活计。
乾锋台位于凌霄峰后的瀑布之下,三面环山,一面临渊,是万岳门弟子练习的地方。
此时还是清晨,山间薄雾氤氲。
顾若淮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擦拭着木剑和盾牌。这些器具一般放在台下,供弟子们日常练习使用。
虽然被陆云千捉弄了,但想起善解人意的女主,她的心情又一瞬间明媚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功臣余舟吗?”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抬眼,三人倚在栏杆上。为首的那个生得五短身材,脸盘黝黑。
在记忆搜索了一圈,正是余舟所在的四人小团体的成员,马誉。他身旁的王岚非摇着折扇,一对吊梢眼斜挑,右边抱着胳膊的,估计就是陈岩东。
顾若淮在心里道:“这不巧了,刚在余舟记的小本上看过你们的黑料。”
见她没反应,马誉纵身跃下。积水被他一脚踢开,溅上她擦拭的木剑。
“攀上了枝头,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马誉探身,使力把木剑打落在地,“还妄想考内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顾若淮顿了顿:“师兄这话从哪里说起,我这不正老老实实干活嘛。”
“装什么蒜。”王岚非“啪”地合拢折扇,扇骨几乎戳到她鼻尖,“从前跟着我们混的时候,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干。如今倒扮起清高人设了?以为给陆师兄当回狗腿子就能洗白?”
周边弟子被动静吸引过来,陈岩东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他忽然箭步上前,一掌向顾若淮面门拍来。顾若淮身形一矮,险险避过。
“大伙瞧瞧!”陈岩东扯着嗓子嚷道,“明明不过是个杂役,身手竟然如此灵活。我看他定是别派的奸细,如今又想借机混进内门……”
“哈哈哈哈哈,野鸡妄想变凤凰咯!”
身旁几人交换着戏谑的眼神,捏着嗓子学山鸡打鸣。
议论声渐起时,一道清朗的女声响彻乾锋台。
“我当是谁在这里颠倒黑白!”
循声望去,身着布衣的少女大步走来。她随意将长发盘起,竹簪斜插在鬓边,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你们不就是见莫长风倒台心里不痛快,逮着余舟这个没靠山的撒气?”少女抱臂冷笑道。
她话音没落,围观的弟子们表情都变了。几个平时被欺负惯了的杂役,悄然往前挪了几步。
陈岩东眯眼道:“有意思。平日也没见你们说过话,这会倒是演起患难见真情了?”
“你——”少女抄起扫帚就要抡,被顾若淮抬手拦下。
“停停停,打住啊。”顾若淮将半干的抹布甩进水桶,溅起几点水花。她直起腰,慢悠悠卷起衣袖:“既然几位师兄闲得慌,想找乐子,咱们不如玩个更有趣的?”
她环视一圈围观弟子,故意提高嗓门:“大家想不想知道,这几位跟着莫长风的这些年,都干过什么好事呢?”
马誉脸色唰地变了。顾若淮手指点着下巴,“让我想想……就说马师兄吧,欠小张五十两银子,三年没还,还放话说再敢讨债就打断人腿。”她摸出张纸晃了晃,“欠条还在我这儿收着呢,这签名啧啧啧……”
她作势要展开,马誉慌得扑上来抢。顾若淮又笑嘻嘻将纸塞回袖口:“不过我这人最讲义气,今天就先不公开处刑了。”
转头对上王岚非,“还有咱们王师兄,都说你是斯文人。天天泡醉仙楼听曲写诗,结果呢?”她故意拖长音调:“为了个花魁差点把命根子搭进去——”
王岚非的脸白得跟纸似的,顾若淮还在继续。
“楼中第一佳人水月仙子,你为了讨她欢心,大半夜揣着剪子跪在人家楼下,鬼哭狼嚎说什么‘这辈子娶不到姑娘,在下就自宫明志’……”她边说,边比划剪刀的手势,演得像模像样。
“你你、你给我闭嘴!”王岚非手指抖得像筛糠。这些醉话他说完第二天就后悔了,怎么会被这小子知道?!
他家耕读传家,老爷子是出了名的老古板,这等有辱斯文之事要传出去,别说继承家业,在门派里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这就急啦?”顾若淮笑得更欢了,“我还没说你们在山门口堵新弟子收保护费呢。小李师弟!”她突然朝人群里喊,“你来说说他们怎么讹你的。”
躲在人堆里的李焱一哆嗦。少女直接把人拽到前面:“遇事别怕。他们做的恶事够多了,正好让大伙评评理。”
李焱左右张望,见顾若淮冲他点头,咬咬牙,一股脑倒豆子似的全说了:“他们逼我交钱,说不给就把我扔进蛇窟里。还让我每个月孝敬十两银子。”
“够了。”马誉咬牙切齿,“余舟你个阴险小人!”
心中懊悔不已,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这小子弄死在茅坑里。现在倒好,不仅把柄被人捏住,还当众丢尽了脸面。
“我阴险?”顾若淮挑眉,“那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光明正大欺负同门啊。”
人群嗡嗡作响,不少被坑过的弟子开始跟着起哄。几个杂役壮着胆子喊:“让他们还钱,还钱!”
形势一瞬间翻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呼啦啦往两边退,让出条道。江无虞背着长剑缓步走来,似乎是刚练习完。
他道:“什么人在吵闹?”
“江师兄,”有弟子立刻喊,“马誉他们没事找事,还要对余舟动手!”墙倒众人推,有人带头,其他被欺负过的弟子也敢说话了,你一句我一句倒苦水,都想趁此机会讨回一个公道。
江无虞静静听着,目光不经意掠过顾若淮泛红的手背:“受伤了?”
心头一暖,她把手缩进袖子,摇摇头。江无虞抬脚踢了踢地上断成两截的木剑,再抬眼时眸光冷冽。
“毁坏习武器物,聚众欺凌同门,万岳门规都忘干净了?”
在万岳门,如果说陆云千是冷面冰山、高不可攀,那么江无虞便如清澈溪流,温润如玉,对待他人向来和颜悦色,鲜少动怒。此时他这么一高声,愣是把一旁的弟子吓呆在原地。
王岚非慌忙辩解:“江师兄明鉴,明明是余舟挑衅在前……”
“是非对错我自会查证。”江无虞声音一沉,”你们身为莫长风门下弟子,近日本就应该注意言行。”话说得温和,竟让三个人后脖颈发凉。”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掌门不在,我却还在。万岳门,绝不会纵容任何扰乱门风的人。”
“马誉、王岚非、陈岩东,随我去议事堂。”江无虞道,“余舟留下继续打扫。此事牵涉甚广,若再查出其他不法之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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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必然依律处置。”
最后半句虽轻飘飘的,马誉腿肚子竟直打颤。
小团体耷拉着脑袋往外走,马誉突然扭头,毒蛇似的盯着顾若淮,嘴型清清楚楚:“咱们走着瞧。”
顾若淮踮脚冲他吐舌头,咧着嘴笑得特欠揍。马誉气得要扑过来,被同伴连拖带拽拉走了。
江无虞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来。顾若淮慌忙收起张牙舞爪的样子,背过手装乖。
少年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晨光落在他眉梢投下碎金,晃得人移不开眼。
“看呆了?”
肩膀被拍,刚才替她出声的少女凑过来,“那欠条是真的吗?”
“当然是诈他的啊。”顾若淮揉着发烫的耳垂,弯腰去捡断剑。
江师兄那抹笑还在脑子里打转,害她差点把地上的木剑给忘了。
少女嗤笑几声:“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说着拽过身边的圆脸少年,“我叫程青芜,这是李焱,咱们都是杂役。”
李焱盯着鞋尖蚊子哼:“谢、谢谢你......”
顾若淮还没客气完,就被程青芜一搭肩膀,“折腾半天饿了吧?走,带你开荤去!”
开荤?
以为要去斋堂,殊不知程青芜领着她七拐八弯,钻进瀑布后的竹林。
一条溪流横穿林间,几尾金鳞红尾的灵鱼正啄食水面浮光。
“天阙金鲤见过没?”程青芜摸出个黑布袋,冲她挤眼,“这条溪里多得是,少几条也没人发现。是专供长老补气进修的灵物,咱们今儿也尝尝鲜。”说着往溪中撒了把东西。
“我特意托人拿来的引鱼丹,一颗就够。”
几人蹲在溪边张网。李焱攥着网绳直哆嗦,顾若淮举着竹竿戳鱼时,差点栽进水里。折腾半晌,总算捞上几条,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氛围惬意。
“话说你当初怎么跟马誉他们混的?”程青芜撕着鱼腹嫩肉问。
顾若淮挠挠脸:“那会儿起了歪心思呗。不过,别看我现在风光,修为其实没有太大长进。”
“……才不是呢。”一直闷头啃鱼的李焱忽然低声呢喃。
诧异看去,见他脸颊鼓得像松鼠,"余舟,你可厉害了!要不是你,我和青芜还得被他们当软柿子捏。”他越说越激动,“你还救过陆师兄!他剑术超绝,却从不端架子,我、我一直拿他当榜样......”
