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不认识黑莲花后翻车了》 1、重忆 呼吸,争辩,都在那些不依不饶,纠缠不休的粗暴亲吻中被蚕食殆尽。 沈长宁手臂被缚,肩膀顶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高仰着脑袋,整个人被困在另一道高大身影的阴影之下无法自控地不同发着抖。 昏昏沉沉的窒息感连绵地升起,一时间几乎让沈长宁觉得这人不是要和自己接吻,而是为了报复自己当日假装不认识他的举动,要把自己吞吃入腹。 顷刻后,随着纠缠的呼吸分开,凉意便沿着裙角,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起爬了上来。 沈长宁的呼吸瞬间窒了一下,一张布满绯红的脸上眼睛紧闭,细密睫毛颤动不休。 窗外是倾盆的暴雨,昨晚刚开的海棠花被打得落了一地,溅落在歪倒的绿草间,显出一种颓靡的艳,而屋子里,少女被撩高的裙角下丰腴娇嫩的莹白上也沾了雨水,显出别样的春色。 有人的动作越来越荒唐,有人的呼吸越来越凌乱。 在这一方逼仄天地里,本就为数不多的空气更是变得稀薄不已。 直到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失神许久的人才终于猛地睁开眼睛。 “陆景行!” 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埋首在她颈间的人动作一顿,然后得意地弯了弯嘴角,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如霜雪一般冰冷的脸上满是缠绵的绯色。 “你怕什么。” 沈长宁压抑着呼吸,在无休止的颤抖中和恶意满满的那双眼睛对视,听见他说。 “怕别人看到这场景以为我是你沈大讼师私下养着的奸夫?毁了你的名声?” 沈长宁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刚刚停歇的动作再次继续,甚至变本加厉,凶猛万倍。 一切结束的时候,沈长宁猛地脱力,整个人倒进了面前人的怀里。 她怔怔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张开口,毫不留情地在对方同样变得散乱的朝服外露出的颈处重重咬了一口。 咫尺之间,她和男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沈长宁便又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还没有遇见这个人的时候。 -- 两个月前。 长安街,沈府。 满脸哀色的丫鬟们捧着果盘穿梭在挂满白幡的回廊中,行色匆匆,步履不停,直往府中那座如今最“热闹”的主屋走去。 “爹!爹!” 人还未走近,不绝于耳的丧乐便和凄厉嘶哑的哭声一起挤入耳中。 丫鬟们停下脚步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一座仍未合上棺盖的棺椁摆在最前方,上头的朱漆鲜艳刺眼,恍若鲜血,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从和尚口中源源不绝地吐出,晦涩牵连,落在人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沈家家主沈茂山在回京路上遭山匪劫杀的消息不久前便已传遍整个京城。 尽管沈茂山此人一生走南闯北,叱诧风云,是大燕朝赫赫有名的丝织商,但人死如灯灭,此时,沈家的灵堂内,亲戚们围坐,低声交谈,互相打量,讨论的却并不是沈茂山的身前事,而是他死后,沈家这偌大的家产该如何处置。 因为京中无人不知,富商沈茂山家中无嗣,惟有两个女儿,一个叫沈长宁,一个叫沈长安,如今沈茂山横死,那这偌大的沈家便定然会落到他这两个女儿头上。 可是谁都知道,沈家这两个女儿,并非都是亲生。 沈夫人当年生女儿沈长宁时难产,大伤了元气,导致此生无法再生育。 沈茂山虽常与旧友笑言遗憾膝下无子,可却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对女儿沈长宁也总是视若珍宝,七岁以前,沈长宁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忧愁这种东西。 直到沈母暴病而亡,一云游道人偶然路过,给幼年失怙的她断了个天煞孤星,克死亲族,孤寂一生的命,沈长宁这不识愁滋味的一生才终于在亲族恐惧的眼神,父亲惊愕的目光中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后来年仅七岁的沈长宁便被沈茂山送到了沈家的别院里,她在那里住了一千个日夜,直到十岁生辰,沈茂山才终于派人来接她回家。 但那时,沈家已经有了一个小姐沈长安,是沈长宁离开以后,沈茂山收养的孤女。 她天真可爱,冰雪聪明,对沈茂山更是孝顺万分,父女两亲密无间,比起离开沈家将近四年的沈长宁,沈长安反而更像是沈茂山亲生。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个跪在灵堂中央的人身上。 蒲团上跪着的少女一身缟素,双眼红肿,那张清秀可爱的脸上已满是泪痕,口中悲伤到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动容的哭声更是因为哭泣的时间太过长久而已经带上了几分沙哑,更显出主人内心的悲痛。 有几位沈氏族中的老人被这种悲伤所感染,甚至已经开始频频擦拭眼角的泪水。 而眼见众人都被少女所表现出来的孝顺所感动,沈家亲族中,有几人突然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目光短暂接触一瞬又移开,不约而同间,几人便仿佛已经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然后其中一人开口,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 “唉,真是可怜啊,我看她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是啊,长安虽是养女,但实在是纯孝。” “长安虽不是亲生,但确实从来孝顺听话,茂山一直都将她视作亲女,想来这沈家也会有她一份。” 有人跟着帮腔,附和道:“定然会的,毕竟谁都知道,她才是茂山生前真正宠爱的女儿。” 可也有人提出异议。 “可沈家不止有一个女儿。长宁才是茂山真正的血脉,若按照我朝律令,长安能否得到属于她的那部分家产,还得长宁这个真正的继承人点头答应才行。” 闻言,有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话语也跟着变得尖锐起来。 “哼,那个当年克死母亲,如今又克死父亲的天煞孤星?她有什么资格继承茂山的家主之位?” “说的不错,要我说,她就该让出全部家产,去青城山削发为尼,为被她克死的爹娘赎罪。” 闻言,众人都沉默下来。 有人被他提醒,想起了当年那句“克死亲族,孤寂一生”的批语,再想到接连死得离奇的沈茂山夫妇,一时间只觉得恐惧不已,纷纷噤若寒蝉。 而也有人不信鬼神,反而有些同情这个背负着天煞孤星的批命,不被任何人所接纳善待的少女,于是偷偷挪动视线,看向那抹藏在阴影中的身影。 只见明黄色的经幡自上而下垂落,少女的脊背也挺得笔直,火舌缭绕升腾间,将那张眉眼秀丽,五官精致的面孔也一同映照成温暖的亮色,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泪痕。 那便是沈长宁,那个所有人口中所说的天煞孤星。 和正中间扑倒在蒲团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沈长安不同,即便此刻正躺在棺材里的自己的亲生父亲,沈长宁却也只是安静地跪在火盆前,沉默地烧着纸钱。 连绵的诵经声,少女尖锐的哭泣声,叽叽喳喳从未停止过的议论声,这一切的喧嚣、哀号与祈祷声都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打着卷地钻进沈长宁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平静过的脑子里,几乎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她深吸一口气,却只尝到了纸钱燃烧后灰烬缭绕的味道,说不上刺鼻,但也确实算不上好闻,这味道对她来说唯一的作用可能便是提醒她此刻正处在一个什么地方。 盯着盆中的明亮火焰看了一会,沈长宁突然转头,将目光落到了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哭泣的人身上。 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棺材旁,请来超度的两个和尚已经诵过三遍经,横死的亡魂终于可以安息,他们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退到了一旁。 然后沈长宁便看见族中最年老的三叔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他走上前来,又瞥见余光中沈长安抬起的脑袋,便知道,属于这场丧礼真正的高潮终于要来了。 于是沈长宁伸手揉揉酸痛不已的膝盖,也缓缓站起身来。 沈茂山的灵位前,所有沈氏的族人皆披麻戴孝,神情肃穆,等待着最后的封棺仪式。 “各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今因遭遇山匪,茂山不幸罹难,我等作为他的族人眷属,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然事发突然,茂山生前并未能交代只言片语,托将这偌大的沈家托付给后人,所幸在茂山的书房中,我寻到了他之前为防万一留下的遗嘱,因此今日,于封棺之前,我作为沈氏族人,茂山长辈,为大家宣读这份遗嘱。”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捧着遗嘱的族中老人身上。 老人故作镇定,眼皮微垂,脸上挂着一副庄重的神情,仿佛他手中捧的不仅仅是一份纸张,而是一项关于家族命运的天命之书。 他抬起手中的纸张,缓缓展开,声音苍老而沉稳地响起:“我沈茂山一生行商,托盛世太平,得以累下这偌大家业。而人生无常,总不得圆满,夫人早夭,女儿尚幼,我深恐经过深思熟虑,特此留下一份遗嘱,旨在安排我所有的财产和家业的继承。” 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是重锤击在众人心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那个年老族人从纸张上逐字逐句读出的声音。 当他念到最后一段时,声音微微停顿,仿佛在故意拖延那最后的震撼。 “……因此我决定将我的所有地契,商铺,以及沈家丝织行的控制权,全部留给,沈长安。” 话音刚落,现场一片死寂。 然后,像是波澜般的震惊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荡漾开来。所有人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那份遗嘱上,片刻后再转向沈长安。 那些原本有所猜疑和期待的族人,现在都陷入了极度的错愕与困惑中。 这份遗嘱的意思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沈茂山作为沈家的支柱,在他死后,竟然将一切都留给了一个养女——沈长安。 沈长安站在一旁,苍白的脸上悲伤弥重,蒙住了神智,片刻后,她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终于回过了神。 一瞬间,随着惊愕从眼底泛出,她猛地转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这屋子里另一个沈茂山的女儿面前。 “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亲会这样,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在众人眼中,少女跪在地上不停地发着抖,仿佛被吓坏了,可只有被她拽住了裙角的沈长宁看得最清。 沈长安嘴上明明在哀声求饶,可那双眼睛里得意的光芒却已经快要遮掩不住。 沈长宁低头和她对视,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她任由沈长安在她面前跪了许久,才终于从容地俯身,手臂发力强硬地拽开裙角,将沈长安从地上拉起来。 身体贴近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她看见沈长宁那双清冷猫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讽刺。 那眼神太陌生,陌生得几乎让沈长安觉得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懦弱好欺的沈长宁。 而事实上,沈长安也确实猜中了。 她面前站着的,确实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欺负的沈长宁,又或者,不全是沈长宁。 这具少女的躯壳仍旧属于沈长宁,可内里装着的,却是另一个名叫沈离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她来自千年后的世界,是一名刚刚结束庆功宴后回家,却不幸在家中被被告人家属杀害的知名律师。 高楼坠地的剧痛还没消退,再睁眼,她便已经成了抑郁成疾,被父亲收养的妹妹逼死的沈府大小姐沈长宁。 记忆展露又收束,四目相对间,沈长宁突然抬手,在沈长安惊恐又抗拒的目光中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姐姐没有怀疑你。” 然后她轻轻弯了弯唇角。 “毕竟,那不过是一份假遗嘱而已。” 少女的声音并不小,清冷干脆,掷地有声,足够所有人听清楚。 离她最近的沈长安最先变了脸色。 而后凝滞片刻后,整个屋子里瞬间掀起轩然大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遗嘱 三天前。 随着窗棂被一双素手推开,闷热得有些过了头的暑气就随着花枝一起探了进来。 六月的天光流淌进陈设简单的屋子里,照亮了窗前榻上坐着的人那张不施粉黛,皎白素净的脸,也照亮了这屋里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古怪气氛。 “……你说什么?” 一大清早被人叫醒的困意在清晰话语中一点点褪去,沈长宁缓缓转头,看向丫鬟如意身边站着的男人。 男人是沈家的护院沈安。 “长宁小姐。” 沈安低垂着眼睛,避开了少女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低哑着声音,缓慢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爷在回京的路上被山匪劫杀,不幸遇难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长宁耳边蓦地炸开一声巨响。 积蓄已久的惊雷终于破开乌云的阻挡,闪电在遥远的天边劈下,森白亮光笼罩了整个沈府,很快又重新暗下去,然后便有豆大的雨点随之落下,将枝头的花苞压得重重一垂。 “官府来了消息后我立马派了人去接,明日,” 说到这里,沈安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沈长宁,但很快又仿佛不忍一般地重新垂下脑袋,继续说道:“明日就能将老爷的尸首带回来。” 这一会,伴着屋外变得嘈杂密集起来的雨声,沈长宁终于听清了。 她爹沈茂山,整个沈府的主事者,被山匪劫杀,不幸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长宁在榻上茫然地坐了许久,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张口的一瞬间沈长宁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僵持良久,真正吐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有劳了。” 闻言,沈安顿了一下,随即俯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旁边的如意也侧过脑袋,轻轻擦了擦眼泪。 片刻后,沈长宁看着沈安直起身,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向她交代后面需要处理的一系列丧仪礼制。 沈安问得很仔细,可沈长宁此刻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打不起一点精神。 于是只说一切由他做主,只要符合规制,不铺张浪费就可。 沈安领了命令,很快退了出去。 而事实证明,对方确认是个颇具行动力,值得沈长宁信任的人。 待到月上西楼,沈长宁因无法入睡而离开小院时,整个沈府上下已经白幡高挂,入目一片缟素。 夜风吹过,带来几缕雨后的凉意,沈长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打消了去花园坐一会的想法。 她正要转身回去,却偶然瞥见不远处回廊下拎着灯笼匆匆忙忙拐过墙角,很快消失不见的人影。 谁? 沈长宁轻轻皱了皱眉,抬步跟了上去。 她没有拿灯笼,只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夜色深沉,寂静的庭院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弯曲折绕的回廊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灯笼晃动摇摆,在夜色中点燃一抹显眼的光晕。 最后落在了假山边。 沈长宁跟着停住脚步,将自己藏在了廊柱后面的阴影中。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一点光晕。 片刻后,随着灯笼被举高,持灯人的身形和面孔也暴露在了光亮中。 看清楚的瞬间,沈长宁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人身着一件素白长袍,相貌英俊,一双桃花眼在温暖的光晕中自然生出万千笑意,是一张沈长宁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匀行,京城裴家的二公子,也是沈长宁自小便订立了婚约的未婚夫。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长宁皱了皱眉,心中疑窦丛生。 但很快,随着一道她同样熟悉得听见时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眼前描绘说话人的相貌的声音响起,她便立刻知晓了答案。 “裴郎。” 这一声婉转轻柔,还带着少女撒娇时不自觉会流露出的娇嗲。还没见到人,沈长宁便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整个沈府只有一个人会这样说话。 果然,下一秒,随着另一道光亮显露,沈长安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便出现在了沈长宁的视线中。 她惊愕不已地站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妹妹拎着灯笼,满脸笑意地如归林的燕雀一般扑进了自己的未婚夫的怀抱。 两个人下一刻便情难自禁地拥吻在了一起。 灯笼摇晃,身影交缠,画面刺眼不已。 沈长宁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盯着看了片刻,然后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父亲刚死,尸骨未寒,幼妹便迫不及待地在深夜外出,与长姐的未婚夫私会。 当真是好精彩的一出戏。 她垂眸敛了眼底的嘲讽,正要转身离开,便被下一瞬响起的话语硬生生拉住了脚步。 “太好了,安安,这下我们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沈长宁看见裴匀行脸上无法自抑的笑容。 “是啊,裴郎,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来的这么快。” 下一瞬,少女的话语落入耳中,既惹人厌恶又古怪异常。 这是什么意思? 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句,两人接下来随之展开的对话则更是让沈长宁彻底陷入了愕然的漩涡中。 “我已经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偷偷拓印了我父亲书房中的信件,这是他的笔迹。” 她看见沈长安将一叠纸张递给了裴匀行。 男人收下纸张,抬手轻抚少女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安安,我也已经找到了擅长模仿字迹的人,很快便可以让他仿照字迹,立一份遗嘱。到时候你偷盖上伯父的私印,等到了封棺那日,宣布遗嘱,届时整个沈家便都会是你的。” 听到这里,沈长宁终于明白了这两人到底要干什么。 按照当朝律令,父母死亡,子女可均分家产,可若是死者生前有立遗嘱,那便会尽数按照遗产分配。 这两人分明是想伪造遗嘱,尽数霸占家产。 沈长宁弯了弯唇角,冷笑一声。 “可是裴郎,我只是沈家的一个养女,我哪里来的资格呢?裴郎,我好害怕,害怕会被人揭穿。”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哭腔。 男人抬手,心疼地将人搂住。 “不要害怕,安安,她沈长宁克父克母,天煞孤星,本就不得人心。你虽是养女,却处处讨人喜欢,更是沈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到时候你联合族人为你造势,再加上遗嘱作证,谁也不会怀疑你的。” 夜色中安静了片刻,然后沈长安将身体靠住裴匀行,柔声道:“好,我相信裴郎。” 那两人又在黑暗中依偎了片刻,然后沈长宁才看着裴匀行提着灯笼从后门离开。 沈长宁原本也要走,却突然发现沈长安竟仍旧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她心里觉出一点异常。于是便将身体掩藏在廊柱后,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片刻后,透过回廊上挂着的灯笼的昏黄光亮,她看见几抹黑影从假山另一边走了出来。 沈长宁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警觉。 “诸位,父亲书房里的信件我已经偷偷拿出来了,接下来便需要拜托各位在灵堂上帮我造势了。” 夜色中,沈长安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娇嗲,变得轻柔而冷漠。 “否则按照律令,一切都必须经由沈长宁点头,届时我们什么都会得不到。”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低声应道:“放心,一切交给我们,你只需要找机会将印章偷出来,等到时候呈交遗嘱,一切自然会如我们所愿。” “但愿如此。” 沈长宁立在黑暗中许久,直到那群人离开才终于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夜色遮掩了身影,谁也不知道她曾悄悄来过。 -- “事情便是这样。” 沈长宁站在沈茂山的灵前,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地扫过沈长安的面容,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 “早在三天前刚刚得知我父亲的死讯时,沈长安便已与我的未婚夫裴匀行以及族中一些人勾结,盗窃我父亲书信,伪造字迹,捏造遗嘱,在灵堂为她造势,企图霸占整个沈家。” 沈长宁移开视线,目光在人群中站着的裴匀行以及那些一些族人的脸上扫视而过,将他们或难堪,或惊讶,或愤怒的表情尽收眼底,内心平静如波。 原来的沈长宁被沈长安夺走父亲沈茂山的宠爱,逼得抑郁成疾,最终在对方的步步相逼之下郁郁而终,甚至现在沈茂山死了,而沈长安却还企图霸占整个沈家,夺走原本应属于沈长宁的家产。 既然她如此咄咄逼人,那她今天就偏要借沈长宁的口,当着沈家所有人,当着死去的沈茂山的面,让所有人都知道,面前这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副心肠。 于是沈长宁环顾一周,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了沈长安脸上。 “我说的对吗?沈长安。”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瞬间打破了死寂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沈长安。 被她这样点名道姓的诘问,从沈长宁开始说话就变了脸色的沈长安终于再维持不住楚楚可怜的假面。 她惊慌地低下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片刻后,她抬起头,委屈又愤怒地看着沈长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长宁。遗嘱在三叔公手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触过,甚至都不知晓有这份遗嘱存在,你现在这样污蔑我,是想说我也串通了三叔公吗?” 沈氏家族根系庞大,各家虽然往来不多,但宗族之亲却很是深刻,对主事之人更是无比尊敬。 而如今整个沈氏的话事人便是沈茂山的叔父,也就是沈长宁和沈长安的三叔公。 果然,沈长安此话一出,原本许多已经被沈长宁所打动,心里开始动摇了的人又纷纷转变了态度。 “就是啊,长宁丫头,三叔公为人正直,刚正不阿,绝对不可能会是你口中所谓的企图霸占茂山家产之人。” “对啊,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那些本就和沈长安是一伙的人更是趁乱搅起了浑水。 “正是,你口口声声说长安勾结族人,占据家产,可也得先拿出证据来啊,无凭无据,我们如何相信你?” 而裴匀行也站出来,以一种企图安抚住沈长宁的语气劝慰道:“长宁,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长安,可如今事关重大,你万不可挟私报复啊。” 而他的这番看似力挽狂澜实则落井下石的话更是一瞬间将沈长宁置于风口浪尖。随着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吵嚷声渐起,反对之声逐渐充斥灵堂。 见局势一时间又偏向了自己,沈长安不由得轻轻弯了弯唇角,看向沈长宁的目光中也重新燃起得意。 可沈长宁却仿佛对她目光中的挑衅和耳边的喧哗声皆无知无觉。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双猫眼中神色清冷,看不见半点恐惧,反而平静如水,让沈长安心中逐渐泛起不安。 沈家的人将沈长宁的沉默视作谎言被揭穿后的退缩,于是议论声变得更大了,一时间,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沈长安。 各种尖锐的言语如同利箭,毫不留情地射向灵堂中那个孤零零地站在众人目光中的少女。真真正正的,可以用众矢之的这四个字来形容。 “大人。” 暗处阴影中,因为抓捕逃犯而误入沈家却误打误撞地碰上了这场热闹至极的两姐妹争家产戏码,从而将这戏码从头看到尾的陈升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身边同自己一起来的人。 “你也觉得是这女子在说谎吗?” 闻言,那被他唤作大人的人轻轻偏了偏头,目光也跟着落到了灵堂正中间那个坦然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少女身上。 少女只身站在风口浪尖上,面对众人质问也沉默不语,仿佛谎言被戳穿后再无言可对的心虚哑然,可陆景行身为大理寺卿,为官七年,断案无数,只看一眼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男人凤眼微动,目光沿着素白孝衣下少女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白皙脖颈往下,顺着脊背,最终停留在被衣带轻轻束住的腰肢处。 然后他收回了视线,开口,声音冰冷不含任何情绪。 “不是她。” 不会有任何一个撒谎的人被这样戳破谎言,遭人喝问后还能将脊背挺得这样笔直。 他回得简洁,可一旁的陈升闻言却反而变了脸色。他猛地转头,惊讶无比地看向陆景行。 身为陆景行的心腹,没有人比陈升更了解对方到底是一个多么冷漠的人。他们几个手下常常戏言,这世上能引得陆景行生出兴趣的,除了已经被他抓到的犯人,便只剩下还没有被他抓到的犯人。 因此陈升刚刚那样说,完全只是习惯性地问一声,从来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可现在,陆景行不仅回答了他,而且还是这样笃定的语气。 陈升心里顿时觉得惊奇不已,他一边心想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一边不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追问道:“大人如此笃定?为何?” 想起刚才那位沈大小姐说完那番话后,场上众人那精彩各异的脸色,陆景行轻轻眯了眯眼:“因为她有后招。” 或者说,现在这种情况,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沈长宁不知道这愚蠢天真到了极点的人群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能够看透她精心布置的计划的人。 她确实是故意沉默引来这满场喝问的。 因为没有人比在另一个世界做了十年律师的沈长宁更知道,先抑后扬所带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为一个已经满身冤屈的人翻案成功会有多爽快。 她之所以沉默,放任所有人怀疑诘问,便就是要看稍后她说出那番话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好笑。 想到此,她终于再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那张如春花秋月一般漂亮的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落进众人眼中,几乎是她已经失心疯了的表现。 可看着她这样,沈长安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她看着沈长宁张开了唇瓣,一瞬间竟本能地收缩瞳孔,心里冒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不可以!不管是什么,都不可以让她说出口! 但已经晚了,沈长安没来得及伸手,沈长宁最终仍旧毫无阻碍地将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沈长宁看着从念完遗嘱内容后便一直凝神看着手中的遗嘱,无论周围如何吵闹,都没有再抬起脑袋的三叔公,说道:“三叔公,这下您可看清楚了?” 这句话一响起,顿时如冷水下锅,原本鼎沸的灵堂瞬间变得安静。 “我看清楚了。” 老人抬起头,和沈长宁对视片刻,然后又移开视线看向周围的人。 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话语声便清清楚楚地落入众人耳中。 “这份遗嘱确实是伪造的。” 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灵堂里安静得只剩烛火跳动发出的噼啪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打脸 将此刻所有人变幻莫测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沈长宁毫不意外。 她看向三叔公,在对方轻轻点头表示首肯后,沈长宁才说道:“昨晚,我便已经去找了三叔公,告知了他沈长安篡改遗嘱的事情。虽然三叔公初听此言时并未相信,但现在,三叔公亲自核实过遗嘱,已经确认了我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眼神也愈发决然。 “我在那晚知晓了沈长安的阴谋后,便提前一步替换了我父亲的印章,如今这份遗嘱上盖着的,便是我替换后的那个假印章。”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让在场的人愣住了,片刻后,众人一边看向惊愕地愣在原地的沈长安一边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而此时,三叔公终于说话了。 他环顾一圈,目光深沉,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诸位,长宁所言不假,这份遗嘱确实是伪造的。” 三叔公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顿时将灵堂中的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轻声继续道:“昨晚,长宁找到我时,我并未相信她的话,认为长安虽是养女,可一直对茂山孝顺至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顿了顿,深深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掩的愤怒。 “直到我今日拿到所谓的遗嘱,看到印章处,茂山的‘茂’字上的右上角少了一点,才确定这确实是个伪印。” 随着三叔公的亲口证明,众人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灵堂内气氛凝重,亲戚们纷纷议论,沈长安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而沈长宁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站在堂前,面无表情地看向沈长安:“沈长安,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这下你是认还是不认?” 沈长安看着沈长宁,哑口无言,她惶恐地挪动视线,面对众人目光,一张脸上苍白如纸,根本不能再说出任何狡辩的话。 见她这般,三叔公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 眼看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前的精心布局都已经被毁坏,眼看沈家的家产再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沈长安终于再无法维持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伪装,在极度的贪婪与自私下彻底暴露了 她猛地上前一步,在众人面前愤怒地大声说道:“是,遗嘱确实假的,可那又如何,你们别忘了,我虽然不是沈茂山的亲生女儿,但我是他的养女,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沈家的女儿,我理应有份家产!” 众人闻言皆脸色一变,既是不敢置信平日里乖巧可爱的人撕破了脸皮后竟然是这样的狰狞可怖。也是不敢置信她刚刚才被揭露了伪造遗嘱的事情,下一瞬就能如此坦然地提起自己养女的身份。 然而与众人惊愕的反应不同,面对沈长安的歇斯底里,沈长宁的眼神却无比从容,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她淡淡地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开口道:“沈长安,你所说的养女身份,并不能赋予你继承家产的资格。” 闻言,沈长安冷笑道:“我怎么没有资格?是,沈长宁,你是沈茂山的亲生女儿,我确实比不过你,可我也是他的女儿,养子与亲子无异,可同分家产,两者不过是多少之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更加愤怒了。 因为沈长安说的没错,大燕律法中确实是如此规定的。 如若是从前的沈长宁,或许也会被她唬住。但很可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沈离,她做了十年的律师,最熟悉的,就是各项律法条文,最得心应手的,就是借用律条为人辩驳。 而从发现沈长安的阴谋起,她便已经仔细钻研过大燕朝的律令。 这个时代的律法比不上后世完整,但也已经初具雏形。在《大燕律》中的《家产篇》,对于继承权便给了详细的规定。 “在《大燕律》《家产篇》中的第三条,便有详细描述,继承权首先是由直系血亲来继承的。对于直系血亲的认定,首先必须是父母所生的子女。而至于养子或养女,虽然在生活上得到家庭的照料与照顾,但这种关系在法律上并未完全等同于亲生子女。” 少女利落干脆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时间,灵堂内所有人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沈长宁。 似乎是从未想到,沈长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竟然对本朝律法如此数熟悉。 而沈长宁却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只冷静地继续说道:“沈长安,既然你说自己是我父亲的养女,那么你应该知道,古代对养子女的继承权有严格的限制。根据《大燕律》规定,若想让养子女享有继承权,必须经过正式的收养程序。” “具体来说,根据《大燕律·家产篇》新修的第六条规定,‘非亲生之子女,若欲继承家产,必经家族长辈同意,并由地方官员立案注册,方可继承’。换句话说,你若想以养女的身份继承沈家的家产,便需要我父亲为你去官府开具收养证明,证明你是他收养的女儿。” 听到这里,沈长安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证明我是沈家的养女?我从小被收养,在沈家长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沈长安是沈茂山的女儿,是他收养的孤女,他视我为亲生女儿!这还不足以证明吗?” “不足以。” 沈长宁冷冷地回应道:“沈长安,即便你说自己在沈家长大,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沈家的养女,甚至父亲视你为亲生女儿,都不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这只是个人情感上的认同,无法代替法律规定。” 沈长安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你并没有官府承认的收养证明,也没有一份能够明确指出你具备继承资格的遗嘱,因此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法律真正认定,你也无法拥有正式的继承权。” 沈长宁看着她,目光冰冷刺骨,让人几乎不寒而栗。 “针对这种情况,事实上即使我父亲心有不舍,也无法改变家族财产的分配规则。”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更重要的是,根据《大燕律》中的相关规定,‘家族财产的继承,依照血缘关系优先,继承权的归属,须依家庭内部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也就是直系血亲的优先权。” “也就是说,即便我现在承认了你的养女身份,可你既不是沈家嫡女,也未在遗嘱中提到你有继承权,那么依照律令,所有的权利便都应归属于我父亲的嫡出子系,也就是我。” 沈长安完全没想到沈长宁竟能如此熟知这些东西,面对沈长宁的步步紧逼,她终于乱了阵脚,不再显出刚才的嚣张气焰。 她惶然又怨恨地盯着沈长宁看了会,而后猛地跪下,又变了一副面孔。 “姐姐,我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饶过我。” 少女声泪俱下,悲泣着求沈长宁饶恕她。 而沈长宁等的就是她这样。 虽然她一直咬定说是沈长安伪造的遗嘱,可其实沈长安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直到如今被自己用话给诈了出来。 于是沈长宁微弯下腰,抬手勾住少女泪痕满面的脸,问道:“所以你承认是你伪造了那份遗嘱?” 沈长安不明所以,一脚踏进了沈长宁给她设的这个圈套里。 “是我,姐姐,是我伪造了遗嘱,但我不是故意的,是裴匀行,是他,是他教唆我的,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众人听她承认,皆不敢置信地看向人群中脸色铁青的年轻人。 这可是沈长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如今沈茂山尸骨未寒,这人不仅和沈长宁的幼妹搅和在一起,还试图谋夺沈家家产。 这两家的交情只怕也是要到头了, 角落里,男人凤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走吧。” 陆景行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啊?这就走了?大人不再看完结局吗?”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陈升闻言立马依依不舍起来,他不敢违抗陆景行,却又舍不得错过这最精彩的部分,便只好拐弯抹角地说话。 但陆景行却已经转身往外走。 陈升见状只好跟上,一边走还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心里觉得惋惜不已。 走到门口,却听见前方传来一声低语。 “不用再看,她已经赢了。” 茫然地盯着那道脚步不停,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背影看了片刻,陈升终于在迷惑不解中愕然反应过来。 陆景行是在回答他为什么不留下看结局,因为他已经知道谁赢了。 谁呢? 陈升回头又看了眼灵堂中的两个女子,心想,是谁已经赢了呢? “诸位都听清楚了吗?” 灵堂里,沈长宁站直身子,话锋一转。 “沈长安亲口承认自己伪造遗嘱,意图篡夺我沈家家产。” 沈长安跪在地上,呆愣地仰头看着她,片刻后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扑向了沈长安。 但却被沈长宁早就安排好了的护院一把按住,除了口中不停地发出嘶哑咒骂声后再动弹不得。 沈长宁后退两步,拂了拂裙摆,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披头散发,再不复以往美好的人,冷声说出了今天这场闹剧持续到如今,她真正要说的那番话。 “沈长安派人仿写我父亲笔迹,偷盗我父亲私印,伪造遗嘱,篡夺我沈家家产,此举已然违反了当朝律令。” 说到这里,沈长宁猛地转身,跪倒在地上,俯身磕头:“因此长宁请求各位叔伯能做个见证人,帮我将此事上报官府,将这种谋夺我沈家家产,辜负我父亲多年抚养之恩的人绳之以法。” 沈长安在身后厉声咒骂,沈长宁却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她很清楚,这一番对峙后,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最终,随着三叔公出面做主,沈家之事被上报官府,沈长安被暂时关进后院,这场家产风波终于彻底停歇。 两日后,沈茂山下葬,沈长安被正式宣判有罪,收监入狱,而沈家的退婚书也被送到了裴家,她和裴匀行的婚约正式被解除。 贴身丫鬟如意告诉沈长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跪在沈茂山灵前做最后的祭拜。 一瞬间,心头那股从她进入这具身体后便一直存在的沉闷终于彻底卸下。 沈长宁轻闭双眼,真心实意地俯身磕了个头。 空无一人的墓室里一时间安静到了极点,她起身准备离开,耳边却突然炸开一声欢快的电子音。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009号普法系统已正式被激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系统 在这样空荡荡的墓室中平白无故地响起一个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仅仅一瞬,便让沈长宁汗毛炸起,猝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辈子被人杀害的恐惧,看过的鬼片,恐怖故事都在这一瞬间立刻被回忆起来。只一眨眼,脑袋里就闪过无数恐怖形象,甚至越是克制便越是放肆,那原本要直起的腿也理所应当地软了下去。 她条件反射地整个人伏倒在蒲团上,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得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一时间,整个墓室中都只能听到少女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丫鬟如意在外面等了一会,却不见人出来,她探头进来一看,却只见原本应该出来了的人此刻正伏倒在地上,明明口中念念有声,却怎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单从背影看倒是显得虔诚得有点过了头。 如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转头看了眼外面正等着的人群,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去提醒一下她家小姐,时间快到了。 走近了,原本模糊的念叨声便清楚了。 只是内容有些奇怪。 “……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是唯物主义者,世界是唯物的,不是唯心的,” 沈长宁紧闭眼睛,不停地念叨着她还是沈离的时候去玩鬼屋密室时喜欢用来自我催眠的话。 那电子音从她开始说话后便没再响起,耳边只剩下自己发着抖的声音,沈长宁越说便越绝望。 狗屁的唯物主义。 沈长宁欲哭无泪地想,她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从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沈离穿越到这里,附在了因为抑郁成疾而死去的沈长宁身上这件事便已经足够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唯心主义! “宿主。” “小姐。” 下一秒,一道电子音,一道轻柔女声,两道声音同时突兀响起,交织缠绕着在耳边混合成一个不亚于深夜看恐怖片突然听见有人叫你名字的诡异效果。 沈长宁几乎是瞬间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如意没料到她会这样,也被吓得尖叫起来。 少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很快充斥了整个墓室。 同样被吓了一跳,然后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是被沈长宁当成鬼了的009:“……” 怪我,怪我行了吧?怪我不该在这个地方被激活。 片刻后,沈长宁终于在另一道与自己几乎完全重叠的惊叫声中意识到不对劲。 她吞下因为恐惧而发出的惊叫声,缓缓转头,和身后不远处抱着脑袋仿佛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少女对上了眼。 墓室不见天日,只有点着的烛火,烛光摇曳,昏黄的光晕便晕染了沈长宁的视线,将她看见的少女发间的珠花,身上的襦裙全都染成温暖的颜色。 很熟悉。 沈长宁眨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这是如意。 “如意?” 她猛地爬了起来。 而随着这一声发问,几乎快被吓哭了的如意也终于止住恐惧,抬眼,泪眼汪汪地向沈长宁看来。 主仆两四目相对,沈长宁看着小姑娘颤抖着嗓音,眼泪汪汪地应道:“在,在呢,小姐。” 沈长宁看着如意,如意也看着她。 “咳,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片刻后,沈长宁轻咳一声,主动将事情揭了过去。 如意抬手抹抹眼泪,点点头,可怜巴巴地走过来扶她。 两人心有余悸地离开了沈茂山的墓室。 见人出来了,三叔公便吩咐人准备封墓。 清风将满山的经幡吹得猎猎作响,在和尚低沉肃穆的诵经声中。 沈长宁站在热烈得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同所有沈家人一起,俯身对着墓室最后深深一拜。 她耳边响起三叔公苍老的声音。 “黄鹤西去,魂归故土,众人,准备封墓!” 墓室旁站着的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听到指令后便齐齐发力,一起将撑在底下的横木拉开,厚重的墓门便在沈长宁的注视中重重砸了下来,落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喧嚣。 至此,这世上便再没有沈茂山这个人了。 沈长宁眨眨眼睛,突然感到脸上有一点湿润。 她诧异地抬手,摸到了一点泪痕。 ……她,哭了? 就在沈长宁茫然时,刚刚那道吓得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的声音又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了。 “不,只是是沈长宁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残魂在影响你。” 瞳孔蓦地一缩,沈长宁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如意的手臂。 小姑娘猛地一抖,连忙抬头看向她。 “小姐,你怎么了?” 沈长宁闻声垂头,和她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强忍住内心的惊愕,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回去吧。” 回去沈家后,沈长宁借口疲惫打发了想要跟进来伺候自己的如意,然后她回撤脚步,进了屋。 房门锁上的瞬间,她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片刻后,沈长宁突兀开口,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 “你是什么东西?” 片刻的沉默后,熟悉的电子音又一次响起。 在仍无法避免的微微战栗中,这一次,沈长宁听清楚了那话里的内容。 “宿主您好,我是普法系统009。” “……普法系统?” 躯壳虽然是古人,但美丽的灵魂却是个标标准准的现代人的沈长宁僵滞在原地许久,最终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我是普法系统009。”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长宁心中对于唯物主义的坚持终于还是碎了个彻底。 她在原地僵站了许久后才终于在桌边坐下。 沈长宁一边安慰惊魂未定的自己这至少不是鬼一边仍旧不敢置信地向其确认道:“你说你是什么系统?” “宿主您好,我是普法系统009。” “……” 沈长宁没说话,只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似乎是从这阵无声中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在一阵微妙的沉默后,伴随着突然响起的bgm,009很突然地开启了第三次自我介绍。 “我们,诞生于万千法条中,行走在正义公道里;我们,教化世间所有恶人,弘扬真正的爱与和平。” “我们,是正义的化身;我们,是公法的代表。” “法理无情,普法有情,我们是行走在宇宙中的正义代表——普法系统!” “今天,你守法了吗?” 沈长宁被这一段沙雕又中二的自我介绍震得半天没回神,过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你现在是灵魂吗?还是什么?我能看见你吗?” 009答道:“不能,我是和宿主的灵魂绑定的。” “和我的灵魂?” 沈长宁愣了一下,神色逐渐变得浅淡起来。 “可是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具身体。” 沈离想告诉它自己不是真正的沈长宁,但009却肯定地答道。 “是的。” “因为我绑定的,并非沈长宁的灵魂,而是沈离的灵魂。” 随着这句话落入耳中,沈长宁彻底愣住了。 屋外的光亮透过窗户落进屋子里,在那张眉眼精致,如皎月一般美丽的脸上铺上一层朦胧亮光,也把少女眼中的惊愕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而009还在补充。 “并且您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便是由于被我们绑定了灵魂。” 还不等沈长宁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瞬,她的瞳孔便骤然缩紧。 “因为在那个世界,您已经被确认死亡了,是我们收集了您的灵魂,您才能够借尸还魂,死而复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任务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仿佛随着这句话而一同变得粘稠诡异起来。 沈长宁呆坐在凳子上,在让浑身寒毛竖立的毛骨悚然间只觉得心口突然间毫无征兆上午泛起剧痛,鼻间嗅到的屋子里浅淡熏香的味道似乎也突兀地变成了混合着浓重酒味和血腥味的诡异气味。 她仿佛又回到了她仍是沈离的时候。 打开门后突然扑过来的高大黑影,喑哑低沉的话语以及男人沉重的脚步声,那是沈离对那场专门为她设计的谋杀最后的印象。 连惊叫都来不及呼出,利刃便被持刀人毫不留情地捅进心口。皮肉在刀尖发出裂帛的声音,然后鼻尖便被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填满了。 沈离永远记得森冷月光里,自己背身而立,口鼻被手掌紧紧捂住发不出半点声响,手脚冰凉麻木,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全身的力气和意识同血液一起不断从伤口溢出。 男人怨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阴沉恐怖,仿佛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弟弟不会被判死刑。” 来人的身份在意识昏沉中终于被明晰。 原来是今天刚结束终审,终于被宣告判处死刑的那个被告的哥哥啊。 胸口的血液越淌越多,在浓烈无比的血腥味中,沈离终于迟钝地恍然大悟。 她那会其实已经濒临休克了。 眼皮沉重得连张开一条细缝都费劲,视线也变得模糊不已,整个屋子里所有精心布置的陈设都在眼前映出扭曲的形态,就像她弯弯曲曲,已经抓不住重点的意识一样。 所以当最后那个人拖着她去往阳台的时候,她已经既不知道挣扎,也不知道恐惧,耳边响起视频通话的铃声,被失血过多带来的昏沉蒙住了神智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 应该要和妈妈视频了呢。 再然后,便是身体猛然被举起,沈离感觉自己被折成一个扭曲的姿势,被人举着越过被强行撬掉的防护窗,然后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她整个人不停地往下坠去,只能感受到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冰冷。 然后在一瞬间极致的剧痛中,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再睁眼,沈离便成了沈府抑郁而终的沈长宁。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自己便一直刻意地去遗忘这些细节,可此刻被009引导着,沈长宁被迫回忆起了那些残忍到她自己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事实。 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淌湿了整张脸,她垂下脑袋,吞下那些哽咽呜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009没有说话,也并不意外。 它做系统很多年了,带过的每一任宿主都会经历这一遭。 人是很胆小的生物,即便心知肚明,可也还是总会选择自欺欺人。 沈离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看似已经完全适应可沈长宁的身份,可实际上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来自异世的过客。 但其实她很清楚,从此以后,她已经只能是沈长宁了。 “009,” 抬手抹掉眼泪,沈长宁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这个陌生的系统面前暴露了所有那些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便一直被好好隐藏起来了的恐惧和不安。 说完009的名字后她停顿了很久,最终009听见她问自己。 “我想回家,你能帮我回家吗?” 话语响起后屋子里安静了很久。 沈长宁便已经知道结果了。 “不能吗?也是。”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异想天开。 她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好几个月了,按照时间推算,那个世界的自己只怕早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了。 “是不能。” 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下一秒,沈长宁听见009轻声说道:“因为从我们绑定你的灵魂的那一刻起,那个世界便已经没有沈离了。” 闻言,沈长宁缓缓愣住了。 “没有,我了?” 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是的。” 009告诉她。 “因为我们收集了您的灵魂,然后投放到了这个世界,所以相对应的,那个世界里,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抹消。” 挂在律所的合伙人照片,收在书柜里的荣誉证书,念书时画了涂鸦的陈旧书本,已经不能再被穿上的妈妈织的花毛衣。 一切与沈离有关的,都会被抹消。 所有人会彻彻底底地遗忘她,然后世界再重新将轨迹修正,填补进新的内容。 “那我爸妈呢?杀害我的那个人呢?” 沈长宁猛地站了起来。 009并不意外她的反应。 “宿主。” 它再一次好脾气地重复。 “我说了,世界会重新修正轨迹,用其他的东西来填补你的存在。” 于是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扭曲无比。沈长宁动弹不得,站在原地,看见了她死后那所谓被修正了的世界。 她看见爸妈的身边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叫她们爸妈,陪他们散步,一家三口看上去和从前一样幸福,只是这份幸福的主角从她变成了别人。 看着画面中幸福圆满的样子,沈长宁沉默许久许久,然后红着眼睛,努力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到底是哭还是笑的笑容。 然后光幕一闪,画面变成了她家的样子。 接着,她便看见在她死后,有一阵刺眼的光晕将她的家笼罩,于是家里一切和她有联系的东西都被那光晕吞没,当然,也包括手上沾染了她血迹的男人。 沈长宁听见了一阵痛苦的,充满恐惧的叫声。那叫声一开始是求救,后来是痛骂,最后一切归于湮灭,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死了吗?” 她愣愣的盯着那光晕发了许久的呆,才终于问道。 “是的,他死了。” 009告诉她:“他的身体,灵魂都被我们一同粉碎了。” 粉碎。 “听上去很残忍。” 嘴上这么说,但沈长宁不可否认,在得知这个人的下场后,她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谢谢你。” 所以刚刚才说完残忍的她转头却又说了谢谢。 但好在009并没有介意她的自相矛盾。 “应该的。” 它都说了,它们是正义的化身。 虽然这样做其实不太符合普法系统的行事准则。 “所以你现在已经和我彻底绑定了?” 眼见光幕消失,沈长宁终于记起了这一切的开端。 “是的,你现在是我的宿主。” 沈长宁在桌边重新坐下。 “你会离开吗?” “等宿主将法理值提升到一百,我便会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沈长宁闻言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这系统这辈子就和她绑定了呢,没想到竟然还会离开。 而且,法理值? “法理值是什么?” 009向她解释道:“公法天理,是为法理,宿主需借助系统帮助,教化恶人,为弱者发声,填补法律漏洞,科普弘扬法律知识。为人普法,使人知法,教人懂法,劝人守法,共同创造公平正义的法治社会。” “……” 沈长宁沉默了很久,最终憋出来一句:“你们这怪正能量的。” 这系统也就刚好碰上她上辈子是个律师了。 换个其他人,只会觉得有毛病。 “可是这个社会并没有律师。” 沈长宁问它:“我怎么帮你普法呢?” “叮咚,检索到关键词‘律师’,开启第二任务——成为讼师。” 诡异的电子音突然又响起。 沈长宁吓了一跳,但顾不上害怕便又很快被009口中所说的任务所吸引。 “讼师?” 沈长宁茫然发问:“什么叫讼师?” “叮咚,检测到关键词讼师,009科普小课堂正式开课啦。” “……” “法律行业,自古便多有建树。后世有法律,古时便有律法;后世有律师,专门为人代理辩护,维护每一个公民应有的权利,古时便有讼师,为百姓描诉写状,公堂申冤。” “哦。” 啰嗦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 她要在这个世界成为律师的祖宗讼师,重新干上她的老本行, 沈长宁眨眨眼睛,觉得荒谬的同时却又竟然对这个原本陌生不已的世界生出了些许亲切——看来世界确实是相通的,牛马穿越了也还是牛马。 “那我要怎么成为讼师呢?” 009告诉她:“很简单,通过讼师考试,正式成为官府注册在籍的讼师。” “哦。” 懂了,不就是要先考法考嘛。 沈长宁点点头,答应下来。 “那不是很简单?” 笑话。 这个世界的沈长宁或许不懂法律,可上辈子年仅三十岁便已经是红圈律所合伙人的沈离却不是。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律法一定是相通的。 一个小小法考,能有多难呢? “所以宿主决定开始任务了?” “开始。” 随着这两个字吐出,沈长宁又听见了那道诡异的声音。 “任务二正式开始,请宿主于六个月内,正式通过讼师考试,成为一名合格讼师。” 009颁布完任务的同时,沈长宁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六字,代表着六个月。 “还会倒计时呢。” 沈长宁眨眨眼睛,看着那个六字缓缓消失:“那要是我失败了,有没有什么惩罚呀?”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然后沈长宁听见009叹了口气。 那气叹得毫无缘由,莫名其妙。 但很快沈长宁便知道了原因。 “检测到关键字‘惩罚’,惩罚系统已正式被激活。如果宿主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系统将解除绑定,回收宿主灵魂。” “……” 这下沈长宁算是知道什么叫自己坑自己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支线 “回收灵魂?” 她想起来自己在光幕里看到的场景。 “那我会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的下场吗?” 009告诉她:“是的,在回收时,您的灵魂会被我们粉碎。” 沈长宁沉默不语,已经在这句话里提前感受到了痛意。 “好吧。” 她告诉009:“我会完成任务的。” 009没说话,只给她放了个烟花特效以表鼓励。 “既然要考试,那就得先了解考试内容和规则。” 沈长宁拍了拍裙子,刚站起来,却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对了。” 她问009:“你那个时候说我之所以会感到难过,是因为沈长宁的残魂还在这具身体里?这是什么意思。” 话落,突然又有电子音响起。 “叮咚。” “检测到关键词残魂,支线任务一“天煞孤星”已被激活,请宿主于三日之内前往江南长枫别院,寻找线索,解开人物沈茂山的秘密,让沈长宁的残魂安息。” “秘密?” 沈长宁愣住了。 “他有什么秘密?关于沈家的吗?还是和沈长宁有关?” 009并未回答她,只说道:“倒计时已开启,请宿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否则系统将与宿主解绑,回收宿主的灵魂。” 说着,沈长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三字,代表着她还有三天的时间。 行吧。 知道自己再如何向009发问对方也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东西了,沈长宁只好自认倒霉,担下了自己多嘴的代价。 两日后,沈家门前。 停驻在门前等候的奢华马车边,少女一袭明媚的鹅黄色长裙,乌发编成小辫,点缀着些许银饰,垂落在她肩侧,衬得面孔更加精致漂亮。 “叔公。” 看着面前并不和沈家那些人一样畏惧她的天煞孤星的身份,在灵堂上帮她说话,助她狠狠击败了沈长安,顺利护住了沈家的老人,沈长宁笑了笑,眉眼间染上些许真情实感的尊重。 “我此行去江南巡店,归期未定,京中这边便先拜托您了。” 看着面前神色疏朗,终于不再显得阴郁冰冷的少女,三叔公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许多。 他点点头,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递给沈长宁。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这两日事情太多,我一直忘记给你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决定去江南巡店,我便将这块玉牌物归原主。” 周围同样站着的几个沈家人从见老人把这块玉牌拿出来脸上就开始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当他们听到老人这样说时,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那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 那是沈茂山的玉牌,是沈家主家人的代表,无论是江南十二店还是京城三商行,凡是隶属于沈茂山,便可以用这块玉牌以做差遣。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玉牌按道理来说本就得交给沈长宁,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众人偷偷摸摸地对视一眼,然后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想法——看来三叔公很满意这位大小姐啊。 沈长宁不知道从这块玉牌出现,自己便已经被众人在心里探究过了。 她好奇地拿过玉牌,垂目打量,只见那玉牌约莫一指厚,修竹雕刻于其中,单单刻着一个沈字,触手一片温润,质感细腻,只怕不是凡品。 沈长宁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头,但也隐约猜到应该和沈茂山留下来的这偌大家产有关。 她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入袖中,俯身冲三叔公行了个礼:“多谢叔公,那我这便出发了。” 三叔公点点头,贯来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一路顺风。” 沈长宁最后再冲沈家其他人点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如意上了马车。 车夫轻轻扬起鞭子,随着一声嘶鸣,马匹扬蹄,车轮被带动着向前滚去。 沈长宁一坐下便立刻把那块玉牌从袖中拿了出来。 她毫无头绪地盯着看了许久,然后终于想起来这车里还有一个人是应该知道这东西的来头的。 “如意。” 沈长宁看向旁边坐着的从一上车便已经准备好茶盏开始煮茶的少女。 “你知道这块玉牌是什么吗?” 如意闻言有些惊讶。 她放下杯子,抬头看向沈长宁。 “小姐忘了吗?这是老爷的玉牌啊。” “我知道呢,只是我不太记得了,你再和我说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如意点点头,开始将所有和这块玉牌有关的消息全都一一道来,尽数告知沈长宁。 “我们沈家是一个大家族,从江南发家,沿长河北上,最终定居京城,所以沈家其实有三脉。” “一脉是江南沈家,现任家主是老爷的兄长沈长河,这一脉主做船运商行,是整个大燕如今赫赫有名的船商。” “另一脉是川河沈家,也就是三叔公那一脉,这一脉并不热衷经商,反而族人多参与科举,苦读诗书,考取功名。” “而这最后一脉便是京城沈家,也就是老爷这一脉。老爷年少时便开始经商,专做丝织,如今在江南有十二间店铺,在京城有三间商行,是真真正正的丝织大家。” “而小姐现在手上的这块玉牌。”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沈长宁掌心握着的那一小块碧绿上。 “便是京城沈家家主的象征,无论是江南还是京城,凡是隶属于老爷这一脉,便必须承认小姐你的家主身份,听候您的差遣。” 沈长宁眨眨眼睛,理解了如意所说的话的意思后,只觉得掌心里这块原本温润细腻的玉牌立刻变得滚烫灼手起来。 “是,是么,这么贵重呢。” 这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或者弄碎了。 沈长宁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她一边干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重新收进了袖中,想想觉得不安全,又把她收到了旁边的包裹里。 如意坐在对面看着她这样,忍不住笑了笑。 自从大病一场,小姐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 她重新将目光落到茶盏上,开始认真烹煮茶水。 但这样挺好的。 “009,这东西的背后竟然是整整十五家店铺!” 沈长宁面上矜持地收好玉牌,实则早已忍不住在脑子里发出尖声惊叫。 009是个系统,视金钱如粪土,见不得这种被金钱腐蚀思想的行为,闻言立刻警觉地提醒她。 “请宿主不要忘记任务。” 沈长宁被它这么一说,立刻从一些美好得不太现实的幻想中惊醒。 “你别说了。” 她忍不住控诉:“给我这么多的财富却不允许我当米虫,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很显然,009并不知道。 沈长宁自顾自地做了会美梦,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 她一边回忆着刚刚如意和她说的那些东西一边奇怪地在心里和009闲聊。 “如意说我爹有个大哥,叫沈长河,可是这一次我爹横死,来的这么多沈家人里,我却记得好像并没有这个大伯啊。” “叮咚,检测到关键词‘沈长河’,请宿主了解人物信息,解锁支线任务一关键人物沈长河。” 关键人物! 沈长宁猛的坐直身体,只觉得整个人立刻变得精神了许多。 “对了,如意。” 她托腮撑住脸颊,看着如意,问道:“你刚刚说起我大伯那一脉,可我记得这一次的宾客名单里,好像并没有我大伯那一脉的人来啊,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没有没有。” 如意闻言猛然一惊,随即连连摇手表示否认。 “大爷身强体壮,非常健康呢。” 说完,脸上的神色便又黯淡下来。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听府中的老管家说过,自从老太爷去世,老爷没有回去以后,大爷和老爷之间就再没有过联系了。” 既然如此,那这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位老太爷身上。 沈长宁轻轻眯了眯眼睛,又问道:“那老太爷,不对,祖父他是何时去世的呢?” “就是小姐你被接回来的那一年啊。” 沈长宁的心脏随着这句话而猛地跳了一下。 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什么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没了踪影。 “那一年老太爷生病去世,一个月后您就从别院被接了回来。” 这么巧? 刚好就是她被接回来的那一年,刚好老太爷一去世她就被接回来了? 沈长宁听着如意的话,在心里暗忖道。 这两件事,甚至包括沈长河沈茂山两兄弟后来关系恶化,彼此之间八成都有些联系。 “叮咚,了解人物信息已完成,关键人物沈长河资料卡已解锁,请宿主接收信息。” 随着电子音轻响,沈长宁听见009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大伯 “沈长河,沈茂山之兄,沈家长子,生性正直磊落,孝顺忠义。” “少年时娶妻王氏,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沈长河与其弟沈茂山年少时关系甚笃,后因父亲沈如仲患病离世,弟弟沈茂山未赶回奔丧而对其不满,兄弟两在心中割袍断义,从此再无联系。” 果然是这样。 导致这两人决裂的原因便是沈老太爷离世这件事,沈茂山明明身为沈家幼子,可父亲去世,他却竟然没有回家奔丧。 这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做?难道这就是沈茂山的秘密? 可这个秘密明明是和沈老太爷有关,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系统要给这个支线取名为天煞孤星? 沈长宁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问题层出不穷,沈长宁皱着眉头,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这种困惑便被旅途的疲惫给吞没了。 马车摇摇晃晃,沈长宁很快没有心思再思考。她阖上眼,任凭自己睡去,意识消失前点最后一个念头是没事,到了江南就都知道了。 -- 七日后。 吴侬软语充斥耳边,呼吸中满是莲花还泛着水汽的清香。 马车缓缓驶在青石板砖铺成的路上,嘎吱声响间,奢华的外观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那是从京城来的马车吧?” 路边,买菜的妇人胳膊挎着竹篮,好奇地盯着路中间的那辆马车看。 “何止,看这架势,只怕还是京中哪户有名的富贵人家呢。” 旁边同行的人点头,附和了他的话。 “不会是沈家的人吧?我记得沈家不是就有一脉在京城?” 妇人盯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突然猜测道。 “应该不是。” 这一次说话的人是卖菜的小贩。 她是个年老的妇人,许多年前,沈府老太爷丧宴,宴散后她曾去府上收过泔水。 “当时啊,我就躲在角落里,听沈大爷在那里骂沈二爷,骂他亲父去世却不回府奔丧,反而大逆不道,写信回绝,简直是不忠不孝,罔顾人伦,说是要与他断绝关系呢。” “所以啊,这沈二爷才从今往后,再没回过沈家。”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虽然这沈家两兄弟之间莫名其妙生了间隙的事情众人都知道,可要是说起原因,倒真没有一个能答上来的。 如今突然知道了原因竟然这样离奇荒谬,一时间只觉得唏嘘不已。 乡井间的讨论就仿佛清风,人凑在一起说过了,人跑散了,话语也就消散了,根本传不到谁的耳朵里。 沈长宁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给吸引了。 不像京城的奢华典雅,这里青砖铺路,黑瓦白墙,掀开车帘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小桥流水,弥漫在鼻尖的是菱角的清香。 “真有意思。” 沈长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景象看了许久,低声感叹道。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真正地在江南待过。 沈长宁盯着窗外看了一会,而后想起了那个009口中的关键人物,他的大伯——沈长河。 “对了,如意,你还记得我大伯家在哪里吗?” 如意轻轻摇了摇头,但还不等沈长宁露出失望的表情便又听她说道:“但我们可以向别人打听一下,我们沈家在这里是赫赫有名的氏族,只要问一问当地人,很快便能知道的。” 说着她便叫停了马夫,差他下车去问了。 半刻钟后。 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东街最阔绰的那栋宅子外。 沈长宁掀开车帘,目光落到了那朱漆大门顶上挂着的牌匾上。 【沈府】 她的目光停留在上面许久,车夫前去敲门。片刻后有人打开门,将车夫领了进去,再过了一会,便有另一个人跟着出来了。 那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生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可皮肤却泛着黝黑,仿佛常常被阳光暴晒,和一路以来沈长宁见到的那些江南本地人都截然不同。 四目相对,沈长宁轻轻眨了眨眼睛。 血缘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她明明从没有见过这位大伯,可看着那双与沈长宁记忆中的沈茂山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眼睛,沈长宁还是瞬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真就这么巧了。 主仆两依次下了车,下了车,一切便看得更真切了。 沈长宁站在原地,微仰着脑袋,不畏不惧地任由对方以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男人的目光很有力量。 仿佛厚重的钝刀一般,沿着她的眉眼,脸廓,唇鼻一路扫视,最终停在了那双不躲不避,直直和自己对视的眼睛上。 这是一双年轻的,稚嫩的,温和的,和沈长河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是他的眼睛来自母亲,而面前人的眼睛, 沈长河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则来自他那不忠不孝的弟弟。 “哼。” 片刻后,沈长宁看着对方收回视线,轻哼一声,转头就走。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再顾不上任何,开口喊道:“大伯!” 沈长河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可身后却又传来声响。 “大伯!” 他再次顿住脚步,暗暗磨了磨牙,仍旧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大伯!” 少女却仍旧没有罢休,姑娘家家的,这赖皮劲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沈长河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谁是你大伯!” 他告诉沈长宁。 “我同你父亲已经断绝关系十多年了,我是你哪门子的大伯!快走!不要在这乱认亲戚!” 他明明疾言厉色,可沈长宁却一眼看出他眼中并无恶意,只有一些恼怒。 沈长宁于是瞬间了然。 看来这兄弟两虽然名义上断绝关系了,可这位大伯心里却未免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厌恶他父亲。 她抬步向男人走近一步,刚要说话,身体里沈长宁残留的魂魄却又开始作祟,于是毫无预兆地,眼泪先一步失去控制地掉了下来。 沈长河见状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女的下一句话便毫无预兆地撞进耳中。 “大伯,我爹去世了。”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沈长河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落泪的少女,过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回神。 “你,你说什么?” 再张口,刚刚还暴躁不已的声音便已经添上了颤意。 沈长宁没说话,只看着她。。 四目相对,于是什么话都不用再问了。 顷刻间,男人的脸颊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这世上仅剩的唯一和沈茂山有着相同血脉的人站在沈府门口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沈长河先打破了僵局。 “什么时候的事?” 沈长宁垂着眼睛,轻声道:“前几日的事情。” “……前几日?” 沈长河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瞬间勃然大怒:“为何不来信通知我?” 沈长宁被他突然的怒吼吓得猛颤了一下,然后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沈长河被眼前的少女用那双和他弟弟一模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心里的怒意瞬间消退了,只剩下一阵难言的苍凉和凄怆。 “算了,怪你干什么呢。” 沈长宁听见他喃喃自语道。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断绝了关系,谁会告诉我呢。” 男人说着,苦笑了一下。 沈长宁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心里也跟着感到难过起来。 但再难过也不能忘了正事。 “大伯。” 沈长宁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瞒你说,我此行来江南,除了巡店以外,便是专程来找你。我想知道,当年,你和我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落下,沈长河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盯着沈长宁看了许久,神色间满是沈长宁看不明白的晦暗。 然后他终于转身,向沈府走去。 “你进来吧。” 沈长宁听见他这样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真相 沈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钟鸣鼎食,所累钱财可供至少三代后人坐吃山空。 沈长宁跟着沈长河进了沈府。 府中的下人纷纷向沈长河请安问好,沈长宁听见沈长河一边沉声答应一边抬手指着自己向众人说道:“这是堂小姐。” 堂小姐?哪门子的堂小姐? 下人们愣在原地,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堂小姐是哪家的。 直到沈长宁弯了弯嘴角,自报家门。 “诸位好,这是我大伯。” 她学着沈长河的样子抬手指了指男人,笑眯眯地说道。 沈长河见状低声斥了她一句没规矩,但却也并没有反驳什么。 两人重新往前走,很快便拐过回廊转角,消失在了阴影中。 徒留下下人们仍在讨论着这位堂小姐的身份。 “大伯?她刚刚叫我们老爷大伯?” 书香收回目光,表情有些惊讶。 旁边年纪尚小,才进沈府不久的紫兰也很困惑。 “她若是称呼老爷大舅,那便是老爷的亲妹所出,可她称呼的却是大伯?那便是老爷的胞弟所出?弟弟?老爷有弟弟吗?” 就在众人迷茫之际,却只见在一群丫鬟中显得最稳重成熟的墨雨神色惊愕地喃喃自语起来。 “我知道她是谁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她,墨雨一边为自己的发现惊讶不已一边缓缓看向众人。 “她是二爷的女儿!” 沈茂山。 那个整个沈府上下都不能提及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他年少时叛出沈家,后来亲父离世都没有回来奔丧,引得沈长河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兄弟俩从此再无任何联系。 而如今,沈长河却带着沈茂山的女儿进了沈家。 丫鬟们惊讶不已,只觉得仿佛隐隐间,有些什么事要发生变化了。 沈长宁跟着沈长河一路往前走,走到正殿门口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伯。” 沈长河回头,沈长宁便和他四目相对。 “伯母他们在家吗?我这次来得匆忙,没忘记添置礼品了。” 沈长河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哼声:“想打听什么就直接开口说,拐弯抹角,一股子扭捏作派,和你那个爹真是如出一辙。” 沈长宁试探到位,见小心思被点破也不生气,反而眉开眼笑地应了下来。 “多谢大伯,那我就直接问了。” 她快走两步追上沈长河,然后开口问道:“大伯,你能和我讲讲你和我爹之间的事情吗?” 沈长宁走在沈长河身边,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从一个比较不那么引人怀疑的话题入手,慢慢切入主题。 沈长河闻言转头,正撞上少女那双清凌凌的浑圆猫眼,记忆中也有人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 和后来的兄弟阋墙,家族分崩离析不同,江南沈家在最开始,是众人眼中真正当之无愧的幸福美满。 沈家累世经商,到沈如仲这一代时家中产业更是一扩再扩,如日中天。 而家财万贯已然不易,更让人羡慕的,却是沈家在子嗣房买你家有两兄弟,无论哥哥还是弟弟,都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经商天才。 沈长河性格活泼,热衷于船业商行,便打从有记忆起便跟着父亲沈如仲跑船。 而沈茂山自小性格比较沉稳,更适合经商采办,便跟着母亲白慧君学丝织采买。 兄弟两年纪越长,骨子里那股天生属于沈家人的经商的本领便越显现出来。 于是一时间,整个江南,几乎无人不知这沈家二郎的名声。 再后来,沈长河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王芸,在第二年便生下长子沈煜闻,一时间琴瑟和鸣,幸福美满到了极点。 于是沈茂山的婚事成了沈家全家最关心的事情。 眼看再过一年,王芸再次有喜,沈长河眼看马上又要当爹了,同年年底,沈茂山终于传信告知父母,他遇见了心悦之人。 沈茂山自从开始着手打理沈家原本并不非常倚重的丝织业起,便少不了去乡间农户走访,收购各种优质丝蚕。 “你母亲便是在你父亲收丝途中认识的。” 沈长宁听见沈长河这么说。 沈长宁的母亲叫苏锦虞,与很多人后来知道的那个沈夫人不同,在嫁给沈茂山以前,她其实只是个乡野丫头。 乡下的农户并不全然都是良善之辈,偶尔也有赖皮刁蛮的,揪着沈茂山一定要让他收购自己的蚕丝。 沈茂山性格稳重,为人和气,虽答应收购,却无论如何也给不到农户说的价格。 于是险些动起手来,推搡间,沈茂山被人推倒在地,身上穿的白袍沾上泥土,他立刻变得狼狈不堪起来。 而就在这混乱之际,一声娇叱突然响起,喝止住了众人。 “住手!” 苏锦虞虽取了个闺门千金的名字,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乡野丫头,泼辣起来整个村子里几乎没有人不害怕她。 于是众人很快作鸟雀散去。 “你没事吧?” 随着一双并不细腻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少女的声音也跟着在头顶响起。 沈茂山茫然抬头,却不期然正撞进一双与江南之地女子顾盼间总忍不住流露出秀美柔和截然不同的眼睛里。 眼睫浓密,眼珠乌黑,少女垂头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间,有一股野性一般的生机盎然自然流露出来,连带着那并非异常精致的五官都跟着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沈茂山对苏锦虞一见钟情,很快便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不久,两人便暗生情愫,互表了心意。 “第二年,你父亲终于排除万难,将你母亲娶了进来。” 沈长宁跟着沈长河跨过一个门槛,嘴上好奇地追问道。 “排除万难?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为何需要排除万难?” “都不是。” 沈长河轻轻摇头。 “那是为什么?” 沈长宁不死心地追问,沈长河沉默许久,终于坦白了事情。 “因为你父亲本就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沈长宁闻言猛地一愣,继而缓缓停下了脚步。 还不等她说出半个字,耳边便又凭空响起009的声音。 “叮咚,恭喜宿主,收集到第一条线索,“沈茂山的婚姻”,009在此温馨提示您,追求真爱无敌,杜绝包办婚姻,小心犯下重婚罪哦~” 重你个头。 沈长宁简直无力吐槽009这随时随地都要打开小课堂的行为。 她无视掉后面那一串话,只抓住了真正的关键词——第一条线索。 沈茂山在娶妻之前另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这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和沈茂山的秘密息息相关的事情。 所以想要知道沈茂山的秘密,便得要从沈茂山和她母亲苏锦虞的婚事开始,接着往下问。 “那后来呢?” 沈长宁看着沈长河。 “后来我母亲嫁给了我父亲,是不是就生了我?” 沈长河转头看向沈长宁,四目相对,沈长宁仰着脑袋,眉眼间并没有什么闪躲的神色。 “是。” 透过这张和小时候对比,其实也不过就是长大了些许的脸,沈长河突然就想起了七岁以前,苏锦虞还没有病重去世,沈长宁还没有失去母亲,被那个道士批命‘天煞孤星’的时候。 女孩窝在沈茂山的怀里,乖乖地叫他大伯。 “大伯。” 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什么使然,沈长宁突然问出了那个不仅是从前的沈长宁,即便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接手了这具身体以后也同样一直没有勇气问出口的一句话。 “我母亲去世,真的是因为我是天煞孤星的原因吗?” 话音落入耳中,沈长河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惊诧地盯着沈长宁看了许久,随即语言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下愣住的人反倒变成沈长宁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吗? 见她如此,沈长河立刻明白了。 “你什么都不用理,只需要记住,长宁,你的母亲真的很爱你,而你父亲更是,无论别人如何说,你都要相信他们对你的爱绝对只会多不会少。” “可是。” 听完这番话后,沈长宁的脑子里却全都是被沈茂山领养的沈长安,以及被沈茂山狠心送到了别院,一住便是三年多的自己。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当年母亲去世后,父亲要将我送离沈家,让我独自居住在别院?” 在沈长宁的记忆中,父亲沈茂山同那些畏惧自己天煞孤星命格的族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母亲苏锦虞新丧后将当时年仅七岁的自己送离别院长达三年之久,后来将自己接回来时身边又早已有了收养的沈长安,如此种种,随着年岁渐长,再加上后来沈长安的从中挑拨,终究是在沈长宁的心里留下了无法消弭的伤痛与隔阂。 父女两人也逐渐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可现在沈长河却说沈茂山很爱她,别说从前的沈长宁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说,即便是现在这个附身在沈长宁身体里的沈离也同样无法理解——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长河低头看着她。 他看着少女微仰着脑袋,细嫩的脖颈在视线中折出倔强的弧度,那双眼睛中更是充盈着浓郁的不甘和痛苦。 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仍旧固执地追问自己既然她的父亲爱他,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听信那个道士的批命把她送走。 沈长河看着她,只觉得奇怪。 明明沈长宁已经完全长成了姑娘,可当她仰着脑袋这样质问自己时,沈长河却恍然自己面前站着的仍是当年那个还只有他大腿高的小姑娘。 “大伯,我娘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啊?” 小姑娘的声音稚嫩而颤抖,茫然的神色间藏着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惧和悲怆。 就像这时的沈长宁一样。 于是一瞬间,沈长河完全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要来向自己打听那些事,因为她不甘。 被人说克死亲母的痛苦,没有从父亲那里收到庇护反而被送离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一定在过去的岁月里日夜折磨着沈长宁。 让她无法宣泄,无从排解,只能选择在父亲意外离世选择远赴江南,来找到自己,企图从自己这个这么多年里从未有过联系的大伯口中探听到一星半点。 沈长河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沈长宁听见他说。 “因为在当年那个道士为你批命后,几乎整个沈家都希望茂山处死你。” 人就是这样自私的生物。 沈长河看着面前缓缓睁大了眼睛的少女,又想起当年那个乱作一团的沈家,忍不住想。 一旦自己的利益或者生命受到威胁,即便是那样毫无根据的一句话,也会被人奉为圭臬,深信不疑,即便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孱弱幼童,也会变得比穷凶极恶之徒还要可怕。 可怕到要举全族之力,逼迫其亲生父亲亲手将她溺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天命 “沈家的人...想让我父亲杀死我?” 和沈长宁震惊错愕的话语声一同响起的是她更加惊愕的心声。 “你听见了吗?009。” “就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信口开河的一句毫无根据的天煞孤星,那群人竟然就想要把一个年仅七岁,刚刚才没了母亲的小女孩杀死,这世上竟还有这样违背天理的事情!哪怕这个时代的人再如何腐朽迷信,总也该受到律法的约束吧?他们却竟然这样无法无天!” 沈长宁觉得错愕荒谬,同时也为这事感到愤懑不已。 她向在场或许唯一能懂她内心感受的009控诉,可换来的却是一句令她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的话。 “宿主,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里并不是你生前所在的那个世界。” 随着带着点怪异语调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沈长宁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被暂停了。 是的,暂停。 回廊外随清风一起飘落的叶,半空中正蓄势以待,往下俯冲的鸟,还有旁边微垂着眼睛正看着自己的沈长河,全都在009说完那句话后停滞了动作。 沈长宁的目光在沈长河凝滞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移开。 “什么叫并不是我生前的那个世界?” 空气中安静了许久,然后沈长宁听见009说,“意思就是这件事情并不违反这里的律法。” “......不违反?" “是的。” 009肯定地告诉沈长宁。 “大燕朝建立之初,燕文帝平叛谋逆,大得民心,本应顺势继承皇位,可当时的丞相李永是三皇子燕云的谋士却在武将王令提出时带头反对。” “他声称燕文帝生母仅是先帝身边的一届侍读,他出生卑微,从不曾学习帝王之术,固然如今平叛有功,却完全不足以继承大统。” “后来呢?这位燕文帝将那些带头反对他的大臣全都杀了?” 沈长宁不明白这和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也并不急躁于立马得到回答。 009回道:“李永如今仍旧是大燕的丞相。” 沈长宁闻言有些惊讶:“他归顺于燕文帝了,为什么?” “因为天命。” 她听见009这样回答她。 “...天命。” 这个词语一出来,沈长宁便瞬间明白了009为什么要说这一长串前缀。 燕文帝借助天命登上皇位,那天命又从何而生? 自然是借由人手了。 “他找了道士帮他继位。” “是的。” 明明满朝大臣都反对自己,可最后竟然还可以不费一兵一族,兵不血刃地成功将皇位拿下,对于这位拥有此等心智手段的燕文帝,009显然还是非常欣赏的。 “燕文帝的父亲燕景帝幼时被人以巫蛊之术谋害,险些丧命,继位以后便下令禁止民间方士修习道法,违者斩立决,很长一段时间里,方士一派几乎面临凋敝。” “所以燕文帝找到了当时最著名的方士云陵道人,借当年京中大旱一事,开坛做法,祭祀天地,然后在天地异象中号称天命降临,对他高呼万岁,此后于是再无人反对。” “此后,燕文帝便顺利继承了大统,成立了钦天监一司,并修改律法,在《大燕律·万民法》中为钦天监新设一条,钦天者,上传天命,下听民声,凡得钦天监谶言批命者,官府不得插手其处置结果。” “燕文帝颁布此条律法的初心本是为了借钦天监之手铲除那些仍旧潜藏在朝野间的逆党反臣,只可惜人心无法掌控,随着这条律令后来渐渐传开,却慢慢变了味道,逐渐成了寻常人家循私报复时惯用的伎俩。” 009说完这段话后空气中安静了许久。 沈长宁站在原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所以......” 沈长宁咽了咽嗓子,听见有干涩的声响艰难地从自己的声带中挤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云游路过的道士,而是有人特意找来的钦天监的人?” 009没回答她,取而代之的,是单调的电子音。 “叮咚,恭喜宿主,收集到第二条线索,“钦天监的阴谋”,009在此温馨提示您,反对封建迷信,坚持唯物主义,以免误入歧途哦~” 这便是回答了沈长宁的问题。 猜对了。 听着耳边诡异的电子音,沈长宁的脸色终于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有人利用这条律法,特意找了钦天监的人来,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扣个天煞孤星的名号。 那这个人真正要针对的人是谁呢? 沈长宁?还是,沈茂山? 不等想明白,凝滞的世界便再次重新活了过来。 落叶打着旋飘落到了地上,蓄势已久的鸟儿终于向下俯冲而去。而沈长宁面前,原本僵滞着的沈长河的瞳孔在一瞬间被点缀上光亮,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没错。” 被暂停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沈长河恢复神智,记忆便从少女惊愕地向他发问那里重新续上。 沈长宁仰头看着他,听见他说。 “钦天监出来的道士批的命,很轻易就能吓坏很多人,他们都觉得要斩草除根,所以你必须死。” 沈长宁看着沈长河,许久许久都没能说出任何字句。 沈长河经商跑船这么多年,第一次因为一个小姑娘的目光而狼狈移开视线。 他瞥开眼,不敢再看沈长宁。 两人就这样在原地僵持许久,最终,沈长宁先开口打破沉默。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我爹才想办法把我送到别院去吗?” 闻言,沈长河重重叹了口气。 “当时沈氏几乎全族都在逼迫你爹,我虽然同他一条心,可毕竟那会我也还年轻,说话并没什么分量。” 竟然是这样…… 沈长宁愣在原地,只觉得惊愕不已。 当年竟然是因为这样,沈茂山才将沈长宁送到别院去的。 不是因为害怕女儿天煞孤星的身份,而是为了在那样的情况下用最好的一种办法保全她,所以不得不将沈长宁送到别院去。 沈长宁在心底向009提交答案。 “009,我可以现在提交答案吗?” “宿主确定现在提交答案?” 本以为会听见笃定的回答,可没想到却得到了009的反问,原本自信不已的沈长宁立刻不确定了。 “等等。” 她这次学聪明了,提前问道:“如果我回答错了会怎么样?” “宿主将连续七晚随机变成某件物品。” “……那算了。” 这惩罚直接将沈长宁劝退了。 “那我还是再想想吧。” 沈长宁于是一边跟着沈长河进屋一边在心里认真回忆着009说的这个任务以及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完成了些什么。 首先这个任务的任务名是天煞孤星,任务是解开沈茂山的秘密,让自己身体里沈长宁的残魂安息。 然后自己解锁了沈长河这个关键人物和两条关键线索。 到目前为止,这也没错啊。 沈茂山的秘密就是他当年把沈长宁送走并不是因为听信了道士的话,认为沈长宁是天煞孤星,而是为了在家族中保全女儿,所以忍痛将其送走。 而一旦自己提交这个答案,那沈长宁便会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误会了沈茂山,从而顺利放下心中执念。 这难道不对吗? 沈长宁犹豫着,正要再次开口,脑中却仿佛突然有一道闪电当中穿过。 她猛地僵住了身体。 不对! 在记忆中仔细摸索许久以后,沈长宁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在009布置任务时,它除了介绍了这个任务的名称任务内容以外,还有一个东西它也提到了,只是因为它插在话语中,并未强调,也并不引人注意,所以直接被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 【请宿主于三日之内前往江南长枫别院】 长枫别院。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关键人物沈长河来的,所以沈长宁直接来了沈家,而这个任务地点也自然而然地被自己遗漏了。 那里才是真正能够解开沈茂山的秘密的地方! “大伯。” 她突然顿住脚步。 “你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沈长河闻声转头,诧异地向她投来目光。 -- 半刻钟后,马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了郊外一处宅院前。 “下来吧,这里就是你要来的地方了。” 沈长河勒住马匹,抬手敲了敲马车。 片刻后,车帘被掀开,沈长宁越过他的阴影阻挡,目光看向他身后那处虽然看得出仍旧有在进行打理维护,但也确实上了年岁的宅院。 屋梁椽柱,黑瓦白墙,沈长宁仅仅只是看到这座宅子,躲在身体里的残魂便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掉眼泪。 沈长河一惊,连忙问她她怎么了。 可此刻沈长宁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座宅子给拉走了。 母亲新丧后被父亲送到这里,在这座宅子里,那个真正的沈长宁住了一千个日夜。 她从七岁长到了十岁,从刚开始来的痛苦恐惧住到了后来的麻木寻常。到现在她脑子里与这座宅子相关的记忆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下已经变得非常浅淡,唯一能记得的几乎只有一个画面。 就是离开这座宅子的那天,少女掀开车帘回望,正看见阳光下,屋子安静地伫立在身后。 就像现在这样。 沈长河不解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正要再次开口询问,却见她收回了视线。 四目相对,他听见沈长宁说。 “大伯,你知道吗?我当年就是住在这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秘密 当年没有人知道沈长宁被送到了哪里。 沈茂山为了避开沈家的耳目,直到最后带着族中支持他的那些族人搬离江南,沿河北上去往京城都没有告诉过他们沈长宁被他送到了哪里。 于是如今突然从沈长宁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沈长河先是愣了一下,几个呼吸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宅子,眼神从原本的困惑变成了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晦暗。 这一刻,注视着这座当年困住了沈长宁的宅子,沈长河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当年那个母亲新丧尚未过去,便又被迫离开父亲,独自住到了这里的小姑娘。 她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会害怕吗? 还不等沈长河想出一个答案,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便将他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伯。” 沈长宁看着闻声转头,看向自己的人,微笑道:“让我自己进去吧。” 沈长河一怔,然后目光瞬间变得深沉起来。 他仍旧注视着沈长宁,却不再是以看从前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的目光注视着她。 “好。” 于是没有再问沈长宁为什么,也没有再表露过多的担心,沈长河点点头,将钥匙递出,答应了沈长宁的请求。 长枫别院。 沈长宁下了马车,站在地上微仰着脑袋看着面前因为许久未曾住人已经逐渐显露出凋敝之感的宅院,心里生出无数的困惑。 这个几乎在沈长宁的记忆中被抹去了的别院为什么会被009特意选定为任务地点,这里又到底藏着沈茂山的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又究竟和沈长宁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的问题现在都无从解答。 她从京城来到江南,又从沈家追踪到了这里,一切发展到现在,似乎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沈长宁,所有那些她想知道的秘密,在寻找的真相,都只有当她真正进入这座宅院以后才能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不再犹豫,她轻便一身,带着那个谁也不知道存在,只与她的灵魂绑定的009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这栋从幼年时踏入,便困住了真正的沈长宁一辈子的别院。 荒凉。 沉重的的大门刚一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便给了沈长宁这样的感觉。 院子里自由生长的花草树木,廊下挂着的已经褪了色的灯笼,表面糊着喜庆的红纸,不知道是哪一年春节贴上去的,如今已经泛白发裂,落入眼中反而显得凄凉。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才终于循着记忆中仅剩的那一点细碎片段往长廊右边走去。 那是沈长宁幼时曾住过的房间。 蓄满了灰尘的房门被推开,一切便被摊陈在视线中。 沈长宁行囊空空地来到这里,然后在这里住了三年,最后被沈茂山接回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于是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目光从挂在墙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古琴流连到依墙而立的书架上铺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再落到一旁桌上的白瓷花瓶中插着的那几支已经干枯萎顿看不出生前是什么品类的枯枝。 透过这些已经陈旧的,沾满灰尘的物件,沈长宁便仿佛已经窥见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独自一人孤独地生活在这间屋子里的画面。 身体里的残魂又开始掉眼泪,似乎是在催促着她进去。 沈长宁抬手抹掉,一边轻声嘟囔着我知道了我这就进去一边抬起脚步跨进了房间。 脚尖落地的瞬间,沈长宁只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进了什么凶猛漩涡,天旋地转间,视线在瞬间变暗。 眼前的一切便都发生了变化。 昼与也在一瞬间颠倒逆转,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离,在一阵仿佛心脏丢失的空落里,沈长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以后等到那阵痛苦过去,她睁开眼,便看见所有那些枯萎的,腐朽的,积满灰尘的物件都在她眼前重新活了过来。 ……这是情景重现? 屋子里竟然在重演往日的景象。 沈长宁惊愕地盯着窗边那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小女孩看了许久,然后终于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那是真正的沈长宁,是幼年时候的沈长宁。 随着这个念头明晰的瞬间,沈长宁的耳边蓦地响起一连串欢快的电子音。 “叮咚,恭喜宿主成功抵达任务地点,获得奖励百宝箱一个” “叮咚,恭喜宿主解锁关键人物沈长宁” “叮咚,恭喜宿主,收集到第三条线索,‘沈长宁的回忆’” “恭喜宿主已集齐支线任务全部线索,请宿主在一个时辰内,跟随人物沈长宁的指示,破解沈茂山的秘密,倒计时现在开始” 原来如此。 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子里弹琴看书,一个眨眼便已经长大许多的女孩,沈长宁至此终于彻底明白了一切。 难怪009要把这里定为任务地点,难怪明明任务主线是寻找沈茂山的秘密,任务名却是天煞孤星。 因为这个任务的开始是因为她身体里的沈长宁的残魂,而任务结束则是使其真正安息。 只是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寻找沈茂山的秘密这句话吸引了,所以一到江南便直奔沈家,径直找到了也许是最了解沈茂山的过往的沈长河。 她从他那里得到了那个毁了沈长宁一辈子的荒谬批命背后的真相以及当年沈茂山到底为什么要将沈长宁送离沈家。 当时的她以为这就是答案。 可是这并不是。 009话里话外的暗示已经明确告诉了她这一点。 而现在,看着面前沈长宁的残魂,她才终于彻底明白她到底应该弄清楚的是什么。 她要找到那个能真正让身死魂灭都无法放下执念的沈长宁安息的理由,只是那个理由,恰好是沈茂山的诸多秘密之一。 那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沈长宁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正仰头看着自己的人,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隔着虚空对视,良久以后,沈长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你并不怪他相信那些人的话,也并不怪他把你送到这里整整三年,你在意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收养沈长安对吗?” 懵懂随着这一句话从眼底褪去,然后痛苦开始升腾。 沈长宁的残魂说不了话,只能无声的流泪。 这个女孩已经死去了这么久却仍旧徘徊于人世不肯离开,既不是因为怨念太重也不是因为想报复谁,她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父亲要收养沈长安,又究竟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甚至比对她这个亲女儿还好。 沈长宁觉得她傻,怪不得生前会被人逼得抑郁成疾,可是一开口哽咽却比声音先冒出口。 算了。 她抬手牵住残魂冰冷的手,像握住了一团雾,只顷刻间便凉到了骨子里。 “走吧,带我去你想要我去的地方吧。” 残魂懵懵懂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片刻后,她转身,牵着沈长宁往回廊尽头伫立着的那间房间走去。 一路走,沈长宁的脑中便多出许多记忆。 这座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他是除了照顾沈长宁衣食起居的乳娘月明以外另一个沈茂山派来的人。 他专为沈长宁采买日常用品,刚刚那间房子里见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这个被沈长宁唤作哑伯的人从外面采买进来的。 在沈长宁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哑伯,因为对方自述自己面貌丑陋,口不能言,所以他们会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隔着一扇门以书信为桥梁,互相向对方倾诉自己的生活。 沈长宁会告诉他自己近日来在书中看到的有趣的故事,也会告诉他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而作为回报,哑伯则会将宅子外面发生的许多逸闻趣事写给他看。 如果说在那三年里乳娘月明充当的是母亲的身份,那这位哑伯便更像沈长宁的父亲。 哑伯和她写的最后一封信是告诉沈长宁她父亲马上要来接她了,问她想不想回家。 沈长宁回他两个字:不想。 然后对面许久没有将信纸递出来,直到沈长宁开始催促才终于又拿到那张已经变得有些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为什么 这一次沈长宁没回信,却说了话。 “因为没人想要我回去。” 但是两天后沈长宁还是回去了,而从此以后,她再没有见过哑伯,直到现在又回到这里,站在这座屋子前。 沈长宁低头看了旁边的残魂一眼,然后伸手,缓缓推开了门。 很意外,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的生活气息。 残魂仰头看着她,四目相对,沈长宁瞬间懂了。 她松开残魂,像刚才那样,抬步走了进去。 于是眼前的景象又一次跟着颠覆起来。 在天旋地转间,岁月流转,回到了某一个晚上。 沈长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什么面容丑陋的哑伯,也不是什么陌生面孔,而是一张她附身到这具身体里后在记忆中见过最多次的脸。 那是沈茂山。 原来如此。 沈长宁了悟地想:原来从来就没什么哑伯,那个会和沈长宁以书信相通的,会给沈长宁讲外面的趣事的,会给她买想要的书籍古琴的,从一开始就是沈茂山。 沈长宁转头正要去看身边的残魂,却听见身后传来话语声。 她一愣,转过脑袋,却看见身后的场景已经变了。 有人立在书案前,一边将一张纸递过去对沈茂山说道:“家主,您让我们找的人找到了。” 这个场景里的人竟然是可以说话的。 还不等沈长宁为这一事实震惊许多,便又被下一句话惊愕得彻底睁大了眼睛。 “她的生辰八字与小姐正好相反,完全足以平衡小姐的命格,让小姐从今往后一生平安喜乐,顺遂健康。” 沈茂山接过纸张看了许久,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好的命格,竟然仅仅因为是个丫头便被轻易卖给了人牙子,也是个可怜孩子。” “明日便去将人接回来吧。” 沈茂山看向面前的人。 “等以后长宁回来了,便有妹妹陪着她了。” “是,只是家主,既然您已经找到了为小姐平息舆论的办法,直接在族中宣布不就好了吗?为何还是要离开江南?” 这句话一出,沈茂山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有人可以为了攀附汝南公主,为沈家挣取世代荣华,荒唐到设计想要杀害自己的亲孙女,而有人为了自己的性命,竟然仅仅因为几句批命便要对一个稚子下手,这样的家族,迟早自取灭亡。” 沈茂山的脸上怒意横生,话语更是冰冷刺骨。 见状,问话的人低下脑袋,再没说话。 然后画面彻底消失,屋子又变成了空荡荡的模样。 这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被串联了起来。 沈茂山收养沈长安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中和沈长宁的命格。 那个道士或许并没有说谎,虽然不会克父克母,但沈长宁的命格确实不是很好,所以沈茂山收养了沈长安,希望用这个养女的命格来护住沈长宁。 而后来为什么会对沈长安这么好,沈长宁觉得可能一半是觉得自己利用了她从而生出的愧疚,一半则是因为活泼开朗的沈长安确实比内敛寡言的沈长宁更亲近沈茂山。 只可惜,命数从来是个说不准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沈长宁的命数不好而收养沈长安还是因为收养了沈长安而导致沈长宁后来的抑郁而终。 但无论如何。 沈长宁回头看了眼正一边无声痛哭一边逐渐变得透明的残魂。 这下她总该安息了。 沈长宁在内心提交答案,听见欢快的电子音在残魂彻底消失的瞬间响起。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沈茂山的秘密’,获得奖励大燕律全息版一整套,祝愿宿主早日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专业讼师哦~” “……009,你还能再抠点吗?” 沈长宁几乎要被这个奖励气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暴雨 从别院回去的路上,沈长宁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听见沈长河问她:“长宁,你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沈长宁应道:“找到了。” “那就好。” 耳边再次响起沈长河的声音,沈长宁这一次却没有再回答他了。 她低头盯着绣着精致花纹的裙子,想起了刚刚在倒流的回忆中听见沈茂山说的那些话。 他说有人为了攀附汝南公主,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能设计杀害。 再想到沈长河在沈家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沈长宁轻轻眨了眨眼睛,掩下了那一抹复杂。 那个给沈长宁批命的云游道人是沈如仲的手笔,也就是后来沈如仲去世沈茂山没有回来奔丧的原因。 至于沈如仲这么做的原因嘛。 沈长宁想起沈茂山说的那个汝南公主,又回忆起刚刚见到的沈茂山,剑眉星目,相貌英俊,似乎答案便已经出来了。 她转头,看见车帘上隐约倒映着的沈长河的影子,有些话语在喉间滚来滚去,却踌躇着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说出口。 许久以后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无论是作恶的人还是被伤害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何必再把一些尖锐丑陋的事实说出来让活着的人痛苦呢? 而且沈长河在这整件事中确实是再无辜不过的,并且对于这一点,她相信沈茂山也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不会宁愿这么多年不与沈长河联系也不告诉他真相。 这么想着,于是沈长宁收回了目光。 作为这世上也许是唯一一个知晓沈茂山隐藏多年的秘密的人,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替他保守秘密。 马车一路慢行,在车轮碾压路面发出的嘎吱声中载着人缓缓赶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前回到了沈家。 晚宴的时候沈长河的孩子们因为这阵子刚巧外出游学去了不在,于是席上沈长宁便只见到了沈长河的妻子,也就是她的伯母王氏。 那确实是个极好的女子,谈吐举止温和得体,眉眼间更满是和气,听她说起沈茂山的事情时即便已经这么多年不曾联系,可还是在顷刻间便掉下了眼泪,责怪一家两族明明有这么多人,竟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给他们来个信。 “毕竟是亲手足,怎么就真的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们呢?” 沈长宁也没办法,她穿过来这么久,从没人和她说过沈长河,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亲大伯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于是面对王氏隐隐的埋怨,沈长宁一律好脾气地应下。 “好了,不提这些事了。” 提起沈茂山,沈长河的脸色也跟着变得郁郁起来。 他低头闷了口酒,打断了妻子的话,然后看向旁边的沈长宁。 “长宁,你何时回京城?” 沈长宁突然被问到,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 “可能还要再待一阵子。” 她想着自己来之前为了应付三叔公他们而找的借口,忍不住在内心叹气。 “我想去看看我父亲的铺子。” 沈长河闻言轻轻点头。 “茂山的家业如今既然已经交到了你手里,那你确实应该好好了解一下。” 然后他又问沈长宁是否需要他派几个人给她。 沈长宁闻言只稍微考虑了片刻便点了头。 “那便多谢大伯了,刚好我对这边也不太熟悉。” 沈长河点点头,叫人吩咐下去。 于是第二日,沈长宁便带着沈茂山安排给她的两个护院出发去巡店了。 事实证明如意说的并不夸张,沈茂山的那块玉牌的确非常管用。 江南总共十二家店,沈长先去了四家,每一家的掌柜见了玉牌后神色都立马变得恭敬起来,虽然或许也会在心中奇怪为何这次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而不是沈茂山,但至少明面上,无论是沈长宁提出要看账本还是要查库房都一概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本以为这一趟就会这么顺利地结束,直到沈长宁去到第五间店铺。 站在空空如也的库房内,沈长宁看着面前面露难色的店主,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店主苦着脸,将最近遇到的事情说给沈长宁听。 原来近日县内虫害严重,许多蚕农种植的桑树都遭了虫害,使得蚕丝供应大大不足,但其他店靠着从前的库存以及固定合作的蚕农的产出也还算能撑得下去,可他们店本就生意红火,结果还刚好遇到买卖契约期满,店内固定合作的蚕农坐地起价,便直接断了货,陷入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坐地起价?他在这时候坐地起价是想逼你高价收购他的蚕丝吗?” 店主苦着脸点头。 “为何不换一家?” “因为其他产量大的蚕农基本上都与我们沈家别的铺子签订了契约,而另外一些蚕农的蚕丝又基本上已经被预定光了,而如今江南阴雨连绵,如果去邻县收购,花在路上的时间更是会被大大延长,这样换算下来根本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店主越说越生气。 “可正常来说这是完全不合理的,蚕农并不比其他的,虫害对于我们来说是损失,对于蚕农来说更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撑过虫害,所以正常来说,这种时候能够和丝织商保持稳定的合作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去找了他们几次,对方却仍旧分毫不让,反而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是奇怪!“ 诈骗。 也许是律师的直觉,沈长宁在听到店主这样说的瞬间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这个词。 她做律师那么多年,处理过的商业案件数不胜数,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商业诈骗类型的案件。 行为人通过故意制造风险等方式,让合作伙伴误信并投入资金,但实际上行为人并没有打算履行承诺或进行实际投资,因此在法律上会被认定为构成诈骗罪。 沈长宁挑挑眉,觉得有点意思。 毕竟这要是真的,那这人能动手脚的便只有一个地方——虫害病。 她让护院之一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沈长河,并让他派人严密看守住几家与沈家有严密合作的蚕农的桑林。 而她自己则向店主要了那家蚕农的地址,带着另一个护院往地方赶去。 ———— 江南多林木,即便是官道也往往树木繁茂,枝干相连几乎不见天日。 随着天空开始飘落细雨,原本静谧无声的官道上也跟着泛起连绵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牵连不断,若是有懂行的人在,立马便能听出来的人不算少,并且骑的都是身强力壮,能跑千里的好马。 很快,随着细雨越下越大,马蹄声越来 越近,人影便也跟着在雨中显现出来。 为首的人穿一身玄色窄袖长袍,鬓发已经被雨丝打湿,很快便有水珠顺着面颊往下淌,将面庞沾湿。 但男人却浑不在意,锋锐冰冷的眉眼始终目视前方,那双凤眼在愈发大的雨势中显出一种慑人的冰冷。 “大人!这雨越下越大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身后紧跟着的疾驰的马匹上,陈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吼道。 此话一出,陆景行还没说话,他旁边的金钊便先开口嗤笑道:“躲雨,你以为这里是京城?这雨别说今日,你就算是躲到明日也不一定停,还不如少废话几句,赶紧赶在天黑之前到驿站。” “你!” 眼见又被金钊拆了台,陈升瞬间气急败坏地瞪向他,他刚要说话,耳边却响起一声短促的嘘声。 只见不远处的前方,原本根本没有丝毫休息片刻的意思的陆景行居然真的勒住了马匹。 “大人!” 陈升见状一愣,转而脸上立刻浸满喜色,他一边得意洋洋地看向旁边同样一脸惊诧的金钊一边也跟着勒住马匹。 缓缓上前,还不等陈升多说几个字,陆景行便先抬起了手。 他端坐在马上,身上的长袍已经被暴雨淋得透湿,一双眼睛盯住路边繁茂僻静的幽林深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 “有人。” 简短的两个字一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们此行来江南,就是因为前不久收到按察使的密报,称江南太守何清平下行酷吏,私收贿赂,以征收赋税之名强占佃户土地乃至家产,数罪累累,罪无可恕。 于是陆景行才会带人赶赴江南,骏马疾驰,冒雨也要赶路。 这会一行人眼看马上便要到达江南,却突然遇见了变故。 那林子里的人是谁派来的已经显而易见。 “大人,你带两个人先走,这边交给我和金钊。” 陈升握紧手中长剑,轻轻眯了眯眼睛。 陆景行收回视线,点了点头,骏马再次向前疾驰,金钊比了个手势,身后有两人见状也立马跟了上去。 很快,随着陆景行一行人离开,身后立马响起了利箭破空的声响,然后便是刀剑相撞的金鸣声。 陆景行脸色未变,只那副俊朗得有些过盛的眉眼间神色变得更加阴沉。 暴雨从天空落下,落到他眉心又被眉骨破开,水意淋漓间几乎显出一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森冷。 三人快马加鞭,行至一险要河湾边时变故突发。 身后原本并排而行的两人中有一个突然出手,短刀利刃,毫不设防,几乎是仅仅一瞬便贯穿了旁白人的喉咙,暴雨淋漓,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没了声息,整个人径直往马下坠去。 身体落地的钝响让被暴雨声遮住了耳朵的陆景行猛地警觉起来。 他转头,却迎面撞上一道白光。 下一秒,世界在剧痛中变成了一片混着血色的昏暗。 他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了手下的缰绳,但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随着一声抱歉,大人在耳边响起,利刃朝着胸膛狠狠扎下,握住缰绳的手指在瞬间条件发射地握紧,却又在短刀被拔出的瞬间彻底失了力气。 陆景行无力地伏倒在马背上,呛咳出一口鲜血。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勉力勾出藏在袖中的短刃,狠狠扎在马背上。 马匹受惊嘶鸣,彻底发了狂。 于是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在一片充斥着血腥味的冰冷黑暗中,陆景行只听见了呼啸的风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初遇 马车行到半路时天空下起了雨。 沈长宁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有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打斜,轻轻贴住了她的面颊。 沈长宁微微仰头,透过稠密雨丝,看见乌云密布堆叠,天色一片沉郁,仿佛隐隐有大雨即将倾盆的趋势。 她收回目光,犹豫了一下,转而开口问马车外面坐着的沈长河派给她的的护院冬青。 “冬青,我们大概还要多久能到?” 冬青回忆了一下店主给的地址,转而告诉沈长宁:“小姐,大概还有两三里路的样子。” “好。” 沈长宁让他加快速度,尽量赶在雨势变得更大之前到达。 冬青应了一声,马鞭重重抽下,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嘶鸣,随即扬蹄疾驰起来。 林木葱郁的官道上,马车被疾驰的马匹拖拽着前行,车轮重重碾过地面,在路面积蓄起来的水洼中溅起一阵水花,然后再飞速朝前驶去。 沈长宁本来觉得不过两三里路而已,赶在雨势变大之前到达完全没有问题,可她毕竟是个京城人,完全错估了江南的天气的变化速度之快。 不过小半个时辰,细雨便已经从稠密雨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 密集地打在马车车顶上,嘈杂不已,落入人耳中会莫名让人觉得心慌意乱。 沈长宁将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再次向外看去,可这一次,暴雨淋漓,她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能再走了。 念头生出的瞬间,沈长宁立刻坐直了身子。 她起身挪到马车车门前,顶住狂风暴雨的倾轧将车门推来开些许,然后对察觉到动静转头看来的冬青竭尽全力地大声吼道:“雨太大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去吧!” 冬青点点头,勒住马匹,不等马车停住调转方向,便听有轰然巨响夹杂在暴雨连绵的嘈杂声中响起。 沈长宁和冬青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都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声响,但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陡峭的山体在暴雨的冲刷下已经崩塌倾斜,泥土卷积着巨石,树木,以一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气势向马车席卷而来。 马车在瞬间剧烈摇晃起立,沈长宁一下没扶稳,额头狠狠撞在车门上,沈长宁闷哼一声,很快便感受到一股暖流沿着脸颊缓缓往下淌。 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眼见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后面更是不用看也能想象到的惨状,在一片仿佛要遮盖住这世上所有声音的暴雨声中,沈长宁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是泥石流。” “冬青,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架马车。” 冬青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急。 他飞快地环顾一周,目光最终凝滞在道路另一边挨着的那条河流中。 没办法了。 “失礼了,小姐。” 随着这一声落入耳中,下一瞬,沈长宁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冬青抱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下一秒,随着落水声响起,淋漓暴雨中,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浸透衣服包裹住了她。 沈长宁猝不及防,呛咳进一大口水,胸膛里立马跟着升腾起窒息感。 沈长宁会游泳,虽然一开始猝不及防但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试图跟着冬青的指引往河对面游去,可一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她忘记了自己现在不是在游泳馆,身上穿的也不是泳衣,而是刺绣精致,一层叠一层的长裙。 此刻裙子被水浸湿,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她几乎完全迈不开腿。 冬青见状也从从旁边游过来伸手拉她,但大雨淋漓不尽,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两个人在水中盘旋许久,却仍旧没有任何进展,反而几乎耗尽了体力。 沈长宁抬手抱住河中的一块浮木,勉力抬起手臂冲冬青挥了挥,示意他先走。 暴雨中的河水冰冷刺骨,又挣扎了许久,冬青的脸色其实也已经变得惨白起来。 可即便如此,面对沈长宁示意他离开的举动,冬青却仍旧无动于衷,只脸色难看地摇了摇脑袋。 “009。” 沈长宁见状再没有办法,只能哆嗦着在心里呼唤009。 耳边很快响起了电子音。 “你好,宿主。” “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暴雨在一刻不停地落下,河水的水位比起最开始已经明显涨了许多,沈长宁水下的双腿只有不停踢动才能让自己保持在原地不被河水冲走,可是随着水位增高,水势便明显变得湍急起来,不仅踢水的力气需要变得更大,她抱住浮木的的手臂也几乎已经快要耗尽力气。 “你,你好歹绑定了我的灵魂,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009安静如鸡,并不说话。 沈长宁许久没等到答案,终于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早知道在这里还要再死一次,还不如当初就不要重活。 片刻后,就在沈长宁终于彻底筋疲力尽,再坚持不住时,009的声音终于再次在耳边响起。 “警报!警报!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低于平均值,现启动系统自救程序,3,2,1。” 随着倒计时结束,河中间原本还奋力挣扎的两人突然失去了意识。 然后原本还算平和的河流突然在瞬间变得异常湍急,它分成两股水流,一边将仍在昏迷前仍挣扎着想要将沈长宁拉起来的冬青径直推到了河对面,一边席卷着已经彻底脱力了的沈长宁,径直往下流而去。 片刻后,系统的规则束缚消失,被冲到了岸边的冬青的意识逐渐回转,他缓缓睁开眼,呆愣地仰着脑袋看了一会,然后猛然想起什么,整个人猝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去看,却只见刚刚突然变得湍急无比的河水此刻已经又恢复了平和。 而透过密不透风的雨帘,他看见刚才还差点将他吞噬的河中间此刻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影。 沈长宁不见了,她被河水冲走了。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寒意一点一点地从脚底泛起,冬青呆愣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 009说完那番话后沈长宁便彻底没了意识。 她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温暖水流稳稳地托着她,温和平缓,舒服得宛如未出生前她待在母亲的子宫里,让她几乎想蜷缩起来。 沈长宁在这阵水流中闭着眼睛睡了不知道多久,然后终于在一阵泛着青草香的温暖舔舐中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张硕大的嘴,然后是鼻子,再往上短细的黑色毛发中,是两只大到怪异的眼睛。 沈长宁迷蒙地和那双眼睛大眼瞪小眼许久,然后蓦地变了脸色。 惊叫声条件反射地从口中溢出,她白着脸,猛地往后一缩。 距离被拉开,这个刚刚乍一看几乎和什么外星生物一样畸形不已的生物才终于在逐渐变得清明的视线中显出它真正的模样。 沈长宁惊魂不定地地坐在草地上发着抖,和一匹表情无辜的黑马对视。 四目相对,惊叫声被缓缓被吞了下去。 “……马?” 她诧异地呢喃一声,然后昏迷之前遇到的事便逐渐涌入她脑海,沈长宁猛地转头,打量起周围。 此时雨已经小了许多,她的面前是水位高涨但水势已经平稳的河水,身边是一片幽静繁茂的密林。 “……009,这是哪儿?” 电子音响起,009给她念了个不知名荒山的名字。 “……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沈长宁翻了个白眼,一边吐槽着缓缓站起来一边将视线重新落回到这匹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马匹身上。 “009,这匹马是哪来的,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随着高度逐渐拔高,来不及说完的疑问话语在看见马匹背上驮着的那个人影时猝地失去音量,戛然而止。 沈长宁的瞳孔蓦地聚缩成一个小点。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马匹背上趴着的那个四肢自然地垂落着,脑袋也无力地低垂下去,一时间甚至根本无法分辨出死活的人。 腿脚几乎是在瞬间软了。 沈长宁缓缓抬手,将恐惧的惊叫捂住在喉咙里,身形一歪,脚下也不禁狼狈地趔趄了一下。 而随着距离被拉开,那些被她忽视的东西便也跟着逐渐暴露在视线中。 她看见在黑马的脚边,在那块被它的影子遮挡住的草地上,原本经暴雨洗涤而显出湿润嫩绿的野草如今已经被血液染成一种诡异的颜色。 视线沿着这片草地往上,沈长宁看见仍旧源源不断往下流淌的鲜红血液。 牵连成串,像一根朱红的长线。 ……是马血,还是,人血? 第二个念头一生出,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沈长宁在现代虽然是个律师,也处理过大大小小的刑事诉讼案件,可事实上除了自己被杀害那次,她从没见过任何真实的凶案场景,最多也不过是接触警方提供的证物与照片资料。 而如今眼看着这样一个身份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的人躺在自己面前,她光是看着,便觉得已经要失去全部的力气了。 “你,你还活着吗?” 片刻后,她鼓足了勇气,颤抖着声音低声询问道。 而回答她的,是如死寂一般的安静。 恐惧的情绪瞬间变得更强烈了。 沈长宁站在原地和面前的黑马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最终还是人性中仁慈的特点占据了上风。 沈长宁抬步,缓缓绕到男人脑袋垂落着的那一刻,一边颤抖着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一边低头去看。 却在看清楚男人面容的那一刻猝地愣了一下。 马背上生死不明的人紧闭着双眼,眼角沁出了血色,高挺鼻梁下薄唇微张着,苍白没有任何血色。 仿佛已经完全没有生气。 而下一秒,正当沈长宁屏住气息,探手去碰男人时,对方身下的马匹不知道是受到了惊吓还是为何,突然便发了狂。 马背上的人已经脱力,只一下就被甩落,而沈长宁离这一人一马都挤近,虽然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根本来不及避让,只感觉一道巨力重重向她压来,然后整个人便往后倒去。 头晕目眩间,男人便这样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她身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呼吸 “唔。” 全无意识的人重重砸到她身上,脑袋撞到柔软的草地上生出一阵眩晕,沈长宁许久没有动作,直到那阵难受劲过去了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皱了皱眉,仰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被个不知道死活的人压住,沈长宁只觉得又难受又恐惧。 她嗅着那股随着男人贴近后变得更重了的血腥味,缓缓抬手握住他的肩膀,一点点将人抬起,试图从对方的压制中挣脱出去。 可男人虽然看着瘦削,实际上却并不是骷髅架子,被雨淋得透湿的黑袍下肌肉紧实健壮,显然并不是个空有其表的花架子。并且沈长宁的力气早在那湍急的河水中自保时耗尽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能将一个全无意识的大男人抬起来? 于是她窸窸窣窣忙活一阵,最终随着酸软手臂一阵不受控制的脱力,男人刚被抬起些许的身体又重重落了下来。 脑袋砸进沈长宁颈窝,骨骼相撞,还不等沈长宁呼痛,她便先怔住了。 微弱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虚弱轻缓,如细羽拂过,让沈长宁凭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一件事。 呼吸。 这个人还活着。 原本的恐惧在瞬间褪去,沈长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松懈,她整个人瞬间便被疲惫淹没了。 “太好了。” 她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在心里对着009泪流满面地发出感慨。 “009,他是个活人。” 因为亲眼见证过那场残忍至极的凶杀,009明白沈长宁对于死亡的恐惧。 所以它犹豫了一会,还是对沈长宁说了实话。 “他确实还活着,但是他现在的生命值非常低。我刚刚扫描了他的身体,发现他的眼睛被锐器划伤,胸前也被锐器穿透,伤势非常严重,已经导致了失血量过多的休克性昏迷。如果不想办法止血,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他便会彻底死亡。” 沈长宁愣了一下。 然后她垂下眼睛,条件反射地朝意识全无的人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紧阖着的眼睛,她想着009说的那些话,目光于是忍不住绕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游移起来。 于是很快,男人眼角干涸的血迹映入了她眼帘。 沈长宁的目光凝滞在那点朱红上。 她明明很清楚地知道那应该是男人眼睛受伤后从眼角流出来的血泪,可是沈长宁却实在没办法对此生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眉眼实在长的太好,即便他此刻脸色苍白,那点血泪干涸在上面却并不显得恐怖,反而显出一种诡异的艳。 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下。 沈长宁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奇怪念头给吓了一跳,然后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刚刚还发狂的黑马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正低着脑袋在乖乖吃草。 沈长宁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发现马匹其实也受了伤,它的背上有一小块毛发纠缠在一起,已经被血液浸透纠缠在一起打了绺。 沈长宁猜不到这一人一马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同时变得这么狼狈。 但她收回目光后,心里还是无法避免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009,我知道你只是个普法系统,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吗?” 沈长宁听见自己这样问009。 她这话说出后009沉默了很久,就在沈长宁以为这便是回答的时候,耳边却又突然响起它的电子音。 “宿主确定激活百宝箱吗?” 百宝箱? 仿佛陌生仿佛又隐约熟悉的词语落入耳中后,沈长宁愣了一下。 她正想追问什么百宝箱,记忆却先一步告诉了她答案。 啊,是她在支线任务中获得的奖励。 “确定。” 沈长宁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已收到指令,正在为宿主激活奖励物品百宝箱,3,2,1。” 随着一声轻响,沈长宁听见009的声音。 “百宝箱已成功激活,宿主可随意描述100件物品,并说出开启百宝箱,随后,百宝箱便会自动生成宿主所需要的物品。” “请宿主注意,宝箱仅可提供当前时空存在的物品,不可虚构物品,不可夸张作用,不可跨越时空使用,也不可提供除动物以外的其他一切活物。” “并且请注意,宝箱数量有限,仅可向宿主提供100件物品,等到提供数量达到100个时,宝箱将自动回收。” 009一板一眼地介绍着规则,沈长宁却越听眼睛越亮。 不是吧,这玩意这么酷炫? 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只能提供100件并且还束缚诸多,但这对于沈长宁来说这已然是天大的金手指。 而且,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于是她连忙道:“我了解了,我要一瓶能够让人暂时清醒过来的药,开启百宝箱。” 随着最后几个字从口中念出,沈长宁手中蓦地一凉。 “叮咚,百宝箱已成功开启一次。” 在009的播报声中,沈长宁举起手,看见掌心多了个小瓷瓶。 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看着像什么三无产品。 但秉持着相信009的原则以及再不把这人弄走自己就要被压得半身不遂了,沈长宁指尖勾住瓶塞轻轻一扯,然后将内里的药丸倒了出来。 她抬手,顺着脖颈,下巴,一路摸索上男人的嘴唇。 然后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沈长宁又没力气了。 手臂脱力地摔下来,沈长宁不再动弹,只仰头等着药效发作,让男人清醒过来。 不愧是普法系统,009做事确实非常靠谱。 眼看着头顶树上的那窝雏鸟终于被投喂完,原本毫无动静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随着一声嘶哑的,低沉的,饱含着痛意的呻.吟在耳边响起,原本埋在沈长宁颈窝的脑袋终于缓慢地抬了起来。 沈长宁觉得自己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 发着抖的呼吸刚刚从少女的口中压抑着吐出,还不等溢出更多便因为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狠戾地扼住了脖颈而蓦地戛然而止。 “……你是谁。” 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阴森低语。 沈长宁在随着剧痛而一起漫上来的窒息里挣扎着抬手附上那只重重扼住她脖颈的手,用力掰动起来。 这个疯子!! 自己掐着她脖子呢,问个屁! 喉咙因为受到挤压而被迫紧缩,沈长宁一时间根本说不了话。生理性的眼泪涌出眼眶,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沈长宁在心里愤声痛骂,悔不当初。 陆景行的眼前一片黑暗,让人头皮发麻剧痛明明几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膛以及眼睛处传来,可他的神智却奇怪地清醒不已。 他还记得自己在来的路上遭人追杀埋伏,被手下背叛,眼睛被刀刃划伤,胸膛也被对方手中的短刃穿透的事情。 可正因为记得,他此刻才会如此警惕。 陆景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正压在一个人身上,他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无论是谁,都不妨碍他提起十二分的戒备。 于是尽管眼前仍旧一片黑暗,可在感受到呼吸的瞬间,他便强忍着剧痛,凭本能出手,狠狠扼住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很快挣扎了起来,手腕被几根伶仃的手指握住,含着些许弧度的指甲在手背上挠来挠去,力度小得不像是在挣扎,更像是他养在大理寺的那只小猫挠人的模样。 陆景行皱紧了眉头,心下微微一动。 然后他收紧掌心感受了一下,下一秒, 所有的桎梏被蓦地解除。 氧气疯狂涌入,眼前都已经泛起白的沈长宁什么也顾不上,她侧过脑袋,拼尽力气一把将男人推向旁边,然后大口大口地一边倒吸着气一边呛咳着。 一时间,沈长宁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胸膛,疼得仿佛快要撕裂。 她一边狼狈地喘息一边在心里痛骂不久前主动向009提出要救这个人的自己。 真是脑袋进水了。 这种疯子,能落到这种下场也是活该! 她痛苦不已地蜷缩在湿润的草地上缓解窒息感,在心里骂了陆景行不知道多少句的白眼狼。 但很可惜白眼狼并不能听见她的心声。 陆景行随着男人撑住地面缓缓坐起来,苍白的脸上表情古怪不已。他指腹轻贴着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细若凝脂一般的手感以及掌心贴处平滑和缓,没有任何喉结存在的脖颈。 下一秒,在一片狼狈的倒气中,沈长宁听见耳边缓缓响起一道低沉嘶哑的男声。 “你是女人?” 沈长宁闻言缓缓转头,目露凶光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直到等到那阵难受劲平息了许多才终于压抑着怒气,冷笑道:“女人?不,我是个死人。” 少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想来是因为刚才被自己扼住了脖颈的缘故。 陆景行沉默不语,心里却生出点莫名的感觉。 少女话语中的怨气与讽刺清晰可闻,如同尖锐的刺一般,直直地扎进他耳中。 陆景行性格冷漠,做了大理寺卿后更是不近人情,长到如今,别说姑娘家了,就是陈升金钊,他也从未听他们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想到这里,陆景行收回思绪,利落地给人道了歉。 “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沈长宁却并不买账。 “你问也不问,上来就欲取我性命,如今却想仅仅一句唐突了便想将事情搪塞过去,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陆景行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那张苍白的脸上神色也逐渐淡了下来。 “那依姑娘意思呢?” 沈长宁没说话,只一双眼睛紧紧盯住男人。 “你凑近一点。” 片刻的沉默后,陆景行听到对方这样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疯子 男人闭着眼睛,许久没有动作。 就在沈长宁以为对方不会再有动作时,却突然见男人试探性地将侧了侧肩膀,脑袋轻轻歪了一点过来。 “这样?” 沈长宁的目光瞬间一暗。 下一瞬,随着一声轻响,少女袖中藏着的浅淡香气随轻风一起贴近,掌心贴触面颊,陆景行在一阵钝痛中狼狈地偏过了脑袋。 灼热迟钝地跟着在脸颊上泛起,陆景行呆愣着维持住偏头的动作,许久没能够回过神来。 沈长宁收回手,轻轻笑了一下。 “这下倒也勉强算扯平了。” 片刻后,僵滞不动的人缓缓转头,全无血色的唇瓣跟着被拉扯开一点弧度。 阴沉沉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 “好一个扯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蓦地伸手,明明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却硬生生地在黑暗中无比准确地攫住了少女娇嫩细长的后颈。 “你干什么!” 沈长宁猝不及防,被拖拽着贴近。 胸膛相撞,两个人的距离被猛然拉近,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充斥沈长宁鼻尖。 刚刚还清醒无比的意识又逐渐被昏沉所取代,指腹轻轻贴住少女皮肉下跳动着的鲜活血管摩挲了一下,陆景行一手将人制住,一手飞快地从腰封中摸出一个熟悉的瓷瓶。 瓶塞被挑开,药丸被倒出来。 “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是我救了你。” 沈长宁瞥见他的动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抬手便要去抢,却反被男人钳制住脖颈,倾身压到在了身后的草地上。 湿润的野草被两个人压住,立马倒伏下去一整片。 沈长宁动弹不得地倒在地上,看着那人张开口,将药丸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再俯身。 阴影覆上来的同时,苍白的薄唇也跟着贴近。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唔!” 瞳孔骤缩,沈长宁白着脸咒骂,却毫无作用。 随着嘴角被找不准位置的人用牙齿轻轻磕了一下,然后再偏头,她所有的声音便都消失在了那覆上来的冰冷中。 一瞬间,沈长宁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贴住她唇瓣的冰冷唇瓣和正试图撬开她的齿列向内探进的火热。 这个,这个疯子! 瞳孔在一瞬间不可置信地缩到了最小,沈长宁在彻底的怔愣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被一个男人强吻了。 还是个被自己救活的男人。 愤恨的怒火在一瞬间沿着心脏升腾而起,沈长宁使出全身的力气,重重咬住了那正试图入侵的软舌。 少女恶意地合住齿列,锐痛便从被咬住的舌尖飞快泛起,只一下陆景行便尝到了血腥味。 他鼻腔溢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心里那股火气却莫名猛涨得更加肆意。 擒住后颈的手抽出来,转而重重地钳住了少女的脸颊。 娇嫩的皮肉在指腹下软得像可以淌出水的嫩豆腐,陆景行不顾耳边那仍在断断续续响起的模糊哼叫和仍然泛着剧痛的舌尖,再一次俯下了脑袋。 沈长宁被扣住面颊的瞬间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 她全无反抗之力地被制住,只能被迫张着口,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俯身,低头,覆了上来。 这一次,再无任何阻挡。 舌尖探入,紧紧缠住挣扎不休的软舌,肆无忌惮地向内探去。 呼吸在鼻尖交缠,吞咽不能的涎水沿着嘴角滑落,沈长宁在一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窒息里,尝到了浅淡的血腥味以及那颗被男人藏在舌根下的药丸融化后泛起的苦涩。 然后她被以亲吻迫着吞咽,将对方喂到她口中的那颗不知名药丸咽进了肚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所有的侵略终于彻底结束。 强撑出来的神智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沈长宁看着男人收回禁锢着自己的手,口中痛苦喘息着想要坐起来,最终却仍旧因为伤势太重而脱力倒在了一旁。 沈长宁见状立马爬起来,她飞快地抬手,再次扇了男人一个耳光。 这一次,沈长宁用了极大的力气。 陆景行的脑袋被他扇得一偏,面颊很快浮起红痕。 但他却并不生气,反而就维持着偏头的动作,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沈长宁见状内心怒意更重。 “你这个疯子。” 她骂了一声,随即恶从胆边生地扑上去,重重掐住了男人的脖颈。 “赶紧说,你给我吃的什么?不然我就马上掐死你!” 沈长宁做了一辈子守法诚信的好公民,空有一身力气,却从来没有杀过人。 她只知道掐人要用力握住对方的脖颈,却根本不知道要用指尖重重压迫喉管才能导致人窒息。 陆景行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除了一点痛以外几乎与掐这个动作全无关系的压迫感。 他心里竟然突兀地泛起一点笑意。 他感受着身上各处逐渐泛起的冰冷自己胸膛伤口处那正源源不断拉扯着他意识的剧痛,心里知道这个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来路不明的诡异少女可能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于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他硬生生地给自己那瓶平日里用来助人入睡的安神丸换了个名字。 “息命丸,只要半个月后你还不服用我调配的解药,便会肠穿肚烂,顷刻丧命。” 然后他顿了一下,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 “你掐死我吧,这样反正半个月后你也会来陪我。” 说完,冰冷的剧痛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陆景行再坚持不住,低哼一声,彻底没有了意识。 看着面前再没了意识的人,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了手。 什,什么东西?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异世灵魂,沈长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半个月后肠穿肚烂。 哈,以为这是什么武侠小说吗? “息命丸?” 沈长宁一边拼命安慰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一边茫然无措地在内心向似乎无所不知的系统009求证。 “009,这世上真的有这种药吗?” 而回答她的,是在片刻的安静后突然响起的电子音以及长达三十秒的科普小课堂。 “叮咚,检测到关键词‘息命丸’。” “叮咚,检测到宿主需要了解顶级毒药息命丸,009科普小课堂正式开课啦。息命丸,由千机阁阁主配置,最早是用来控制阁内暗卫,配有特定解药,半月一服,违期服用者肠穿肚烂,七窍流血。” “后千机阁被灭,此药房辗转流入朝堂,由大理寺收用,改为审讯犯人所用的刑具。以十五日为期,服用者一开始神智昏沉,此后随着中毒渐深,便会逐渐五感衰败,渐入膏肓。” 一连串的解释说完,沈长宁只觉得天都塌了。 随着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破灭,沈长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卸掉了,然后她便感觉有疲惫感逐渐上涌。 完了,神志昏沉。 全对上了。 沈长宁瘫坐在地,面色发白地看向旁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的人。 想着009刚才说的那些发作效果,沈长宁咽着口中的苦涩,只觉得更加心如死灰了。 她坐在地上发了片刻的呆,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猫眼在一瞬间睁得浑圆,沈长宁猛地撑住地面,直起了身子。 “不对啊,009,我不是有百宝箱吗?我开启百宝箱,你给我弄个可以解这个毒的药不就行了?” 沈长宁只觉得希望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抱歉,宿主。” 可很快,009的回答便飞快地破灭了这一缕曙光。 “因为息命丸的解药暂时并没有公开配方,所以系统并未在数据库中提取到该资料,目前无法为您提供解药。” 太好了,没有解药,这下彻底没救了。 支棱起来的身体又重新坐了回去,沈长宁和面前正大口咀嚼着青草的黑马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对视许久,然后苦笑了一下。 与其等着复发死那么难看,还不如自己先挑个舒服点的方式。 随着这个想法生出的一瞬间,各种自暴自弃的念头都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还不等沈长宁从中挑选到她最中意的,便又被另一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等等……好像,也不一定就要死? 沈长宁缓缓低头,目光落到了罪魁祸首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孔上。 片刻后,沈长宁将自己从百宝箱里兑的止血药和消炎药都塞进了男人的口中。 向009确定了对方服下这些药后暂时不会再继续流血了以后,沈长宁半抱住仍然在昏迷中的男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拖了起来。 然后放到了一旁她用百宝箱兑的牛车上。 随着她松开手,男人的身体便重重砸到简陋的车板上,创口撞上木板,昏迷着的人猛地皱紧了眉头,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沈长宁却看也不看,心里也没有半分同情。 笑话,要不是他死了自己也活不了,她绝对早骑着对方的这匹马跑路了。 “小马。” 沈长宁抬手拍了拍黑马,脸上的表情好了很多。 “等会我们走,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啊。” 黑马静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轻轻冲着她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答应。 沈长宁便转头去指挥那头被她用百宝箱变来的黄牛。 鞭子轻轻甩在牛背上,黄牛便乖乖抬起了脚,拖拽着载了人的牛车缓缓往前驶去,而目标是她刚刚死皮赖脸要009给她搜索出来的距离最近的屋子。 两人一牛一马在幽深僻静,荒无人烟的山道上从天光大亮走到将近傍晚,然后终于看到了屋檐。 太好了! 因为有的时间太长,已经快要在牛车上睡着了的沈长宁猛地坐直了身子。 牛车穿过最后一片树林,那屋檐便终于在眼前显出全貌。 房梁角落结满了蜘蛛丝,褪色泛白的红墙上用墨笔写着一个佛字,屋子的门不知道哪里去了,就这样空洞地大敞着,将内里的陈设暴露无遗。 沈长宁站在门口,和屋子里那个满身灰尘的菩萨塑像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然后耳边响起自己的冷笑声。 “这就是你说的离我们最近的屋子?” 009沉默不语,安静如鸡。 抱歉啊。 它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会有寺庙,而且是一间已经衰败了的破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上药 “算了。” 一人一系统在寺庙门口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沈长宁先妥协了。 “反正现在都天黑了,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了,就先将就一晚上,等明天再走吧。” 说完,沈长宁转头折返回去。 她立在牛车前,目光落在车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内心在再给这人喂一颗促醒的药和就这样把人弄进去之间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对于刚刚发生的那一切的恐惧战胜了身体的极度疲惫。 沈长宁挽高湿透了的衣袖,极不情愿地俯身,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牛车上躺着的人半抱着弄起来。 两个人姿势扭曲地靠在一起,沈长宁拖着人往庙里走,只觉得这人仿佛不是个人而是个什么灌了水泥的雕塑,拖拽间重得她手臂几乎都在打颤。 因为太过吃力,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早上出门时还神采飞扬的眉眼间此刻已经尽是疲惫。 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终于走到庙内时沈长宁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她咽了咽干涩疼痛的嗓子,一路走过来已经在心里骂了最开始莫名其妙爱心泛滥的自己一万遍。 随着再没有半分力气,已经只会发抖的手指松开,被揪住领子的人便顺着滑落到了地上灰尘密布的蒲团上。 久未使用的蒲团被身体碰撞,瞬间激起大量灰尘飞扬,沈长宁眼疾手快地抬手捂住口鼻,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脑袋歪倒着贴近蒲团,在大片的灰尘中和那身本就沾了泥水的玄黑长袍一起变得更加狼藉。 灰尘沾在他那张因失血过多本就显得极其苍白的脸上,紧阖着双眼,不再是和刚才威胁自己时的阴森冰冷,反而因着那副抹去杀意后显露出俊秀本相的眉眼而显出一种奇特的无辜。 沈长宁垂目盯着看了一会,心里那点不快突然消散了许多。 算了。 重活一辈子,沈长宁很多东西比做沈离的时候看得更开了。 反正现在药已经吃下去了,再怎么折磨这个疯子时间也不能倒回自己手贱给对方喂下那颗药的时候,反而要是真把人弄死了,自己十五天后也会跟着去死。 与其如此,还不如努力自救。 沈长宁看着地上无知无觉的人,弯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009,我要开启百宝箱。” 你既然这么费尽心机地逼着我救你,那我就成全你。 ———— 随着弯月逐渐从树梢间露出面容,天光便完全暗了下去。 暮色四合,山间雨后的夜风变得冰凉刺骨,卷着寒意掠过林梢,爬上高墙,刮进山中那所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建成,也记不清是哪一年被废弃,后来连门也消失不见了的破庙里。 它们争先恐后地扑在庙中此刻那正升腾着热烈火焰的柴堆上,将那火焰吹得来回摇摆,仿佛马上便会熄灭。 可屋子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理。 为了上药,沈长宁解开了男人的衣带。 面颊被温暖的火焰烤得暖融融,沈长宁蹲在火堆边看着面前这具肌肉紧实,块垒分明,偶有几道狰狞旧疤横贯其上的皮肤在明亮火光中被晕染成一种似乎可以用性感来形容的身体,一时间不由得发起呆来。 怪不得完全扛不动。 仗着当事人昏迷,在场又没有第三个人,沈长宁游走在那些线条流畅的肌肉上的目光几乎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宿主,他之前服用过止血药,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 009提醒她。 “您最好赶在伤口表面彻底愈合之前尽快将药粉倒入其中,否则一旦表皮愈合,你便需要重新划开创口。” “知道了,我这不是在估计剂量嘛。” 明明拿着药瓶却把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的沈长宁被009提醒以后耳根突兀地泛起一点滚烫。 她忍住那点突如其来的尴尬,自欺欺人一般地找借口搪塞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出神,她随即扯开瓶塞,将药瓶向那狰狞可怖的创口倾倒而去。 这药是刚刚009告诉她的大燕现如今价值千金,有价无市的真正的天下第一名药。 名字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总之功能效用花里胡哨一大堆,基本上和武侠小说里那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也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看着那个狰狞的创口,沈长宁想都没想地便直接把药瓶中的药粉倒了一大半出来。 白色的药粉从瓶口倒出,一沾上那血肉模糊的创口立马便消融到那些因为刚长出来而裸露着的嫩肉,血液中去了。 然后紧接着响起的,却是让沈长宁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痛苦闷哼声。 原本地上一动不动安然躺着的人在药粉彻底融化后突然蓦然暴起,差点将沈长宁手里拿着的药瓶撞翻。 她眼疾手快地握住药瓶,一时间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地上的人显然已经痛极。 明明意识仍旧不清醒,可青筋却在脖颈上显出狰狞的痕迹,锋锐的颌线随着头颅高仰而绷得发紧,仿佛痛到了极致的闷哼便颤抖着,压抑着地从男人苍白全无血色的薄唇中吐出。他整个人仰起脑袋,抖如筛糠,冷汗在顷刻间便显出了身形,沿着他胸膛前腹的那些块垒沟壑往下淌,在火光中显出一种诱人的晶莹之色。 “009。” 沈长宁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有些迟疑地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药瓶上。 “你确定这药是用来治病的?” 本来很确定,但现在其实也开始怀疑的009:“......提取到的数据是这样说的。” 虫花散。 神医谷不传于世的顶级秘药,口服有养护心脉,封闭毒素蔓延之效,外用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销蚀腐肉,生长出新肉,继而加快伤口的强力愈合。 没错啊。 这人胸膛被锐器穿透,血流不止,伤势这么严重,确实是需要外用虫花散去除那些被污染了的腐肉,才能长出新肉愈合伤口啊,可是怎么会这样? 009一边想一边奇怪地将资料重新调出来。 资料向下翻,目光重新扫视,那行排在末尾的字才终于第一次被注意到:请注意,此药药力强劲霸道,使用时最多不可超过三克,否则使用者将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噬骨之痛,心智不坚定者甚至可能心生死志。 三克。 “......你刚刚倒了多少?” “倒了多少?你说这个吗?” 沈长宁茫然地举起手中的药瓶,只见明亮火光下,药瓶透光,显出内里药粉的余量——原本满满当当的一瓶药,现在只剩可怜的半瓶不到。 “......” 不痛才怪。 009给沈长宁解释了原因,然后一人一系统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然后又默契地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被倒了大半瓶虫花散的倒霉蛋:只见就这么一会功夫,原本压抑的闷哼已经变成发着抖的虚弱惨叫,男人紧闭双眼,前额鬓角都浮着冷汗,看上去甚至比用药之前还凄惨数倍。 沈长宁抬手摸了摸被男人磕破的唇瓣,情不自禁地抖了两下,然后心里最后剩余的那点怨气终于也随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一切彻底散去了。 “不过反正现在已经这么痛了......” 片刻后,沈长宁收回目光,视线若有所思地在手中的瓷白药瓶和男人紧闭着的眼睛上游移着。 是报仇吧?一定是报仇吧? 看着地上痛苦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的人,009情不自禁地轻轻抖了抖自己并不存在实体的圆滚滚身体,在内心发出无声呐喊。 燃烧得正盛的火堆边,少女缓缓坐下,沾了泥水后已经一片狼藉的长裙在她腿边缓缓展开,布料柔软,颜色脏污,像一朵绽放在泥潭中的花。 沈长宁然后俯身,手臂用力,将面前疼得浑身都在发抖的男人半抱进怀里。 陆景行的意识是在一阵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生生撕裂的剧痛中恢复的。 那剧痛自他的心口生出,沿着每一根神经脉络,从他的皮肉骨骼中穿梭,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身体中游走穿行,像暴雨中那把穿透了胸膛的短刃又重新扎进身体里不知道多少次。 他想要呼吸,吐出口的却是痛苦的呻.吟;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仿佛和眼球黏住了一般根本睁不开半分;想要翻身坐起来,可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只会不停地发抖痉挛。 咽了咽干涩剧痛,满是血腥味的嗓子,陆景行昏昏沉沉地想自己好像马上就快要死了。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清楚,本能的求生欲便越来越弱。 直到在那片几乎将他彻底淹没的浓郁血腥味里,有一抹像药香又像花香,浅淡得他甚至无法准确说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的香味突然出现,他濒临涣散的神智才又终于又稍稍聚拢。 他感受到羽袖拂过面颊的柔软,然后便有手掌轻轻环抱住他的肩膀,颤抖着发力。 片刻后原本的坚硬冰冷换成了柔软温暖。 陆景行在那些肆意妄为,铺天盖地侵入他感官的香气里,落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怀抱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记忆 沈长宁没有注意到怀中的人已经恢复了意识,她只是在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后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耳边原本该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她惊疑不定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陆景行被她抱在怀中,后脑枕在她腿上,仰面正对着她,一张冷汗密布的苍白面孔上眼睛紧闭着,眼尾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两道。 “009,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沈长宁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探手到男人鼻尖,直到感受到那点虽然基本上和微乎其微没什么区别,但也确实存在的气流时才终于放下心来。 “太好了。” 浓重的疲惫感随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剧痛一起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穿行,陆景行此刻整个人便宛如溺在水里,不仅呼吸间尽是浓重无比的血腥味,落入耳中的声音更是曲折摇摆,让人完全听不真切。 他听见有人在说。 ”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原来自己还没死呢。 陆景行恍恍惚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仿佛跟着胸膛一起被利刃穿透了的记忆便也逐渐开始在脑袋里聚拢。 暴雨中的伏击截杀,兵分两路,半路叛变的手下,刺向他的利刃。 画面在漆黑一片的眼前倒带,最终定格在他转头时那道一闪而过,将他的世界都割裂的白光。 ......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干涩苍白的嘴翕张数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沈长宁没注意到陆景行这点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视作没有的颤动,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对方那两只已经完全被血糊住了的眼睛上。 “被利器划伤。” 沈长宁抬手,指腹轻轻触上那沾着细汗的眼皮。 她想象着这层面上看来完好无损和寻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眼皮下009向她大概描述的伤势,内心有些复杂。 "这样狠辣的手段,009,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是他的仇人吗?”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然后才被电子音打破。 “已检测到宿主的需求,请问宿主是否需要查看相关记忆?”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蓦地坐直了身体。 “查看记忆,谁?你是说查看他的记忆?不是吧,你竟然还有这种功能?” 明亮火焰中,少女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009,你真的是普法系统吗?居然还能入侵别人的记忆,太不道德了,严厉批判你。” 她嘴上说着严厉批评,眉眼间却几乎已经要把太酷了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出来。 “......” 009识别不了口是心非这种矛盾的精神状态,只觉得惊愕无比。 它当了这么多年的普法系统,这还是第一次被宿主说不道德,一时间009甚至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宿主请注意你的措辞!” 漫长的一阵惊愕后,快被气得晕厥的009终于想起来为自己辩驳。 “我们是很正规的系统,绝不可能滥用规则权力,能够调取记忆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涉及违法行为,会被自动接入我们的数据库,而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沈长宁第一次知道电子音也能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 她被那几乎要变成实质的感叹号震住,愣在原地许久后才终于作出反应。 下一秒,整个破庙里便被少女压抑的笑声给填满了。 009惊愕。009愤怒,009瞬间自闭。 沈长宁狂笑一阵,直到笑够了才认真向这个正经得有些古板的系统道歉:“抱歉,009,那并不是真的说你不道德的意思。那只是人类之间的一个玩笑,但我忘记你不是人类理解不了了,我向你道歉,009。” 明明听上去是非常真诚的道歉,可009却隐隐觉得自己膝盖又中一箭。 它别扭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计较。 “数据提取成功,请宿主准备接收记忆,3,2,1.” 随着倒计时结束,沈长宁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温暖的火堆变成了那场她也经历过的凄冷风雨,迎面吹过来的风伴着淋漓的雨,难受得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因为是接入的男人的记忆,所以此刻沈长宁见到的一切便是男人在受伤前留下的最后记忆。 她看着男人骑马奔驰,在经过密林时发现有人潜伏,然后他带着两个手下先离开,却不料在一处险湾处遭手下反水背叛,他转头,却伴随着剧痛一起撞入一道白光中。 这道白光便如同一条分界线,分界线以前,沈长宁能看见画面,分界线以后,沈长宁再看不见。 她只能听,她听见有人在暴雨中说抱歉,大人。 她只能感受,感受到利刃扎进胸膛后泛起的剧痛。 009带着她,进入男人的记忆,借着他的五官五感,悲欢喜乐,完整地感受了一遍对方感受过的一切。 真实到沈长宁脱离记忆的瞬间都还没能缓过神来。 眼睛和胸膛口的幻痛逼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沈长宁调整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009。” “我以后再也不会用这个功能了。” 其实也被吓了一跳的009闻言又开始装死。 沈长宁白着脸,冷笑了一声,不再理这个疑似报复心太强的系统,而是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因为借助系统强行接入了男人的记忆并窥见了他的过往,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沈长宁再看向怀中人的时候眼底便多了几分怜悯。 “先致你失明,然后再刺穿你的胸膛,一共不过两刀,却一刀比一刀狠辣,这样不留余地的杀心,究竟是谁要杀你呢?” 陆景行在昏沉中,听见少女的喃喃自语。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已经干涸,留给他的只有如同被烈日烤过一般的干枯焦躁。 记忆在剧痛中变得混乱无比。 是啊,是谁要杀他呢? 他努力张开唇瓣,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少女的裙角,竭尽全力地发出声音:“......是谁?” 你又是谁呢? 你为什么会知道有人要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沈长宁被他突然说话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凑近过去。 散乱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拂在陆景行面颊上时轻轻柔柔,像春日刚长出新芽的嫩柳。 很微小,但却切切实实地将陆景行从剧痛中拉扯出来,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还是活着的。 “......你是谁?” 他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一回沈长宁听清了。 这个人不久前还掐着她的脖子,磕破她的嘴唇,强行把那什么天下第一剧毒息命丸喂进他嘴里就是为了逼迫自己救他,如今如愿以偿了,竟然转头将她这个受害者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 沈长宁不敢置信地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会,然后抬手缓缓掐住了那截显露在面前的脖颈。 “记起来了吗?” 仍旧是拙劣的手法,只是比起上一次,这一次少女根本没带什么杀意,掌心贴着皮肤,指腹松松地搭在自己颈上,相贴处娇嫩温凉,像当时湿润草地上那截被他扣在掌心中的脖颈一样。 被疼痛打散的记忆回笼,陆景行紧皱着的眉眼于是瞬间松懈下来。 “为什么要救我。” 沈长宁收回手,几乎要被气笑。 “你说呢?好心救了你,结果却莫名其妙被你喂了颗毒药,我要不是怕自己十五日后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绝对不会救你。” 她一通控诉,却没想到男人听完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弯起嘴角笑了。 沈长宁心里瞬间更加不爽了。 她不再搭话,指腹重新落到男人眼皮上,然后随着一声漫不经心的疼痛警告,那□□涸血液粘住的眼皮被她直接扯开。 “唔!” 眼皮被扯开的瞬间,陆景行只觉得像有人活生生地将挖走了他的眼球,惨叫声从喉口溢出的瞬间,他痛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痛快了。 听着那凄惨声响,沈长宁一边恶意地弯起嘴角,手臂用力毫不留情地将男人的挣扎压制下去一边将手中用百宝箱换的另一瓶药倾倒到那已经被血渍完全糊住了的眼睛上。 浅绿色的药液落上去,清凉感升腾,如火灼一般的剧痛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009,这东西真的这么灵吗?” 作为一个完全依赖现代医学手段的人,沈长宁完全无法想象仅凭药物要怎么才能修复这么严重的伤势。 009再次被质疑,竟然已经麻木了。 “当然可以。” 它告诉沈长宁她手里拿着的这瓶药可是江湖失传已久的洗灵液,由天山雪莲,冰蚕配置另外四十九种世间罕见的灵药酿造成液,可涤净伤口一切脏污。 “你用这个给他冲洗过眼睛,然后再敷上虫花散,便可以保住他的眼睛。” “这么厉害。” 沈长宁一边在心里低声感叹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一边偷偷摸摸地瞪着怀中的人。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要用在一个给自己喂毒药的人身上,真是让人生气。 这么想着,片刻后沈长宁倒虫花散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悄悄加重了剂量。 陆景行猛地一仰头,青筋在额角显出形状,垂在沈长宁裙边的手猛地用力,狠狠钳住了少女藏在裙下的纤细小腿。 沈长宁痛得猛地一抖,还不等说话,便听耳边响起嘶哑阴冷的声音。 “你若是再敢趁着我此刻受伤而借机报复我,信不信我折断你的腿。” 说着便一点点加大了力道。 “知道了知道了!” 沈长宁疼得猛地一挣,心里再次吐出一万句咒骂的同时面上也终于老实下来。 一场药上完,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只是一个是痛的,一个是紧张的。 给男人包好纱布的瞬间,沈长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以为今夜的麻烦已经全被解决,直到深夜火堆熄灭后,没有门的屋子里被寒意灌满,她在迷糊中摸到身边躺着的人滚烫的身体,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事情的不对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恶意 月亮逐渐被乌云遮没,疲惫将人浸透,睡意便轻松地把人困在了梦里。 昏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白日里才停了不久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在轰然作响的雷声中伴着天边一片惨白的闪电往下落,来势汹汹,几乎是要将这人间都灌满的节奏。 门口垂头入睡的牛马有皮毛作为庇护,可屋子里睡着的人却并没有遮蔽物御寒。 栖息的寺庙没有门,雨一大,风就也跟着大起来,在遮天盖地的雨声中肆无忌惮地涌进空荡荡的破庙里,将睡前点燃的那捆柴火最后仅剩的一丝温暖都吹灭。 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吞噬。 沈长宁瑟瑟发抖着,最先被冻醒。 她在黑暗中茫然地蜷缩起身体,想要抵抗那阵寒意,可坚持了片刻都被没有感受到效果后终于哆嗦着想起了自己此刻身处何方。 “009,009,我需要一床被子,开启百宝箱。” 她握了握手指,掌心冰凉没有一丝热意,指骨也僵硬得厉害。 “叮咚,检测到现在是凌晨三点,系统009已进入休眠模式,这里是留言系统131,请宿主直接留言,我会在009结束休眠以后转告给它。” “什么?” 沈长宁猛的坐直身体,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它下班了?不是吧,你一个系统为什么还能下班?” 暂时接受沈长宁的131是个老实孩子,没驳斥沈长宁这典型的资本主义思想,反而认真解释道:“非常抱歉,宿主,系统一般不会进行休眠,除非能量耗尽才会需要补充。009今天的能量已经严重耗尽,只有休眠补充能量才能够继续运行。”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天,除了自己,009也确实没停下来过。 把她从河里捞起来,给她导航到这里,还给她开了不知道多少次百宝箱。 好吧,确实是该关机了。 沈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帮我留言,让它休眠结束后给我开百宝箱弄一床厚被子吧。” “好的。” 131认真记录下来。 电子音在耳边消失,人便又回到现实,钻进了风雨的呼啸声中。 沈长宁被突然钻进来的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正转头去看这屋子里哪里可以遮风的,准备在那里再生个火堆,视线里便突然撞进来一团黑影。 无声无息,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然后相关的记忆在瞬间回笼。 沈长宁想起这人那严重无比的伤势以及因为自己上药方便而基本上被解开了大半的衣服,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喂。”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靠近,伸手去碰地上无声无息躺着的男人。 “你冷吗?” 手指戳在软韧手臂上,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她上移手臂,贴近,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滚烫。 “……” 撇头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沈长宁坐到一边,手臂勾住肩膀,将浑身滚烫的人半抱进怀里。 因生病而高热的身体贴过来,原本环绕在身边的寒意瞬间被驱散。 沈长宁止住哆嗦,舒服地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你还是有点用的份上。” 她抬手,拍在对方面颊上的手轻了四个力度。 “你醒醒,醒醒。” 男人发了高热,面颊同样滚烫灼手,沈长宁贴上去就舍不得移开了。 于是片刻后,陆景行在那持续不停的唤声中睁开眼,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身体一会冷得仿佛在冰窖,一会又热得像被关进了蒸笼。 整个人的意识变得无比微弱,四肢躯干也仿佛已经融化,在这样仿佛能把人逼疯的黑暗中,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那贴着他脸颊的冰冷和不绝于耳的声音。 “…水,水。” 他咽着干得仿佛要冒火星子的嗓子,哑声喃喃。 水?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去看那屋外的倾盆暴雨。 “你等等啊。” 扔下这句话后沈长宁起身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想这可不能怪她,谁让009休眠了,她开启不了百宝箱,而且这个时代又没什么重工业,哪来的污染。 这么一番安慰后,她心安理得地撕下来一小片裙子,递出去,等吸饱了雨水后才收回来。 布料被绞紧,储存的雨水便顺着流了下来。 明明布料都被拧得再流不出一滴水,可这人却仍然一直叫渴,沈长宁奇怪地探手,指腹擦过干涩的唇瓣,高挺的鼻梁,滚烫的面颊,直到在他耳边摸到一块湿痕。 好家伙,原来是全到外面去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样试了几次,沈长宁终于恼了。 “我真服了。” 她静坐在黑暗中,无语地瞪着地上的人片刻,然后再次抬手。 这一次,水液流淌进掌心,然后再缓缓贴住唇瓣。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掌心下,尝到了湿润的男人本能地吮吸起来,留下一阵轻痒。 沈长宁有些不自在,但看在对方病得这么重的份上仍旧努力忍耐,直到水液流淌干净,再尝不到一滴水的人突然探出舌尖。 火热的柔软在瞬间燎着掌心而过,沈长宁一愣,然后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后猛地抽回了手。 巴掌几乎是下意识地挥了出去。 陆景行被这一巴掌扇得清醒了许多。 他微睁开眼睛,在昏沉中听见耳边响起少女抓狂的声音。 “啊啊啊神经病,怎么还舔人啊,恶心死了!!” 熟悉的声音,受伤以后已经听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到底……是谁? 陆景行在黑暗中轻眨双眼,循着声源处抬手握去。 好心喂水结果却被舔了一口的沈长宁正努力擦拭完掌心企图抹掉那种感觉,手腕便被凑上来的火热突然缠住。 她毫无防备,被吓得猛地瞪大了眼睛。 还不等尖叫出声,便听一道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谁。” 黑暗中窸窣声响,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握住她手腕的力气缓缓加重,然后侧身,在因剧痛而吐露的闷哼声中贴了上来。 “你到底是谁?” 沈长宁手腕被紧紧箍住,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握碎。 她抽着冷气,伸手去扯,却遭到抵抗,反而加重了力道。 无奈,沈长宁只能被迫停下动作。 她再如何天真也不至于将自己的信息对着一个能够面无表情给自己喂毒药的人全盘托出,便故意糊弄道:“你想听什么?听我说我是来杀你的还是什么?” 男人却并不受她糊弄,仿佛烧得着魔了一般执拗不休,身体紧紧贴住沈长宁曲坐在面前的小腿,一字一句地逼问道:“你,是,谁?” 他一再纠缠,本就是被莫名其妙卷进了一场无妄之灾中的沈长宁也生气了。 “你讲不讲道理?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打招呼之前要先自我介绍吧?你先不自报家门,却上来就问我的信息,凭什么告诉你?” 她越是这般,落入本就多疑的陆景行耳中便越是可疑古怪。 耳边男人轻轻喘了口气,然后吃力而缓慢地说道:“我刚到江南便遭人埋伏,有人手眼通天,能买通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明明出手杀招,全然不留情面,可却又偏偏放我一条生路,让我濒危之际辗转遇到了你,被你所救。” 太过疲累,男人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巧得有些太过分了吗?” 哈,这下真是贼喊捉贼了? 就怀疑自己和杀他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呗? 是,太巧了,巧到自己从他手里给自己讨了颗毒药吃。 怎么当时就要心软那么一下呢?要是放任不管,自己现在绝不可能要吃这种瘪。 沈长宁呆坐在原地,一时间憋屈怨恨到了极点,几乎要被气笑。 她恨恨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终于在某一个瞬间,计上心头,想到了一个既不会让男人对自己杀心大动又最能给自己出口怨气的好办法。 “你误会我了,我呢,确实和要杀你的那伙人不是一路的,只是你也没猜错,我的目标确实是你。” 杀意瞬间在心中涌现。 “你,” 话语才吐出一个字便惊愕地断在了口中。 冰凉的指腹顺着敞开的衣襟探进来,贴在了胸膛上,然后黑暗中响起一声暧昧的轻笑。 “你虽然瞎了眼睛,可这张脸和身材却是真的不错,不如你自己猜猜,我为什么要救你?” 话语像羽毛一般,随着恶作剧一般故意划过胸膛的指尖一起轻轻挠过耳膜。 身体随着这宛如调情一般的触碰在瞬间猛地绷紧,然后又骤然回落。 陆景行被这番惊人之言震得半天没能回神,而后在耳根几乎烧起来的灼热中,他差不多是以甩开的速度松开沈长宁的。 不敢置信的情绪在心中激荡,引得他胸膛起伏半晌,黑暗中,男人的面庞灼热得犹如有火在烧,他喉结滚动许久,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有一句。 “不知羞耻!” 黑暗中,恶作剧大获全胜的沈长宁最终等来了一句低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谎话 活了两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骂不知羞耻,沈长宁不觉得难堪,只觉得好笑。 只是眼看两人之间原本的地位都随着这一句话而调换,沈长宁内心那点浮沉的郁气倒也跟着逐渐散去。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自从附身到沈长宁身上,言行举止便也都被这个身份拘束着,这会面对一个身受重伤,瞎了眼睛的陌生人,她倒是反而能够脱下沈长宁的皮囊,暂时性地将那个真正代表她本色的灵魂放出来。 沈长宁心想:做久了闺阁小姐,她都差点忘记自己是个现代人了。 这封建社会果然吃人。 这么想着,沈长宁眉眼间的神色彻底变了。借着夜色的遮掩,她轻轻弯了弯嘴角,掩去眉眼间的恶意,懒洋洋道:“这便不知羞耻了?你们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救你的性命,有所图谋不是很正常?” 陆景行从未听过有哪个女子能对着一个男人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他闭着眼睛,下颌在黑暗中绷得很紧,没说话。 沈长宁上辈子被人杀害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虽然是个标准的不婚主义者,但也有过几段恋爱史,并不是什么情窦初开,天真懵懂的少女,见陆景行不说话,她心里反而难得地生了几分恶趣味。 刚要再开口逗她两句,门口却又有一阵风涌进来,沈长宁被冻得打了个寒颤,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做什么。 “不逗你了,把这个吃了,退热的,我去生火了。” 她说着便扯开瓶塞将一颗药丸倒出来,递过去。 手指贴到唇瓣,陆景行在一片暗色中嗅到了丹药的清苦和一股从他见到少女起便一直萦绕在对方身边的浅淡香味。 或许是那味道瓦解了他的防备,又或许是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解释勉强说服了他,陆景行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张口,把那药丸含进口中,吞了下去。 等着人乖乖把消炎药吃掉了,沈长宁才收回手,有了前面被男人舔舐过手掌的经历,这一次只是唇瓣相贴的触感显得正常了许多,她随意地将掌心在裙子上蹭了蹭以消除那种诡异的感觉,然后起身去找睡前自己放在火堆边的火折子。 她找到东西,又摸黑在这算不上宽敞的庙中摸索着。 白墙,经幡,佛身,她沿着墙壁摸索行走,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的角落。 沈长宁扯开竹筒,内里的火星见了风,便又颤颤巍巍地在黑暗中亮起一抹火光。 片刻后,寒意被驱赶,再一次燃烧起来的柴火边坐着两个人。 沈长宁本来困得不行,这么一通折腾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温暖的火焰将周身烤得暖腾腾的,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烧得正旺的柴火堆发了会呆,然后突然转头看向身边靠墙坐着的人。 只见火光温暖明亮,男人微仰着脑袋坐在一旁,纱布遮掩了那双伤势严重的眼睛,露出余下的部分,轮廓俊朗,骨相锐利,即便沈长宁和他有多么天大的隔阂,也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定长了一张很吸引人的脸。 这也让沈长宁对这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哎。” 陆景行靠墙而坐,正昏昏欲睡时突然被身边的人戳了戳肩膀。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遇到山匪了吗?” 虽然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他基本上已经在心里确定这女子确实和动手杀他的那帮人不是一伙的,可一想到对方对自己说的那些荒谬离奇,简直和胡言乱语没区别的话,陆景行心中便又隐隐要生出恼意。 他不愿搭理沈长宁,便沉默不语,故意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沈长宁没起疑心,见他沉默果然不再追问。 陆景行等了一会,没再听见那惹人讨厌的声音响起,正要放松身体睡去,耳边却又突然响起一句轻得仿佛只是他的错觉的喃喃自语。 “......说起来,我爹也是被山匪杀掉的呢。” “......” 很奇怪,那声音明明比面前那堆柴火燃烧后发出的噼啪声还要轻,短短一句话里似乎也听不出什么悲伤的感觉,可就是这么硬生生地钻进了陆景行的耳朵里,在一瞬间将他的困意驱赶得干干净净。 直到身边坐着的人开始犯困,脑袋轻轻撞到了他的肩膀上他都一直清醒着。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后在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谬的扪心自问中听见自己说。 “哪里的山匪?” 沈长宁已经睡着了,闻言只歪了歪脑袋,将额头更加用力地贴住身边这堵温暖的墙。 她力气太大,几乎要把陆景行撞得歪倒。 烦躁地深吸口气,陆景行忍耐良久,最终还是没把人推开。 算了,等走的时候再问吧。 他闭上眼睛,心想,她今日救自己一命,来日自己帮她剿灭那杀了她父亲的山匪,也算是还了这救命之恩了。 至于别的。 陆景行坐的笔直,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传递过来的那股融融暖香,他脑子里闪过那些荒谬离奇的话,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想都不要想。 天色在暴雨中逐渐从深沉的暗色转为透着天光的压抑的阴沉。 随着休眠结束,009重新从131手中拿回了控制权。 它看过131的留言本,然后便打开了百宝箱。 柔软厚实的棉被凭空出现,盖在靠着墙壁抵头而眠的两人身上。外面仍旧是风雨交加,而屋子里,所有的寒意都被遮挡在外,再无法扰人睡眠。 沈长宁一直睡到自然醒。 身体的疲惫感仍旧没有消失,可人却精神极了。 她一睁眼,看见身上盖着的被子。 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高兴009结束休眠了便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和身边这个人的姿势有多么诡异。 男人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姿势又或许是警惕性高,都睡着了竟然还坐的笔直,而自己歪歪倒倒,几乎完全将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沈长宁心中惊愕万分,一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和这人靠到一起一边猛地坐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片刻后,随着一声闷哼,男人也醒来了。 “你醒了?” 沈长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很快又移开看向屋外。 “嗯。”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轻柔声响使得陆景行先是在黑暗中怔了片刻,然后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雨还没有停。” 顾不上和身边人的那点恩怨,沈长宁的目光落在屋外仍旧飘摇的风雨上,神色间显出些许忧愁。 这么大的雨,还带着个身受重伤的人,她们根本不可能从这座山上下去。 陆景行闻声微侧过脑袋,也听了会,确实仍旧有很大的雨声。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沈长宁听见他问自己。 目光收回来,在这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寺庙里打量一圈,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座不知名荒山上的一间破庙里,方圆十里几乎都没有人烟。” 陆景行皱了皱眉,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样大的雨,一旦连绵,便很有可能山崩,而且就算雨停之前幸运没有山崩,这里没米没粮,自己现在又身受重伤,而且也不知道陈升他们如今是何状况,不能贸然传信,只怕到时候他们也很难撑到天晴。 “你能否传信联系上你的家人?” 沈长宁摇摇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河中涨水被冲到这地方来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而且我家人现在估计都已经觉得我死了。” 那便没有办法了。 只能指望自己的伤早点好了。 陆景行一边在心中叹气,一边想要解开衣服让对方再给自己上药。 沈长宁正思索着自己该找个什么借口好名正言顺地使用百宝箱,便见身边的人突然抬手,将手指搭上了那本就散乱的衣领。 她一怔,然后还来不及思考更多便猛地抬手压住了男人的手。 随着少女柔嫩的掌心覆上手背,先动手脱衣的的人倒反而先变了脸色。 “你做什么?” 猛地抽出手,男人吐出这四个字时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疾言厉色。 沈长宁被他吼得一愣,然后瞬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猛地直起身子,被子顺着身体滑下去,热气跑走,卷进来一丝寒意。 “什么叫我做什么?不是你先一言不合开始脱衣服的吗?” 少女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景行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耳根逐渐泛起一点热意。 “我……” 他正要说话,却突然被手指触碰到的柔软先拉走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沈长宁看着瞎子的眼睛用纱布裹住,手指却摸索着握住了棉被的边沿,脸上也跟着流露出疑惑的色彩。 沈长宁的目光跟着男人的视线一起落到被面上,鲜艳花纹落入眼中的瞬间,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便也跟着在耳边响起。 不好! 她心下蓦地一顿,然后立刻叫糟。 随即便曲膝想要从这方温暖天地中爬走,但已经晚了。 精准扣过来的指尖轻轻松松钳住她的脖颈,沈长宁被禁锢着重重按到了墙上。 肩膀撞得生疼,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可还没动两下,扣住脖颈的力气便骤然增大,男人随即附上身来,那张阴沉沉的面孔上,嘴角微扬,在目光中漾开森冷的笑意。 “一间山间破庙里会有这样厚实崭新的棉被,你还真是谎话连篇啊。” 沈长宁面对这句质问无言以对,只能在内心狂骂这个被害妄想症晚期的疯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名字 等了一会都没等来回答,陆景行便知道少女是解释不清了。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底下细嫩光滑的皮肤,片刻后他竟然意外的主动松开了钳制。 其实从问出口的瞬间,陆景行心中对于这个答案便已经毫不意外,只是当真正面对少女的沉默时,他仍旧忍不住冷笑。 “撒谎成性。” “……”真服了。 扣住脖颈的手松开,沈长宁侧头咳嗽了两声,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谁稀罕骗你? 还不是怕万一我要真把这被子的来历告诉你了得吓死你,没见识的古代人! 心中恨得咬牙,可沈长宁也知道自己绝不能暴露009的存在,毕竟这人生性多疑,手段又这么狠辣,为人吃起毒药来绝不手软,自己要是真被他当成了什么异类,说不定这辈子都会受制于人甚至丧命。 但沈长宁也绝不是什么会坐以待毙,乖乖受人威胁的人。 “好吧。” 她隐去009的说法,说道:“我确实骗了你,我其实并不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而是因为被家里逼婚,不得已才逃进山来的。在遇见你之前我其实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所以这里才会有我的一些家当。” 陆景行默不做声,对少女的话心里半个字都不信。 沈长宁也不需要他信,因为她撒这个谎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男人相信。 而是为了合理引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所以我可以联系到外面,只是现在碰到这么大的暴雨,我根本没办法下山,而山上,我的存粮已经不多了,可能不太够两个人一起吃。” 沈长宁说到这里,看见男人突然转过头看着自己。 两人隔着纱布对视了片刻,沈长宁听见他说。 “你想说什么?” 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沈长宁垂下眼睛,用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愿意把吃的多让给你一些,毕竟你是伤患。” “是么。” 男人的声音落入耳中,似笑非笑。 “什么条件?你先说说看。” 沈长宁的目光落到他已经被自己搜过一遍的空空如也的腰封上,轻轻眯了眯眼睛。 “你帮我把毒解了,我把吃的和药都留给你。” 果然。 陆景行想到自己那瓶拿来唬人的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息命丸,那玩意早就因为毒性太大,几乎是凌虐而被列为了禁药,她要真吃了,怎么可能还是如今这样活蹦乱跳,坐在这满口谎言的样子。 药虽然是假的,但陆景行想借着这名头拿捏住少女的心却是真的。 他如今身受重伤,如果江南的人搜查,很有可能会发现他,还不如就借助这少女的帮助,暂时隐蔽在山里,先把伤治好。 所以在他痊愈以前,这真相是绝不可能告诉她的。 毕竟这人满口谎言,谁知道她知道自己其实是骗她的以后会做什么。 这么想着,陆景行便缓缓敛了嘴角的笑意。 “你知道上一个试图和我谈条件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沈长宁看着男人放松了脊背,身体靠住身后的墙壁,面颊朝向自己,嘴角泛起浅淡笑意。 “他被我敲碎了脊梁骨,撬开了嘴巴,用匕首一点一点地割掉了这个东西。你也想试试吗?” 说到最后男人恶意满满地勾了勾唇,微微张开嘴巴,抬手,沈长宁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窥见了薄唇后两排洁白齿列间藏着的那点猩红艳色。 沈长宁的舌头瞬间幻痛了一下。 009也被这人的残暴吓到,同样在沈长宁的脑子里安静如鸡。 一人一系统受人威胁,大气不敢出。 空气中安静许久后,暗自在心里做了不知道几次心里建设的沈长宁终于鼓起勇气,努力给自己撑出气势。 “那你杀了我吧。” 人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脆主动出击,这人既然那么费劲心思地逼着自己救他,那说明至少在他伤好以前是绝对不可能杀掉自己的。 沈长宁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她猛地拿起男人垂放在被面上的手,紧紧贴住自己的脖颈。 少女柔滑细嫩的皮肤就这样伴随着温热一起贴住了手掌,陆景行脸色瞬间一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要抽回手。 