顾若淮听得直想笑。
真是天真得可爱,陆云千那冰块脸也叫不端架子?这孩子怕不是中邪了。
“但是师兄就像天边的云,可望不可及……”李焱声音忽然低下去,猛地拍大腿:“我决定了!往后余舟就是我的标杆!”话没说完被这股豪情壮志呛了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嗝。
程青芜笑得歪倒在竹叶堆里,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块烤蘑菇,“吃你的吧,神经兮兮的。”
她转头,戳了戳顾若淮的胳膊,神色暧昧,“说起陆师兄,知道门派里现在怎么编排你的么?”
顾若淮“啊”了一句,见眼前的人指尖绕着发梢打转:“都说你三更天摸进陆师兄卧房,主动献身当炉鼎。被扔出来几次,还敢往人家枕头底下塞春宫,愣是咱们陆师兄勾得欲/火焚身,这才亲自把你押去净身院!”
“所以,我特别好奇……”
她压低声音:“你是个断袖,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啊?”
10. 游戏(修)
顾若淮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口烤鱼。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夜闯寝室塞春/宫、调戏高冷师兄、男女通吃没节操……随便哪条都够给她扣上道德败坏的帽子。
莫长风的净身院她是去过,但那纯粹是被宗傲辰给绑去的。到底是谁在造谣?
“我才不喜欢他。”
她叼着鱼骨头含混不清地嘀咕,要把这些谣言挨个澄清,脚边忽然窜来一团白球。
那小狗浑身雪白,脖上像围了条黑围脖,凑过来闻她腰间锦囊。
“别动。”顾若淮赶紧伸手去护。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从系统那薅来的宝贝,还等着找个风水宝地种下去呢。
小狗压根没搭理,一口叼走锦囊,撒腿就跑。
“唉唉唉——”
顾若淮她一手护着摇摇欲坠的烤鱼,一手胡乱指着那只小白狗:“小混蛋给我站住。”
程青芜和李焱起身刚要帮忙,她摆摆手:“你们接着吃。”提着衣角就追进了树林。
那白狗灵活得很,在枝桠间跳跃,不时回头朝她“呜呜”两声。眼看就要追丢了,顾若淮灵机一动,抄小径抹了个弯。
穿过重重灌木,视野豁然开朗。
凌霄峰顶,云雾袅袅。
山风送来阵阵清香,星霞花在阳光下舒展着绒毛,浅粉色花海一直延伸到云端。灵气在此汇聚,形成一片天然的修炼场。
花海深处,一处石台上,一道淡蓝色的身影背对她端坐,气息在他周身凝结成霜,几只彩蝶只在他近处翩飞,不敢靠近分毫。
小狗窜到那人身边,爪子扒拉间锦囊口松开了。里面的零碎洒了一地,一颗剔透花种跟着滚了出来。
它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去叼。蓝光忽闪,花种被身旁那人轻轻挑起。
顾若淮正要上前,手腕忽地一阵麻木,一道金色光圈浮现出来,御厌咒生效了。
恰在这时,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种子,你从何处得来?”陆云千收敛了周身气息,那颗莲子在他掌心泛着微光,衬得他眉眼更冷。
顾若淮扶额。
冤家路窄,没一会儿的功夫,又给她碰上了。
天心莲这样的仙家灵植,她一个杂役弟子怎么会有呢。总不能说是系统给的……这下又要被他怀疑了。
落在身上的目光愈发凌厉,她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啪嗒”一声,手里那条冷掉的烤鱼终于散了架,那条白狗竟还得意洋洋地冲她“汪”了一句。
“这真的是我的东西呀,师兄能不能还给我……”
铁面冰山自然不会轻易被说服。陆云千瞥去一眼,眉梢微蹙,被鱼腥味熏得心境全无。
他将那颗种子收入袖中,信手一挥,化作流光消失在云海里。
原地只剩一片星霞花瓣在风里打旋。
顾若淮失眠了一晚上。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摸去了凌霄峰后山。
安慰自己,再厉害的大佬一天也有松懈的时候,找准机会把种子顺回来就是了。
朝阳初升时,陆云千准时出现在山巅。
他先在寒潭沐浴净身,而后在石台打坐修炼。一盏清茶,一碗莲羹,自卯时一直到午时都纹丝不动。其余时候,雷打不动在议事堂处理门中事务,作息规律得令人发指。
顾若淮在树杈上守到日头西斜,都快睡着了。
此人简直就是一座活动的冰山,一举一动都严丝合缝。
别说偷种子,连那人衣角都没沾着——那道该死的御厌咒,让她离三米远就浑身发麻。
“陆云千是不是上了发条啊?”她揉着发麻的腿肚子,止不住抱怨。
日暮时分,斋堂内人声鼎沸。
今日难得供应红烧鸡腿,众人喜笑颜开,顾若淮却像被抽了魂,筷子有气无力地戳着白饭。
程青芜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垂头丧气给谁看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被颗种子憋死?”
这一嗓子震得周围弟子齐刷刷转头。
李焱臊得差点把脸埋进汤碗里,程青芜倒浑不在意,探身凑过来:“哎,说起来……门派弟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陆师兄养了条比亲儿子还金贵的狗,该不会,就是抢你种子那只吧?”
一直装鹌鹑的李焱突然抬头,细声细气接话:“是...是白羽。白毛黑脖的,还能近陆师兄身,准是它。”
“这不就结了。”程青芜筷子往鸡腿上一戳,“收买狗,可比说服冰山容易多了。李木头,快说说,那狗什么来头啊?”
“陆师兄和它,颇有一番渊源呢。”李焱掰起手指,向两人娓娓道来。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陆云千刚被寄养在万岳门,少年心性,难免孤僻。整日独自在后山练剑,除了挥剑的声响,再没人和他说话。就在那时,一只小白狗出现了。
“白羽是一条灵犬,很通人性,性子却傲得很,从不亲近外人,寻常弟子想摸它尾巴都要龇牙。”李焱兴致勃勃地说着,“但它偏偏认准了陆师兄,每天追在他后面。最凶险的一次,陆师兄突破金丹境时,险些遭到反噬。要不是白羽冒着暴雨一路狂奔回宗门报信,恐怕陆师兄当时就要道消身殒了。”
“所以陆师兄一直很宠爱它,”李焱语气里透着几分感慨,“那么爱干净的人,竟然破例让它随意进出房间,还亲手喂它吃的。”
顾若淮托着下巴听得出神。
那条傻乎乎的小白狗居然救过他的命?
原著虽然写过陆云千有洁癖,但作者对他的塑造始终是单薄的。只围绕女主一个人服务,有修罗场他必在场,女主有难他必来救。她时常觉得这个角色有点假,像被输入特定指令的程序。
但听李焱这么说……原来藏着一条没写出来的故事线。
她越想越觉有戏,一点头,咬断鸡腿骨——
既然啃不动冰山,就先拿下他的狗好了。
接下来几天,顾若淮总在陆云千的居所附近转悠。
他住在凌霄峰最清幽处,飞檐翘角间,立着两层高的阁楼。后院一株高大的仙梨树“霜华”,斜斜探出枝丫,八年一开。
她来时正巧赶上花期,满树银花在风中轻摇。
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探出一个头来。
那条灵犬蜷在台阶上打盹,听见窸窣声,尾巴尖轻轻拍了下地面。
“白羽。”顾若淮蹲下身。
灵犬耳朵尖抖了抖,把鼻头往爪缝里埋得更深了些。
“喂,别装听不见。”她蹑手蹑脚地凑近,掏出一个小瓶,拇指顶开瓶塞,“我这里有好东西哦。”
白羽眼皮掀开条缝。盒盖掀开,一缕淡黄雾气氤氲而出。
“桂琼露”由天极山的云雾精华凝结而成,还掺着金丝寒桂。据说它深受灵兽喜爱,连那些仙家犬舍都少有存量。程青芜托人替她弄来这么一小瓶,颇费了一番功夫。
“不要算啦。”顾若淮将甘露滴在掌心,“我数到三就收回去了,一,二……”
话音未落,一团白影闪过。
她掌心一痒,那一滴已被舔走。白羽意犹未尽,用眼角斜她一眼,意思分明是:本大爷赏脸才吃的。
顾若淮忍俊不禁,戳它脑门:“怎么和你主人一个德行啊。”
第二日阶上早早蹲了团雪球。见她来,它的尾巴刚摇出个弧度又急急绷直,爪子矜持地并拢。
“今天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取出桂琼露,循循善诱,“帮我去你主人屋里,找颗透明花种呗。”话刚说完,灵犬便窜进小楼。片刻后叼着沓宣纸回来,雪白皮毛上沾着墨点。
“不是这个。”顾若淮抽出炭笔在纸上画圈,“要圆圆的,会发光......”
第三日衔来支紫毫笔,第四日拖着方古砚。第五次时,顾若淮忍不住揪住它后颈:"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只灵犬,比它表现出来的更聪明。每一样都不是她要的,又都是陆云千书房里的珍品。而白羽只是蹭了蹭她的手,眼巴巴地盯着桂琼露。
顾若淮彻底无奈了。
月黑风高夜,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溜进了小楼。
她打听到,今晚陆云千要去与洛思瑶等人议事,白羽靠不住,她只好亲自上阵。
推门而入,撞进满室茶香。内里陈设极简,一架飞雪屏风横亘在正中,右侧博古架上摆有几套青瓷茶具。
翻找无果,她上了二楼。
这里是陆云千的藏书阁,数卷古籍码得齐整,靠窗一侧摆着张窄案,想来是他平时翻阅典籍时用的。
花种体积本来就小,顾若淮找遍了书架暗格也不见踪影。正苦恼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顿时心叫倒霉,陆云千可能提前回来了。
顾若淮奔到雕花木窗前,霜华树横斜的枝干正够到窗沿。她心念一动,拉开窗栓,攀住粗壮树枝,借着夜色遮掩,滑了下去。
白羽追到窗边哼哼两声,见人不见了,掉头跑下楼。
一进门,陆云千便察觉到不对。
案上的玉镇纸偏了角度,楼梯木阶还沾着新鲜的泥印。白羽向来不爱上楼,今天很是反常。
他眸光微动,闪身掠上楼。窗棂大敞,夜风送进几片白梨,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
屋外月朗星稀,远山如黛。
白羽围着霜华树打转,忽而刨地,忽而用尾巴抽树根。最后索性拿脑门去顶树干,震得满枝梨花往下落。
陆云千的目光掠过枝杈。花影深处藏着一道人影,青衫下摆被夜风撩起一角。那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它别出声。
心下了然,陆云千道:“出来。”
树影间传来窸窣响动。哗啦一声,雪瀑般的梨花倾泻而下,少年裹着花雨翻身落地,怀里玉瓶磕在青石上发出脆响。
“陆师兄也来赏月?”顾若淮抹掉鼻尖沾的花粉,爬起身。发间还卡着半朵梨花,随她歪头的动作颤巍巍的。
陆云千望着她这副模样,神色未动。
顾若淮内心有点尴尬。
桂琼露虽然是仙品,却自带几分醉性。一定是小狗今天饮多了才会这么闹腾,暴露了她的位置。
借着月光,她望向二层窗边。天蓝发带随风飘动,那人衣袂被风掀起又落下,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今晚我是来讨个东西。”顾若淮晃着快见底的玉瓶,不打哑谜了,“师兄拿走花种的时候,压根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给。”
“擅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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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种本就是错。”
“是了是了,”她故意道,“就因为师兄你位高一等,我是个小小杂役,所以你也不用问我的意见。”仰着头说完,后颈便有些发酸。她向上方一挥手:“师兄,下来说话好不好?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要不然……我只好上去找你了?”
陆云千一个洁癖,会容忍她当面进他屋子吗?绝不可能。
果然,楼上少年目光微凝。片刻后身形一掠而下,仍与她保持着一丈距离,精准得像是量过。
他冷声问:“你还要纠缠多久。”
“我不会一直赖在这儿的,玩个游戏就走。”顾若淮背着手往前蹭了半步,“最近弟子间流行真心话赌约,我问师兄答,若避而不答,或搪塞敷衍……”她晃了晃脑袋:“就算输。”
“要是师兄赢了,花种归你,琼露也归你。”
流行什么的,当然是胡扯。甚至,她还擅自改了规则,省去双方互问的环节,只等他上钩。
对陆云千而言,这简直是小儿戏耍,无聊至极。他转身就要走。
白羽一个打滚蹿到两人之间,叼着他衣摆,往后扯了扯。眼珠往顾若淮袖口瞟,爪子焦躁地刨着地。
陆云千垂眸看着衣摆褶皱:“松口。”
也不知是月色太好,还是桂琼露的气味太过醉人。顾若淮忽然壮着胆子问:“陆师兄这么抗拒,该不会是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少年脚步一顿。
在万岳门这些年,他向来光明磊落,何曾畏惧他人问话?这颗天莲种,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在一个杂役手中。
但是,那日在山顶确实是他未经允许便取走了它,若是此时一走了之,倒显得心虚。
良久,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没有言语,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那我可问啦。”顾若淮仰起脸,直直望进那双浅色的眼眸。
“那日禁林发生的事,师兄你究竟记得多少?”
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他的神色先是一瞬茫然,随后微不可察地变了些许。眼睫微颤,像是枝头掸落的霜。
相识至今,除了初次见面,顾若淮极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变化。
“不想答的话也没关系……”
“我认输。”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若淮后半截话卡住,眼睁睁看着对面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认输认得太干脆,倒是让她精心准备的连环套全落了空。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师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道。
他杀了那么多人,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到底是本书的bug,还是和他莫名黑化的真相有关?
“不如你来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陆云千忽然开口。
心底思绪百转千回,顾若淮纠结了好半晌:“那天,我在禁林遇见了你。”
“那时候的陆师兄,不像现在这么疏离,对我就像……像好朋友一样。”
袖下的手悄然捏紧,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她强迫自己放松,谎话说满七分,连自己都要信了:“我们聊了很久,才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没想到妖怪突然出现,你当时受了伤,还替我挡下攻击。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想——”
她抬眸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现在的师兄能不能像在禁林那样,试着把我当个朋友?至少,别那么有敌意。”
语气自然,又半真半假,不知他是否信了。
陆云千盯着她:“此事当真?”
其实这一把,她耍了诈。
但要换做是他,被分配如此要命的任务,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眼下真相未明,贸然实话实说,无异于自曝夺舍余舟的事。更不用说,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若是得知自己曾经屠村,很有可能当场黑化,动手杀了她。
不过,顾若淮这个人还是比较有原则的。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就算欠陆云千一次了。
“当然啊。”顾若淮笑嘻嘻地说,“我发誓还不行吗?要是本人撒谎,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反正任务完成后,她迟早要离开。真要说,她一定是最希望自己消失的人。
“那好。这样就算陆师兄输了,需要满足赢家的要求。”见他不语,她索性笑道:“就请师兄替我养着这颗种子吧。”
话一出口,他眉心便蹙起。
“师兄不要有压力,”顾若淮摆摆手,“养好养坏都没事,就当是暂存了。毕竟师兄这么端方守礼,总不会糟践灵植吧?”