可沈长宁铁了心要破罐子破摔,力气一时间竟然大到陆景行都没能抽动,只能任由少女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干什么?!” “你杀了我啊,你不是要杀了我吗?反正都被你喂了毒药,还要被你扒舌头,不如干脆死了算了,你动手啊,马上就掐死我。” 沈长宁不管不顾,跪立起来紧紧抱住男人的手,身体几乎都贴住了对方的手臂。 陆景行被她逼得不停挣扎,结果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瞬间疼得脸色一白,不得不狼狈地停下了动作。 沈长宁瞥见他一瞬间吃痛的表情,立马痛快了。然后便更加得寸进尺地,嘴上一边嘟囔着你杀啊,你现在就杀死我啊一边向前挪动几乎整个人都要贴上去。 少女泛着温热的身体越贴越近,陆景行缩了缩肩膀,发现自己确实无处可逃后不得不收紧手掌以此警告她。 “你真以为我不敢?” 男人的眼睛被纱布裹住看不清情绪,语气更是阴森狠戾到了极点,如果是刚才,沈长宁或许还会害怕,可是此刻的话嘛。 她瞥一眼那不知何时已经泛起绯红的脸颊,心里突兀地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无视那点威胁,再逼近一步,两个人便彻底挨在了一起。 少女贴住他的身体柔软温热,身上那股来历不明的香味也被热意烘得更加软绵,紧紧包裹住陆景行,几乎让他有一瞬间生出头晕目眩的感觉。 陆景行暗自咬牙,怀疑那股香气中一定掺了什么软人筋骨,让人无法提起精神的东西。 这妖女。 一边说着让自己杀了她一边步步紧逼,明明面上表现出弱态,可在两人间实际把控关系的人却分明是她。 陆景行被人追杀,身负重伤,流落到荒山上一间破庙,再不复以往官服齐整,抬眼间尽是赫赫威严的时候,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受人挟制是什么滋味。 终于,在热意侵占到最近时,他终于松开握住少女脖颈的手掌,狼狈地撇开了脑袋。 “我没有说要杀你,也没说要割你的舌头。” 沈长宁计谋得逞,轻轻弯了弯嘴角。 “那解药?” “等我伤好就为你调制。” 沈长宁这下终于满意了。 伤好?好得快还是好的慢还不是她说了算? “成交。” 被紧紧握住的手终于被松开,陆景行垂下手,猛地松了口气。 解决了心头大患,沈长宁放松了许多。 她默念口诀,召唤百宝箱,重新变出一瓶虫花散,然后拔开瓶塞冲陆景行道:“那你把衣服解开。” 男人侧着脸,纱布下眼睫猛地一颤。 “我给你上药。” 下一秒又归于平静。 陆景行转过脑袋,掀开被子,缓缓将衣领扯开。 随着皮肤一点点显露,那个狰狞不已的伤口便也跟着出现在沈长宁眼中。 009没有骗她。 沈长宁看着那个不过一夜过去便已经不再流血,隐隐有结痂之势的伤口,在内心赞叹了一下这所谓的神药。 她记着昨天说的剂量,小心翼翼地倾洒着药粉,面颊贴近,温热湿润的呼吸便尽数落到了男人的胸膛上。 陆景行别开脑袋,在又一次泛起的剧痛和另外一些不知名感受中缓缓绷紧了身体,心里竟然荒谬地生出些羞耻感。 他都觉得自己疯了。 不过是上个药而已,他有什么好羞耻的。 沈长宁专注于上药,没发现男人的身体偷偷绷紧了,反而自顾自地和对方搭起了话。 “你这伤这么重,要不是碰到了我,你昨天就死了。” “我可和你说,为了治你的病,我用的可都是最好最好的药,你要是将来骗我不给我解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少女喋喋不休,还惦记着自己当时情急之下为了保命喂她吃的假药。 陆景行虽然面上一直不信任对方,但心中确实是感激的。 他能感受到伤口已经已经不再流血了,这说明少女一直给她用的药确实是名药,虽然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多珍贵名药,但陆景行也自知没有追问的理由。 于是沉默良久,他最终还是真心实意地说了谢谢。 沈长宁收起药瓶,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即无所谓地说道:“不客气,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陆景行没说话,沈长宁便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 陆景行愣了一下,随后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自己常用的那个化名。 “陆刑,双耳陆,刑法刑。” 说完他心中不知缘由地突兀一顿,然后起了一点波澜,竟然诡异地让他生出反悔的冲动。 但沈长宁完全没有怀疑他。 毕竟她就算要怀疑也无从怀疑。 于是轻轻点点头,沈长宁也有来有往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男人。 “你好,我叫沈离。” 错了! 009在她耳边突兀出声。 心下猛地一空,字句蓦地被咬断,沈长宁僵滞在原地片刻,然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完了,说错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讼师 两个互不信任的人互通了彼此的假名,便也勉强算建立起了短暂的合作关系。 沈长宁揭开纱布,给陆景行的眼睛也上了药,然后才起身去屋外查看情况。 这庙宇确实是建在山顶,入眼尽是繁深密林,在暴雨中显出一种暗沉的绿色。她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竟然连一户人家的影子都没有。 沈长宁不由得再次在心中向009咬牙。 “你到底把我弄哪儿来了!” 009安静如鸡,回之以沉默。 “也不知道我大伯有没有派人来找我,唉,不过找了也白找,谁能想到我明明是被河水冲走了,人却到了山顶呢?” 沈长宁想着,顿时更忧愁了。 见她实在萎靡不振,009终于开口安慰道:“只是现在雨太大了,没办法走,等以后天晴了,我再给你开导航。” 沈长宁叹气:“也只能这样了,毕竟现在也不止我一个人。” 她回头,看见佛像背后露出的那一小片影子,轻轻磨了磨牙。 “这还有个拖油瓶呢。” “是的,而且你还有百宝箱,根本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沈长宁点点头,正要说话,便听009又说道:“所以这几天你可以认真看书,专心准备讼师考试了。” “……” 被009这么一提醒,沈长宁又想起了自己辛辛苦苦做完支线任务得到的那个破奖励。 她差点被气笑,咬牙回它:“你休想。” “……” 这下说不出话的换成了009。 沈长宁进屋后,再次用百宝箱换了一大堆木柴。 她一边点火一边想还好这百宝箱没那么抠门,并没有限制量词必须是一个,一根这种的,她可以说一堆,一捆之类的,不然这100个百宝箱的开启次数岂不是换捆木柴就用得差不多了。 她生起了火,屋子里又变得温暖起来。 沈长宁坐在火堆旁,又陆陆续续地用百宝箱变出了一堆东西。 陆景行是在一股浓郁的米香中醒来的。 他听着耳边咕嘟咕嘟的声音,辨认了一会才勉强认出是什么动静。 “你在煮东西?” 陆景行有些意外。 他想起少女那时候和他说的她其实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他本以为不过又是对方的说的谎言,现在看来似乎倒也不全然是假的。 “对啊。” 沈长宁没多想。 “你不饿吗?我都快饿死了。” 沈长宁搅动锅里的米,片刻后盛出一碗,放上勺子放到一旁。 “你不要乱动啊,等下烫到了。” 她叮嘱完又转头去给自己盛,空气中浮动着大米被煮得开花后溢出来的甜香,让人闻着便忍不住食指大动。 陆景行原本没什么感觉,不知怎么的,突然也觉得饿起来了。 “给,有点烫,你端稳了。” 摸了摸碗壁,确定米粥凉得差不多了,沈长宁才伸手,她一手掰开陆景行的手一手将盛了粥的瓷碗递过去。 陆景行忍耐住被人握住手掌的感觉,被少女带着轻轻扣住了瓷碗的边沿。 两个人沉默地将一锅米粥喝得干干净净,随着饱腹感逐渐升腾,才终于有了一点自己确实还活着的实感。 “009。” 沈长宁吃完东西,闲得无聊便开始在脑袋里偷偷和009聊天。 “我能不能用百宝箱兑换什么类似一桌满汉全席这样的东西?” “很抱歉。” 009直接扼杀了她的幻想。 “抱歉,宿主,百宝箱兑换只能接受具体的事物描述,如果宿主想要兑换满汉全席,必须详细说出对应的每一道菜肴。” “那还是算了,我只会背相声贯口,哪里知道满汉全席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计划失败,沈长宁倒也不失望。 过了一会,实在无聊,她又和009搭话:“对了,那什么全息版的大燕律你能调出来给我看看吗?” 听她主动提升,009这次积极多了。 随着眼前一亮,条件反射地闭眼,再睁眼,沈长宁眼前便出现了一堆累摞在一起的竹简。 肉眼估算一下,大概有二十多卷。 “……” 当年被法考支配的恐惧又一次袭来,沈长宁这下笑不出来了。 她盯着这堆竹简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看向身边从吃完东西后便一直没再说过话,让人都分不清他是不是睡着了的人。 “陆刑,你知道讼师吗?” 骤然被人叫到这个假名字,陆景行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 “讼师?” 男人重复了自己的话。 沈长宁应了一声:“对,讼师,我想考取讼师,所以想问问你了不了解。” “你?” 陆景行一时间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啊,我。” 沈长宁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种质问有种熟悉的微妙感。 也不能说是轻蔑,而是另一种更让她不爽的出于本能的惊讶。 就像她做沈离的时候还没有爬上后来的位置之前每一次出庭,甚至每一次和当事人见面时对方看她的第一眼,永远是不信任的。 那种不信任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沈长宁努力向上爬的动力来源。 直到后来她成功进入同行望而不可及的律所上位圈,别人花高昂的费用找她接案子都得先问过她的助理她什么时候有空,她才终于算是彻底摆脱了这种质疑。 可没想到眼下到了这比后世更封建的时代,她又要从底层爬起,而且熟悉的怀疑竟然又一次向她席卷而来。 多年累积全白费,沈长宁抱臂,冷笑:“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 陆景行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有些意外地偏了偏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眼睛被遮住,说这话时沈长宁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但确实没有从中听出什么轻蔑之意,便也不再抓着不放。 “哼,勉强信你一次。” 她抱臂轻哼,过了会又追问:“既然你不是瞧不起女子,那为何要这样说?” 然后在片刻的沉默后,她听见男人的低沉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 “因为大燕自开国以来,从没有过女子当讼师的先例。” “……” 沈长宁如同死寂一般的安静中缓缓睁大眼睛。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发布时乍一听似乎无比简单的任务到底难在什么地方了。 “009” 她颤抖着嗓子在心里叫009。 “他这话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这个时代女子根本不可能当官啊?” 而回应沈长宁的,是一串欢快的电子音。 “叮咚,检索到关键字句,恭喜宿主解锁隐藏任务‘女子本强’,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世界的话语权似乎总掌握在男性的手中,如今你以一届女流之身,孤身涉入朝堂,究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何等地步呢?此任务无失败惩罚,含隐藏成就,宿主将在法理值积满后结算完成度并解锁成就。” 然后耳边便被激昂的bgm和夹杂其中的中二话语充斥。 “加油吧!少女!去拼搏,去奋斗,去征服那片属于你的星辰大海!” “……” 我,去,你,的,坑,爹,系,统! 沈长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声冷笑。 009默不做声,假装自己不存在,倒是一旁的陆景行被她的动静吸引,微微抬了下头。 沈长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注意到他,只在脑袋里肆意用语言攻击009。 “好啊,我以为是让我备考六个月上岸,搞半天是让我来做第一人整治讼师届。” “要不是今天知道了,我只怕要等到进考场的那天才会知道原来根本没有女讼师吧?” “不对,什么进考场,就这架势我估计根本进不了考场吧?还准备什么啊,直接玩六个月,等着任务失败死了算了。” 009弱弱争辩。 “虽然目前大燕确实没有出现过女讼师,但是不代表你不能参加,因为也并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女子参加讼师考试。” 沈长宁冷笑一声,009便又没了声音。 不明所以的陆景行坐在旁边又听见一声含着愤意的冷笑,心里突然泛起些许波澜。 讼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竟然有女子说自己要去参加讼师考试当讼师的。 “你为什么想当讼师?”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沈长宁濒临暴走的理智。 “什么?” “你真的知道讼师是做什么的吗?” 陆景行又问她。 沈长宁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讼师,颂者,从言从公,表诉讼之道,效公理之法;师者,为人引路,指点迷津者。” 陆景行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病中的虚弱,但沈长宁离他很近,所以仍旧可以把他的话听得非常清楚。 “你要做讼师,便意味着你要亲眼目睹这世上无数的不公之事,以你之力,站在所有蒙受了冤屈的人面前,用你的口舌,笔墨,乃至性命去与对方拼杀。” 话语停了一瞬,然后又续上。 “沈离,你觉得你能做到这一点吗?别人又真的能够信任于你,将含了血泪的真相交托到你手上吗?或者说,当你真正收到了那些状纸以后,你握得住吗?” 昏暗的天光从门外流淌进来,洒在了眼前人的脸上。将他说这些话时面上那些平静到了极点的神色全部映照得清清楚楚。 沈长宁坐在距离他咫尺之远的地方,看着他锐利的颌线,心中突然微微一动,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不是外行。 或许是讼师,又或许是别的,总之这一刻,沈长宁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人的身份应该并不简单。 于是片刻的安静后,她收敛了神色间的漫不经心,立刻聪明地转变了态度。 “陆刑。” 纱布遮挡下,陆景行的睫毛轻轻一颤,接着在一阵窸窣声响里,他听到少女说。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民荐 “你为什么要当讼师?” 片刻的安静后,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 沈长宁心想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绑定了个普法系统,不完成它布置的任务就得再死一次。 只是这原因太荒谬,没法对人说,就算真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于是沈长宁思考了一会,最终给了个虽然不算真但确实也称不上是作假的理由,那是很多年前她初入律所实习,她师傅问她为什么要做律师时她给出的回答。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绝对正义的,公理之下仍然有数不尽的冤屈和黑暗。” “很多人被困其中,为了一个除了他们或许根本没有人关心的结果和真相奔波游走,但或许穷极一生直到死亡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倾听他们的诉求,为他们寻找解除困境的办法的人,而我想试试,去做这样的人。” 当时她说完这番话,她的老师——一个在律师界以严苛和手段狠辣而著名的知名女律师送给了她两个字。 “幼稚。” 陆景行扯了扯嘴角。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沈长宁当然知道,而且是接触得越久便越清楚这有多难。 许多年后已经成为了律界top级事务所合伙人后她再回顾当年也会忍不住自嘲当时的自己是标准的理想主义,但她也知道,即便如此,他内心的答案也其实从没有变过。 “是很难,但总要有人去做的。” 所以她后来才会因为一个案子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落进耳中,带着一点笑意。 明明和坚定有力无关,却硬生生阻住了陆景行所有那些未能脱口而出的话。 记忆中有人坐在高台上,奉命监斩自己的兄长。 他扔下令牌,在母亲凄厉的哭声和父亲沉默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铡刀落下,然后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血色逐渐从记忆中蔓延开,陆景行轻轻颤动着手指,喉头情不自禁地滚动,窒息感在一瞬间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仿佛又要将他拖拽进那个永不会终止的梦魇中。 “陆刑。” 突然响起的少女的声音将他蓦地从中拉扯出来。 陆景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然后听见她说。 “你帮帮我吧。” 虽然是请求,但口吻却是很自然的熟稔,仿佛已经笃定他不会拒绝。 陆景行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长宁见他沉默便也不着急催促,无所事事时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旁边人的脸上。 视线轻轻蹭过那条蒙住了眼睛连带着大半张脸颊的纱布,然后顺着其下露出来的挺而直的鼻子往下,还不等落到那因为刚刚喝了米粥而终于生出血色的唇上,就被那点突然漾开的弧度夺走了目光。 然后男人含着些许意味不明冷笑的声音便紧跟着落入耳中。 “你倒是聪明。” 沈长宁故意装傻,假装听不出他在奚落自己:“嗯?” 陆景行自然也听出她在佯装不懂。 但念在这人先救了自己一命,后又给他提供了一个栖息之处供他养伤的份上,虽然明知对方这愿望几乎已经可以用荒谬至极来形容,他也还是愿意满足她这荒谬之想一次,告诉她一个办法。 尽管这办法对于寻常士子来说已是极难,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更是难于登天。 “我朝君主贤明,自登基以来便大兴科举比试,文拼笔墨才识,武比谋略武功,凡能入朝为官者皆不倚家世祖荫,不靠累世之财,而仅凭士子的个人才学。” 男人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沈长宁坐在旁边,一反常态地听得很认真。 “律法上虽从未写明女子不得参加讼师考试,入朝为官,但直至如今,确实从未有一名女子去参与科举,更别提涉入朝堂。” “为什么。” 沈长宁条件发射地发问,话语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这里不是后世,不存在什么男女平等的概念,为什么没有女子去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不用想也知道。 果然,在一瞬的沉默后,屋子里响起陆景行的声音。 “因为门第高的人家不会允许女儿去外面抛头露面,败坏族邸名声。而家境贫寒的人家,女子大多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她们此生将会被囿于宅院的命运。” 说到这里,陆景行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便很想知道这两类女子中沈长宁属于哪一类。 她说她是因为被家中逼婚才逃到这山上来的,这话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数个疑问在内心盘旋片刻,最终还是被陆景行自己按了下去。 不过陌路偶相逢而已,不要节外生枝。 “因此。”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听见他说。 “参加讼师考试这条路于你而言,是绝无可能,不会有任何一个考官敢放任你一个女子进场参加考试。而若你想女扮男装混进考场,即便你侥幸混过了报考时的检查,也绝不可能逃过正式考试时的第二次检查。” “所以你唯一可以走的,便是这第二条路。”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伸出手,冲自己比了个二的手指。 “民荐。” 沈长宁眨了眨眼睛,重复道:“民荐?” “不错。” 陆景行收了手,向沈长宁解释起来这民荐的意思。 “世人都知蒙冤受难需要报官,而报官则需呈交诉状,递交衙门,而这诉状便是由那些通过了讼师考试的,有官府颁发的文书证明身份的讼师代写。百姓只需要向其缴纳相应费用,便可以由其代写状纸,上诉公堂。” 他还没说到重点,但沈长宁已然听明白了。 “所以有人便利用这个身份趁机混水摸鱼,谋取私利,将为百姓代写诉状的价格定为高价?” 陆景行虽然早知道她反应很快,但见自己不过说了一个前文便已经被她猜到结果,仍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声聪明。 只是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不是高价,是天价。” 沈长宁一惊。 “蒙冤之人为求一纸诉状,往往倾付大半家产甚至为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此风气最盛之时,某些地方甚至有了一纸诉状百两金的说法。” 说到这里,陆景行的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 “而更甚者,为谋利益,甚至会偷偷联合官府,与诉讼双方中家财更加富有的那一方合作,与其一同设局,助其安然脱身甚至反诬另一方。也正是因为如此种种乱象,讼师才渐渐被败坏了名声,成了如今许多人口中的讼棍。” 沈长宁坐在一旁,听得神色无比复杂。 讼棍。 好熟悉的词。 拿钱设局。 好熟悉的套路。 她仰起头,为这个在时代都没落得个好名声的职业怅然地叹了口气。 陆景行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仍在继续说着。 “于是为了防止此等乱象,更为了使穷苦百姓也能上诉陈情,便有了民荐讼师这一说法。” 沈长宁的注意力瞬间被他的话吸引了。 “每年两届,每届共100个名额,由大燕各地百姓联名上书推荐,经确认后授官府文书,由发放文书的官府统一发放俸禄,不得再收取百姓费用。如此一来,百姓自然更愿意选择此类讼师,因此也大大限制了讼师谋私的乱象。” 沈长宁听着,眼睛不由得越来越亮,最后等陆景行说完,她甚至忍不住直接夸道:“这是谁提出来的办法?好聪明!” 陆景行一怔。 “聪明?” “自然!” 沈长宁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设立政策之人的欣赏,非常自然地夸赞道:“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大部分百姓无处陈冤的问题,又借百姓的声援威慑了那些为图私利罔顾公理正义的讼棍,并且还维护了讼师这一行业的脸面和名声。这样面面俱到的办法,难道不聪明吗?我要有机会,还真想见见那位提出这个办法的大人,定然也是异于常人的聪慧机敏。” “……” 沈长宁兀自说得忘我,没注意到旁边的陆景行早在她那长篇大论的夸赞说到一半时便已经僵滞着,缓慢地,不动声色地悄悄转过了脑袋。 听到少女说想见提出这个办法的人,明明都没见过面,却一口一个对方如何聪慧机敏,让她倾佩,用词大胆,几乎已经是口无遮拦的程度。 陆景行侧着脑袋,纱布遮掩下那双紧闭的双眼上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个不停。 他抿了抿唇,心想:若不是这人言语间都透露出她当真不认识自己,恐怕他真要误以为对方是冲着他来的了。 沈长宁不知道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身受重伤,不久前甚至还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便是当今圣上亲点的大理寺卿,她只沉浸在自己似乎又不用死了的惊喜中。 “009。” 沈长宁在心里呼唤009。 “你的任务只是需要我成为讼师吧?没规定非得通过讼师考试吧?” 009很快回复了她。 “宿主可自行选择完成方式。” “yes!” 她偷偷欢呼了一下,然后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啊,陆刑。” 少女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手心贴住后背一触即分。 陆景行绷紧了身体,但很快又松开。 但这一次,他意外地没有生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心虚 寺庙外风雨交加,被迫住在了庙里的两人哪也去不了。 受了伤的那个被棉被簇拥着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另一个实在无聊至极,便调出了从009那里兑换的全息版大燕律开始看。 这律法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可内容倒也清晰明了,读下去也不会让沈长宁这个来自不知道多少年后的异世的灵魂觉得晦涩难懂。反而她来到这陌生世界这么久,内心始终惶然未褪,如今看着这些熟悉的法律条文,竟慢慢生出安定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居然看得入迷起来。 辛苦完成任务得来的百宝箱承担了两人的口粮,屋外的雨从白天下到晚上,好像永远不会有停的时候,雨滴压在头顶的瓦片上,遮盖住一切的声响,听久了却反而在无休止的聒噪中生出一丝寂静。 等到沈长宁读完《大燕律》中的《赋税篇》,已经是晚上了。 她收起竹简,看向身边安静得仿佛和前方的佛像没什么区别的人。 “睡着了吗?” 沈长宁一边好奇发问一边凑近,她屏住呼吸,偷偷将距离拉近,试图隔着纱布探询这一整天似乎都没有说过话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发着抖的呼吸和少女身上浅淡的暖香交织着随减少的距离一同席卷而来,分明柔软无害,却无端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这种奇怪的包围圈。 陆景行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 下颌线因这个动作而瞬间紧绷,侧脸便在空中漂浮摇摆的烛火中显出一种锋锐的冷感,乍一看和沈长宁念书时很仰慕的一个同门师兄非常像。 于是她又一次被不自觉吸引了目光。 “什么事。” 直到男人的声音响起,她才猛地回过了神。 “没什么。” 沈长宁有些心虚地眨眨眼睛,然后从袖中掏出药瓶:“我只是想说该上药了。” “……” 陆景行没说话,只沉默片刻后抬手扯开了衣领。 衣服解开,块垒分明的薄韧肌肉便立马在眼底显出轮廓。 好一个赏心……不可以! 那种奇怪的心虚感又出现了! 眉心猛地一抽,沈长宁几乎是狼狈地低下了脑袋。 她一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让它往那吸引力十足的地方上贴,一边在内心反复回忆这人当时给自己喂毒药时的恐怖模样,强迫自己不做他想,专心给人上药。 为了控制份量,沈长宁只能将药瓶贴住伤口,冰凉的瓷瓶触碰到皮肤,沈长宁便眼睁睁地看着那软韧结实的肌肉在她手边轻轻跳动了一下。 随之头顶传来一声轻哼,不似痛楚时的闷哼,也不像生气时的冷笑,是难得的轻柔,但落进耳中,反而莫名让人心中一颤。 沈长宁手跟着心脏一起猛地一颤,药粉便瞬间从瓶口倾泻而出。 于是一瞬间,如同还沾有滚烫火星的余烬掉落,沾附上新生的嫩肉,细细密密的锐痛立刻猝不及防地从伤口处爆发开,手底下原本平静皮肤的胸膛蓦地绷紧。 糟了! 随着沈长宁心下叫糟,头顶立马响起吃痛的声响。 不久前男人说过的威胁话语仍在耳边清晰可闻,沈长宁条件反射地闭眼,却直到许久都没等来男人扣住脖颈的手。 她诧异地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便听见一声不耐的低语从干涩的唇瓣间吐出。 “好了没。” 这人竟然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沈长宁心里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又立马放松下来。 “马上好。” 被这么吓了一跳,沈长宁再看任何东西视线中都只剩平静了,于是她终于老老实实地给人上起药来。 屋子里于是又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但这种安静只是对于沈长宁来说。 陆景行暂时失了一双眼睛,耳朵却反而加倍的灵敏起来。 他听见屋外呼啸的风雨声,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听见耳边轻轻柔柔原本正常应该被他忽略现在却不知为何异常清晰的呼吸声。 伤口处总有锐痛源源不断地传来。 随着药瓶每碰撞胸口一下,粉末便倾倒出来一些,然后那痛楚便又跟着汹涌几分,如此规矩,便仿佛他当年南下,见到的潮汐海浪一般,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而现在陆景行觉得自己便仿佛成了这浪潮,疼痛随人,像被掌控住了感官。 念头生出的瞬间,陆景行的思绪蓦地顿住。 ……他在想什么东西? 陆景行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做出这样奇怪的联想,心虚之下便想也不想地开口,兀自狼狈地转移了话题。 于是片刻后,正专心致志地为人上着药的沈长宁头顶突然响起声音。 “你用的药药性都很大。” 她奇怪地抬头,目光撞上一小片阴影。 “什么?” 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而确实是这个似乎要将沉默是金的理念贯彻到底的人在说话后,沈长宁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 陆景行听她说话,心中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话题既然已经开启了,对话便成了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 “我的伤很重。” 他边说边回忆着当时暴雨淋漓中,那柄利刃当胸穿过时一瞬间几乎连他呼叫的力气都彻底剥夺了的剧痛。 “虽然没有伤及心脉,但是那样严重的伤势,无论如何也不该好得这么快,可是它现在确确实实不会再流血了。” 沈长宁看着他轻轻偏了偏头,面颊朝向自己。 “还有我的眼睛。” 垂落在身侧的手臂轻轻抬起,陆景行抬手摸了摸脸上蒙着的纱布,指腹摩挲,碰触到了一片粗糙。 “不过两日,原本的剧痛便已经减轻了许多,如此速度的变化,可见你给我用的药药效之强。” 沈长宁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吃亏次数多了,便谨慎地保持沉默。 陆景行没发觉她的心思,只兀自说着话。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寻常大夫也没把握说能够治好,可你年纪轻轻,却如此笃定能够治好我,而且不需动用任何医术,仅仅只凭两瓶药。” 沈长宁男人动了动身体,声音停顿了片刻,再开口,语气突然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而且这药效用如此之强,称之为神药几乎都不过分,而且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药定然是有价无市,可你却用起来却似乎毫不心疼。说实话,我如今当真对你的身份感到好奇了。” “……所以呢?” 沈长宁尾音发紧,心中突然生出不妙的感觉。 陆景行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声音中一瞬间的生涩。 他心下顿了一下,然后破天荒地升腾起逗弄人的恶趣味。 “所以……” 男人拖长了调子,声音中渗出阴森。 “待我伤好后,一定要找人打探清楚你的府第,登门拜访,亲自送上谢礼。” 这语气听着不像是要给她送谢礼,倒像是要来杀人灭口,屠她满门。 沈长宁闻言,脖子条件反射地痛了一下,然后她舔了舔唇瓣,干笑道:“那就不必了,我这人向来热心,经常日行一善,在我心里救你和救条狗也没区别,你真的,” 不对。 她说了什么? 话语蓦地戛然而止,空气在一瞬间被尴尬占满。 沈长宁僵坐在原地,悔恨得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更让她坐立难安的,是头顶响起的意味不明的哼笑声。 “是么,原来救我和救条狗是一样的。” 沈长宁僵着脖子,不敢应声。 陆景行原本那话确实是说来逗她的,可眼下听了沈长宁的话,他心中却突然起了点不可言说且无法自抑的波澜。 “既然如此,不如说说看,都哪里像。” 沈长宁哑口无言,绝望地抬手抹了抹脸,苦笑着在心里和009对话:“我这话说错了吗?你看他现在不就挺像的。” 009却装傻,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文明用语,从我做起。” 沈长宁:“……” 哪里不文明了,明明就是你偷偷补充了吧! 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长,空气中,气氛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僵。 眼见自己再不给出说法,只怕马上又要被这个脾气古怪的疯子扼住命运的后脖颈了,沈长宁面无表情地勉强挤出一点笑,开始在心里思考起对策。 好阴险的人。 她要是反驳这句话,那不就证明自己那句话确实是在骂男人是狗?要是承认,不就正撞对方下怀,直接骂了他? 左右都是死路,她得怎么说才能不让这人记仇呢? 于是白日里,自己忍无可忍豁出去时蓦地握住男人手的画面猝地在脑袋里重新变得鲜明。 记忆里,有人红透了耳根,狼狈地偏头躲避,只为了试图将手抽出来。 于是一瞬间,沈长宁很突然地开了窍:她好像,知道了陆刑的弱点。 昏黄烛火中,少女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神蓦地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陆景行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却反而等到了别的东西。 随着胸口的创伤处再次泛起疼痛,少女的呼吸也跟着重新贴近。温温热热地洒在皮肤上,像鸟羽拂过,鲜活生动。 然后那句姗姗来迟回答便跟着落入耳中。 “不像吗?可是狗很可爱啊。” 什么? 陆景行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突然有柔软温热凑过来,贴住了他小半边的肩膀和身体,而后那股萦绕在他鼻尖一整天的馥郁香气便随着几乎已经近在耳边的声音一同将他包裹。 “我都很喜欢。” 一瞬间,意识僵住,他动弹不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奇怪 眼见自己那话说完后这人便僵滞不动了,沈长宁的目光流连着从他面上划过,眼底浮现出些许略带几分恶趣味的笑意。 这人真有意思。 明明性格阴晴不定,冷漠到了极点,却又偏偏在风月之事上显出这样的生涩。 为什么会这样,是个人性格使然还是古代人独有的封建? 沈长宁于是难得地起了点好奇心心思。 “那你呢?” 她曲起腿,撑住下巴,故意逗道:“陆刑,你喜欢小狗吗?”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仿佛全然不知这些话题在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中开展有多不合适。 陆景行被问得无言以对。 耳边柴火劈啪作响,空气中都升腾起温暖的热意。 他坐在那一抹因着接连两日的共处一室,他几乎都已经熟悉的暖香中,回想起自从和沈离相遇以来这短短两日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 陆景行突然惊觉他虽看似处于上风,想要的东西都通过手段威胁少女得到了,实则总因对方的几句话便在其面前显露出狼狈的姿态,而且甚至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少女从一开始,便似乎总在言语上对男女之事表现出一种超脱于寻常女子的大胆。 可这种大胆却又并不似那种真正让人反感的挑逗,反而更像显出一种天真的钝感。 就仿佛她确实不觉得以这样的姿态和一个男子说话有什么不对的。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陆景行的心里突兀地生出一些不快。 那感觉起的太快,几乎让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话语便已经脱口而出。 “沈离。” 一个已经太久没人叫过的名字突然从面前人口中吐出。 “你对每个人说话都是这般的语气姿态吗?” “?” 这话实在太过莫名其妙,沈长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想到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她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小心为上,于是挑选了措辞,再谨慎不过地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眼睛的效用暂时缺失,耳朵便几乎成了接收信息的主力。 陆景行看不见少女此刻脸上迟疑的神色,只把单纯的疑问误解成变相的承认,闻言脸色更冷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然后弯了弯嘴角,语气不明地说道:“没什么问题。” 说完便侧头过去,再不搭理沈长宁。 “……” 徒留下再没得到回应的沈长宁一人坐在火堆边,握着药瓶,茫然不解地在心里问009。 “他怎么了?” 009:“抱歉,宿主,我不是红娘系统,不具备分析人物情绪的功能。” ……红娘系统。 沈长宁无语。 当初给你们取名字的人绝对是取名废吧。 夜深,风雨仍旧在肆虐。 久无人住的破庙里,高大蒙尘的佛像挡住了侵袭而入的寒风。 在他脚边的阴影下,一床棉被铺开,盖住了两个分明陌路却因意外而被迫躲在了同一屋檐下的人。 伤口处仍在隐隐作痛,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陆景行又从梦中清醒过来。 靠住热源的肩膀那边被压住,是熟悉的重量,充斥耳边的也是轻到几不可闻的平稳呼吸声。 他没伸手把人推开,只兀自坐在黑暗中清醒着听了一会,然后才又重新放松身体。 睡意将理智淹没前,陆景行心中再一次浮现自己对女孩的评价。 轻浮。 晨昏倒转,日月轮转,屋外的天再次亮起来的是时候雨仍旧没停。 沈长宁站在门口盯着那依旧阴沉无比的天和丝毫不见小的雨看了一会,终于在心底生出不妙的预感。 “009,这雨不会一直这么下下去吧?” 009:“抱歉,宿主,我没有预报天气的功能。” 沈长宁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听它这样说也不觉得非常失望,只轻轻叹一口气,怅然评价道:“……你还是不够全面。” 009膝盖中箭,无言以对。 这雨一直下,沈长宁便一直无法下山,只能待在这破庙里。 她如今所有的资源全部来自百宝箱,若是这雨很快便停了还好,若是迟迟不停…… 想到这里,沈长宁突然开口问道:“009,我的百宝箱开启次数还剩多少?” 009很快给出了回答:“经统计,宿主已开启百宝箱48次,兑换产品共48件,还剩52次开启机会。” ? “等等,你是说我这才短短两日,便已经用了快50次了?” 听到009报出的那个数字,沈长宁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宿主,需要我给您列出明细吗?” 或许是她语气中怀疑的情绪太明显了,009于是主动提出了要报明细。 沈长宁独自在风中凌乱了一会,然后才艰难地接受了自己居然真的仅仅两天便用了近50次兑换机会的事情。 真是……怪不得都说不能坐吃山空。 沈长宁忧愁地重新走回庙里,高大威严的佛像垂目注视着她。 陆景行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脚步声。 他听着少女拖沓的脚步声,敏锐地从中察觉到沮丧。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片刻后身边多了一份热源,陆景行动了动,沉默片刻后还是开了腔。 “怎么了?” 耳边响起疑问的声音。 沈长宁转头看去。 只见男人此刻的眼睛上仍旧蒙着纱布,盖住眉眼,遮去大半鼻梁,只露出小半张脸,虽然无从窥见全貌,但仍然还是能够看出其原本样貌定然是与普通这样的词不搭边的。 沈长宁看着这张脸,暗自恼怒地磨了磨牙。 都怪这张脸一时迷惑了她,否则自己哪里会落得个马上就要连饭都吃不上了的窘境。 怨气在心中鼓胀,沈长宁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被佛像旁边那一块不同寻常的墙壁给吸引了。 这寺庙建在这山中,修葺自然也不似她在京城见过的那样精致,既不粉饰,也不装点,那些堆砌摞成了寺庙主体的块状相同的土砖就这样裸露在外,在岁月流逝中被风干成浅淡的黄土颜色。 可是这一小片墙壁却赤裸裸地显出与周围土砖截然不同的颜色。 像新砌上去没多久的。 沈长宁盯着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奇怪,便也顾不上别的,开口主动和这庙内除了她自己以外唯一仅剩的第二个人分享起自己的发现。 “好奇怪啊,陆刑。” 沈长宁眉头紧皱,目光落在那片迥然不同的墙壁上。 “我发现这庙内有一片墙壁的颜色与周围其他墙壁的颜色全然不同。” 陆景行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沈长宁眼底浮现困惑的神色。 她站起来,绕过地上的人,走到了那片墙壁边。 “这里有一整块墙壁,土砖的颜色看上去很新,不像是之前就有的,更像是后来砌上去的。” 听沈长宁这么说,陆景行也明白过来了。 “在哪里?” 他一边说一边扶住墙壁,缓缓站起来。 虽然沈长宁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如今不过刚过去几日,他的伤口处便已经好了大半,但那终究是外用药,流失的气血一时补不回来,他仍旧无比虚弱。 因此沈长宁一转身便看见男人扶着墙壁刚刚站起来,整个人便立刻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着倒去。 “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在耳边响起,陆景行感受到有人一下拽住了他的手臂。 趔趄被硬生生扯住,随之而来的反弹让两个人都措手不及。 眼见站起来后比自己高大许多倍的男人向自己倒来,沈长宁避无可避,只能被压着重重撞上身后的墙壁。 肩膀传来一阵钝痛,头顶也跟着响起吃痛的闷哼。 沈长宁吃痛地嘶声,被陆景行压住身体,动弹不得地困在了墙壁与另一具坚硬得犹如铁铸的身体之间。 “好痛!” 还没能从因为肌肉被拉扯而从伤口处泛起的剧痛中回神,耳边便突兀地响起少女透着抱怨的轻柔低哼。 身体贴得极近,温热呼吸便顺理成章地落到颈上,透出浅浅的暖意,就仿佛是在提醒他此刻和他紧贴着的是什么。 喉结无措地滚动数下,陆景行瞬间手脚僵硬,不敢再动。 “陆刑。” 沈长宁不明白他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再被这人压一会就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胸腔被挤压,少女的声音也跟着发起抖来。 “你能站稳了吗?我好难受。” 抱怨的声音很轻,像小猫的哼叫。 不像生气的责怪,更仿佛撒娇。 陆景行听着,突然便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将手臂从沈长宁手中抽出来,不顾那仿佛隐隐有撕裂之感的伤口,强行抬手撑住了身边的墙壁。 男人覆在身上的身体移开,沈长宁才终于得以喘息。 “痛死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你伤得这么重,要站起来不会叫我吗?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现在已经摔了。” 沈长宁抱怨了一连串,等到说完才意识到这人并不是什么能被她随意教训的性格。 于是她连忙住了口谨慎地向一边站着的人投去目光,本以为会被教训,却发现这一次男人难得地没有生气,而只是兀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长宁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毕竟现在更奇怪的是眼前的这堵墙。 她转头,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土砖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新墙 沈长宁的手掌按上去,轻轻在砖块上压了几下。 那砖块虽然看上去颜色不同,可砖块硬度却和旁边的砖块一模一样,摸上去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难道自己想多了? 沈长宁轻轻皱了皱眉。 她正要撤回手,却听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沈长宁猛地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突然发声的人。 她没想到陆刑会主动询问。 “在这。” 回过神后,沈长宁连忙应声。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握住男人搭在墙壁上的手腕,说道:“我引你过去。” 手底下男人的力气似乎僵持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任由沈长宁带着移到那片奇怪的墙壁上。 陆景行僵硬着任由沈长宁将自己的手移上去,然后才松开。 “你左手边这些便是颜色更深的砖块,而右手边的,便是和其他砖块一样颜色的。” 沈长宁耐心地给他解释了情况,而后说道:“你感受一下,我刚刚也摸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陆景行认真听着,强行让自己忽略手腕处那仿佛还没有褪去的温热柔软的触感,感受起指腹下的粗糙冰凉。 指腹按压,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可或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更明显了,陆景行缓缓摩挲,片刻后轻轻皱了皱眉。 确实是不一样。 这两块地方虽然摸上去硬度相同,可只要触碰别的地方便会发现它们的温度全然不同。 一个是风干之后自然的那种冰凉,手掌在上面停留久了可以感受到冰凉被驱散,而逐渐从手底下泛起温热。 而另一边尽管同样冰凉,可这种冰凉却更偏向于阴冷。掌心贴着的墙壁湿沉沉地泛着冷,那凉意不仅无法被驱散,反而仿佛要钻透皮肤,侵入骨血。 “这两处的温度不同。” 沈长宁看着男人手心手背都贴了贴墙壁,而后又从上面碾下些许粉末。 “湿度也不同。” 沈长宁顺着他的话将目光移到他指尖,看见上面两种截然不同状态的土屑。 “你手边有东西吗?” 她正看得出神,却听陆景行问道。 “嗯?” 沈长宁抬头,茫然不解地看向他。 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惊诧不已地说道:“你要把这地方撬开?” 陆景行点点头。 “若你没有撒谎,这寺庙应该已经破败许久,可这墙我刚才摸了,又确实是新砌的。既然有人大费周章用此手段遮掩,便意味着这背后定然藏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沈长宁却已然明白过来了。 荒山破庙,砌墙遮掩,这样的手段,用心,想挡的无非两样东西。 财,或是命。 寒意一瞬间从脚底生出,逐渐浸满了全身。 沈长宁突然便想到她还是沈离的时候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个新闻。 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因丈夫出轨而感情出了嫌隙,妻子提出要离婚,却遭到了丈夫的强烈反对。 两人争执间,丈夫失手杀人,而后为了掩盖犯罪现场,他以极其恶劣的手段在书房将妻子的肢体分解,而后又买来材料将那间书房彻底砌死。 妻子是远嫁,家人并不在身边,他向妻子的朋友谎称其远嫁,瞒了将近两个月都没有人察觉异常。直到许久未收到母亲任何消息的女儿起了疑,报警后,这事情才彻底水落石出。 然后这案子一经爆出,立刻引发了剧烈的社会舆论,凶手最后未得到家属谅解,直接被判处死刑。 而这件事也成了那几年里公认的社会影响最为恶劣的刑事案件。 沈长宁的师傅正是代理律师之一,她当时跟着整理了大量的卷宗文件,看过许多的资料,因此也对这个即便过去了许多年,再回想起来仍旧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案子印象深刻。 “你,你确定要撬吗?” 沈长宁嗓子发紧,喉咙干涩。 陆景行此时正擦拭指尖的泥土,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他其实说完便后悔了。 他主掌大理寺,见过的凶煞案件数不胜数,从他手底下走过的穷凶极恶之徒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无论多么令人闻风丧胆的事情在陆景行眼里都已经平淡得如同家常便饭。 所以他忘了此刻在他身边的不是一向跟着他的陈升,金钊等人,而是沈离。 少女声音干涩,虽极力掩饰,但那点夹杂在平静中的颤意却仍旧非常明显。 她害怕。 陆景行抿了抿唇。 “你害怕吗?” 沈长宁没等来回答,反而等来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反问。 她盯着男人纱布外露出的小半张脸看,试图判断出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自己的意愿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但眼睛被纱布遮挡,神色也跟着被蒙住,她仅凭着露出的小半张脸,实在无从分辨男人的情绪。 便一时间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没想到下一刻,面前的人却反而先开口说话。 陆景行点点头,了然了沈长宁的回答。 “好,那就不撬了。” 明明她什么都还没说! 沈长宁看着已经转身的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思考更多,她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把扯住了陆景行的手臂。 “等等!” 手臂再次落入手中,温热透过皮肤侵袭上来,陆景行顿住动作,听见少女问他。 “为什么突然又不撬了?” 他沉默了一会,就在沈长宁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却突然看见男人轻轻偏了偏头。 然后那句冷冰冰的话便轻轻落入耳中。 “你这么久没说话,不是害怕吗?” 沈长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先是一怔,然后便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 陆景行顺利将手臂抽了出来。 他抬步往前走,仿佛浑然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瘦削背影落在沈长宁眼中,是和他这个人的性格如出一辙的冰冷。 但又想到对方刚刚说的话,沈长宁眨眨眼,心下莫名一动。 “我不害怕。” 她突然开口,叫住了背对着自己的人。 陆景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脑袋。 沈长宁看着他脸上的纱布,顿了顿,然后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不害怕,陆刑,你把它撬开吧。” 陆景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但对于少女态度的改变,他似乎也并不多么意外,只是偏了偏头,应道:“好。” 片刻后,沈长宁握着那把刚用百宝箱兑出来的铲子,转头问陆景行:“我就这样直接挖吗?” 陆景行点头。 “既然这砖块是新砌上去的,那衔接处必然是其最薄弱的地方,你沿着两处的缝隙,一点点撬。” 沈长宁依言照做,很快发现男人说的没错,新的土砖和旧的土砖之间因为湿润程度不相同而导致粘合度大打折扣,她很轻易地就把铲子锋利的边缘插了进去。 沈长宁一喜,更加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她这边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撬墙,陆景行便耐心地等在一边,耳边什么声响都没了,只能听见铲子撬挖土砖的动静,窸窸窣窣,像兔子在刨土。 似乎是被自己这个无聊的联想给逗笑了。 陆景行侧头,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沈长宁的注意力全在面前这堵墙上。 随着边缘被撬开,砖块便也很快被锋利的铲子挖开大半,泥土掉落一地,很快便便将砖块撬穿了。 沈长宁转动手腕,砖块其余部分完全掉落,土块滚进了另一边。 空的! 沈长宁盯着那块空洞,手臂发僵,手中握着的铲子无论如何也再挥不下去了。 “陆刑。” 她仰头,干巴巴地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脑袋里一边想着自己刚才以男人身上有伤为理由揽过了这撬墙的活时表现出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一边想着那个当年她整理卷宗时看到的那些恐怖至极的现场照片。 “我撬开了一块砖,砖那边是空的。” 而且另一边没有光亮,也听不见风雨声,显然并不是屋外。 沈长宁舔了舔干涩的唇,莫名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女明明没把话说完,但陆景行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铲子给我。” 他蹲下身,肩膀和沈长宁的挨住。 沈长宁愣了一下,本能地想问他的伤势,但沉默片刻后还是乖乖把铲子递给了他。 陆景行接过铲子,抬手摸了摸墙壁确认好位置,然后手臂便开始发力。铲子撬动,土块立马大块大块地往下掉,空洞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大。 沈长宁在旁边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道:“不然还是我来吧,这样你的伤会裂开的。” 陆景行没说话,只抛出了一个让沈长宁意想不到的问题。 “既然害怕,为什么又要改口。” 沈长宁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她垂眸,盯着地面看了一会,眼前突然浮现出当年庭审现场,面对那些呈现出来的证据,受害者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 那可能是沈长宁这辈子听过最凄厉的哭声,在场所有人,法官,警察,律师,无一不为之动容。 “因为我更害怕这里面真的藏了尸体。” 沈长宁盯着那一小片黑色空洞出神。 “这个寺庙已经破败,如果有人真的被杀害然后藏尸在这里,那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所以对于他来说,碰巧到了这里的我们也许是唯一可能让他的冤屈重见天日的机会。” 随着砖块掉落,陆景行听见她说。 “所以我做不到假装看不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破墙 沈长宁说完那话后陆景行许久没说话,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铲子的手柄,男人最终只是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淡声道。 “知道了。” 随着砖块越掉越多,洞口也越来越大。 沈长宁看见男人抬手摸了摸,随后停住动作,侧头朝向自己。 “起来,站到我后面去。” 沈长宁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陆景行将铲子放到一边,而后摸着墙壁起来。 沈长宁瞥见男人腿旁的空洞后面露出的一小块地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躲好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陆景行在沈长宁的注视下猛地抬腿,重重踹上面前这已经被他拆开极大一个空洞的墙壁。 沈长宁条件反射地转开了脑袋。 在一阵轰然巨响中,被硬生生凿出一个大洞的墙壁上,那些颜色极深的土砖应声而落,砸碎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沈长宁抬手捂住了口鼻。 陆景行踹完后收腿,胸膛处猛地泛起一阵锐痛。 他闷哼一声,心下怀疑伤口很大可能被牵扯裂开了。正要探手去衣襟内查看,身边的人却比他先出声。 “陆刑。” 沈长宁躲过了那一阵尘土喧嚣后猛地反应过来陆景行身上还有伤。 顾不得其他,她连忙伸手扶住了身边的人。 “你没事吧?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便极其自然地伸手扯开了男人的衣襟。 陆景行被她的动作惊得怔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后根本来不及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衣襟便已经被扯开,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猛地一颤,耳根瞬间红了。 “结痂了,还好没绷开。” 目光落在那狰狞伤口上,沈长宁认真打量着,全然没注意到手底下男人的身体已经多么僵硬。 目光自上而下逡巡数遍,确定伤口没有裂开后沈长宁才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衣襟给人拢上。 一抬头,却见男人撇开脑袋,紧抿着唇瓣。 沈长宁一愣:“你怎么了?陆刑。” 随着少女的声音响起,那双纱布蒙住的眼睛条件反射地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陆景行缓缓转头,朝向沈长宁在的方向。 “沈离,我知晓你是好意,可是。” 他说到这里便突兀地中断了,沈长宁茫然地仰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下文。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片刻后,陆景行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低沉,难以启齿地从喉咙挤出。 “可是你我之间,毕竟男女有别。” “……” 沈长宁足足愣了数个呼吸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人在说什么。 她看着面前的人,那些被她不自觉忽略的东西重新变得鲜明。泛红的耳根,抿紧的薄唇,僵硬的身体,沈长宁眨眨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安静片刻后她突然忍不住笑了。 “陆刑,你现在是在害羞吗?” “……” 陆景行僵滞着无言以对,那种无力招架的感觉又缓缓袭来。喉结滚动数下,他最终只能无力地吐出一句:“我真的,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女子。” 沈长宁发现自己自从发现男人似乎全然不通风月之事后便无法克制自己骨子里那点喜欢逗弄人的劣根性了。 对方越是躲避,她便越是觉得有趣。 于是沈长宁故意伸手将那已经被拢好的已经整理得更加规整。 她一边感受着衣服下变得更加僵硬的男人的身体一边装傻道:“我这般?我是哪般的女子?而且陆刑,我不明白,我查看你的伤势,这与男女有别有何关系?” 她语气中的疑问再真挚不过,仿佛真的全然听不懂陆景行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事实上但凡陆景行如今不是眼睛受了伤,无法视物,他便可以再清楚不过地看见少女眼中那与她话语中的疑惑全然不符的笑意。 “……” 她问得直白,陆景行自然难以启齿,哑言良久后只好叹口气,别过脑袋去。 “算了。” 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左右这地方不过只他们二人,来日出了这寺庙,两人便是陌路殊途,再不会有半分瓜葛,谁也不会知道这段过往,自然也不会影响她的名节之类的。 无奈叹气后陆景行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他坐立难安的话,立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那墙壁应该已经被完全撬开了,你躲在我身后,看一下墙壁那边是否藏了东西。” 听他说起正事,沈长宁也跟着严肃了神色。 “好。” 她挪到陆景行身后,抬眼,透过男人的肩膀,向那个已经可以容纳一人穿过的空缺处投去目光。 视线穿过地上零碎的砖块,钻进嵌在了墙壁中的空洞,然后蓦地停顿。 只见墙壁另一边,映入眼帘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枯骨,而是桌椅床榻,青砖土墙。这墙壁后既不是杀人现场,也不是埋宝之地,而仅仅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 沈长宁不敢置信地探头,目光沿着那墙壁逡巡了几个来回,再落到另一堵墙壁上嵌着的那张木门后。 如此往返数次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她们好像撬了曾住在这庙里的和尚的禅房的墙壁。 因为见到的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景象,沈长宁实打实地愣了许久。 久到陆景行都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如何?” 男人偏头,似乎是因为想到就什么,语气也跟着变得严肃。 “你见到什么了?” 你信吗?我什么都没见到。 沈长宁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他。“什么都没有,这后面似乎是这庙宇破败以前和尚居住的禅房。” “……禅房?” 陆景行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愣,随后想起什么一般,便问沈长宁:“你不是在这住了好一阵子了?若是禅房,为何你从未发现。” “……” 沈长宁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心想我当然不知道,因为那不过是我扯的谎而已。 但她也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说实话,便随口道:“当然因为这入口被砖块封住了,我如何会知道。哎呀,是禅房不是更好吗?我看这屋子里还有床榻呢,这下好了,终于不用再睡地上了。” 说完便扯住仍面露疑色的人,往墙后钻去。 两个人躬身穿过了墙壁,从寺庙进到了与其一墙之隔的禅房。 沈长宁站在屋子里,环顾四周看了会,然后目光落到了桌边墙壁上嵌着的那个窗户上。 “你等我一下。” 她对陆景行吩咐了一句,而后走过去伸手将其推开。 霎时间,屋子里被风雨声填满了。 沈长宁探头向外望去,瞥见小径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 低矮屋顶上竖着一节烟囱,是厨房! “陆刑。” 沈长宁的眼睛瞬间一亮。 她回头,看向已经摸索着走到了床榻边的人。 “那边还有一间屋子,应该是僧人的厨屋!” 陆景行闻言轻轻偏了偏头,察觉到她的意图后问道:“你要过去看?” 沈长宁应了一声。 “我这里没有专门的烧水的东西,吃的东西还好说,可是人喝生水久了是会生病的,而且你本来就还病着,我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锅具之类的可以烧水。” 陆景行点点头,没提出异议,反而问道:“要我同你一块过去吗?” 沈长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他问得一愣,正要回答,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蓦地止住话头。 沈长宁转头,目光在屋外细密的雨上停留了一会。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外面雨太大了,你身上还有伤,眼睛也不方便,我去就好了,你在这等我。” 在片刻的安静后,陆景行听见少女这么说。 他抿了抿唇,心下莫名泛起一点波澜。 有什么话似乎就在嘴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只吐出了一个字。 “好。” 片刻后,沈长宁费劲扯开门闩,推开了这间禅房的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这屋子没有屋檐,雨点很快直接落在了身上,沈长宁顾不得别的,手掌遮住脑袋,拎着裙摆冲不远外的屋子抬步跑去。 陆景行从她出门后便从床榻边站起了身。 他根据声响摸索着走到窗户边,站立片刻后,听见暴雨中响起少女踩过雨水,发出的哒哒的脚步声。 沈长宁顶着暴雨跑到了屋子前。 她拂去额前的雨水,抬手开门,却发现这门竟然没有落锁。 奇怪地皱了下眉,她没多想,伸手便将门推开了。 门缝敞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最先涌入鼻腔,接着,随着门缝越敞越大,视线自然地落进去,那阴影便自上而下垂落,将沈长宁整个人完完全全地盖住,然后一点点地,填充她的整个视线。 瞳孔在一瞬间缩聚成一个小点,沈长宁站在门口,整个人几乎僵成一尊雕塑。 她还维持着半仰着脑袋的动作,脚抬到一半,还没踩实,便已经先软了下去。 目光恐惧到了极点,想要挪开,却又仿佛被钉住了一般一瞬不转地落在前方,沈长宁整个人僵立不动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她的耳边全被胸膛里心脏狂跳的声音和牙齿不受控制地发抖的声音充斥。 片刻后,暴雨声中响起一阵连绵的,凌乱匆忙,狼狈得仿佛逃命一般的脚步声。 陆景行听见了,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脸色蓦地一变,转身便往门口走,但携风雨而来的沈长宁却比他更快一步。 短短几瞬后,便有人穿过屋外淋漓的暴雨,带着满身的冰凉水汽和风雨的寒意慌不择路地一头撞进了陆景行怀里。 陆景行僵在原地,任由瑟瑟发抖的少女紧紧抱住了自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30 第26章 恐惧给小孩收惊的 看清楚那阴影轮廓的瞬间,沈长宁的理智立刻被一股超出她承受范围数倍的恐惧彻底淹没了,本能的惊叫被阻塞在喉间,空白一片的头脑中一时间除了惊惧以外便再不剩任何东西。 她仓皇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向她潜意识里觉得安全的地方。 直到撞进陆景行怀里,沈长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陆景行胸口被撞得一阵闷痛,脸上的血色几乎是在霎那间便褪得干干净净。 可他根本顾不上去查看伤口是否因撞击而开裂,陆景行很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像陷入了莫大的恐惧当中。 想着少女去之前和现在的截然不同的反应,他的心下猛地一沉,知道她定然是在那屋子里看见什么东西了。 于是陆景行没说话,只是忍着痛抬起手,手臂用力,将抖个不停的人紧紧锢在怀里。 男人的手臂紧贴住身体,温热感从相贴处逐渐泛起,浸透了被雨打湿的衣裙,温暖了底下冰凉的身体。 沈长宁在陆景行怀里呆了许久,久到屋外的雨声都变小了,才终于止住颤抖,缓缓回过神来。 理智全部回笼的瞬间,她猛地仰头,视线定在男人脸上。 “陆刑。” 胸膛里心脏在猛跳,脱口而出的声音中惊恐仍未消退,或许连少女自己都无从控制的颤意伴随着话语一起,就那么直直地撞进陆景行耳中。 “有人,厨房有人。” 话说到这里,推开门后见到的景象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僵直的身体,面庞苍白发胀,眼睛和舌头都因为剧烈的窒息而狰狞地落在外面,狰狞恐怖,真实得让人根本喘不过气。 沈长宁苍白着脸色,再次狠狠抖了一下,然后她抬手,紧紧攥住陆景行的衣带,似乎只有借着这点外物的力量,才终于有勇气把话说完。 “有人在那间屋子里上吊了。” 果然。 闻言陆景行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心中生出一阵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看不见少女此刻的脸色,但他见过被勒死的人。 窒息而亡的人往往模样恐怖,少女迎面撞上,而且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抖个不停,想来脸色应该也不会太好看。 “别怕。” 随着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沈长宁冷冰冰的额上蓦地一热。 她难得怔怔地仰头,看见男人抬起手,指腹摸索着落在她眉心。而后一下,两下,三下,在她的眉心轻轻刮弄着。 动作严肃认真,透露出与其截然不同的轻柔。 “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没动,任由男人弄完了,收回手去才问道。 陆景行言简意赅:“给小孩收惊的。” “幼时我有一次出门,不慎撞见有人被发狂的马蹄踩踏至死,家中的奶娘便是这样做的。” 沈长宁仰头看着他,眉心被男人指腹轻轻揉弄过的地方仍泛着热意。 作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现代人,沈长宁明明应该对这样毫无科学根据的封建迷信行为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以维护她的唯物主义。 可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触过的地方传来,笼罩住身体的凉意也仿佛真的被碾碎,她觉得周身都重新热了起来,就连最开始的恐惧感都消失了大半。 片刻后,沈长宁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她也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收回手臂,退出了陆景行的怀抱。 贴住身体的热意消失,风雨的冰冷便一齐上前,重新将位置都占据。 沈长宁和陆景行都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一下。 片刻后,随着门窗被关闭关,屋子里总算不再冷了。 沈长宁握住仍旧泛着冰凉的手掌,在床边摆着的桌子旁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陆刑。” 她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景行,似乎是努力想让自己忘却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吊死的。死了没有非常久但也应该有一阵子了,因为我开门以后闻到屋子里已经有了味道,我本来以为那味道是屋子许久未起火的陈旧霉味,可直到看到人才知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霉味,而是尸体逐渐开始腐朽的味道。 说到这里,沈长宁白着脸,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还没腐朽…… 指尖轻轻叩在面前落了一层灰的木质桌面上,陆景行陷入了沉思。 刚刚那堵被他们撬开的墙便应该就是这个死者砌上的,这墙有什么问题吗?他为什么要把它砌上,又为什么砌上后将自己吊死在了禅院的厨房?他是别人逼迫的,还是自己上吊的? 无数疑问纷沓而至,并且唯一能为他解答答案的人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一时间,问题之棘手,竟让陆景行这个破过无数奇案的大理寺卿都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沈长宁见他突然沉默,心下更是猛地一跳,一股不妙的预感逐渐从心底泛起。 “怎么了?” 她蓦地坐直身体,眼睛一瞬不转地看着陆景行,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陆景行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问了沈长宁一个问题。 “那人可是悬在梁上?” 沈长宁一愣,而后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几分。 “是,粗长的的麻绳,捆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正因为是悬在梁上,所以她一开门,阴影便毫无预兆地自上而下笼罩住了他。 是悬在梁上的。 沉吟片刻后,陆景行又问道:“那他脚下可有踩什么凳子?” “有。” 一张矮凳被踢翻,倒落在地上。 沈长宁被细节拽着再次被迫回忆起那恐怖至极的场面,搁在桌面上的手臂忍不住又开始发起抖来。 陆景行正思考着,突然听见动静,便偏了偏头,最终还是将他原本打算要说的最后一个问题重新咽了回去。 “你不害怕吗?陆刑。” 沈长宁很清楚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恐惧的情绪中,于是她强迫自己开口,转移注意力。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轻轻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在内心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官拜大理寺卿,全天下最难处理的案子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遍,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他都见过其最惨烈的死状,有的甚至还是他自己动的手。 “见得多了,便不知道怕了。” 最后,他这 样安慰沈长宁。 闻言,沈长宁愣了许久。 许久以后,她回神,看着陆景行,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叫见得多了,你见过很多死人吗?” 少女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景行察觉到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心里突然生出点破天荒的恶趣味。 “是啊。” 男人正襟危坐,小半边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上去异常阴森。 “有被箭矢射成靶子的,有被剁成肉泥的,有绑了手脚丢进湖里活活溺死的。” 他的语气认真严肃到了极点,听起来实在不像开玩笑,沈长宁僵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只是在我看来,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一种死状才是最可怕的。” 沈长宁心下重重一跳,仿佛猜到什么,却不敢细想,只僵硬地转动眼睛,讷讷接道:“是,是嘛,是哪种呢?” 陆景行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当然是那种吃了毒药七窍流血的,青白着脸色,血迹从口眼鼻各处流出来,干涸在面上,是众人口中的厉鬼相呢。” “……” 沈长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动把自己的脸替换上去。 她被这个描写过于生动形象,更疑似不久以后她自己的下场的形容噎得不知如何应声。 明明自己就是个违背唯物主义的存在,却意外害怕鬼怪的009更是缩在她脑袋里,同样瑟瑟发抖个不停。 “陆刑,你真吓人。” 漫长的一阵安静后,沈长宁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但令人意外的是陆景行并不在意这个他早已听过无数次的评价,反而问道:“现在还害怕吗?” “什么?” 沈长宁愣了一下。 她看着男人弯了弯唇,一改方才说那些话时的阴沉冷漠,那张被纱布盖住大半的冰冷面孔上嘴角边漾起些许柔和的弧度。 “我坐在这里,有无数种办法让你恐惧,让你痛苦,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 沈长宁看着他抬手,指向窗外。 “不过是一具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了。既说不了话,也没办法给你喂毒药,只能在你见到他的时候用其恐怖的死相让你感到惊吓。” 陆景行收回手,面庞正对着沈长宁,仿佛纱布下那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但你会发现,这种可怕比起许多活人的手段,人心来说,其实已经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了。” 沈长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看见男人嘴角的笑意消失,脸色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那间给沈长宁一整天的心情都蒙上一层荫翳的厨房从这番话后再没被提起,直到晚上将要入睡时才重新找回存在感。 蜡烛被安置在桌上,昏黄烛光中,沈长宁抱着被子站在这屋子里唯一的一间床榻旁边,看向身边的人。 “陆刑,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我们该怎么睡啊?” 第27章 害怕没有?你不是逃婚躲到这里的吗?…… 他们二人这几日一直是同盖一床被子,只是因为是在庙内,两人都是靠墙而睡,倒也不觉得尴尬,如今真有床榻了,倒反而让陆景行后知后觉这有多有悖礼制了。 荒山野庙,孤男寡女,同床共枕。 是写进话本都会被列为禁书的荒谬程度。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睡吧,那边有桌凳,我在那边睡。” 说完便转身摸索着往一旁走去。 沈长宁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人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其实只是想说这床只有一张,他们是睡在一头还是各睡一头。 但看着男人的背影,沈长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解释给咽了下去。 床上铺着干燥的稻草,鼻尖也萦绕着稻草干爽的味道,沈长宁盯着被烛光晕染成暖色的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终于闭上眼睛,片刻后却又猛地睁开。 这床。 她看着墙壁上晃动的黑影,胸膛里一颗心脏在瞬间跳得飞快。 这床说不定是那个在厨房吊死的人睡过的。 这个念头一起,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阴森起来。 白日里推开那张门后见到的恐怖景象又再一次在眼前变得鲜明,屋外的风雨仿佛也跟着变得寂静起来,眼前的墙壁上倒映出悬吊着面目狰狞的尸体,耳边也似乎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风吹开房门,尸体晃荡,粗麻绳碾过房梁的声音。 沈长宁霎时间起了一身的冷汗,终于再睡不下去。 她坐起来,缓缓转头看向桌边靠着椅背的人。 “陆刑。” 少女的声音无端地在耳边响起,半梦半醒间,陆景行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在一瞬间如潮水一般褪去。 “怎么了?” 他循着声音转头,面庞和烛光一起充斥沈长宁的视线。 “你,” 良知和道德在心底搏斗半晌,最终还是没能击败恐惧,沈长宁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终究还是视死如归地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你能到这里睡吗?” 话落,沈长宁也有些尴尬,这话说的,怎么还邀请上了。 但没办法,她低垂着脑袋,肩膀也垮了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我还是有点害怕。” 没人回应,空气中安静了许久。 沈长宁感受着这阵沉默,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 她想着陆景行总说的男女有别,心里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有今天,就不故意逗他了。 就在沈长宁已经不抱希望,决定忍一忍,大不了今夜不睡就好了的时候,耳边终于有了动静。 “好。”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陆景行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沈长宁怔怔地盯着人看,直到男人已经顺着墙壁摸索着走到了床前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答应了?” 陆景行没说话,只轻轻蜷了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是因为少女说那句话时的声音让他想起白天那个透着寒意的湿淋淋的拥抱。 他隔着衣物,手心触碰到因恐惧和寒冷而颤抖不已的身体,仿佛暴雨天被淋得毛羽湿透,慌不择路,最后一头撞到自己手中的小鸟。 沈长宁没等来回答也不生气,毕竟这人愿意为了她暂且放下那点封建古板她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连忙掀开被子,挪到了床榻里面。 片刻后,身边的稻草微微下陷,另一股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热意侵入了冰冷的空间。 身边多了个会呼吸的活人,沈长宁顿时觉得安心许多,甚至连那股让她手脚发凉的寒意都悄无声息地褪去许多。 她侧过身子,曲肘枕住脑袋,眼睛晃晃悠悠地落在身边睡姿规矩的人脸上。 “陆刑。” 片刻后,陆景行闭着眼睛,听见少女地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和你说个秘密,那就是虽然你的脾气性格都很古怪,但其实脸长得挺好的。” 沈长宁枕着脑袋,很认真地评价道:“真的,虽然你的眼睛现在受伤了被纱布蒙着,但是我救你的时候见过你的脸,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帅。” 搁现代都能出道了。 说完又凑近了点,八卦兮兮地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啊?” “……” 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敢来评价他的长相。 陆景行闭着眼睛装睡,没搭理她,只觉得耳朵隐隐有些发烫。 “哎,对了,我都没问你,你多大了。十八?十九?二十?你睡了吗?陆刑,还是说……你不会都有未婚妻什么的了吧?!” 沈长宁本来只是闲着无聊随口找了个年龄的话题,结果说 着最后心里突然警觉起来。 虽然这人平日里的行为举止都给她一种不通男女之事的感觉,但这毕竟不是她那个时代。古人十多岁结婚似乎都非常常见,说不定这人也早就有了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什么的,那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罪过大了!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心下顿时猛地一凉,立刻便撑住床榻要爬起来。 可还没等掀开被子,耳边便传来简洁利落的两个字。 “没有。” 男人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径直回答了第二个。 “哦。” 沈长宁扎眨眨眼睛,心下松了口气,又重新趴了回去。 “那就好,我也没有未婚夫。” “……” 本意是安慰的话语在说出口后沈长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 听上去不像是安慰,更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正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便见男人突然转过了脑袋。 “没有?你不是逃婚躲到这里的吗?” 烛光被背影遮挡,面前人的面颊上不见光亮,覆满了阴影。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记起了自己当时为了遮掩百宝箱的存在而随口撒的那个谎。 “……” 果然,一个谎言之后总是伴随着无数谎言的诞生。 “这,这我不是逃了嘛,都逃了当然不算了。” 沈长宁努力咽下心虚,强装出理直气壮的感觉。 男人没说话,只面颊朝向她所在的方向停留了一会,片刻后才慢悠悠地转回去,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沈长宁心虚不已,赶紧规规矩矩地躺好,再不敢瞎八卦。可她刚刚闭上眼睛,便又听旁边的人问道:“为何要逃,你家里人逼你的?” 得,现在换她被八卦了。 而且还是个假的。 沈长宁睁开眼,无语地笑了一下。 “嗯……是吧。” 她看着天花板,开始绞尽脑汁以她还是沈离的时候谈过的那几段失败的恋情为模板编造谎言。 江湖救急,对不起了,前男友们。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后,沈长宁一边努力将声音压低,一边面带微笑地说道:“我有一次偷偷去找他的时候,正撞见他在和别的姑娘幽会。” 亲嘴亲得那叫一个面目狰狞,投入万分。 成功让沈长宁至此以后再无法直视他。 陆景行愣了一下,转头朝向她。 沈长宁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的目光仍旧落在天花板上,整个人仿佛也跟着话语一起回到了那时候。 这段话倒不是假的,那个劈腿哥是沈离的初恋。 当时的她还没有经历社会的毒打,还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学生。沈长宁是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而劈腿哥因为外貌出众而被选为宣传部部长,两个人因为同样在学生会而产生了交集,后面日久生情,恋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结果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两个人连嘴都没亲上呢,就被沈长宁撞见出轨,最终以劈腿哥退出学生会,两人彻底分手为结局。 “后来我给他写书信让他取消婚约,他却竟然背着我闹到了我家里,在我爹娘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是鬼迷心窍。” 这是沈长宁的第二任男友,催婚哥,也是那个让她后怕到了极点,整整三年都没有再找男朋友的始作俑者。 催婚哥是沈长宁某个遗产继承案件的客户,不仅宽肩窄腰大长腿,而且家产多得离谱,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沈离一开始和他恋爱的时候确实挺开心的,男人温柔多金,体贴过人,可后面随着相处逐渐加深,她却逐渐发现男人总对她有些强到恐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那欲望甚至都已经伤害到了她身边的朋友。 她觉得无比恐惧,不得不紧急叫停这场恋爱,结果这人竟然背地里调查她,然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上门找上了她父母请求和她结婚,最终使得沈长宁不得不报警处理,两个人最后闹得非常难看。 “我知道以后非常生气,和他大吵一架,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沈长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任前男友。 这一任前男友其实是她谈过的三个男人中最正常的一个,而且两人最后分手甚至是前男友提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导致沈离最终成了不婚主义的罪魁祸首。 “他说因为他在我身上感受不到我爱他,所以他只能在其他人那里寻找爱意。但是他又爱我,所以他不能放弃我。” 唯一谈过的三段恋情被沈长宁抽离出各自的失败点,揉杂成一个故事,其狗血程度让哪怕是陆景行这样好奇心并不重的人都忍不住听得非常认真。 漫长的一阵沉默后,蜡烛熄灭后瞬间暗了下来的屋子里传来声响。 “沈离。” “嗯?” “你要是被我发现你是在骗我你就死定了。” “……” 第28章 噩梦陆景行甚至不敢问她梦到了什么…… 不同于蜗居在破庙的时候,完好而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寒意的入侵以及屋外吵嚷的风雨声。 屋子里,原本安睡在床里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裹着被子滚到了床中央。身体微微蜷曲地侧着,整张脸都紧贴住靠着床外沿睡的人的手臂,闭着眼睛,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或许是陆景行给人收惊的技术不过关,白日里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的沈长宁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噩梦的侵袭。 梦里仍旧是风雨飘摇,破败到连大门都不知所踪的寺庙伫立在幽林密布的荒山,敞开大门引着她前往。 她沿着门进去,在庄严肃穆到甚至显出几分阴森的佛像注视下穿过被凿出一个大洞的墙壁,进到了隔壁的禅房。 在梦里,她仍旧走到窗边,仍旧伸手推开了窗,屋外仍旧是白日里见过的熟悉景象。 淋漓的暴雨中,一间矮屋伫立在不远处。 沈长宁盯着那截支立在屋顶的烟囱,心里突然生出莫大的恐惧。 就仿佛她再清楚不过去到那里以后会发生什么。 但这是噩梦,是人内心一切恐惧被放到最大后糅杂而成的奇怪幻境。 她无法逃脱,也不受她控制。 于是沈长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开门,穿过大雨,往小屋跑去。 她抖落身上的雨水,在那股变得越来越重的不安与恐惧中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猛地松了口气,刚刚抬步走进去,便突然有阴影自上而下覆盖住她。她站立在阴影中,茫然而又僵硬地缓缓抬头。 入眼是僵直的脚尖,再往上,是一张青白发胀的脸。 尸体被一根粗大麻绳悬吊在房梁上,正瞪大了眼睛,吐出半截舌头,鬼气森森地注视着自己。 和那双眼睛对视上后,沈长宁头皮发麻,整个人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她在头脑一片空白中本能地夺门而出,往禅房的方向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在潜意识里,沈长宁认为那里是安全的。 她穿过暴雨,一次也不敢回头地跑到了禅房前,然后脱口而出,完全出自本能地喊出了哪怕是白天她真正经历这些时也没能叫出口的那个名字。 “陆刑!” 但无人回应。 空荡的禅房在脚步踏进去的瞬间扭曲,变形,然后一点点地成了某个她这辈子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那是她还是沈离的时候的家。 急匆匆的脚步蓦地刹住,沈长宁顿在门口,惊疑不定地看着屋内熟悉到了极点的陈设,许久后,有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离。” 她转头,看见男人站在阴影中,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打理整齐的额发下眉眼英俊冷淡,叫她名字的声音更是不过才几日便已经听惯了的冷冰冰。 他明明都还没说自己叫什么,沈长宁却已经先认出了他。 “……陆刑?” 沈长宁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原本汹涌的恐惧终于缓缓褪去。 “你怎么会在我家?” 她放下戒备,抬步朝男人走去。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重重勒住了 脖子。 熟悉的窒息感和痛楚再一次向她袭来,熟悉恐惧在这一刻化作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沈长宁彻底溺毙。 她恐惧得浑身颤抖,一边软着手脚挣扎不休一边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然后随着余光中银白光亮一闪,下一刻,有熟悉的剧痛从胸口处泛起。 她低头,看见胸口处一大片被晕染开的血迹。 她又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明晰后,沈长宁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斗志。她不再挣扎,而是任由身后自始至终都没被她看清面容的人拖着手脚都已经开始泛起麻木感的自己往阳台走。 “沈离。” 可是昏沉间,有人在叫她。 “沈离。” 一声比一声大,一瞬间,浓郁的困意被击散。她不得不努力强行驱散疲惫感,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向声源处看去。 黑暗中,一双凤眼紧紧攫住沈长宁。 “沈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胸口的剧痛,鲜红的血迹,熟悉的陈设,所有困住沈长宁的东西都随着这一声而彻底崩解,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倾轧而下。 仿佛要囚住灵魂一般恐怖的梦境终于碎裂。 然后伴着屋外的风雨,黑暗中,陆景行循着哽咽哭声摸索着覆上来的手心下,沈长宁睁开了眼睛。 被眼泪洇湿的睫毛扫过手心,像一簇被打湿了的鸟羽。 呼吸在喉间猛地一窒,仿佛被火灼到一般,陆景行猛地收回了手。 但耳边却仍旧传来那带着哭腔,在半梦半醒间已经响起不知道多少遍的声音。 “……陆刑。” 陆景行蓦地收紧手掌,试图以此来消除手心那点诡异的触感。过了许久,他终于转头,在黑暗中向贴住自己的人投去目光。 “你做噩梦了,沈离。” 陆景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莫名的干涩。 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可手臂处因为温度降下去后而变得冰凉的布料却又在时刻提醒着他身边的人刚才是如何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面颊贴上来推都推不开,叫也叫不醒,只能任由她一边泪流不止地呜咽哭泣一边叫着他的名字的。 陆景行甚至不敢问她梦到了什么。 身体挣脱开了梦境的束缚,灵魂却仿佛还深陷其中。 沈长宁在一片湿漉漉中睁开眼,看见满目暗沉的夜色。 昏沉感仍旧占据上风,沈长宁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快要冒出火星。她难受地皱眉,本能地侧头在身边紧贴着她的温热布料上蹭了蹭。 然后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贴着我了,沈离。” “……” 沈长宁在黑暗中茫然地眨眼,努力辨别着这声音的主人的身份。 片刻后,梦境中见到的人逐渐在眼前浮现。 “陆刑。” 说完后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是陆刑。” 刚才还记忆鲜明的梦境眨眼间已经变得混乱,只有恐惧和委屈的情绪仍残留在心里,沈长宁重新闭上眼睛,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摇晃散了一般晕晕乎乎的,难受得不行。 “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长宁神智已经到了滑坡的边缘,身体也几乎已经完全被本能支配。 她难受地皱紧眉头,不管不顾地用额头重重顶住身边的人,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你,你拿刀子捅我,别人要杀我,你不来救我,叫你的名字,你,你也不答应,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要给我喂毒药,我讨厌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长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被潜意识里生出来的畏惧捂住了嘴,但她立刻狠狠挣脱开,又重复道:“讨厌你。” “……” 颠来倒去,含糊不清,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 陆景行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 他任由沈长宁抱住自己的手臂,抬手将少女挣扎间踢的散乱的被子拉高,重新盖住两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耳边极近的地方,他听到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陆景行眉心抽动了一下,被磋磨了几日,他现在面对身边这个让他完全无力招架的人时心中已经无法再生出任何脾气。 于是只能妥协,无可奈何地也跟着闭上眼睛。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陆景行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意识清醒的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左边手臂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闭着眼睛抽动手臂,让人无法招架的酸麻立刻沿着指尖向上爬行,逼得他再不敢动作,紧紧皱起了眉头。 而身边这个压着这只手安睡了一晚上点人却还没有任何动静。 陆景行偏头,心里难得起了点恼怒。 “沈离,你醒醒,沈离。” 声音落入空气中没得到任何回应。 陆景行顿了顿,耐着性子等那只几乎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臂缓过来,然后伸手,指腹顺着下巴摸到身边人的脸上,而后曲起两指,气恼地揪住了少女脸上那点并不富余的颊肉。 “你醒醒,沈离。” 耳边响起一声呢喃不清的嘟囔,却仍旧没等来回答。 陆景行正要再说话,却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手边碰触到的少女的脸颊似乎热得不正常。 他惊疑不定地松开手指的钳制,转而用手背贴住那柔嫩高热的颊肉,试探起温度。 片刻后,猜测成真,陆景行收回手,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 而沈长宁的脑子里,009急得几乎快哭了。 “宿主!我刚检测了你的体温,你现在已经烧得快40度了,怎么办呀!” 回答它的是沈长宁晕晕乎乎间吐出的一个嗯字。 009:“……” 它真的要哭了。 009虽然和沈长宁的灵魂绑定,可是除非像之前在河中那样遇到宿主生命垂危的情况,否则它们擅自出手帮忙,会被判定为严重违规,强制休眠一个月。 而现在沈长宁烧得这么厉害,这地方又除了另一个病重的瞎子以外再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她要真要病到生命垂危了还好说,009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手帮忙,怕就怕等下她直接烧成个傻子,再做不了任务了。 一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009瞬间只觉得天都塌了。 它的业绩,奖金啊啊啊!! 它真的不想再当部门垫底王了,谁来救救它的宿主啊啊啊!! 第29章 高烧沈长宁的这场病来得太迅猛…… 陆景行听不到009的哀嚎,但他能止住009的哀嚎。 手掌摸索着探过去,因为高热而暂时陷入了昏迷的少女被他抱起来半揽在怀里,然后他探手从里衣口袋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了一颗药丸。 009见状瞬间振奋起来。 太好了,是药,宿主有救了! 男人带着茧的指腹沿着少女柔嫩的脸颊,触碰到唇瓣。 指腹碾过唇角,按住湿润柔软后陆景行只觉得浑身一麻,几乎下一瞬就要本能地抽回手。 可无知无觉的人却皱着眉头,先一步张开了嘴巴。 湿热侵袭指尖,陆景行猝然一惊,药丸瞬间掉进了沈长宁半开着的口中,很快在舌面上融化。 苦,太苦了。 几乎要将舌头都吞噬的苦意即便是意识不太清醒也完全可以感受到。 沈长宁紧皱着眉头,本能地想用舌头将口中那抹浓郁的苦推出去,却正好撞上了探手过来检查药丸有没有掉到别处去的陆景行的手心。 湿热柔软在掌心擦过,宛如幼猫舔舐。 陆景行一瞬的错愕后猛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于是他飞快地缩回了手,整张脸在顷刻间彻底红透。 而沈长宁对此全然不知 。 她实在是烧得糊涂了,嘴巴又因为被喂了药丸而正苦得厉害,想喝水的欲望在这时已经达到了巅峰,一张因为高烧而显得绯色连绵的面上细密睫毛抖动半晌,最后眼睛终于睁开。 “……陆刑。” 她眼冒金星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才终于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于是顺理成章地开口:“喝水,要喝水,陆刑。” 病中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说起话来像在抱怨,总带着几分不讲理的哼唧。 陆景行手心正发着麻,被她这么一叫,耳朵也跟着发起麻来,一时间便忘记了回应。 但沈长宁烧糊涂了,脾气大得很。 见他不答应,立刻手软脚软地撑着床榻试图爬起来自己去找水喝。 陆景行一个不察,被她挣脱开,立刻伸手把人给重新按回了床上。 “你躺着不要乱动,等我一会。” 沈长宁本就昏沉的脑袋撞上稻草,立刻更迷糊了。她乖乖答应,手上却又握着陆景行的袖子不松开。 陆景行扯动,她便握得更紧。 如此往来几次,陆景行最终只能放弃,转而叹气。 “我去给你倒水,沈离,你松开我。” 高烧暂时性地蒙住了沈长宁的意识。 昏沉的感觉将脑袋割据成矛盾的两瓣,疲惫和亢奋在搏斗,撕扯着她的神智,催促着她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沈长宁闻言睁开眼睛,盯着陆景行看了一会,仿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般。片刻后,她突然撑起身子,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咫尺之远的地方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陆刑。” “我其实会魔法。” “?” 随着听不懂含义的奇怪词语从她口中蹦出,还不等陆景行反应过来,009便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宿主!不可以!宿主!” 沈长宁完全屏蔽。 “给我一瓶水,开启百宝箱!” 砰的一声,床上多了个装满水的水囊。 “再给我一瓶水,开启百宝箱!” 再次砰的一声。 “……开启百宝箱!” “……开启!” 随着口令一声一声地从口中吐出,命令中许愿的东西也跟着一个一个地出现在床上。 说到后来,无法抗拒命令的009已经从一开始的绝望变成了麻木。 片刻后,空空荡荡的床上摆了十多个水囊。 “你看,有水喝了。” 昏沉感又开始上涌,沈长宁努力打起精神,握住陆景行的手。 陆景行不明所以地被她引着伸手,在触碰到后被子上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瞬间不敢置信地收紧了手掌,握住了手边离他最近的那个。 皮革的触感,内里鼓鼓囊囊,晃动起来还有熟悉的声响。 他握在手里确认了许久,最终确定这是一个羊皮制成的水囊。而且,他伸手一摸,摸到旁边还摆着许多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水囊?哪来的?” 他惊愕不已地发问,却没换来回答。 被高热而催生出来的精力起得快也去得快,刚刚还亢奋不已,这会便又已经倒在被子上重新睡着了。 陆景行兀自坐在黑暗中发了会呆,随即狐疑地又探手摸了摸,直到确认那真的是一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水囊,而并不是他的错觉后才重新躺回去,在不明所以的茫然中扯高被子,将身边的人连同自己一起罩住。 沈长宁的这场病来得太迅猛。 整整两日,她醒了睡,睡了醒,直到把陆景行药瓶里的药丸吃掉大半,才终于在第三日彻底退下高热,清醒起来。 