话里半是激将半是玩笑。陆云千这种一板一眼的门派修士最重承诺。既然不愿意归还,不如直接让他代为培育。
目的达成,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朦胧月色轻笼着眼前的人,那双杏眼如夜空里的星子,一点点亮着。想一出是一出,眼珠一转,便是个鬼主意。
“多谢陆师兄啦!”她朝他双手合十,眉眼弯起。
陆云千闭了闭眼,愿赌服输。
只是不知为何,竟久违地感到一阵头疼。
11. 广陵(一)
种子培育的事甩给陆云千,顾若淮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些日子除了专注筑基,就是跟着江无虞练剑。恰在这个时候,下山的机会来了。
说来也怪,广陵郡有一大户人家连夜送信到万岳门,说他家二小姐莫名病了一个多月,整日胡言乱语,像是撞了邪。方圆百里的和尚道士都请遍了,愣是没见效。
洛思瑶和陆云千主动领下了这个任务,队伍还差一个名额。
江无虞向他们提起了上回配合默契的余舟——
这小子最近剑法突飞猛进,而且还能借着这个任务,打探机要任务的消息。这么一合计,人选再合适不过。
等到出发那天,顾若淮早早就揣着行囊等在门口了。
时值承平四十年仲春。
自天元王朝建立,历代帝王求仙不辍。今上尤甚,不惜耗空国库,设立方士馆。御前铜鼎炉火昼夜不熄,更有司天监编纂所谓《仙道奇书》。
这场狂热不仅让朝廷虚耗,也搅动了江湖暗流。
万岳门这座仙家天境,始终矗立于传说的顶端。门中弟子以修真问道为志向,行走四方扶危济困,深受百姓敬重。
对顾若淮来说,这次下山本该尽在掌握。按原书剧情,洛思瑶等人不仅破解了一桩疑案,还抓住了在逃的莫长风与宗傲辰。
不仅如此,女主还得知了男主朱临渊逃宫的消息。男女主的重逢就在眼前,顾若淮和江无虞接的机要任务也将迎来转机。然而现在莫长风已经死在秘境,未来还得见机行事。
众人一路南下渡过淮水,终抵达广陵郡。
入眼烟柳盈塘,乌篷船剪开粼粼波光,码头连着茶旗招展的酒楼,歌姬半倚雕栏,富商摇扇闲谈。
江南风流,尽在此间。
顾若淮看什么都新鲜,南洋来的玻璃盏要摸两把,叮当响的首饰铺子也得探头瞅瞅。她跟着卖糖葫芦的往前走了一段,忽然被一阵清香勾住鼻子。
循着味儿找去,原来是街边支着竹棚卖杏花露。
碗里晃着乳白色糖水,老板娘舀起一勺,碎花瓣就跟着淅淅沥沥往下掉。
“这不就是古代版奶茶么!”她咽着口水摸出铜钱,眼疾手快抢了四碗。
“快来尝尝。”顾若淮抱着碗转身,洛思瑶欲言又止:“修炼之人不宜多饮这些……”话未说完便被塞了碗温热的甜浆。江无虞在一旁看着,见洛思瑶犹豫半晌,抿了一口。
“好喝吧?”顾若淮叼着碗沿。洛思瑶低着头没吭声,捧着碗小口啜饮,耳尖染上红色。
江无虞见了,也接过一碗。杏花露刚一入口,不过片刻,碗底便见了光。
剩下最后一碗。她刚要递过去,陆云千竟直接侧身避开了,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真的不尝尝?”顾若淮举着碗,凑到他跟前,语气带着点引诱的意味,“洛师姐和江师兄都觉得不错诶,我不会骗你的。”
余舟个子比陆云千矮了不少,这会儿举着碗,胳膊有些发酸,乳白的汁水在碗里晃出小漩涡。甜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鼻息间。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既没有在净身院的谨慎防备,也不似托他养莲花种时的狡黠算计,干干净净,没有杂念。
就好像……这碗普通的杏花露,真的美味至极,胜过人间、甚至仙界的其他饮品。
陆云千的手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在要接过那个粗瓷碗的瞬间,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烫着似的,一顿,又推了回去。
“不必。”
“那好吧。”顾若淮答得爽快,转身就把碗扣在嘴上,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咚声。最后一滴挂在碗沿,竟被她的舌尖卷走了。
天知道她忍得多辛苦。
这古板剑修但凡有点眼色,早该看出来,她盯着那最后一碗,咽了三次口水。
之前观察他一天,发现陆云千向来对食物兴致寥寥,想必不会因为她几句怂恿,就来尝这些凡人贪嘴的东西。
他不为所动,她却差点被自己呛死。
“咳、咳咳......”
“急什么?”江无虞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背,语气无奈,“又没人同你抢。”
“唔……没事的。”顾若淮顶着呛红的鼻尖,朝他甜甜一笑,露出小虎牙,“江师兄你人真好,下回我请你喝双份。”
陆云千在旁边晾了许久,像在等着什么。可那小矮子喝完杏花露后,全然没再理会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神色微沉,眉头一压,终是甩袖离往河边走了。洛思瑶犹豫了会儿,跟了上去。
“别往心里去,”温润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几分安抚,“陆兄向来不碰这些。”
“我不在意的。”顾若淮这边还意犹未尽,见他走远了才望过去,“这么多好吃好喝的都进不了他嘴,简直是重大损失,我替他可惜还来不及。”
正说着,一个小贩挤了过来,将挂在脖上的木托盘她这儿一伸:“小公子,今日上巳节,可有心悦之人?”
定睛一瞧,成对的香囊、同心结、鸳鸯环,还有各色玉佩摆得满满当当。
顾若淮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满大街都是手拉手的小情侣,河面上还漂着莲花灯。按照上巳节习俗,民间男女大多在这一日沐浴踏青,到了晚间,就在河边互换信物暗许终身。
她搓搓手,挑起一枚白玉雕的鸳荷玉佩,手感分外莹润。
小贩忙不迭吹嘘道:“小公子好眼光!您瞧的这块玉佩,不是寻常物件,是仙庭秘匠所制的。据传只有赠予天定之人,才能显出它的灵效,生生世世得以长相厮守呢。”
“哦?如此稀奇。”
“必须的。”小贩瞄了眼远处的洛思瑶,压低声音:“送给那位小娘子的吧?您二位站一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做这行的都眼尖,小贩早就瞧见他们一伙人,尤其刚才那位蓝衣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俨然是大主顾。索性卖力讨好,想借机多赚点。
小娘子,估摸着是指洛思瑶。顾若淮摸着玉佩,笑道:“猜对一半。”
小贩“咦”了一声,显然没听明白。她才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是送给刚才那对公子小姐的。”
江无虞闻言,不由投来惊讶一眼。
“那感情好!小公子要做媒,玉佩再合适不过。只要二两银子,童叟无欺。”
这么贵?
顾若淮连忙将玉佩放回原处。本来就不是真的要买这个,说来也是只是逗趣。她转而打听道:“……对了小哥,说回正经的。”
“你在这个地方做了这么久买卖,可曾听过什么怪事,或者见过什么异象?”
“这……小的哪知道。”小贩面色僵了。
顾若淮还要再问,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江无虞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木盘上。
小贩被坠得手腕一沉,盯着足银倒抽冷气:“哎哟,两位爷早说啊!广陵郡里耗子洞的事我都门清。”说着把玉佩往顾若淮手里一塞。
“且说说名门轶事。”江无虞指尖轻叩木盘。
这回,小贩没再推脱,反而露出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好嘞,先给您说这第一桩。”
“您知道城东陈家吧?广陵最大的绸缎商,仗着大女儿嫁入右相府,真当自个儿是官老爷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些年强占桑田、压榨织户的缺德事没少干,如今报应到二小姐身上喽。”
小贩一挑眉:“现下,她染了疯病啦。”
顾若淮连连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陈家二小姐陈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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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段剧情里的关键人物。
她容色倾城,及笄那年提亲者险些踏破门槛。奈何性子骄纵,稍不顺心就鞭打仆从,渐渐无人敢娶。等到了双九年华,陈家竟直接将她许给六十老翁冲喜了。
以陈观雪的性格自然是不肯了,陈家逼的一紧,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起初大家都不当一回事,结果不知哪天开始,还真就疯疯癫癫起来。
顾若淮道:“具体是怎么个疯法?”
“这可有的说了。五更天在自家院子里唱《游园惊梦》,声调凄厉得像吊死鬼索命。”
见面前二人面色镇定,小贩继续道:“还不止呢。听说她夜夜啼哭,咬着棉被,坏了家里好几床被褥!”
“本来这一来二去的,就让陈家脸上挂不住了。谁知,”小贩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最近又传出她在深夜与男人私会。如此一来,笑话越闹越大了!”
顾若淮:“那你知不知道,这个男子姓甚名谁,年岁多少,相貌特征啊?”
小贩:“小公子你别难为我啦,要我连这些都知道,还会在这卖货?”
其实听到这儿,顾若淮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
这个人就是宗傲辰。
原著中,陈观雪被他骗身骗心,甚至被蛊惑,借机陷害洛思瑶。好在陆云千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将女主救下。
她这边还寻思着,江无虞接着问道:“那么,第二桩呢?”
小贩左右看了看,缩起脖子:“这朝廷大事,隔墙有耳。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去……”
江无虞会意地取出碧玉镯。翡翠在日光下泛起光晕,惊得小贩扑上来用衣袖遮住:“祖宗!这水头够买下半条街了吧。”
一个货郎,平日里不过做些小本生意,哪见过这等贵重物件,忙弓着腰将他们往僻静角落引。
他压低嗓门:“二位爷,这些消息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从怀里摸出张揉得发软的纸,“我有个相熟的消息贩子,昨天喝多了才透出这话……宫里那位已经下密旨了,正满天下找三皇子,就是前阵子从宫里跑丢的那位。”
“更要命的是,”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又往下压了压:“圣上知道了三皇子是为个姑娘跑的,专门让画院待诏画了那女子的相貌。”
泛黄的纸在风中簌簌作响,露出半幅美人图。少女柳眉含春、颊生梨涡,与洛思瑶容貌七分相似,唯独鼻尖多了颗小痣。
顾若淮心头一跳,当即看向江无虞,发现他也拧紧了眉头。
“还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无法带回——”小贩比了个抹颈的手势,神色惶恐,“遇之即杀!”