她一清醒009便立刻向她控诉起来。 “宿主!你居然就那样当着他的面开启了百宝箱!!我叫都叫不醒你!” 沈长宁听着也一阵后怕。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差一点就要面临奖金被扣光的危险的009仍没有放弃,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警告道:“你一定不可以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啊!这是很重要的!会受到很严重惩罚的!” 它的奖金真的会被扣光的! 沈长宁自然立刻向它再三保证。 009终于勉强接受,转而又告诉了她第二个消息。 也是坏消息,只不过是对于沈长宁来说, “宿主,因为你在睡梦中开启了整整十八次,兑换了18个水囊,所以现在,你的百宝箱余额仅剩三十次。” “……” 沈长宁花了许久的时间,最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噩耗。 她转头,看向窗外已经不再下雨,只是显得阴沉沉的天,心下突然轻轻一动。 “下山?” 陆景行偏了偏头,轻声重复道。 沈长宁嗯了一声。 “陆刑。” 陆景行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 “这雨好不容易停了,我们得趁这个机会下山去采买一些东西,不然万一再下起雨来,我们撑不了几天了。” 陆景行没说话。 他指尖轻轻在面前粗糙的台面上摩挲着,仿佛在心底掂量沈长宁此刻是在说谎话的几率有多大。 但沈长宁这一次真的是认真的。 她手里的百宝箱只能再开启三十次,而谁也不能预料她到底要和男人一起在这里住多久,毕竟沈长宁还没有拿到解药。若是住的久,两个人的消耗,光靠她手中百宝箱的支撑一定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 沈长宁看着男人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看上去却仍旧苍白的脸色,轻轻皱了皱眉。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我的药物只能治你的伤口,并不能治愈你亏空的气血与衰败的元气。”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闻言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会,最终问道:“何时动身。” 沈长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江南多山多水,茂林掩映,层峦叠嶂,不认识路的外地人行走在其中一般很难找到离开的出口,顺利走到镇上去。 除非他们也有个可以暂时充当导航的普法系统。 牛车载着人慢吞吞地在路上走,不久后经过一片熟悉的河边。 沈长宁眼睛一亮,拍了拍旁边自出了门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的人的肩膀。 “哎,陆刑,到河边了。我当时就是在那儿捡到你的,你当时趴在那马背上,一身的血,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不是以为,其实就是快死了。 要不是靠009给她兑的那些早已失传的神药作弊,陆景行早去见阎王了。 她说到这个,本来沉默不语的陆景行突然转头看向她:“沈离,我当时真的伤得很重。” 这些话陆景行其实早就想说了。 他抬手指住胸口处那处已经彻底长好了的伤口,告诉沈长宁:“我的这儿,是被利刃贯穿的,虽然侥幸没有伤及心脉,但一般的药物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使得伤口愈合。” 沈长宁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 “而我的眼睛也是,即便是去医馆,也可能有哪个大夫可以保证将我的眼睛治好,可是你说你可以。” 而且少女并不是在说假话。 她给陆景行用的那个药液,每次倒上来后,都可以将灼痛感驱散得干干净净,其效力可想而知有多厉害。 “你有那么多神奇到绝对是有价无市的名药,却可以这样毫不心疼地挥霍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沈离,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话语落入耳中,沈长宁心下突然猛跳了一下。 她本能地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这重要吗?” 于是哑言片刻后,沈长宁打了个哈哈再一次企图蒙混过关。 “这应该一点都不重要吧,你想,我既然治病救人,那自然除了医生以外再不会是别的了 。” “……医生?何谓医生?” 陆景行愣了一下。 沈长宁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纠正道:“大夫,我是说大夫。” “……你真是大夫?” 或许是沈长宁谎话说多了的报应,陆景行如今再听她说任何东西都会本能地开始怀疑。 “你师承谁家?主攻什么?又修习此道几年了?” 沈长宁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正准备瞎编乱造一个,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 “神医谷!” 一改刚才的支支吾吾,提到师门名字时,少女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似乎很有点为之而得意不已的样子。 “神医谷你知道吧?我是神医谷里的女弟子。” 太聪明了。 沈长宁忍不住想,人怎么可以这么机智。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便可以在这样紧张的拷问中立刻想起来一个不过只是听009提了一嘴的门派并且面不改色地回答。 第30章 客栈你真是疯了,陆景行 “……神医谷?” 没想到会从沈长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陆景行有些诧异地重复道。 而为自己的来处找到了一个最有力的依托的沈长宁心里终于不再发虚。 她一边在心里感叹人果然会对说谎上瘾一边仗着男人此刻眼睛看不见而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卖忽悠。 “是啊,不然我哪来的那么多药,你也说了,你这个伤很难治的。要不是你运气好,刚好碰到我这个从神医谷出来的人,早就翘辫子啦!” 她说得煞有其事,再加上若不是这样,她手中那些药确实无从解释来处,一时间陆景行竟然真的被她唬住了。 他沉思片刻,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 “那你那晚说的那个,魔法,又是怎么回事。” 来了! 终于到了这个一人一系统偷偷在脑子里模拟过许多遍的问题,沈长宁和009同时振奋起来。 “对不起,陆刑。” 沈长宁看着前方吭哧吭哧爬坡的黄牛,语气沉痛道:“我其实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陆景行愣了一下:“什么?” 沈长宁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充满了装神弄鬼的感觉。 “其实……我是那种专门躲在山间破庙里吸人精气的妖怪。” “……” 陆景行似笑非笑道:“沈离,我看你这舌头是真不想要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好吧,其实这个很简单,我只是变了一个戏法而已。”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满脸高深莫测地说着扯淡到了极点的话。 “你知道隔空取物吗?就是其实东西早就存在,只是我通过一些这样那样的办法,不用走到那个东西面前,就能够把她拿过来。当时我就是这样拿到的东西。” 陆景行沉默了一会,随后道:“我说过的吧,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沈长宁叹气:“这样吧,我愿意证明一下。”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随后陆景行指尖轻轻敲了敲边沿,说道:“怎么证明。” yes!上钩了! 沈长宁和009同时发出欢呼。 “我可以在不触碰到你的情况下偷偷拿走你身上的某一样东西。” 说完,沈长宁还把手腕合起来,轻轻碰了陆景行一下。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捉住我的手。” 陆景行没动,沈长宁便试探着缩回手。 “那我收回去了啊,是你不抓的。” 却在下一秒突然被扣住手腕。 男人坐得笔直,脸色因为奔波而有些发白。 “你变,要是没做到,我就折了你这双手。” “要是我做到了,你再不许追问了。” 沈长宁也趁机提出条件。 扯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陆景行嗤笑了一声,没揭穿她的小心思,淡声道:“一言为定。” 009,上!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沈长宁打起精神。 009也在奖金扣光的威胁下暂时性地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系统。它调用规则能力,很轻松地勾走了陆景行袖中藏着的那把小刀。 银白色的小刀掉到了车板上,刀鞘撞上木板,发出一声轻响。 沈长宁得意地弯了弯嘴角。 “拿到了,就在你脚边,你摸摸。” 陆景行自然也听到了声响。他抿了抿唇,在少女的催促声中松开手,随后便摸到了一片冰凉。 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刻着鱼鳞,最底下的纹路上,刻着一个陆字,是那柄一直被自己藏在袖中的短刀。 陆景行嘴角的笑意蓦地一顿,神色也逐渐淡了下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长宁转了转手腕,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009也在她脑袋里颇为骄傲地轻轻哼了一声。 “说好了,不追问的。” 闻言,陆景行神色莫名地将短刀顶在指尖轻轻转了转,最后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打住了追问的念头:“好,你赢了。” 见终于把人给糊弄过去了,沈长宁和009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车轮碾过路面,吱呀作响,两个人从清早出发,直到晌午时分才终于到了009给她导航出来的最近的镇上。 随着房屋瓦舍出现,热情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在破庙里待了多日的沈长宁这才终于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了。 她揣着来之前找009兑的一荷包银子,激动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大气道:“走,陆刑,我请你吃东西!” 陆景行转头面朝着她。 “你逃婚还记得带上银子?” “那当然是……肯定啦。” 本能的否认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猛地吞下,顺理成章地转化成别的话语。 沈长宁瞪着重新将脑袋转了回去,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的人,在心里暗自恨得牙痒痒。 这个阴险的人,又在不动声色地套她的话。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沈长宁先带着人直奔路边的客栈。 交了钱,定了一间上房,让小二把那头引来众多人目光的黄牛牵到了后院,沈长宁叫人预备好热水后便扶着陆景行上了楼。 “为何要进客栈,要在这里住?” 陆景行被沈长宁扶着,跟着她的脚步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沈长宁想到刚到镇上大街时,众人向他们投来的那些目光,忍不住叹气道:“陆公子,虽然呢,我没住过客栈,但我住过别的,很多时候呢,住客栈不一定是为了睡觉。” “那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俩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沈长宁不答反问。 陆刑侧了侧脑袋,没说话。 沈长宁无奈抬手,摘掉他脑袋上那点显眼的稻草碎,而后说道:“咱俩现在,就像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穷叫花子。再不找地方洗个澡,人都得馊了。” 陆景行这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他和沈长宁一块在那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呆着,既没有别人,眼前又看不见任何东西,以往习惯的昼夜流逝成了不被在意的事情,许多事情也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 但是…… 他嗅着少女身上自始至终没有断过那股浅淡香味,突然开口道:“没有馊。” 事实上沈离闻上去还是很香,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好,没馊,没馊,啊,到了!” 沈长宁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男人有些难堪,不走心地敷衍两句后便将注意力落到了每间屋子挂着的木牌上。 他们的房间在靠楼梯第二间。 房门推开,屋内陈设便映入眼帘。 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一旁的床上也铺着干净整洁的棉被,床帘被勾住挂起,垂落浅色纱幔。大开的窗边摆着桌椅,一旁还有一个贵妃榻,上面搁置着一个玉枕。 “真有意思。” 沈长宁好奇地四处张望。 “我还从来没住过客栈呢。” “是么,你不是神医谷的女弟子吗?怎么,竟从未跟随师傅出谷去给人看过病吗?” 沈长宁向 窗边走去的脚步蓦地一顿,然后她猛地回头,瞪向陆景行。 “陆刑你又想套我的话!” 陆景行被她戳破也不脸红,听着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反而轻轻弯了弯唇。 沈长宁见状无语至极,忍不住在心底和009吐槽:“太阴险了,真的,随时随地套我的话,真的太阴险了。” 009也被男人这种非常熟练地就可以卸下人的防备心,不动声色地从对话人的口中套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的本事而感到非常震惊。 太厉害了,就仿佛审讯别人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一般。 009感叹完后又不由得忧心忡忡地叮嘱沈长宁。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上当,要是你不小心把我的存在暴露了,我们俩会一块完蛋的。” “你放心。” 沈长宁冷笑一声:“玩心眼,我也不比他差。” 两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小二终于敲门,让人抬着热水进来了。沈长宁笑着和人倒了谢,随即关上了门。 画着江南烟雨的屏风展开,屋子便被隔成了两半。一边是袅袅热气,一边是冷意淋漓, 温热水汽中,沈长宁一边解衣带一边隔着屏风和窗边坐着的人说话:“陆刑,我先沐浴,而后再让他们另外送一桶热水上来给你。” 陆景行坐在窗边,沉默不语,并不搭话。 他眼睛失明后,其他的感官譬如听觉之类的便莫名其妙地变得厉害许多,因此虽然不是本意,但却仍然将所有的动静都听在耳中。 他听见舀水的声音;听见少女扯散衣带,布料摩擦碰触发出的声音;听见衣物逶迤落地发出的轻响;再然后是少女跨入桶中,内里盛着的热水随着身体没入而逐渐高涨的声音。 陆景行猛地偏过脑袋,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声音一同不由自主展开的画面也在咳嗽声中戛然而止。 大开的窗户外天阴得厉害,明明吹到脸上的是冰冷的风,可却就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热意。 他闭着眼睛,听着那聒噪水声,纱布遮掩下,细密睫毛颤抖不休。 你真是疯了,陆景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太守陆景行心中确实不虞到了极点…… 沐浴完,换上干净的衣物,沈长宁只觉得自己像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推开门去叫小二上来换水。片刻后,干净浴桶中重新盛满温热水液,等人走了,沈长宁走向陆景行:“陆刑,水给你放好了,你去沐浴,我出去看看哪里有药铺。” 陆景行站起来,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片刻后又停下脚步,说道:“我没有衣物,沈离。” “我早给你准备好了,就挂在屏风上呢。”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握住了陆景行的手臂。 陆景行闻声心下先是一顿,继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这也是你变戏法变出来的。” 面对这人总时时刻刻不忘打探自己的习惯,沈长宁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许多。 她看着陆景行的面孔,弯了弯唇角,心下突然生出点报复他的恶意。于是神色一变,话语也跟着装傻充愣起来。 “嗯?什么戏法?这是我从前识人不清的时候为我未来的夫婿绣的,本想着成婚以后送给他,却没想到后来真到了大婚的时候,我竟然逃了婚,这衣物也没来得及送出去。没想到如今竟然,唉,算了。” 说到最后,她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仿佛很为自己亲手绣的衣物竟然穿到了陆景行身上感到惋惜。 看着男人骤然冷下来了的脸色,沈长宁得意地在心中闷笑一声:恶心不死你。 陆景行心中确实不虞到了极点。 他虽然很怀疑这话不过又是沈长宁编的谎话,可落在耳中确实是一等一的刺耳。 哼。 他想着那日沈长宁口中提到的那个劣迹到了极点的男人,又莫名想到少女从前是如何满怀春心地为那人缝制衣物,一时间便有些压不住心中那点不知来由的怒意,冷笑道:“确实是识人不清,才会心悦那般差劲的人。” “……”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她捏造出来的那个假人,可真听到这话后,沈长宁却还是觉得膝盖仿佛有些隐隐作痛。 她幽怨地瞪了陆景行一眼,心想,无差别扫射就过分了啊,哥。 毕竟沈长宁谈没谈过那样的她不知道,但她沈离是真谈过啊。当年还因为那稀烂的情史而被朋友调侃该去算一下姻缘,是不是这辈子注孤生。 吃了个哑巴亏的沈长宁抛下陆景行,径直下了楼。 方才来的时候和陆景行一同路过还不觉得,这会等在客栈洗了个澡,再闻到那从包子铺传来的诱人香气时,沈长宁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无比饥饿。 她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还顺便向包子铺的老板娘问了个路。 等得到这镇上的药铺所在地的具体地址后,沈长宁乖乖巧巧地道了声谢,叼着包子一边吃一边往那处走。 还不等她循着指示走到对面去,左侧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马匹疾驰而来发出的呼啸声,马蹄哒哒地踏在地面上,在奔跑中连成一片巨响,一时间仿佛天地都为之震动起来。 沈长宁来到这地方这么久,出行都是坐马车,还从未见过这番阵仗,便停住脚步,好奇地转头看去。 只见随着两侧行人都自发避让,高大威武的马匹疾驰而来,上面坐着的都是身披铠甲的士兵,面色冰冷,神情肃穆,入眼只觉得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沈长宁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盯着那群越来越近的士兵看了一会,随后转头问身后的老板娘:“这里是要打仗了吗?为何会有这么多士兵。” 那老板娘正忙着将空了的笼屉换下,闻言忍不住笑道:“打什么仗呀。” 她放下笼屉,擦了擦手,目光看向那群威风不已的人时眼中的笑意却逐渐变得稀疏,甚至泛上几不可见的冰冷。 “那是太守府的私兵,不过是日常巡城而已。” 话语间那群士兵已经逼近,听老板娘说了原因的沈长宁有些吃惊,她几口咽下嘴里的包子,抬步向包子铺走近了两步,随后低声道:“私兵?这不是犯法的吗?” 老板娘被她这话惊了一跳,看清她眉眼间的茫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姑娘应该是外地来的吧?” 沈长宁点点头“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 “那便对了。” 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叹气道:“这里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任陛下再如何贤明也定然不可能管到这全天下的每一寸土地。而在这江南,太守便是法,既无人敢管,也无人能管。” 沈长宁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立马听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想:好嘛,还是个横行霸道的贪官。 很快,随着马蹄声越发逼近,沈长宁身后也跟着传来厉喝声。 “太守府出行,行人避让!” 长鞭落地,惊得众人连连后退,沈长宁冷眼看着,只觉得这群人真是嚣张至极。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这群人为何会如此嚣张。 只见人群开道之后,有马车徐徐而来。 车辙不急不缓地碾过路面,紫檀色的车身显得华贵不已,虽然看上去还比不上沈长宁之前掉进河里淹了水的那辆,但也算是高档了。 啊,这里面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个什么太守吧。 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贪官,沈长宁虽然厌恶,但也确实有几分好奇。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眼见那车帘就快要被人掀开,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姑娘!” 她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正撞上老板娘警告意味浓郁的目光。 “那是太守公子的车马,您小心些,不要被他注意到。” 沈长宁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心脏猛地一跳,后背立时起了冷汗。 她 僵硬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车马从她身后过去,被掀开的车帘后,男人毫无形象地歪坐着。 一双浑浊萎靡的眼睛无趣地向外打量一圈,最终落在了包子铺前正在和人说话的少女身上。 浅紫色的长裙逶迤落地,还未干透的乌发被编成松散的发辫垂落下来,露出的脖颈细白纤长,被腰封束住的腰肢更是纤细袅娜,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嗯? 这穷乡僻壤竟也能开出这等娇花? 眼看马车不停向前,两人之间相距越来越远,何岳书蓦地收回目光,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叫了一声:“何意!” 随着哗啦一声响,坐在前面的人掀开帘子,探进脑袋:“公子何事?” “你下去,跟着那包子铺前站着的那个着紫裙的姑娘,看看她住在何处,府上又是哪家的。” 跟着一块出来巡城,有相中的姑娘便派人上门,随便打发点银两后直接将人掳回家,何岳书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而何意是他的伴读,闻言甚至不用多说,他便已经立刻明白了何岳书的意思。 何意低声答应,而后便叫停了马车,马车缓缓停下,他从车上一跃而下,径直向那已经离开 沈长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等到车队一过去,她便立刻匆匆忙忙地告别了老板娘,心有余悸地离开了包子铺。这下沈长宁药房也不敢去了,绕过街道拐角便径直向客栈走去。 路上她仍然觉得很恐怖,便一边走一边和009聊天。 “009,我好像一直把封建社会想得太简单了。” 沈长宁一来到这里便是锦衣玉食的沈家大小姐,平日里出门丫鬟护院一个不少,将她护的严严实实,见过最让人不适的也就是后宅那不让人省心的假妹妹的那些拙劣伎俩。 再后来遇上泥石流,落了水,然后再碰到陆景行,即便误打误撞地被男人喂了颗毒药,但事实上她直到目前为止,也确实并没有收到其他伤害。 男人虽然嘴上总说些冷冰冰的话,身上也有着不知道因何而生的恐怖伤痕,但到底是没有让沈长宁觉得害怕的。她能够感受到对方骨子里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直到今天,在见到这样威风的阵仗以及听到老板娘的那句警告后,她才在浑身发冷的寒意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时代最恐怖的地方是什么。 那就是如果她手中既无权势,又无财富,而只是这偌大一个大燕不被任何人记住姓名的某某某,那等待她的,是所有阶级在她之上的人的虎视眈眈以及吞吃入腹。 “我是沈茂山的女儿的时候感受不到半分恐惧,因为我同那些制造恐惧的人生活在同一阶层,可现在我流落他乡,没有人认识我,也不会有人恐惧沈家,所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沈长宁说到这里后停顿了许久,然后009听见她说。 “而这种我第一次感受到的恐惧,是那些并不是沈茂山的女儿,儿子的人或许每一天都在感受的东西。” 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下,人群阶层之间面对的不同,以及自然存在的差异。 “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我今天真的被抓走了的话,会怎么样呢?谁又能来救我呢?” 沈长宁仿佛是在问009,但又仿佛不是,因为她很快自己回答了自己。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人选也跟着变了许多个,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似乎都只有可能是那一个答案。” 系统安静着,听见她说。 “那就是我自己。” 沈长宁抬步跨上楼梯,迈得很稳。 “既然那些森严的等级制度无法更改,那我便尽我最大的力量,用律法为它添上束缚,划定规则。” 而成为讼师便是第一步。 第32章 捜査惨叫声中,鲜血四溅 沈长宁推开门时陆景行正在系衣带,他听见动静猛地转头,双目紧闭,面上立刻浮现出警惕和戒备。 “谁!” 沈长宁关上门:“我。” 已经摸到袖口的手指一顿,陆景行松懈下来。 “这么快就买到药了?” 沈长宁和这人相处时总戒备万分,如今去外面溜了一圈,见识到了更让人恶心的存在后再看陆景行时便莫名顺眼了许多。 “没有。” 沈长宁走近,顺手捞过那两根陆景行正在摸索的衣带给他系上,然后低声道:“遇见这里的大贪官出门,好大的阵仗。” ……大贪官? 陆景行本来因她的动作而僵滞的思绪闻言又轻轻一动,他问沈长宁:“谁?江南太守?” “哇!” 完全没想到男人竟然这都能猜到,沈长宁不由得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好厉害啊,陆刑,这都能猜到!” 陆景行听她答应,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何清平怎么会在这里,他虽然看不见,也并不清楚此刻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但从一路上听到的声音来看,只怕就算不是深村也不过是处较繁华些的镇子,怎么说何清平都不可能在这里。 除非……他有什么必须来这里的理由。 陆景行越想越觉得奇怪,正要再问个详细,便又听少女说道:“不过也不算是他。” “嗯?”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眉眼间露出疑惑的神情,想到自己方才的那阵经历,本来稍微好点了的心情随便又变得阴沉起来。 “我见到的是他儿子,好像也是个欺男霸女的人。” 何清平的儿子? 听完沈长宁的话,陆景行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奇怪。 这何清平的儿子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来找人的? 想到那日同他分开了的陈升以及金钊等人,陆景行的心下猛地一沉。 他本来此次冒险答应沈长宁一块和她下山除了是顺应少女的心意来采买物品以外便也是想趁机留下印记,如此的话,万一陈升他们正在找他,便能循着印记的指引找到他。 可如今沈长宁却说她见到了何清平的儿子。 若她没有撒谎的话……陆景行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你真的见到了何岳书?” “嗯?” 沈长宁看着他陡然变化的脸色,颇有些不明所以:“你认识他吗?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是包子铺的老板娘和我说他是太守的儿子,让我避着点,不要让他注意到我。” 陆景行的思绪被最后那句话轻松拉走。 “她说让你不要被他注意到?” “对啊。” 沈长宁厌恶地皱了皱眉。 “我听她话中的意思应该是这何岳书平日里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情,所以才惹得人避之不及。” 而且沈长宁回来的时候甚至注意到,这街上人来人往,竟然没有一个年轻女子。 陆景行听她这么说,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他如今已经不需要再裹纱布了,便只闭着眼睛,坦然地将面孔暴露在沈长宁面前。 浓密睫毛,挺直鼻梁下薄唇扯出一抹讥讽冷笑。 “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话语间仿佛对这父子两颇为了解。 沈长宁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认识他们?” 陆景行闻言没说话,沉默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就在沈长宁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的时候,男人却又突然开了口。 “我的伤,便是他们的人弄的。” 沈长宁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沈长宁在好奇心害死猫和死就死两者之间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一咬牙,选择了后者。 “真的吗?” 她压低了声音,八卦道:“你做了什么得罪了那个大贪官?” 陆景行听出少女声音中蓬勃的探究欲,沉默片刻后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他侧头,嘴角的弧度骤然变得森冷阴沉起来。 “因为我是来杀他的。” 接着又问道:“你想听听更具体的吗?” 沈长宁猝不及防,被这个笑吓得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后立马冲他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陆景行哼笑一声,正要说话,却 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叮当轻响,随后便是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声响。 陆景行猛地转头。 沈长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景行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声音,确定那人已经走远后他才重新转头看向沈长宁。 “你回来的时候有人跟着你吗?” “啊?” 沈长宁一愣,继而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偷偷跟着我回来了,而且还躲在门口偷听?” 她说着心下一沉,问道:“是那个太守府公子吗?” 陆景行也不太确定,但他又可以肯定自己方才听到的那声音一定是真的。便对沈长宁说道:“那人应该已经走了,我们去门口看一下。” 沈长宁也被他这态度弄得紧张起来,连忙点头答应。 她扶着陆景行往门口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沈长宁开了门,率先探出脑袋,她的目光落到楼梯和走廊处,扫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看见后才对陆景行说道:“没有人。” 陆景行应了一声,想到刚才听见的那清脆声响,便让沈长宁检查木门以及门口地面。 “那声音很脆,像玉佩或者其他玉制品被撞碎了发出的声音。” 沈长宁依言蹲下,片刻后果然在门上找到一个白色的撞痕,还在地上捡到了一小块浅绿色的玉质碎片。 “真的有。” 看着掌心的碎片,沈长宁的脸色也冷了几分。 “沈离,这间屋子,不,这间客栈都不能再住了,你去拿上东西,我们立马换地方。” “好。” 见陆景行脸色严肃,又想到他身上那些狠辣至极的伤,沈长宁眼皮猛地一跳,不敢耽搁,转身便去收拾起了东西。 两人丢下那头仍被拴在马厩吃草的黄牛,径直出了客栈。 半刻钟后,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从街那头过来,径直围住了客栈的大门。客栈老板一时间几乎要被这阵势吓破胆,正惊恐着要上前,却见那群士兵将长矛往地上一竖,而后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身后那个被遮住身形的人便露出了面孔。 整个江南,凡是家中有女儿的,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只有两个儿子的老板被吓得两股战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招惹到这尊瘟神。他心里已经将对方骂了一个来回,面上却只敢做出恭敬的模样。 “原来是太守公子,不知道公子今日光临小店,有何贵干啊?” 何岳书连一个眼色都没有分给他,只是侧了侧脑袋,对着身后的人发问道:“人在哪儿?” “公子,就在那天字二号房。” 何意见状上前禀报道。 “去,给我把人给带下来。” 何岳书挥挥手,向身后的人示意道。 那些士兵们便鱼贯而入,向二楼奔去。 客栈老板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不远处躲在柱子后的小二却紧张得一颗心脏仿佛都快要从喉口跳出。 天字二号房,是刚刚走的那两人! 因着那头黄牛,他对那两人很有印象,那两人中郎君是个眼睛受了伤的瞎子,娘子却长得非常漂亮,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这太守公子素日喜爱美色,这番动作定然是冲着那郎君的娘子来的。 想到那两人不久前已经走了,不知怎的,小二居然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 何岳书的人在屋子里搜寻一通,驻足对视,摇头,于是一群人又转而去了别的房间。 整个客栈内一时间鸡飞狗跳,老板欲哭无泪地看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许久后,随着动静渐消,人群下了楼,领头的人冲何岳书摇头:“公子,都搜过了,没人。” 何岳书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看向何意,何意也冲他摇了摇脑袋。 何岳书于是瞬间恼了。 不打任何招呼,折起来握在手心的长鞭猛地挥出,尾梢狠戾抽过空气,发出一连串的爆破声,随即迎着那道惊恐目光,重重抽到客栈老板苍白惊恐的面庞上。 惨叫声中,鲜血四溅。 老板迟钝地在原地僵立一瞬后终于感知到那剧痛,他本能地抬手捂脸,口中发出嘶嚎惨叫,被抽得皮开肉绽的脸上,鲜血如注一般地从他指缝当中流出来,看上去恐怖至极。 客栈内鸦雀无声,所有围观了这一幕的人都恐惧而不敢言。 “说,人哪里去了?” 何岳书目光阴森地环视一周,冷声道。 小二被吓得不自觉颤抖起来,那老板更是顾不上剧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求道:“公子,我真的不知道您在找谁啊公子。” “哼。” 何岳书闻言冷笑一声,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 他目光扫视一圈,而后停留在老板脸上,下一瞬,所有人都便都将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了。 “此人乃我太守府通缉要犯,今日有人发现其藏匿于此,如今此人已然逃走,若有人知晓其踪迹,速速上报,事成必有重赏!” 画像上的人发髻齐整,凤眼薄唇,面容英俊,正是陆景行。 见人已经逃走,无功而返的何岳书说完后正准备带着人离开,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发着抖的声音。 “等等!” 第33章 标记这是你们的暗号吗? 一时间,人群纷纷随声音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柱子边,身穿灰扑短衣,肩上挂着条沾满油渍的毛巾的客栈小二努力止住颤抖的身体,目光直直地盯住何岳书,说道:“公子,我知道他们的去处。” 不久前,那两人中的娘子给了他二两银子后匆匆拜托他暂且照顾那头黄牛后便搀着她那个瞎了眼睛的郎君两个人一块形迹狼狈地往客栈外走。 走了几步,小二听见那娘子突然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对旁边的人说道:“都怪今日出门时太过匆忙,带少了钱,不够买布料,不过还好我表兄就住在这镇上,我们这就去城西。” 而她身边的人闻言并没说话,两人很快便一起走出了客栈大门。 小二当时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被何岳书这么一闹,反而想了起来。 他于是咽了咽唾沫,畏缩了一瞬后又镇定下来,重复道:“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没想到临到要离开的时候竟然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不速之客,闻言何岳书先是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在审视他有没有撒谎,他的目光锐利而缓慢地刮过小二的脸,仿佛要将他的皮肉都刮干净。就在小二情不自禁地因为这样的注视而颤抖得更加剧烈时,盯住他的人却终于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是么。” 小二不明白他这一声是什么意思,但想到对方说的赏赐,他攥紧满是汗水的手心,迎着何岳书意味不明的打量,掀开唇瓣小心翼翼地露出一抹讨好谄媚的笑。 另一边。 不久前发现异常后立马离开了客栈的两人舍弃了繁华街道,从偏僻小巷进入,此刻正沿着挨挨挤挤的屋舍人家径直向前走去。 两人商量好后决定这次先不采买东西,只带着陆景行去看过大夫两人便立刻离开镇子,重新回到山上去。 因为事发突然,那块因沐浴而被取下的纱布并未再蒙到陆景行的脸上。 于是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沈长宁不得不亲昵挽住陆景行的手臂与他扮作年轻夫妻,放缓脚步,看似搀扶,实则引着他往前走。 而陆景行则一边微低着脑袋,尽力不让别人察觉他的眼睛有异,一边缓步跟着少女缓缓向前走。 两人互相遮掩,依偎在一块的身影混乍一落入眼中,倒也不显得多么奇怪。 沈长宁手上紧紧搀着陆景行,一路跟着009的指示穿过各处逼仄巷子,越走,心中对陆景行方才的举动便越发感到好奇起来。 既好奇那跟踪她的人的身份,又好奇别的,再往前走了一段,她终于忍不住了,便微侧过脑袋,压低了声音向陆景行询问道:“陆刑,当时在客栈,连我都没有察觉门外有人,你又是如何发 现他的?凭那声音吗?” 陆景行听她说话,注意力却全被另一些东西拉扯走了。 他的手臂被少女紧紧挽住,行走间,肌肤相贴,摩挲碰撞,很快生出热意,隔着衣物都能够感受到。而为了不落于他人之耳,沈长宁和他说话时的距离也变得很近,几乎就在陆景行耳边,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随呼吸一起吐出的热意落在他耳廓上的温度。 “……陆刑?” 迟迟没等来回答,沈长宁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陆景行猝然惊醒。 他没回答沈长宁,反而狼狈地偏过了头,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沈离,我的耳朵没有受伤。” “嗯?” 沈长宁诧异不已:“这是什么意思?” 陆景行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脑袋:“我的意思是不用靠那么近。”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很严肃,可耳根却早已漫上绯色,沈长宁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撇头,扯开唇瓣无声地笑了一下。 陆景行没能听见那个笑,但感受到她乖乖离自己远了点,便终于觉得松了口气。 他开始自顾自地解释起自己为何会发现门外有人在偷听。 “我受伤后耳朵变得灵敏许多,又因为习武的原因,听声辩位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并不算很难。那人离开时走得匆忙,玉佩撞在了门上,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虽然算不上什么巨响,但却是其他声音都没有的尖锐。” 沈长宁了然的同时更觉得这人可怕,仅凭一点玉佩碎裂的声响便能窥见如此之多,而且还偏偏叫他真猜得八九不离十——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开始怀疑这人在受伤以前到底是何等身份,才会养成如此敏锐的性格以及反应。 只可惜还没问出口便先被男人截断了。 “那你呢?” 陆景行想起两人离客栈时沈长宁说的那些话。 他虽然心底已经隐约猜到原因,但也还是从善如流地向少女讨求答案:“你为何要故意对那小二说我们要去城西?” 沈长宁的注意力立刻轻松转移。 她闻言先是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而后说道“你不觉得吗?很多时候,比起找不到答案,对错误答案深信不疑往往才会更令人绝望。” 因为人一旦执着于错误答案,便会仿佛陷入漩涡一般,一时间根本摸不着出路。 陆景行没反驳她这句话,笑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确定那小二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他原以为问出这句话以后又会得到少女自吹自擂的几句玩笑话,却不料在片刻的安静后,沈长宁竟然摇了摇头,给了一个完全出乎陆景行预料的答案。 “我不确定啊。” 沈长宁看着前方的路,想起她师傅当年教她的第一件事:永远要做足准备,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不过是赌一把而已。” “赌什么。” 陆景行没想到她竟然考虑了这么多,一时间态度不由得也跟着变得认真起来。 赌什么呢?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人性。” 陆景行:“……” 009老实道:有点装。 沈长宁无语一笑,然后老实道:“你想,我不过是说了个谎,这并不会伤害他什么不是吗?若他站在我们这一边,装作没听见,那自然什么事也不会有。可万一他要是真出卖我们了,那这句话便会将那群人引入歧途,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陆景行听完,没等沈长宁开口自夸,便主动道:“很聪明。” 这句是真心的。 少女好像天生就很擅长处理一些让人为难的麻烦事,仿佛无师自通一般地便知道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而后再不着痕迹地从中找到那个折中的,尽量不伤害任何人的办法。 沈长宁没谦虚,坦然接受了这句夸赞。 两个人一路向前走,陆景行耳边响起流水声。 他脚步一顿,转头朝向沈长宁:“这里有河?” “有。” 沈长宁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他:“就在你右手边,河上还架了一座矮桥。” 陆景行反手握住了沈长宁的手。 “带我过去。” 听着男人的请求,沈长宁愣了一下,但也没多问:“好。” 她扶着陆景行,两个人缓步朝那矮桥走去。 临近桥下,陆景行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沈长宁便看着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物件。 “你给我这个干嘛?” 她接过那柄不久前才被她使唤009偷出来的短刀,举起来在眼前看了一会,目光从上面刻着的鱼鳞以及陆字游移而过,然后奇怪地看向陆景行。 男人不答反问:“沈离,这桥是什么样的。” 桥? 沈长宁转头看去,看见一架已经上了年岁,甚至开始泛起陈旧青色的矮桥架在河上。 两头石刻的狮子蹲在桥头,口中衔着同样是石头雕成的珠子,虽然经受风吹雨蚀,却仍没有被消磨殆尽,可以看出其之前有多威风凛凛。 陆景行听了沈长宁的描述后压低了声音,果断道:“我行动不便,你代我去那石狮子底下,用这柄短刀刻一个标记。” 他说着便朝沈长宁伸出手,意思是要将那标记画给她看。 好家伙,还演上谍战片接头暗号了是吧? 曾在某一段时间异常痴迷过这一类电视剧的沈长宁仿佛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使命在召唤。 她严肃着伸出手,认真记下男人画在她掌心的那个标记,然后拿着短刀,一边挪到桥边装成看风景的模样一边偷偷摸摸地刻下标记。 沈长宁一边刻还一边紧张得仿佛自己此刻就在什么地下接头现场一般在脑袋里对着009碎碎念:快快快,快帮我望风啊009同志! 009叹气:沈离同志,0个人在看你。 沈长宁强行心惊胆颤地刻完,然后揣着短刀去找正在桥下等着他的陆同志了。 “不负组织托付,任务圆满完成!” 她一边将短刀重新递给陆景行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陆景行:“……”又在说他听不懂的奇怪东西了。 “这是你们的暗号吗?” 陆景行收起短刀,没瞒她,嗯了一声。 沈长宁眼睛一亮,还想再打听两句,下一秒却突然脸色一变。 不久前她见过的那群士兵这会又出现在了不远处。 第34章 通缉害怕吗?沈离 “不要回头。” 猛地收回目光,沈长宁压低了声音,整个人跟着变得警惕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陆景行还没能反应过来。 但少女让他不要回头,他便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僵立的动作,任由沈长宁靠过来,轻轻贴住了那僵硬得仿佛石刻的肩膀。 大燕民风开化,并不似前朝约束诸多,尽管桥边人来人往,都窥见他们二人姿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但都也不觉得多么奇怪,只以为是哪家刚刚才成亲的娘子郎君,现下正是感情浓的时候。 沈长宁没注意到那些带了几分揶揄的打量,她靠着陆景行,悄悄侧头,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朝后看去。 只见那群人并未朝他们走来,反而往前走过一个路口,而后停留在一堵白墙边。 百姓们挤在外沿,即便再好奇也不敢过去,等到那群气势汹汹的官兵们离开才敢凑上去看。 人群拥挤着,很快把墙壁前面的空旷堵得水泄不通。 沈长宁也好奇,但还是不敢冒险过去过去。 他们两人站在高处,虽然墙壁被挤攘的人群遮住,但勉强也能从缝隙中窥见一丝。 少女顶着个终于不再近视的躯壳,仍旧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不是冲我们来的,好像是在墙上贴了什么东西?” 说完沈长宁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讶地转头看向陆景行:“陆刑,他们贴的什么,不会是什么通缉令吧?” 陆景行没说话。 见他沉默,沈长宁顿时不可思 议地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说道:“不是吧,通缉谁?我们?” 听着少女的声音,不知为何,陆景行原本沉郁的心情突然变得平和起来。 他于是安慰沈长宁道:“或许只有我。” 只可惜沈长宁本人听了这句话后并不感觉自己被安慰了,反而倍感无语:“陆刑,你手里捏着我的命,通缉你和通缉我有什么区别?” 明知不合时宜,但陆景行的嘴角仍旧因为沈长宁的这句话而上翘几分。 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嗯,说的也是,那就是通缉我们。” “……” 沈长宁郁闷不已,心想,短短几日,她便从从富商千金沦落到了通缉犯的下场,这人生经历可真够大起大落的。 片刻后,等人群散开些许,她扶着陆景行,两个人缓步走到了那张贴在白墙上的画像前。 那纸上画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高挺鼻梁,薄唇紧抿,一双凤眼冷冰冰地看过来,仿佛正盯住画外的人。 沈长宁站在墙壁前,盯着那纸上画着的那张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面孔看了许久,画里画外两双眼睛四目相对,她不由得心想,陆刑还真没猜错,这画上画的当真只有他一人。 陆景行等在一旁,见少女久久不语,他便已经猜到那墙上贴着的就是自己的通缉令了。 “害怕吗?沈离。”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连陆景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从少女女中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毕竟少女面前贴着的,如若不出意外,的的确确就是他的画像。 即便这通缉罪名完全是无中生有。 想到这里,陆景行抿了抿唇,脸色又冷了几分,嘴角的弧度也掺杂进讽刺的意味。 他想这江南之地果然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不仅多有风流才子,就连养出来的地头蛇都比别处要壮得多。 先是派人半路截杀,而后又堂而皇之地将他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定为通缉罪犯,描摹画像,昭示于众,完全视王法为无物。 “陆刑,这画上……” 随着耳边轻柔声音响起,思绪在一瞬间凝滞。 “嗯?” 陆景行本能地应声,随后心下猛地一顿,他微侧过脑袋,等着沈长宁的下文。 沈长宁缓缓收回停留在画上的视线,目光落到陆景行闭着的眼睛上,过了一会后又重新移回画上。 她停顿的时间太长,就在009都忍不住开始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时,沈长宁终于缓缓开口。 “把你的眼睛画的还挺好看的。” 陆景行:“……” 009:“……” 宿主,重点错了吧! 沈长宁说完还似乎有些可惜地看了陆景行一眼。 陆景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从少女口中听到这么个答案。 他愣在原地许久后回神,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最后吐出口的竟然只有两个干巴巴的,在舌尖徘徊了好几圈的字。 “多,谢?” 受到的冲击太大,使得陆景行一时间再顾不上想其他。 “不用谢。” 沈长宁弯弯唇角,抬手拍拍他的胳膊,而后带着难得有些茫然的人离开墙壁面前,继续往前走去。 009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有些好奇地追问道:“宿主,你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 沈长宁说道:“我这不是回答了吗?” “可你不是……” 009兀自说到一半后仿佛突然通了人性,恍然大悟道:“你在转移话题。” 沈长宁笑了笑,没反驳。 毕竟她刚刚那话话确实就是说来逗陆景行的。 即便沈长宁明知道那颁发通缉令的人是人人唾弃的大贪官。即便陆景行什么也没说,只是以浑不在乎的口吻问了她一句害怕吗,语气听上去更是似乎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可沈长宁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自嘲笑意。 于是她立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陆景行也是在乎的。 也对,这世上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乐意见到自己的画像被人以通缉犯的罪名公之于众,哪怕自己心中万分清楚自己是清白的。 寻常人如此已经很正常,更何况是本就骄傲的陆景行。于是沈长宁只好佯装不知地逗他两句,将他的注意力从这话题上引开。 两人心思各异地没入人流,在不久后,终于到了009指示的目的地。 沈长宁扶着陆景行,仰头,视线中没入一块已经有些陈旧的牌匾。 【千药庄】 这便是那包子铺老板娘说的所谓神医开的医馆了。 沈长宁扶着陆景行上了台阶,刚进去,便嗅到一股浓郁药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她只觉得恍惚间仿佛自己那根紧绷的神经都跟着一同松懈下来。 店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沈长宁左右看了看,正要开口,便听见一旁珠帘被撩动,发出一连串碎响。她闻声望去,入眼是一只修长纤细的手,而后便是覆盖其上的素色羽衣。 接着珠帘被抬高,从后面绕出来一个身影。面纱覆面,眉眼清丽,独属于江南之地的柔美尽藏于那副柳叶眉中。 就连沈长宁和她对视时都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晃神。 好漂亮! 沈长宁心里赞叹了一声,随后又想,这女子不会就是这医馆内那所谓的神医吧? 而下一秒,还不等沈长宁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耳边便又传来一声娇喝。 “那门口挂的木牌你们都不看吗?” 她诧异地转头,看向屋外。 只见屋外台阶上站着一个少女,穿着一袭艳丽红衣,更衬得那张面庞娇嫩明媚。她仰头瞪着沈长宁和陆景行,脸上蓄着些许怒意。 “我不过出门这么一会儿,你们就进来了。” 她说着便伸手将门上挂着的木牌扯下来,朝向沈长宁,说道:“诺,自己看看这里写的是什么!” 沈长宁眨眨眼睛,看见上面用墨笔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大字。 闭馆。 好嘛。 沈长宁想,赶上人家休息日了。 但自古有句话得好,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这么想着,沈长宁的态度瞬间软和下去。 “抱歉,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可我,”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又自然地接着道:“可我夫君他伤势实在严重,我也是听人说这里住着一位神医,能治百病,所以才一路风餐露宿,赶来拜访的,实在是抱歉。” 她说着,抬手挡了挡眼睛,然后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话语也仿佛哽咽在喉口一般变得艰涩起来。 陆景行在一边听着她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不由得再一次对少女胡说八道的能力感到叹为观止。 “……可是” 而不了解沈长宁的人更是轻而易举地被她这一套哄住了。 红衣少女被她说得心软,面上的神色也跟着逐渐变得和缓,目光犹豫地看了沈长宁片刻后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不知何时已经从珠帘后走了出来的少女。 “无碍。” 沈长宁的耳边响起一道轻柔声音。 她一顿,而后缓缓转头,正对上素衣姑娘面纱之外那双蕴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这本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哪里有病人来了却拒之门外的道理呢。” 沈长宁感激地冲她道谢:“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药冲她点点头,说道:“娘子叫我白药即可,那位是昭昭。” “白药姑娘。” 沈长宁点点头,又看完一旁面色有些发红的昭昭,笑道:“昭昭姑娘。” 白药笑着点点头,昭昭却不答应,只看沈长宁一眼,然后便 躲到白药身后去了。 “娘子扶好你家郎君,同我来吧。” 白药转身,向内室走去。 沈长宁见状连忙扶着陆景行跟上去。 第35章 问诊沈长宁垂眸,眼底神色冷了几分…… 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跟着白药进了内屋,甫一进入,眼前便蓦地暗了下去,鼻尖萦绕着的药味也在瞬间重了数倍不止。 沈长宁站在门口,放眼望去,只见内室中各处都是书籍,药材。 苦涩药香中,白药绕过地上随意摆放的药磨后在那张堆放着书籍的长案后坐下,而后冲沈长宁抬手示意。 片刻后,沈长宁扶着陆景行在另一旁落座。 见两人入了座,白药看向自踏进医馆起便没说过一句话的人:“郎君,手。” 陆景行从善如流地伸出手。 沈长宁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见人治病,一时间不免看得异常认真。她看着陆景行伸出手后,白药探手,指尖轻轻搭上搭上男人的手腕,闭眼。 过了许久,白药终于睁开了眼睛。 沈长宁见状以为结束了,正准备说话,却见那手又搭了上去,面纱之上,眉眼逐渐蹙起。 一时间,沉默开始蔓延,整个屋子仿佛都跟着一起静止了。 气氛在让人不安的沉默中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凝滞,沈长宁坐在一边看着,心情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心想:是她没看过中医所以没见识吗?怎么把个脉要这么久,弄得好像陆刑要死了一样。 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而后终于在一阵窸窣声中终结于白药挪开的指尖。 白药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而后看向沈长宁。 沈长宁和她四目相对,听见她说,“娘子,郎君近日可是曾受过严重外伤?” “受过。” 然而不等沈长宁开口,陆景行便先自行答道。 白药闻言,目光自然地又落回了陆景行身上,于是她并未看见一旁莫名其妙被抢了话的沈长宁眨眨眼睛,低头不动声色地向下瞥去。 只见借着长案的遮挡,阴影中,男人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而后只见在她手腕上划动,写下一个字。 否。 不,口。 沈长宁反应过来这个字代指什么后心下猛地一跳。 她这么想着,耳边便又听见男人的声音。 “我此前家中曾遭歹人劫掠,我便是在与匪人打斗时不慎被刀剑所伤。” “那便对了。” 白药点点头。 “郎君脉象虚弱至极。数脉、细脉、微脉明显,应是气血大伤之兆。” 白药面上语气温和,实则心中疑窦丛丛。 她方才探这人的脉,气血大亏,脉象虚弱至极,隐没在皮肉之下几乎已经快要摸不到。按理说这样的脉象应是重伤之症,强弩之末,即便未死,也绝不可能是如今这般与寻常人无甚区别的模样。 陆景行坐在她对面,面色如常,仿佛并未察觉对方正在打量自己。闻言只点点头,神色平静道:“姑娘医术高明。” 白药见状便道:“那不知郎君可否解开衣带,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沈长宁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一时间心中对陆景行倒有些改观。这人平日里总看不惯自己说谎,不是威胁着说要割了她舌头就是要掐断她脖子的,如今一转头,对着别人倒是又能面不改色地胡扯了。 这么想着,沈长宁心下便生出点只许百姓放灯的不忿。 地方太小,人太多,沈长宁的报复落不到台面上去,便只能藏在暗中。 她垂落手臂,借着布料遮掩,不动声色地拧动手臂,将手腕从陆景行的禁锢中绕出来,随即探手,反手恨恨地在那手背上轻轻挠了两下。 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断了思绪,话语在陆景行喉间突兀地断了一瞬才吐出口。 “自然。” 而后随着话音落下,他反手,警告一般地扣住了少女作乱的手。不重,比起从前扣住沈长宁脖子的力道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很轻。 以至于让沈长宁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比起是被陆景行制住了,更像是被他牵了一下。 因为在对方松开手前,沈长宁甚至感受到了掌心相贴后皮肉之间迅速燃起的暖意。 握住手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抽走手臂,少女却难得地怔在原地还没回神。 被坐在她对面的昭昭看见了,不免心中生出些许奇怪,暗自嘀咕道:这娘子,好端端地怎么突然一个人发起愣来了。 陆景行没察觉身边人的动作,他收回手臂后便摸索着解开了衣带。 从外衣到里衣,随着交叠的衣领一层层散开,皮肉逐渐显露,内里那个狰狞可怖的伤口便也跟着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昭昭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捂住了嘴。 而一旁,白药的目光也凝滞在其上,根本挪不开半分。 沈长宁被这一动静唤醒,终于回过神。 她看着白药从长案后起身,查看了陆景行的伤口。片刻后又绕到男人身后,当她见到陆景行后背上同样存在的创口时脸上的讶异和迷惑终于再无处可藏。 “如此严重的伤势和虚弱的脉象,怎么会……” 若说是自然愈合,可这脉象此刻仍然虚弱无比,气血大亏更是表示这伤曾几乎差点伤及心脉,按理来说伤者这会八九不离十该是濒死之症。 可如今查看却发现,这伤口竟然已经开始结痂愈合,简直怪异到了极点。就仿佛有人强行治愈了这外伤,却全然忽略了内在调养。 白药想不通这天底下有哪个大夫会干这么糊涂的事,只好一边俯身,指尖探寻一般地抹向伤口处一边问道:“郎君受伤后可是曾用过什么药?” 沈长宁和陆景行听着,都心知肚明她为何会问出这句话。只是后者佯装不懂,前者则心想,那可是花了我那么多个百宝箱名额兑来的药。 “用过。” 这一次说话的人变成了沈长宁。 她告诉白药。 “从前偶然之下,我夫君曾救过一名女子,从她手中得了一瓶药,据说可活死人,肉白骨。” 白药和昭昭闻言对视一眼,脸上皆是隐晦无比的震惊。 “那药可还有吗?” 沈长宁就等着她问这个,闻言立刻摇头道:“不过一小瓶,已被用光了。” 白药又追问道:“那娘子可知道那赠药之人女子是何来历?” 真赠药的女子本女继续无辜摇头,做出一副惋惜模样。 “唉,只可惜萍水相逢,我们都未曾多问。” 陆景行低头轻咳,掌心下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弯。 白药闻言眉眼间浮现出些许惋惜,但也没再多言。她又看过陆景行的眼睛,在惊叹中再次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后才终于结束这场漫长至极的问诊。 沈长宁正帮陆景行把衣带重新系起来,便听见白药说,“娘子,郎君身上的外伤虽然看似已全然愈合,实则大伤的元气并未得到调理,还需我开方,按方子调养多日才能将亏损的气血补回来。” 沈长宁意识到她这话中的意思,回头看向她,犹豫道:“那依姑娘的意思?” 白药颔首:“最好是能在医馆内住上些时日。” 果然。 沈长宁心下一沉。 她想起那张贴在墙上的画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太守如今已四处通缉陆刑,就算这两个姑娘此刻还不知晓他们二人的身份,可她总有一天会清楚。 届时若他们已经走了还好,若仍然还在此处,她们又是否会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呢? 沈长宁垂眸,眼底神色冷了几分。 但还不等她说话,头顶很快响起男人的声音。 “那便有劳姑娘了。” 白药点头,带着昭昭去外间写药方抓药了,屋子里只剩下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 “陆刑。” 沈长宁瞥一眼门口,继而压低了声音问陆景行:“你现在正被通缉着呢,你不要命了!” 陆景行被沈长宁斥了也不生气 ,反问道:“沈离,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陆景行想着自己和少女交谈时对方说话的声音,和声细语,轻柔婉转,显然年纪并不大。 这便奇怪了,毕竟这医馆按沈长宁打听的消息来看已经是这地方最有名的医馆,若这之中再无第三人,便意味着这医馆经营到如今人人赞誉的地步全靠这两名女子,甚至全靠那名名唤白药的女子。 而如此年岁便已精通岐黄之术至这般程度,陆景行想不出她们的第二个来处。 ……神医谷。 想着来时少女在车上自称神医谷女弟子时笃定的样子,陆景行心中突然起了些许波澜。 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沈离为何仿佛全然不认识她们。 还是说,难道自己想错了? 指尖在长案上轻轻叩了数下,陆景行最终还是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他问沈离:“你觉得她们二人长相如何。” 沈长宁不明所以,但点头答应:“一个娇俏明媚,另一个虽面纱覆面,却也能看出来定然是漂亮的。” 说完沈长宁先是一愣,继而不等陆景行提示,便猛地反应过来。 “这医馆如此有名,大夫又年轻貌美,若那何岳书当真那般贪图美色,却又为何没有对她们出手?” 这完全不合常理。 “聪明。” 陆景行并不意外沈长宁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一层。 他笑了一下,而后说道:“一个神医之名不足为惧,所以足见这两人背后一定还有着那何岳书,甚至是他爹都不敢惹的存在。” 沈长宁这会也终于明白了陆景行的打算。 “因此你之所以会答应,是因为你要借入住之名,寻求她们庇护?” “正是。” 听他答应,沈长宁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咋舌,感叹这人真的筹谋划策,心思深沉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不过这么一照面,人家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已经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都给先摸透了。 “陆刑。” 沈长宁叹气:“我有时候真想看看你这胸膛里到底是长了几颗心。” 才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陆景行听出来她在暗示什么,并不回答,只微微一笑。 沈长宁不知道陆景行到底长了几颗心,但总之,在这医馆住一段时间的提议还是被两人定了下来。 第36章 阿福是个死人 夜里,换了个地方的两人仍旧睡在一张床上。 “这床真软。” 沈长宁摸了摸身下柔软舒适的床榻,感叹了一句,随即又侧过身,面朝着陆景行,低声抱怨道:“只可惜要分一半给你,早知道就说你我是兄妹了。” 不然她就能独享一整张床榻。 陆景行在那破庙中便已经和沈长宁同榻多日,到如今已经很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多个会喘气,爱说话的人了。 他闭着眼睛,闻声神色未变,只回道:“你现在也可以去同她们讲。” “那我不就又说谎了。” 沈长宁又平躺回去。 “况且凭什么是我去说,你不是也挺会瞎编的吗?” 她提到这个时又想起白日里这人面不改色说谎的样子,一时间心里又生出些不平,便忍不住学着他平日里说话的样子讽刺道:“而且我又不会随随便便就说要割了谁的舌头。” 陆景行没说话,只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沈长宁把他的沉默当成无言以对,轻轻哼了一声后便转身过去背对着他。 房间里安静下来,连日发烧加上今日奔波已久,不一会儿,浓浓的倦意便席卷了沈长宁。 她轻轻眨了眨眼,意识逐渐沉入梦乡。 在完全睡着前,沈长宁似乎感觉有谁探过手来,摸索着贴上了她的额头,掌心带着一些凉意。 她意识混沌不清,只闭着眼睛,本能地贴住,轻轻蹭了蹭。 而后,便彻底滚进了梦乡。 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的阴雨止住,月亮便终于露了面。 天上云卷积着云,即便也是深夜,路上也仍然不是如前几日一般纯粹的暗。桥下的河水,河边的柳叶,都被月色晕染,蒙上一层森冷的白。 更夫陈三沿着巷子往前走,手里提着的灯笼在屋舍瓦檐遮挡而显出的昏暗中散发出温暖光晕。 他拐过墙角,却被角落中被阴影吞没的一个麻袋绊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里提着的灯笼也掉了出去,叽里咕噜地往前滚去。 “哎呦。” 他痛呼一声,过了片刻才终于慢吞吞爬起来。 爬起来后,陈三一边嘴上痛骂是哪个王八孙子敢绊你爷爷我一边忿忿转身,抬脚猛地朝刚刚那绊倒了自己的麻袋重重踢去。 脚尖撞上去,却是出乎意料的触感,并不坚硬,反而软韧无比,让人在心里摸不定是什么东西。 陈三却猛地顿住了脚。 雨后的凉意仍未消散得干净,化成风从巷子里穿梭过去,而后顺着陈三后脖颈敞着的衣领中钻进去。 他站在原地,猛地打了个寒颤。 而后那靠墙放着的麻布袋倒落下来,同样是软塌塌的,让人听不见声音。 陈三心里发毛,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片刻后,他忍着恐惧后退一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灯笼,大着胆子伸手,探向袋口。 随着袋口被缓缓拉开,那内里装着的东西也终于暴露在视线内。 脖颈被折断后头颅便无支撑地向一边歪着,惨白毫无血色的面庞上,一双神采全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陈三。 是个死人。 一瞬间,陈三只觉得从脚底凉到了头顶。莫大的恐惧和寒意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他想要跑,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挪不动,只能僵立在原地和那双瞳孔涣散的眼睛对视良久,呼吸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地令人觉得窒息,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在一声哽咽后找回自己的声音。 “杀,杀人了!杀人了!” 更夫被吓破了胆,软着腿脚一路连滚带爬地出了巷子,一时间幽深静谧的夜色中,只有他的惨叫声在空中回荡。 长夜不再安宁。 新鲜研磨的豆浆飘出袅袅热气,滚烫的包子盛装在盘中,旁边还摆着几碗白粥和咸菜。 “白药姑娘,这是?” 沈长宁扶着陆景行在桌边坐下,看着这满桌的早餐不免有些惊诧地看向白药。 白药闻言笑了笑,没说话,一旁的昭昭却叉着腰,颇为骄傲地哼了一声:“一看你们就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医馆的规矩。” “我们这除非重症,否则绝不轻易让病人留住,可一旦你们住在这了,那一切吃住我们自会供给,你们别的都不用担心,只需要乖乖听我阿姐的,安心治病就行了。” 沈长宁这下是真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怪不得旁人都称白药姑娘是神医。” 她笑眯眯地夸道:“确实是人美心善啊。” 人美心善。 白药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夸赞过,一时间不由得面泛绯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道:“不用听昭昭胡说,吃饭吧。” 众人动筷,席间,昭昭吃着包子,突然想起来她今早出门买菜时听到的一件事。 她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姑娘,记起来了一件事便要立刻说出口,于是包子也不吃了,便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药。 “阿姐,你知道吗?上个月才来我们这治过腿伤的客栈小二阿福死了!” 白药一顿,坐在另一边的沈长宁和陆景行闻言也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沈长宁在心底和009嘀咕:客栈小二不会那么巧吧? 她没有直接问出口,009却直接道:是他。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下猛地一沉。 某个念头在她心里打了个转,瞬间逼出一身的寒意。她正想问009那个人怎么死的,便听见坐在她对面的白药先问道:“死了?” “是啊。” 昭昭应了一声,提起来时也有些唏嘘。 “听说是打更的更夫昨晚上发现的,那小二被人生生折断了四肢和脖颈,装进麻袋后丢在了巷 子里,被发现时据说连眼睛都还睁着呢,脖子应该是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拧断了。” 这手段残忍得过了头,一时间桌上都沉默了下来。 方才还平和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沈长宁喉咙发涩,张了张口,刚发出些许声音便被另一道同时响起的声音盖了过去。 “是谁杀了他?” 诧异地转头,沈长宁看见陆景行轮廓锋锐的侧脸。 他这一开口,别说昭昭,就连一旁的白药也有些意外地向他投来目光,似乎全然没想到沉默寡言,性格似乎都有些冷漠的男人竟然会对一个客栈小二的死感兴趣。 昭昭眨眨眼睛,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审问了的感觉。 “有人说是小二因为赌钱欠了债,所以才被债主杀死了,不过也有人说他是被何太守的人杀死的,因为昨日有人见到何太守的公子带人闯入客栈,将他带走了。” “似乎是因为阿福自称知道通缉嫌犯的下落。” 话题到这里不再继续,只有沈长宁坐在一旁,久久没有回神。 居然还真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 她发着怔,想着昭昭描述的那小二被发现时的惨状,眼前却又浮现那日离开客栈时自己将银两给他请求他帮忙看顾一下那头黄牛时对方满面笑容的样子,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多一点。 虽然之前便说了那不过是一个一个误导性的错误答案,要做何种选择都由那个小二自己决定,可沈长宁当时绝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也绝不至于让对方付出如此的代价。 所以在听到对方真的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丧命时,她哪怕再如何冷静,也还是忍不住低垂下脑袋,内心在一瞬间生出莫大的愧疚和懊悔,面前满桌的美食也随着心情的低落而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沈长宁一整天都没能从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中回过神来。 到后来,就连心思没那么细腻的昭昭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热气熏人的煎药房中,昭昭看着一旁漫不经心摇着蒲扇的人,有些奇怪地问道。 沈长宁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看向昭昭:“昭昭,你说,那个小二他会怎么样呢?” “他?” 昭昭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你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就是在想他的事情?” 沉默一旦被打破了,有些话再说出口便简单了许多。 沈长宁点点头,问道:“嗯,你说,官府会帮他查清楚真相,找到凶手吗?” 昭昭看沈长宁的眼神就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天真的话。 “怎么可能,我听他们说阿福今日都已经被埋入灵山了。” “灵山?” “对啊。”昭昭点头,告诉沈长宁,“官府会把那些无头冤案中找不到凶手的人都埋入那里。” 沈长宁瞬间愣住了。 她和昭昭四目相对,喉口哽咽数下,本能地张口道:“可是……” 可是不是有那么多人见到何岳书把人带走了吗?为什么会是无头冤案,为什么官府连查都不查就认定是无头冤案呢?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心里早已经先有了答案。 就算人真是何岳书杀的又怎么样,他爹是江南太守,杀死一个客栈小二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或许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而且他是太守府的公子,就算杀人放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谁又敢真正查到他脑袋上去? 古往今来,滔天的权势总如同淬了毒的长鞭,落在身上以后都是锥心蚀骨的痛。而这鞭子抽下来时到底是抽断你的脊骨还是脖颈,全看握着鞭子的人的心情。 这种滋味沈长宁自己尝到了,阿福也尝到了。 沈长宁别过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这样浓重的厌恶情绪和茫然感。 她真的能在这样一个将权力围剿摆在明面上的世界里完成009和她约定的那个任务吗? 沈长宁有点不太确定了。 这样的不确定感让沈长宁觉得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和谁倾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只好躺在床上发呆,用失眠来发泄情绪。 直到身边传来声音,这种状态才被彻底终结。 “睡不着?”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是,吵到你了吗?” 陆景行摇摇头。 少女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过是从早上那场气氛沉闷到了极点的早餐开始便预料到了少女今晚会失眠而已。 沈长宁没有说话,他便也没问。 两个人躺在床上无言良久,然后沈长宁听见他说。 “他被埋在了灵山。” 黑暗中,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的沈长宁缓缓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陆景行没回答她,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去看看吗?” 沈长宁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37章 夜行沈长宁眼中蓦地泛起些许酸涩 万物都在夜色中沉寂,僻静中只有两个人沿着河边走,身影隐没在柳树的阴影之下。 “你怎么知道的?” 沈长宁扶着陆景行,一边走一边小声问他。 “煎药的时候你和昭昭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 他理解沈离。 陆景行想。 虽然她当时说那个谎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要致使那个小二丧命的意思,可沈离是个善良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像当时救了自己一样,哪怕这并不能算是她的错,陆景行也知道她一定会为此内疚。 “所以你还特意去问了灵山具体怎么去?” 陆景行没隐瞒,颔首承认。 沈长宁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很快便到了那天他们刻字的小桥,从桥上过去,对面便是灵山。 经过那个石狮子时,陆景行突然顿住脚步。 沈长宁看着他探手,摸索到那天自己刻字的地方,而后指腹在上面摩挲着,似乎在探询这上面是否有人新刻了同样的字迹回复。 “怎么样,你的同伴们有留下印记吗?” 摸了个空的陆景行收回手,摇摇头,心里倒也没多失望。而后他又从袖中掏出短刀,手指笔划摩挲着,而后在上面又刻上新的印记。然后才收起短刀对沈长宁说道:“走吧。” 两人再次在夜色中启程,穿过小桥,进入一片茂林,在阴森摇晃的树影和偶尔发出的不知道何种生物的怪叫声里一路向上,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到了那所谓的官府惯用来安置无头冤案的死者的地方。 说是特意安置的地方,可也不过就是一片再简陋不过的坟包,然后上面插着一块木头做的墓碑。 “什么破地方。” 沈长宁有些不忍又有些害怕,移开目光,嘟囔道。 陆景行看不见,但也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样子,便淡声道:“也不过是名头说出去比乱葬岗好点而已。” 沈长宁借着月色,在坟头一个一个地找起来。陆景行听着她一边找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给各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野鬼孤魂告罪就有些想笑。 这里的坟丘虽然多,但新坟却很少。 沈长宁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明显是新堆起来的土包。她站在月光下,怔怔地盯着墓碑上写着的阿福两个字,脑袋里浮现出昭昭说的对方当时被发现时的死状,心里霎时间被一股莫大的情绪填充了。 仿佛是悲伤,又似乎不全是,说成是愤怒又太过绝对。但这并不妨碍片刻后沈长宁开口说话时哑了嗓子。 “陆刑。” 她听见自 己问陆景行。 “你也觉得是何岳书杀了他吗?” 耳边安静无比。 陆景行没说话,沈长宁亦不需要他回答。 毕竟从他们今夜决定冒险来到这里其实便已经说明了在他们心里,对于这个问题早已经有了答案。 沈长宁并不是那种会自怨自艾的人,而且真正说起来这人命也确实摊不到她头上,可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虽然来了这里几个月了,也早已经体会过这个时代对于人群阶级划分的森严等级,可少女的躯壳内,仍旧是那个出生在人人平等的社会的灵魂。 她学习了那么多年的人民权利高于一切,实在做不到这样理所当然地漠视生命。 所以在仍旧盯着那块墓碑看了许久后,沈长宁最终还是轻叹口气,而后坦然说出了自己心中藏了一天的念头。 “陆刑,虽然听上去像为自己开脱,但我确实非常后悔当时说了那句话。” 耳边安静了一会,而后沈长宁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 “沈离,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愧疚。可有错的不是你,也不是阿福,而是那个高坐在这江南十三县之上,却玩忽职守,漠视王法,视人命为草芥,将百姓置于鱼肉之地的蛀虫。” 沈长宁听他说完神色微微一动。 “陆刑,等你以后伤好了,你会杀了他们吗?” 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然后在呼啸的风声中,她听见陆景行简短有力的回答。 “会的,沈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沈长宁眼中蓦地泛起些许酸涩。 她转头,看见男人闭着眼睛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英俊眉眼,锐利颌线,都在森冷月光下显出一种让人触目惊心的冷漠,让人脊骨发寒,打从心里觉得恐怖。 她过去总有些害怕这样的陆景行,觉得这个人性格冷漠,阴晴不定,实在是不好相处。 可如今看着,却竟然奇异地感到安心起来。 虽然沈长宁不知道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可她知道,陆刑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我相信你。” 沈长宁转过头,看着阿福的坟丘,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陆刑。” 听着少女的声音,陆景行没说话,只睫毛轻颤,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 两人待了一会,而后便很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从第二天起,沈长宁不再闷闷不乐,她开始一头钻进了009给她的那套《大燕律》中午开始钻研起了这个时代的律法。 陆景行没有察觉出少女的秘密,因为他的注意力也同样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 在医馆住到第七日,深夜,沈长宁熟睡后,有苍鹰扑棱着翅膀,绕过高墙,停留在了陆景行他们睡的那间房间的窗户外。 尖喙叨上窗户,发出轻响,陆景行在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坐起来,面孔朝向声响传来的地方。 而后快速勾了一下唇角。 终于,找来了。 已经在这院子里借着散步之名摸索了好几日的地形,到如今陆景行即便看不见,也几乎对这院子了如指掌。他下了床,给沈长宁掖上被角,而后径直出了门。 脚步利落地穿过庭院,陆景行一下也没有停顿地跟着肩头停留着的苍鹰的指示向前走去。 拐过几个巷子,肩头的鹰终于乖顺下来。 陆景行停下脚步,而后很快,随着头顶瓦片传来声响,陆景行面前很快落下几道人影。 “大人!” 见到熟悉的人,陈升和金钊等一行人顿时激动不已,也终于放下心来。 陆景行手指抚了抚肩头苍鹰的脑袋,点了点头。 “那日大人走后,我们解决了埋伏的人便立刻追来,可却只见路边残存着些许血迹,全然没有大人的踪影。” 陈升想到当日,脸色有一瞬的阴冷。 “而后我们沿着周边几个乡搜寻,却都无果,直到前几日听说这里正戒严,大肆搜捕钦犯,我们这才赶了过来,而后在桥上发现了大人留下的印记。” 说到这里,陈升顿了下。 那桥上其实有两个印记,只是一个刻的歪歪斜斜,软弱无力,另一个却深入石壁收尾利落。 他不怀疑第一个是假的,但却有些奇怪是谁刻下的。毕竟能知道陆景行心腹手下之间传递信息的这一套密语,定然是对方信任之人。 可,他也并未听说大人在这江南之地还有什么信任之人呀? 念头在心里绕了一圈,陈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景行点头:“有人买通了那日与我先离开的两人之中的一人,他中途突然反叛,杀了一人,我亦身负重伤。” 随着陆景行话落,陈升等人也终于注意到了男人隐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上,眼睛自始至终都是紧闭着的。 “大人,您的眼睛!” 一行人脸色皆是一变。 陆景行却面色平静如常。 “暂时看不见了,但已经在慢慢好转。” 一边是沈长宁给他上的药,一边是白药为他开的方子,双管齐下,陆景行今日偶然间竟然发现自己眼前竟然不再是往日睁开眼后全然的暗,而是有朦胧的光亮透进来。 这说明他的眼睛正在逐渐好转。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陈升,你暂且留在我身边。而金钊你带人回京一趟,将事情如实告知陛下,请他下旨,调拨金吾卫,同你来这江南之地走一趟。” “是。” 金钊说完,便带着他身后的其他人离开,重新隐没在了夜色中。 陈升等人走了,便问道:“大人,那我住哪儿呀?” 陆景行闻言一顿,随即侧了侧脑袋,声音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自己解决。” 陈升:“……遵命。” 陈升一路送着陆景行到了医馆门口,见人进了门才终于离开。 陆景行阖上大门,绕过庭院,正进到堂屋以后,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女声。 “昭昭之前同我说在街上瞧见了陆大人的通缉令时我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倒确实不是她在诓我。” 对方称自己陆大人。 身份被完全意料之外的人揭穿,陆景行神色未变,转头面向她,淡声道:“白药姑娘认识在下?” 白药站在黑暗中,目光落在男人紧闭的眼睛上,神色有些复杂。 “那日昭昭告诉我后,我便立刻写了书信至师门,陆大人的样貌并不是秘密,所以我才能很快得知大人身份。” 说完,白药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道:“我七岁入神医谷,而后被谷主收为关门弟子,改名白药,正式修习医道。及笄之日承袭师父衣钵,正式成为少谷主。” 陆景行听她说着自己的来历,并不觉得多么惊讶。虽然没有料到少谷主这一层身份,可对方出身神医谷这一点,陆景行早有所预料。 白药看着陆景行脸上平静的神色,也不意外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一时间,她看着对方的视线复杂到了极点。 “可陆大人又是否知道,在入谷之前,我可是姓什么?” 陆景行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逐渐生出不安。 白药微微一笑。 “我姓檀,檀木的檀。” 话落,夜色霎时静了下来。 陆景行站在原地,有些晃神。 檀云,檀家那个自小便被送离家中的大小姐,原来她竟然是拜入了神医谷,更是神医谷的少谷主。 而比起这一层身份,她与陆景行之间还有着另一层更亲近的关系。 那便是檀陆两家相交甚笃,儿女之间更是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关系。 陆景行站立在黑暗中,喉结滚动数下,头一次觉得有些头疼。 第38章 冷血所以你后悔了是吗?沈离 白药见他沉默,便笑了一声。 “你不用担心,陆大人,我们那婚约本就只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况且我虽不知道你是何时成的亲,可既然你如今已有娘子 ,难不成我还会上赶着去拆散你吗?” 陆景行听她提到沈长宁,心下动了一下,但却并没有开口否认,而是颔首,真心实意地道:“陆某多谢白药姑娘。” 他仍旧叫她白药,仿佛已经将方才对方说的另一个姓氏忘得干干净净。 白药看着他摸索着往房间走去的背影,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睛。 而后她又独自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然后才转身往屋内走去。 陆景行躺上床,掀开被子将自己包裹进去,睡得正熟的少女身上的暖意和浅香便逐渐侵袭过来。 他发了一会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才闭上眼睛,在这无比熟悉的味道里放松紧绷的神经,沉入了梦乡。 虽然昨晚早早便睡了,沈长宁并不知道陆景行和白药的关系发生了何等变化,可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她仍旧从第二日这两人之间那隐秘的变化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傍晚,白药带着昭昭出门去给一个年迈的病人送药了,沈长宁便和陆景行坐在院子里一边给他磨明日需要用的药一边和男人聊天。 天边的云朵被落日染成漂亮的粉色,风刮过槐树树梢,卷积着草木清香,落到人脸上时是温热的柔软。 沈长宁迎着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而后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人。 “陆刑。”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点充满调侃意味的笑意。 “白药姑娘好像有点喜欢你。” 陆景行侧头看向她。 “何谓喜欢?” 沈长宁又忘了这是个古代人,她轻轻啊了一句,而后解释道:“这是我老家那边的俗话,意思就是嗯,心悦,对,心悦你。” 陆景行闻言睁开眼,朦胧光亮中隐约看见少女的轮廓。 “何以见得。” 听他这么说,沈长宁这下可来了兴趣。 她搬着板凳坐得离陆景行更近,几乎贴住男人的椅子,而后仰头,非常得意地和他分享自己今日的发现。 “她今日一直在看你。” 本来沈长宁确实不会发现的,可白药今日表现实在反常无比。她从早上起便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陆景行身上。 这一发现被证实后沈长宁立刻来了兴趣。 要知道他们在这待了这么多日,对方出了日常给陆景行看病以外,几乎都泡在药房,根本没多少交流,就连抓药煎药也大多托昭昭解决了。 可今日,白药不仅一直待在堂屋,更是频频看向陆景行,那目光不似医者看病人一般关切,反而意味深长,欲语还休。 沈长宁一开始以为对方是知道了陆景行的身份,可后来她又试探过昭昭,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心中狐疑许久后,她终于不得不得开始怀疑起那个有些离谱的推论——白药或许是有点喜欢上陆刑了。 “次数大概是这几日加起来的总数。” 陆景行闻言沉吟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你也在看我?你也心悦我?” 沈长宁被这猝不及防的三连问噎了一下,想要辩驳又觉得没必要,便转而搬出另一个证据:“而且你知道今天早上给你盛粥的人是谁?” 陆景行回忆了片刻,而后跟着重复:“是谁?” 沈长宁:“哦哦,忘记你看不见了,我告诉你,是白药姑娘!平日里可都是昭昭给你盛的,可今日白药姑娘却特意把你的碗给接过去了!” 陆景行油盐不进:“那又如何,她是医者,我是病人,不过盛一碗粥而已,举手之劳的事情,做不得数。而且按照你的这个逻辑,那给我盛过粥的人都喜欢我?” 他说着还倒打一耙:“那陆某自认脸皮之厚确实不如沈离姑娘。” 沈长宁:“……” 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沈长宁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找什么话反驳他,毕竟这话说的还真没错。 “而且沈离,你现在这么殷勤地在这分析谁喜欢我,怕是忘了我现在和你是什么关系了吧?” 沈长宁眨眨眼睛,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她仰头,茫然问道:“什么关系?” 陆景行闻言侧过脑袋,面朝着沈长宁。 少女也正看着自己,朦胧中他隐约窥见沈长宁眼睛的轮廓。墨黑的一块,在朦胧视线中被粗糙晕染开,像墨水洒在了洁白宣纸上。 陆景行这样注视着,片刻后,心里那点不快突然就被冲淡了。 他笑了一下,而后重新靠回椅背,懒懒道:“我也不太清楚,每日同床共枕,在旁人看来的话,大概是兄妹吧。” 沈长宁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根蓦地一红。 她一边震惊于男人竟然也会和她开这种玩笑一边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小气又记仇的男人:“那不过都是假的而已!” 陆景行没说话,只哼笑着道:“可在旁人眼中就是真的。” 沈长宁哑言,不由得气恼地抬手捶了他一下。 不过说完她又琢磨了一会,也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便对陆景行道:“不过我其实也不觉得白药姑娘会心悦一个在外人眼中已经成了家的人,毕竟她看上去就不像是那种人,所以一开始她这样对你,我还以为是发现了你正在逃通缉犯的身份。” 陆景行本来被她前面那离谱又荒谬的猜测弄得心中不快至极,听她说完这句却又突然笑了一下,淡声道:“嗯,这下猜对了。” “我就说……嗯?嗯?!!” 沈长宁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激动话语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蓦地戛然而止。 “你,你说什么?” 陆景行点头,仿佛没听见她声音中的不敢置信,兀自回道:“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 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一刻梗在了喉口,沈长宁不敢置信地盯着陆景行看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们看到画像了?” 可那晚她和陆景行从灵山回来时她明明已经把画像都撕掉了。 陆景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我早同你说过,撕了也不会管用的,毕竟这世上,比字画更恐怖的是人言。” 只要还有一个见过那画像的人活着,便不愁没人知道。 “那她们……” 她想起今日自己试探昭昭时对方滴水不漏的回复以及白药的反常,眼皮猛地一跳。 沈长宁又想起了阿福。 她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陆刑,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走!” 沈长宁说完刚站起来,陆景行却伸手,误打误撞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担心,沈离,不用担心。” 沈长宁低头,听见他说,“她和那个客栈小二不一样,沈离,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这话太奇怪了,几乎表现出一种无解的笃定, 沈长宁立刻问道:“你怎么能够确定?你认识她吗?陆刑。” 陆景行无从说起,默然不语。 沈长宁见状心里瞬间生出些许不明缘由的怒火。 “这太可笑了,陆刑。就算她们背后真的有人可以倚靠,你又凭什么能够这么笃定?万一那个什么太守施压呢?万一他们许诺给她好处呢?人心复杂多变,最不能相信,你别忘了阿福!” 一时间,院子里的一切声响都被压了过去,只能听见沈长宁压得很低,还带着一些颤抖的声音。 屋顶上,陈升躲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听得目瞪口呆,仿佛身处梦中。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敢这样训他们大人。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一个大夫抱有这样高的信任。毕竟他们虽然确实是在一块同吃同住了几日,可沈长宁很早便知道,感情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了。 这并非是她悲观,而纯粹只是因为她做律师时见过太多。 她既见过为了股份打得头破血流的夫妻;也见过为了争家里留下来的房产,不过几次谈判,感情便已彻底分崩离析的亲兄妹;更见过为了骗取高额保险,将孩子杀害后伪造成意外死亡的父亲。 每个人这一生明明都被各种各样的感情束缚着,可一旦触及自己的利益,那原本坚不可摧的感情便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见人心就是这世上最剖测 ,最善变的东西。 况且沈长宁不愿意再见到第二个阿福了。 白药和昭昭确实是好人,沈长宁不愿意见到她们因为他们而受到伤害。 当初来这是无奈之举,是为了给陆景行治病。后来没走是出于私心,想借少女们的庇护躲过那暂时的风雨。而如今对方甚至都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他们再不离开,便意味着对对方彻彻底底的利用。 这让受人恩惠的沈长宁觉得心中羞愧。 于是沈长宁僵立许久,最终叹气道:“陆刑,我们不能这样,万一真被人发现了,她们也会有麻烦的。” 陆景行既没办法告诉她白药的真实身份,也没办法和她说陈升的存在,便只能尽力安抚沈长宁:“沈离,你相信我好吗?不会有事的。” 相信? 沈长宁看着他,心想,你现在眼睛看不见,身上还有伤,又被人满城通缉,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于是沉默良久后,沈长宁忍不住道:“陆刑,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冷血了吗?” 几乎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字句落入耳中,让陆景行僵在了原地。 冰冷雨夜,他跪在院子里,挣脱了男人束缚的女人哭叫着扑到他面前,然后狠厉的巴掌和凄厉哭声一同落下,同远处的惊雷一起,重重在他耳边炸开。 陆景行浑身犯冷,回神后猛地握紧手指,脸色有一瞬间阴冷到了极点。 下一秒,沈长宁看着男人缓缓站了起来,面向自己,突然开口问道:“所以你后悔了是吗?沈离。” “你也觉得我冷血,所以后悔救我了是吗?” 沈长宁说不清楚缘由,但听着这句话,沈长宁眼皮突然猛地一跳。 第39章 离开【含入v通知】他就是何岳书!快…… 不明白话题怎么会突然拐到这个上面,沈长宁本能地张口想要解释,可看着陆景行神色冰冷的模样,又想起这人之前威胁自己时的模样,一时间心里却又更加觉得生气。 “我后悔救你?你说对了,陆刑,你当时要不给我喂毒药,我一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自生自灭!” 话语脱口而出,空气中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陆景行被少女的这句话震得僵立在原地,只觉得面庞泛起一阵滚烫。手掌紧紧蜷起,从未体会过的羞辱感在这一刻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突然猛地清醒过来,在心中质问自己:你想听到什么答案?陆景行,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当时确确实实就是撒谎,用一颗**骗的她救你,你还想听她说什么呢? 喉结滚动数下,陆景行最终沉默无语,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他问出那句话时本能地希望得到的答案。 而沈长宁站在原地许久,心中也跟着后知后觉地生出后悔。 自生自灭什么的,这话说得有点太伤人了。 她不敢去看陆景行此刻的脸色,嗫嚅着唇瓣,正想再为自己解释两句,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却见男人突然别过了脸,而后那三个字便毫无预兆地落入耳中。 “你走吧。” 沈长宁一懵,看着他没说话。 陆景行却已经转身,摸索着往屋子里走了。 “当初给你的毒药是假的,你吃了也死不了。你走吧,不要再和我这种冷血的人待在一起,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这句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沈长宁愣在原地,直到过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先是不敢置信那颗把自己骗得死死的毒药竟然是假的,而后便更加觉得生气。 “陆刑!” 廊下,陆景行站住脚步,脸色冰冷。 沈长宁瞪着他的背影,气道:“你还天天说我撒谎,结果呢?搞半天你自己才是个真正的骗子,恩威并施,手段耍尽,骗得我团团转!陆刑,耍我很好玩吗?” 想着自己被这人威胁,又是给他兑百宝箱,又是带着他来看病,累都快累死了,结果现在只是骂他两句就要把自己赶走,沈长宁一时间气得眼睛都红了。 “走就走,没了你,我早回家了!” 她这次真是气狠了,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开门声在耳边响起,片刻后一切归于安静。 陆景行仍站在原地没有动,蜷起的手掌中,不算锐利的指甲深深插进掌心,在上面留下深刻痕迹。 但他面上仍旧神色平静,仿佛情绪全然不受影响。 直到他开口,声音沙哑地叫屋顶上围观了全程,已经目瞪口呆,激动得快要上蹿下跳的陈升。 “陈升。” “在!在呢,大人!” 沉浸在兴奋中的陈升猛地一颤,清醒过来。 “你去跟着她,送她出了这镇子,不,等她到家了再回来。” “……啊?” 陈升呆愣着应了一声,面上是从未想到的茫然。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陆景行侧头,眉眼间神色在阴影中显出别样的冰冷。陈升猛地回神,立刻连声应是,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外追去。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陆景行一人站在廊下。 片刻后,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僵立在原地的人猛地转头,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柔和声音。 “既然舍不得人走,为何不去追?” 莫名提起的心在听清楚来人身份的瞬间猛地下沉。 陆景行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人走近,他才说道:“没必要。” 白药向他解释了自己并不是故意偷听,而是因为刚好回来时碰到他们两人在吵架,所以才暂时没进来的,结果没想到过了一会,竟然看见沈长宁推开门气冲冲地离开了。 