那厢,河风掠过柳梢。
陆云千负手立于青石矶上。天蓝袍角遇风未动,像片凝滞的云。
十丈外的喧闹声里,余舟勾着小贩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江无虞站在旁边,含笑看着,自然地融入了这热闹的市井画卷。而后,一伙人不知说了什么,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洛思瑶忽然轻笑一声。
“师兄你看,”她指着河灯望向陆云千,“余舟师弟就像这些莲花灯。”
一盏明灯顺流而下,“瞧着随波逐流,实则聪……”
“实则愚莽。”陆云千冷冷截过话,那盏灯恰在此时撞上暗礁,火光剧烈摇晃起来。
这余舟成天嬉皮笑脸,正事一件不做。
先是拉着他们喝杏花露,现在又拽着江无虞与路边的杂货郎调笑打趣,毫无半点修士的端肃,平白耽误行程。
“师兄只看到他闹腾,我倒瞧出几分市井烟火气。在门风严正的万岳门,这样的性子可不多见,所以……十分难能可贵。”
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颊边旋起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别说,他看似与小贩闲聊,想必是在打听什么要紧的消息呢。”
12. 广陵(二)
广陵郡没有宵禁,这三日还是上巳节。按理来说,到了傍晚这会儿,家家户户都该出来凑热闹。
陈府的位置正处在广陵郡最为中心的区域,本该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往陈府的方向路上的却人怎会越来越少了?
顾若淮转念一想——也是,陈家是巨富的商贾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和地契。那么大的地盘只住了陈家一家子,还往外划拉了一大块区域霸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这边的人口密度自然是大大减少了。
眼前这条街道如同无限延伸,最终在高大的府门前为界。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有半辈子那么久。
斜阳下四人的身影越拉越近,直至彻底交融。
“师弟又走不动了?可需要师姐再御剑带你几步?”少女笑着侧过脸,任由余晖调皮地在她睫毛上跳跃着、闪耀着。
“呵。”陆云千冷笑。
顾若淮假装没看见陆云千,脑子不禁畅想起来:若是能带洛思尧回现代,她非得给洛思瑶好好化个超美的妆然后两人一起去逛街拍照,记录下这盛世美颜才行!
想到这她又要鸣不平了,如此美好的少女凭什么浪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去复一个没有结果的仇、再与一个完全配不上她的男人缠斗一生?
真他爹的亏!!!
不如翘了这剑修的活儿,与她一同御剑去看看这大好河山、享便人间美食呢!
“走得动,这就来了~”
在师姐面前她总能一秒恢复笑脸。
暗自下了决心,非得找个机会给师姐狠狠洗脑一番人生的真正意义才是!
顾若淮快速平复了心情,跨过那道最后的门槛。
她知道,从这里往后,无论是何种结果都将无法回头。
走在最后的江无虞、陆云千二人浑然不知她心中的翻涌,还在悠悠地说着什么、笑着。
-
“几位仙师可让窝好等啊!”几人进府后随仆从刚走了几步,一个圆溜溜的紫色胖子火急火燎的样子从走廊“滚”来。
?四人惊诧于这个体重的人能移动得如此迅速,竟然堪比御剑?
“窝系陈忠和,乃系陈家的一家之主捏!我家那二女儿惯来不省心滴哈,这次真系给各位添麻烦咯!”他边笑边说,叠了三四层的下巴随着他的头摇摆而抖动。
原来这人就是陈观雪的父亲。
顾若淮知道陈忠和以前是农民出身,后来四处做生意有了钱,这几年才举家搬来的广陵郡,但没想到他的口音这么重,以至于她几乎都听不懂这人在叽里呱啦说什么。
“陈员外说笑了,守护百姓生活安宁乃是万岳弟子的职责之一,不必言谢。况且思瑶也曾与雪儿妹妹结为金兰,如今这番也算是应了这段缘分。”
洛思瑶倒是听得懂他说话,不仅如此,两人甚至还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
陈观雪是洛思瑶在原著中唯一有过详细描述的女性朋友,洛思瑶自然也曾见过她的父亲。
当年,陈家还不像现在这般富有,陈忠和带着原配妻子和几个女儿在京城谋生。机缘巧合之下,幼时的陈观雪与洛思瑶在一场宴会上结识相熟。后来就都是顾若淮熟知的故事了,洛思瑶众叛亲离被赶出洛府去万岳门做了剑修,陈观雪也是几年间随波逐流辗转随家人来了广陵郡。
不过,二人现在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一个青云直上,一个跌入谷底。
虽然洛思瑶嘴上说只是为了完成门派交代的任务,但此番分明是为救陈观雪放弃了一次突破的机会而选择下山,由此可见,二人曾经关系是何等紧密。怪就要怪那可恶的作者,生生为了硬凑剧情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写成了为男人背刺好友的纯恋爱脑……
陈忠和与洛思瑶进行了一番长达半个时辰的无意义寒暄后,没有把人直接带去查看陈观雪的状况,而是直接带去了宴客厅。
随即入目的是几十张金丝楠木桌,且每张桌上都已分别摆开二十四道山珍海味、斟满了陈年美酒。
今日是上巳节第二日,陈忠和早有打算要大喝一场,正是为此办了个家宴。
说是“家宴”,事实上却邀请了一大堆狐朋狗友,这会儿已经入座许久,喝了不少了。
“难怪刚才如此着急,还以为是担忧女儿的病呢,原是急着喝酒!”顾若淮冷笑道。
坐在她左手边的洛思瑶忙皱了皱眉,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诸位仙师能屈尊寒舍,实在系窝们陈家祖上积德。”陈忠和举起酒杯时,袖口露出半截金丝佛珠,“今日,各位尽管滴喝!不醉,不归!”
座上那些狐朋狗友纷纷应和着,几乎要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大殿左侧三张雕花椅上,六位身着绫罗的姨娘正用绢帕掩着唇窃窃私语,其中穿墨绿色衫子的那位正用银箸拨弄着面前的小菜,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青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她们上头坐着的便是陈忠和的母亲,年迈的陈太。她看不惯这些狐媚子毫无规矩的样子,用眼神剜了她们好几眼。
“这位系李医仙,曾经为治疗小女那系一个费尽心思哇,三年来寻遍了名方妙药啊!”
“这位系赵帮主,这次能委托上万岳门来帮忙也系托了他滴福气,赵帮主广结善缘与江湖各派都有交情,神通广大啊!”
“这位系张仙师,曾在龙虎山修行,精通符箓风水,为窝陈府镇宅驱邪出了不少力气嘞!”
……
一通介绍下来,众人心中了然,这群乌七八糟的人尽是些江湖术士,在陈府混吃混喝了三五载,不仅没把陈观雪治好,还引着陈忠和吃喝嫖赌、妄图吃些丹药升仙去了。
看得出来,这一家子是真没几个关心陈观雪的,人还在后院被关着发疯,前厅已经开始推杯换盏了。
顾若淮在心中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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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啐了一口。真无耻!
酒过三巡,席位上的人个个开始东倒西歪了。
虽说现在事态紧急,但再怎么不想耽误任务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呀!顾若淮这次吃了个十分饱,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休息着准备消化一会儿再吃下一轮。
余光一瞥,陆云千果然还是不愿吃这些他觉得“油腻”的食物,甚至在席上垂着眸打起了坐。
找了个时机,顾若淮手腕一翻,趁着没人注意把玉佩往陆云千手心一丢。
她早就算好了,这几日上巳节可是陆云千、洛思瑶二人为数不多的机遇,趁着朱临渊还没来得及出场,若想要让他俩的关系先突飞猛进一波可少不了这样的打点。
陆云千抬眸瞪她一眼,意思是问她,这是何物?
温润触感裹着若有似无的清香,顾若淮手心的温度也一并被传来了,这其实是陆云千平生第一次收到礼物。
但他有点嫌弃。里里外外都看了,分明是个毫无用处、徒有外表的破石头。若是他要送人礼物必然是上等法器起步,而非这种丢在路边都没人愿意捡回家的东西。
“不过是个增进感情的小玩意儿,好物可得赠佳人!”顾若淮传音道。
她先是朝一旁的洛思瑶努努嘴,又朝陆云千眨了眨眼,再使点劲脸都得抽筋。这意图不能再明显了,意思是让他将此物借花献佛赠与心仪之人,好取得进展。况且东西都帮他挑选好了,取“并蒂莲”双生之意,预示着二人永结同心。
陆云千还在分析顾若淮这句话的意思,全然没看见她的“明示”,只陷在那两个几乎离他的人生最遥远的词语上,即“增进感情”和……
“家人”?
顾若淮说,希望和他成为家人?
宴会上略微吵闹,陆云千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对于他这个级别的修士,只要他想,即使是在过年到处放鞭炮的环境下也是能够清晰听到百米范围内的所有细若蚊吟的声音,更遑论顾若淮就在半米处。
于是,陆云千自动屏蔽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毕竟顾若淮在他眼里一直是个不着调的人,说些胡话也是家常便饭了。
指腹摩挲了一会儿玉佩上镂空的并蒂莲纹,狐疑地收下了。
见他将玉佩收入怀中,顾若淮已然开始提前庆功,嘴角不受控地往耳后咧。
两人打哑谜的过程被江无虞尽收眼底,不禁笑了出来。
宴席上愉快的氛围并未维持多久,很快,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便打断了这场滑稽的宴会。
管家领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担架闯入,白布下露出半截泡得肿胀的青色衣袖,是一具溺亡的女尸。
“怎么回事啊,怎么抬了个尸体给上来了,晦不晦气哇!”陈忠和眯着眼捏着鼻子一脸嫌弃,一副要作呕的样子。
“忠和,这是桃枝丫头啊……”陈太一眼便认了出来,汗液从银白色的额发中不停地往下流。
13. 广陵(三)
“什么?这丫头怎么给整死了!”陈忠和瞪大了双眼,这下是几乎要呕出来。
“方才衙门派人送来,说是在阮江旁给打渔的捞上来了。”管家流利地回答道,垂头跪在尸体旁。
“作孽啊!”陈老太突然开口,“三年前,自观雪及笄那日,桃枝这丫头就在她身边服侍了……”
“昨日说是不见了,今日怎就成了具冰冷的尸体?”她激动之下用力一扯,佛珠啪地断线,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顾若淮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原书中有提到,桃枝本是陈老太心腹,李阿娘的女儿,从小在身边长大的,陈老太对桃枝甚至比对陈观雪还要亲上一些。
陈老太与陈观雪的娘常年不对付,三年前陈观雪及笄便派了桃枝去伺候陈观雪母女,明面上说是“伺候”,实为监视。桃枝常年给陈老太通风报信,陈观雪娘亲的死恐怕都与这几人脱不了干系。
而昨日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广陵的事情,这便是上午顾若淮等人在小贩口中问出的消息——发了疯病的陈观雪逃出了陈府,竟在阮河边与一男子私会!
“定是那疯子!”陈老太气的嘴唇发抖,“她昨日要与野男人私奔,被桃枝丫头发现,便杀了她灭口!”
“母亲!住口!”陈忠和虽然也对陈观雪毫无信任,却不希望家丑在众人面前被公然挑开,弄得他也颜面无存。
陆云千丝毫没有理会这几人上演的闹剧,上前拿了根筷子挑开尸体上的白布:“不是河泥。”转头示意江无虞来查看桃枝的鞋底。
“确实,这里面是草木灰和……”江无虞上前沾了点焦黑物质捻在指尖,瞳孔骤然收缩,“尸油。”
洛思瑶严肃道:“陈员外,我们现在立刻要见雪儿妹妹一面。”
角落里,陈家独子陈景言始终没有动弹。但恐怕不是因为他双脚已废,终日倚坐轮椅的缘故。这位陈家少爷不仅不关心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慢条斯理地夹起了碗里的最后一块糟鹅掌。
没想到闹出了人命,宴席上的各色骗子这会儿真见到死尸也不敢再在陈府逗留,尽数四散逃去。姨太太们也都惊吓到回了房间,陈老太则是心慌不已赶忙去了祠堂烧香拜佛。
顾若淮等人跟着陈忠和来到了陈观雪的住所,眼前的景象却令几人不可置信。
“梦中一场空,泪眼问花花不语——”从老远就能听见陈观雪一直重复着同一句唱词。她撕扯着沙哑的喉咙,手在空中晃悠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侍女见陈忠和来了,赶忙跪地道:“本是只有四更才唱的,这几日愈发厉害了,从早到晚没停过。”
洛思瑶见了这般境地的陈观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本是倾城的样貌,现如今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脖颈上甚至栓了根链子防止她再离开这间房,可以说陈观雪在这个家连作为人的尊严都已丧尽。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照顾一个病人的吗?”洛思瑶声音略带哽咽。
“唉呀,这不系没得办法吗?”陈忠和眉头皱成了倒八字,“对外说嘛,讲的这会儿疯了,但小雪早在五六年前就患了这癔症,只是最近发作频率越来越高……”
“几位仙师要系治得了,要多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窝家都给你拿出来!”
“要治,得这个数。”顾若淮比了个数。
“二百两?”陈忠和用袖子揩了把脸,“行滴,行滴。那就这个数。”
“两千两黄金。”顾若淮摇了摇手指,否认道。
“两……两千两……这……”陈忠和有点不乐意了。
“听说陈员外资产多达两千六百万两白银,根据本国钱律,换算成黄金怕是有……三百万两黄金啊。”来之前,顾若淮特地查了这家的账目,“假设流动资金为半成至两成,也该有十五万两至六十万两黄金吧?两千两都拿不出来不成?”
“啊……拿得出,拿的出!”
舍不得了吧,假惺惺的家伙。顾若淮来之前其实已经查过陈家的账目,她知道,就算他真愿意也是拿不出什么钱的,现在这么说也就是暂缓之计。
虽说陈家目前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由丝绸生意起家后家族又经营有盐、茶叶、典当行、钱庄等多个行业,但资金链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盐业的改革,钱庄的挤兑,甚至朝廷欠款都没能按时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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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
陈忠和的反应印证了顾若淮的猜测,正是为此,近日来陈忠和才急着要治好陈观雪的疯病好把她嫁给那个年过半百的富商,好赶紧减缓陈家这座财富大桥的倾塌速度。
“陈郎——”陈观雪不再唱曲儿,转而喃喃起了什么。
洛思瑶不知她在唤谁,赶忙凑近去听,陈观雪却不再说话,突然昏睡过去。
“难道还真系小雪害了桃枝丫头不成……”陈忠和见她躺倒,顿时想起桃枝泡烂的尸体模样,后怕道。
“不是阿姐。”陈景言怀中捧着一碗汤药。
管家推着他瘦弱的身躯缓慢地前行着,他坐在轮椅上缓缓道:“昨日酉时,阿姐突然清醒了一会儿,我便独自带了她去阮江下游看烟花。管家在戌时给桃枝发了节日赏钱,府上都有账册记录,随时可查。从酉时至桃枝失踪,阿姐一直与我在一起,从未接触过桃枝。况且我问过了,桃枝的尸体是中游捞起的,凶手定然是从上游抛尸。即便是从时间上来看,阿姐也没有作案时间。”
“无论如何,贵千金的性命才是最为紧要的。是否当以病情为先,我等应当尽快找出癔症源头才对。”陆云千并不关心陈观雪害没害桃枝,任务要求是解除陈观雪癔症,而不是查清这案情,节外生枝只会让事态更加复杂。
“啊,这,若桃枝滴性命真系小女所害,该送给衙门决断才系。”
“治疗癔症与查清案情有何冲突?”洛思瑶语气带刺。
治疗癔症与查清案情当然毫无冲突。给陈观雪治好癔症,当然更是有助于查清案件,但陈忠和显然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倘若桃枝的死是陈观雪所为,那她好起来后保不齐会对其他人下手,而她最该解决的,恐怕就是她的父亲——陈忠和。
昏厥过去的陈观雪眼角划出一滴血泪。
“流血泪,是为梦魇所困。”江无虞道。
“解法是?”顾若淮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真相了。驱使着陈观雪成为原文中的那个恶毒女配的真正原因。
“唯有入梦,解开心结方能解此症结。”江无虞回答。
“这便开始吧。”洛思瑶道。
14. 广陵(四)
“此法需要一人进入引梦灯作为媒介,其余人随即便可从媒介之人的视角观察,但需要心境相同之人才能进入梦境。”
话音刚落,洛思瑶便急不可耐地向前一步,目光坚定,语气急切。
“我来!”
江无虞却并未立刻应允,而是抬手轻按灯身,内力缓缓注入其中。刹那间,引梦灯泛起微光,灯芯处仿佛有一缕火苗轻颤,似乎在感应什么。他神色沉稳,语气不紧不慢。
“莫急。”他提醒道,“做媒介之人或有风险,需谨慎。”
他的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陆云千终于开口,声音冷静且不容置疑。
“我来吧。”他抬眸扫视众人,“进入梦境后还须以精神之力抵抗梦魇,年前我替师尊护法时曾有过经验。”
江无虞闻言,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又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手中的灯盏。
“无妨,待媒介进入,其他人也需入定助力。”他缓缓说道,“只是此灯缺了一颗灯芯,只接受心境相合之人。想来,解这梦,一人也足矣。”
暮盼盼听着,眉头微皱,隐约察觉到其中的深意。她心下思索,看来并非谁想进就能进,而是引梦灯会自行择人。
就在她思忖之际,江无虞再次催动内力,掌心的灯盏陡然一震,灯光明灭不定,仿佛在做某种选择。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灯芯处飘出,如同一缕轻烟,缓缓朝着暮盼盼的胸口飘去。
她一怔,指了指自己,错愕地问道:
“我吗?”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与陈观雪心境相似?