她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一边在心里想这两人日日同床共枕,竟然都是做戏一边忍不住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我的身份?不用说我和你之间的事,只说我神医谷的事情不就好了?” 陆景行没回答她,只沉默着,片刻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走了也好。” 毕竟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遇到什么危险。 说完他想起少女方才说的回家,心里一时间倒反而松了口气。幸好她当时那些话是骗自己的,否则她要是真回那个破庙里去了……自己会忍得住不把人带走吗? 陆景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摸索着回了屋子,白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想着那四个字,过了一会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人呐,但凡遇到男女之事,便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口是心非起来。 这边陆景行脸色阴沉,那边沈长宁还处在强烈的愤怒中没有回神。 从离开医馆直到现在,009已经听她不带半个脏字地骂了整整十分钟了。 009对此一点也不感到不耐烦,反而高兴得很:这么厉害的嘴皮子,它仿佛已经看见它的奖金在朝它挥手了。 倒是她身后一直隐秘跟着她的陈升被逗得乐不可支。 他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么有趣的姑娘,那嘴利索的,他估计就算他大人此刻就站在这里可能都没有什么还嘴的余地。 两人走了一路,而后终于停下。 “009,从这里回沈家怎么走?” 009巴不得她赶紧离开,回去安心做任务,闻言立刻殷勤地给她指路:“出了这巷子,沿着街往前走,一路走到尽头便是官道,再顺着那官道一直向前走便能到了。” 沈长宁咬咬牙,向前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头向后看去。 陈升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凑到了一旁的胭脂摊子前好一顿挑拣。 他一边挑一边偷偷转头去看,便见少女已经转过了头,连忙放开手里 的香粉盒便要追上去,却没想下一秒便被人猛地抓住了手腕。 陈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胭脂摊的老板正瞪着眼睛看他。 “你这个人!把我的香粉都洒出来了,我还怎么卖?” 陈升低头一看,只见异香扑鼻,摊子上铺着的蓝布上洒了一层细腻粉末。而刚被他随手拿起来的那盒香粉正歪倒在一边,粉末洒出来,显得狼狈不堪。 他心虚了一瞬,又想着陆景行交代的任务,连忙笑眯眯地开始掏银子:“您瞅瞅,我这不正准备买嘛。” 老板见状,态度也变得温和起来。 等陈升好不容易付了钱,拿着那盒倒了大半的香粉钻出胭脂摊,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在看什么?” 009见沈长宁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长宁没回答。 她在看什么呢?沈长宁也不太确定,可能她不过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偷偷追过来了而已。 但街道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想来怎么也容不下一个正被通缉的瞎子。 她目光一冷,转过头,终于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少女心里怀着一股莫名的怨气,脚步不停地向前,走了许久许久,直到路过某间珠宝铺子时,她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上的人刚好撩起帘子,沈长宁听见动静后转头,和帘子后面坐着的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一股浓烈的不安感蓦地涌上心头。 然后,她看着对方缓缓扬起嘴角,那张一看就肾虚的脸上逐渐泛起笑意,让人见了只觉得惊悚无比。 而这时,同样意识到了不对劲的009也立刻支配规则,紧急调看了资料。 熟悉的名字一出现,它便立刻在沈长宁的脑袋里厉声道:“他就是何岳书!快跑!” 瞳孔骤然一缩,沈长宁再来不及思考,掉头就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可是在那个瞬间,在一片头脑空白中,她的本能支使着她,头也不回地向某个方向跑去。 何岳书见状眼神瞬间冷了。 他屈指叩叩车厢内壁,坐在前方的何意便掀开车间探进脑袋。 “看见刚刚跑过去的那个人了吗?” 何岳书靠着车窗,懒懒道:“给我追上去,然后打晕了再带过来。” “是。” 沉默寡言的男人应声,而后跳下马车,径直向前追去。 沈长宁很快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路上众人纷纷投来目光,可或许是这画面太过司空见惯,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都只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狼狈地不停向前奔跑。 沈长宁的脸色几乎惨白。 她完全不敢想自己今天若是没有逃脱,而是不幸落到了这群人手中该会是何种下场。 009也察觉到了她过盛的恐惧,不断在她脑袋里安慰她。 “你不要害怕,他没见过你的脸,不知道你和陆刑是一伙的,你现在只要跑到一个地方,躲过他,就安全了。” 说得简单,可何意是何家的护卫,而沈长宁只是个闺阁千金,两人的体力本就有差,况且沈长宁上辈子死过一次,对于死亡有着剧烈的心理阴影。 在这样的双重因素影响下,两人之间原本那点就不多的差距被迅速弥补。 而身后的脚步却仍在逼近,且越来越响亮。 终于!那声音几乎就到了她背后,她控制不住地白着脸转头看去,身体却蓦地撞进一个怀抱。 闷哼声在头顶响起,是熟悉的沙哑。 第40章 担心(三合一)沈长宁愣了一下,随即…… 沈长宁猛地僵住在原地,迟钝地愣了几秒,而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下猛地一跳,沈长宁眼前也跟着泛起一层层的眩晕感。她陷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一时间甚至分不清那眩晕感是由于自己疾速奔跑而形成的还是由于认出了这个怀抱属于谁,从而心跳莫名加快而形成的。 喉咙在许久的惊魂未定中哽咽一瞬,被吓跑了的理智也逐渐回笼。 沈长宁正想转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的人,却被陆景行误以为她要挣脱。 按在少女后背的手掌微微加大力道,陆景行半强迫地将人锢在怀里,沉声道:“别动。” 紧贴着耳朵的胸膛随着男人说话而一同震动,耳廓瞬间跟着泛起轻痒。 沈长宁瞬间僵住,原本预备转头的动作也硬生生地止住。她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想挣扎,而只是想把脑袋转过来,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于是她就这么保持着脑袋朝向后面的姿势被陆景行抱在怀里。 而随着紧绷的情绪变得松懈下来,那原本被她忽视了的事情也终于被她注意到。 只见原本紧跟在她身后的人此刻正和另一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缠斗,刀剑相交间,动静之大,使得对方已经无暇再顾及自己。 “那是谁?” 沈长宁盯着那个身姿灵活,手持长剑的人看了一会,突然低声问道。 “谁?” 听着少女声音中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陆景行神色一冷,心中久违地生出冰冷的杀意和后怕。 他手上不动声色地轻轻安抚着怀中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跟着你的那个我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你听他的武器声,用起来时破空声极大,浑厚闷钝,相撞更是会发出金鸣之声,显然是一把刀。” 沈长宁看着对方手里握着的那把与陆景行说的一字不差的大刀,哑言半晌,这下是真真正正地打从心底里佩服起男人的敏锐。 “而我虽然不知晓名字,可却记得何岳书身边有一人,是他父亲从他太守府的私兵中选出来的真正的高手,擅使的就是刀。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追你的人应该便是他。” 沈长宁点头,没有瞒他。 “他确实是何岳书身边的人,我刚才在街上撞见何岳书了。” 何家有私兵的事情他也知道,何岳书身边有些什么人,什么来历他也知道,一时间,沈长宁甚至不敢想象陆景行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她安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打探出来吗?” 陆景行隐去大理寺的存在,嗯了一声。 “那另外一个人呢?” 沈长宁看着那个不知不觉间已经隐隐占据上风的人,问道。 闻言陆景行只犹豫了很短的一瞬,大概不过一个呼吸那么久,他便在内心决定放弃抵抗,坦然地向沈长宁交代了陈升的身份。 “那是陈升,是我的属下,我们不久前才刚刚取得联络。” 沈长宁想到他们之前在桥上刻下的那些印记,瞬间了然。 “挺好的。” 她干巴巴地吐出了这句话,而后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她安静,陆景行也不再开口。 两个人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一时间耳边只有激烈的打斗声。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沈长宁终于再无法忍耐。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转过脑袋,一咬牙,把那个其实从刚刚撞上陆景行开始便一直盘旋在她脑袋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会出来。” 她不相信会那么巧,毕竟这里距离医馆还有一段距离,可这人又不太像是早就跟在她身后的样子。 沈长宁仰头,看见陆景行低垂着眼睛,薄眼皮上横着一道细褶。 沉默在空气中自由自在地蔓延了一会,然后才被男人的声音撞碎。 “我让陈升跟着你,送你回去,然后他跟丢了。”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也很意外,她看着陆景行,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你让陈升送我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 刚刚陈升一直跟着我?” 陆景行没说话,是默认的姿态。 沈长宁也沉默了。 她很清楚陆景行为什么会让人送她回去,但不太清楚为什么刚和自己分道扬镳的陆景行仍旧选择了这样做。 某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沈长宁猛地挥散,她喉咙发涩地问道:“……所以你是因为陈升跟丢了才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显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嗯。” 沈长宁瞬间逃避一般地垂下眼,胸膛里心脏猛跳,不再去想。 而就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另一边,两人的打斗已经变得更加激烈。 陈升擅使剑,而何意偏爱刀,两个人的武功路数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何意高高举起手臂,大刀便瞬间毫不留情地向陈升挥过来,可不过一个挑腰便被他轻巧地避开,长剑轻轻一侧,灿如银光,顶着刀面一路直直地刺向何意,瞬时爆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陈升逼近到他面前,长剑一转,毫不留情地刺破何意的肩膀。 他看着何意,想起那日被人截杀时的狼狈,冷笑道:“都说何清平的养子是他最衷心的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何意被陈升当中挑明身份而后毫不留情地奚落,却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因为他既不意外陈升会知道他的身份也丝毫不因此而感到生气,只是被长剑刺破的肩膀处已经开始汩汩冒血,剧痛促使他脸色变得苍白,逐渐皱紧了眉头。 他挥刀格开剑刃,目光飞快地在面前步步紧逼的陈升和不远处站着的两人身上一扫。 何意目光微微一闪:看来今日这任务是完不成了,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和陆景行是一伙人。 他审时度势,估计了场上局势后,立刻抽身,向巷口跑去。 沈长宁见状猛地一惊。 “他要跑!” 陆景行却很镇定:“他跑不了。” 沈长宁仰头,听见他说:“还从来没有人可以从陈升手中逃脱。” 果然,沈长宁再转头,便看见陈升已经追了上去。 “想跑?” 身影拧绞着从空中翻腾而过,长剑直刺,何意被迫停住逃跑的脚步,不得不转身迎战。 陈升的那一剑刺得很深,他哪怕极力忍痛,可握着刀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陈升见状目光一冷,立刻改换身形,于是本应刺向何意胸膛的长剑转而刺向他的腿部,何意面色蓦地一变,但已然来不及了。 随着皮肉乃至内里更深处的肌肉被割开,剧痛蓦地上涌,他惨叫一声,猛地向前倒去。 陈升让开一步,冷眼看着人痛得晕倒,而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大人,这人怎么处置?” 沈长宁正看得目不转睛,突然听陈升称呼身边的男人为大人,心中瞬时猛地一突。 大人? 她不由得想这人既与一方太守有仇,又有如此厉害的属下,还被称作大人,这般神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陆景行不知道沈长宁在想什么,他听着陈升的话,脸色冷了几分。 “他跟在何氏两父子身边,不知道助纣为虐,帮他们掳掠过多少无辜少女,杀过多少人,干过多少坏事。” 沈长宁听见陆景行的声音轻而快,冰冷得像一把锋锐的利刃:“废掉手脚,扔在这里吧,自有何家的人会来收场。” “是。” 陈升利落地应声。 沈长宁条件发射地想要转头去看,却被手掌轻轻压住了后脑勺。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当心又做噩梦。” 沈长宁埋在他身前,嗅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心脏突然又毫无预兆地空了一拍。 随着太阳西沉而逐渐变得昏暗起来的巷子里,江南太守何清平手底下对他最忠心耿耿的的养子何意被陈升堵住嘴巴,利落地废掉了四肢。 惨叫声模糊不清,血腥味却逐渐变得浓郁。 到最后,沈长宁甚至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的血腥味,熟悉的味道侵袭,记忆仿佛也跟着又漫上血色,一时间,她看向正笑嘻嘻擦剑的陈升的目光都逐渐染上不由自主的畏惧。 陆景行察觉到她的情绪,没说话,只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似是无声的安慰。 将长剑收入剑鞘的陈升也在一旁笑着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饶有趣味和好奇,沈长宁和他对视,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她离开陆景行的怀抱,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人被打成这样,何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反而很有可能借题发挥,开始明目张胆地大肆搜捕你,可见医馆是绝对不能再去了。” 可是又去哪呢? 沈长宁想,难道再回破庙吗? 相比起她的担忧,陆景行却很镇定,摇摇头,说道:“不用担心,已经有人替我们另找了去处。” “?” 沈长宁迷茫地看着他。 片刻后,昏暗夜色中,有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一连串的声响。 坐在最前面驾驶马车的人眉眼明媚,笑容娇俏,是个熟悉面孔。 沈长宁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昭昭?” 马车前坐着的人没说话,被叫到名字也只冲他们轻轻仰仰下巴,神态像只高傲的小猫。她一边回应沈长宁一边不忘勒住马匹,片刻后马车停稳,车帘被从里面掀开,面纱覆面的少女在昏暗中露出些许轮廓,柔声说道:“大家赶紧上来吧。” 陈升最先上了车,沈长宁扶着陆景行等在一边,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 陆景行明白她的意思,便摇摇头。 “她们会送我们离开这里,安置到一处别院。” 沈长宁对这个安排仍有些不解,但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这样显然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上了车,沈长宁对白药笑了笑:“谢谢你,白药姑娘。” 白药笑着点点头,应下这句感谢后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长宁身边坐着的陆景行。 见男人此刻神色平静,仿佛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为之生出任何情绪,又想到对方不久前听到派出去的手下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进来告诉他沈长宁丢了以后瞬间剧变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想笑。 她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到一旁坐着的一无所知的沈长宁脸上。 少女柔软漂亮的脸上无知无觉,神色无辜,还全然不知道不久前还在和自己吵架,把自己气跑的人是如何在背后是如何担忧自己的安危的。 马车晃晃荡荡,车厢里昏暗无比,白药靠着车壁,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后又将目光投向陆景行,随后她抿抿唇,心中破天荒地起了点逗趣的心思。 “沈娘子和陆郎君成亲几年了?” 此话一出,马车里除白药以外的三人都在瞬间变了脸色。 没想到会被人问这种问题的沈长宁脸上神色蓦地一僵,一旁不清楚白药想干什么的陆景行听到这句话后则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而相比起他们,独自坐在另一边的陈升脸上的表情变化才是真真正正的清楚明白,一目了然。一时间,震惊,错愕,不敢置信等复杂无比的神色统统出现在他脸上,而后被杂糅成精彩无比的色彩。 “……这个。” 若是不久前的沈长宁被问到这个问题,那么她一定可以面色平静地向白药扯一大段,借用曾看过的无数狗血偶像剧,给她和陆景行套一个最合乎情理的故事背景。 可经历了刚刚这一出,再被人问到和陆景行的关系时,沈长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生出许多心虚与不自在。 她于是尴尬地抬手挠挠眉毛,脚下不动声色地踢了男人一下,目光也偷偷瞥向陆景行,企图将这个问题抛给对方来解释。 可没想到,向来敏锐的人在这时却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根木头,迟钝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 沈长宁无奈,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们, 成,成亲两年了。” 白药闻言弯了弯眼睛,陈升更是蓦地瞪大了眼睛,而一旁听着少女鬼扯的陆景行安静垂着眼,唇角很快地弯了一下而后又回归平静。 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意沈长宁面颊发烫,只觉得自己撒谎无数,如今这遭算是终于遭了报应。 “哦,这样呀,怪不得呢。” 笑够了,白药便悠着调子突然换了话题:“今日您失踪的的消息传回来时郎君可是立刻变了脸色,担心得不得了,甚至都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要出门找你呢。” 这下僵住的人换成了陆景行。 刚才还存留着的浅淡笑意被蓦地抹去,陆景行坐得笔直,一张隐没在昏暗中的面孔上神情僵硬,神色之间更是显出一种生硬的冰冷。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不由自主地惊讶问道:“……担心得不得了?” “嗯,正是呢。” 沈长宁看着坐在马车内侧的少女点了点头,肯定道:“那样子真是令我都吓了一跳,这位公子也看到了的。” 她说着还突然指住了一旁的陈升。 莫名其妙被拉下水了的陈升被猝不及防地从回忆中拉出来,茫然了一下,“……嗯?我吗?” 说完他便认真回忆了一会儿,而后道:“好吧,确实是的。” 沈长宁听着,心下蓦地一动,她再忍不住,转头向陆景行看去。 陆景行僵硬在车厢一角,感受到少女毫不避讳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几乎如同滚烫火星,灼热得仿佛要把他的脸,他的整个人都点着。 他以为少女会问他这是真的吗,可片刻后,他却听见少女说:“我知道。” 她没有朝自己说,而是朝其他两人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担心我的。” 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可能只是无心的附和,也可能她确实相信自己会担心她。 但总而言之,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陆景行没说话,内心某处的墙壁却在瞬间轰然倒塌。 然后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边。 马车不知道已经向前奔跑了多久,总之最后到的时候沈长宁已经昏昏欲睡了。 他们下了车,早已经有人等在车外。 “齐伯伯。” 沈长宁看着白药下了车,冲老人露出个笑脸。 “哎呦,云丫头,我可真是许多年没见过你了。” 两个提灯笼的丫鬟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沈长宁看见说话的人是一个老头,虽然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人高马大,说话的声音更是洪亮无比,让人看不出年纪。 沈长宁眨了眨眼睛,莫名想道:这人好厉害的气场。 白药与人寒暄完,便正经了神色,向老人介绍起一行人的身份。 “齐伯伯,这是陆刑,沈离,陈升。他们来此的原因我已在先前快马送到您府上的书信中向您写明,还望您多多关照。” 老人点点头,目光顺着她的话扫过沈长宁一行人,虽然仍旧温和,但却显而易见地没有那么热情了。 他的目光隐晦地在陆景行身上停留了一会,而后笑道:“没问题,有齐伯伯在,你放心。” 白药笑了一下,而后便向众人告辞,上了车。 马车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齐霍也从刚才在白药面前随和的老人转而逐渐变得威严起来。 “小子们,既然云丫头交代了,那你们就踏踏实实地住在我这,住在这你们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上门,尽管住着就行了。” 沈长宁眨眨眼,和陈升一块跟着陆景行鞠躬,听他开口,谢道:“那晚辈便代各位谢过霍老将军大恩。” 将军? 听着这个名号,沈长宁心下猛地一跳,立刻明白了对方敢收留正被太守通缉的他们的原因。 她刚直起身,便听见头顶传来爽朗笑声,对于被点破身份,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哈哈哈不愧是陆诏安的儿子,真是精得很。” 沈长宁站直身子,看见陆刑脸上浅淡的笑。 真奇怪,沈长宁看着他,忍不住想:这人言语间似乎与陆景行的父亲颇为相熟,而陆景行也认识他,可对方却又明显只认识白药,而且为什么老人要叫白药云丫头?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每一个似乎答案都近在眼前,却又都让沈长宁摸不着头脑。 但这些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显然并不算重要。 沈长宁甩甩脑袋,将这些问题抛开,跟着人群朝门口走去,心想:更重要的是,她们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安全的落脚地。 不知道白药是怎么说的,到了齐家,沈长宁仍然和陆景行住一间屋子。 中间丫鬟温声细语地交代情况时,沈长宁曾一度想打断她,说他们只是兄妹。 但显然,她只能想想而已,她最后还是和陆景行躺在了一张床上。 又和这个人睡在一起,沈长宁对此其实都已经麻木了。 她盯着头顶的黑漆漆,想到马车里白药说的那些话,安静片刻后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向陆景行求证。 “你真的很担心我吗?” 因为姿势的原因,少女侧过身后变得离他很近,说话时陆景行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呼吸落在自己脸侧的那种湿润感。 身体猛地变得僵硬,陆景行感受到自己后颈一瞬间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喉结滚动数下,他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着嗓子道:“嗯。” “为什么?” 沈长宁闻言突然来了兴趣。 她趴在床上,手臂放松地垫在下巴上,手肘撞到陆景行的肩膀。 她侧头,注视着黑暗中看不清楚轮廓的人,饶有兴趣地追问:“你不是吵架的时候还让我走吗?” 陆景行沉默了一会,而后道:“是让你走,但是是觉得跟着我危险,所以想让你离开,回家。” 而不是嫌你麻烦,想将你置于危险当中。 “就这样?不是因为我说你冷血?” 沈长宁歪着脑袋,专注地和陆景行聊天。 少女再次提到那个熟悉的词语,陆景行仍旧本能地心生战栗,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克制住,不让沈长宁发现。 这不一样。 陆景行在脑袋里和当年跪在雨中的那个自己对话,他听见自己看着那张苍白青涩的脸,重复说道:这不一样,她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知道她不是恶意的。 两双眼睛隔着岁月,隔着雨帘,对视良久后,跪着的人最终还是低下了脑袋。 “有一点。” 于是最终,陆景行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沈长宁愣了一下,随即心脏蓦地一软。 她还从来没有听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强装不在意的背后仿佛透露出莫大的委屈。 她几乎是立刻反省了自己。 “是我的错。” 沈长宁爬起来,抬高了一点身子,在黑暗中认真给陆景行道歉:“我当时被你气坏了,所以口不择言,说了很过分的话,抱歉,陆刑,我不该说你冷血。” “你一点也不冷血,真正的冷血是何岳书那种视寻常人的性命如草芥的人。你和他完全不同,你只是处理事情的态度会比一般人冷静许多而已。我不该那么说你的,真的很抱歉,陆刑。” 耳边,少女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温柔。 陆景行安静躺在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眼底逐渐浮起来的酸涩。这一刻,身体的主导者仿佛是此刻的自己,又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过了许久许久,黑暗中,他终于轻叹了口气,哑声道:“我知道,沈离,我知道的。” 沈长宁听着他的声音,心脏突然也跟着酸软得厉害。 于是片刻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侧身,摸索着握住了陆景行垂放在身侧的手。 黑暗中,突然被握住了手的陆景行猛地一颤。他 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最后却还是变得乖顺起来,蜷起手指,反握住了少女柔嫩娇小,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掌。 两只手在黑暗中交握,肩膀也轻轻抵住。 这一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静默的夜色中,在并排躺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屏住的呼吸中,悄悄发生了改变。 他们在齐霍家住下来后,沈长宁终于不再担惊受怕,体会到了安心的感觉。 陆景行的伤口处基本上已经彻底愈合,沈长宁不再需要给他上药,他只需要按时吃白药之前开的药。 第一日的时候,齐家的下人将煎好了的药端来时沈长宁还有着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当时白药将药方留给了齐家的下人,吩咐他们按此方抓药。 “白药姑娘人真的很好。” 明媚阳光下,百无聊赖的沈长宁坐在亭子里位于,说起这事时她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我当时也不该怀疑她和昭昭的。” 陆景行坐在她对面,闻言笑了笑,安慰道:“你说的也没错,要换做我是你,我也会那样说。” 说到这里沈长宁突然想起来,就问道:“所以你当时之所以那么笃定,其实就是已经知道了齐伯伯和她的关系?” 陆景行点头,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我们两家是故交。” “……谁?” 沈长宁一愣,片刻后猛地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和白药姑娘?” “嗯。” 陆景行将喝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抬手摸索着从桌上摆着的小碟上拿了一块沈长宁特意为他去找齐府的下人要的糖块,苦涩和甜蜜在口中交织成一个复杂的味道。 沈长宁疑惑道:“那你们为何表现得像不认识一般?” 陆景行笑了一下,说道:“因为确实不认识,我们两家虽是故交,可那却是父辈之间的交情,我和她之间,这是第一次见面。说起来,我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比你和她认识的时间长。” “难怪。” 沈长宁了然,这就说得通了。 她正说着,垂落下去靠近水面的手指蓦地一湿。 她惊吓一般地低头,看见一只锦鲤跃出水面,叼走了她指尖拢着的鱼食。沈长宁瞬间惊喜地爬起来,攀住栏杆,俯身下去逗弄。 两人之间的话题转瞬便被她抛之脑后,于是那个在陆景行口中犹豫良久,总被他在重要以及不值一提两者中反复斟酌的婚约便再次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在齐家住到第三日的时候,原本平静的府上突然热闹起来。 丫鬟护院们纷纷开始洒扫庭院,一副将有重要客人要来的隆重模样。 沈长宁照例去拿陆景行今日要喝的药,一路走来实在好奇,便忍不住和煎药的嬷嬷打听道:“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了,是谁要来了吗?” 嬷嬷将煎好的药盖好,放进食盒,递给沈长宁,而后才笑着回道:“娘子猜得真准,这府中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给我们家大公子接风洗尘呢,而且听说这一次,小公子也会跟大公子一同回来。所以这府里才会这么热闹呢。” 大公子,小公子? 沈长宁了然点头,心想,原来是齐霍的两个儿子要回来了。 “你认识他们吗?” 亭子里,沈长宁托着腮,看着面前喝药的人。 陆景行喝完药,又喝了小半杯清水,而后才回道:“认识,但不熟。” 他与齐霍的大儿子齐炀的唯一交集便是对方当初以北燕奴的身份在边境立下显赫战功,班师回朝后面对新帝当朝奖赏,他却满口拒绝。 反而俯身叩首,愿此生永不入民籍,永以奴隶之身为大燕建功。只祈求新帝饶恕他无辜的幼帝以及年迈的父亲,也就是齐霍——他就是当初燕文帝平叛谋逆时南部主要的反叛将领,甚至还在最后一战中射杀了燕文帝身边最得力的幕僚。 所有人当时都觉得齐炀疯了,是自取灭亡才会提出这样的荒谬要求。可当时陆景行听着,却很佩服他的手段。 一个为大燕夺下三城的功臣说自己愿意永远为奴,不占任何功绩,只为了在帝王面前换取其对他父亲幼弟的饶恕,这样的要求燕文帝会拒绝吗? 当然不可能,无论是否出自真心,他都不可能拒绝这个要求。 并且他不仅不会拒绝,反而会大力褒奖,以显自己是一个真正赏识良将,宽仁厚德的君王。 所以那一次以后,齐炀,齐炀之父齐霍,以及齐炀的弟弟齐澍三人都被削除奴籍,入民册,赏黄金百两,良田宅院若干。 后来齐炀被封为镇北将军,而他的弟弟齐澍也通过科考,去往边境,成为了参将。 那是齐霍如今虽然去了大势却仍旧敢收留他们的原因。 何清平即便知道他们在这里也绝不敢找上门来。毕竟齐霍的背后站着的可是他如今两个在朝堂上牢牢把控着大燕北方边境的儿子,那可不是什么能够任他宰杀的蝼蚁之辈。 陆景行巧妙地将这件事从亲眼所见改为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转而讲述给沈长宁。 沈长宁听完,发出了和陆景行一样的感叹。 “好聪明啊这个人。他明明获得了这么高的功绩,却故意在一个如此瞩目的时刻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陛下当着众人的面,再如何不愿也不可能拒绝吧” 陆景行弯了弯唇,没说话。 聪明?当时齐炀说完那番话后朝堂内安静许久后可是讥笑声四起,没几个觉得他聪明的。 “不过为何突然问到他们?” 沈长宁猛地坐起来。 “啊,今日这府上不是热闹得很嘛,我好奇便问了问,然后煎药的嬷嬷说是他们要回来了。” 齐炀和齐澍今日回来? 陆景行眉心猛地一跳,心中先是惊诧一瞬,而后才想起来这两人如今回来应该是为了边境征兵的事情。 他们两人常年都不在京城,陆景行倒是不担心他们会认出自己,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要沈长宁给他的眼睛蒙上纱布。 “嗯?” 沈长宁诧异了一瞬,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多问。 蒙住眼睛的过程中沈长宁突发奇想,突然问道:“陆刑,你不会和他们也有仇吧?” 陆景行听了这话实在有些想笑,却又忍了忍,故意藏住,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沈长宁没责怪陆景行为什么到处和人结仇,也没说别的,而是想也不想地径直接道:“那我们又得跑了。” 陆景行没想到沈长宁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他轻轻抿了抿唇,耳根蓦地泛起一阵热意,纱布底下睫毛颤动不已。 齐炀和齐澍两人是傍晚时分回的齐家。 齐霍设了家宴,齐府张灯结彩,沈长宁他们也一同出席。 宴会上,沈长宁和陆景行坐在一桌,陈升坐在另一桌,在他们对面摆着的两桌后坐着的两人便是齐炀和齐澍了。 该坐在主位齐霍还没来,这席上几人互不认识,便都各自尴尬沉默着。沈长宁觉得有些无聊,便偷偷摸摸地打量起来。 沈长宁坐在陆景行身边,悄悄投去目光。 真有意思。 只见那两人虽然是亲兄弟,虽然都人高马大,可五官气质却都截然不同。 坐在沈长宁正对面的那个,一身素色长袍,唇红齿白,面容清秀,气质更是十足十的文人雅秀。 而坐在陈升对面的那个则轮廓硬朗,眉眼五官英俊帅气,像齐霍像了个大概十成十,几乎是对方年轻时的翻版。 她认真看完这两兄弟的外貌后,便贴着陆景行,侧头偷偷摸摸地和他说起话来。 “真有趣,这齐家两兄弟虽是亲兄弟,长得倒是很不一样呢。” 陆景行笑了笑,问道:“有多么不一样?” 沈长宁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一个长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一个倒英俊非凡,像极了齐伯伯。” 少女认真评价着两人的外貌,一个连一个不重样的成语从她嘴里冒出来,显然是对这齐家两兄弟的长相颇为欣赏。 陆景行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 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陈升样貌如何?” “嗯?” 不明白这关陈升什么事,沈长宁闻言茫然了一瞬,随即疑惑着转头,目光看向一旁坐着的人。 今日赴宴,对方收敛了那日在巷子里杀人的张狂,抱着长剑坐在桌后,合眼假寐,一同等着齐霍到来。 沈长宁的视线绕着骨骼,一路从陈升的眉眼,打量至口鼻,将他那张脸看了个遍。 而后终于要收回,却被突然睁开眼睛的人抓了个正着。 那张算不上多么出众的脸上蓦然扬起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沈长宁看着,突然想起了之前朋友家养的那条萨摩耶,心里顿时软了一下,于是原本已经到嘴边了的刻薄评价也跟着变了画风。 “还行,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 陆景行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可爱是什么意思。” “哦,又忘了你听不懂了。” 沈长宁想着那条胖乎乎,毛茸茸,又白又软,她每次一去朋友家就和跟屁虫一样黏在她腿上的萨摩耶,描述道:“可爱就是让人觉得软乎乎的,像摸一摸,揉一揉。” 听清楚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瞬间陆景行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太久以至于已经忘记了陈升真正的模样。 但无论陈升是不是长他记忆中那样,一连听沈长宁夸了三个男人的长相,任陆景行再如何忍耐力强,他心里的不快也已经再无法压制了。 沈长宁看着男人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欣赏男子。” 熟悉的阴冷语气,落入耳中的瞬间,沈长宁的脖颈立刻反射地疼了起来。 她缩了缩脑袋,重新坐正了身子,不明白好好的这人怎么又突然翻了脸。 她以为陆景行不会再回答,可过了一会,身边却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齐炀和齐澍两人之所以长得不像,是因为他们虽然都是齐霍的儿子,可亲生母亲却各自不同。齐炀虽是长子,母亲却只是齐霍年少时在扬州烟花楼偶然邂逅的一名舞女,而齐澍才是齐霍后来所娶的正室夫人所生。” 不过是一时好奇,却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种秘辛,沈长宁猛地转头,瞬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陆景行,一时间不知是该惊讶男人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还是该惊讶齐家两兄弟竟然是同父异母。 “……等等。” 沈长宁终于反应过来别的事情。 “所以你是说,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里,其实长得清秀的那个才是齐炀?” 那个什么连夺三城,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 陆景行颔首,“自然。” 我的妈呀。 沈长宁倒吸一口气,转头,却和正对面坐着的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隔着大半距离,明亮烛火下,面容俊秀的男人被衬得更加面如冠玉。四目相对,沈长宁看着他弯起唇角,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才说完对方小话的沈长宁瞬间不好意思了,她慌乱地点头,匆匆避开了齐炀的目光。 “兄长,那是谁?” 一旁坐着的齐澍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疑惑道。 齐炀收回目光,摇头道:“不知。” 想着方才见到场景,齐炀低头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想,应该是她旁边那人的娘子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迷路“陆刑,我们好像迷路了。”…… 片刻的等待后,一直不见人影的齐霍终于姗姗来迟。 他满脸喜色,显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他脚步飞快地从门外进来,一进厅堂便直奔两个儿子,齐炀和齐澍两人见父亲来了也都纷纷站起来。 “父亲!” 随着这一声响起,沈长宁看着齐澍绕出长案,飞快地迎向齐霍。 小儿子明明表现得无比热情,可齐霍却只冲他飞快地点点头,而后便脚步不停地径直走向了一旁安静站着的大儿子齐炀。 沈长宁看见齐霍背过去的一瞬间,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沮丧起来。高大的年轻人被父亲忽视后,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神色黯淡。 “父亲。” 看着走到了自己面前的齐霍,齐炀点点头,淡声叫了一句。 沈长宁听着这声不冷不淡的父亲,忍不住想:比起齐霍那位正妻所生的小儿子,这位镇北将军的态度可是冷淡了不止一点两点。 可显然齐霍极为欣赏这个挽救整个齐家于飘摇风雨之中的大儿子,他不仅毫不在意齐炀的冷淡,反而热切无比地和他交谈起来。 沈长宁看了一会,竟然觉得他颇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而且他对齐炀的态度也很奇怪,不似父子之间的慈爱,仿佛更像……带有讨好意味的谄媚? 她收回目光,向陆景行的方向挪动些许,继而抬手掩住嘴巴,低声问道:“陆刑,这齐伯伯可真奇怪。” 陆景行偏了偏头,示意她说来听听。 沈长宁收回落在三人身上的目光,视线落到桌面上。 “若按你所说,他的小儿子齐澍是正妻所生,而大儿子只是舞女所生,那他不应该更亲近小儿子吗?” “为何你觉得应该更亲近齐澍?” 沈长宁噎了一下。 为何?她想这该怎么说。 贵族世家中,屈辱生存的私生子,备受宠爱的庶子,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因为我看过的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她这话难得带着点小女儿的天真,陆景行听了忍不住失笑。 “你把齐霍想的太简单了。” 他说:“齐炀如今名声在望,当年又以奴隶之身舍命将整个齐家从崩溃边缘救回来而后一跃而上,成为了甚至比齐霍当家时还要耀眼的存在,于齐霍来说,齐炀甚至已经不能算是他的儿子,得算是再生父母了。” 这话说的实在太毒,沈长宁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能被自己亲爹视作再生父母,那这齐炀也算对得起他那被齐霍辜负的母亲了。” 陆景行听着少女的笑,脸上却并没多少神色变化。 他告诉了少女这故事的后半截,却没说那人尽皆知的凄惨的前半截。 这位年纪轻轻,长相又颇为出众的镇北将军刚在朝廷起势便引起了许多老将的不满。一些人以样貌评判他的能力,一些人以出身审判他的功绩,最后说来说去的,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他的身世上。 齐炀的生母是烟花楼的舞女,名叫芳萋。 虽然总有人因为芳萋的舞女身份而嘲讽齐炀是娼妓之子,可却很少有人知道,在遇到齐霍之前,她确实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怀上了齐炀后芳萋总没什么精神,便塞了点钱给守门的护卫,偷偷溜去了隔壁的医馆,却没想到这一诊脉便诊出了喜脉。 她大惊,甚至恐惧到了极点,可在这一切过后却是控制不住的狂喜。那一直荒唐到破晓时分的一夜让她很清楚自己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是谁的。 没有人不认识威风凛凛的齐大将军,也没人不想奋手一搏,爬出这个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的会吃人的艳窟。所以齐霍和友人来烟花楼喝酒的那晚,芳萋做了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决定。 她借着送茶的由头,偷溜进 花魁房里,打晕了正在梳妆打扮的对方,然后又用自己大半的积蓄收买了花魁的丫鬟,然后给自己装扮打点,覆上面纱,顺理成章地被老鸨叫走,去了齐霍房里。 她当时以为自己可以如愿离开,却没想到一夜风流后,醒了酒的齐霍并不准备为她赎身。 而芳萋后来也因为顶替了花魁而被罚跪了整整两天,膝盖肿痛得夜不能寐,日夜怨恨着齐霍。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齐霍的孩子。 齐霍至今没有娶妻,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是齐霍唯一的孩子,会是他的长子。 于是守着时辰,芳萋当街拦住了正带着将士打马巡街的齐霍。她跪在马下,痛哭流涕,祈求齐霍替她赎身,说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被一个曾有过一夜露水之缘的娼妓当街拦路。 此举太过惊人,以至于后来甚至有文官借由此事,上奏弹劾齐霍。 而这事情对于齐家来说也简直是天大的丑事,齐霍当时正与吏部大臣的女儿,也就是齐澍的生母议亲,却没想到在这当口齐霍出了个这种事情,且还闹得满城风雨。 两家的关系一时间闹得很僵,齐霍不得不亲自上门请罪。 所有人都以为芳萋死定了,可最后齐霍却竟然真的帮她赎了身,把她接进了齐家。 几月后,齐霍成婚,齐家多了个主母。 再几月后,齐霍的长子齐炀出生,而齐府后宅的枯井里,多了一具被草席裹着的尸体, 而至于齐霍以及其妻子后来对这个从长子如何…… 想到后来对方被封为镇北将军后死得不明不白的齐霍的夫人以及齐家重建当日,披麻戴孝,捧着齐炀生母芳萋的牌位,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硬生生从家门口拜到了长岳山的齐霍。 陆景行端起手边摆着的酒盏,嘴角弯起一抹让人无从察觉的隐秘冷笑。 那边终于寒暄完,看着领着人往这边走来的齐霍,沈长宁连忙伸手碰碰身边的人。 “来了来了。” 她扶着陆景行站了起来。 “阿炀,阿澍,这是陆刑,这是沈离,这是陈升,他们几人都是云丫头的朋友,在这暂住几日。” 沈长宁跟着陆景行一块行礼,对面两人也同样躬身还礼。 而随着距离被拉近,沈长宁将兄弟两的面孔看得更清楚,这下她倒是不会再分不清两人之间到底谁才是齐炀了。 面容俊秀的那个虽然样貌像极了母亲,五官柔和,可那双眼睛却如利刃出鞘,亮得让人惊心,只被他轻轻扫过便忍不住后背一阵发凉寒。 而另一个虽长得像极了齐霍,五官俊美,气势十足,架子已经足以唬人,可张望间却总隐隐露出些许怯意,并没有那种杀伐果断的气势。 “好好好,都入座,都入座,开宴吧。” 两个儿子回来了的喜悦使得齐霍今日格外的高兴,他主动招呼众人落座,片刻后,丫鬟们端上各色菜肴,众人在一片沉寂中举筷。 一时间耳边安静无声,僵硬凝滞的气氛几乎让人食难下咽。 沈长宁吃了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最没滋没味的一顿饭,停下筷箸,等一旁的陆景行也不再动筷后,她几乎是立刻便迫不及待地借口要回去给陆景行敷药而借口向齐霍请辞。 抛下吃得正欢的陈升,双双离开了宴席。 一路绕过花园,沈长宁才终于猛地吐了口气,郁闷不已地道:“太难受了,陆刑,这还不如我和你在破庙喝米粥自在呢。” 陆景行闻言笑了一下,转而看向她道:“没吃饱吗?” “没有。” 沈长宁摇头。 这气氛压抑成那样,她几乎味同嚼蜡,怎么可能吃饱了。 “厨房应该还剩有一些菜,要去看看吗?” 沈长宁眼睛一亮:“好!” 两人便往厨房走去,可是沈长宁忘了,她并不认得和自己院子不同地方的路,而身边的人又是个几乎没出过门的瞎子。于是兜兜转转,两个人沿着齐府绕来绕去,直到明月升上中天,她也没看见厨房的影子。 最终沈长宁不得不停下脚步,心虚不已地看向身边的人。 “陆刑,我们好像迷路了。” “……” 虽然不知道到底走了不知道多久,可却已经走得后背都发汗了的陆景行冷笑一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我忘了我们这会不是从我们住的院子出来了。” 沈长宁站在院子里一处假山后,只觉得四周放眼望去竟陌生一片,找不到丁点相熟之处,显然是个他们从未来过的地方。 “在人家宅子里走迷路,沈离,你可真厉害。” 耳边响起男人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沈长宁瞬间不满了。 “这能怪我吗?这只能怪这宅子太大了,设这么多回廊,七拐八拐的,我又不是住在这里的人,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地方。” 少女失了底气的辩驳声落入耳中,陆景行刚想问她你在这里都找不到路,那日却又是哪来的胆量说走就走然后夺门而出的。 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却又猛地噤声。 沈长宁被他抬手捂住了嘴巴。 和被人杀害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立刻将沈长宁拖入回忆中,根本来不及思考,受惊的少女立刻本能地挣扎起来。 “嘘,有人来了。” 而后她耳廓一热,男人带着点劝哄的声音随着呼吸声一起猛地撞入她耳中。 熟悉的声音将那些恐惧蓦地撞碎。 沈长宁仍旧浑身僵硬,却不再挣扎。 她乖乖地站立不动,任由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人抬手将自己圈在怀里,手掌捂住唇瓣,在漆黑夜色中噤声,谨慎地屏住了呼吸。 脚步踩过枯枝,发出些许声响,片刻后又有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长宁听着,立刻机敏地意识到这是两个人。 会是谁呢? 齐府的下人吗?还是齐家的那三个主人? 她想起宴上那关系诡异的三人,忍不住想,若是后者,那来的是父子俩还是兄弟俩呢? 第42章 香囊可以给我也绣一个吗?沈离…… “做什么。” 不含多少情绪的声音一在耳边响起,沈长宁立刻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齐炀。 她眨眨眼睛,想起了那个刚刚还在宴上见到的人。 “兄长,” 而随着这声兄长一出,这两道脚步声里的第二道来自谁便也都一清二楚了。 那看来这来的便是齐炀以及齐澍了。 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躲在假山后,她拉下男人捂住自己唇瓣的手,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入眼一片漆黑,廊下挂着的灯笼轻轻摇晃,更显得这院子的寥落破败。 沈长宁终于意识到她和陆景行无意间走到的这地方荒凉得和齐府其他的院落格格不入。明明齐府白日还在洒扫庭除,怎么却又独独留下这间院子呢? 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你这次回来也仍是要睡在这里吗?” 吹得人全身发寒的夜风中,齐澍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大着胆子和齐炀说道:“这地方我,我听父亲说一直没让人收拾过,不太干净,兄长,你,你还是搬到你自己的院子里,不要再住在这里了。” “我要住在哪里轮得上你们给我安排吗?” 齐炀冷笑一声,淡声道。 而齐澍闻言,脸色则瞬间变了。幽暗夜色中,委屈和畏惧的神色丝丝缕缕地爬上他眉眼,明明是成年男子俊朗舒展的眉眼,却总显出如小孩一般矛盾的委屈。 沈长宁看着,越发觉得奇怪。 “……我,我只是想说触景伤情,兄长不应该沉湎于过去,而,” 啪! 齐澍的话语根本没来得及说完,空气中便蓦地响起一声脆响。 站在齐澍对面的人猛地举起手,出手迅速,快如闪电一般地重重扇了齐澍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如爆 竹炸响,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夜的静谧,沈长宁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颤抖间眼皮猛的一跳。 这是干什么? 她心中越发觉得古怪,目光紧紧盯着那越发显得奇怪的两兄弟,想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齐澍被齐炀扇了一巴掌后许久没有动,整个人保持着偏头的动作,僵硬得如同一具石塑。直到齐炀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仿佛随着齐炀的一巴掌扇过来而离了体的灵魂才终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就在沈长宁以为他终于快要忍耐不住了的时候,齐澍的表现却完全出乎沈长宁的预料,他并没露出些许与愤怒有关的神色,而只是黯然地垂下了脑袋,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说完沈长宁便看着他转身离开了。 这可真是。 盯着那道垂丧着脑袋的背影,沈长宁已经彻底糊涂了。 不过一句听上去再寻常不过的话,到底为什么会引得齐炀大动肝火,是齐澍这句话中的什么东西无意间戳到了齐炀的伤疤? 难道是那句沉湎于过去?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盯着齐澍走后那个被独留在原地的人,心想,莫不是这人过往曾遭遇过什么伤心事,所以一直走不出来? 她想不明白,而那边,齐炀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便转身进了身后的屋子。 吱呀一声声响,木门被推开,而后又阖上。 人影便被阴森宅院彻底吞没。 “他,” 见人已经走了,沈长宁收回目光,转身,仰头,正要低声告诉陆景行这一事实,却蓦地一僵。 眼睛被男人纱布蒙上的男人仍然乖觉地站在原地,似乎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而随着沈长宁这一转头,少女的唇瓣便猝不及防地贴着对方的下巴擦过。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气氛仿佛在顷刻间凝滞,一股扭曲的,不知来处的热意沿着那一触即分的地方不住升腾。 沈长宁猛地垂下眼睛,只觉得唇瓣处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过了许久,沉默终于被打破。沈长宁站在原地,听见头顶响起男人低沉的,带着点哑意的声音。 “沈离,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你了。” 睫毛轻轻一颤,沈长宁没有抬头,只是问道:“什么?” 陆景行忍耐着那被唇瓣擦碰过的地方正越来越剧烈的热意,嗅着那阵从遇见少女起便没有断过的香味,片刻后似乎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将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他突然问道:“你到底用的什么熏香。” 沈长宁:“……啊?” “你闻不到吗?” 陆景行偏了偏头,脖颈下巴相连的那一片在沈长宁眼中拉扯出好看的线条。 她听见男人说,“你身上总是很香,从遇见你的那时候起就是。” “……” 耳根蓦地一热。 沈长宁眨眨眼睛,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骂了一句:“你是变态吗,陆刑。” 陆景行这次又没听懂少女口中稀奇古怪的形容,因为片刻后,随着粗糙布料随袭来的冷风一起贴近,那阵独属于沈长宁的香味也跟着蓦地在鼻尖变得浓郁起来。 “是我学着书里的方子做的安神香。” 这是沈离那会刚穿越过来时失眠多梦,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后偶然翻到一本书籍,而后学着书上写的方子,为自己调配的安神香。 “香囊也是我自己绣的。” 陆景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而后掌心塞进来一个布料粗糙硬挺的香囊。他摸索着香囊表面,指腹碰触到一圈花纹。 辨认了一会,他突然侧头笑道:“你的名字?” “对。” 沈长宁也跟着笑了一下,如意教她刺绣,让她想个花纹样式,她却怎么也没那本事做个多复杂的,于是最后,针脚粗糙的香囊上只单单调调地绣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离’字。 陆景行没说话,他握着这个香囊,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后递还给沈长宁。 沈长宁毫无防备地去接,却没有拉动。 男人在她伸过手来接的瞬间蓦地收紧手指,握住了香囊的一端。 她诧异地抬头,却听见陆景行说话,声音中透着晦涩的哑:“可以给我也绣一个吗?沈离。”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声音落入耳中的瞬间,沈长宁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她想说不行,却在这时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口一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于是最终还是答应了陆景行。 两个人出了假山,沿着方才齐澍离开的另一张院门向外走去,这一次倒是没走多远便很快见到了熟悉的花园。 没心思再去找厨房,吃东西,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沿着曲折回廊,在沿途悬挂的灯笼燃起的昏黄亮光中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而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在他们身后,假山掩映之后,昏暗的亭子里,有人正坐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是从兄长的院子里出来的。” 齐澍看着那两个消失在了回廊拐角处的刚刚才在宴上见过的人,他逐渐皱起了眉头,而后缓缓站了起来。 他得去告诉兄长。 另一边,荒凉僻静的院子中,黑漆漆的屋里没有点灯,齐炀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桌边,坐在满室的黑暗中。 他仿佛在出神想着什么事情,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显出无比的阴森,直到房门突然被敲响,那神色才蓦地一顿,猛地破碎在脸上。 他回头,盯着那木门看了许久,而后才缓缓起身。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刚才才闹得不欢而散的兄弟两再次面对面。 “你又做什么。” 齐炀出了门,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盯着齐澍,目光冰冷不耐到了极点。 齐澍偏了偏头,似乎很为齐炀这样的目光感到伤心。 但眼前这显然并不是重点,他努力打起精神,将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告诉了齐炀。 果不其然,齐炀听完也逐渐皱起了眉。 “你是说你亲眼见到你走后不久他们便从这里出去了?” “对。” 齐澍点头:“我亲眼看见他们从这里出去了。兄长,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父亲说那几人是来家中暂住,可却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齐炀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齐澍见状不敢打扰,只好等着人开口。 片刻后,齐炀说道:“那三人中,那名女子据说是那蒙眼男子的娘子。” 齐澍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你认识那个蒙住了眼睛的男子吗?” 齐炀突然问道。 齐澍自然摇头。 齐炀站在门口,想着今日那三人离席后坐在主位的那人告诉自己的消息,神色间蒙上一层阴翳。 “他是陆诏安的儿子,陆景行。” “陆……大理寺卿?” 这名字实在称得上如雷贯耳,齐澍只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想到这位自就任那日起便被陛下当作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不知道多少官员将领,乃至于几乎被整个朝野所畏惧的大理寺卿,齐澍瞬间变了脸色,“他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齐炀神色倒是比他镇定许多。 “檀云在信中说他是因为避祸,所以才会来此暂居。” “避祸?” 齐澍想着对方脸上蒙着的纱布,心下猛地一突,“居然有人敢杀他?” 那人背后站着的可是陛下。 齐炀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不免觉得他天真:“江南与京城之间山高路远,管它什么来头,只要你手段够厉害,能把人连皮带骨头都碾碎了抛去钱塘江喂鱼,到时候自然便是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这话说的太大逆不道,齐澍眨眨眼睛,脊背发凉,没敢说话。 齐炀收敛了冷意,转而又道:“我不在意他得罪了谁,又是为什么得罪的那人,我现在只想确认 一件事情。” 他看着齐澍,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齐澍听见他开口,缓缓说道:“朝中上下都知道大理寺卿陆景行为人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一心只为替陛下肃清天下,他哪来的娘子。” 如惊雷劈身,齐澍蓦地恍然大悟。 寒意蓦然生出,沿着脚底一路爬升。他看着面前目光阴冷的齐炀,吞咽数下,喉结滚动多次,而后才终于艰难地吐出那句话:“所以避祸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他其实是冲着我们家来的?” 毕竟齐家的过去,谁都知道。 即便如今齐家已经改邪归正,可齐霍曾谋反一事,始终是悬在他们一家头上的刀斧。 “我不清楚,或许陆景行确实已经成婚,只是从未有人知道此事。” 虽然这说法听上去实在不太能站得住脚。 但如果不是这样,那齐炀也确实是想不明白这其中具体的关窍缘由。他摇了摇头,但很快又说:“但眼下想要验证这事情的真假倒也不难。” 下一瞬,目光在空中相撞,齐澍听见他说,“你需要想办法确认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就自然能够知道了。” 第43章 赴宴不是风变得滚烫了,而是他自己在…… “邀我们赴宴?” 看着前来传信的丫鬟,沈长宁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道:“你是说你家那两位公子要要我们去赴宴?” 丫鬟点头,笑道:“正是呢,娘子。我家大公子说了,昨日家宴拘束,未能招待好娘子郎君,因此今日特地在花园凉亭中重摆宴席,还请两位赏脸出席。” “……” 想到昨夜见到的种种以及那顿让自己吃得没滋没味的饭,沈长宁胃里难受地翻滚了一下。 怎么办,这脸她还真不想给。 可眼下他们毕竟是借住在人家家中,转头看了眼在窗边坐着的陆景行,于是沈长宁只得轻轻叹气。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们稍后便来。” 于是片刻后,凉亭中,一行五人坐在亭子里,面前是放了各色药材,煮起来香气扑鼻的沸腾铜锅。 “昨日我们匆匆赶回,未能好好招待诸位,为了以表歉意,今日特地重设宴席,好好与诸位认识一番。” 齐炀坐在沈长宁对面,端着酒杯,说话时唇瓣微弯,面上浮动着温和笑意,一时间就仿佛连那眉眼间的冷意都被这笑意暂时冲淡了许多,看上去亲切无害。 沈长宁听着他这话,想到昨夜她和陆景行躲在假山后见到的对方,便不由得一边假笑着低头一边在内心疯狂腹诽。 这人可真会隐藏本性,要不是昨夜因为迷路偶然进了那院子,从而撞见了你是怎么毫不留情地动手扇你弟耳光的,我怕是还真信了你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笑容。 陆景行脸上仍旧蒙着纱布,面容被遮去大半,让人看不清他真实样貌到底长什么样。而又因为受了伤,所以齐炀很体贴地在他来之后派人将他面前的酒杯里装的酒换成了茶。 陆景行端起杯盏,嗅着那袅袅茶香,笑道:“齐公子言重了,那宴会本就是齐伯伯为你们兄弟两人接风而设,陆某等不过是借二位的光罢了,谈何招待不周。” 齐炀垂着眼,失笑,“哪里哪里,还要感谢郎君赏脸,愿意前来赴宴。” 陆景行也自然回道:“今日既然齐公子有心再次相邀,陆某等自然是感激不尽,谈何赏脸。” 几个各怀鬼胎的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阵,文绉绉的话推来绕去,听得沈长宁脑袋都大了才终于止住话头。 齐炀的目光不准痕迹地在陆景行手中端着的杯子上划过,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他弯了弯唇角,笑道:“不多说了,大家共饮一杯,而后动筷吧。” 几人举杯,沈长宁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被杯盏里装着的澄亮酒液辣得皱了皱眉。她侧头,掩住唇瓣,轻轻吐了吐如同被蜜蜂蛰了一般的舌头,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酒桌文化。 上辈子做了律师后也一直在喝酒的沈长宁是真心不喜欢这种随时需要推杯弄盏的氛围。但所幸和昨夜比起来,那涮锅的滋味倒确实是很不错,鲜肉,青菜,蘸料。 沈长宁喜滋滋地想,这不就是火锅嘛。 她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兀自闷头大快朵颐,吃得无比开心。 到最后离开,她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就连离开后走在路上了都还念念不忘。 “真好吃,陆刑,下次我们自己也弄这个吃。” 陆景行笑了一下。 “这么好吃?” “当然!”沈长宁点头,“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了,只可惜我都许久没吃过了。” 她指的是她穿越到这来过以后就没再吃过了,一旁的陆景行听了却以为她说的是她之前说的自己为了逃婚,躲进破庙里后便再也没吃过了,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好,以后我们也让人做这个。” 沈长宁没察觉他的心思,立刻喜滋滋地点头。 跟在他俩后面的陈升围观了全程,听着那久久未曾在耳边散去的声音,他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陈升止住脚步,目送两人进了院子,他面上表情冷静,实则早已经在内心默默抓耳挠腮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恨不得连夜奔逃去京城,把整个大理寺的人都抓来江南,和他一同围观那个陌生到了极点的人。 这边沈长宁和陆景行一同进了院子,她扶着陆景行在凉亭内坐下,片刻后起身离开,去往厨房端陆景行每日需要喝的药。 逐渐的,陆景行只觉得不久前还清醒无比的大脑逐渐被一种奇怪的,令人羞耻的东西所占据。周身那包裹着他的凉风似乎也都慢慢变得滚烫起来。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终于在越发滚烫的呼吸和干渴到了极点的喉咙中迟钝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风变得滚烫了,而是他自己在发热。 随着长袍下的某处逐渐起了变化,陆景行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眼睛因不敢置信而缓缓睁大,惊愕在顷刻间翻涌升腾,喉结滚动数下,将脖颈上面沾着的热汗融化,沿着皮肤向下滑去。而后他猛地起身,一把扯下纱布,在朦胧光晕中脚步趔趄地向屋子里走去,背影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沈长宁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亭子里已经空了。 “嗯?人呢?” 她站在亭子里诧异地四处张望,片刻后目光一顿,沈长宁端着药碗往屋子里走去。 “陆刑!你在屋子里吗?” 她一边说着便要一边伸手推门,可掌心贴住,门扉摇晃数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门并未关上。 眨眨眼睛,沈长宁推门而入,看见了满眼的空。 人不在这里。 真奇怪,刚吃完饭,不会是去睡了吧? 沈长宁有些诧异地环顾四周,而后目光摇摇晃晃地,落到了屏风之后连着的另一间厢房。 她放下碗,脚步缓缓向那里走过去。 走的越近,便越是隐约听见声响,窸窸窣窣,隔着门让人听不清楚。沈长宁逐渐起了防备心,他缓缓皱起眉头,又叫了一声:“陆刑?是你在屋子里吗?” 屋子里的人没回答,只是那声音也跟着立刻断了。 沈长宁越发觉得疑惑。 她绕过屏风,看见厢房的门虚掩着,她正要上前,却听里面猛地传来一声厉喝。 “别进来!” 沈长宁猛地一怔,脚步顿在了原地。 是陆刑。 接着,沈长宁便听见一声压抑到了极点的轻喘,紧跟着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仿佛一把小钻一样落进她耳朵里。 沈长宁死之前已经30岁了,虽然一直洁身自好,即便谈了好几个男朋友也没遇上个真值得她托付自我的人但也到底不可能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于是在意识到那动静是什么后,她顿时僵在了原地。 第44章 云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离。”…… 片刻后,她猛地回神,立刻就要尴尬地退出去。 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意识到不对,一个总在恶俗话本中出现许多次的词语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脑中。 她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回来,在踌躇良久,而后才终于张口问道:“你,你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声音隔着门缝飘进去,落在了屋中人的耳中。 少女的声音明明就在不远处,却仿佛洇在了水中,摇晃着变得飘摇虚浮,一时间理智昏昏沉沉,陆景行蜷在榻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了。 他少年时便学习武功,学成后被陆家悄悄送入宫中,做了燕文帝的暗卫,替他杀了不知道多少细作,过的从来是脑袋悬在腰上,连睡觉都只敢和衣而眠的日子。 后来从来燕文帝平叛谋逆登基,他则从暗处走到了明处,进入大理寺,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成为了燕文帝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陆景行的生活从来单调无味,长到这么大见得最多的不是尸首就是血腥,久而久之,于是就连有一些本能都被一同压制了下去。 结果却没想到这一次竟被一同诱出,这么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在这时猝然爆发,如同猛虎扑食,将他的理智全然压制。 他仰头,手不由自主地向下探去。 这可能是陆景行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他一边哆嗦着一边回想起自己今日宴上吃的东西,那桌上的菜肴并未分食,所有人都是吃的一个锅里的东西,而现在沈离一切如常,只有自己变得如此模样,那问题只能出在…… 理智又逐渐融化。 他手下用力,剧痛让他瞬间白了脸色,而后便又恢复了些许理智。 “茶。” 沈长宁站在门外,听见他变得沙哑无比的声音。 “是那杯茶的问题。”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茶不是……”齐炀让人准备的吗? 话说到一半猛地止住,沈长宁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 齐炀。 她缓缓想着这个名字,想不通齐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给人下这样下作的药。 是故意戏弄他们吗?还是…… 想到另一个可能,沈长宁心下更是猛地一沉:难道他们也知道陆刑被人通缉了,所以串通好了何岳书想里应外合将他们抓住?还是说他们昨晚躲在假山后偷听的事情被发现了? 但眼下这种情况,无论是哪种,沈长宁都无从去向人求证。 她离开屏风后,走到门口谨慎地从里面将门锁上,然后再坐回凳子上,做完这一切,沈长宁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起来。 厢房就在不远处,她当时进来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可此刻撞破后却只觉得那声音窸窸窣窣,正一刻不停地侵入她耳中。 为了缓解尴尬,她抬手挠挠眉毛,只能和009聊天。 “009,陆刑是中春药了吗?” 说完沈长宁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到家了的问题,毕竟陆刑此刻的情况,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没想到,009却给了她不一样的答案。 “宿主需要开启身体扫描模式吗?” “嗯?” 沈长宁一愣,“什么模式?” 009告诉她。 “必要的情况下,我可以提供扫描身体的检测,做相关的基础检测,但前提是被扫描者必须是处于被人下药,毒杀等危险情况中。” 懂了。 就和那什么调取记忆的规则一样呗。 她转头看了眼屏风后,又问道:“就在这里就可以检查吗?还是需要真实地见到人?” “需要见到……而且宿主必须触碰到被扫描者的身体部位。” “……” 这条件一出,沈长宁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009也意识到什么,又开始装死了。 沈长宁决定等一会,看看情况怎么样,但等待向来是令人煎熬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没等到药效褪去,却先等来了陆景行开口。 “沈离。” 男人这时的声音已经变得喑哑无比,开口时像含了一把沙砾,让沈长宁听了,耳朵也跟着泛起痒。 “怎么了?” 沈长宁不自在地抬手挠挠耳朵,随即警惕地站起来,走到屏风旁边。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而后她听见陆景行喘息着,艰难地说道:“能帮我打一桶冷水吗?我真的好热。” 陆景行此刻显然难受到了极点,理智都已经快濒临溃散,不然他绝不可能如此失态,开口向沈长宁求救。 而沈长宁也从这一声中立刻意识到这药效怕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容易消退,而且…… 她目光轻轻一闪,心想:先不说泡冷水有没有用,陆刑身上还有伤,万一伤势加重便更加麻烦了。 她想了很多,但其实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毫不犹豫地往屋子里走去。 床上的人起初还没发现她进来了,直到她走近,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那一瞬间,就连体内那正燃烧个不停的羞耻感觉都在瞬间消退了许多。 “!” 烧得通红的一张脸上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被汗水浸湿的睫毛不停颤动,陆景行来不及思考更多,猛地扯过一旁的被子裹住自己,而后厉声道:“沈离!” 那声音几乎慌张得变了调。 站在外面时听着还有些尴尬,真进来了,沈长宁倒反而放松了许多。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她想,在这待了几个月,怎么还真和古代人一样封建了。 “别怕,陆刑。” 这话一出,沈长宁自己先囧了一下。 而后她看着床上那个僵离不动的身影,立刻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接着道:“我可以帮你诊断一下。” 被少女看到自己这样不堪的样子,陆景行已经快要羞愤欲死了。他想要拒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哽咽着别开脑袋,任由那脚步声越走越近。 终于停在床榻前。 而后身边的被褥微微下陷,少女坐到了床沿。 沈长宁在床边坐下,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陆景行身上。 她看见男人姿势僵硬地侧着脑袋,脖颈上,下颚上仍淌着汗水,蒙上了汗水的皮肤已经在药物催化下透出浅浅的绯色。 这一刻倒让沈长宁觉得有点身份错位的感觉。 她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看着男人因为自己的这声笑而猛地一颤,随即变得更加僵硬的脊背,沈长宁更觉得好笑了。 她想着009说的身体扫描,便伸出手,一边向陆景行的脸颊上贴去一边转移注意力:“陆刑,你这样子好像我要非礼你一样。” 陆景行已经难受得快要崩溃,他听着少女的声音,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每个地方都有虫子在爬。忍耐良久,喉结猛地提起,陆景行终于挤出一丝理智,哑声道:“赶紧离开,沈离,这药性太烈,很快就会让我彻底丧失理智。” 他不敢想自己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少女却置若罔闻,只义无反顾地将手掌贴了上来。 微凉掌心贴住温度高得离谱的面颊,沈长宁沾了一手的热汗。 “怎么样?” 她没理陆景行的话,只在心里问009。 009将这个裹在被子里几乎已经快自燃了的可怜男人扫描过一遍,终于给出了结论。 “不是药。” 它告诉沈长宁,“是云蛊,边境那边特有的一种蛊虫,因为从小被人喂食药物从而具有催发诱引之效,也因此经常被人用在男女之事上,中此蛊者往往春潮澎湃,情难自禁,与以云雨之事作为解蛊之法。” 边境那边的蛊虫,那看来这蛊虫自然就一定是出自齐炀的手笔了。 沈长宁闻言猛地皱起眉头。 “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其他解蛊的办法?” 0 09沉默许久,而后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 沈长宁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空白,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杀死蛊虫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会没有。” “因为在进入人身体的那一刻,蛊虫就已经死了。这便是云蛊与其他蛊不同的地方,一般的蛊虫吸食血肉,作用于寄生体,可云蛊却是蛊虫先死而后发作。” 009耐心解释道:“你现在见到的,便是蛊虫死后寄生体中蛊的表现。” 沈长宁被这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的知识震惊到了,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随着男人的声音,表情逐渐变得痛苦,她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这蛊若是不解,会怎么样?” 009犹豫了一会,而后如实道:“高热难消,血脉断裂,一夜后彻底死亡。” 沈长宁彻底沉默了。 她想说这太扯淡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又恨不得冲出去杀了齐炀,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给人下这么下作的东西。 可是兜兜转转,她却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沈长宁的目光落到身边人身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和沉默,陆景行的意识恢复少许。他转头,似是料到了一般哑声道:“无药可解?” 沈长宁嗯了一声,告诉他:“是蛊。” 蛊。 陆景行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一个曾一度在大燕贵族之间流行的蛊——云蛊,名字一出,他先前的那些疑问瞬间有解了。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为什么这么烈的药性;为什么自渎也没办法减弱半分反而那火焰在胸膛中越燃越凶,几乎要将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烤干,碾碎。 “你出去吧,沈离。” 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沈长宁看着他,听见他说。 “这蛊我知道怎么解,你出去,我可以自己解蛊。” 沈长宁的神色微微一变,目光瞬间暗了下去。 “你知道怎么解?” “嗯。” 男人声音平静如常,让人完全听不出是在撒谎。他告诉沈长宁,“我只需要找到蛊虫,然后再灭杀它就可以了。” 说完他又催促道:“所以你出去吧,沈离。” 沈长宁没说话,只盯着他。 男人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因为痛苦,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显出微微的扭曲,混合着落入视线中,看上去竟有些许的狰狞。 他在撒谎。 沈长宁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毕竟009这样bug一般的存在很少,而且也不可能会出错。 所以是男人在撒谎,而撒谎的目的是什么似乎也很明显。 沈长宁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她看着他因为忍耐而紧紧握住的手指以及逐渐显出焦躁的神色,看着看着,原本还有些慌乱和犹豫的心脏突然平静下来。 她想,陆景行撒谎的时候知道自己会死吗?他是怎么想的呢? 沈长宁无从得知陆景行的心情,但过往更多与这人有关的记忆碎片也跟着在这时变得鲜明起来。 初见时两个人那满是血腥味的不友好到了极点的初吻;共同依偎在破庙中的滋味;被悬吊的尸体吓到后于恐惧中张开的怀抱;高烧时喂进口中的药;月夜下在孤山荒坟中的起誓;生死关头突然出现,稳稳护住她的身影。 沈长宁遇到这个人明明不过二十来日,日子却过得比她上辈子三十多年都还要精彩。 她垂着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余光瞥见男人掌心紧扣的那柄利刃,沈长宁终于不再犹豫。 她伸手从那发着抖的掌心中将那柄短刃抽出,而后倾身吻上去的那一刻,她想的是。 她其实不讨厌陆刑的,甚至,还有一点喜欢。 少女身上香囊的香随着温热一起贴上来,唇瓣相触的瞬间,陆景行愣了个彻底。 他想挣扎,却被沈长宁压着倒在了床榻上,然后舌尖也探了进来。 陆景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随着呼吸交织,他僵硬着,任由沈长宁抽出他手中的短刃,而后臂膀攀住自己的脖颈,做了这关系的主导者。 他被少女一点点压下去,理智终于到了溃散的边缘。 在最后,随着少女移开脑袋,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喑哑低沉,几乎像什么怪物在低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离。” 沈长宁趴在他身上,面颊也滚烫发红,她屏息敛住乱的不行的呼吸,笑道:“我当然知道,陆刑。” 贞操,名节,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枷锁有多繁重自然是想都不用想。 但那又怎样。 她仰头,再次亲了陆景行的下巴。 “但陆刑,我早说过了,我又不在乎那些。”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而后随着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局势蓦地反转。 脑袋里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在这一句我不在乎中彻底断裂,陆景行一直强撑出来的理智终于在少女这样堪称放纵的话语中彻底崩裂。 扭曲着升腾而出的,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灵魂。 扣住后颈的手,仰头急切贴上去的唇舌,被压得深陷下去的被褥,他张开手臂,颤抖着,迫切着,恳切着拥抱了沈长宁。 沈长宁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吃掉了。 体温高得仿佛要融化,散乱的衣服,探进来的手,如同荒原,各处都开始燃烧起来。融化了理智,烧干了血液,只剩下不被满足后不由自主的恳求。 有人恶意地停下动作,不让她被满足。 沈长宁仰着头,乌发披散,眼泪从眼角滚落,嘴里一声声地叫着陆景行的那个假名字。 陆景行听得耳根滚汤,身体里血液仿佛已经开了锅一般沸腾着。 他终于俯下身,沉腰,在少女哽咽的哭叫声里把侵略进行到底,而后俯身贴近沈长宁耳边,一边亲吻一边说着什么。 沈长宁紧紧抱住陆景行,整个人犹如溺入水中,连呼吸都无比困难。恍惚间,男人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但还没等她听清楚,又很快被撞散。 沈长宁和陆景行在汪洋中接吻,缠绵,直到月上林梢,一切才终于彻底停止, 第45章 婚约‘你与云丫头之间有着婚约缔结…… “你给陆景行下了春药?” 书室里,烛光摇曳,自中午那场为某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散后便一直在书室看书的齐炀捧着本书,突然向一旁坐着的齐澍发问。 齐澍摇摇头,回道:“不是,是云蛊。” 身在边境多年,齐炀自然也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先是一顿,随后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齐澍从他脸色上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正犹豫着想要发问,门却被敲响。 “主子。” 瘦小的仆人进了门,躬身跪地,神情恭敬道:“确实是一直在屋子里,刚刚那郎君还让人送了热水进屋子里。” “嗯?” 齐炀挑了挑眉,这下脸上倒当真流露出些许诧异。 “知道了,你下去吧。” 齐澍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将人打打下去。房门再次关上,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兄弟二人了。 “他们的关系竟不是捏造的?” 齐澍看着齐炀,也诧异无比。 齐炀没说话,只轻轻眯了眯眼睛。 他想到席间那两人的相处,又想到那云蛊的效用,盯着那根熊熊燃烧间落下斑斑烛泪的蜡烛看了许久,齐炀意味深长地道:“倒也未必,毕竟你这云蛊虽然少见,但也不一定真就无人识得,或许他们二人中,有人能探出这蛊的来历,从而看出了我们的试探。” 齐澍眨眨眼睛,虽然没说话,但还是觉得这不太可能。 因为云蛊一旦入体,蛊虫便会死亡,所以毕竟即便是在边境,也得非常厉害的巫医才能辨出云蛊与寻常春药的区别。 他正出着神,便听见齐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无论如何。” 齐炀放下书本,微 笑着看着齐澍。 “明日,我们都该去向这位大名鼎鼎的陆大人赔罪了。”—— 下人送过来了热水毛巾。 陆景行摸索着绞了毛巾,坐在床榻边一点点擦拭着沉睡着的沈长宁的身体。 手心下少女的皮肤温热细腻,因为不久前的欢好而沾了细汗,几乎要将手掌都吸住。而面对这样的诱惑,陆景行却只是握着毛巾一点点细致擦过,动作间不带任何狎玩意味,更像在仔细呵护自己视若珍宝的珍贵宝物。 将沈长宁从头到脚都擦拭过后陆景行放下毛巾,才终于伸手轻轻摸到她面上。少女在睡梦中感受到手掌的贴近,轻轻侧了侧脑袋,呼吸洒在陆景行掌心,让他的心脏也跟着微微发烫起来。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掀开被子躺上床,侧身张开手臂,很珍惜地将沈长宁抱进了怀里。 “沈离。” 他叫沈离的名字,倚在他怀里的少女听见了便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答应。 陆景行闻声忍不住微弯起嘴角。 “等事情结束了,和我一起回京城吧。” 少女睡得正熟,沉默被问话的人对等替换成默认。 陆景行等了一会,没听见拒绝,便在她发顶轻轻亲了一口,而后耍了生平第一次无赖。 “那就说定了。” 他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而后便也心满意足地跟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齐炀和齐澍上门的时候陆景行和沈长宁还在睡。 丫鬟在外面敲门通报,陆景行猛地睁开了眼睛,怀里的沈长宁也不安地动了动,仿佛要被吵醒。 陆景行察觉到她的动静,便抬手轻轻拍她后背,抛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换好衣服,一边摸索着袖内藏着的短刀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齐炀他们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怕自己此行是冲着齐家来的,所以昨日才会故意给自己下蛊,想方设法地借着沈长宁试探自己。 毕竟大理寺卿并未婚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想到昨日自己中蛊后狼狈的模样,陆景行忍不住顿住脚步,眉眼间神色微微一冷。 然后房门被打开了。 齐炀和齐澍两人就站在门外,看着面前的男人,齐炀的目光闪了闪,而后不再弯来绕去,张口,径直开门见山道:“齐某携幼弟,见过陆大人。” 陆景行的脸色并未变化半分,他早料到会如此,只弯起唇角,毫不留情地直接道:“镇北将军客气了,陆某与将军身处同一级,不存在谁见过谁的道理。” 齐炀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退后一步,让出位置,原本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齐澍便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陆景行面前。 “陆大人,幼弟玩性太大,昨日只是为了逗弄府中的下人,结果却不慎给大人的茶杯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还望大人恕罪。” “是么。” 陆景行顺着那点隐约轮廓,似笑非笑地看向齐澍。 虽然都知道他暂时眼睛不能视物,可谁也没想到那纱布底下的这双眼睛即便没多少光彩却仍显得如此锐利,仿佛一柄开了鞘的短刃,让齐澍和他对视的瞬间,只觉得心下猛地一突。 不安感如潮水一般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泛滥生出。 “陆大人。” 他连忙拱手躬身,诚恳万分地向陆景行赔罪道:“是我疏忽,给大人添麻烦了。” 他道歉的话说完,陆景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笑了一下,脸上看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 但下一瞬,就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当口,陆景行赫然出手,动作快得甚至连一旁站着的齐炀都没看清楚便已经利落地折断了齐澍抬着的手腕。 剧痛从手腕处传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终于反应过来的齐澍在一阵彻底的僵硬后猛地发出一声惨叫。 一旁的齐炀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下此狠手,当即立刻变了脸色。 他上前将正垂着那只被折断了的手腕哀嚎不休的弟弟挡到后面,随即抬眼,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景行对他的冰冷注视不避不让,只视若无物一般地笑了笑,答道:“我以为齐将军也很清楚,不管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得罪了人后想要求得人饶恕,付出一点自己的东西作为代价是必然的事情。” 齐炀哽住,只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冷笑道:“陆大人如今住在我府上,如此行径就不怕我趁机报复?” 陆景行微微一笑:“比如?” 齐炀看着他。 “比如夜黑风高时,有贼人闯入院落,陆大人本就身受重伤,因此不慎遇害,身首异处,踪迹难寻。” 陆景行若有所思地点头。 “听上去倒确实是个悄无声息地让我消失的好办法,只可惜。” 他微笑着看着齐炀。 “我来齐家之前,便已经将我的行踪告知大理寺,这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人应该正带着从陛下那里请旨调拨来的金吾卫往江南赶。” “届时,陛下会不会相信齐将军的一面之词,陆某可就不太清楚了。” 他分明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住进来的。 齐炀看着他,脸色到这时终于冷了个彻彻底底。 陆景行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能感受到空气中凝滞的气氛,他不避不让,坦然站在原地,关切道:“齐将军还是快带令弟去医治吧,这晚了的话,说不定就永远留下什么损伤了。” 齐炀冷笑一声,拎起一旁低垂着脑袋,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的齐澍往屋外走去。走了两步,仿佛想起了什么,齐炀却又突然止住脚步,转过头来。 “此次却是是在下之过,不过说起来这缘由还在陆大人自己身上。” 他挑了挑眉,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语调,故作不知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陆大人何时竟偷偷与人成了亲,这朝野上下竟无一人通知我。” 陆景行没说话,只脸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对他的话仿佛置若罔闻。 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的男人,齐炀冷笑着正要再说话,却又突然瞥见他身后半开的门后那一点摇曳在地面上的影子。 那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那影子是谁的似乎也一清二楚。 于是目光轻轻一闪,齐炀明明已经到嘴边了的话突然便变了个味道。 他扬起唇瓣,面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而后朗声道:“而且还望陆大人不要怪罪,毕竟我们兄弟俩从前都只知晓你与云丫头之间有着婚约缔结,还想着某日能见到你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模样,如今见你身边站着的不是她,不免心中也有些诧异。” “昨日之事是我兄弟两之过,还望景行你代我们向弟妹道个歉,让她勿要与我们计较。” 陆景行听着,神色逐渐变得冷淡起来。 齐炀说完再向他身后投去目光,却见刚才还铺着一小片阴影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空荡荡一片。 他得意地弯了弯嘴角,再不停留,带着身边已经痛得快要昏厥的人快步出了院子,只留下身后陆景行仍站在原地。 屋子里。 因为被屋外的声响吵醒,所以换上衣服偷偷躲在门口偷听的人此刻沉默着重新蜷缩回被子里,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刚刚齐炀说的那句话在回荡着。 ‘你与云丫头之间有着婚约缔结’ 云丫头。 沈长宁想起来这里的那日,齐霍见到白药后叫出的那个称呼。 当时的自己还疑惑不解,如今却都明白了。 或者说,这一刻,有更多过去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全都衔接上了。 为什么白药会那样看陆刑;为什么陆刑那么肯定地说白药和阿福不一样;为什么他可以那么相信白药;为什么白药和陆刑都认识齐霍。 她当时真的以为两人只是陆刑口中说的故交,如今却凑巧让旁人为她解了惑。 然后沈长宁突然想起更早以前,在破庙里,自己问陆景行有没有未婚妻。 对方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将身体蜷缩起来。胸膛里,缓慢跳动的心脏有些发涩,不至于到难过的地步,或许更多的是失望。 第46章 化名“你到底是什么人呢,陆刑。”…… 片刻后,沈长宁听见房门被关上,然后耳边逐渐响起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床边,过了一会,被子被掀开,有人躺了进来,然后伸手抱住了沈长宁。 男人身上清苦的药味和着寒意一起贴过来,随拥抱一起轻轻裹住了沈长宁。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在来齐家的路上,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身穿一身素色长裙的白药靠着马车壁厢兴趣盎然地问自己和陆刑成亲几年了时尴尬不已地胡诌答案的自己,还有一旁沉默着,哑然不语的男人。 当日车内或许还存着些许私情的尴尬在这一刻因为除自己以外的两人之间真实关系的揭示而立刻变得汹涌无比,让沈长宁瞬间只觉得面如火烧。 当着人家正牌未婚妻的面撒这种谎,沈长宁光是想想都耻得恨不得能原地消失。而或许是因为这个拥抱的原因,羞耻之中,却又隐隐约约升腾出另一种奇怪的情绪,让她的眼睛开始发酸。 她眨眨眼睛,企图努力将那阵酸涩挥退然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候被想起的人。 沈长宁明明只和那个人见过一面,对方却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印象的人。说起来有点好笑,因为那个人就是沈长宁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的劈腿对象。 沈长宁当时撞破两人接吻后确实很生气,但即便再生气她也还是冷静的。 她清楚地知道这段关系的背叛者以及最该向自己道歉的人是谁,知道任何外部因素其实都只是导火索,唯有男友的不忠才是真正使得自己落入这样不堪的关系中的主要原因。 所以直到她后来和前男友分手,对方从而退出学生会她才终于去找那个女孩子,哪怕她当时看清楚对方面孔的瞬间就认出了这位曾在志愿活动中和他们短暂有过一段时间交集的学姐。 而且沈长宁之所以这么考虑也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确认对方在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中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受害者。 去之前的路上她其实一直在纠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必要,可后来的结果证明她这一趟去的很值得——女孩对他们的关系并不知情。 沈长宁确定对方没有撒谎,因为在自己说明了整件事情后女孩脸上错愕羞愧的表情真实得甚至让戳破这一切的沈长宁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但比起沈长宁想象中的愤怒,在得知真相后女孩脸上的表情更像是难过,而在沈长宁走出那张门后,她也听见身后响起了女孩的痛哭声。 那时的沈长宁对那阵哭声感到格外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没损失什么的情况下看清楚一个恶心的人不会让女孩觉得庆幸反而为此而难过不已,现在的沈长宁却突然知道了对方那时候为什么会哭——因为是真的喜欢过,所以比起愤怒,痛苦往往更先来临。 胸膛里那点就连沈长宁自己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喜欢逐渐缓慢地抽枝发芽,破出身体,在一瞬间泛起的剧痛中紧紧勒住了她。 沈长宁蜷缩着发了一会呆,然后突然转身将脑袋埋进了身后人的胸膛。 陆景行察觉到她的动作,一顿,而后低了低头,在她头顶轻轻亲了一下。 “醒了?” 沈长宁没说话,只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向男人问清楚这件事,可以往的勇敢都在这时消失不见,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怯懦的。 好像也没有必要问。 以什么资格去问呢? 沈长宁弯起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苦笑:男人本来就没有说过喜欢自己,她也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对方,即便他们昨晚厮磨缠绵,依偎到天明,可真说起来也不过是解了个蛊的关系。 而且很显然,从头到尾,陆刑都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说给她听,而知晓内情的白药也同样如此。 沈长宁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009,你觉得他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她不知道该问谁,便在心里和009闲聊。 009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回答道:“宿主,这个时代的婚姻制度中并没有一夫一妻的约束,男人作为婚姻主权拥有者,可以娶一个妻子两个侍妾。” 说完009不再说话,沈长宁也随之沉默了。 有些话最伤人的地方就在于说话的人根本不用真正地把它想说的东西说出口,听的人便都已经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听了这话觉得难堪,又有点想笑:一个妻子两个侍妾,到底是谁说这古代人封建的,我看这古代人可太开放了。 “沈离。” 她正发着呆,头顶却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沈长宁安静着,听见他说。 “等我在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和我一起回京城好吗?” 陆景行说完缓缓收紧了手臂,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少女的回答。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听到回答。 毕竟在陆景行的认知里,虽然昨晚是自己中了蛊,可他们的亲吻缠绵不是假的,那些在痛楚与欢愉中感受到的情意也不是他的错觉。 陆景行能够体会到少女对自己的接纳,那种接纳不是屈从,也不是被迫,而是身心都统一的接纳包容。他们就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甚至不需要再用任何肤浅的言语来证明这一点。 可是原本坚定的自信在话语出口后少女越来越久的沉默中逐渐变得动摇起来。 陆景行不由得抬手轻轻摩挲起她的后背。 他知道少女醒了,所以才对这样的沉默感到更加的茫然困惑,甚至要隐隐生出恐惧。 “为什么。” 随着少女闷钝的声音贴着心口处响起,陆景行的动作蓦地顿住了。 “嗯?” 他不太明白沈长宁的意思,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不同寻常的三个字,但心下已经本能地随着这三个字儿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隐隐约约的,陆景行似乎已经从中嗅到了不幸的意味。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陆刑。” 沈长宁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再给男人一个机会。 她拐弯抹角地询问对方的身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沈长宁闭着眼睛,在心里想如果,如果在这个问题之后,陆刑愿意把一切告诉自己,那么即便他们最后没有结果,那么至少能够为彼此争取一次坦诚相待的机会。 这已经是沈长宁在这样难堪的境地里能够给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陆景行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沈长宁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但犹豫了片刻后又觉得已经到了这样的情况,对少女坦诚相告自己的身份确实是有必要的。 而且陆景行自认为他之前对少女的防备绝对并非特意针对,那只不过是人在劣势时下意识的戒备。换句话说,在当时那样的处境中,不管捡到陆景行的人是谁,他都不可能坦然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信息。 “我姓陆,字景行,姓是双耳陆,名则取自《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今年双十又二,家住京城,在大理寺任职。” 他介绍自己这段时的语气认真严肃得过了头,就连009听了都觉得自己仿佛在什么面试 现场。 可即便如此,真正该认真听的人却从第一句话说完就开始走神。 陆……景行? 沈长宁咀嚼着这个名字,片刻后怔愣抬头,看着他,“你不是叫陆刑吗?” 陆景行愣了一下,随即手臂一僵。 他想起自己当时脱口而出化名,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陆刑是我的化名。” 陆景行一边说一边凑过来,脑袋埋在沈长宁颈边,讨好一般地轻轻吻着她。 “我当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所以不敢冒然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你。” 沈长宁听着他的解释,却并不为之动容,反而脸上的神色更淡了几分。 “那后来呢?” 长久以来法庭辩论对沈长宁的影响开始冒头,她清楚地,清晰地,一击即中地准确抓住了陆景行这句话中的漏洞,冷静反驳道:“当时不告诉我是因为不信任我,那后来呢?我们在一起待了将近一个月,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为什么你却一次也没有说过,还是因为不信任吗?” 她转头,将蓦地僵住的人从身上推开,坐起来,垂着脑袋冷淡地盯住男人,问道:“陆刑,在昨晚以前,你心里真的有信任过我吗?” 这话实在太狠,连陆景行这样见惯了冷言冷语的人都忍不住瞬间变了脸色。 他撑住床面,缓缓坐起来,吐出来的声音晦涩阴沉。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离。是,我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你确实可以生气,可什么叫昨晚以前,你把昨晚的事情当什么了?” 沈长宁看着他,清晰地看见男人闭着眼,鲜明的眉眼间充斥着明显的怒意。” 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酸涩便又开始充盈她眼底,沈长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胸膛起伏两下,不由得狼狈地别开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不久前的甜蜜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和冰冷。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凝滞。 许久后沈长宁终于再度开口,这一次,少女的声音也跟着变得低哑。 “还有吗?” 她问陆景行,“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骗我的东西吗?” 本就从未放在心上过的婚约这时候更不可能被主人记起,于是想也没想,陆景行径直回道:“没有。”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两个字一出,沈长宁仿佛听见了耳边响起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恍惚间,终于碎了个彻彻底底。 第47章 离开“我不在乎的,陆刑。”……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可是没有,男人眉眼沉静,神色间除了隐隐的怒意以外完全看不出半点心虚。 若不是在问出这个问题以前沈长宁便已经从齐炀口中亲耳听见了陆景行和白药之间有婚约的事情,她或许还真会被男人这模样骗过去。 事已至此还要继续刨根问底吗? 还有必要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毕竟沈长宁从不干那种自取其辱的事情。 已经有过三次失败恋爱记录的少女讽刺地弯了弯嘴角,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又一次及时止损而已,况且比起这个,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干呢。 她还要去完成009的任务。 那事情关乎她的性命,其他任何事情与之相比都会显得渺小至极,不值一提。 于是在漫长的一阵沉默后,沈长宁突然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语气变得松快下来。 “好吧,我相信你。” 随着这句话一出,还不等陆景行脸上凝固的神色因此而松懈少许,便又在少女紧随其后吐出的话语中彻底僵住了。 “但我不会和你去京城。” 话题跳跃得太快,陆景行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沈长宁已经掀开被子企图离开床榻。 冰冷涌入其中,逐渐驱散温热。 “我想应该是你误会了,陆刑。” 她仍旧叫着那个假名字。 陆景行猛地一僵,心里逐渐泛起不安。 而随着少女的下一句话吐出,这股不安很快便得到了确切的证实。 “在我眼里,昨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帮你解蛊的权宜之计而已。” 沈长宁下了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屋外已经大亮的天光穿过单薄的窗户纸,落到沈长宁脸上,为少女那张本就漂亮得让人只要见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面孔蒙上一层光晕织就的面纱。 抹去平日里的温和无害,为其平白添上几分冰冷锐利,与昨晚那个主动亲吻住陆景行唇瓣的人截然不同。 “我和你说过我出身神医谷,救病人于危难之际是医者的职责,有办法而不尝试,反而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丧命更不是医者应为。所以就算不是你,若昨日中蛊的人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选择那么做。” 她每说一句,陆景行的身体便越僵硬几分,脸色也更冰冷上些许。 直到少女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他终于再忍不住。 沈长宁垂眼,轻声道:“生死面前,其他本就皆是无物。” 不敢置信的惊愕在瞬间倾泻而出,几乎是顷刻便毫不费力地淹没了陆景行的理智。 沈长宁看着他缓缓掀开被子,也下了床榻。 于是一时间,两个前不久还甜蜜依偎在一处的人突然对面而立,针锋相对起来。 “不过是解蛊的权宜之计而已,换成任何一个人你都会那么做。沈离,对于昨晚的事情,你便是这么认为的?” 短暂的沉寂后,沈长宁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嘶哑晦涩,透着让她有些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的阴沉。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逐渐开始腐蚀她的心脏,沈长宁低垂着眼睛,睫毛细密颤抖,沉默许久,但最后还是轻声应道:“嗯。” 不用再多说,陆景行从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嗯字中碎裂得彻彻底底,就连那副从来不动声色的眉眼都忍不住跟着狰狞了一瞬,但很快又被主人飞快地收敛,猛地归于平静。 “可我们昨晚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 他努力让自己语气温和地将这一事实告知少女,话语脱口而出时内心深处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比起恶劣的要挟似乎用恳求这个词语来形容会更合适。 但这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一道明快的女声利落斩断。 “我不在乎的,陆刑。” 耳边,少女笑吟吟地说着和昨晚相差无几的话语。 只是不过刚刚才过了一晚,这话语落进陆景行耳中,带给他的感受便已经是天差地别。昨夜是亲昵厮磨间主动贴近的亲吻,如蜜糖兑水,甜得让他心底发软,今天便是肠穿肚烂,让他恍觉自己浑身似乎都泛起剧痛的砒霜。 陆景行僵立在原地,终于再说不出任何话。 而他看不见的是,站在他对面的沈长宁说完那句话后脸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 她的身上仍然泛着浅浅的酸痛,衣物下各处皮肤也仍旧是痕迹斑斑,但她确实不在乎。 因为谁也不会知道,这具出生在这个枷锁重重的时代的皮囊中藏着的其实是另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她今年30岁,自由独立,认知正常,完全有支配自己身体并为之负责的权利。 “那我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沉默终于被再次打破。 沈长宁看着男人突然睁开眼睛,那双黑白分明却仍旧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然后冷笑道:“在你眼里,我自始至终也只不过是你救治的一个病人而已,是吗?” 沈长宁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更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别开脑袋,压抑着呼吸,没说话,回之以默然。 但在感情中并不熟练的沈长宁显然并不知道,沉默有时候比明确 的拒绝要更伤人。 羞耻和剧痛如同淬了毒的长鞭,交织缠绕着裹紧他的心脏。陆景行立在原地,面色在这样冗长的沉默中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起来。 而后屋子里凝滞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男人突然笑了一声。 沈长宁诧异地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嘴角的笑容便看见他猝地收敛了笑意,利落地点点头,张口说道:“好,我明白了。” 沈长宁还站在原地发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陆景行已经冷着脸,迈开了步子。 他没有穿鞋袜,外衣,便这么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脚,踩过地砖,和沈长宁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屋外走去。 走到厢房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男人站在屏风投下的阴影中,微微转头朝向自己,然后那句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便落入了沈长宁耳中。 “既然如此,那陆某便谢过姑娘昨夜舍身相救的大恩大德了,姑娘若有所求,大可尽数告知,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报答姑娘。” 沈长宁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只听见那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然后终于走远了。 随着房门打开又合上,将两个人隔开,于是这段稀里糊涂,任谁也不好评价的关系也终于彻底宣告结束。 沈长宁很快便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她本就没什么东西,除了几件衣物以外便再没什么要带的了。临出门时她站在陈升所住的院子门口站立良久,内心在告别还是不告别之间犹豫不定,最终她还是没有敲门,而是转身,背着包裹往屋外走去。 墙上坐着的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连忙有些着急地跳回院子里,往屋内奔去。 “大人,沈姑娘走了!” 屋内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陈升都忍不住开始疑心陆景行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时,屋内却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 那是杯盏被重重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陈升心下一凛,蓦地变了脸色。 他这下是真正打心底里佩服起沈离了,陈升跟在陆景行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明显地表露过怒意。 因为陆景行这个人就如同冰雕雪堆的一般,从血肉到心脏都是冷的。威慑之厉,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让人后背发寒,再不敢冒犯,根本无需他动怒。 可眼下他却发了这么大的火。 而且想起男人刚刚来敲开院门时的狼狈模样,陈升到了此刻仍旧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他正在心里啧啧感叹着,面前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而后男人那双赤裸着,因为踩了杯盏碎片而血流不止的双脚便蓦地落入陈升眼中。 他顿时猛地一惊:“大人,你的脚……” “去追。” 脚下剧痛无比,陆景行却恍若未觉,只看着陈升。 “啊?” 陈升不敢置信地抬头,刚傻傻地问了一句便却见面前的人蓦地神色一厉,猛然喝道:“我让你去追!” 那声音中竟显出明显的惊慌与恐惧。 他心神一震,再不敢耽搁,连忙答应。 接着便飞身而上,沿着墙壁,出了院子。 他领的是大理寺佐臣的差,本就专职捉拿犯人,自然是脚步飞快。 一边注意着府内身影一边沿着院落墙沿往门口追去,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经追到了大门口,但门口空空荡荡,路上看不见任何身影。 陈升脸色蓦地一变。 他连忙去问门口的护卫。 “请问刚才可有一位姑娘出来?” 护卫正准备说话,想起刚才被嘱咐过,又立刻摇摇头,回道:“没见过。” 陈升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终于认命地重新返回去,沿着回廊仔细找寻起来。 如此过了许久,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再次奔到大门口,这一次,长剑出鞘,轻轻抵住了护卫的脖颈。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那护卫被他眼底的煞气吓了一大跳,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有,有看到,只是那姑娘上了我们家大公子的马车,还嘱咐我所有人问起她,只管说没看见。” 陈升一愣,随后轻轻眯起了眼睛。 他转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路口,自知自己定然是不可能再追上了,便收了长剑,终于作罢。 等到他再回去,却是走的正门,于是陈升便发现在他住的院子前的门口放着几个小瓶子。 他俯身捡起来,还没拔下瓶塞,便已经嗅到浓郁的药味。 陈升向陆景行说明了情况,而后把那些药递给了他。 “这应该是沈姑娘留下的。” 陆景行僵滞着坐在原地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来,然后那股熟悉的味道便混合着充盈鼻腔。 是少女给他治伤的药。 陆景行没说话,下颌却猛地一紧。他重重收紧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瓷瓶捏碎。 “三水沈,分离的离,江南人氏,年约十八,父亲曾遭山匪杀害,家中曾给她定有一门亲事。陈升,传信回京城,让人给我查,哪怕翻遍户籍,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阴影落在陆景行脸上,将他神色之中蕴着的浓郁阴沉衬得更加森冷,让人见了不由自主地觉得心底发寒—— 马车上,少女抬手遮脸,重重打了个喷嚏。 “着了风寒?”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沈长宁侧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清俊的脸。 缓缓行驶的马车里,齐炀正坐在她对面,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48章 试探这人竟然真的是陆景行的人。…… 不久前。 沈长宁背着包裹出了齐府的大门,前脚刚出门,后脚就碰见了刚把齐澍送到医馆的齐炀。 马车吱呀碾过地面,慢慢悠悠地停在她面前,然后车上的人掀开车帘,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沈娘子背着包裹这是要去哪儿?” 沈长宁仰头和男人对视。 她看着那张恍若文弱书生一般的面孔,又想起这人今日在院子里和陆景行说的那番话时以及那晚在院落里见到的狠厉模样,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睛,心里逐渐起了戒备。 “齐公子。” 片刻后,神色放松,沈长宁大大方方地笑看着齐炀:“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齐炀听出少女话中的怒意,想到自己早晨见到的躲在门后的那抹黑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自然,只是在下左右闲来无事,娘子若是要赶着去哪儿,在下倒也可以帮忙送娘子一程。” 他明明一口一个娘子,话语中却又故意对陆景行这个郎君的存在绝口不提。 送我? 沈长宁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惊疑不定地在心里比较了片刻答应齐炀和拒绝他的利弊,最终得出来的结果让她忍不住心下轻轻一动。 于是下一秒,齐炀看着少女仰头,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再看不出方才的戒备警惕。 “好啊。” 少女欣然答应,齐炀则轻轻挑了挑眉,神色一瞬透出些许意外,似是没想到沈长宁竟然真的敢答应自己。 但那意外的神色很快就被抹去,齐炀饶有兴味地点点头,开口笑着让车夫将小凳搬下去。 矮凳摆在奢华的马车前,沈长宁刚要抬脚踩上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 她冲着齐炀说了句等我一会儿然后便在男人的注视下往门口跑去。 看着面前的护卫,沈长宁想了想,嘱咐道:“稍后若是有人问起我去哪里了,麻烦说不知道。” 那护卫正是沈长宁来齐府那天守门的护卫,他虽不清楚沈长宁的身份,但也能从那晚见到的景象中看出来她是有郎君的。 只是那郎君似乎是眼睛有伤,虽然看上去一表人才,却无法视物。 只是眼下这是…… 护卫侧头,偷偷瞄了一眼那辆熟悉的马车以及车帘后露出的正注视着这边的面孔,而后忍不住转头,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眉眼弯弯,确实极吸引人的女子看了许久。 她沉默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沈长宁都忍不住觉得有些莫名起来以后,才终于听他轻轻叹口气,答应:“是。” 算了,虽然有悖道德,但也能理解,毕竟他家大公子确实是英俊潇 洒,年少有为。 护卫站在原地,忧愁地看着少女上了齐炀的马车,而后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记忆以很快的方式从脑海中闪过,沈长宁猛地回神。 她看着正笑看着自己的男人,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齐炀笑了笑,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看起书来。 男人这态度倒让沈长宁有些拿不准了。 她原以为这人莫名其妙说要送自己一程是冲着打听陆景行的消息或者为明明是正牌未婚妻,却被自己占了身份的白药讨个公道。 可男人从她上车后便一直低头看书,仿佛已然视自己为无物。 可惜了她还特意借着回去叮嘱护卫的时间偷偷开启百宝箱,找009兑了瓶迷药。 沈长宁在心里一阵肉疼。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对方露出什么难以言喻的表情,只好也将注意力转开,冲着马车外的车夫说道:“还有多久才能到镇上呀?” “回娘子的话,大概还得有两个多时辰。” 还得这么久呢。 沈长宁应了一声后又恹恹地坐回去。 沈长宁之所以会答应齐炀,是因为她其实想的很简单。他们上次把何岳书的人打成那样,现在那镇上自然到处应该都是何岳书的人在搜罗抓捕她和陆景行。 而那何岳书虽然嚣张,却只是因为有个做了太守的爹,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害怕的地方,可齐炀不同,他自己就是镇北将军,是真真正正镇守边疆,手握兵权的。 所以只要能先借着这人的势平安出了这镇子,后面再想办法把对方甩掉,一切便都好说了。 马车缓缓行驶,颠簸摇晃间,昨夜本就没有睡好的沈长宁不由得困顿地偷偷打了个哈欠。 齐炀低头翻书,假装没有听见。 沈长宁强打精神,如此又过了一阵后终于再撑不住了。她偷偷瞥了眼男人,心想我就眯一会儿,眯一会儿就行。 然后这个念头一出,防线立刻崩溃,意识几乎是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架势逐渐没入虚无。 少女靠着马车车厢,彻底睡着了。 而就在沈长宁睡着后,过了片刻,坐在她对面的人终于缓缓抬头,将视线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看向沈长宁。 沈长宁睡着了,009便一直替沈长宁监视着周围,见齐炀向沈长宁投来目光,它立刻紧张地在暗地里打起了十万分精神。 只见齐炀用一种晦暗莫测的目光盯着沈长宁看了许久,而后轻轻眯了眯眼睛。 接着他突然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朝着沈长宁的方向倾过来身体。 009见状立刻在心里叫糟。 “宿主宿主!” 它开始在沈长宁的意识中疯狂呼喊她的名字。 但很可惜沈长宁确实是已经困极了,任由009怎么叫也没有任何反应。眼看男人的身影已经完全罩了下来,阴影投落在沈长宁身上,将她完全罩住,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男人伸手,指尖探向沈长宁的衣领。 009意识到齐炀想做什么后已经在沈长宁的脑袋里发出尖锐爆鸣声。 少女今日穿着的长裙是利落的交领,素色的布料上下交叠,在中间留出一片角度锐利的空余,显出内里白色的里衣。齐炀投去视线,目光聚焦点却全然不在衣物上。 只见他捏住那片布料,轻轻往外一拉。 于是内里的雪白里衣便也跟着散开些许,于是少女细白如羊脂玉的皮肤以及上面落着的那点颜色鲜艳的暧昧痕迹便也跟着一同暴露在眼前。 他的眸光蓦地一暗。 即便早就已经在心中基本确定了,可当真正见到确切的证据时,齐炀心里仍是感到无比意外。 这人竟然真的是陆景行的人。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原本对陆景行的戒备倒是放松了许多。既然这人不是幌子,那陆景行此行便应该确实不是冲着他们齐家来的。 想到那日齐澍说的事情,齐炀的眸光轻轻一闪,心想或许确实只是无意走到了那处,而并不是为了特意探查什么东西。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有发现手底下原本呼吸平稳,睡得正熟的人睫毛轻轻一颤,正逐渐睁开眼睛。 沈长宁是被009坚持不懈的尖叫声吵醒的。 她睁眼的那一刻困意都还没消散,整个人都是懵的。既没想起来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看见近在咫尺的齐炀时也根本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只一瞬间就注意到了男人伸过来,落在自己领口上的手。 瞳孔蓦地一缩,沈长宁抬手,几乎想都没想便重重一巴掌扇向面前的人。 清脆响声在马车内响起,齐炀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狼狈地偏过了脑袋。 沈长宁也终于在这一下后彻底清醒过来。 顾不上恐惧,她猛地握住齐炀的手腕,将其从领口处扯离,而后沉下眉眼,厉声道:“你干什么!” 齐炀幼年在齐家受尽侮辱,后来齐霍谋逆又跟着被贬为奴隶,在边境过得还不如一条狗,别说甩巴掌了,几乎谁都能朝他吐一口唾沫。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事也是很久以前了。 他自从做了镇北将军后,便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被人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了。旁人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可能往他脸上招呼。 因此在一瞬间,感受着面上的钝痛,他眼底一闪而过锐利杀意。 沈长宁见他沉默,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她手掌不着痕迹地摸向包袱,那里面有她找009兑来的迷药。 她偷偷拔开瓶塞,只等着这人一发作便立马将其迷晕。 但片刻后,齐炀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却并不是沈长宁以为的怒气勃发,而是依旧温和的的笑意。 他向沈长宁道歉:“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沈长宁不答,只贴着车厢壁,警惕地看着他。 齐炀见状便收回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个人仍旧面对面坐着,却再不复刚才的平静,隔着一方矮桌拉扯开隐隐针锋相对的架势。 沈长宁单手扯了扯衣领,看着他冷笑道:“齐公子此举可真是失礼至极。” 少女神色冰冷,确实是怒到了极点。 齐炀看着她这样,心里一开始本能涌现的那点杀意倒反而减弱了许多。他冲着沈长宁笑笑,眉眼间却没什么歉意 “确实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恕罪,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是想确认沈娘子与陆郎君之间是否当真是如在下所想的那般亲昵,而不是借此由头,趁机混进我齐家。” 男人说到最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中隐隐透出阴沉。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跳。 她想陆景行说的一点都没错,这齐炀果然是在怀疑她和陆景行的关系,甚至是下了蛊都还不放心,非得亲眼所见才能够真正确认。 沈长宁眼眸闪了闪,心下立刻有了答案。 “可笑。” 她冷眼看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道:“齐公子信不过我们,难道也信不过你的云蛊吗?” 此话一出,齐炀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浅淡起来。 他神色莫测地盯着沈长宁看了片刻,而后终于笑道:“果然,你们当中有人识得云蛊。” 说完这一句后 齐炀吐了口气,似乎从这一句中洞察了什么一般,缓缓说道:“所以,你和陆景行确实没有成亲。” 沈长宁坐在对面,和他四目相对。 片刻后,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整张脸都跟着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连一直看着她的齐炀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然后他便听少女笑吟吟的声音落入耳中。 “成亲?我早已有未婚夫,为何要与他成亲。” 沈长宁靠着车厢,侧着脑袋轻轻笑道:“他当时从何岳书手中救下了我,而我为了报答他,便答应留在他身边为他治伤,后来他中了你的云蛊,我便救他一命,然后恩怨皆消。” 然后齐炀看着少女缓缓弯起嘴角,冲自己露出一个充满嘲弄意味的笑容。 “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第49章 疑心“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这话中的信息量太大,等到齐炀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后,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长宁,而后问道:“……你是故意的?” 见人果然相信了,沈长宁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失望么,齐公子,这样费尽心思试探,却正好为我做了嫁衣。” 齐炀和她对视许久,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女子大胆到拿自己的清白去作为赌注,只为了博一个脱身的机会,便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离开?甚至不惜以身解蛊?” 沈长宁耸了耸肩,看着齐炀。 “这很奇怪吗?我虽然感激他救了我,可却并不想一直被这个救命之恩挟制,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好一个主动出击。 惊愕到了极点的齐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女,似乎是在估量她撒谎的可能性有多大。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晃,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长宁,问道:“既然早有准备,那沈姑娘不如说说看我是怎么下蛊的?” 来了。 见人终于一脚踩入自己精心为其准备的陷阱,沈长宁猛地精神一振,立刻在心里召唤起了009。 而后随着一声轻响,一瞬间,车内的世界被彻底暂停。 马车仍旧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行驶,车身摇晃不休间沈长宁甚至还能听见马匹在路上狂奔,马蹄哒哒作响的声音,可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眼前僵滞不动的人。 她看见就在那一声后,对面坐着的齐炀仍旧保持着注视自己的动作。瞳孔神色,表情动作,全部都在009的规则之力展开的瞬间如同凝固了一般地一动不动。 “请宿主确认是否要调取相关记忆。” 下一秒,无机质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确认。” 沈长宁收回视线,回答道。 而随着话音落下,沈长宁的眼前蓦地一亮。 然后她便又回到了昨日宴请的那个亭子里,光亮中,她借着齐炀的眼睛,势必要看清楚所有那些被他们忽视的东西。 她看见齐炀的视线从对面蒙住了眼睛的陆景行身上划过,看见他让人换下陆景行的酒杯,让人端上茶壶来为陆景行倒茶。 在此以前沈长宁对蛊的概念并不算清楚,哪怕陆景行当时脱口而出一个茶字她也还是没想明白这蛊是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到陆景行身上去的。 直到此刻借着齐炀的眼睛,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丫鬟端着茶壶给陆景行倒茶时,从她袖中飞快爬出来的一个黑色小虫。 那虫子顺着倾倒的壶身,沿着杯盏,极隐晦地钻进了陆景行的袖中。 原来如此。 原来那茶水也只是一个幌子。 沈长宁这下彻底恍然大悟了。 下一瞬,她离开记忆,重新回到现实,脑袋又一次生出剧烈的眩晕感。 忍过那一阵难受劲,沈长宁让009解除了时间停止。 空白被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抹去,齐炀的记忆再次完美无缺地和009暂停时间前衔接上。 他还在等待着少女回答自己的那个问题,毕竟什么都可以作假,答案却一定是答案。 齐炀看着少女坐在他对面,一张漂亮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苍白,嘴角的笑容却显出讽刺的意味。 然后他听见她说。 “齐公子,我早就想说了,借着倒茶给人下蛊其实真的算不上什么很高明的手段。” 齐炀瞳孔蓦地一缩。 沈长宁却只当做没发现,兀自弯唇笑道:“你得庆幸他是真的看不见,而我可以假装看不见。否则……” 她话没说完,但齐炀已经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眼下陆景行虽然也中了蛊,并且彼此都心知肚明这蛊和齐炀他们脱不了干系,但陆景行没有证据,即便清楚也无从发难,只能暗自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若是当时真的被沈长宁当面点出来了那便是与现在截然相反的场面了。先不说那蛊还能不能中进陆景行身体里,只怕在那以前他们就得先撕破脸皮,彻底闹翻。 而那对于齐炀来说显然算不得一件好事。 想到那间藏有齐府最大的秘密的屋子,齐炀眸光轻轻一闪,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后怕。 他注视着沈长宁,一双眼睛锐利得让人心里发寒,而沈长宁也努力撑起了胆量坦然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汇聚良久,最后竟然是齐炀先移开视线,退让一步。 他仍旧为少女超乎常人的胆量感到惊奇,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胆子在他和陆景行之间耍这些花招的,而且还是将计就计把他当刀使。 算计不成反被利用了的齐炀终于心服口服,他冲着沈长宁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谢过姑娘,之前种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闻言,沈长宁知道男人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摆摆手,示意齐炀不必如此,而后道:“齐公子不必如此,你送我出了前方镇子,这事便也一笔勾销了。” 齐炀听她这么说,便又想起少女方才说的何岳书。 他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记起来对方是何清平的儿子,然后视线又从少女那张即便不施粉黛也不失昳丽的面孔上扫过,齐炀立刻便猜到了沈长宁和这位臭名昭著的太守公子会有什么过节。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车厢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马车仍在飞快地向前驶去,只是这一次,沈长宁不敢再睡了。 她靠着坚硬的马车车厢,硬生生地挺直后背坐了许久,直到一点点蔓延的困意终于被一声厉喝猛地打散。 “停车!检查车辆!” 沈长宁猛地一震,整个人立刻从困顿中醒来。 她本能地抬眼看向齐炀,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之前的经历,少女的目光中又逐渐泛起不安。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沈长宁的情绪,齐炀歪了歪头,难得地出声安抚了一句。 “别怕。” 说完他便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什么东西,撩开车帘递到马车外。 “我齐家的车马,你也敢拦吗?” 男人这时的声音又听上去和刚才安慰沈长宁时截然不同了。 阴沉沉的,带着锐利的杀意。 那护卫看清楚他递出来的令牌上刻着的那个北字后便蓦地变了脸色,整个人慌里慌张地向下跪去,身上的铠甲叮叮当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属下参见镇北将军。” 齐炀收回令牌,冷声道:“还不放行!” “是!” 于是停住的马车再次启程,向着前方驶去。 沈长宁坐在对面看着,只觉得好笑。 想当时她和陆景行两个人东躲西藏,狼狈不已,到了齐炀面前,这群向来嚣张跋扈的人竟然连掀开车帘的勇气都没有,仅仅只是一块令牌就被打发了。 真是大虫吃小虫,讽刺至极。 马车一路碾过镇子,终于离开了那重兵把守的城镇之地。齐炀 撩开车帘看了眼身后几乎被士兵围成了个铁桶的镇子,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这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招来这么多士兵。 就仿佛是正在抓什么人一样。 而马车再向前行驶了许久,沈长宁撩开车帘,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景色——崩裂的山体已经被挖开,那日在暴雨中堆积的土壤也已经消失不见。 她回到了她之前掉下河的地方。 “齐公子。” 沈长宁转头看向齐炀,低声道:“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齐炀看着她,神色中浮现出些许意外。 “这里还是官道。” “我自然知道。” 沈长宁笑看着他:“可我只需要齐公子送我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认得,可以回去。” 她的本意是不想与齐炀扯上更多的联系,更不想让齐炀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毕竟她现在用的是沈离这个名字,而不是沈长宁。 只是这样遮遮掩掩的态度落在齐炀眼中倒反而显得有些古怪。 他想起少女最开始也只是说让自己送她出了镇子,便眯了眯眼睛,心里那原本已经消退许多的怀疑又逐渐冒了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撑住桌面,起身凑近,一双眼睛一瞬不转地紧紧盯住沈长宁。 “齐公子这好奇心着实是太重了,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必执着于我的身份呢。” 齐炀冷笑:“让我不要执着,那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男人几乎紧紧盯住她。 “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吧?” 沈长宁闻言眨眨眼睛,一边将手伸向包裹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想,我本不欲那么做的,既然你疑心病这么重,那为了以防万一,这可不能怪我了。 片刻后,少女叫停马车,在车夫的注视下背着行囊脚步轻快地跳下了车。 “多谢了,小哥,你赶紧载着你家公子回去吧。” 她冲着车夫挥挥手,而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车夫闻言有些诧异地挠挠头,但也没多想,很快便勒住缰绳,调转方向,往来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有人趴倒在桌上,口鼻处还掩着一张手帕。 上面撒满了少女从009那里兑来的迷药。 第50章 对峙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将要回到齐家时齐炀终于醒来了。 男人慢慢悠悠地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盯着眼前发了一会呆,而后记忆回笼,猛地坐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只见马车里空空荡荡,本应该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已然消失不见。 于是下一刻,车帘被猛地掀开,齐炀一手撑住车厢边沿,一边紧紧盯住手执缰绳的车夫,咬牙切齿地问道:“她人呢?” 车夫一惊,许久才反应过来齐炀问的什么,立刻惊诧不已地回头。正要说话,却又见脸色漆黑的男人猛地放下了车帘重新钻了回去。 车夫眨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说话。 马车内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的齐炀阴沉不定地盯着面前摊陈着的那方素色丝帕看,许久没有说话,神色间尚存的恍惚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活了这么久竟然会这么轻易地在一个满口谎话的女人面前栽了跟头。 “沈离……” 他抬手捏住那方丝帕,指骨蜷起时连指节都泛起森白。齐炀的嘴角泛起一点笑,吐出这两个字时齿间的力度却重得犹如要把沈长宁连皮肉带骨头嚼碎了一般。 车外的人感知不到车内人的怒气,许久后,马车终于在齐家停下。 齐炀一撩车帘,头也不回地大步下了车。 他走到门口,抬手屈指含到唇边,随着一声清脆哨向,有人掠过屋檐飞身而来。 “将军。” 那人握住腰间的长刀,低声唤道。 齐炀在心底算了一下自己告假结束必须返京的日子,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你晚上来我书房一趟,帮我给户部的张大人去一封信,让他替我找个人。” 手下愣了一下但很快又低头应是,却不料一低头突然瞥见面前人腰封间因为没塞好而露出的一点素色布料。 他愣了一下,直到齐炀已经走远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茫然想道:那是……姑娘家用的丝帕? 齐炀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没意识到自己的手下已经因为一方丝帕而暗自脑补了许多东西。 他绕过回廊,只一抬眼就撞见了亭子里一立一站的两人。 哼。 齐炀盯着那摆足了架势,显然正是在等着自己的两人,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 “陆大人。” 齐炀抚了抚长袍,缓步朝亭子里走去。 “好巧啊,又见面了。” 陆景行早在齐炀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听见了声响,他面无表情地侧头,一边让身后站着的陈升给齐炀倒茶一边说道:“不巧,我特意坐在这里等齐将军。” 态度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齐府,而是他一手遮天的大理寺。 “哦?是嘛。” 齐炀接过茶,闻言眸光轻轻一闪,然后故作茫然地笑道:“那不知陆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齐炀问出这句话时以为陆景行会问沈离的事情。 是说把人杀了好呢,还是说把人扔给何岳书了好呢? 想起失去意识前少女一边假装袒露真相一边毫无预兆捂上来的那一方丝帕,齐炀不由得又在心底恨得牙痒痒起来。 他在心里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陆景行失态,可陆景行却仿佛洞察了他的想法一般。 男人低头抿了口茶,神色平静无波,而后开口问道:“令弟的手可还无碍?” 齐炀一怔,而后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起来。 陆景行却仍旧垂着眼睛,仿佛全然没有感知到对面坐着的人身上猝然高涨的怒意。 “托陆大人的福,只是断了只手,死不了。” 齐炀弯了弯唇,脸上泛着笑,一双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笑意,冰冷如同利箭,仿佛恨不得将陆景行当场捅成筛子。 “那就好。” 陆景行弯了弯唇角,一双仍在恢复中的眼睛微微睁开,盯住齐炀。 “不然我怕他要是真死了,那陆某替齐将军了了心愿,齐将军可就欠我个大人情了。” “……” 齐炀嘴角的笑随这句话而一点点淡了下来。 “陆大人这话我可听不懂。阿澍是我亲弟,我为何会想要盼着他死。” 陆景行闻言笑了一下。 他低头抿了口茶,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么,生母在生产当日被人活剖开肚腹硬生生痛死;自己在齐家瑟瑟度日,终日被欺凌,过得连府上倒夜香的一个下人都还不如;后来又被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生父连累贱入奴籍。这诸多仇怨加身,我还以为齐将军早就恨不得嗜血吃肉,将你这同父异母的幼弟大卸十八块呢。” 过往所有的不堪就这样被人以最冷淡的态度尽数揭露出来,随着寒意从脚底一点点泛起,齐炀僵坐在凳子上,一时间甚至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许久没说话,只盯着陆景行,一张唇红齿白的脸上狠厉神色再无法遮掩,撕破了原本的沉静,让人看得心底发寒。 但很可惜,他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见过的大奸大凶之徒犹如过江之鲫,更别说一个现下还眼睛受着伤,并不太能看清。 陆景行就这么淡然地任齐炀看着自己,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许久,齐炀终于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那股杀意,冷笑道:“陆大人真是好手段,竟然对齐某的身世如此了如指掌。” 连他母亲当年生产他时遇害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他目光一闪,接着便见对面坐着的人笑了笑。 “过奖了。” 陆景行坦然应下这声讽刺至极的赞誉,说道:“在下不过在其位,谋其职而已。” 陆景行是大理寺卿,掌管的大理寺几乎是他的一言堂,而朝中也无人不知,他是直接听令于燕文帝。这等搜集朝臣家中腌臜事的脏活被他轻描淡写地用一句在 其位谋其职替过,这背后授意之人到底是谁似乎也一清二楚了。 齐炀讽刺一笑:“大人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是陛下的一把好刀啊。” 这样的话陆景行这么多年来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闻言只笑了笑,并不说话。 齐炀虽然凶狠,却终归是个武将,常年待在边境,并不掺杂进京城尔虞我诈的纷争,因此他对这位陆大人的认知也只是浅显地来自旁人的一些道听途说以及荒谬传言。 他从前不太信那些,总觉得是朝中人总喜欢搬权弄势从而说出的一些无端之言,可如今真正和陆景行对上了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睚眦必报以及冷漠无情。 而想到那个荒谬传言,齐炀眯了眯眼睛,冷不丁说道:“陆大人如此,倒会让我相信那个所谓的传言其实是真的了。” 他话音落下,陆景行还没表露什么神色,一旁的陈升却已经先变了脸色。 他神色一厉,正要说话,却仍旧晚了一步。 随着一声冷笑,齐炀已经把那个曾一度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说了出来。 “都说陆家其实生有两子,长公子是正室所生,芝兰玉树,秉性温良,从小便跟随陛下,是他的贴身伴读。而幺子不过是一个府上的婢女所生,自幼习武,后来也去了陛下身边,只不过是做了他的暗卫。” “齐将军!” 陈升终于再忍不住,厉声喝道:“还请您慎言!” 齐炀仰头慢慢悠悠地和他对视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 “不过一个传言而已,何必那么激动?” “你!” 陈升的眼中瞬间显出杀意,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腰间的长剑。陆景行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主动淡声接道:“然后呢?” 他对着齐炀笑了笑:“我猜齐将军是不是还想说后来陛下登基,那幺子丧心病狂,谋夺上位,亲手构陷,将自己的兄长斩于午门,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从此取而代之?” 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齐炀闻言,目光一闪,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原来陆大人竟然也有所耳闻。” 陆景行低头喝了口杯中已经凉透了的茶,笑道:“不过是没什么新意的陈词滥调而已,明明荒谬离奇,却偏偏总有人喜欢说,也总有人喜欢听。” 这便是否认了。 齐炀眯了眯眼,审视着陆景行的表情,似乎是想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可男人神色平静,一时间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倒是齐将军你却似乎藏了个大秘密在这里。” 随着茶杯被放下,杯盏碰撞发出一声轻响间,陆景行的气势蓦地一变。方才还温和无害的感觉消失得彻彻底底,取而代之的是他曾让无数作奸犯科落在他手中的人吓破了胆的阴森狠厉。 “将自己的生父豢养在一口枯井之中,又找来替身做戏,将其取而代之数余年,此举似乎也并非寻常人所为吧?” 齐炀听到这里终于再坐不住,他霍地起身,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恐怖。 “你见到他了?!” 陆景行笑了笑:“齐将军不必如此,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陆某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且此次江南一行,还要感谢齐将军容留陆某一个栖身之所,陆某再回复也不愿恩将仇报。” 他说完弯了弯嘴角,仰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下只需要齐将军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可以了。” 齐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后背早在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绝没想到陆景行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现在的齐霍是假的的事情。 万一这人将此事告诉齐澍或者燕文帝,那自己…… 齐炀一时间只觉得心底发寒。 于是过了许久,他终于重新坐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却倒了个个儿。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人很快便落于劣势。 “自然,陆大人请讲。” 齐炀强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陆景行指尖轻轻叩在桌面上,发出闷钝的声响。 “一,陆某伤势未愈,仍需要继续留在齐府养伤,直到陆某的属下带人从京城前来接应。” “小事一桩,只要陆大人不嫌弃,自然想住多久都行。” 陆景行弯了弯嘴角。 “那便多谢齐将军了。” “那这第二个问题嘛。” 想到接下来要问的那个问题,陆景行话语滞涩一般地在喉间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道:“今日我的手下看见她上了你的车,不知齐大人可是将人送到了何处?” ……她? 齐炀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景行说的是谁。 他看着男人无知觉抿紧的唇,心下突然后知后觉地了然了这场针锋相对的由头——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齐炀觉得荒谬,但又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着陆景行,心想这人或许是当真对那满口谎话的女子动了心。 于是便也觉得有点好笑。 “陆大人是想问在下有没有平安将她送到家中?” 陆景行眨了眨眼,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齐炀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利落地从腰封间扯出那方丝帕,答道:“没有。” 这两个字一出,刚才还处变不惊的人蓦然变了脸色。 “齐炀。” 话语中已经满是森冷寒意。 欣赏了一会后,齐炀才慢悠悠地将那方丝帕扔到他手上,而后坦然道:“我把她送出镇子后她便在中途使手段迷晕了我,然后自行下了车。” 陆景行愣了一下。 他握住那方柔软丝帕,心里也跟着软下去一块。指腹摩挲片刻,而后男人垂下眼眸轻声笑了一下。 “是她的作风。” 狡猾多诡,从不甘居于下风。 “……” 听着这声夸赞,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沉默了。 陈升激动不已地在心里无声咆哮:醒醒啊!大人!是沈姑娘迷晕了别人啊!你这夸奖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而先是被沈长宁迷晕,然后又被陆景行威胁的齐炀更是再看不下去了。他直接起身,抛下一句还请陆大人不要忘记自己承诺的东西后便径直离开了。 背影落在陈升眼里,显出无比的狼狈。 他同情地叹了口气—— 沈府。 “老爷,老爷!” 随着一声惊声尖叫,护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回廊那头冲到了里屋,扑倒在沈长河面前。 沈长河瞬间变了脸色,阴沉喝道:“干什么!” “小姐,小姐她回来了!” 护院连气都没喘匀便面色激动地大声说道。 “小姐?什么小姐?” 沈长河还没回神,便听一声熟悉轻笑紧跟着响起。 “大伯!” 他瞳孔蓦地一缩,猛地抬头。 只见长廊尽头,自从落水后已经消失了整整一月的少女正背着个包袱冲自己挥手。 那张仍旧白皙漂亮的脸上满是明媚笑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搏名一样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饭桌上沈长河一家人看着埋头吃饭的沈长宁,只觉得心疼坏了。 “所以你掉到河里以后就被人救了?” 沈长河的妻子王敏君给沈长宁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心疼不已地看着她。 沈长宁一边吃一边点头。 她省去陆景行的存在,把这一个月惊险刺激的生活简化成落水后被人救下,然后终于等到机会回来。 席上的人果然对此毫不怀疑。 沈长宁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吃完饭便借口疲惫早早溜了,如意伺候她洗完澡,她换上干净衣服,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不由得伸了个懒腰,轻轻叹了口气。 “009,这才是生活啊。” 009沉默片刻,冷漠道:“宿主,你已经浪费了一个月的任务时间了。” 沈长宁摆摆手,回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就开始做任务。” 你最好是。 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奖金的009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了。 沈长宁耳边彻底安静下来。 她睁着眼睛盯着垂落的床幔发了一会呆,片刻后又习惯性地侧身,却只看见空空荡荡一片。 身下躺着床榻很宽,比破庙里那个用稻草铺就的的稻草要舒适很多,更不会多一个人来分走一半的地方,这明明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她蜷了蜷手指,却莫名觉得有些太空了。 似乎是觉得床太空了,又似乎是指别的地方。 沈长宁猛地闭上眼睛。 她讽刺地弯了弯嘴角,可以忽略某个人,然后在心里问自己:你这是吃苦吃上瘾了,舍不得了? 她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终于不再胡思乱想,任由疲惫侵袭,意识沉入了黑暗。 既然答应了009从第二天起做任务,沈长宁便不会食言。 她住在医馆和齐府的时候已经把《大燕律》反反复复地从头到尾看了许多遍,对里面的律法几乎已经烂熟于心。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009也不得不佩服她。 所以看着一大早就去找沈长河的沈长宁,009一边为她的积极态度鼓掌一边忍不住好奇问道:“你真准备用陆刑教你的那招?去做个民荐讼师?” “自然。” 将自己收拾利落的沈长宁一边往沈长河的住处走一边回复009。 “你想,参加讼师考试我或许连考场都进不去,可成为民荐讼师我只需要赢得民心,从百姓手中拿到举荐书。” “可这条路不会好走。” 009将现实问题摆在沈长宁面前。 “先不说最后你能不能顺利拿到举荐信,前面开头就已经很难。这个时代虽然并不打压女子,但人们仍旧很难将希望寄托在女子身上。” 沈长宁却浑然不惧,反而反过来安慰009。 “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女性就常被人信赖吗?都是一样的。好像除开家庭,女性总是很少承担被信任的角色。” 就好像大家总觉得她们天然就比不过男性,没有男性值得依赖一样。 “我第一个案子的当事人就是因为抱有这样的态度所以拒绝了我。” : 沈长宁当年因为年轻气盛,虽然已经拿到了律师执业证,但仍旧被她师傅指派出去历练,申请成为了一名法律援助律师。 她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在那里接的。 “本来应该是很简单处理的一个离婚案件,有家暴行为且证据充足,却因为我的当事人对匹配到我来协助处理感到不满而一再拖延,最后酿成了非常惨烈的结果。” 她直到后来很久了以后都还记得那位女士忧愁地对她说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她,而是因为她害怕她的丈夫万一报复,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挺不住的。 于是她在庭审中途当庭申请更换律师。 沈长宁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合议庭当场宣布休庭。 “但是中途更换律师需要等待批准,大概五天左右。” 其实不算长,可是女人却并没有坚持到新的律师到来。 因为两天后,在再一次喝醉酒后,她丈夫找到她租住的房子里,暴怒之下又一次动手打了她。 脑袋磕在茶几尖锐的桌角上,女人当场死亡。 沈长宁后来得知后,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能够坚持说服她相信自己就好了。 “其实挺可笑的。” 沈长宁一边跨进大门一边和009说。 “毕竟打官司又不是比谁力气大。” 009没说话,似乎也是对这个结局感到有些唏嘘—— “你,你要去做讼师?” 屋子里,沈长河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张脸上是无处可藏的惊愕。 “嗯。” 沈长宁装作没看见他脸上的惊讶,点头应道:“父亲在时我一直受他庇护,从来没有什么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在宅院,以后嫁个好夫婿,然后为他生儿育女似乎就是我的一生。” 沈长宁看着沈长河,认真道:“可如今父亲去世了,我又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才终于知道我不应该那样,谁说女子天生就得囿于宅院,不能有大志向的,我偏要试试。” 少女神色坚定,目光锐利,那眉眼神色一时间让沈长河看得有些愣住,恍然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苏锦虞和沈茂山。 一样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四目相对,沉默逐渐蔓延。 就在沈长宁逐渐在内心忐忑起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将要听见拒绝的话时,却突然见沈长河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 比少女高出许多的男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虽然本朝从未有过女子做官的先例,但既然长宁你有这个念头,那我觉得去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沈长宁的眼睛蓦然一亮。 沈长河低头看着她,片刻后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不到看到结果的那天,谁又能肯定地说一定不行呢?” 于是和沈长宁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她非常轻易地就说服了沈长河。 直到走出门,沈长宁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真令人意外,009,他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我。” 009却不是很意外。 “也比较正常,因为我看过资料,你母亲从前也是那种非常勇敢的性格,我想他可能是觉得你们有点相像。” 所以或许是怀着对已故之人的愧疚,或许是怀着对这个亲弟弟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的疼爱,沈长河再如何也不忍心拒绝沈长宁。 是否借了自己已故母亲的光沈长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取得了沈长河的同意后,她的计划终于再不会有一丝阻碍了。 “带上几个护院,我们这就出发。” “去哪儿?” 009问她。 沈长宁抿了抿唇,眼底生出几点狡黠笑意。 “当然是去帮人解决问题,收服民心了。” __ 清河镇最近来了个新住户。 那人似乎有钱得很,一来就买了一套宅子,一间商铺,出行都有护院丫鬟,却偏偏在来的第二天就将那商铺换了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古怪的大字。 【不花银钱-解忧排难】 “这是何意?” 有百姓看不明白这个有些古怪的招牌名,便凑热闹一般纷纷挤在门口好奇询问。 “排忧解难?我看八成是来了个江湖骗子。” 说这话的是街东头卖豆腐的王婶。 “可人家也写了不花银钱,哪个江湖骗子还会说自己不图财的?” 杀猪户刘三对此表示不赞同。 一群人说来说去,也没有一个人能猜到这铺子的主人想要做什么。直到片刻后,紧闭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 “在下沈离,初来乍到这清水镇,还请诸位日后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只是姑娘,你这店铺招牌是什么意思啊?” 樵夫罗之背着一捆柴,好奇地抬手指了指沈长宁身后铺子顶上悬着的招牌。 沈长宁闻声也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她收回视线,站在台阶之上,落落大方地看向台阶下站着的众人。 “意思就是诸位日后若是深陷困境,遭遇了难处,皆可以来找我。不需要花任何银两金钱,我都可以帮各位解决。” 这要求可太古怪了。 底下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通一个小姑娘是哪来的勇气和胆量说出都可以帮各位解决的这个话的。 “你能帮我砍柴吗?” “你能替我去做工吗?” “你能帮我割草吗?” 众人吵吵嚷嚷,大笑起来。 沈长宁却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她弯了弯唇,笑道:“诸位若是需要,只要上门来找我了,我定然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只是。” 沈长宁说着,轻轻拍拍手,如意从门后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份书契。 “我希望事后诸位可以在这份书契约上留下你的名字。” “名字?” 底下霎时一静,而后又再次吵嚷起来。 “什么书契?你该不是要诓我们替你做工吧?” “就是啊,说着不要银钱,等下都是骗人的。” 沈长宁没说话,只伸手从盘子上拿过那张契约,只见上面顶行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民荐信。 “我确实不要任何银钱,诸位也不用担心这是什么卖身契,这只是一份讼师选拔的民荐信。” 沈长宁挺直了脊背,坦然自若地站在众人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我能为各位解决困苦,我希望大家可以在这份信上留下一个你的名字。” 此话一出,空气中霎时安静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然后便是迟来的哄堂大笑。 沈长宁看着众人惊愕,嘲弄的眼神,并不以为意,毕竟这情况她早就料到了,要是没出现才真的奇怪呢。 “当然,一切自由心证,我绝不会勉强诸位,若是你觉得不满意,不想留下名字也无碍。” 沈长宁微笑道:“我都感激各位。” “姑娘。” 有人在下面叫沈长宁。 “你可知道从来没有女子做讼师的?即便我们都举荐你,你也不可能成为讼师的。” 沈长宁并不生气,只看着他,问道:“敢问可有哪一条律法写了女子不可做讼师?” 那人瞬间沉默了。 沈长宁便收回视线,轻笑道:“我大燕国泰民安,民风开化,女子可经商,可教书,同理自然也能入朝堂。先前没有,是因为没有女子去做这件事,如今我便决心去做这第一人,为天下诸多女子开辟一条入朝为官之路。” 少女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坚定之意。 “谁又说女子不能有青云之志呢?我偏要为自己博一个名出来。” 众人明明应该嘲讽她的天真狂妄,可听着这话,却莫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第52章 计划但还好沈长宁的运气并不算太差…… 沈长宁这间古怪的铺子就这样在青云镇落了户。 镇上的人起初还仿佛热闹一般对这铺子每每观望,可在接连几日都没见到有任何人去那铺子里以后,这股新奇和看热闹一般的情绪便慢慢淡了下去。 于是本来还勉强显出几分虚假繁荣的铺子便彻底变得门可罗雀,萧条不已。 如意和几个护院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连009都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从一开始的淡定也跟着变得不淡定起来。一屋子人里,竟然只有沈长宁这个正主不着急。 抬手随意挥散眼前频繁出现的倒计时,沈长宁一边懒洋洋地躺倒下去一边说道:“不要着急,009。” 她说这话时,视线还落在《大燕律》上没有移开。 009有些纳闷:“宿主,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你明明可以选择借住沈家的力量,从富庶繁华的城中开始你的拉拢民心大计。” “很简单。” 沈长宁翻过一卷竹简,缓声道:“因为我不能依靠沈家。009,你觉得我靠沈家的名声可以获得更多的支持吗?” 009愣了一下。 “……不是吗?” 它的声音变得有点犹豫。 沈长宁对此很理解,毕竟它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一个系统,而不是人。它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的想法。 “当然不是。靠沈家,我或许可以靠银钱,靠声望,为自己换来一些支持。可是那力量太小了,因为这个举荐权只有很小一部分落在一些认为它可有可无的人手里,而其实更多的,都是掌握在那些真正困苦的人手里。” 沈长宁哼笑着想:那可是自古以来击退无数罪恶势力的无产阶级分子。 她当然不方便和009一个系统讨论政治这种深奥无比,以简单的逻辑无法推演结果的东西。 她于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知道沈家是什么地位吗?” 沈长宁耐心地问009,然后不等009回答,她便又接着道:“在江南,人人都知道沈家是江南首富,家世殷厚,就算放眼整个大燕甚至都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你让一群被权势阶层欺压凌辱,被金银珠宝塞住了喉咙的人将这么重要的一个权利交到一个富商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手中?” “你觉得他们有可能会这么做吗?” 009不说话了,毕竟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难得见009吃瘪,沈长宁弯了弯嘴角,得意地笑道:“所以我若想要拉拢民心,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牢牢藏住我和沈家的关系。” 她本想改名换姓,再次做回沈离,却又想着原主自从母亲去世后便一直幽居别院,后来又进了京,从此再没回来过,想来这江南偏僻地也不会有几个人认识沈家二爷那个天煞孤星的亲女儿沈长宁,便又作罢了。 少女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虽然这样说有一些卑鄙,但事实就是确实只有当我褪下沈家小姐的光环,以在这个时代更为弱势的女子之身和那些向我求助的人地位平等地站在一起,我才有可能真正赢得他们的尊重。而且那种尊重是指对沈长宁这个人的尊重,无关她的来历,身家,背景。” 草根逆袭,自古在男频女频各大爽文中被用烂了的套路。 沈长宁轻轻眯了眯眼,心想这招虽然俗套,但也确实有效。 而被这套逻辑彻底洗脑了的009在哑口无言许久后也终于在这一番话里第一次窥见了前世那个叱咤法界的沈大律师光辉正义的形象背后的阴暗面。 但它确实只是一个系统,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完全弄明白人类的想法。 于是很快,沈长宁又听它问道:“可你为什么不选择在城中呢?这里只是一个镇子。” “很难。” 沈长宁告诉它。 “系统可以强制绑定,但人类的世界里却更讲究信任,而我没有任何声望,冲动地在相对来说日子过得更好,甚至基本上都接受过教育的城中开展我的计划无疑与自杀无异,因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信任我,相信我一个女子可以成为讼师,替人站在公堂申冤。” “而且根据我做律师多年的经验,凡是经济水平越低下的地方,便越容易成为罪恶的摇篮。” 因为那种地方的人都往往缺少法律意识,是真正需要帮助的普通人。 “既然这样,去到更远一点的乡村不是更好吗?” 009举一反三地说道:“那里一定更加需要帮助,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笼络整个村子的人。” “你说的没错,越落后闭塞的地方确实越容易被攻略,但那不够。”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009迟疑了一下,而后疑惑道:“什么不够?” 沈长宁却没说话了,她又翻过一页竹简。 盯着上面的墨字,心想:影响不够。 一个村子的影响太小,她的时间有限,她等不了那么久,而影响城中需要的力量又太大,她在短时间内达不到。 所以沈长宁只有选择这个位于中间位置的小镇,在镇上慢慢扩大自己的影响,以此来达到辐射向四周,影响所有人的效果。到时候不仅落后封闭的乡村里的居民会跟着镇上的人一起信任于他,而城中 的人也都会逐渐知道在这个镇上还有一个她这样的存在。 只要名声出来了,后面的一切便都将是水到渠成。 “可是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七天了,真的不用做点什么吗?” 009被绕得晕头转向,但还不忘自己最初的担心。 沈长宁却只是合上竹简,神秘地对009笑了一下。 “我们当然有需要做的事情。” 系统一下正经起来:“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却听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等,我们需要等一个人敲响这张从没有人前来的大门。”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一个赌上一切希望投奔了沈长宁的人,一个能为她破除僵局,彻底打开局面的人。 “那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来敲门。” 009质问的语气中满是怀疑。 沈长宁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叹气,无奈道:“那就得看我们的运气了。” 也就是说她其实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009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感叹她的狡猾。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连它都能轻而易举地绕进去,不愧是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女人。 但还好沈长宁的运气并不算太差。 又过了两日,在第十日的时候,终于有人敲响了铺子的大门。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抬眼,目光和沈长宁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老板。” “我来找你做生意。” 他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也没有向沈长宁多事地询问,而是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直接表明了来意。 很显然,他非常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以及走进这里可能会付出的代价。 而听着老人粗粝沙哑的声音,沈长宁在和他对视片刻后,缓缓站了起来。 “当然。” 少女微笑着站在老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回道:“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老人家。” 第53章 上山难道是她们找错地方了? 院子里,老人将手中握着的拐杖放到一旁,扶着椅子缓缓坐下。然后他转头,表情痛苦地咳嗽了许久。 如意见状立刻上前为老人沏了茶。 “老人家,您应该也知道我这铺子是为什么而开的,那敢问您来这里,是遇见什么难处了呢?” 问出这句话时,沈长宁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老人衣着朴素,虽然已经年迈不已,可脸上的憔悴之色却全然没有被苍老所遮盖,反而变得更加明显。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似乎是因为才缓过那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所以没什么力气,空气中安静了许久才终于再次缓缓响起老人的声音。 “前日,我染了风寒,我孙女为了替我治病便一大早出了门,背着背篓去了山上采药。” 沈长宁看着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可是直到今天,她都还没有回来。” 林长兴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缓慢地回忆着孙女林纾离家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病了,咳嗽从前一天的半夜起来后便再没有断过。 本就年迈瘦弱的老人伏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倒气声听得人心里难受不已,视线望过去,只觉得对方几乎犹如昏暗中的一具枯骨。 还只有十三四岁的林纾被爷爷这副病魔缠身的样子弄得害怕极了,忙前忙后,忧心忡忡,以至于一夜没睡。 于是等到天刚蒙蒙亮,她便不顾林长兴的阻拦,背着背篓,毅然决然地出了门。破旧的木门被掩上,少女将头发束成利落的辫子,头也不回地往平日里林长兴没生病的时候总带她去采药的山上走去。 这一去就是整整两天。 两天了,林纾还没有回来。 在昏昏沉沉中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长兴心里顿时恐惧到了极点,一时间就连病痛似乎都轻了许多。 这个年迈的老人先是强行从床上爬起来,撑着病体拄着拐杖向左邻右舍都打听了一遍,确认自己孙女真的没有回来后他便又出了门,沿着镇子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地问。 可是回答都是没有。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越来越心慌,心里飞快闪过的种种猜测也越来越荒谬离奇。 而就在林长兴心灰意冷,准备去报官,想着即便是舍了这条老命,撞死在衙门也一定要让那群总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派人去找自己的孙女时,他却突然看见了面前店铺上挂着的那副意思明确但不符合规制的牌匾。 他盯着牌匾看了许久许久,于是就仿佛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一般。 林长兴停下脚步,推开了门。 “我想请你们去山里帮我找到我孙女。” 他一直看着沈长宁,然后在说完这句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地上跪去,边下跪,老人浑浊的眼珠里便猝地滚出泪水。那些眼泪沿着他脸上的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往下滑去,整张脸很快被狼狈充斥。 看上去着实是可怜到了极点。 院子里一时间都安静下来,几人看着老人,心里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因为出生后不久就爹娘早逝,所以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这辈子,老头子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姑娘,求求你帮帮忙,帮我找到她。” 没有人可以面对一个老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提出的请求而表现得无动于衷,沈长宁更不是那种冷漠的人。于是她缓缓蹲下身,认真和面前泪流满面的老人对视,许久后一字一句地回道:“好,老人家,您不要哭,我先送您去医馆治病,然后便立刻带人去找,我答应您,我一定会把你的孙女带到你面前。” 老人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以后,涕泗横流,连声说着感谢。 而她身后,站着的众人闻言却面面相觑,彼此眼中皆是一阵愕然,似乎并不清楚沈长宁是哪来的自信能够许下这样的承诺。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将老人送到医馆后,除了被留下来照顾老人的如意,沈长宁很快换好衣服,带着四个护院往老人说的那座山上走去。 这批四人是沈长河派给她的,都是这么多年跟随沈长河跑南闯北的得力助手。 四人中最高的那个名叫秦柳,最瘦的那个名叫胡四,另外两个则是亲兄弟,哥哥叫白大,弟弟叫白小,是当年沈父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两个孩子。 秦柳和白大两个人都沉默寡言,一个默默在前面开路,一个则紧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而比起他们,胡四和白小的话则密了许多。 “小姐,这么大一座山,我们该从何找起呀?” “对呀,小姐,我们可就这么四个人呢,难道要分开找?” 他们说的这些沈长宁自然也非常清楚。 她一边沿着山路往上走一边在心里思索着。既然老人说林纾上山是为了给他采药,那自然是有目标的。 她目光轻轻闪了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 “你们当中可有人懂医术?” 随着少女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几人诧异不已地面面相觑,而后站在队伍最后面的白大缓缓举起了手。 沈长宁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那就好办了。” 她看着白大,眨了眨眼睛,而后说道:“白大,你看那老人家是何病症?” 白大思索着,缓缓说道:“《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中写有‘咳谓无痰而有声,肺气伤而不清也;嗽是无声而有痰,脾湿动而为痰也。咳嗽谓有痰而有声,盖因伤于肺气动于脾湿,咳而为嗽也。’” “那老人家咳嗽不止,应是风邪入侵,寒意进入肺腑,从而导致肺失宣降肺气上逆。” 他拽了一大堆文绉绉的专业术语,沈长宁一句也没听懂,但她其实也知道那老人得的是什么病。 急性支气管炎嘛 ,这个我熟,我以前也总是得。 她这样对009说。 009:“……果然是久病成良医。” 不过沈长宁让白大来做这个传声筒显然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她只知道是什么病,却不知道该怎么治。 而知道怎么治才是真正的重点。 “所以白大。” 随着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被莫名叫到名字的白大茫然抬头。 沉沉视线中,他看见换下长裙,穿着一件利落的黑色窄袖长袍,漆黑亮丽的乌发被收束成长辫搭在肩上,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笑意盎然的少女立在几步以外更高一点的地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若你是那老人家的孙女,你会去为他采什么药呢?” 话落的一瞬间,众人先是茫然,而后便紧跟着恍然大悟起来。 “对呀,那丫头既然是去采药,必然是冲着给她爷爷治病去的。” “正是正是,所以我们只要知道她会去采什么药,就能根据那些药草生长的习性判断她大概可能会去的地方。” “小姐你真厉害,这都能想到。” 就连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秦柳也点点头,赞道:“厉害。” “……” 沈长宁抿了抿唇,在这此起彼伏的赞誉声中倒难得生出些许不好意思。 她抿了抿唇,强行按耐下心中那点生得不合时宜的骄傲,故作矜持地摆摆手,在几人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此等小事不值一提的样子,说道:“那白大,你觉得她有可能去采什么药呢?” “散寒草。” 白大沉默了片刻,而后笃定道:“在我印象中,乡下的郎中治风寒咳嗽最爱使用这种草药,煎服煮水,最是有效。而这种草药也常生于沼泽边、山坡、草地等湿润之处,而如此茂林深山,山北水南,那不常见到阳光的阴处便最是适合这种药草生长的地方。” 众人闻言,立刻便有了目标。 秦柳开路,几人朝着这座山的阴面走去,脚步迅速,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这伙人还在问沈长宁该怎么办。 反倒是刚才提出办法的沈长宁这时候突然沉默了。 009察觉到她的情绪后有些好奇:“有方向了不是好事吗?你做的很好啊,怎么兴致不高?” 沈长宁眨眨眼,一边跟着队伍向前走一边有些惆怅地回道:“那些话我只有高中的时候在语文书里学文言文的时候听过。” 她伸手揪了揪路旁的叶子,叹气道:“突然有种比不上古代人的自卑感,可恶。” 009:“……” 没有人知道这个队伍中唯一一个不是古代人的现代人正在自卑,几人顺着树荫一路往前,很快便绕到了这座山的北边。 然后大片的荒草沼泽出现在沈长宁眼前。 “这就是散寒草了。” 白大俯身,在湿润泥泞的沼泽边拧下一株开着黄色小花的草,递给沈长宁。 沈长宁接过来看了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四周。 只见短浅的荒草覆盖在大片的沼泽地上,入眼全无遮挡,所有景象都一目了然。除了偶尔停留过的几只飞鸟以外,这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影子,更没有什么背着背篓来采药的少女。 难道是她们找错地方了? 沈长宁正思索着,不远处的茂林中却突然传来声响。 隐隐约约,像谁在奔跑,脚步声急促慌乱。 第54章 林纾太好了,还真是她。 几个人瞬间霎时噤了声,目光也都一同落到了那声响处。 “有人。”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急切脚步声,秦柳缓缓眯了眯眼睛。 白小也低声问道:“刚好在这附近,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或许是,但不止。” 回答他的是沈长宁。 几人闻声都看向她,而沈长宁则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密林深处,片刻后她收回视线,缓缓说道:“你们认真听,除了那个脚步声以外,还有其他的脚步声。” 众人安静了一会,果然又听到了另外几道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枯枝被踩碎在脚下,和前面那道声响一样,显得同样仓促凌乱。只是距离稍后,似乎和最开始听见的那道之间还隔着一些距离。 “是有人在追她!” 胡四脱口而出这句话时在心底觉得有些奇怪的众人蓦地恍然大悟。 “这山林间哪来的这么多人,这事情有些不对。白小,你先带着小姐躲到那边去,我们过去看看。” 秦柳率先说道。 沈长宁自然也发现了这事情的怪异。她很清楚以自己的斤两,知道如果发生冲突,自己留下来只会拖这几个人的后腿,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叮嘱道:“大家千万小心。” 说完便在几人注视下同白小一起往来时的路走去。 白小带着沈长宁返回来时的山路后便径直向一颗巨大的,枝丫被完全压得垂下来,茂密枝叶垂落,在地上覆盖出一大片阴影,落在沈长宁眼里简直就和一把雨伞没什么区别的雪松走去。 白小拨开枝叶,转头看向沈长宁。 “小姐,我们先藏在这里等他们。” 沈长宁点点头,弯腰钻进了那片仿佛能将人完全吞没的阴影中。 随后白小也钻了进来。 两人躲在茂密枝叶中,透过缝隙看着外面,胸膛里,沈长宁一颗心脏正毫无理由地在怦怦直跳。 她这会也顾不上什么东西了,曲起腿,整个人在松软的松枝上席地而坐,然后转头向四周看去,目光打量着。 不远处,一个物体很快落入她的视线中。 沈长宁的视线霎时凝住。 只见雪松庞大枝叶覆盖的阴影下,在不远处的地上,赫然倒着一个背篓。背篓开口旁边,散落着一些已经蔫巴了的开着黄色小花的散寒草。 而更旁边一些的地上,厚实的枯叶松针被推开,松软的土地也泥泞不堪,显出一条凌乱的划痕。 她看着那点痕迹,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眼前也跟着显出当时的情景。 为了给爷爷采药,女孩背着背篓清早上了山,她走过漆黑的,有些陡峭的长长的山路,然后到了这里。 她在这里的确采到了药,背篓边那已经有些枯萎的散寒草就是证据。但不知为何,本应回去的她却背着背篓钻进了这里。 为什么?是因为好玩?还是想要躲雨? 还是因为…… 沈长宁轻轻眯了眯眼睛。 撞见了什么,所以情急之下躲了进来? 但无论是哪种,沈长宁都已经很清楚莫名其妙躲进这里来的林纾最后的下场。 她看着背篓旁边的地上那些仿佛是被人翻动,但痕迹又太过潦草,看上去总有些奇怪的违和感的痕迹,仿佛已经看见了当时在惊恐万分中,挣扎不休的林纾被人强制性地从树下拖走的画面。 沈长宁没说话,但心里已经逐渐泛起不安。她当时带人来到这山里后以为在这件事上最大的困难就是在这漫无边际的荒山中寻找一个人。可眼下看到这个或许是被迫被主人遗留下来的背篓,她才突然意识到,林纾上山采药却几日未归的事情背后或许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而那秘密,也许就和他们刚刚听到的那阵脚步声有关。 一旁的白小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个背篓。 他先是一惊,而后压低声音和沈长宁说道:“小姐,那不就是……”他们正在找的背篓吗?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两人耳边便突然响起脚步声。 白小蓦地噤了声。 但已经晚了,那声音似乎就是被白小的说话声引来的。虽然他意识到后便已经立刻噤声了,但那脚步声还是径直朝着他们而来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沈长宁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僵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敢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松枝。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后背浮起一层冷汗,霎时间便湿透了里衣。 这个时候,来的人会是谁? 一旁的白小也咽了咽口水,他从怀中掏出精巧的弩箭,对准了那脚步声的方向。 片刻后,随着脚步声停下,然后一只手撩开枝叶。 白大的面孔便从掩映松枝后面露出来,定格在视线中。 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松树下僵坐的两人蓦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哥。” 白小重重呼出口气。 他将弩箭收起来,代替一旁的沈长宁说出了这句话。 白大挑了挑 眉,没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女。 “小姐。” 沈长宁抬头和她对视,胸膛里心脏剧烈的跳动还没有回落。她看着白大,神情中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那阵恐惧中逃离,仍显出些许恍惚。 但很快,她的理智便在白大接下来说的那句话中蓦地清醒了。 “找到了。” 她看着白大张开口,一张脸上是沉沉的阴郁。 沈长宁和背着背篓的白小从松树下钻出去,跟着白大一路向前走去。 “刚刚在林子里跑的人是她吗?” 沈长宁问道。 白大点点头,没瞒着她:“是她。” 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些痕迹,沈长宁目光闪了闪。她想要问白大另外那些脚步声他们弄清楚是谁了没有,是不是就是那些疑似把林纾抓走的人。 但话到嘴边,沈长宁却又还是将它重新咽了回去。 三个人再次回到沼泽地旁,这一次,空荡荡的沼泽旁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只勉强能看出之前是被束成了辫子。身上的衣服或许是因为几天没换了,也显得脏兮兮的,而现在她被绑住了手腕,正坐在地上警惕不已地看向一旁站着的秦柳两人。 刚刚已经从白大口中听到他们找到了林纾的沈长宁并不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感到意外,而真正令沈长宁脚步一滞的,是她身边蜷缩着的另外三个同样被绑住了手脚,意识不清的人。 果然。 她在心里低声说了一句。 随着他们走近,秦柳两人包括地上坐着的小姑娘都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沈长宁看着地上坐着的狼狈不堪的小姑娘先是眨眨眼睛,然后目光蓦地落到了一旁背着背篓的白小身上。 “你是谁?!你也什么会背着我的背篓!” 这不打自招的话一从口中说出,几人瞬间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真是她。 “林纾。” 沈长宁一边叫着小姑娘的名字,一边在小姑娘变得越发警惕起来的视线中缓缓蹲下。 “你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强撑出来的脸上冷静在这一瞬彻底碎成了渣,挣扎不休间,小姑娘发着抖拼命往后退,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而沈长宁对此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在她警惕恐惧的注视下替她解开了绳结。 “林纾。” 她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不要害怕,我们是替你爷爷来找你的。” 上一秒还挣扎不休的林纾瞬间怔住了。 她茫然地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和沈长宁对视许久,然后眼泪蓦地落了下来。 “你,你们真的是替我爷爷来找我的?” 沈长宁点点头,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或许是沈长宁身上那种令人信赖的,安定的气息抚平了林纾心中的恐惧,从刚刚起就一直警惕得像一头小狼一样防备着所有人的林纾在定定地看了沈长宁许久以后突然猛地扑到了她怀里。 她突然抱着沈长宁大哭起来。 在场的几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愣了一下,但沈长宁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在意林纾现在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伸手轻轻环住了她。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回应沈长宁的是对方蓦然收得更紧的手臂以及越来越重的哽咽声。 她轻轻拍着少女的背,目光却越过她落在地上躺着的那几人身上。 沈长宁抬眼,和沉默着站在一旁的秦柳对视视线。后者顿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林纾,而后抬手,在颈间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沈长宁猛地皱了皱眉。 等过了一阵,林纾终于平息下心情。 沈长宁想在这里问她发生了什么,可目光扫过小姑娘惨白憔悴的脸后,话语却突兀地在喉间转了个弯。 “先回去吧,爷爷还在家等着你呢。” 或许是因为特意提到的爷爷打动了林纾,经她这么一说,整个人惶恐不安到了极点的林纾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些许。但很快,她便又紧紧抓住沈长宁的胳膊,仰着脑袋,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对,对,快走,姐姐,我们赶紧走,我们得去衙门报官。” 沈长宁的瞳孔蓦然一缩。 还不等她说话,少女便又惊恐万分地吐出一句话。 “这里有好多人被抓了,男人,女人,小孩,还有人杀人,我亲眼看见的,他们把杀了的人用麻袋裹住,然后绑上石头,扔进了沼泽地!” 随着这句话响起,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沈长宁悚然一惊的瞬间,也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在松树下看见的那明显是挣扎后留下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少女来这里采药,却在沼泽地旁边偶然目睹了抛尸现场。 那伙人发现了她,于是为了灭口,便把她也一起抓走了。 第55章 擦肩车厢里,陆景行微微睁开了眼睛……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沈长宁不欲在原地久留,几人带着被吓坏了的林纾以及另外晕倒了的三人很快下了山。 晕倒了的人被秦柳他们暂时关到了铺子的柴房里,而林纾则被沈长宁带到了医馆。 爷孙两见面的时候动静大得几乎整个医馆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长兴紧紧抱着面前脏兮兮的孙女,不停查看她有没有受伤,直到确认林纾只是被吓到了,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以外林长兴终于放下心来。老人下了床,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冲着沈长宁拜了一拜,然后老泪纵横地对着沈长宁不停说着感谢。 一旁的林纾更是又后怕又感激,于是抹抹眼泪,更是直接给沈长宁跪下了。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送我爷爷到医馆,还来救我。” 她很清楚,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是碰到了刚好带着人来找自己的沈长宁的话,自己绝不可能逃脱。 众目睽睽下,沈长宁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她连忙将老人扶起,然后又转头去拉林纾。 “没什么,真没什么,老人家。我不是和您说了嘛,既然您来了我店里,那我就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帮您解决,现在小纾平安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结果。” 老人连连点头,一张脸上尽是感激之意。 “我听如意姑娘说姑娘开这铺子是想得民推荐,做讼师。实不相瞒,初听之时,小老儿也觉得这女子入朝为官之事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先例,姑娘此举之荒谬无异于登天。” 沈长宁沉默不语,安静看着他。 “可后来仔细想过,却又觉得其实是自己狭隘了。为官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是为陛下分忧,虽然才能德行品性都必须超脱于常人,可如此之多的严苛条件中,却确实没有任何一条写着为官者需得是男子。” 沈长宁和老人对视,对方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 “姑娘今日甘愿为我这般一无所有之人冒险上山,日后当有人蒙冤受难,我也相信姑娘一定会为了他们亲写诉状,在公堂之上为他们鸣鼓申冤。” 老人笑了笑。 “所以我愿意举荐姑娘。” 一旁的林纾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见自己的爷爷这么说了,便也跟着附和道:“我也愿意!” 沈长宁注视着老人那双因为年纪大了而已经变得混浊的眼睛,片刻后又移开看向一旁的林纾,小姑娘仰着脑袋,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沈长宁见状心下不由得轻轻一动。 她眨了眨眼,那句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却突然有人讥讽道:“你这老头真是糊涂了,她开那铺子便是为了替人平难,从而得人举荐,你们这不过是银货两讫罢了,倒还说得她有多无私了一样。” 尖酸的话语落入耳中,沈长宁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一个穿着长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落入视线中。 他应该是知道沈长 宁开的那铺子,也在一旁将他们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见林长兴如此轻易便答应要将手中的举荐名额给出去,便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骂了一句:“沽名钓誉之辈。” 这话就说的有些刻薄了。 毕竟尽管沈长宁开这铺子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拉拢民心,得到举荐。可当时老人走进她店里,向她提出请求后,沈长宁却连一个与举荐信有关的字眼都没提过,她可以摸着良心说自己后来确实只是想真心实意地想帮对方,并没有图谋别的。 一旁的如意虽然听不懂沽名钓誉是什么意思,可见沈长宁的反应也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她正要开口维护沈长宁,可还不等她说话,便另有其他声音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 “这姑娘可是真替人找了人的,怎么就是沽名钓誉了?” “正是,人家能找到人那也是人家有本事。” “而且就算是利益交换又如何,也是做了好事啊。” 这医馆内许多人都是既知道林长兴的孙女丢了也去看过沈长宁那天铺子开张仪式的。 老人自己还生着病,瘦弱不堪,又丢了孙女,落在众人眼中本就可怜。许多人家中都有儿女,之前又都遇见过老人拄着拐杖在镇子上挨家挨户地问,自然都能够体会林长兴孙女被沈长宁找回来后对少女的感激之情。 这事本来也没什么,可眼下却突然冒出来个人在一旁对这本应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冷嘲热讽,于是众人立刻看不下去了。 那年轻男子被这些话讽刺得面皮涨红,忍耐了一会后还是不甘心,便嘴硬嘲讽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还想入朝为官,当讼师?哼,异想天开。” 此话一出医馆里更是彻底炸开了锅。 “你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了你然后又供你吃穿住行,念书交友,平安活到如今,听了你这话怕是会恨不得当时怀你时没能喝碗避子汤。” “好一个相夫教子,大燕开国以来,陛下从来鼓励女子入学堂念书甚至经商,你今日脱口而出相夫教子,反倒和圣上的旨意相悖了。满口荒谬之言,莫不是什么没死透的前朝余孽?” “姑娘,你别怕,这等小人言论无需理会,他今日瞧不起你,我却偏偏也要去给你投一票。” “对,还有我。” “我也是!” 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支援沈长宁。 那年轻人见状终于再没脸面待下去了,连药都没拿便匆匆离开了医馆。 于是那日,沈长宁拿着不过短短一日便平白无故多了满满两页名字的书契有些茫然地看向如意。 如意数来数去,确定自己没有数错后立刻开心无比地冲沈长宁说道:“小姐!有两百多人的名字!” 都是那群在医馆声援她的人跟着来了铺子后拖家带口写上的名字。 009为这事情奇怪的发展惊呆了。 而沈长宁举着那书契看了许久,也忍不住对009感叹道:“果然,一切事情的成功都总离不开反派在背后的助力啊。” 009:“……” 到底是不是因为反派的原因没人能确定,但是从那天起,沈长宁这铺子的名声倒确确实实地彻底打响了。 有人开始真心实意地来找她帮忙,然后在事情被解决后留下一个名字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但也有人心怀不轨,特意找茬,只不过这类人最后往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已经被秦柳几人狠狠教训了一通。 转眼十天过去,愿意举荐沈长宁的人数已经从两百多个飞快地上升到了六百多。 镇上几乎每家每户都知道了镇上有家奇怪的铺子,店主是个想当讼师的姑娘,可以分文不取替你解决困难,只需要在举荐书信上留下你的名字。 而那些被写到了纸上的名字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届时递交到官府后都可在户籍中一一查询完整。 而就像沈长宁之前所预料的那般一样,当她在镇上的名声打响了,那更偏僻的村子里,百姓得知消息后只会自然而然地开始信任她。 一时间,之前还无人问津的铺子转眼便热闹得几乎门槛都要被踏破。 但沈长宁知道这还不够。 因为真正的占有最多票数的还是住在城里的那部分人。 她现在虽然拥有了许多支持,却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 “这就好比考公。” 她语重心长地对009说:“你以为笔试第一就一定赢定了,但却不知道往往真正决定你生死的是后面一轮的面试结果。” “所以你要怎么做?” 009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长宁眯了眯眼,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得转向还没有被我们拿下的那一部分人了。” 沈长宁最终还是拜托沈长河出手了。 “城中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抿了口沈长宁递过来的热茶,沈长河轻轻眯了眯眼睛。 “这个嘛,还真有。” 沈长宁闻言瞬间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长河。 隔着一张小案,沈长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人说刚从京城来了一位大人,似乎是陛下派来接管这江南太守一职的。” “嗯?” 沈长宁有些意外地歪了歪脑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说那江南太守要倒台了?” 