江无虞含笑点头。
“师弟,此事便拜托你了。”
他话音刚落,引梦灯光芒骤然一盛,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将暮盼盼笼罩,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如同被一阵狂风席卷,顷刻间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
天地翻转,意识飘忽,她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一片虚无之境。脚下毫无着力点,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不真实的梦境。
与此同时,外界的几人依次盘膝入定,掐诀运气,通过暮盼盼的视角窥探梦境。
片刻后,暮盼盼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朦胧的幻境之中。
她低头一看,瞬间僵住。
原本以为会进入陈观雪的梦境,结果,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甚至,身上的衣服也不对劲!
她正穿着那件平日里宅家才会穿的小熊睡衣!
暮盼盼顿时大惊失色,心中狂跳,忙不迭地抬头看向周围,生怕其他几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她努力镇定地开口,声音略显心虚。
“没、没有异样吧?”
“一切正常。”几人的声音依旧淡定如常,并未有丝毫异常反应。
暮盼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确实只能透过她的视角看到梦境,而无法看到她本人。
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然而目光扫过那身熟悉的睡衣,嘴角还是不由得抽了抽。
暮盼盼硬着头皮往前走,天色已然渐晚,四周的景物被一层薄雾笼罩,似真似幻。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道间,直到熟悉的路灯、铺满青石的街道映入眼帘——原来,她竟走回了昨日与几人游逛过的地方。
好在,道路已摸清,她不至于迷路。
只是,这一切都透着异样的气息。
街上没有人,连吆喝声、交谈声也消失了,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有几片落叶无声飘落。柳树依旧垂落在阮江之畔,亭台楼阁仍在,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遥远。她踏入的不是现实,而是一场无人参与的梦境。
她不断前行,四下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这梦境既真实又虚幻,仿佛她是唯一存留于此的灵魂,独自行走在时间之外。就在她迷茫地四处张望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影子远远伫立在街巷交错之处,深沉如夜,仿佛一团吞噬光线的幽雾。暮盼盼一怔,心跳陡然加快——这里没有其他人,这影子……
是活物吗?
影子静止不动,然而它的存在过于真实,与梦境的模糊轮廓形成鲜明对比。她有些头晕,但仍然抑制住心底的恐慌,缓缓朝着唯一的线索走去。她的脚步在寂静中响起,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跳上。
越来越近。
她几乎能够碰触到那影子,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温度。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及那黑影的一瞬间,它忽然动了!
影子缓缓转身。
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宗傲辰!
没人知道宗傲辰与陈观雪竟然有关联,即使是暮盼盼这个看过原书的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书里提到了她对洛思瑶的妒忌,却从没说清自杀的真正原由。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有因果、有逻辑的,那她当真是只因痛恨自己命苦且不惯洛思瑶,而自杀成了厉鬼吗?这合理吗?至少,暮盼盼是持怀疑态度的。
“雪儿。”
那人说话了,表情尴尬,动作浮夸,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拼命掩盖内心慌乱的戏子。
暮盼盼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强烈的执念牵引,融入了陈观雪的感知。她看见宗傲辰的眼中带着刻意伪装的温情,伸手轻轻捧起她的双手,像是在哄劝,又像是试图重新掌控局势。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震得一阵恶寒。
恶心。
她几乎能感觉到陈观雪指尖的冰冷,而那人手掌心的温度却令她更加寒战。
“为何?!”
语气中不可忽视的悲愤宣告了一切,众人屏息。这二人之间,显然不是普通的相识,而是有着无法言明的过往。而陈观雪此刻,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真相。
“雪儿,相识一场,我此生已是无憾。”宗傲辰敷衍道,目光游离。
“为何不辞而别,又突然出现?一次次地闯进我的生活,给我希望却又亲手毁掉。难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就因为我已及笄,便被你厌弃?”
“昨日差人带给你的信中我已说明了,我爱的是思瑶师妹,我宗傲辰此生非思瑶师妹不娶!”
洛思瑶听了也是气得浑身颤抖,恨不能拔剑将这人就地解决。谁说要嫁他了?更不要说陆云千,暮盼盼几乎已经预见陆云千掐着宗傲辰暴揍的场景。
“所以,我们之间,只是……相识一场……”
一番刺激下,陈观雪的情绪跌宕起伏,眸中光彩一点点黯淡,直至最后竟带上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暮盼盼这才恍然大悟——陈观雪唤的不是“陈郎”,而是“辰郎”?
她隐隐猜测,宗傲辰定然是曾经抛弃了她。不仅如此,他如今还别有目的地找上门来。这到底是何居心?
“辰郎……”陈观雪最后再看他一眼,泪水划过脸颊,随后,她缓缓闭上了眼。
眼前的画面瞬间化为虚无,天地翻转,暮盼盼再度陷入沉浮。
这一次,她陡然化作了十岁的陈观雪——
她记得自己在阮江的水面挣扎,是宗傲辰跳下水,将她救起。十一岁,他每晚都会来到她窗下,带着西街的各种点心。十二岁,他拥她入怀,轻声承诺要守护她一辈子。十三岁,她随他赴宴,因绝美容貌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十四岁,她及笄之时,他却再也没出现。
四年,她在空无一人的窗前苦苦等待。
等来的,却是那封诀别信。
她终于明白——
他的身边,总是有其他女孩。
他爱的不是真正的某个人,而是她们身上某个特定的阶段,某种未曾经历世事的美好。
暮盼盼的怒意骤然升腾,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因为单纯的爱情,而是扭曲的占有欲。他喜欢的不是陈观雪,更不是洛思瑶,而是那些尚未绽放的少女们。他带她们走向盛开,又亲手折断她们的枝叶。
如此蛇蝎之心,他凭什么还敢自称痴情?
可是,梦魇,才刚刚开始——
暮盼盼的意识再次被扯入深渊,周围无数双手向她袭来,将她拽入黑暗。
烈焰燃烧,一切化为虚无。
她的身心承受着无比真实的剧痛,意识在一阵强烈的抽离感下彻底陷入昏迷。而与此同时,现实中,其他几人的入定也被瞬间打破!
“遭了,是绝情咒!”
江无虞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事情已然失控。
“我来突破禁制!”洛思瑶不假思索,立刻起阵,将陈观雪的身体围住。
“不行!”陆云千拦住她,神色焦灼,“强行突破禁制之人会遭到等量的反噬,这是在拿自身的安危冒险!”
“再不救师弟,他恐怕有被梦魇一同吞噬的危险,这样下去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洛思瑶声音沉稳,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相似的心境,确实容易陷入类似的梦魇。”江无虞沉思片刻,低声道,“现在强行打破禁制,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对视一眼。
暮盼盼的情况已然危急,时间不容再拖。
“我来!”
后面的事,暮盼盼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只记得隐约间几道身影在她身旁忙碌,她的身体仿佛漂浮在云端,四肢失去了知觉。只听得有人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在她耳边若隐若现,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她知道,他们为了救她,强行破除了绝情咒的禁制,而洛思瑶因此受了重伤。
等她再度清醒时,已是数日之后,身体仍旧有些虚弱,但总归是活了下来。而好消息是,陈观雪在她的助力下终于脱离了昏迷,甚至没有再发作过癔症。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路的艰险,若是没有换来一个圆满的结局,那未免太过令人心寒。
鉴于洛思瑶和暮盼盼都带伤在身,几人索性在陈府多留了几日,既是调养身体,也是为了观察陈观雪的后续状况。他们轮流在她身边看护,确保她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异样,而事实证明,自从这场风波结束后,陈观雪确实再未有任何异常举动。
终于,在确认一切无碍之后,他们便定下了回万岳门复命的日期。
临行的前一夜,陈忠和特意设宴款待众人,以示感谢。这一次,他没有再邀请那些无关紧要的宾客,只是单纯地向他们表达感激之情。席间,众人并未再提及之前的风波。陈观雪的病已经好了,对陈府而言,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陈忠和更是当众承诺,往后定会好好照顾陈观雪,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他的态度诚恳,看上去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暮盼盼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还未彻底解决。
饭后,她独自端着饭后甜点,缓步走到陈府的后花园消食。夜色静谧,清风拂过池塘,水面泛起涟漪。她低头轻轻搅动碗中的食物,却没有食欲。
桃枝的死,至今没有找到真凶。可陈府上下,除了陈老太太,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放在心上。陈忠和甚至一口咬定桃枝是自杀,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证人来应付官府。
然而,在陈观雪的梦境中,她与宗傲辰在上巳节的第一夜相会于阮江边,这一幕恰恰说明,陈景言很可能在撒谎。但梦魇终究是梦,不一定等同于现实,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指证任何人。
暮盼盼一边想着,一边缓缓走到了府中的池塘边,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眉头微蹙,心绪愈发复杂。
想着想着走到了这家的池塘边。暮色渐浓,陈府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得叮当作响。琉璃灯次第亮起,将游廊映得通明如昼。亭外的水面波光粼粼,映在地上的光斑也同点点繁星在银河中流动着。
看见美好的景色也令她心情舒畅了不少。
“思瑶姐姐!”红裙少女直奔洛思瑶,款款走去。她捧着缠枝莲纹漆盒,发间珍珠步摇叮当作响。
“我做了酥酪带给你,记得吗?小时候你最爱这酥酪,我便和你说好以后要请江南最好的师傅教我做给你吃!”陈观雪大病初愈,脸上气色红润。
暮盼盼赶忙过去蹭了一碗,边吃边听她俩聊天,好不惬意。
原来,她一直都低估了两人情谊之深厚,二人自八岁结为金兰以来,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甚少提到令自己苦闷的事,都是报喜不报忧。那宗傲辰恐怕是为了挑拨离间设了此计,蓄意要害洛思瑶。几个人把账一对,果然真相便顿时浮出了水面。
“那景言为何……”洛思瑶还是问了。
但陈观雪却并不想回答,她脸上表情一僵,顿时与方才和姐妹痛骂渣男的的神色截然相反。
“有时,真相也许没有那么重要。”陈观雪柔柔道,“把往后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大病初愈后,两人都在各自的房间养病,好不容易都有起色了,这才第一次好好的说上几句话,洛思瑶不想坏了气氛,不再追问了。
苦主自己不愿提及,旁人又有什么立场去操心?