沈长河其实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这样,但他这几日听了不少风声,都说这位新来的大人雷厉风行,行事狠辣,才不过三日便已经翻了不少之前被何清平手底下的人冤判的案子,处置了他不少手下。 颇有点要拿人开刀的意思。 但这种血腥事情就没必要告诉沈长宁了,于是他便谨慎道:“大概是这样。” 居然有人要接任何清平? 沈长宁在心底琢磨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有被想起来的人。 她心下先是猛地一顿,然后心脏立刻飞快地跳动起来。 沈长宁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安抚自己道:不可能的,陆景行都说了,他是来杀何清平的,又不是来接任的。而且他要真这么有本事,是陛下派来的什么大官,当时怎么可能会落得那么狼狈的境地? 沈长宁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事情上转移开。 “那还有吗?就那种百姓都在讨论的。” “自然,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了。” 沈长河看着她,片刻后说道:“最近官府接到了许多起报案,都是说家里儿女莫名奇妙失踪了。” “……” 沈长宁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至今还被她关在铺子柴房里的那三个人以及当日找到林纾后对方说的那些话。 她说,有好多人被抓了。 心事重重地告别了沈长河,沈长宁出了沈府上了车。 “你觉得呢?009。” 本来沈长宁是准备下了山以后就向林纾问清楚的,但小姑娘或许真的是吓坏了,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热,于是这么一耽搁,这事情也就被顺理成章地被抛之脑后了。 眼下却没想到在沈长河这里听到了类似的消息,沈长宁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茫然地向009发问。 009沉默了一会,答道:“不太可能会这么巧合。” 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两件事应该就是一件事。 “那我们先回去,好好审一审柴房里关着的那三个人。” 马夫挥动鞭子,马车向前驶去。 拐过街角时,宽敞的街道上,两辆马车一来一往,相向而来。 沈长宁放了马车车帘,因此她没看到对向驶来的 那辆马车,坐在车前面挥舞鞭子驾车的是个老熟人。 马车擦肩而过,并未有半分停留,很快便又碾着尘土背道而驰。 同样车帘全部落下,遮蔽天光的马车上,有人正闭目假寐。凤眼微阖,在薄薄的眼皮上留下一条细褶,隐没在阴影中的眉眼仍旧难掩英俊。 “大人。” 马车前坐着的陈升开口,大声道:“前面就是沈家了!” 车厢里,陆景行微微睁开了眼睛。 第56章 问询莫非,是这位陆大人的相好? 片刻后,马车在沈家门口停下。 陈升上前通报了身份,门口的护院立刻进屋去,然后片刻后,沈长河脚步飞快地从屋子里迎出来。 “陆大人。” 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不久前还和自己侄女闲聊了刚从京城来的大人的江南首富恭敬地垂着脑袋站在马车边,心里腹诽着。 陆景行没下车,只微微撩开了车帘。 他坐在高高的马车上低头,只看见沈长河的发髻。 “沈老爷。” 他开口叫沈长河,声音又沉又冷,落入耳中像冬天京城瓦檐上被敲碎了的冰凌,冻得沈长河生生打了个寒颤。 “哎。” 他连忙抬头。 陆景行的目光却先一步移开了。 “本官三日后在烟雨楼宴请这江南地区的各个商户,还请沈老爷赏脸,给本官个面子。” 虽然不知道这位陆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长河心知肚明,无论对方什么目的,他都不能拒绝。 “哪里的话,陆大人相邀,沈某自然万死不辞。” “是么。” 听见男人如此笃定的答复,陆景行也不多说,他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笑道:“那本官就在烟雨楼扫榻而待。” 他说完便放下了帘子,陈升也准备转身重新回车上了,却突然又听见响动。 他诧异地转头,竟然看见陆景行又撩开了帘子。 然后随着片刻安静后,男人突然说出了一句话,马车外站着的两人都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沈老爷家中……可有一名女子?姓沈,单名离,依依离别的离。” 空气中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陈升是为后知后觉地弄明白了陆景行在拿到江南这些大商户的名籍以后突然决定要亲自拜访这个沈长河的原因而愕然不已。 沈长河则完全是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一个这种问题的讶然。 “沈离?在下家中并无一女子叫这个名字,这……是在大人在找的什么人吗?” “真的没有?” 话语被打断的瞬间,陆景行的目光像小山一样带着冰冷的威压沉沉压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长河,目光尖锐冰冷,刺得沈长河瞬间白了脸色。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决地摇了摇头。 陆景行的目光如同尖刀一样沿着他的面皮一寸寸地刮下去,仿佛正在审视他有没有说谎。 但并没有。 沈长河没有说谎。 这个沈家没有沈离。 虽然这个答案本就在预料之中,可当真正听见的那一刻,陆景行的胸膛还是重重起伏了一下。一股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愤怒的复杂情绪缠绕着心脏,裹得他脸色发白。 他不再说话,只收回了手。 车帘便也跟着那只收回了的手一起落了下来,打在车厢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沈长河懵了一下,转头看向陈升。 却见陈升正站在一旁不住摇着脑袋,还瞪着沈长河,那眼神仿佛遗憾又仿佛叹息,就像是在说竟然没有,怎么可以没有?! 沈长河:“……”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是真没有啊! 片刻后,陈升上了车,马车吱呀呀地来,又吱呀呀地走了。 徒留下沈长河一个人站在原地,还在想沈离是谁,和这位陆大人有什么关系,对方又为什么要四处找她? 他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将问题抛之脑后,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沈长河心下猛地一跳。 他诧异地转头,看向那马车疾驰而去的方向,心里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荒谬不已的念头。 莫非,是这位陆大人的相好? 另一边,清河镇。 沈长宁还不知道自己当时无意错说的假名为自己今日成功打了一把掩护。 她离开沈家回了清河镇,将那三个仍旧被关在柴房里的人提了出来。 房门紧闭,少女坐在上方,低头漫不经心地喝着杯中的茶,几个护院守在一旁,中间空处歪七扭八地倒着三个人。 “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放了我们!” 片刻的安静后,抓人的沈长宁还没开口,被抓的反倒先出了声。 沈长宁闻言微微抬眼,目光落到那人脸上,笑了一下。 “放了你们?你们的命现在捏在我手里,我想杀就杀,想放就放,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她说着突然变脸,扬手便将手中端着的茶盏重重砸到了几人面前。 杯盏碰撞地面,一瞬间的四分五裂后滚烫茶水泼溅而出,离得最近的那个被烫得哀叫一声,而沈长宁却连面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看见了吧,你们现在,就如同这茶盏一样。砸碎还是不砸碎,全凭我的心情。” 随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入耳中,地上的几人都被这话弄得变了脸色。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然后有一个人突然提高音量厉声道:“你一个女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抓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他说着便要报出那个哪怕是在江南的任何一个村落里说出来,都会让人闻风丧胆,顷刻间变了脸色的名字。 “何清平。” 可是这一回有人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地上的三人皆是一僵,就连旁边站着的几个护院也惊诧不已地无声对视了几瞬。 “你,你说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人立刻蔫了下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长宁。 却只见少女撑着下巴,微笑着看着他。 “我说,你背后的主子是江南太守何清平,对吗?” 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看似笑意盎然,可细看才能发现她眼睛里其实冰冷一片,没有半分笑意。 “!” 这下吃惊的人换成了地上的人。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等他说完,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便先把话头抢了过去。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太守大人的人,那还不赶紧把我们放了?!” 他话语中多了一些有恃无恐的嚣张,脸上的神色也不似最开始的惊恐不安。 沈长宁笑了一下,而后突然冷下脸色。 “白小,给我抽他三鞭子。” 话音落下,白小猛地抽出长鞭。鞭子锐利的尾稍猛地抽过空气,重重抽在说话的那人身上,只一下,便打破衣服,抽得那人皮开肉绽,屋子里立刻响起了惨叫声。 三鞭子很快抽完,空气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的人终于老实了下来。 沈长宁托着腮,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很多东西啊,我不仅知道你们是何清平的人,还知道你们杀了人,也抓了很多人,并且把那些人都藏在山里。” 此话一出,地上的几人这才终于彻彻底底地变了脸色。 一定是那个逃跑了的小杂种告的密! 几人心中同时闪过一抹锐利杀意。 沈长宁欣赏着他们惊恐不安的神色,然后再次开口,突然学着记忆里有个人恐吓威胁自己时总爱用的语调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一直信赖不已的太守大人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众人怔怔地看着沈长宁,一时间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57章 假扮陆景行?!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面颊被碎瓷片割出细小伤痕的人一瞬的错愕后怒骂道。 “我胡说?” 沈长宁虽然没有亲自去见到那位从京城来的大人,但想来也知道,能让沈长河都那样说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而且以沈长河在江南的地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消息,即便不是百分百真,也必然有八九十的可信度。 于是沈长宁稳住心态,弯唇笑道:“你们在我这被关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正常。这样吧。” 她指腹叩叩桌面,发出轻响,而后轻声说道:“我会让我的手下带你们中的一个人去城里,让这个人看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说谎,然后你们再决定是不是要按照我说的做。” 那三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似乎在暗暗谋划着什么,片刻后,最瘦的那个瞪着沈长宁,说道:“好,我同你去。” 沈长宁不意外他们会答应,同时也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 “哼。” 她在心里冲009冷笑一声,说道:“这是想着找机会求救呢。” 但她定然不可能会给人这个机会。 沈长宁之后又找机会去了趟林家。 她拎着糕点进门,林纾一见到她就扑到了她怀里。 “长宁姐姐!” 沈长宁将糕点递给如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片刻后,沈长宁在林家陈设简单的客厅坐下,她低头喝了口茶水,对着对面的林长兴弯唇笑道:“身体可好了?” “已然好了。” 消除了病痛,又找回了孙女,老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起来。 “那就好。” 沈长宁点点头,然后又垂下眼睛。 林长兴见状,意识到沈长宁今天似乎不仅仅是来探病的,便问道:“沈姑娘有事找我们吗?” 沈长宁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她嗯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正专心致志啃着糕点的林纾。 “实不相瞒,我今日其实是来找小纾的。” 此话一出,林长兴愣了一下,林纾也茫然地抬起了头。 房门紧闭,刚刚还坐在这的老人已经借口烧水自觉离开去了厨房。如意守在门口,屋子里只剩下沈长宁和林纾。 “长宁姐姐是想问那山里的事情吗?” 还没来得及表明来意的沈长宁没想到林纾竟然直接能直接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她先是一惊,继而又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猜到的。” 小姑娘古灵精怪地冲她弯了弯眼睛,笑道:“猜的,当时姐姐虽然没问我,但我知道姐姐总有一天要问的,不然就不会把那三个抓我的人都抓回来了。” 沈长宁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她点点头:诚实道:“是,你猜对了,我确实是想知道你之前说的那群人抓了许多人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她犹豫了一瞬,又问道:“你会害怕说吗?” 毕竟小姑娘当时表现出的恐惧不是假的,沈长宁也害怕自己的问题会让林纾再次陷入恐惧的情绪漩涡。 但逃脱之后的安定极大地抚平了林纾的恐惧,几日过去,她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于是林纾摇摇头,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给了沈长宁。 “我当日上山后本来只想采完药就下山,可是却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在那里说着什么晦气,死人。” 虽然不再恐惧得发抖,但回忆起来,女孩的脸色仍旧有些发白。 “我听了有些害怕,就先躲在了树后面,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就看着几个人扛着两个男人到了沼泽边,接着,接着。”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沈长宁。 “他们就把人装进了麻袋,然后绑上石头,沉进了沼泽地里。” 林纾至今还记得那画面有吓人。 苍白没有生气的尸体,从男人们的肩上滚落下来,被像货物一样装进麻布袋里,然后再被湿软的沼泽吞没,吞噬。 她当时就吓得瞪大了眼睛,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可这声响被察觉到了,她听见有人厉声喝问有人,慌忙间林纾只能背着背篓钻进树下。她紧紧捂住了嘴巴,看着人影在外面走来走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逃过一劫时,却发现那人竟然停在了她面前。 林纾瞪大眼睛,看见几棵从她背篓里掉出来的散寒草正掉落在她面前。 于是下一瞬,那人猛地弯腰,一双眼睛和藏在阴影里的林纾撞了个正着。 于是她尖叫着,被人强硬地拖了出去。 “后来他们把我带到了山上,可能是因为觉得我这么小,反正也跑不掉,所以他们没有把我打晕,我于是就一边挣扎一边偷偷记住了上山的路。” 这也是她后来能够逃跑成功的原因。 沈长宁点点头,赞道:“聪明。” 然后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他们扔到了一个山洞里,那里关着很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但大多数都是男人。” 都是男人? 沈长宁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转而又想到什么,便问道:“那小孩呢?像你这样的小孩多不多?” “没有。” 林纾给了她一个令人吃惊的回答。 “甚至我被抓进去后还听见他们那个头头说我一个小孩,还是个丫头片子,又干不了多少活,抓回来干什么,不如直接杀了算了。” “干活?” 沈长宁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干什么活?他们有说吗?” 这太奇怪了,沈长宁想。 她原以为那群人是在替何清平做人口买卖这等腌臜事,可如今听了林纾说的,却只感到奇怪无比。哪里有人贩子不拐小孩,反而把手伸向成年男子的。 不像是贩卖人口,更像是在抓……能干苦活的奴隶。 林纾冥思苦想,片刻后眼睛蓦地一亮。 “矿!” 她看着沈长宁,睁大了眼睛,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听他们说明天要早点起,得去挖矿!” 这句话说完后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 沈长宁看着林纾,只觉得所有那些她之前都无从解释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是在山上,为什么抓的都是男人,为什么会觉得小孩碍事。 因为何清平私下在偷偷开采矿产,人手不够。所以他私下找人偷偷绑走城里的年轻男子充做壮丁为他采矿。 看着眼前还茫然不知自己撞破了一个多大的秘密的小姑娘,沈长宁忍不住在内心轻叹道:这位太守大人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我知道了。”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说道:“你能再帮姐姐一个忙吗?” 林纾点点头。 沈长宁说道:“今天晚上,姐姐要带人再去那山上一趟,你愿意告诉我怎么找到那个山洞吗?” 林纾怔怔地看着她,踌躇良久,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突然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姐姐。” 林纾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沈长宁的表情中,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小姑娘虽然害怕,但她愿意帮忙。 沈长宁的神色变得更加温柔。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林纾的脑袋:“那就谢谢小纾了。” 沈长宁没有食言,她当晚就带着人去了山上。 月光清辉的冷光穿过树梢,落在狭窄弯曲的山路上。 一行人隐没在夜色中,脚步放到最轻。 秦柳背着林纾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她后面。小姑娘不愧是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都还能记得路的人,虽然夜晚茂密幽暗,可那条路却仿佛已经长在了林纾脑子里了一般。 一行人顺着她的指示,最后竟然真的成功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山洞。 沈长宁看见山洞前点着烛火,还有人手握长矛站在洞口把风,确实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确定了地址,几人便又沿着来时的道路,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镇上。 “小姐,官员私自开采矿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们真的要掺和进去吗?” 白大 说完,有些迟疑地看向沈长宁。 秦柳也点点头。 “这事情既然是那何太守的手笔,那只怕这江南各地的县令都是知情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家中有人失踪,明明报了案却没有任何回信。” 沈长宁沉默不语,昏黄烛光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胡四见状便问道:“小姐是想借那从京城来的大人的手了绝此事,可是小姐又如何能够确定那位大人不会同他们同流合污呢?”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沈长宁目前仍在犹豫的事情。 她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确保在这种涉及巨大利益的事情上那个不知名的大人会跟她们站在一条线上。 不然去求助别人? 齐炀的面孔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又很快被抹去。 不行,齐炀虽然身居高位,但他是个武将,还是个久居边关的武将。 这官场尔虞我诈他经历得太少,并不一定可以识破。 甚至。 想到自己当时用手帕捂住男人口鼻时对方一瞬间眉眼间露出的错愕神色,沈长宁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睛,心想,她可无法保证那个记仇的疯子不会借机坑她一把。 但铤而走险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的想法又确实太冒险。 沈长宁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我明天进城一趟。” 她想在向这位大人投诚以前,她或许得先考察一下对方的人品。 沈长宁又去了一趟沈家,并且把这件事情以及她的来意都告诉了沈长河。 不出她所料,沈长河果然顷刻间便变了脸色并且当场拒绝了沈长宁。 “这太危险了,长宁,你知道这事万一不是真的,你会怎么样吗?诬告官员,你会被凌迟处死。而且这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掺和的,一个不慎,我们沈家或许就要从此覆灭。 沈长宁并不对他的拒绝感到意外,但她也没有多沮丧。 她只认真看着沈长河,说道:“大伯,我没那么冲动,不到真正万全时刻我不会轻举妄动,这也正是我来找大伯的原因。” “我需要一个机会接近那位从京城来的大人,从而判断他是否可信。而且我可以保证,万一事情真的败露,我哪怕自刎也绝不会将沈家连累进来。” “胡闹!” 沈长河被她最后一句话气得一怔。 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难道是以为我沈长河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吗?” 沈长宁吓得一抖。 “茂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要是出事,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他!” 沈长河看着沈长宁,痛心疾首道。 沈长宁看着他,片刻后却反倒露出了笑容。 “大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沈长宁和沈长河四目相对,然后她说道:“可事实上我从我决定要当讼师起,这些危险便已经注定会越来越多了。” 少女看着沈长河,眉眼间是一览无余的坚定不移和坦坦荡荡。 “所以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尤其是比起任务失败的代价。 沈长宁在内心腹诽。 刚准备夸她勇敢的009:“……” 沈长河看着她那双和记忆里沈茂山极其相似的眼睛以及和苏锦虞如出一辙的漂亮眉眼,许久没有说话。 没办法。 从沈茂山死去的那一刻起,沈长河便已经失去了拒绝对方唯一的女儿的请求的权利。 哪怕最后真的事情败露,就算拼上整个沈家,他也不可能置沈长宁不顾。 于是最后的最后,沈长河沉沉地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后日烟雨楼,那位大人要宴请江南各地的富商,你扮作护卫,同我一起去吧。” 沈长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谢谢大伯!” 她站起来,作怪地真心实意地冲着沈长河举了几个躬,落在后者眼里只觉得心烦不已,便挥挥手让她赶紧滚。 沈长宁也不在意,轻笑一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到了第三日,沈长宁遵从规定,早早便到了沈府。 下人替她沐浴完,给她裹上束胸,换上护卫的衣服,再用一根玉簪挽住,梳上男子的发髻,任谁看了都是一个俊俏不已的郎君。 “小姐,这个香囊要带上吗?” 临出门,如意突然问起来。 沈长宁看见她手上握着的香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抬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学着电视剧里她曾看过的浪荡子的样子调笑道:“你先替我收着,等我回来再给我。” “是。” 如意红了脸,乖顺地冲她点头,看着人出了门。 沈长宁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跟着沈长河去赴宴了。 她爬上马车,沈长河见到身着长袍,手中握着把长剑的沈长宁时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道:“若不是身量太小,看上去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沈长宁笑了一下。 沈长河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叮嘱道:“待会我会找机会邀那位大人在隔壁房间叙事,然后借机谈论起这事,你躲在屏风后听着,看看他态度如何,是否可信。” “好。” 她点点头,说道:“谢谢大伯。” 马车碾过街道,很快便到了烟雨楼。 今日的烟雨楼不如以往热闹,门口站着一排士兵。甲胄长矛,令人望见只觉得恐惧,根本不敢入内。 沈长宁低垂着脑袋,跟在沈长河身后。 他们穿过那群士兵,走了进去,立刻便有小二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往二楼走。 脚步踏过楼梯,上到二楼。 “沈老爷。”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沈长宁先是一愣,继而条件反射地抬头。 只见采光极好的长廊外,几步之外,一个她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赫然站在那里,正看着她和沈长河。 陆景行?!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长宁后背一僵,脚步凝滞一般地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不着痕迹地缓缓垂下头,面上努力保持着镇静,实则胸膛里心脏已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整个人大脑更是霎时间一片空白。 “陆大人。” 而这种惊愕更是随着沈长河对陆景行的称呼而上升到了极点。 陆景行,他竟然就是那个所谓的从京城来的大人! 沈长宁握紧了剑鞘,轻轻闭了闭眼,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冷笑。 这可真是,太操蛋了。 第58章 信件“那便走吧,同我一块回去。”…… 既然之前已经选择了离开,沈长宁便没有再计划这辈子还会与陆景行有什么交集。 她发着呆,心想对方不过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一段奇,好吧,勉强可以算是艳遇。 但总之,如今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身份乍一碰面,沈长宁的第一反应就是装傻。 陆景行漫不经心地应了沈长河的那一声称呼,目光从沈长河脸上划过,自然地落到了沈长宁脸上。 没了从前的熟稔,那目光便如同针扎一般变得冰冷锐利起来。沈长宁后背不由自主地泛起凉意,她一动不动地微垂着脑袋任他打量,心脏怦怦直跳,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 冷静,冷静。 沈长宁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之前陆景行眼睛受了伤,就算那么久过去那伤早该好了他也不可能认出她。 反而是自己,绝对不能打个照面就露了陷。 她于是强装镇定,轻轻躬身,学着之前家中的护卫那般向对方行了个礼。 果然,片刻后,沈长宁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 “沈公莫不是对陆某不放心?怎么来赴宴还要带个护卫。” 陆景行重新看向沈长河,轻笑了一声。 说出口的虽是玩笑话,却因为主人古怪的性子而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态度。 但沈长河也不愧是这大燕最厉害的船商,闻言只几瞬的 时间便心下急转,有了主意。 他转头看了眼沈长宁,而后便收回目光,面色不变地笑着回道:“陆大人哪里的话,不过是家中的小侄正巧在江南历练,便想着让他也一同来今日这宴上开开眼界。” 说着沈长河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若是叨扰了大人,那我让他回去便是了。” 陆景行自然不会计较这多出来的一个人。 只是…… 他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漂亮面孔上划过,想起了自己来这江南之前曾在那京城沈家看过的那场好戏。 被人说着天煞孤星的女子一身素白孝服,站在刚刚亡故的灵堂里为自己辩驳,拼命护住家产,牙尖嘴利,字字珠玑,轻而易举便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却原来是这沈长河的侄女。 这两个沈家竟然是一家。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有趣。 于是他笑了笑,随意挥挥手,一边转身往屋内走一边说道:“既然是沈公的侄子,那便一同来吧。” 他没有揭穿对方的女子身份,毕竟想也知道,沈长河既然要带人来这等地方长见识,以女子身份出席自然不妥,因此扮作男子倒也是情有可原。 见陆景行如此,沈长河和沈长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他们跟着陆景行进了雅间。 一进去,内里的陈设竟然与沈长宁以为的截然不同。 只见珠帘垂落,屏风分摆,根本每个入席之人都只能看见自己这一方席位上坐着的人,而不能看见其余人。 沈长河对此安排诧异无比,沈长宁却大大松了口气。 毕竟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虽然陆景行没见过她,可跟在陆景行身边的陈升见过啊。到时候两个人一打照面,那她不就全暴露了。 赴宴的人还没来齐,沈长河和沈长宁两人落了座,只觉得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沈长宁在沈长河身边坐下,随手从桌上摆放精美的盘子里摸过一块绿豆糕,一边吃一边想,要真碰到陈升,自己这样费尽心机装模作样还被认出来,那可真是丢人到家了。 只是这事也有好的一面。 虽然没预料到这京城来的大人就是陆景行这事给沈长宁吓了个结结实实的一跳,可之前沈长宁发愁的事情倒是迎刃而解了。 她想着男人初遇时那样重的伤势,后来在客栈中对方向她坦诚自己是来杀何清平的,还有后来阿福死后,陆景行在坟山上承诺她的那些话,那本来忐忑不安的心脏终于停止了摇晃,平平稳稳地落了下来。 沈长宁垂眼望着桌面,心想,这天下谁会和何清平站在一边陆景行都不会。 毕竟对方当初可是差一点杀了他。 既然如此。 沈长宁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件递给一旁的沈长河。 “大伯,这信等会就拜托你替我交给陆大人了。” 她将声音压得最低,几乎只有沈长河能够听见。 沈长宁接过信件,先是一愣,继而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 沈长宁对他摇了摇头,指尖蘸上酒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沈长河低头一看,只见桌面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可信’ “……” 你就见了人家一面就知道他可信了? 沈长河心中仍旧疑虑满满,可看向沈长宁时,却见对方神色坚定,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沈长河无奈叹气,只好先把信件收了起来,想着等宴散之后再问个清楚。 却不料还没等到宴会结束,便先遭遇了变故。 他们入座已经许久,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席上却仍旧静悄悄一片,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进来。过了许久,沈长宁和沈长河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席上,似乎除了陆景行,便只有他们两人。 一瞬间,什么鸿门宴,请君入瓮等词语都在沈长宁脑子里闪过,她脸色蓦地变得难看起来。 沈长河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实在是拿不准这位陆大人想做什么。 和他说今日在此设宴,来了却又发现除他以外再无他人。 他们两人在这里揣度着陆景行的态度,那边陆景行低垂着眼睛,脸上却是一副对这满室空空的景象毫不意外的表情。 咽下最后一口酒,陆景行低声叹了口气。 他面上神色明明平静如常,语气中却故意透露出遗憾。 “可惜了,沈公。” 沈长河闻声立刻正襟危坐。 陆景行将杯盏倒扣,瓷盏碰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而后缓缓从座上站了起来。 “宾客来的不齐,今日这宴怕是得提前散了。” 沈长宁愣了一下,继而突然意识到原来对方不是只邀了沈家,而是只有沈家来了。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邀沈公改日再聚了。” 接着便有脚步声响起。 这就是要走了?! 沈长宁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脸色瞬间蓦地一变。 然后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一把从沈长河面前的桌上抽回那封信件,然后飞快地起身,迈出座位,径直出了屏风。 沈长河的表情在一瞬间的错愕后立刻惊恐到了极点。 他猛地去拉沈长宁的袍子,却只堪堪抓到衣角。布料在沈长河指间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毫不留情地抽走了。 沈长宁握着那封信,径直跪倒在了陆景行面前。 砰的一声响后,屋子里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陆景行停住脚步,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无端跪下拦住自己去路的少女,片刻后问道:“沈公,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被沈长宁这一出几乎吓得脸色发白的沈长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陆大人请见谅,我侄儿他,他。” 自古民不与官斗,就算是生在家财万贯的沈家,从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沈长河,也难免在这一刻被沈长宁这一出弄得惊恐万分。 他垂着脑袋,后背几乎是顷刻间便彻底湿透了。 从来灵活的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接话,那边少女却已经先俯身拜倒在了地上。 “大人。” 沈长宁俯身,目光安分地落在地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里有一封信要呈给大人。” “信?” 陆景行挑了挑眉,挥挥手让身后站着的金钊搬来一把凳子,而后问道:“什么信,你说来听听。” 沈长宁直起身子,手心向上,将那封信件呈了上去。然后屋子里响起她的声音,平静和缓,但每个字都极具分量。 “我要告发江南太守何清平,私采矿脉,买卖百姓,压迫奴役,杀人灭迹。” 这一连串的罪名从沈长宁口中吐出,要是真的,每一条都可以让何清平死一万次。 一旁的沈长河虽然知道,但毕竟不清楚到如此地步,闻言瞳孔蓦地一缩,猛地看向沈长宁。 而面前,陆景行伸手的动作也顿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随着金钊将椅子放在身后,他才终于回神,然后缓缓从少女白净的掌心拿起那封信件。 男人缓缓在沈长宁面前坐了下来。 两个人的高度由一高一低变成了可以平视对方。 “你可知罗织罪名,构陷官员是何等下场?” 沈长宁抬眼,和男人对视。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男人那双已经恢复了光彩的眼睛上停留一瞬,而后又重新移开,望向地面。 她一边想着原来陆景行的眼睛好了以后是这个样子一边利落答道:“罗织罪名,构陷官员,当处以凌迟。”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还敢来此?” 陆景行深深地注视着她,似乎要从中探究到更多少女隐藏的东西。 而面对陆景行的审问,沈长宁却只是俯身,再次拜倒在地。 “因为我问心无愧。” 陆景行盯着沈长宁看了许久,然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好一个问心无愧。” 他说完便展开了信件。 那信上写明了起因经过,是如何发现的,又在何地,又有哪些证人。 叙述详尽,条理得当,让看的人一看便能轻而易举地抓住重点,理清前因后果。 陆景行捏着纸张,大概扫过一遍后懒洋洋地问道:“你找了讼师代笔?” 沈长宁一愣,正要否认, 却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心下猛地一顿。 于是那本已经到嘴边了的话便径直转了个弯。 “是。” 好险,差点承认是自己写的了。 “为什么不能承认?” 009在她脑子里疑惑道。 沈长宁叹气:“你忘了,我曾经还和他说过我要当讼师来着。” 这不是多一分警惕便少一分暴露的风险嘛。 陆景行没察觉到她的紧张,注意力全在面前这封信上。目光一行行浏览过,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你这信上说你有人证。” “是。” 沈长宁点头,应道:“大人需要的话我可以带大人去见他们。” “好。” 陆景行将信件递给身后的金钊,淡声道:“去查一下近几个月这城中报了失踪的人家。” “是。” 金钊顺从地接过了信件。 然后陆景行起身,低头,注视着沈长宁。 “这段时间,就辛苦沈公子先暂时待在我身边了。” “……啊?” 本以为自己提供了证据就能全身而退了的沈长宁完全没想到男人会这么说。她茫然地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陆景行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态度。 他有些诧异地低头,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片刻后轻轻眯了眯眼睛。 “怎么,不方便?” 察觉到陆景行目光中的打量和审视,沈长宁心下猛地一突。 她差点忘了,这个人性格古怪,生性多疑到了极点。 她于是连忙垂眼,应道:“方便,方便。” “那便走吧,同我一块回去。” 说完男人绕过沈长宁径直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少女跪在原地,欲哭无泪地在心里默默挠墙:分开一月不到又搅和到一块去了,这算什么事啊。 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沈长宁叹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自从她递出那封信后便彻底陷入了惊愕之中无法自拔的沈长河,而后起身追了上去。 第59章 审讯他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沈长宁是同陆景行的车马一起走的。 陆景行遣散了守在客栈外的士兵,带着金钊独自前往沈长宁所说的证人居住的地方。 而为了避开陆景行,沈长宁则在上车后非常主动坐在了马车外面。 “大人,我来替您引路。” 她低垂着脑袋,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陆景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掀开车帘坐到了车内。 马车外便只剩下驾车的金钊和沈长宁。 她一边将路线告诉金钊一边好奇地打量对方。男人神色淡漠,那张脸上从眼睛到鼻子都和陈升没有半分相像。 跟在陆景行身边的人居然不是之前见过自己的陈升。 这件事对于沈长宁来说或许是居然又一次误打误撞地撞见了陆景行后不幸中的万幸。 “小哥,你家大人是什么身份呀?” 沈长宁假装好奇,实际上也是真的好奇地压低声音向旁边的人偷偷打听道。 金钊瞥了眼这眉眼漂亮精致,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姑娘家的沈公子,垂着眼睛冷声道:“沈公子,知道得越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言语间淡淡的威胁之意流出,成功打碎了沈长宁的好奇心。 她讪笑着重新靠回马车车厢,彻底打消了和身边这人八卦的想法。沈长宁心想,比起陈升,这个新来的倒是挺像陆景行的。 一样的性格古怪! 不知道身边的人正在内心腹诽自己,片刻后,随着金钊轻轻一甩鞭子,马匹嘶鸣一声,甩了甩蹄子,开始向前奔驰而去。 沿着官道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清河镇上。 他们先去了林家。 林纾早被沈长宁交代过,一早便在院子里等候着沈长宁。眼下见马车驶来。她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大人,到了。” 金钊喝止马匹,转头向马车内坐着的人禀告道。 陆景行嗯了一声,掀开车帘,看见不久前还坐在车前的人早已经跳下车去和那小姑娘抱成一团了。 仿佛对自己浑然没有什么敬畏感。 他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某个瞬间,陆景行心里蓦地兴起一阵波澜。 沈……长宁。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对方是叫这个名字。 都姓沈。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想着从见面起,对方便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样子,陆景行轻轻眯了眯眼睛。还不等他与记忆里少女惯常的举止再多对比一下,耳边便又传来金钊的声音。 “大人?” 陆景行瞬间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后他先是一愣,继而蓦地冷了脸色。 真是疯魔了。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 片刻后,林家厅堂里,林纾靠着沈长宁,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那日所遭遇的一切再次本本原原地对着陆景行说了一遍。 小姑娘当然不可能撒谎,但陆景行为人谨慎,也从不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他听完林纾的陈述后先是沉思了片刻,而后他抬眼,看向沈长宁,问道:“之后你可有亲自验证过?” 沈长宁点头:“自然。” “我有带人去到那山上,确实有一个山洞,竖着火把,还有人在外面守夜巡逻。” 陆景行听完不置可否,片刻后,他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沈长宁。 “那可有看到那山洞里面的人?” 沈长宁摇头:“那山洞把守严密,我们混不进去,但是林纾说的那伙人抛尸的沼泽地我知道在哪里,大人可以让人去探一探是否果真藏有尸首。” “要挖开一片沼泽地需要不少人手,这个暂时没办法实施,我们先去见你抓到的那三个人,后面再做打算。” 于是一行人便又从林家到了沈长宁的铺子里。 胡四机灵得很,一见沈长宁打扮成这样还带着几个人回来了,立刻便知道那便是沈长宁之前说的那位京城来的大人。 他连忙迎上去,先给沈长宁行礼,称他公子,而后便立刻在陆景行面前跪下,口中直呼大人。 陆景行自打来到江南,先是受了伤,遮遮掩掩地同人辗转多处躲藏了许久,而后又一直在太守府借着金吾卫的压迫肃清一些陈年冤案,别说这清河镇了,就是城里,也没几个真正见过他还能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却没想到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镇上被人轻而易举地认了出来,于是见状便忍不住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人。 “沈公子这护卫倒是同沈公子一般机灵。” 先前那点已经消失了的怀疑又开始在心里作祟,陆景行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对比起来。 沈长宁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反而顺着说道:“实不相瞒,大人,我并没有对伯父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是对那宴会感兴趣,而是本就是特意去拜访大人的。也因此,我家中的护院早早便知道今日有贵客上门,若扰得大人不快,还请大人宽宥。” 她温顺地低垂着眉眼,绞尽脑汁地学着人说着那样文绉绉的话。 本来只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打消这人对自己的怀疑,却没注意到从她开始说话到现在,随着那些字句缓缓吐出,陆景行看她的目光中原本隐含的怀疑也终于从多到少,然后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只见扮作男子的少女低垂着眼睛,站在面前温声细语地回禀着。 无论是话语时的语气还是那精致漂亮的眉眼间都净显京城那些闺阁千金自幼便受礼教滋养,日复一日,最终长成的温和娴静的规矩模样。 同陆景行记忆里某个说话跳脱,常冒出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词语的鲜活少女截然不同。 陆景行垂下眼,心里飞快地掠过一抹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意味的感觉。 他没说话,只是抬步径直走了进去。 仍然被关 在柴房的三人很快被带到了陆景行面前。 他坐在上首,目光从座下三人那神色各异的脸上一一扫过,而后又重新垂下眼睛。 “开采矿脉,买卖奴隶,杀人灭口,何清平承诺了什么才支使得你们愿意如此为他卖命?” 他开口,与沈长宁先前以为的什么委婉,什么循循善诱全然不同。 陆景行一上来就是开门见山地直接逼问。 这话一出莫说地上的几人瞬间变了脸色,就连一旁围观的沈长宁都惊了一下。 地上跪着的三人脸色蓦地煞白,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陆景行的身份。 之前答应沈长宁会同她去见那位刚从京城来的大人的人立刻转头,狠厉地向旁边站着的沈长宁投去目光。 另一个回过神来了的闻言也立刻稳住心态,强装镇定地呵斥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陆景行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胡说八道?你是觉得本官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哄你们玩?本来那沼泽地中掩埋着的尸体都已经被挖了出来,矿洞的位置我们也已经摸清楚了,留着你们实在已经没什么用。” 三人听他说完,虽然尽力掩饰,可脸上却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呈现出慌乱。 陆景行目光扫过,立刻意识到那封信上写的那些东西全部是真的。但他脸上神色未变,只继续说道:“只不过沈姑娘说那何清平是一方太守,而尔等不过区区平头百姓,虽然可恶,但也或许并非全然自愿,而是受人胁迫,从而行此恶事,因此这才给你们求来了一个向本官坦诚的机会。” 他在那里打着沈长宁的由头撒谎,而沈长宁站在一旁,早已经突然从男人嘴里蹦出来的这句沈姑娘给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他认出来了?!他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沈长宁耳边环绕着那句三姑娘,一时间只觉得后背僵直,冷汗涔涔,不敢置信到了极点。 “而现在,沈姑娘。” 陆景行看向沈长宁。 沈长宁闻声手指猛地一颤,立刻条件反射地看向说话的人。 陆景行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只微笑着看着沈长宁。 “你也看到了,他们似乎并不领你的情。” 他说完便收回目光,轻轻摆了摆手。 一边起身一边冲着一旁的金钊吩咐道:“就这样吧,不用留活口了,就地杀了就是。” 说完便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而身后回应他的,是金钊低沉的声音以及随着利剑拔出剑鞘后发出的嗡鸣声。 他是来真的! 眼看着金钊抬手,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架到了先前还嘴硬不已的那人脖颈上,男人终于变了脸色。 时间仿佛彻底凝滞了。 他屏住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那抹紧贴住他脖颈的冰冷上,他两眼发直地盯着锐利锃亮的剑神,在金钊轻轻一带,颈间瞬间泛起锐痛后再无法保持冷静。 他猛地一躲,狼狈地扑倒在一旁的地上,而后大声求饶道:“我说!我说!大人,大人饶命,我什么都愿意说!” 旁边的两人立刻变了脸色,但最终也没认敢出声阻拦。 毕竟谁也不知道开口的下一瞬,那柄剑是不是就会落在自己脖子上。 而随着男人终于开口,陆景行缓缓停下脚步。 他转身,脸上是毫不意外的表情。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随着男人很快交代了事实,另外两个也没办法再装哑巴,而真相也与沈长宁猜的没任何区别。 一起交代完,陆景行轻轻挥手,让金钊带人秘密上山,先控制住那个关押着无辜百姓的山洞。 金钊低声应是。 供出了全部内容的三人再次被关进柴房。 沈长宁一路沉默着送陆景行出门,直到走到了门口才终于涩然开口。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陆景行那时都已经上车了,闻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马车边站着的少女。只见对方神色间似乎颇为沮丧,仿佛是对于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揭穿了她的女扮男装有些不满。 “……” 陆景行心想:你不会真以为穿成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你是个姑娘家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说道:“之前令尊亡故,在其灵堂里,和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 沈长宁一怔,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后瞬间愣住了。 第60章 怀疑怀疑情绪高达90%,宿主,他在…… 沈长宁完全没想到陆景行的这声沈姑娘竟然是因为当时自己在沈茂山的灵堂上和沈长安对垒时对方竟然也在场。 “你,你当时也在?”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景行,眉眼间竟显出一些从未有过的天真。 陆景行点点头,然后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当时少女孤身而立与众人对垒的场景,他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和缓了些许。 “沈姑娘有勇有谋,令本官佩服。” 自己做沈离的时候这人都没夸过自己半句,现下倒反而夸起有勇有谋来了? 沈长宁觉得有些羞耻,又有些好笑。 不过看着这人倒是当真没认出自己,她心里倒是又松了口气。既然有了之前的一面之缘做幌子,她这下倒是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于是沈长宁索性也就不装了。 她于是干脆将自己的目的老老实实地说出。 “大人可是要回城去审理那些已经向官府申报家中有人失踪的百姓的案子?” 陆景行应了一声,垂眼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沈长宁如今还不是讼师,而且她也不想在陆景行面前提起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以免招来男人怀疑,所以原本的主意在喉咙里打了个转,真正说出口时便变了个说法。 “我希望能够与大人谈一场合作。” 少女站在马车边,仰着脑袋看着陆景行。 两个人四目相对,陆景行轻轻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他让开一步,钻进了车内。然后低沉冷淡的声音在车帘后响起。 “上来说。” 沈长宁心满意足地爬上了车。 暌违近一月,她竟然又和陆景行坐在了同一辆马车内。 只是这次自己又换了个身份。 不久前她还在和这个人假扮夫妻,现在却已经低眉顺眼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了。 这马甲一层套一层的,沈长宁垂眼,觉得有些想笑。 陆景行没发现她的不对劲,随着马车缓缓向前行驶,陆景行问道:“你想谈什么合作?” 闻言沈长宁精神一振,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知道大人救出那些人后便会在公堂上公开审理这件案子,以此来俘获民心,扳倒太守,大人这设想虽然好,却还缺少一个帮手。” 陆景行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人,不由得轻轻挑了挑眉,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故意问道:“什么帮手?” 沈长宁和这人好歹相处了一个月,要是这都看不出对方是在考验自己的那怕是也白认识这人了。 她于是弯了弯唇角,看着陆景行,一字一句道:“一个有胆量当街拦车叫冤的人。” 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陆景行挑了挑眉梢,饶有兴味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缺这么一个人?若是金钊得手,我便握有那矿洞中数十人的性命,再加上你铺子里的那三个人和那个小姑娘,似乎有的是人替我举证。” “可大人能保证那些人可以配合你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吗?” 陆景行的反驳在意料之中,沈长宁闻言并不惊讶,反而冷静无比。 “百姓无辜,却也愚钝,若有人比大人先捏住他们的命脉,那到头来公堂之上会如何发展便将全然脱离大人掌控。” 她看着陆景行,认真道:“而那三人本就是为何清平卖命之人,他们说要作证,大人便能相信吗?还有小纾,她年纪尚轻,又并不全然知晓内情,她说的话,几乎没 有几人会相信。” 少女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逻辑严密到哪怕是陆景行都没办法反驳对方。 因为这确实也是他正在担忧的事情。 只是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金钊在救出山洞中被关押着的那群人后混入其中,以充当被绑架者前来揭发此案,却没想到沈长宁却先自告奋勇地提起了这件事,话里话外更是表现出她愿意身先士卒,来做陆景行手中的这把刀。 陆景行放松身体,轻轻靠住身后的车厢,面无表情地盯着沈长宁看了许久,然后他才缓缓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代价?” “何清平在这江南之地经营多年,定然不可能全无准备。他既然敢做这等事,便意味着这背后一定有人替他担责,也就是说即便我们人证物证皆有,这案子也势必会一拖再拖。” 他看着面前眉眼妍丽的少女,然后一字一句道:“你到时候会被下到狱中,若再有个什么疏忽,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一定。” 他说的这些沈长宁在说之前自然便都已经想清楚了。 平民百姓想要与权势为敌,向来脱一层皮都是最轻的了。 但是那又怎样。 她笑了笑:“我不害怕,大人。” 陆景行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听她说:“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便再难,也得有人来做。” 记忆中,破庙里,说着想做讼师的沈离被自己反驳后,也曾在沉默许久后吐出“是很难,但总要有人去做的。”这样的话语。 意思基本上一模一样的两句话在这一刻几乎完全重叠,有那么一瞬间,陆景行甚至觉得就连面前少女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都和记忆中沈离总清清亮亮的声音变得一模一样。 一时间竟让陆景行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反而身在何方,眼前坐着的又到底是谁。 先前那已经被按下去了的怀疑再一次在他心里冒头。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眸光轻轻一闪,陆景行不打一声招呼便蓦地出手,重重钳住了沈长宁的下巴。 然后他猛地凑近,盯着沈长宁看了片刻,而后微微弯了弯唇角,缓缓吐出了一个令沈长宁瞬间湿了后背的名字。 “沈离?” 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在原地。 精巧的下巴被男人钳制住,剧痛沿着脸颊骨泛起,蓦地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男人阴沉森冷的眉眼。锐意逼人,仿佛要将透过皮囊,直直刺入内里的灵魂。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陆景行了。 沈长宁被那双眼睛看着,初遇时连性命都险些丧于对方之手的恐惧再度沿着记忆席卷而来,极度的慌乱之下,她本能地便要张口,脑袋中却先响起了009的声音。 “怀疑情绪高达90%,宿主,他在诈你。” 就这么一句,便如同在脑中轰然敲响的警钟,令沈长宁猛地回神。 “……” 这个疑心病晚期!这个神经病!这个疯子! 差一点就要坦白了的沈长宁气得在心里大骂。 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突然发疯,但她很清楚,此时自己要是露了陷,被这人发现自己是沈离了,那她真就彻底完蛋了。 又是当初和这人大吵一架然后偷偷跑掉,又是见了面装不认识,又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沈长宁光是想想自己被陆景行认出来后可能会面临的下场心脏都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再不敢分心,只好硬着头皮装傻到底。 于是下一瞬,沈长宁哆嗦着张口,强装镇定地问道:“陆大人,你,你怎么了?” 陆景行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只见随着马车摇晃,少女便也跟着在他的手底下轻轻瑟缩着,虎口钳制住的漂亮面孔上眼睛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而显出如同幼鹿一般的无辜恐惧。 刚刚那阵几乎使陆景行失去了理智的冲动缓缓褪去。 他缓缓收回手,瞥见少女脸上自己留下来的两处指印,陆景行额角顿时猛地跳了跳。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毕竟对着一个陌生人,陆景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于是他向沈长宁道了歉,而后重新坐回了原处,随着刚才还浓郁无比的阴霾缓缓从他眉眼间褪去。沈长宁便看着他又变回那个生人勿近的陆景行了。 之后车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凝滞僵硬。 直到马车停下,陆景行才终于开口,应承沈长宁之前提的事情。 “若沈姑娘心意已决,那一切便依姑娘所说行事吧。” 这便是答应沈长宁要和她合作了。 沈长宁一愣,然后瞬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很快应道:“多谢大人!” 竟是也看不出半分刚才的害怕了。 陆景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先下了车。 下车后,陆景行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偏头看向金钊。 “传信回京城,让人查一下沈家的这位大小姐。” “……查什么?” 金钊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随即说道:“查两件事,一件是她爹沈茂山的死因,一件是她是何时来的江南,还有来了江南后的行踪也一并查清楚告知于我。” “是。” 金钊默默应下。 陆景行吩咐完事情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金钊站在后面看着陆景行的背影,心里有些纳闷:一个商贾之女,大人竟然这么上心,难道这沈小姐也是逃犯? 他这般想着,随即转头以探究的目光看向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沈长宁。 莫名其妙被紧紧盯住的沈长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合作“那我便期待与沈姑娘的合作了。…… 金钊当夜便带人偷偷上了山。 身手利落的金吾卫穿着夜行服,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摸到了山洞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山上蹲守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看见被关押在洞中的人被放出来,众人面容憔悴,手中拎着镐头背篓,确实是被关押在此处受人奴役。 金钊一边挥手让人跟上一边带着两个人匆匆下了山。 “大人,确实是关押了不少人,我已命长风他们偷偷跟过去,一路留下记号。” 陆景行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沈长宁。 “沈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一夜过去,少女此刻已经换下了昨日穿的长袍。素色的罗裙衬得沈长宁雪肤花貌,随意挽成发髻的乌发下,眉眼更被衬得漂亮至极。 “大人可有弄清楚那些报案的百姓姓名籍贯,家住何处?” 陆景行挑眉,应道:“自然。” “那便拜托大人将整理好的案宗交付我一份。”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片刻后弯了弯唇瓣,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自有大用。” 她说有大用,却不告诉陆景行,显然是合作之外还另有私心。 陆景行闻言眸光闪了闪,但最终还是没追问,只挥了挥手,让金钊将那份记载着各个过去数月里曾上报过家中有人失踪的百姓名单交给沈长宁。 沈长宁接过,看见那上面满满当当写着的名字,霎时间几乎快要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009。” 她在心里和009感叹:“看见没,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将要助力我完成任务的大恩人。” 沈长宁拿到了于任务完成有益的东西,009自然也非常开心。 “那宿主你是现在便要去找他们说明情况,为你举荐吗?” 沈长宁却:“自然不是,如今我空口白话,哪怕是告诉他们我可以救出他们的亲人,只怕也没人会相信我,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所以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替我传话的人。” 009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你不就会引起陆景行的怀疑?” 沈长宁目光落在那份名单上,微微翘了翘嘴角。 “不会的。” 她告诉009:“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让他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沈长宁在心里和009密谋完便站起身,她将名单收起,然后看向陆景行。 “这份名单我就收下了,还请大人今日午时,务必从正街经过,届时我会在街边等着大人。” 陆景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突兀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那我便期待与沈姑娘的合作了。” 沈长宁从陆景行眼伤愈合不再需要裹纱布后还是第一次见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不由得看得怔了一下,而后才猛地回神。 “自然。” 少女扯了扯唇角,轻轻点点头,而后便飞快地转身向外走去。 那背影落在人眼里,倒凭白显得有些狼狈。 陆景行一直盯着她,直到少女出了院子再看不见半片裙角他才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金钊。 “昨日让你查的东西可已经传信回去了?” 金钊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陆景行说的什么。 “回大人,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了。” 陆景行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金钊偷偷摸摸地打量,又开始在心里好奇起这位沈姑娘到底是何来历,竟然值得陆景行如此关注。 这边的主仆两在偷偷摸摸调查自己的身世背景,那边的沈长宁对此不知,已经心无旁骛地准备起了自己昨晚几乎一夜未睡想出来的计谋。 她既要打赢这场官司,扳倒何清平,又要拿到百姓的举荐,还要在陆景行面前藏住自己的身份。 陆景行如今便是住在何清平为他腾出来的一方别院中,周围皆有金吾卫守卫,安全得很。沈长宁从后门偷偷溜出府后便大摇大摆地径直往这名单上写着的第一户报官的人家中走去。 她在路人的指引下沿着街道不停向前,逐渐离那纸上写的地址越来越近,在见到那个包子铺以及铺子后面站着的人后,沈长宁先是一愣,继而心中生出万分惊讶。 “老板娘?” 她顿住脚步,看着那铺子后双眼红肿的妇人,忍不住惊声道。 王慧猛地抬头,目光对上沈长宁的视线后她先是愣了片刻,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同样惊讶无比地看着沈长宁。 “是你?” 眼前这人正是当时沈长宁和陆景行从山上下去后她碰到的那间包子铺的老板娘。 沈长宁有些意外本应该在那小镇上的人怎么如今又到了这城里,但是注视着妇人的双眼,沈长宁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份名单,于是错愕一瞬后,她瞬间了然了。 她垂眼叹息,想到那日偶然撞见何岳书出行后,对方热心提醒,使得自己逃过一劫后,沈长宁心里不由得轻轻揪了一下。 片刻后,房门紧闭的屋子里,王慧猛地跪倒在沈长宁面前。 “沈姑娘,若你当真可以帮我救出我儿,那从此以后姑娘有任何要求我我哪怕是豁出这条命都一定会替姑娘解决。我求求姑娘了,求求姑娘帮帮忙。” 她说着便突然跪下,整个人拜倒在沈长宁脚边,俯身哭泣,泣不成声。 原来王慧本来是在镇上开包子铺的,之所以现在会在城里,是因为现在这个包子铺是他儿子的。 只是从月初,她儿子便莫名其妙失踪了。 儿媳还怀着孕,王慧又并没有丈夫,她能把儿子拉扯长大都是因为她有一门做包子的好手艺。于是虽然已经报了官,甚至还去闹了几次,可却始终没有什么成效。 沈长宁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连忙扶她起来。 “老板娘,您不必如此,您放心,就冲着当日您提醒我躲避何岳书的那份恩情,这个忙我便定然会帮!” 王慧泪流满面,闻言张口呢喃,不停说着感谢。 她将王慧搀扶起来,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道:“我不图金银也不图珠宝,我什么也不要您的,只需要等到救出您的儿子后,您可以帮我一个忙。” 天光从窗外溜进来,照得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从里面透出无限的温柔坚定。 王慧被这股目光所安抚,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怔怔地和沈长宁对视片刻,最后重重一点头,答应道:“好!” 沈长宁闻言弯了弯唇角,而后她抬手,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缓缓递给了面前的人—— 今日午时,本应是休憩的时辰,可城中却是难得的热闹。 只见身穿甲胄,手持长矛的金吾卫列成长队沿着街边开路,百姓皆乖觉地站到了路边,唯余空荡街道中间缓缓行驶的那辆马车在缓缓行驶。 “这是太守的车马?” 有人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好奇发问。 旁边有人神色疑惑,摇摇头,说道:“不太像,这群士兵穿的衣服也不太像太守府的那群私兵。” “那是何人?竟然如此大的阵仗。”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 他们正讨论着,一旁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只见一个瘦高男子捋着胡须,侃侃道:“这位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哪里是太守可以比的。” 京城来的! 比太守的官还要大! 众人都被这来头唬住,许久没有人再说话,生怕隔墙有耳,指不定自己哪句无心冒犯的话便落入了这位大人耳中,冒犯了他。 但片刻后,或许是因为忍不住好奇之心,众人再次热烈讨论起来。不过片刻,便已有许多人知晓了这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位从京城来的比太守还要尊贵的大人。 胡四见目的达成,不免轻轻笑了一声。 缓缓行驶的马车里,两人分列而坐。 陆景行对面坐着的人穿一袭蓝色官袍,长相斯文,神态儒雅,任谁看了都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这张脸竟然就是那个罄竹难书的大贪官何清平。 “大人怎么今日想到邀下官出来巡街了?” 何清平抬手给陆景行面前空空如也的杯盏添上茶水,好奇问道。 闭眼假寐的陆景行睁开眼,看向对面的人。 他笑了一下,而后道:“都说何大人治理有方,深受百姓爱戴,本官今日闲来无趣,倒也想见识见识。” 何清平分不清这人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故意损他,闻言便也不搭话,只垂着眼睛轻笑。 两个人之间气氛看似平和,实则心怀鬼胎。 马车缓缓碾过路面,行驶了不知道多久,然后终于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中被人当街拦停。 马车猛地一震,车上的两人皆狼狈地向后倒去。 何清平瞬间变了脸色,森然的戾气从他眼角眉梢沁出,让人见了只觉得恐怖不已,而坐在他对面的陆景行则全然没有生气,只隐秘地弯了弯唇角。 终于来了。 随着这个念头生出,车外随即响起少女凄厉的哭声。 “拦车者何人!此乃本朝大理寺卿的车马,车内坐着的乃是大理寺卿以及江南太守!尔等竟敢当街拦车,好大的胆子!” 金钊勒住缰绳,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女。 少女一身素衣,发髻有些凌乱,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面孔。 眉眼五官,都无比熟悉,正是早上出门去了的沈长宁。 第62章 鸣冤他们只听命于陆景行一人。 “民女沈长宁,今日冒死惊扰大人车马,只因有要事承禀大人!还望大人饶恕!” 沈长宁说完,俯身,光洁的额头轻轻撞上冰冷的路面,她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了一拜。 少女的声音如泣如诉,整条街上满满当当的人,在这时都无 一人敢开口。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个冷冰冰的年轻男声隔着马车车帘,缓缓响起。 “是何要事,你且说来听听。”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话响起而落到了少女身上。目光烁烁,扎在身上几乎如钢针一般令人皮肉生疼。 沈长宁却恍若不觉,只缓缓起身,挺直了脊背。 “民女家中兄长失踪数月,母亲曾去官府报官,却都杳无音信。” 车中坐着的陆景行并不去看一旁自从沈长宁说出那失踪二字便蓦地变了脸色的何清平,只透过那车帘缝隙,神色莫辨地看着马车前跪着的少女。 他之前还想过少女要以何身份为那群百姓鸣冤,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胆大包天。 假充关系,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处以鞭刑的。 陆景行沉默了片刻,而后顺着沈长宁的话接道:“既已报官,在家等候结果便可,何故拦车?” 他说着,为了不引起何清平怀疑,还佯怒道:“莫不是还想让本官替你亲自寻人不成?” “民女不敢。若兄长仅仅只是失踪,民女自然不敢冒犯大人,可就在数日前,有人却给了民女一封信。” 沈长宁恐惧着再次俯身。 而后她缓缓直起身,一双眼睛仿佛透过马车车帘,直直地撞进陆景行的视线中。 而后众目睽睽下,少女突然张口,厉声道:“信中说明,民女的兄长不是失踪,而是被人抓去山中,充作了开采挖矿的奴隶!” “胡说八道!” 随着这一声厉喝,马车车帘被蓦地掀开,有人从车内钻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清平。 见到何清平,街道两旁的人瞬间乌泱泱地跪成一片,口中高呼着见过太守大人。 陆景行坐在车里,冷眼看着何清平跳下了车。 他虽然保养得宜,却终究还是年岁大了。下车时无人搀扶,虽然再如何小心,却也还是不慎崴了一下脚,瞬间整个人都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但何清平全然顾不上那阵钻心锐痛。 从本以为绝不可能还活着的陆景行带着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太守府后便一直存在在心里且越来越剧烈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他冷着脸,那张外人面前从来和颜悦色的面孔上是令人胆寒不已的阴森暴怒。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沈长宁面前,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抬脚,踏着少女的肩膀将人重重踹倒在地。 在街边众人隐秘的抽气声中,沈长宁猛地倒向一旁,一瞬间,她只觉得肩膀处被踹中的地方似乎都麻木了。 车上坐着的陆景行和金钊见状更是瞬间冷了脸色。 何清平却全然没有意识到,只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长宁,而后厉声道:“大燕采矿,向来由官府张贴告示,写明工酬,百姓自愿呈交文书,官府统一录用,何来的奴隶!你如此信口雌黄,分明是别有用心,来人呐,给我抓起来!” 可他忘了,这里不是他的太守府,满街站着的也不是他的私兵,而是陆景行从京城调拨来的金吾卫。 他们只听命于陆景行一人。 何清平说完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几乎要被气个倒仰。 而就在他茫然之际,回过神来了的沈长宁再次开口说话了。 她没想到何清平竟然就在陆景行车上,但这个出人所料的意外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忍着肩上的剧痛,沈长宁再次张口,一字一句道:“若是合法合理的官矿,自然无需如此!可那矿若是私矿呢?” 何清平闻言浑身一震,猛地变了脸色。 他僵滞在原地许久,然后才终于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向沈长宁。 两人四目相对,在瞳孔震颤中,何清平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张口,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若那矿隶属于太守大人您呢?!” 此话一出,满街哗然。 若这少女说的是真的,开采私矿,奴役百姓,每一个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找,死!” 这句话几乎是从何清平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沈长宁能够听见。可她仰头,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 又过了片刻,马车车帘被人缓缓掀开,有一张陌生面孔终于从车帘后露了出来。 那人高鼻深目,眉眼虽然俊美非凡,却因其中泛着的锐意冰冷实在过盛而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街边站着的百姓们刚被人好心告知过他的身份,见状立刻止住话头,再次敬畏地俯下身去。 陆景行下了车。 他站在安静站着的马匹边,目光落在前方站着的沈长宁以及何清平身上,片刻后他弯了弯嘴角,轻笑道:“何大人,今日这街倒是巡得挺有意思。” 何清平的理智被这一声硬生生地从暴怒以及恐惧中拽了出来,他猛地清醒过来,转身毫不犹豫地下跪,开始冲着陆景行叫冤起来。 “大人,冒犯大人了实在是下官之罪,此刁民不知是从何而来,信口雌黄,下官这就将其处置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去拉扯沈长宁,却被陆景行慢悠悠地制止了。 “不必了,何大人。” 陆景行冷声打断了他,而后看着沈长宁,说道:“金钊,去把那封信拿过来。” “遵命。” 沈长宁俯身,深深一拜,而后将信件递给了金钊。 何清平脸色发白,直直注视着那封信,目光阴狠到了极点。 金钊将信件递给陆景行,陆景行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落到纸上后,他神色微顿, 只见那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还请大人派人搜捕矿洞,对峙公堂】 就这么明晃晃地写在了纸上,当做证据递到了他手里,这是偷着摸的,当着何清平甚至这么多的人的面,和他在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当真是好聪明的手段。 陆景行垂目,面上不显,眼底却逐渐泛起丝缕的笑意。 第63章 惊雷“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何清平也不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随着陆景行读完那封信,而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他心下便突然如同空了一拍一般 猛地一跳,眼皮也不停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便见对方轻轻抬起了手。 “来人呐。” 四目相对,何清平心中顿时生出浓郁的不安。 而后,他朝听陆景行说道。 “暂且将何大人拿下。” 话音落下,何清平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他僵滞在原地,环顾四周似乎是想从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脸上看出半点异常神色以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只看到了一片与他自己此刻神色中如出一辙的茫然。 直到视线被彻底遮挡,他被听令上前的金吾卫完全围住,何清平才终于猛地反应过来。 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井喷一般地不停上涌,顷刻间便彻底夺去了这位从来呼风唤雨,生杀夺予的太守大人的全部的理智。 “听信此刁民的一面之词,你要干什么!陆景行!” 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甚至包括陆景行的面这样直呼陆景行的名字,显然已经是非常失态。 许多百姓早便已经在胡四等人的故意传播之下知道了陆景行的真实身份,听闻此声只觉得惊讶不已。 “唉,太守 大人的官不是比那位大人要小吗?他竟然直呼那位大人名姓!” “就是啊,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心虚呢?” “正是啊!陆大人不过是让人将他暂且扣住,他若没做过那些事,又为何要如此惧怕?” 百姓们虽然单纯,但也不是傻子。他们见陆景行不过是让人将何清平暂且扣住便惹得人脸色大变,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便也慢慢回过神来。 街边细碎声响逐渐连绵,落入何清平耳中,更是觉得刺耳无比。 陆景行看着面前显然已经乱了方寸的何清平,只不着痕迹地轻轻弯了弯嘴角。 “何大人不要着急,本官自然不会偏信任何人。” 说着他又张口,目光穿过何清平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跪着的沈长宁身上。 “来人。” 随着这一声响起,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金吾卫立刻从旁边冗长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大人有何吩咐。” 陆景行垂眼,将手中的信件折起,轻轻递给他。 “这信上写明了那矿洞的位置以及大概情况,你速速带人前去查明情况是否属实。” “是!” 那金吾卫接过信件沉声答应,随后立刻带了一小队人马,头也不回地向街道另一边跑去。 做完这一切,陆景行收回了目光。 他低头看向在他将那封信递出后便彻底白了脸色的何清平。看见了对方脸上那浓郁到几乎无法遁形的恐惧和慌乱。 陆景行垂眼,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他今日特意邀对方出来巡街,便是为了将人从那被对方的私兵包围得严密不已的太守府中弄出来,而后光明正大地置于这公众眼中,更是置于他的人手包围当中,让其无法传递信息,为这案子再造出一些变故。 毕竟公堂之上变故太多,陆景行没办法掌握全局,更没办法全然护住沈长宁。 而此举虽然冒险,但若是成功了,那何清平几乎是顷刻间便会颜面扫地,后面再想处置他便会是轻而易举。 而若是失败了。 陆景行笑了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和沈长宁的这场天衣无缝的合作计划会失败—— 整整一条长街,挤满了人。 金吾卫将此处包裹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挨挨挤挤地站在街边,却没有一人说话。所有人都隐秘而又兴奋地盯着街道正中间的那几人。 沈长宁从陆景行让金钊替他从街边铺子随便搬来一套桌椅的时候便已经反应过来了。 当街审理。 她不由得瞥一眼几步之远外那被围在其中的人影,随后眼底泛起浅淡的笑意。 这边还在僵持着,那边两队人马已经在城外接应上了。 “如何?” 不久前才接了陆景行指令出城的人见到熟悉的同伴,一边打马上前一边问道。 那同伴瞥他一眼,随后轻轻哼了一声。 只见片刻后,随着脚步声,车辙声响起,从官道拐角处走出来一大队人马。 有人走在路上,虽衣着脏乱,面容憔悴,神色却异常振奋;有人坐在车中,看上去虽然面色红润无比,却脸色惨败,仿佛以至大限。 目光从那伙人身上收回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气氛轻松,这边空气却仍旧凝滞。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何清平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便越来越盛。 而与他截然不同的,则是上首正低头喝着茶水,看上去一派云淡风轻的陆景行。 “陆大人!”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厉喝声将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的沈长宁从神游天际中猛地叫醒。她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抖,随即看向何清平。 只见对方被一群人高马大的金吾卫团团围住,连身形都显得更加瘦弱。 “我虽敬你贵为大理寺卿,可我毕竟乃一方太守,你听信一小民之言,当街将我拘住,如此行事,岂不是有失偏颇得很!” 沈长宁看着对方说话时轻轻发抖的身体,忍不住想看来这何清平真是慌了,竟然怕成这样。 也对。 沈长宁想,他如今被陆景行的人画地为牢,关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自己人可以接触到他,既不能找人翻转此时的局面也不能传递信息出去,不着急才怪呢。 但沈长宁可不会同情他。 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落到今日这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 “何大人。” 而不远处再次被何清平呵斥了的陆景行也终于张口,说道:“您何须着急?” 他看着何清平,面上虽挂着浅淡笑意,那双眼睛中却漠然一片,看不出半分笑意。 “如今众目睽睽,您与那女子皆不得离开,我也已经派金吾卫前去搜寻那信上所说的矿洞,不出意外的话,稍后便会有结果。” “若是假,那当着这满城百姓的面,我会立即宣告大人的清白,并依照律法,将那诬告之人凌迟处死,以平大人心中之愤。而若是真。” 说到这里,陆景行突然顿住,随后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何清平,一字一句地问道:“何大人如此抗拒,莫不是真做过这种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陆景行的声音已经掺入冰冷杀意,何清平猛地一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与陆景行对视,看见对方眉眼间浅淡的讽意,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他转头,在几个金吾卫之间隔出来的缝隙中看见身后少女正仰头看着自己,眉眼间盈着浅浅的,与之前拦车鸣冤时的悲痛恐惧全然不同的笑意,仿佛一派淡定,胸有成竹。 这两个人此刻的样子竟然如出一辙。 这一刻,如同惊雷劈下,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灌进何清平脑子里。 方才尚且还能支撑着他去喝问陆景行的气势霎时间荡然无存,他颓然地跌坐在地,终于在莫大的惊愕之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根本没有什么兴致上来,邀他巡街,也根本没有什么兄长失踪,拦车鸣冤,这从头到尾就是针对他而设的一个局,这两个看似立场截然不同的人其实自始至终就是一伙的?! 何清平被这个认知所震慑,他呆愣地坐在原地,清楚自己大势已去,今日这一劫必然是逃不过去了。 许久后,随着马蹄声响起,陆景行和沈长宁同时振奋了精神。 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大队人马。 许多人形容狼狈,褴褛以前之下身上伤痕累累。 果然是一副被人奴役过的样子! 霎时间,原本安静无比的街面炸开了锅。 而随着人群走近,街边竟然有一大波人冲破了金吾卫的阻挡,趔趄着奔向那群狼狈不堪的人,随之一同响起的是充斥人耳边的哭喊声。 赫然是王慧按着沈长宁给的那些地址,挨家挨户敲门,找来的那些失踪者的亲眷家属。 沈长宁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这事情被发现得太晚,还是有几人死了。” 她对009说。 009没说话,也觉得惋惜。 随后沈长宁注意到有一个衣着简朴,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彷徨着转来转去,她的目光焦急地四处打量,却并没有上前,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亲眷。 她惊愕了一瞬间,随后脸色蓦地一变。 “那不会就是……” “是的。” 009无机质的电子音在沈长宁耳边响起。 “死去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就是被扔进沼泽中的那两人。兄弟两是因为出逃被发现,所以才被活活打死,以此杀鸡儆猴,威慑众人的。” 杀鸡儆猴。 寻常百姓费尽千辛万苦拉扯大的两条人命在这群人眼里就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威慑物。 沈长宁眼中冒出些许的酸涩。 从未体会过的浓郁杀意和恨意在这一刻扭曲着升腾,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沈长宁狼狈地垂头,在心中默默恨声道:“009,我定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009很冷静,它安慰沈长宁:“当然,数罪并罚,他死定了。” 片刻后,王慧的儿子在她的授意之下,上前一步,在沈长宁身边跪下,随后一字一句地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那两个因出逃失败而被活活打死,扔进沼泽中的人时,沈长宁听见身后蓦然响起的凄厉哭声。 在场所有人听了皆无一不为之动容,许多人偷偷转头,已然红了眼眶。 说到最后,王慧的儿子也已经哽咽。 他俯下身,额头重重撞上冰冷的地面,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其他人也同样纷纷跪下,一齐道:“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声音洪亮,如同惊雷,仿佛要将那位被金吾卫困在其中的太守大人活活劈碎。 何清平的脸色早在见到那一大堆人以后便彻底灰暗下去。 他听着那讨伐他的呼声,闭了闭眼睛,心中生出无限的恨意。 片刻后,等人群稍稍平复,陆景行终于缓缓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他看向何清平。 “何大人,那女子告你之罪,你如今是认还是不认?” 所有人都以为事已至此,何清平再如何也不得不承认了,却见他突然抬头,看着陆景行,冷笑道:“陆大人,我承认下官治下不严,所以辖地才会出如此之事,只是如今空口白牙,似乎并没有证据指明这幕后之人是下官吧?” 竟是仍在狡辩。 陆景行也不意外他会如此,只笑了笑,随即道:“带上来。” 于是那囚车中关押着的几人便被推了下来。 沈长宁的目光在这几人脸上划过,她有些意外,以为陆景行是要审问这群人。心想若是这些人当场反悔,可不就正遂了何清平的意了。 却没想到陆景行只是挥了挥手,随后说道:“为虎作伥,奴役百姓,残害无辜,金钊,杀。” 话音落下,金钊蓦地出手,霎时间惨叫声一片。 沈长宁眼皮猛跳,心脏紧缩,只片刻功夫,鼻尖便充盈浓郁血腥味。 她根本不敢转头去看。 只见所有的声响都消失后,陆景行抬手,面无表情地拍了三下,随后沈长宁便看见有三人被押解着脸色苍白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正是她铺子里关着的那三个人。 第64章 事终第四日,消失已久的陈升回来了……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低垂着脑袋,缓缓睁大了眼睛。 009疑惑地在脑子里问沈长宁:“那些人不是都是证人吗?他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沈长宁哑言。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009,因为就连沈长宁自己也觉得后背发凉。 她知道陆景行是想用这群人的死亡来威慑她铺子里关着的那几人,也知道那群人为虎作伥,罪有应得,可这样的死亡终究是太过容易了。 既无需律法定夺,也不必公堂审问,仅仅只需要上位者张一张嘴便可以轻易地抹去一群人的性命。 沈长宁抿了抿唇,心里突然生出些许失望的感觉。 律法在这里似乎只是一纸空谈。 她发呆时,那三人已被押着跪到了一旁。 沈长宁转头,瞥见那三人此刻的神色。只见先前还尚有血色的几张面孔在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几人后已经变得惨白。 他们跪在一块,彼此挨挨挤挤地挤在一处,如同沈长宁以前小的时候去爷爷奶奶家见过的立在电线杆上的麻雀一般,正在不停地发着抖。 何清平也被陆景行公然无视律法,竟以性命相要挟的这一招给震慑到了。 等到反应过来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被吓破了胆的几人早已颤抖着吐露出了一切。 他们如实交代了那矿洞在何位置,是何矿产,由谁开采,又是那些人在其中帮忙负责打理。 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从这三人口中被吐出,上至官员,下至商贾,都是一些有名有姓,甚至贤名在外的人。 百姓们听得惊愕连连,纷纷议论,直说人不可貌相。 而何清平的脸色也随着一个又一个人名的吐出而变得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彻底暴起,冲着陆景行愤声道:“陆景行!你枉为大理寺卿!” “你杀光人证,逼迫恐吓人替你铲除异己,故意将这罪责扣到我头上,如此罔顾王法,和那故意污蔑清白之臣的奸佞有何区别!” “……”还是来了。 听着随这话一同响起的来自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沈长宁默默低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此行事,确实容易遭人诟病,甚至一个不慎便容易被歪曲成屈打成招,到时候即便宣判,只怕也难以服众啊。 她微微抬头,有些隐秘地向那案后坐着的人投去目光,却只见男人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仿佛早已备好后招,仿佛浑然不惧。 沈长宁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立刻生出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这太奇怪了,陆景行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回忆着自己认识的陆景行,冷静,多疑,心思重到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总之无论哪一个都与现在这个一言不合便让手下杀光帮凶人证以威胁震慑人的酷吏的形象相去甚远。 沈长宁这么想着,便鼓起勇气转头去看那地上躺着的那群人。 只见血泊当中,众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她正要看个仔细,却突然对上了金钊的视线。 然后他飞快地冲沈长宁眨了眨眼。 “……” 沈长宁一怔,随即一个想法猛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转过脑袋,低头,一时间几乎要被气笑,可是转眼心里却又突然生出欣慰感。 还好,陆刑确实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沈长宁忍不住想。 而随着陆景行开口,很快便证实了沈长宁心底的那个想法确实是真的。 “杀光人证?” 男人端坐在长案后,轻轻叩了叩桌面。 “本官杀谁了?” “你明明……!” 话语说到一半,何清平猛地反应过来,他立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和陆景行对视片刻,随后转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倒地的几人,现下已经缓缓爬了起来。 他们确实是受了伤,可金钊并没有杀死他们。 “不过小施惩戒而已,哪里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半个时辰前,城外。 领了陆景行命令的那名金吾卫纵马到囚车边,低头看着那群人,问道:“想活命吗?” 整个矿洞被端,那群人已然吓破了胆,于是纷纷点头答应。 可是那其中也有谨慎的,看着金吾卫,恨声道:“我们可是为太守大人办事,你们当真敢得罪太守大人?” 金吾卫笑了笑,说道:“那位太守大人,若你在见到他后仍然觉得他还可以庇护于你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你届时大可继续与他为伴。” “而其他人。” 男人高坐于马上,目光扫视过囚车中那一张张面露惊恐的面孔,沉声道:“我知你们其中一部分人或许是受人威胁,是因为家中父老妻儿被人拿捏了性命才如此行事。所以眼下,大人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么一出局中局。 而那边,得知自己竟然是被骗了的三人已然是脸色惨白。 但无所谓了,他们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交代了一切,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而见他们三人已经如此利落地交代了一切,那群人自然也不可能再隐瞒。 便纷纷俯首,一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一边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尽数说出,其中还包括确实曾杀了两个人然后抛尸于沼泽中的事情。 字字句句,泣血椎心,都是权势吃人的模样。 “如何,何大人,这下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景行冷眼看着何清平。 何清平闭了闭 眼,心中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再无力回天,便只沉默着不再说话,已然是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了。 沈长宁见状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便猛地俯身,适时开口。 “为官者,不思造福于百姓,献身于社稷。反而为谋一己私利,啃食大燕之国基,虏获无辜百姓,奴役其身,伤害无辜,动摇大燕之根本。” “此等蛀虫,于国于民,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实在不配为官。所以民女在此,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女子声音的音量虽然不高,却字字句句深入人心。 话音落下后,她身后无论是此次事情的受害者,还是今日在此的旁观者,都纷纷附和道:“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隔着些许距离,陆景行和沈长宁遥遥对视。 片刻后,沈长宁看着男人垂眼,微微弯了弯嘴角。 于是事情的最后,江南太守何清平被暂且扣押,不日便将押解上京,而其余人,也暂且关入狱中,待日后陈明前因后果后,便将择日按律法处置。 至于何清平想要私占的那个矿洞,也将由官府接手,继续开采,并依照过往案例开出文书,按市场工价招聘百姓。 而随着这件事的彻底落幕,拔出萝卜带出泥,陆景行又趁热打铁,整治了好些地方官员以及商户。 一时间,整个江南几乎焕然一新。 而随着那日长街拦车加上所有那些受她之恩的人的帮助,沈长宁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下定然是够了,小姐,你真厉害!” 如意翻来覆去地抱着书契上写下的那些名字数了好多遍,而后激动不已地冲着沈长宁激动道。 沈长宁也开心,但还算理智。 “不着急。” 她微笑着回复如意,心想,左右这讼师举荐的时间还有的是,不着急,等那人走了再说。 三日后,随着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陆景行大刀阔斧,彻底肃清了这江南官场。 第四日,消失已久的陈升回来了。 他抓回了当日背叛并差点杀害陆景行后便没了踪影的那名手下。 看着陈升手中拎着的那个瑟瑟发抖,恐惧不已的人,陆景行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笑了笑。 至此,他们来江南的最后一件事也彻底解决了。 陆景行愣了一下,而后接过金钊递过来的那封从京城传来的信件,轻轻眯了眯眼睛。 不。 他想。 差点忘了,其实还有一件事。 次日,金钊一大清早便敲开了沈长宁铺子的大门。 “你家大人要请我吃饭?” 她接过那份请柬,打开后目光先是在那遒劲有力的落款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疑惑地看向金钊。 金钊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家大人为了感谢姑娘,可以在烟雨楼设宴款待姑娘。” 沈长宁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生出些许不安,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那股不安从何而来。 毕竟对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她怎么想也没有可推脱的原因。 于是沈长宁抿抿唇,点点头,笑道:“好,辛苦回复你家大人,我稍后便到。” 金钊见她答应了,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柔和许多,细看竟仿佛松了口气。可还不等沈长宁察觉,他便先垂下脑袋去了。 “那我家大人便在烟雨楼,恭候姑娘光临。” 片刻后,为了表明诚意还特意梳洗了一番的沈长宁出门,坐上马车准备去赴宴。 如意从屋子里追出来。 “小姐!” 她转头望去,正对上小姑娘的眼睛。 如意着急忙慌地跑到马车前,而后将袖中藏了许多天的香囊递给沈长宁。 “小姐!这个给你,一直收在柜子里我都快忘了。今日我们便收拾东西走了,再放着,我怕等下落下了,还是先还给小姐。” 别说她,就连沈长宁自己也快忘了。 她冲如意笑了笑,而后接过香囊,系在了腰间。 片刻后,马车缓缓驶出,往烟雨楼驶去。 第65章 暴露“阿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马车碾过街道,街面上昨夜刚下过雨,还没干透的青石板上蓄积的雨水便随着车轮溅起水花。 沈长宁掀开车帘看了眼马车外,目光在一片喜气洋洋的众人脸上扫视过一圈,而后缓缓收了回来。 虽然她做那些事时确实有私心,可幸好,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好的。听说朝廷已经派遣了新的官员过来接替何清平治理这江南地区,而且随着陆景行回京,何清平不日便也会跟着回京城而后正式提告御前。 何家往日所侵占的那些财产也会在清点之后归还给相应的人或者没入国库。 车帘落下,沈长宁垂眼笑了一下。 许久后,随着一声轻响,马车外传来秦柳的声音。 “小姐,到了。” 沈长宁抬手撩开车帘,往外投去目光,之前曾和沈长河来过一次的烟雨楼再次映入眼帘。 只是这一次,门口不再有重兵把守,人来人往,菜香扑鼻,这号称江南第一的客栈终于在沈长宁面前展现出它应有的热闹。 