陈观雪走后,暮盼盼却耍起了无赖。
“我也想叫思瑶姐姐,行吗?”暮盼盼把手上的酥酪往地上一搁,开始扯着洛思瑶的袖子撒娇。
“师姐以后叫我的小字盼盼吧,家里亲近的人都这般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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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思瑶笑着应下了。
“盼盼……”
“思瑶姐姐,怎么了?”
“我总觉得自从那日之后,你好像变得与曾经不同了。”洛思瑶认真道。
“啊?是吗,哈哈。可能在那百足毒蛛手下救了陆师兄后,我便懂事了!”
洛思瑶不再说话,而是认真地盯着暮盼盼的脸,或者说是——余舟的脸。她这阵子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有了很多奇怪的感受。似乎有什么操控着她的东西在一点点松手,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面前这人开始的。
“你真的是余舟吗?”洛思瑶似乎在透过暮盼盼看着什么。
“师姐又在说笑了,我不是余舟难道还能是王舟、李舟?咱们认识这么久还得重新介绍一番不成?”暮盼盼心中打起了鼓,明面上却不做任何反应。
幸好这个问题她已经被质疑无数遍,早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满嘴跑火车。
好在洛思瑶也不再追问了,暮盼盼主动扯开话题:“思瑶姐姐,这次之后,我们一同去游山玩水吧!”
她早就想说了:“门派事情虽多,但我从未见过你休息,应当劳逸结合才是!”想起上回在广陵郡市集,洛思瑶举着糖葫芦却不知从何下口的模样——那截嫣红的山楂裹着琉璃似的糖衣,倒比剑锋更让仙子犯难。
“思瑶姐姐可知西岭有处飞瀑,水雾里能瞧见七彩虹桥?”暮盼盼突然翻身坐上汉白玉栏杆,故意踢散一池星子,“瀑下有家酒肆,竹筒饭里埋着松茸火腿,配冰镇梅子酿......”
“听说过,确实吸引人。”
暮盼盼趁势摸出怀中的《江湖美食图鉴》给洛思瑶看,哗啦啦翻到折角那页。泛黄纸页上画着琥珀色的蟹酿橙,旁边还有她偷用朱砂笔批注的歪扭小字:配桂花稠酒更妙!
“前日听江师兄说,南疆夜市有种会发光的冰粉。”她指尖顺着图鉴往下滑,给洛思瑶指出她的笔记内容,“用萤火虫卵做的,舀一勺像是把星河盛进了碗里。”
风突然转了向,将洛思瑶腰间挂着的银铃吹得叮咚作响。那是暮盼盼昨日从江无虞那儿讨来的,说是能驱蚊,被暮盼盼假借陆云千之名送给了洛思瑶。见她带着,暮盼盼心中心安无比,有种任务进度达到九成的错觉。
月光恰在此刻漫过云层,将两人影子浇铸在一起。
但洛思瑶的心情却不如暮盼盼那么惬意,方才提及余舟的变化时,洛思瑶压根没提什么毒蛛,也没说清楚是哪一天。或许有些答案在心中已然明了。
“御剑的话,从万岳山脚出发,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临安城。”洛思瑶忽然开口,“盼盼若是好好练功,我们等新年便去临安城吧。”
暮盼盼欢呼着,却扰了身后小院里某人的耳朵。
“无聊。”陆云千不屑地抱着胸,耳朵却仔细在听两人的旅游计划。
陆云千与江无虞二人收拾完了行李便想找她俩商讨明日赶路事宜,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想一同去,直说便是了。”江无虞捂嘴笑道。
“二小姐又发了癔症!”丫鬟慌忙跑来。
洛思瑶一听,提起剑便往陈观雪的小院方向去了。
江无虞拉住陆云千,示意他有猫腻。
“你到底是谁。”陆云千眼神冰冷,焚霜剑顷刻间出了鞘,指向了暮盼盼这边。
暮盼盼还没来得及跑,便被吓着了。这下她不敢动一毫,难道是哪里漏了馅?怎么刚刚被洛思瑶怀疑,现在又被陆云千针对了。难道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但陆云千却好像没有在看她,暮盼盼这才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身后却是坐着轮椅的陈景言。那人面无表情,淡漠地抬起头。
“你不是陈景言。”陆云千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有确信,“杀死桃枝的人是你。”
从一开始陈景言就没有任何人怀疑过。
“无凭无据,从何指证?”陈景言却并不慌张。
“恐怕和陈观雪那癔症也有关系。”江无虞淡淡道。
“阿姐自小便有了癔症,与我何干?”
谁能相信,伤害陈观雪的恰恰是世上最重视她的亲弟?所以,这个陈景言绝不是陈景言。
陆云千一剑斩断了陈景言的一缕发丝,剑身却被陈景言用手指挡住。
那种熟悉的气息令陆云千感到意外。
“莫洵,好久不见。”
“几日前,焚霜剑在宴客厅无故嗡鸣,我便该想到。”陆云千剑锋又逼近半寸,剑身腾起的霜雾在空中凝成锁链形状,“这柄剑不久前才饮过你的血。”
莫洵低笑时,脖颈处皮肤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内里青灰色的魔纹。
他抬手轻抚咽喉处陈年剑疤,这个动作让宽大袖袍滑落半截。暮盼盼看见他腕间缠着无数透明丝线,那些丝线另一端竟通向主屋方向——正是陈观雪卧房所在。
江无虞的符咒已悄然封住四方退路。
此时,赶到陈观雪处的洛思瑶也强撑着重伤之躯结印。
朱砂在游廊立柱上蜿蜒如血,惊得檐角铜铃骤响成一片。
“快去,照顾你师姐!别让她一个人!”陆云千冲暮盼盼叫到,他与江无虞要留下对付莫洵。
“你们当真以为,区区绝情咒就能困住千年梦魇?”莫洵指尖丝线骤紧,主屋方向传来陈观雪撕心裂肺的尖叫,“多亏这位余师弟带来的养料,让本座的噬魂阵终于......”
-
那一夜,满城灯火通明。直到天边如鱼肚翻白,微微照亮岸边
花雨纷飞,正是杏儿盛放的季节。
屋顶那人举着酒瓶喝酒,随手摘花碾碎,飘落在那具浮尸的指尖。
是莫洵。
悠悠传来几缕凄清的唱段,又是二小姐在吊嗓,这次却不是在闺房,而是阮江旁。
那少女是他手中的牵丝傀儡,为他唱罢一出好戏。
陈景言没想到,他为阿姐牺牲了自己,求得莫洵夺舍却,却是换来了阿姐的殒落。
-
暮盼盼冲到陈观雪这处,洛思瑶已然倒地,口含鲜血。
但她却要暮盼盼抛下她立刻赶去救陈观雪。
洛思瑶是原书主角,头顶主角光环必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即便有,也是能够转圜的。但陈观雪不同,原书中她本就是一个炮灰女配而已,但此时若是抛下陈观雪,陆云千那边……
她豁出去了!
暮盼盼拔出她许久不用的破剑,掐了个诀。
一人一剑晃悠悠地上了天,朝着陈观雪逃走的方向飞去。
那便是阵眼!
她加速冲上前去,却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