她下了马车,拾阶而上,在眼尖的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客栈。 “姑娘是坐楼上的雅间还是坐楼下?” 沈长宁一边缓缓打量着这客栈内清新脱俗的陈设布置一边回道:“有一位姓陆的公子邀我前来赴宴。” 那小二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恭敬道:“原来是陆大人的贵客,姑娘,您同我来。” 沈长宁点点头,跟着他往二楼走去。 脚步踩过楼梯,上到二楼,一入眼便是正对楼梯口开的窗边站着的那一大群人。 沈长宁是个外地人,自然不可能认识他们,但光是看衣着也能看出对方非富即贵。 她心想:看来应该都是这江南的商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好端端的不去屋子里,反而都站在这窗边看什么。 她跟着小二走过,也放慢脚步,好奇地向那窗外投去目光。 目光掠过人群,湖水,然后在看见那湖上亭阁中站着的两人时蓦地凝住。 沈长宁终于弄清楚了这群人在看什么,但她也再挪不动步子了。 烟雨楼之所以取名为烟雨楼,便是因为它临湖而建,窗户也都开在紧邻湖泊的这一边。待到春日,那湖上生出烟波,推开窗棂,放眼望去便只见一片朦胧,让人犹如置身烟雨朦胧当中,美不胜收。 而此刻虽不是春日,可那湖上的风光却仍旧美不胜收,不仅湖水之上的波光粼粼,更有湖心亭中相对而立的才子佳人。 “那便是那位大理寺卿陆景行陆大人?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沈长宁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是他这次江南一行遇难时救他一命的人,好像还是神医谷的大小姐。” 随着何家倒台,何清平曾做过的那些事情便也跟着被一一揭露,于是众人得以知道陆景行的真实身份是从京城来的大理寺卿,而其在到达江南之际,竟然被胆大包天的何清平派人伏击,而后失踪,几乎九死一生。 后来幸亏被这位神医谷的大小姐所救,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如今才能够将那何清平绳之以法。 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沈长宁脸上复杂的神色。 听到神医谷三个字,沈长宁的眉眼间生出些微波澜。 她想起当日少女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以及面对病人时全然赤诚的那份心意,心中终于彻底了然。 原来对方是神医谷的大小姐,怪不得。 一想到曾经,沈长宁不免又有些想笑。 为了掩人耳目说自己和陆景行是夫妻,却转头撞上了人家真正的未婚妻;为了躲避追问随口说自己是神医谷的人,结果人家白药却是真真正正的神医谷的大小姐。 沈长宁垂眼,有些难堪地弯了弯唇角。 她想,幸好这事了了以后便再不会和陆景行有什么交集了,不然她可真是日日夜夜只要想起这事一次便会后悔一次。 抿了抿唇,沈长宁转身正要离开,便又听见另一个人神秘 兮兮的声音 “可不止,我还听说啊,这两人似乎郎情妾意,快要成婚了呢。” 话语落入耳中的一刹那,沈长宁脚步猛地一滞。她转头,惊怔错愕的目光穿过虚空,遥遥落在远处的那道熟悉身影上。 片刻后,她眼睛蓦地一酸,那些曾和对方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又一次在眼前闪过,沈长宁心底猝地就如同被小针扎了一般,泛起一股难言的锐痛。 她狼狈地别开视线,再没有了要扮作陌生人,和陆景行对面不识,装模作样的力气。 于是沈长宁转身,在小二惊愕的呼声中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拐过楼梯时腰间被扶手猛地一扯,沈长宁也不顾,只停顿一瞬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她脚步飞快地出了客栈,然后在秦柳诧异的注视下迅速爬上了马车,匆匆甩下一句回家便钻进了马车里。 抬手遮了遮眼睛,那阵其实从得知陆景行其实早有婚约起便一直盘踞在心底的委屈和难过到了这时终于再无法忍耐。 几乎是在车帘落下的瞬间,她的眼泪便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因为沈长宁很清楚,整整一月的同床共枕,生死与共,她确实是动了心的,不然最后她不可能会替对方解蛊。 可是她爱的是那个身负重伤,狼狈不堪,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总在她遇到危险时护在他前面的陆刑,而不是这个身居高位,家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未婚妻的大理寺卿陆景行。 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陆刑。 陆刑其实就是陆景行,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陆景行做的,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名字不同。 沈长宁很清楚这一点,甚至她的痛苦其实也是来源于她的清醒。她可以和陆刑温存,却只能对着陆景行俯身跪拜,假装不认识对方。 因为她的自尊和道德都不允许自己和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纠缠不清。 马车摇摇晃晃,沈长宁靠着车厢泪流不止。 从城里回到清河镇需要半个时辰,而沈长宁抹了抹眼泪,决定放任自己躲在这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看见的马车里难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她便要离开清河镇,离开江南,回到京城去,然后彻底忘记陆景行。 另一边,湖心亭中,陆景行正和得知他已经顺利扳倒了何家的消息后一大早便匆匆赶来的白药说着话。 “所以你此次来江南其实就是为了铲除这何清平?” 白药想着自己来到这城里后听到的那些事迹,忍不住看着陆景行,惊讶无比地道。 陆景行点点头,说道:“先前没有告知你是因为此事太过危险,我虽然借住在齐家,可终究与齐炀不熟,无法借助他的势力,还是得等到我的手下从京城赶来才终于勉强可以把控局面。” 白药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们大理寺行事向来需要保密,我必然不会怪你什么。只是。” 她说着,迟疑了一会儿,突然道:“沈姑娘呢?你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吗?我怎么都没见到她?”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沈长宁,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陆景行的目光显出些许的黯然。 “她不在我身边,在齐家住了些时日后便离开了。” 白药闻言立刻惊讶地看着他:“离开了?为何?” 云蛊一事关乎沈离的贞洁和名声,陆景行自然绝不可能告诉白药真相,便只摇头不语。 白药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了。只是心中想到沈长宁,还是有些替陆景行惋惜,毕竟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亭子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而后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大人!” 是陈升的声音。 陆景行转头,看见金钊和陈升正脚步飞快地向他们奔来。 陆景行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飞快一变。 “可是她来了?” 她? 白药还从未见过陆景行这般说话,仿佛紧张,又仿佛焦急,便好奇地向几人投去目光。 陈升认识白药,跑到亭子前先冲白药抱拳行礼,而后才看向陆景行。 “没有!大人,我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呢,都没见人进来!你确定那就是沈离姑娘吗?大人,您不是说她们名字不一样,而且这位沈长宁姑娘一直表现得似乎从未见过你一般吗?若她们当真是同一人,那她为何要假装不认识大人?” 陆景行也不知道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因为确实她们名字,籍贯都尽不相同。 沈离曾说她是江南人,是大婚当日为了逃婚才躲上山的,可沈长宁是京城人士,并未婚配,只有一个早就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的未婚夫。可少女也曾说她父亲是被山匪所杀,而沈茂山也是被山匪所杀。这一点却又巧合一般地对上了。 可是陈升说的也没错,陆景行自己也想不明白,如果沈离确实就是沈长宁,那她为何要装作不认识自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少女不愿意认识他? 一想到后者,陆景行便觉得心脏发紧,喉口发窒。 于是这才有了今日这场邀约。 他们几人中,陈升是唯一见过沈离的人。他今日邀沈长宁前来赴宴,便让陈升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辨认。 “为何还没来?” 陆景行看向金钊:“不是说已经答应了吗?” 从出了客栈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的金钊忍不住叹了口气。 “并非没来,沈姑娘确实来了,只是不久前又走了。” 陆景行的神色一顿。 “走了,为何?” 金钊摇头:“那在下便不知道了,不过客栈的小二说姑娘走得急,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临走时还落下了这个。” 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物。 陆景行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随着一股再熟悉不已的香味泛起,金钊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物品。 素色的香囊静静地躺在掌心,粗糙坚硬的布料上,绣着一个歪歪曲曲的离字。 陆景行的目光瞬间凝滞,他一瞬不转地紧紧盯着那个香囊,瞬间想起了少女曾经握着他的手去触摸这个绣字的情景。 “香囊也是我自己绣的。” 记忆中,少女曾这样对自己说。 而他指腹摩挲几下,而后笑着问道:“你的名字?” 得到的是对方肯定的回答。 这是沈离的香囊。 可是小二说这是沈长宁落下的。 陆景行抬手,不敢置信地从金钊手里拿过那个香囊,眼睛酸涩间,竟然隐隐泛起赤红。 沈离就是沈长宁,他的感觉没有错,她们就是一个人。只是少女装模作样,故意在他装出一副与他全无交集,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不想认他!整整一月的生死与共,同床共枕,到头来她竟然连认都不认他!宁愿和他对面不识,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地在她面前屡屡试探! 想到马车上那次少女的矢口否认,无法自抑的怨恨和委屈都在瞬间猝地泛起,理智和冷静都在这一刻崩溃得彻彻底底。陆景行再无法保持平日里的淡然,他猛地收紧手掌,重重握住了那个香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亭子—— 如意她们清点好了东西,将要带着一部分行李先回去沈家,而后再回来接沈长宁。 临走时,如意站在门口问沈长宁:“小姐,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吗?” 屋子里再次传来否定的声音。 “好吧,那我们等会再回来接您,您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便提着裙角匆匆去了门口。 沈长宁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直到等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才终于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拉开门,面容暴露在天光底下,只见少女脸上 不久前还无比明显的泪痕这会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处还残存着绯色和泪意。 她记着如意的话,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厚重的门页将要关合,却突然挤进来一只手。苍白的指节紧紧扣住门页,而后在沈长宁不敢置信的注视下硬生生地将那缝隙一点点地打开了。 然后男人阴沉密布的俊朗面孔暴露在视线中。 “阿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目光阴森得如同窥见猎物的猛兽,吓得被紧紧盯住的沈长宁头皮发麻,瞬间松了手。 第66章 心悦“阿离,我心悦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大人,你找错人了。” 刹那的错愕后,反应过来的沈长宁又立刻强迫自己稳住心态。 她想陆景行怀疑自己又怎样,只要她咬死不认,对方便没有证据。而只要再等一些时日,对方便会离开江南,届时即便回了京城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又或者更保险一点,她也可完全可以在这江南留个一年半载。 天大地大,想要避开一个人还不简单。 陆景行看着沈长宁沉静平常的眉眼,若不是那个泛着熟悉香味的香囊现在仍在他袖中,只怕他也会被少女这幅模样骗过去。 他扯了扯唇,笑道:“沈离,从此刻起,你要是再敢撒一句谎,我定然让你知道后悔是何种滋味。” 男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可一张口,声音却低沉阴冷,落入耳中后竟让沈长宁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汗毛直立,无法自抑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长宁其实没想逃跑,那一瞬间本能的后退只不过是人类的本能在作祟而已,但落在此刻门外站着的陆景行眼里,却赫然成了对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铁证。 他看着少女尚未褪去惊恐的眉眼,凤眼中的阴霾几乎要凝成实质。 沈长宁被陆景行以这样阴沉的目光牢牢盯住,喉咙里像被棉花堵得严严实实,一时间竟然真的连半个不字都没勇气说出口,裙摆下露出些许的一双脚更是仿佛被钉子生生钉在了原地一般僵滞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手臂发力,强行将欲合未合的两扇门页向两边掰开,而后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而随着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男人的阴影便将沈长宁彻彻底底地完全笼罩。 侵略感风雨欲来,不似当日初见时的锐利杀意,但却比那还让沈长宁觉得毛骨悚然。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惧意。 她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次,脚步落下的瞬间,仿佛踩在了山石料峭的悬崖边,碎石滚落,彻底崩碎陆景行脸上的平静以及最后残存的理智。 陆景行蓦地出手,在少女脱口而出的惊叫声中重重钳住了沈长宁的脸颊。 剧痛沿着白嫩皮肉下的颊骨泛起,沈长宁几乎被他的阴影全然笼罩。她抬眼,看见陆景行正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自己。 “沈离,我是该叫你沈长宁呢,还是沈离呢?” 被人这样盯着,沈长宁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浑身战栗着,手脚并用地开始挣扎起来。 陆景行看着她,本就稀缺的耐心彻底告罄,他微微弯腰,扣住膝弯,径直将少女扛在了肩上。 然后绕过长廊,随便踢开了一间屋子的房门。 沈长宁在一阵天旋地转间,蓦地嗅到了一股浅淡的,熟悉的清苦药香。她一怔,随意往腰间抹去,却只碰到空荡荡一片,沈长宁于是终于意识到陆景行为何会突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沈离。 因为她的香囊在不知何时,不慎落到了男人手里。 那是她曾在陆刑面前展现过的唯一一个能够代表她身份的物件。 她哑然无语,再没有了辩驳的机会。 刚刚才放下,便被男人硬生生地强行拽进了那池春潮当中—— 过往两月的回忆到这里终于彻底收束,种种景象,历历在目,便犹如南柯一梦,明明不过短短一瞬,却又让置身其中者仿佛再次重新经历了一遍。 沈长宁茫然眨眼,终于找回了理智。 她缓缓松了口,看着陆景行颈上那个已经泛白的深刻牙印,还没说话,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明明翻脸不认人的是她,咬人的也是她,可到头来掉眼泪的却又还是她。 看着少女腮上挂着的那点湿润,陆景行的呼吸在喉间窒了一瞬。 他还想说什么,门外却响起谁的声音 “小姐?小姐?!” 是如意! 沈长宁猛地一惊,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捂住陆景行的嘴巴,瞪着他道:“不许说话!” 看着男人点了点头,随后她才缓缓移开眼睛,看向屋外。 “我在这呢!怎么了?” 听见答复,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进来,只隔着门页回复沈长宁。原来是落了东西,趁着还没走远,便赶紧回来取一趟,见小姐不在屋子里,这才开始唤了两句。 “嗯,东西既然拿到了便去吧,路上也有点远,别耽误时间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接我。” “是。” 如意乖乖应道。 而后那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 随着远远传来一声大门门页阖上的声音,沈长宁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这才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然后某个被短暂遗忘了的人便也重新获得了存在感。 沈长宁转头,正对上陆景行的目光。 男人被她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泛着些许绯意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沈长宁和他对视着,冷了脸色。 她收回手,也不去整理凌乱不堪的衣裙,就这么向后靠住窗沿,目光冰冷地看着陆景行。 “陆景行,你这是又中了云蛊了?” 她终于不再假装,而是以那个陆景行记忆中熟悉的沈离的声音,口吻和他说话了。 陆景行的眸光瞬间变得暗沉。 “阿离。” 他抬手,想要去碰沈长宁还泛着湿润的眼睛,少女却先别开了脑袋。 “陆大人,我虽然不在乎这贞操清白,可当初替你解了一次蛊,不代表着我会愿意替你解第二次。” 她开口,一而再再而三地踩住陆景行的痛脚。 少女当日翻脸不认人的无情模样又一次在陆景行眼前浮现。 “你告诉我的名字是假的,籍贯是假的,就连经历也是假的,沈长宁,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其实从未想过对我坦白是吗?” 陆景行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沈长宁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你就没骗我吗?”骗她自己叫陆刑,骗她没有未婚妻,骗得她失心又失身,活了三十年还要没出息地为一个男人掉眼泪。 陆景行不知道少女的心思,他看着沈长宁冰冷的目光,心口只是再次泛起细细密密的剧痛。但这一次,陆景行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那个转身离开的人了。 少女本就是生性自由的游鱼飞鸟,没心没肺,只要你一转身,她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没入天地之间,再不见踪迹。 不爱,那便强求。 他这辈子手染鲜血,杀人无数,从出生起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做不成君子。 既然沈离不爱他,那他来爱沈离便可以了。 他看着沈长宁,那从来冷漠如霜雪的眉眼间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爱意,落入人眼中竟然显出无尽的诡异。 “我没有中蛊,阿离。”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弯了弯嘴角,那张清俊的面孔上便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 她看得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再次被吻住。 舌尖长驱直入,紧紧绞缠住她的舌头。几乎要将她的呼吸都全然掠夺的亲吻便密不透风地落了下来。 她被压在窗沿,紧紧扣住后脑勺,男人高大的身躯俯下,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完全罩住。 “陆……唔!” 声响全部被吃入腹中,沈长宁仰着脑袋,在亲吻中被男人扣住手腕,从牙关齿列,到湿热软舌,全被对方强迫似 的亵玩了个遍。 本就散乱不堪的裙摆被撩起,冰冷如什么冷血动物一般的手掌再次贴了上来。 沈长宁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在他手底下挣扎不休,男人却只垂着眼睛看着她,任由她伸手踢腿,对自己拳打脚踢。 片刻后他移开脑袋,注视着少女逐渐变得朦胧的目光以及眼尾渐渐晕出的绯色,胸膛里整个心脏在以无法挽回的速度飞快地瘫软下去。 陆景行扣住少女的腰肢面对面地将沈长宁抱在怀里,仰头爱怜而又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少女湿润的眼睛。 “阿离,我心悦你。” 这句话一出,沈长宁蓦地清醒过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景行,看着男人的眼睛。将对方眼中的痴迷,爱意,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她看得越清楚,心里便越痛苦。 “你心悦我?”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景行,轻轻一眨眼,眼泪划过眼眶从高处坠落,重重砸进男人眼中,猝然泛起的湿润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一同响起的,还有少女终于再无法忍耐,带着无尽的委屈吐出的那句话。 “陆景行,你的心悦,便是明明有未婚妻却骗我说没有吗?” 陆景行怔怔地看着沈长宁,而后许久以后,他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长宁。 “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明明从未在少女面前提过婚约之事。 而比这更重要的则是。 “可是阿离,白药确实与我家有婚约,可与她有婚约的人并不是我。” 陆景行仰头,看着沈长宁,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我兄长。” 第67章 喜欢“陆景行,我也心悦你。”…… 沈长宁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闻言先是怔怔地盯着陆景行看了一会,仿佛还在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以后才终于张口,迟疑着重复道:“……你兄长?” 陆景行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白药是她拜入神医谷后她师傅给她取的名字,她的本名叫檀云,是京城檀家的大小姐。檀家与我家是世交,两家的子女刚一出生,便约定了娃娃亲。” 他的神色表情不似作伪,沈长宁愣愣地看着,只觉得刚才的委屈伤心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抛之云外,这下思绪倒是真的陷入混乱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那日早上齐炀却说……” 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将将说到一半却又蓦地戛然而止。沈长宁睁大了眼睛看着猛然抬起了脑袋盯住自己的陆景行,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 她连忙闭口不语,却已经被陆景行嗅到端倪。 如今过去一月,男人当日那几乎贯穿心口的伤已然好全,只留下一道狰狞伤疤证明其在不久前确实九死一生过。 沈长宁轻而易举地被他托着软臀抱起,整个人坐到身后的窗沿上。 男人倾身而上,她虽然身处高位,却被那双眼睛紧紧攫住,整个人狼狈地向后倒去,不得不伸手攀住了一旁的墙壁。 “你,你干嘛!” 少女瞪着陆景行,语气却没出息地弱了下来。 陆景行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他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说那是齐炀说的,所以齐炀来找我的那天早上你其实早就醒了。” 不仅醒了,还听见了。 沈长宁咽了咽口水,没回答他,只是不自在地瞥开视线,望向别处。 陆景行却从这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中已然知道了答案。 少女那日听见了他和齐炀的对话,听见齐炀说白药是自己的未婚妻,于是误以为自己骗了她。 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骗我的东西吗? 少女那日说过的话再一次在陆景行耳边响起,他僵立在原地,突然就明白了当时的沈长宁在执着什么。 为何会翻脸不认人;为何会不打一声招呼突然离开;为何后来再见面要假装不认识自己。 都是因为沈长宁误会了自己与白药有婚约关系。 过去种种令陆景行想不通的蹊跷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看着面前微侧着脸颊,默然不语的少女,只觉得整个人如坠云端一般四肢百骸都跟着生出轻飘飘的感觉。 他想沈长宁既然如此在意齐炀说的自己与白药有婚约这件事,那不就说明了她心中其实也是真正在意自己的吗? 一想到这里,陆景行便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你以为白药是我的未婚妻,觉得我骗了你。所以你生气,和我翻脸,偷偷离开,再见面宁愿装作不认识我也不想让我发现你的身份,对吗?” 男人那双从来没多少情绪的凤眼此刻正深深凝视着少女,目光中流露出让人心惊的痴迷。 “你当日说不在乎是骗我的,你其实也动心了。” 陆景行一只手紧紧扣住少女的腰肢,一只手沿着少女细白的下颌缓缓向上,指腹轻柔摩挲起少女的脸颊,动作暧昧而怜惜。 “是这样吗?阿离。”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叫过她。 上辈子做沈离时没有,这辈子做沈长宁更是头一遭。 更没有人会问沈长宁对自己有没有动心,冒犯而无理,执拗得让人根本无从招架。 沈长宁无从回答,漂亮面孔上浓密睫毛不停颤动,她几乎要被陆景行叫得脸热,更被面颊上那存在感极强的触碰弄得心脏狂跳。 沈长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听陆景行说话,一半还在想着陆景行刚刚说过的话。他说白药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他兄长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沈长宁整个人的思绪都乱糟糟的,便忍不住抬起另外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想要挣脱陆景行的束缚,暂且冷静一下。 但她刚刚抬起,便被男人紧紧扣住手腕。 男人的指节重重钳住腕骨,几乎让沈长宁觉出痛楚,同时那相触处还源源不断地生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温热,层层叠加,几乎灼烫沈长宁的皮肤。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猛地转头,正要低垂着眼睛呵斥男人突然发什么疯,却一转头便被倾身吻住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在少女自然垂落的**,一只手隔着衣物扶住少女的脊背不让她掉到窗户那边的院子里去一只手却紧紧锢住少女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沈长宁被他欺身而上,动弹不得地堵在窗沿边里里外外亲了个透。 唇瓣被吮吸,齿列被撬开,原本乖巧温顺地安放着的软舌被毫不留情地缠住,在呼吸缠绕间被卷住,**,亵玩。陆景行认认真真地舔舐过沈长宁的每一寸口腔,就连少女尖尖的洁白犬牙都没有放过。 呼吸交缠间几乎要把少女的呼吸尽数掠夺,那些来不及吞咽的涎水在亲吻中沿着嘴角滑落,在雪白皮肤上泛起些许暧昧的水光。 沈长宁躲无可躲,几乎生出一种对方要吃了自己的错觉。 她被亲得头昏脑涨,眼泪汪汪,到最后已然再不记得自己要挣扎,只向前倒在陆景行身上,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 然后她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低沉的,缓慢的,夹杂在自己喘息声中一同响起的。 “阿离,没有一早就同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但是事实就是我说的这样,白药是与陆家有婚约,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只心悦你。”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缓缓仰头,她看见陆景行皱着的眉头和认真的眼神。 陆景行在向自己道歉。 那个性格冷漠,做事从来不在乎他人心情的陆景行在向自己道歉。 沈长宁和那双眼睛四目相对,心底那些郁积的委屈突然便散去了。她感受到胸膛里心脏越跳越凶,听见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也感受到男人僵硬的身体。 她突然意识到,她很紧张,陆景行也很紧张。 沈长宁于是闭上眼睛,仰头主动吻住了男 人—— 沈长宁也不知道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或许是从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裙摆如同花朵最外层的那片花瓣一样被人撩开,男人一边张开手掌紧紧箍住她的大腿缓缓蹲下去一边仰高了脑袋来亲她起,一切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炙热的亲吻沿着膝盖,腿肉,内侧,而后一直向上,直到落到那最隐秘的地方。 泛着粉的花瓣重重叠叠,舔舐掉露水,挑开缝隙,探入进去时几乎泛起灼人的滚烫。细长嫩白的腿垂落,脚上已经没有绣鞋,只连同洁白干净的罗袜一起踩在了男人的肩上,正随着那阵入侵而细细颤抖着。 沈长宁坐在窗沿,一只紧紧攀住身侧的墙壁一只手抬起衔入唇瓣,紧紧咬住手指。她仰着脑袋,那张如海棠花一样娇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心魄的艳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些隐秘的声音终于再堵不住。它们从少女的指缝间溢出来,随着颤抖一起,落进了那湿润朦胧的春潮中去了。 窗外的海棠花在摇晃着,窗边的人影也在摇晃着。亲吻混合着拥抱,像春潮带雨,情意和暧昧在屋子里一起升腾。 少女伏在窗沿,止不住地低声呜咽。 陆景行听着那哭声,忍不住低下头来亲她。指尖托住少女的脸颊,高大的男人俯下脊背,几乎是在爱怜地吮吻着少女的唇瓣和唇角。 明明给予的亲吻如此轻柔,侵占的动作却变得更加凶狠,陌生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沈长宁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陆景行。 她鬓发早已散乱,乌发垂落,轻轻摇晃着。一张漂亮的脸上绯色横行,眼角眉梢都是不自知的媚意。那双猫眼因疲惫而半阖着,笼住了一汪水,却又透出湿淋淋的可怜劲儿。 陆景行将她锢住,又将她抱起,无论动作如何变化,不变的是用没有减弱半分的攻势。 “阿离。” 随着名字被唤,沈长宁感受到男人细细密密的亲吻一起落了下来。面颊,脖颈,肩头,心口,陆景行一边几乎虔诚地亲吻她,一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心悦你。” 像剖开了心脏,反复表明心迹。 被男人蚕食殆尽的沈长宁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几乎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她蜷了蜷手指尖,在最后那阵绵长的,足以击溃全部理智的澎湃浪潮中,她努力抬起手。 轻轻抱住了陆景行。 我也喜欢你。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长宁张了张唇瓣,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之后的事情沈长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在醒来,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转头,看见男人贴住在她肩头的沉睡眉眼,是熟悉的面孔。 仿佛先前分开的那一个月都是假的,她又和陆景行躺在了一张床上。 但是沈长宁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她和陆景行的关系。 她抬手,轻轻触碰男人挺拔的鼻梁。 摩挲片刻后,沈长宁的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被她吵醒了的陆景行正注视着她,从来沉静的目光因为困顿而显出些许的茫然。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弯了弯唇角。 片刻后,她凑近亲了亲男人的眼睛,而后说道:“陆景行,我也心悦你。” 陆景行听见她这样说。 第68章 身世可是现在掌控他的是少女。 陆景行怔怔地看着沈长宁,那副褪去冷漠后更显得英俊的眉眼间神色中竟然难得地显出几分怔愣。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陆景行这幅模样。不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显得有些愣。 沈长宁退开些许,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少女的眉眼便也随之在目光中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陆景行看着她,忍不住想。 明明在男女之事上是他占了便宜,若按理来说,或在旁人看来,两人间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无论如何也应该掌握在他手中。可是只有陆景行自己知道,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在他和沈长宁之间,处于支配地位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沈长宁。 从他向少女表明心迹的那一刻,不,甚至更早,从他对少女动心开始,沈长宁便注定会掌控他的一切。 他当初仅仅因为她的一句不在乎便失态盛怒;后来又因为她的离开而恐惧痛苦;再到如今因为她的一句回应而欣喜得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好。少女对他的影响之大,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超过陆景行自己所以为的程度。 陆景行幼时受制于陆家,少年时受制于师傅,这辈子最痛恨无力反抗,被人拿捏住弱点彻底掌控的感觉。 可是现在掌控他的是少女。 他不仅不讨厌,对此甚至甘之如饴,情愿跪在地上,仰起头颅,主动向她递上枷锁。 若有人对从前那个孤僻冰冷,整日只与死人打交道,一天下来说不到三句话的陆景行说未来某日他会心甘情愿让一个女子完全掌控自己,而那个女子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她想让他欢喜他就会欢喜,想让他痛苦他就会痛苦,只怕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陆景行给提剑抹了脖子,然后附赠一句荒谬之言的批语。 可无论从前的陆景行会不会相信,这事都已经发生了。 喉结在颈间无措地滚动数下,目光定定地落在少女脸上。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景行终于抬手,缓缓落在沈长宁的脸上。 四目相对,他掌心轻轻贴住少女柔嫩的脸颊。 “这是你说的,不许骗我。” 声音中竟然带着明显的晦涩和不安。 沈长宁听出来后也愣了一下,片刻后,她主动仰头,轻轻亲了男人一下。 “不骗你,但你要和我解释清楚白药的事情。” 她看着陆景行,认真道:“我不喜欢这种因为被蒙在鼓里所以误会别人的感觉。” 他们对视,陆景行看见少女眼里的执拗。他无从拒绝,只能缓缓点头,将陆家那段最隐秘的,不堪的过往缓缓说给沈长宁听。 于是沈长宁便从男人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几乎难以置信的故事。 在大燕,人人都知道大理寺卿陆景行的家族陆家是真正在燕文帝平叛事件中获益最多的人。 燕文帝一登基,便直接给了陆景行大理寺卿的官职,视他为心腹,准允其斩杀处置任何涉案之人,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权势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那些真正与燕文帝沾亲带故的侯爵王爷都要高。 可却极少有人知道这极特殊的荣耀背后却又是多少人的悲哀。 陆景行的父亲陆诏安还任太子太傅的时候,先帝尚还康健,彼时的大燕还不是大燕,还是元景。 “太子?” 沈长宁问道:“是陛下的兄长吗?” 沈长宁回忆着009曾给她看过的背景资料,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太子殿下在燕文帝登基以后便被封为岭 南王,离开京城,去往封地了。 “对。” 陆景行将额前遮住她眉眼的碎发撩拨开,垂眼道:“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兄弟,因为那位太子并不是先帝的儿子。” 他看着少女缓缓睁大的眼睛,也不意外少女的惊诧。 “他只是先帝为陛下在民间找的替死鬼,为的是替陛下挡住那些有心之人的侵害,好确保陛下能够平安长大。” 沈长宁皱了皱眉,感到有些不适。 “而我父亲是当时的太子太傅,也就是那位假太子的老师。” 说到这里,陆景行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冰冷。 “他面上是那位假太子的老师,暗地里却一直在遵从先帝吩咐,教授陛下学识。所以他从很早起,便知道未来若是先帝驾崩,会继承大统的人只有可能是陛下。” 于是为了为陆家向这位未来的君主寻求荫蔽以及荣耀,陆诏安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他的大儿子送进了宫中,做了陛下的伴读。” 而这个决定,也是导致陆景行后来所遭遇的所有不幸的开始。 他自以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却不知道这等行径已然犯了先帝的忌讳。于是一道口谕传到陆家,先帝派人告诉陆诏安,说他可以不计较此事,可大臣恃重,与其关系过于亲近于幼主无益,若他一定要如此,那陆诏安便只能将他的儿子藏在暗处。 也就是这辈子只能做燕文帝的暗卫,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也终身不得踏入朝堂。 可这样的条件,陆诏安怎么可能会答应? 陆景行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沈长宁从这阵沉默中嗅到了不详的味道,她心脏猛跳了两下,看着陆景行,问道:“然后呢?” 男人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他看着沈长宁,片刻后轻轻弯了弯嘴角,那张在昏暗中莫名显得有些阴沉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讽刺意味满满的笑容。 “他于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其实是还有一个儿子的。” 只是那儿子不过是府上养花的一个婢女所生,是他当年赴宴归来,不幸喝醉了酒以后酿成的后果。 陆诏安与妻子秦素是青梅竹马,当年一夜荒唐后他马上就要处死那个婢女,可看着对方那一片狼藉的身体,最终还是不忍,只让人偷偷将这婢女赶出了陆家。 哪怕后来知道这婢女怀了他的孩子,他也始终不闻不问,对母子两避如蛇蝎。 “跟在母亲身边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过得艰辛,但因为母亲很爱我,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只是陆景行也知道,是因为有了他,所以母亲才过得要比寻常人要辛苦许多。就连身体也因为生他时大伤了元气,所以变得虚弱许多。 可他们很穷,穷到只勉强能够温饱,穷到根本买不起药。 所以在陆家派人来接他的时候,年仅五岁的陆景行握着母亲的手,认真地看着面前恐惧不已,只会流泪的女人,说道:“没关系,如果真的能够让母亲住上大宅子,把身体养好,从此再不愁钱财,我愿意和他们回去。” 女人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许久以后,她紧紧抱住陆景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悲痛欲绝,即便在很久以后,都仍然是陆景行噩梦中最常出现的片段。 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陆家。 然后在临别时,陆景行和母亲约定好,等到陆景行再长大一些,等到女人的身体完全好了以后,他们再找机会见面。 可是陆景行不知道,他们的这个约定永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因为陆家需要的是一个比长子更受宠爱的幺子,而不是一个婢女所生的无名无分的私生子。 于是他刚刚上了陆家的马车,他的母亲便被人捂住嘴巴,拖入巷子里利落地抹了脖子。 而动手的人,正是先前那个承诺会给女人宅子和金银田地的陆诏安的心腹。 自此,陆景行再没有了母亲。 第69章 爱意笨蛋,这个时候要说我爱你啊。…… “后来呢?后来你便入宫,成为了陛下身边的暗卫,然后你的兄长继续做着陛下的伴读?” 陆诏安真的就这样用抹去一个孩子的存在的卑鄙手段来成就了另一个孩子? 屋外有清风吹过,搅动天光,将昏暗光影推进了屋子里。 片刻的安静后,少女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陆景行没有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沈长宁看着陆景行,再没说话。目光中阴影浮沉,少女那张从来笑意盎然的脸上此刻看不见丝缕笑容。 沈长宁是个现代人,哪怕想象力再如何丰富也没办法编织一些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场景。所以她想象不出在这个时代,做一个被内定的未来之主的人的暗卫会有多辛苦,而且陆景行入宫时甚至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沈长宁看着男人微阖着的眼皮,只是想,怪不得他对人的防备心会那么重。 陆诏安用他的出生毁了他的母亲,又为了陆家的荣耀杀了他的母亲,继而毁了他。沈长宁觉得真正的陆景行其实早就已经在他母亲死去的那个瞬间被陆家人杀死了,他们母子的尸体被深埋地底,成了滋养陆家滔天权势的养料。 沈长宁甚至恐惧于去细想陆景行那堪称悲惨的过往,她也不希望陆景行再去想。 苦难就是苦难,即便最后你凭借自己的努力,翻身将其变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它也仍旧还是苦难,不会给予你动力,而只会让你沉湎其中,日夜痛苦。 所以沈长宁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她只要知道现在站在光亮里的人是陆景行,而不是他的兄长,那便够了。 少女挪动身体,轻轻贴住了男人。 “陆景行。” 面颊贴住胸膛,温热随呼吸一同泛起后,陆景行听见少女闷闷的声音。 “嗯?” 他抬手抱住少女,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住,是别人再比不上的亲密无间。 “你真的很了不起。” 少女的夸赞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陆景行惊愕一瞬后忍不住失笑。他弯起嘴角,眉眼间的沉郁被笑意瞬间击溃,脸上浮现出分明的笑容,但随着嘴角上扬,他的眼睛却逐渐泛起湿润。 陆景行垂眸,目光落在怀抱中少女乌黑的发顶,看见浓密发丝间那个小小的可爱发旋。 看着,他的心脏也跟着软了下来。 这辈子,除了母亲,或许便也只有面前的人会心疼他了吧。 陆景行收紧手臂,轻轻亲了一下少女的发丝。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就在沈长宁都快要昏昏欲睡时,却又听见陆景行说:“那你呢?除了名字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又在这里算旧账了!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咯噔,但面上却只沉默着不说话,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陆景行审讯人无数,连吃了假死药的犯人都能分辨出来对方是否真的已经没气了,此时听着怀中人那假到不能再假的平稳呼吸,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他装模作样地又叫了两声。 沈长宁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片刻后,就在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了的时候,却感觉那原本自然搭在她后背的手缓缓挪到她腰间,指尖轻轻一挠,她立刻破了功,蜷缩起来,藏在男人怀里笑成一团。 “哪有你这样耍赖的,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她仰头瞪着陆景行,眉眼间的神色因为这阵打闹而显出无比的鲜活,乌发乱糟糟地散开,些许甚至蒙在了脸上,可发丝之下,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却亮晶晶的,还带着点湿润。 看得陆景行呼吸一窒。 “唔!” 然后随着沈长宁眼前的视线一暗,亲吻便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之前眼睛没好的时候,陆景行其实便已经在 心里想象过很多次沈离会长着什么样,美得丑的,眉眼神色,他都根据少女的声音在脑袋中仔细想象过。 但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他亲眼见到的少女真正的模样。 那种美是陆景行凭空想象不出来的,哪怕他此刻闭上眼睛,照着少女的面孔再在脑海中生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也不是真正的沈离。因为少女较之旁人的独特之处,本来便既不是样貌,也不是气质。而是从她的一颦一笑,神色表情中透出的那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鲜活灵动。 一旦脱离这种感觉,陆景行便觉得对方或许便如同木刻泥塑的美人一般泯然于人了。 吸引他的,从来不是这具漂亮的皮囊。 他爱的,是皮囊底下那些仅他可见的东西。 沈长宁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还软绵绵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被男人捞起来。软舌被缠住,她被男人握住腰肢抱起来,面对面地坐在了腿上。 身体贴得近了,有一些东西的存在感便变得更加越发强烈。 沈长宁惊讶地瞪大眼睛,别开脑袋,喘息着瞪他:“你?!” 陆景行笑了一声,狭长凤眼中满是笑意。 他低下脑袋,细细密密的亲吻从脖颈,一路往下,落到了那白皙绵软上面。随意垂在男人背上的手指猛地蜷起,沈长宁唇瓣间冒出一声喘息,呼吸立刻乱了。 湿润缠绵的情意沿着灼热的唇舌泛起,随意地在她身体里穿行游走,尽数化为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沈长宁发着抖,腰肢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向陆景行倒去,却被男人侧头在唇瓣上亲了一下,而后握住腰肢,半强迫似的缓缓带着向上。 然后再缓缓坐下。 霎时间,一瞬间的僵硬后,两声喘息交替着响起。 沈长宁别过脑袋,喉间滚出一声呜咽。腰腹酸软成一片,她立刻没有了力气,整个人伏在陆景行肩上,垂着眼睛恨恨地去咬男人的肩膀。 却如同蚍蜉撼树,什么作用也没有,她泄愤一般的报复,最后仅仅只换来更加凶猛的侵略。 床上面料柔软的织物不知何时已被揉成一团,明明暗暗,一片狼藉。那头散乱的乌黑长发铺陈在少女的后背,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被细汗沾湿,黏在了皮肤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几乎就在沈长宁力竭之时,她整个人向后倒,陷进身下的软被里,几乎再使不上任何力气。 她张开嘴巴想要呼吸,却被捉住下巴覆住唇瓣,舔舐内里的软肉。媚意横生,绯色密布,沈长宁瑟瑟着被男人拢在怀里,一时间意乱情迷,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叶小舟,被浪潮卷积着,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只能随波逐流。 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沈长宁即将力竭之时,耳边终于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的未婚妻是假的,那你呢?阿离,你的未婚夫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还记着少女曾提过的那个品行不端的未婚夫。 男人有意拷问,便故意放慢动作,恶意地作弄。这钝刀子割肉一般的折磨逼得沈长宁颤抖不止,眼底霎时间湿成一片。 她受不住,便哆嗦着挣扎起来,却被男人紧紧锢住腰肢,哪里也去不了。 然后,陆景行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动作也变得更加恶劣,沈长宁强迫似的被按在床上,几乎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没有!” 过了许久,她终于再无法抵抗,只好哽咽着投降。白皙的手臂蓦地收紧,攀住了陆景行的脖颈,手指蜷缩,不算长的指甲在男人线条流畅的背上划出几道痕迹。 然后在男人的闷哼中,她发着抖,哭着回答了他,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已是一片茫然和迷蒙 “没有,没有未婚夫。” 得到了自己想听见的答案的陆景行心满意足,也不去计较少女当时撒谎骗了她的事情了。他俯身,爱怜着去亲沈长宁的眉眼,鼻尖,唇瓣,再抬头,眉眼间笑意盈盈,与刚才的心狠手辣截然不同,竟然也显出些许与其平日里的表现截然相悖的天真温柔。 “真乖,我喜欢你,阿离。” 是她之前教给陆景行的表明爱意的话,他还记着。 沈长宁怔怔地睁着眼睛,半晌后,她听见陆景行这么说。 语气温柔,爱意浓郁,交织在火热的床榻上,竟然隐隐给她一种密不透风,仿佛要把她紧紧裹住的感觉。 不过沈长宁不觉得窒息,反而在这样浓郁的爱意中感到无比的安心。 笨蛋,这个时候要说我爱你啊。 她累极一般地闭上眼睛,心里想:真出息,也是和古代人谈上恋爱了。 一日后,马车碾过街道,缓缓向沈家驶去。 “你当真要去见我大伯?” 沈长宁靠着软垫,眨眼看着对面正给自己剥莲子的男人。 听出她话语中的犹豫,陆景行动作一顿,随即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长宁。 “怎么,阿离是没想过带我去见你的家人?” 沈长宁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立刻心虚地摇头否认:“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景行定定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才缓缓移开眼睛,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白胖莲子肉上。 “虽然你我都知道这不算什么,可在许多迂腐之人眼中,女子婚前贞洁有失便是最大的罪过。你我之间走到如今这般,本就是我委屈了你,即便你说你不在乎,可我也不能和你一样不在乎。” “你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而我的母亲也早已经仙逝,所以我必须去拜见你大伯,取得他的同意,在他的见证下和你交换定情信物。等来日回京了,我便请人做媒,为你我交换庚帖,正式与你约定婚姻。” 说完,他抬头,认真看着沈长宁:“阿离,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日后看轻了你。” “……知道了。” 沈长宁没想到陆景行想了这么多,而且还安排好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看着男人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她沉默许久,而后抿了抿唇瓣低声应了一句。答应完沈长宁便不自在地扭头,故作平静地向马车外。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沈长宁眨眨眼睛,而后飞快地弯了弯唇角。 第70章 拜见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 沈家陈设典雅的厅堂里静成一片,雕花的大门从外阖上,严丝合缝间没有一丝天光能够涌入。 屋子外,下人们躲在花园里一边探头探脑地不住向那扇紧闭的门口处打量,一边好奇地闲聊着。 “堂小姐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不认识,但真是长得怪俊的嘞。” “不是吧,你们竟然都不认识?这位便是前不久那位处置了何清平的陆大人啊,他进门时我还听见老爷叫他陆大人呢。” “那位从京城来的陆大人?堂小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也许早就认识呢,毕竟小姐家里也在京城。” “既然如此,那老爷为何还要把门关上?连跟着伺候的管家都被赶了出来……” 她问到了点子上,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原因。 比起屋外的热闹,屋子里的氛围却是截然不同的安静甚至死寂。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坐在上位的沈长河眼皮跳了又跳,垂在腿上的手掌张开又合上。 他几乎是花了不知道多大的忍耐力,才勉强忍住不把心里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向面前的两人发泄出来。 沈长宁跪的膝盖有点疼,便偷偷抬眼去看沈长河,没想到正撞进对方阴沉密布的视线中。她霎时一惊,而后便猛地垂下了眼睛。 “……” 沈长河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他想起不久前这两人进屋时的场景,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半刻钟前。 随着马车缓缓停在沈府门口,下人们纷纷向其投去目光。 然后马车车帘掀开,先是下来一个身着长袍,神色淡漠的年轻男子。他 下车后却并未走开,反而停住脚步转身向车上伸出手。 “小心。” 低沉话语声落下后不久,接着便有一双素白纤细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随着衣裙露出,少女清丽的面容也逐渐在众人视线中。 他们看着少女将手掌搭在了男子探出的掌心,而后轻轻弯了弯眼睛。随着盎然笑意浮现,少女那张本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面孔立刻显得更加精致。 竟然是沈长宁! 辨出少女的身份后,沈府的下人先是诧异一瞬,而后便立刻睁大了眼睛。几人不着痕地互相对视一眼,很快便有人往屋内跑去。 沈长河没多久就出来了。 自从那日沈长宁跟着陆景行走了以后他便夜夜担心,生怕少女哪里不慎惹怒陆景行后被他打入狱中亦或是计划失败,而后遭到何清平等的报复。 直到那日听到城中各处,百姓纷纷喧哗吵嚷着贪官倒台,大快人心,得知有一女子当街拦车喊冤,随后那位京城来的陆大人便当着数万民众的面公开审理何清平,并在查明一切真相后毫不留情地给其定罪,他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沈长宁赌对了,陆景行确实是一个值得她交付信任的人。 但饶是知道沈长宁已经顺利实现了她的计划,可一想到若是对方不慎知道沈长宁面上表现出来的温顺背后其实还藏着别的目的,沈长河便忍不住要倒吸一口气。 可眼下见少女被人送回来,面色红润,既没受伤也没变得瘦弱,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在陆景行手中吃什么亏。 他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陆大人。” 沈长河说着便要俯身向陆景行行礼,却先一步被男人托住了手臂。 “不必如此客气,您是阿离的长辈,理应是我向您见礼才是。” 说完便松开沈长河,反而抬起手臂,向后稍退一步。而后躬身作揖,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向沈长河行了个礼。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硬生生受了这一礼的沈长河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敢置信陆景行竟然真的会向他行礼,一旁站着的几个沈家的下人见状也都看呆了。 毕竟大燕虽然提倡礼重先长,可那也不过是在亲族血脉之间,而且无论如何也万万没有官员向平民百姓行礼的说法。 更何况……沈离?谁是沈离? 沈长河受了他这一礼,却仍旧摸不着头脑,又想起之前陆景行亲自上门邀约,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他便不由得在心底琢磨起来,到底谁是沈离。 无头苍蝇一般地思考了一会,沈长河仍旧毫无头绪,直到他转头,偶然与在一旁鬼鬼祟祟偷瞄的沈长宁四目相对。 “……” 沈长河瞬间知道了那所谓的沈离是谁。 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 他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戳穿这一点,而是带着两人一路绕过曲折回廊,进了屋子。 “下去吧。” 他挥手示意倒完茶的管家先离开。 而后在门页缓缓之时,沈长宁听见他说:“现在这屋子里没有旁的人了,长宁,便由你先来解释一下吧。” “啊?我吗?” 猝不及防,被问了个正着的沈长宁顿时惊讶地看着沈长河。 沈长河点头。 “不错,就是你。你先说说你是如何与陆大人认识的,再说说陆大人又为何会叫你沈离。” 沈离没想到沈长河会说这些,闻言竟然当场僵住。 她张了张口,正犹豫着该从何说起,便见眼前蓦地一暗,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陆景行突然走上前,挡住了沈长宁。 他把沈长宁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看向沈长河时竟然也毫不露怯。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张口,在屋子里另外两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陆景行垂着眼睛,省去一些东西,将沈长宁当初如何救他一命,后来又如何替他掩护的事情全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沈长河。 沈长河越听胸膛里心脏便跳的越快,一半是因为亲耳听见了少女曾遭遇过的险境从而觉得后怕不已,一半则是在后怕当中毫无预兆地突然生出的不安。 还没等沈长河想清楚这不安是莫名其妙从哪里生出的,陆景行便先毫无预兆地曲起膝盖,跪了下去。 沈长宁和沈长河见状又吃惊不已。 “沈先生是阿离的大伯,更是这世间她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景行不敢怠慢。实不相瞒,陆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阿离。” 他抬手,从袖间摸出一把漂亮的小刀横置在自己手心之上,然后垂着眼睛,认认真真地道:“我心悦阿离,阿离亦心悦于我,而因为我们彼此两情相悦,所以景行这才贸然登门,希望您能替我们做个见证。” 沈长河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反应过来后,他先是惊愕,而后脸色便一寸寸地冷了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承诺这份爱意让沈长宁不得不为之动容…… 沈长河既难以置信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早就认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侄女竟然会做出这种不经媒信,便与男人私定终生的出格之事。 错愕之时,他本能地看向沈长宁,一双眼中的怒意原本正盛极,却不期然撞上了少女茫然无辜的目光。 然后便如同烧得正热的铁块蓦地掉进冷水中一般,突然冷了下来。 一同冷下来的还有沈长河的理智。 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在这件事上苛责沈长宁半分。 少女自幼丧母,后来又被送到别院独自居住多年,父亲沈茂山的丝织产业如此庞大,忙于家中产业,平日里在家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而他也未再娶,家中自然便也没有主母关切沈长宁,教她婚姻之事。 她又如何能知晓这些。 沈长河皱眉看着沈长宁,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 恍惚间只觉得沈长河的脸色似乎变得更难看了的沈长宁在心底疑惑:“是我的错觉吗?009,我怎么感觉他在瞪我。” 009回答道:“显然不是,宿主,他就是在瞪你。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约一般都是由父母约定或请人做媒,你这样的叫私定终生。” “不好意思。” 沈长宁一边犹犹豫豫地在沈长河的注视下曲起膝盖跟着在陆景行身边跪下一边回答它:“在我们那个时代,这叫自由恋爱。” 009:“……“你都婚前x行为了,多开放啊! 眼看着两个人都在眼前跪了下去,沈长河长叹一口气,再没了办法。 他惆怅地在凳子上坐了许久,在心里谴责了众多随着年岁已久而已经变得面目不清的人,又在心里把勾引他侄女的陆景行骂了一通,而后才终于无可奈何地将目光看向眼前的两人。 这一看,便正好撞见刚跪下的沈长宁正歪着脑袋,伸手偷偷摸摸地去勾陆景行的小手指。 “!” 沈长河被气了个倒仰,当即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喝道:“行了,都给我起来!”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刚刚碰到的手也立刻分开了。 片刻后,被气得眉心突突直跳的沈长河如愿看着两人站了起来。 “大伯,你答应了?” 沈长宁惊喜地看向沈长河,一旁的陆景行闻言肩膀松懈下来些许,也跟着看向沈长河。 男人的表情神色看上去仍旧平和,但却又从眼角眉梢透出来让人无法忽视的紧张。 沈长河于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位从进门起便一直表现得冷静淡然的陆大人其实一直是紧绷着身体的,他其实也很紧张,只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而真正放松无比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么想着,沈长河便目光幽幽地看向一旁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沈长宁,一时间只觉得少女和当年不打一声招呼便向家里宣布自己有了心悦之人的沈茂山一样可恶。 罢了罢了,好歹他侄女的眼光不错,两个人还是很般配的。 “陆……” 沈长河本来又要本能地叫他陆大人,可称呼刚说出口却又蓦地顿住。 “景行,你既然是长宁心悦之人,那我便也勉强算是你的长辈,既如此,便称呼你一声景行。” 陆景行点头,神色温和沉静,看不出丝毫不快:“那是自然,伯父既是阿离的大伯,自然也是景行的长辈。” 见他如此,沈长河满意地点点头,心里 的怒气又消散了些许。 他摆摆手让两人坐下,而后才道:“既然你已经清楚长宁的情况,那我这方面便不再多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嘱咐你。” 沈长河说着,神色语气都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沈长宁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一旁的陆景行却已经正襟危坐,认真看着沈长河:“您尽管说。” 沈长河点点头,心里的怒气又变得浅淡些许。 “长宁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生意,平日对她关心有余,疼爱不足,而如今又罹难,不幸去世。” 这番话说完后屋子里安静了很久。 然后沈长河才终于再次张口,缓缓道:“可她的背后并不是没有人替她撑腰,她是我沈家的女儿,只要有我这个大伯在一天,她就永远有家可归。未来她出嫁,她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以及我和我夫人商量过后决定的,我名下三分之一的铺子,都会一同给她,做陪嫁添礼。” 没想到沈长河会说这些,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听到他的话后,沈长宁先是心下一惊,而后讶异之余生出无限的复杂。 陆景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当然不觉得景行你会是那等贪图娘子假装的人也希望你们能一辈子和睦恩爱,可婚姻嫁娶,对于女子来说无异于新生。少年爱意,初始总令人艳羡,可到头来磨碎于柴米油盐中的古往今来更是比比皆是。” 娘家人陪不了她一辈子,所以只能尽全力给她以保障。所以若你真心要娶长宁,我需要你签署一份契书,向我承诺,此生无论何种情况,都绝不会动她的嫁妆半分。否则凭此文书可告至官府。” 沈长河说着,眼神跟着变得犀利起来。 “届时,即便陆大人权势滔天,我也定然不会轻易罢休的。” 旁边的两人听着这话,心下都微微一动。 “好厉害啊,009。” 沈长宁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在心里和009说:“明明身处这样的时代,可我大伯居然这么有先见之明,竟然还知道婚前协议这种东西。” 她没有说她感动,却第一次在009面前真心实意地称呼沈长河为大伯。 这是她第一次认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 009嗯了一声,认真回答道:“他很爱你。” 它也没有说沈长宁,而只是说你。 而比起沈长宁,陆景行想的却简单多了。 他完全不在意沈长河说的那份契书的内容以及其中对他的约束,他只是单纯地欢喜于少女和他不同。 幸好。 陆景行想,她被家人爱着的。 “自然。” 于是片刻后,他站起来,冲沈长河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只是我还希望这契书中能再补充一条,” “你说。” 沈长河点点头,看着他。 陆景行直起身,在两人的注视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陆某此生只娶她一人,若违此条,凡我所有,皆归属于她;凡我此生,皆不幸福圆满。” 这几乎是赌咒发誓了。 而契书一旦按上手印,签上名字,即便是再荒谬的条约,官府也会承认其内容有效。 沈长河看着面前神色认真,没有一丝勉强糊弄的男人,心里的最后一丝怒意也彻底散去了。 他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长宁遇你,倒也确实是幸事一桩。” 至此,沈长河终于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他看着两人当着他的面交换了信物。 陆景行他的小刀送给了沈长宁,那是他成为燕文帝的暗卫后在某次射杀刺客,救下燕文帝后对方送给他的信物,可以在未来凭借此物向燕文帝提出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可以,只要在能够被允许的范围内。 而沈长宁送给陆景行的是她自己亲手绣的那个荷包。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动手做的第一件东西,是她与这个世界第一次产生联系的纽带,也是再次为陆景行和她牵起缘分的信物。 她为男人系上荷包,想起之前答应过陆景行要为他绣一个专属于他的,便仰头看着他,说道:“等来日,我学会了其他的,再为你绣别的。” 陆景行笑着摇头:“这个就很好了。” 沈长河在一旁看着,只好低头喝茶,叹息:真是女大不中留。 两人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后便欢欢喜喜地告别沈长河,然后一同出了门。 并肩走在回廊下,沈长宁侧头看着陆景行:“凡你所有,皆归属于我,凡你此生,皆不幸福圆满,你真是这么想的?” 她笑着看陆景行,眉眼间显露出罕见的小女儿情态。 “自然。” 陆景行停下脚步,握住沈长宁的手掌。 “阿离,人心叵测,最难让人信任,即便是我自己,我也仍旧害怕以后的我不知会是何模样。” 他抬手覆上沈长宁的脸颊,垂着眼睛认真看着她:“怕他会变心,怕他会负你,怕他会让你伤心,怕他会变得不像是我。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或许会很小,可哪怕一点风险我也不愿意让你承担,所以我要亲手将他扼杀。” “若真有那日,不要顾念往日情分,你握着这份契书和那柄刀,大可去宣武门外击鼓,请圣上为你裁定,然后恢复自由身。” 他无比认真地说着这些话,冷静地将如今的自己与未来的自己做出区分,替沈长宁谋算着未来一切可能会遇到的事情,话语区别于平常,竟然傻气得似乎有些好笑。 而沈长宁听着听着,却从一开始的好笑,渐渐感到动容起来。 陆景行这辈子除了母亲,并不被其他人爱过,可他面对自己,却仍旧还是认真地将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出来。 这份爱意让沈长宁不得不为之动容。 花园里仆从来来往往,虽然看似都在认真做活,可沈长宁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 但那又怎样。 清风拂过亭角,众目睽睽下,少女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陆景行的唇角。 她早就说过了,她不在乎。 第72章 完成【恭喜宿主,任务二——成为讼师…… 沈长宁送陆景行到门口,两人都知道这便是在江南见的最后一面了。 沈府门口,陆景行看着沈长宁,温声道:“我需要把罪犯押解进京,一路上只怕不会太平,就不和你一路了,我先回京城等你。” 沈长宁点头。 “我在这边也有点事情要办,等我回京城了再来找你。”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去哪里找你呢?陆家吗?”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并不知道陆景行在京中的府邸在何处。 陆景行笑了一下,摇摇头,抬手将她额上的发丝拨到耳后,说道:“我把陈升留给你,你们一同回来。” 这便好办了。 沈长宁点头,看着他:“那,等到京城再见。” 陆景行嗯了一声,目光温和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转身上了车。 片刻后,马车吱呀离开,沈长宁还站在门口看着。就在009以为她还在这舍不得对方的时候,却听她突然说道:“真神奇啊,009,我居然真的在和一个古代人谈恋爱。” 009:“……” 有什么神奇的,明明你自己现在也是古代人啊! “宿主,我们并不干涉宿主的私人生活,但是还请宿主不要忘记正事。” 听它说到这个,沈长宁立刻严肃了脸色。 “那当然,我一直记着呢。” 009:“……” 这真没看出来,一天天的,光看你谈恋爱了。 沈长宁不知道忧心奖金的009在心里为她操碎了心,她也确实没有撒谎。恋爱要谈,正事也是一定要做的。 于是,第二日,她便带着那 份写满了签名的文书去到了官府,找上了专门监管此事的监律司。 那日沈长宁当街拦车的事情已经传遍江南的大街小巷,唯一能够被人抓住把柄的便是她在替王慧的儿子申冤时假称对方是自己的兄长,以王慧的女儿自居。 若被有心之人揪住这一点当庭质问,即便沈长宁早便想好了对策,可若要解决,或许还真要多花点心思,甚至说不定还要吃上点苦头。 可她万万没想到,陆景行竟然帮了她大忙。 因为也许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陆景行定然不可能敢对自己做什么,所以何清平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应下了他的邀约。 以至于后来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时,整条街竟然都被陆景行的人封锁,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进到街道中间来,也因此,无人能够替他说话,从而揪出沈长宁的错误。 而随着何清平倒台后,陆景行那绝对掌控一切的雷霆手段一出,处置了一大波攀炎附势,与何清平来往密切的人以外,沈长宁这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把柄便也被跟着被彻底淹没在了这逐渐平息下来的一池浑水当中,再无人能够挑出她的错误。 “……这。” 监律司的人拿着沈长宁递上来的那份文书看了又看,又命人循着上面签下的那些名字在户籍上对照着查了又查,脸上神色仍然是一派不敢置信。 他们虽然知道对方便是当时那个当街拦车申冤,顺利帮助陆景行救出了那些被拐走的百姓,成功扳倒了何清平的女子,可仍旧对眼下对方的来意以及手中的这份文书表示万分的不敢置信。 他们凑在一旁,窸窸窣窣地讨论着,面面相觑间彼此脸上的神情都是怪异至极,目光更是不住地往沈长宁脸上看。 沈长宁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喝茶,神色平静无波,并不为他们的目光所动。 毕竟这样的情况她早就料到了。 果然,下一秒,那监律司的正监察使便开口了。 “姑娘,这事情恐怕不成。” 随着便将那份文书重新阖上,放到了沈长宁面前。 沈长宁并不意外对方会这么说,她放下茶盏,笑着看向那人。 “为何不成。” 少女的指尖点在文书上。 “可是我未按照官府民荐书的格式写?” “……格式没问题。” “那可是我这上面签名为我举荐的百姓人数还不够?” 那人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尴尬:“这个……自然也是够了的。” 沈长宁装出一副茫然疑惑的样子,问道:“既然如此,那难道是大家都哄骗了我,写在上面的,都不是真真切切能够在户籍上查到的名字?” 那正监察使更是支支吾吾,摇头否认:“我们已抽查过部分,皆是有名有册的良民百姓。” “那我不明白了。” 沈长宁收了脸上的笑,缓缓站起来。 她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个子却并不算矮,整个人清瘦地立着,望着众人时,通身的气势竟然不仅完全不逊于面前这群男人,反而还隐隐显得更强势些许。 “既然文书无误,签名无误,核对无误。那还请大人告诉我,这事是因何而成不了?” 此话一出,不仅面前的那位正监察使,就连其他人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一并变得尴尬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可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本能地每个人都耻于说出那个答案。 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他们无法合理解释这个答案的原因。 于是最终还是那位正监察使大人开口,打破了这阵尴尬的沉默。 “姑娘……本朝以来,还没有过一个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听着这句早有预料的话,沈长宁并不意外,心里也没多少生气的感觉。打破时代与时代,甚至思想与思想之间的隔阂会有多难,要遇到多少阻碍,这个她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沈长宁听着这话,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说道:“这没什么,既然从前无人开这个先例,那我便身先士卒,做这个先例。” 正监察使愣了一下,看着她。 “什么?” 沈长宁收了笑,神情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大人,大燕的律法按照适用范围分为了有十八篇,律令整合起来共有七百六十四条,而在这么多条当中,却没有任何一条是写明了不允许女子入朝为官的。” “而之所以从未有女子像我这般做,不过是因为父母,兄弟,夫儿,事事依赖于她们,寻求于她们,所以才碍住了她们的手脚,使得她们没有机会寒窗苦读,像男子那般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这番言论简直是耸人听闻。 那监察使当即变了脸色。 “你,你大胆!什么叫碍住了女子的手脚?” “难道不是吗?” 沈长宁看着他,说道:“大人家中应该也有母亲姊妹,妻子女儿吧,我敢问大人从生下来后,是谁哺育你长大?是谁为你洗衣做饭?是谁为你缝衣做鞋?是谁替你打理好了家中一切,能够让大人安心在这官府述职?是大人的父亲,兄长,弟弟吗?” 那监察使又是尴尬又是羞愧,脸色变了又变,才哆嗦着挤出来一句:“夫妻之间,本就只有分而处之,才能够和睦美满,前朝历代,从来如此,何错之有?” 沈长宁笑道:“若只说分而处之,那大人为何不在家洗衣做饭,而让您的娘子出来做工挣钱?” 那监察使脸色一变,瞬间勃然大怒:“我寒窗苦读十多载,心有青云之志,意在匡扶社稷,如何能在家洗衣做饭?” “那您这意思是您的娘子便一定没有青云之志,这辈子最适合她做的事情便是洗衣做饭了?您可有问过她未嫁与您做娘子之前,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监察使被她一噎,也察觉到了这话中的错漏,便立刻脸色难看地止住话头,不再说话了。 “诸位大人。” 见气氛僵滞,沈长宁点到为止,放松了神色,不再咄咄逼人。 “有的女子向往平静,生性淡泊,不喜漂泊不定,愿意嫁与心悦之人,为其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而有的女子向往自由,自认不输于男子,也可凌云青云之上,经商教书,入朝为官。” “诸位念君子之书,当知道既不可轻蔑前者,也不应质疑后者,无论哪种,只要不伤天害理,便就是应当被人尊重的。许多时候,你以为你看轻的只是一个女子,但其实你看轻的是全天下的女子。” 这番话说完,屋内无一人说话,安静得仿佛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被听见。 沈长宁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人,目光有些冰冷。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片刻后,她弯了弯嘴角,开口,声音柔和,语气却讽刺地说道:“所以若是诸位大人今日敢同我一起去门口,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大方承认你们就是觉得我一介女流,所以没有资格入朝为官,与你们平起平坐,那我定然毫不犹豫地立刻撕毁这份文书,从此以后再不提及此事。” “如何?” ……如何? 众人在心里想,这要是真说了,只怕是今天连家都回不去,要被人彻底唾弃至死了。 陛下这些年本就支持变革,女子经商者如今已是多如过江之鲫,再不是前朝 那对女子约束诸多的严苛风气了。 他们若真要那般做了,只怕会被人指责为违背圣意。 况且这文书确实是合格的,让人根本无从挑出毛病。 几人对视一眼,叹气不休。 罢罢罢,左右不过一个小小讼师,这先例,开就开吧—— 随着印章落下,沈长宁的脑中立即响起一连串的欢快电子音。 【恭喜宿主,任务二——成为讼师已完成】 【恭喜宿主,法理值提升50%,还剩50%即可满额,解锁成就】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奖励——锦鲤附体卡,此卡可在随机情况下对任意人员使用,三个时辰内给予使用者锦鲤buff:伟大的锦鲤之神在上,请保佑我,凡我所愿,皆会成真!】 【恭喜宿主成为女讼师,解锁称号——大燕第一女官,获得奖励真心话药丸一瓶:吃了它就不能说谎了哟~】 第73章 退婚“兄长,你与她没有缘分,不要执…… 欢云楼上宾客云云,丝竹管弦声此起彼伏,在人来人往间的喧哗热闹间交织出一片独属于京城的锦绣繁华。 有人踏过楼梯,脚步飞快地往上跑去,长袍底下的布料飞旋,划过拐角的盆栽,将那微垂着脑袋的兰花打得轻轻一颤。 然后便随之响起笑声。 “裴兄!我说怎么最近不见你人影了,原来是背着我们偷偷躲在这喝酒呢!” 正靠着窗边喝酒的人闻声转头。 只见他长眉入鬓,眉眼风流,面前数个七倒八歪的酒瓶倒在桌上,酒液丝丝缕缕地从瓶口淌出,将桌面浸润得晶莹发亮。而在男人对面,已经醉了个彻底的人则伏倒在桌上,睡得正香。 看清楚对方脸上神色的瞬间,那原本欢快上楼的人脚步蓦地一顿,脸上的神色也从调侃促狭转换成猝不及防的尴尬和紧张。 “匀礼兄。” 张然之蓦地顿足,而后有些拘谨地弯腰冲人拱了拱手。 裴匀礼点点头,那张与裴匀行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上神色间却是与对方那不笑也总含三分笑意的温和可亲截然不同的冰冷。 他把手中喝空了的酒杯轻轻搁下,瓷制的杯盏碰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听得张然之心中又是猛地一咯噔。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兄长喝醉了,今日可能不便再陪你喝酒。” 本就是来找裴匀行,只是误打误撞才碰上裴匀礼的张然之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连连摆手,一边说着不用一边往后退,肩膀撞到门框发出一声巨响也不敢伸手去揉,只转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雅间的门重新被关上,屋子里便又只剩下裴家两兄弟了。 片刻后,裴匀礼端起酒盏,重新将酒杯倒满,然后,他抬手揪住身边醉倒的裴匀行的头发,硬生生地将对方仰面拖起来,一扬手,随着浓郁酒香在空中缓缓溢散,那杯价值数金的观云楼的招牌名酿醉千鹤便尽数泼在了裴匀行脸上。 裴匀行呛咳一声,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终于从醉意中挣脱。 他缓缓睁开眼睛,和裴匀礼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兄长……” 看着裴匀行睁开了眼睛,裴匀礼缓缓松开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兄弟俩隔着一张桌子对视,一个脸上全是醺然醉意,一个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审视。 “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裴匀礼开口,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裴匀行习惯了裴匀礼的刻薄,以往总会回击反驳,这一次遭他讽刺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渍,然后继续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发呆。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丢人,甚至裴匀行都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毕竟他明明心悦的是沈长安,可是自从那封退婚书送到家中以后,他却如同中了邪一般,脑海中频频浮现出那日在灵堂上,少女被众人攻讦针对而镇定勇敢的模样。 她明明只梳着最简易的发髻,未着脂粉,身上穿着的更是和所有人没什么不同的素白孝服,可是落在裴匀行眼里,却竟然美得惊人。 她冷静果敢,聪明伶俐的模样和从前沈长安口中说的全然两般,说起话来更是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衬得只会撒泼讨饶的沈长安是那么的蠢笨不堪,几乎让他不解自己竟然为何会弃对方于不顾而喜欢上沈长安。 裴匀行当时便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只是为了自尊,他当时还是站到了沈长安那边。 直到后来事情落幕,少女亲手写就一封退婚书,他终于再忍不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去到了狱中,亲口问了沈长安她从前说的那些沈长宁欺凌她,打骂她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少女已经脱下长裙,换上了囚服,此时一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模样,已完全看不出从前的甜美可人。 她闻言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冷笑着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个利落的是字毫不留情地彻底击碎了裴匀行的最后一丝幻想。 是他一直误会了沈长宁。 是他先入为主,从未去主动了解过她半分,反而从沈家的那些流言中,沈长安的那些支吾话语中自作主张地将沈长宁拼凑成了那个脾气古怪的,阴沉的,娇蛮而不讨人喜的天煞孤星。 却原来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裴匀行一想到那天灵堂上,少女看向自己的目光,丝丝缕缕的悔恨便很快缠绕上来,紧紧捆束住心脏。 裴匀礼见他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是厌烦。 他本不欲理他,只是裴匀行自从被沈家的那个天煞孤星退了婚事之后便如同中邪了一般,不仅整日失魂落魄地盯着那封退婚书看,还在得知对方自那件事后便离开了家后便一直流连在这观云楼,日夜宿醉,仿佛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一般。 他母亲对此忍耐许久,终于再忍无可忍,于是终于下了死命令让他今日务必把人给带回去。 “何必这般呢,兄长,被退婚了于你而言应该是好事啊,毕竟你明明喜爱的是那沈二小姐不是吗?” 裴匀礼对他这般行为感到极其不解。 裴沈两家的婚约约定了许多年,裴匀行从前对此一直是一副不冷不淡,全凭父母做主的态度,直到去年沈茂山生辰,裴家依规参礼,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裴匀行开始极力抗拒迎娶沈长宁。 裴家父母对此全然不知缘由,只觉得不解且愤怒,可裴匀礼却很清楚裴匀行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那场生日宴上,他们不仅见到了那位据说是天煞孤星命的沈大小姐沈长宁,还见到了那个被沈茂山收养的女儿沈长安。 裴匀礼始终记得,在那场生日宴上,在两人中,明明眉眼轮廓,举止姿态,都是那位沈大小姐要更出众,可整场生日宴,对方都一直低垂着眉眼,对比起另一位明媚娇俏的沈二小姐来说虽不至于非常逊色,但也确实无法让人心生喜爱。 裴匀礼于是也不奇怪他兄长会喜欢上那位沈二小姐。 只是可惜了。 裴匀礼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看向窗外。 没想到的是,到头来,他兄长眼中天真可爱的这位沈二小姐一朝暴露真面目,比起那天煞孤星的沈大小姐竟显得还要恐怖十倍。 楼下街道上,不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而后停在了不远处的那间铺子外。 马车车帘被掀开,少女探出了身子。 精致的眉眼间含着些许疲惫,但随着她微微弯起唇角,那点疲惫憔悴便都被抹消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的清丽了。 咦? 看着那张熟悉面孔,裴匀礼一愣,随即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睛。 “我不喜爱她,我只是恨我枉读多年圣贤书,竟然会一朝为人所蒙骗,从而错过了她。” 耳 边再次响起裴匀行的声音,只是裴匀礼这时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他抬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立在马车边的少女袅娜的身影以及那张即便不施粉黛也仍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脸,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舍这样的佳人于不顾,他兄长确实是眼光极差。 “兄长,不管你是不是被骗的,你都已经伤害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讨她欢心了。” 他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直到看着沈长宁进了那铺子才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裴匀行。片刻后,裴匀礼突然说道:“可是我还有机会,不如让我代你吧。” 裴匀行闻言眨眨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怒意猝然而生,几乎来不及思考更多,裴匀行猛地站起来,扬手便摔了桌上的杯盏。 在一片叮啷咣当的碎裂声中,他死死地瞪着裴匀礼,怒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裴匀礼却对他这副模样浑然不惧,只弯起唇角,笑道:“兄长如今不过是一个被她退婚了的前未婚夫而已。” 他面上笑意盎然,裴匀行脸上却阴云密布。 两张面孔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却显露出主人此时截然不同的心情。 “若是我现在回家知会父母,然后再带着那婚书去沈家找她说明清楚,只说那婚约只定了姓氏,并没写清楚人,又或者说其实同沈二小姐恩爱的人是我的兄长,但其实我才是她的未婚夫,这似乎也未尝不可啊。” 他甚至越想越觉得可行。 “如此既可保住我们家的面子,又可了却父亲对沈伯父的愧疚之情,似乎怎么想都是极好的主意。” 虽然已经退了婚,可怎么说沈长宁也确确实实曾做过裴匀行许多年的名义上的未婚妻,结果此时,他一母同胎的胞弟竟然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说着要如何将这场婚约悄无声息地改了名义,转到他自己脑袋上,将他裴匀行的未婚妻,变成他裴匀礼的未婚妻。 如此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裴匀行几乎要被活活气晕过去。 他重重一拍桌子,气得大声咳嗽起来。 “滚。” 咬牙切齿,裴匀行指着门口,厉声喝道:“你给我滚!” 裴匀礼在他的怒喝声中面不改色地起身,盯着裴匀行看了一会,临走还留下一句。 “兄长,你与她没有缘分,不要执着。” 裴匀行忍无可忍,一脚踢开凳子,猛地向裴匀礼扑去。可是他实在是喝了太多酒了,脚下沉重如泥牛入海,刚一迈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匀礼出了门—— 沈长宁去江南的时候并不觉得路途遥远,反而一路上吃喝住行,恨不得将沿路有意思的东西都看个遍,可回来时,却竟然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路途漫漫,枯燥无味,几乎让她难以忍耐。 心脏似乎也随马车一起颠簸不定地在胸膛里左摇右摆,碰撞个不停,直到真正到了京城,看见那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才终于变得安定下来。 “既然小姐已经到京城了,那我也该回去向我家大人复命了。” 陈升拱拱手,冲着沈长宁笑道。 沈长宁弯了弯眼睛,点点头:“自然,这一路上,多谢你了。” 陈升闻言也忍不住笑了:“小姐不必如此,等来日与我家大人成亲,记得席上为我留个位置就行了。” 他有意调侃,沈长宁竟真的被他说得脸红。 一时间忍不住笑道:“如此油腔滑调,怪不得你家大人说一路上最好少与你说话。” 她搬出陆景行,陈升瞬间老实了,连忙讨饶地向她说道:“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可别和大人说,不然等会又要说我口无遮拦让我挨罚了。” 沈长宁自然不会这么做,她笑着点点头,而后和陈升告了别。 陈升走后,沈长宁正想上车,却突然看见身后铺子的牌匾上画着的那个标志。 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问如意:“这是我们的铺子?” 如意点了点头。 沈长宁于是立刻来了兴趣。 “走,我们去看看。” 她带着人进了铺子,只见店里墙上挂着各色丝织布匹,颜色各异,花纹新颖,制作出来的成衣也显得无比漂亮。 店里这时没有多少人。 沈长宁见状便侧头,低声同如意笑道:“反正来都来了,小姐给你买几身衣服,再看看这铺子平日里行事风格如何。” 她说着便装成顾客的模样,开始挑拣选择起来。 很快便有人上前为她介绍起来。 那人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从行针到布料,以及花纹寓意,全给沈长宁介绍得清清楚楚,听得她连连点头,一时间竟也对这全然不熟悉的织物起了莫大的兴趣。 于是很快和如意各自挑好了一件。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设在铺子里的试衣间。男客设的是屏风,女客则都是在旁边另建的几间小屋里换衣服。 沈长宁被人引着进了隔壁房间。 木门刚合上,她心里便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妙,还来不及反应,便有人突然从门后探出手臂,重重劈在了她后颈上。 沈长宁于是立时在剧痛中昏了过去。 第74章 被绑她被拐了 沈长宁在一阵钝痛中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白,面颊贴着一片要沁入骨子里去的冰冷,她挣了挣手腕,粗糙麻绳拉扯皮肤,相触的地方立刻泛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又动了动脚腕,束缚的感觉同样无比明显。 沈长宁于是终于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 她被人用粗麻绳绑住了手脚,此刻正蜷缩在地上,面朝着墙壁。 而回忆之前的事情,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自己已经回了京城,是在沈家的铺子里装成买主试衣服时被人从后面袭击打晕的。 ……等等。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跳:如意呢?也被捉来了吗? 她心中刚生出念头,便听见身后模模糊糊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今天这个可真是上好的货色,从进门起我便注意着她了,穿的是江南那边特有的浮光锦,打扮也与京中贵女相差甚远,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另一个人闻言忍不住笑道:“刘掌柜,您这眼睛可真毒辣,这天下织物布料如此之多,您却都了然于胸,只需看一眼都能清楚,可真是厉害。” 另一人分明受人恭维,回话的语气却异常谄媚。 “您谬赞了,就我这点雕虫小技,能得您一声赞可真是我天大的荣幸。今天这个我向您保证一定是上好的货色,姿色模样完全不逊色于京中的这些贵女小姐,包管王爷见了一定满意得不行。” 王爷? 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形容词,沈长宁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她被拐了,而且还是在她自己家的铺子里。 她想到自己从前在网站上见过的那些堪比恐怖事件的社会新闻,一时间只觉得匪夷所思。 竟然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以她沈家名下的丝织铺子为幌子,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趁着女客试衣服的时候将其打晕掳走,再把人当做货物一般辗转卖给这个什么王爷。 如此行事,已经是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她闭上眼睛,按兵不动,只一边听着身后人缓缓靠近的脚步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她不能确定身后有多少人,也不能确定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对于她的逃跑是否有利,更不能确定如意是否也一同落到了这群人的手里。 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她放松身体,装出一副仍旧还昏迷着的样子。 片刻后,随着脚步声停住,有人缓缓蹲了下来。 然后她被人扣住肩膀,掰了过去。接着便有人蹲下,然后抬手钳住她的面颊,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打量着,顿时让沈长宁心中泛起一阵不适。 那人要是敢碰她,即便是鱼死网破,她也定然不会让其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她闭着眼睛,一边任由对方打量审视,一边不着痕迹地曲起被压在身下的手指,指腹碰触到腰封间藏着的一点冰冷。 那是陆景行给她的那柄小刀。 但幸好,那人在审视确认过她确实如那个被他称为刘掌柜的人所说是个不错的货色后便收回了手,不再触碰她的脸颊。 沈长宁落在刀柄上的手指又重新收了回去。 “不错,这回这个确实是不错。” 片刻后,随着那人起身带起一阵环佩叮当,沈 长宁听见对方笑道:“实话和您说吧,掌柜的,这回虽是王爷要我来找的你,可却其实并不是王爷房中缺人,而是后日王府设宴,有贵客自远方而来,王爷这才才派我来找你,意在给那位送个漂亮姑娘供他解乏。” 他说着怪笑两声。 “毕竟得让人领略一下我们大燕的风土人情,不送人,哪来的情?” 那刘掌柜听完也语气油腻地连声附和:“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小人懂的。” 沈长宁静静听着,被恶心得几乎快要吐出来。 那两人并未察觉她已经醒来,仍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行,此事你办的不错,我会多给你些报酬。待会你便将人送到王府后门,稍后我再让人将报酬送到你家里。” “多谢管家,只是她还带了一个丫头,也一同被带回来了,而后此刻就关在隔壁,管家您看是该如何处理?” “丫头?长得如何?” “虽比不上这一个,但也是清秀可人。” “走,去看看。” “是,我带路,你跟我来。” 两人说着便逐渐往门口走去。 脚步声越走越远,随着门打开又合上,终于再没有任何动静。 沈长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此时的姿势由面朝墙壁侧卧而换成了平躺着。便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将这屋子里的陈设看个清楚明白。 只见这屋子不大,四面是空无一物的白墙,一旁还堆着一些杂物,从桌椅板凳到陈旧书箱,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一应俱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应该就是一间堆放陈旧杂物的仓库。 但这与商铺那间试衣服的屋子全然不同的陈设却能告诉沈长宁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已经不在那商铺里了。 而想到刚刚那人说的隔壁屋子里还关着一个丫头,沈长宁心下更是猛的一跳。 和她一块的丫头,那关着的肯定就是如意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这两人说的那些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从远方而来的贵客,要领略大燕的风土人情? 这话说的似乎这贵客的家乡不是京城以外的地方,而更像是……大燕以外的地方。 还年少时曾一度痴迷的各种古代宫斗剧在这一刻全部在脑海中变得清楚起来。 沈长宁眨了眨眼睛,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若她没猜错这所谓贵客的家乡,那对方在其他国家一定非富即贵,甚至很有可能手握权势。而这个王爷身为大燕的王爷,却竟然要私自宴请别的国家的人,她该不会这么倒霉,碰上什么私通敌国的剧情了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正在沈长宁心中戒备之时,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好几个脚步声。 随后,门便被推开了。 她被人托住腿弯,抗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间,她低垂着脑袋,在脑袋充血的不适感里问009:“我能暂停时间逃跑吗?009。” “抱歉,宿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009一板一眼的电子音很快在沈长宁的脑袋里响起。 “因为有别的宿主利用此功能作弊参加科考,所以为了避免干扰任务进度以及确保任务过程公正透明,本项功能已被总部调整为被动技能。” “只有当绑定系统检测到宿主生命垂危或者需要对宿主进行任务引导时才可开启此功能,宿主没有主动开启该功能的权利。抱歉。” “……” 沈长宁腹部被压在男人肩膀上,硌得他就快要吐出来,她被倒栽葱似地扛在肩上,晃来晃去,晃得整个人都头晕眼花,几乎快要吐出来。 只好在间隙中努力找回理智,冷笑着回答009:“你们还有总部是吗?那麻烦替我写一封举报信寄到你们总部,请求他们一定要好好惩罚那个利用这个功能作弊的宿主。” 009:“……好的。” 它说完,或许是感受到了沈长宁话语中深重的怨念,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为宿主提供一些背景信息。” “什么信息?” 沈长宁说完也反应过来了:“你能告诉我要把我抓走的是哪个王爷?” “不能。” 009回答道:“但我能告诉宿主有哪些王爷。” “……你可真行,我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沈长宁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最终只好无奈接受009的提议。她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认命道:“你说吧。” “好的。” 摇摇晃晃在009的介绍尾声中终于停止,马车车帘被掀开,沈长宁被扔到了车上。 车上没有座椅,只在地上铺了软垫。 沈长宁摔进去,倒是哪里都不觉得疼。 她一动不动地躺倒在上面,微微眯着眼睛去看,只见隔着已经落下来的马车车帘,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站在马车外,透过竹帘隐隐映出些许轮廓。 然后很快,随着马车车帘再次被掀开,又从外面扔进来个人。对方闭着眼睛,同样昏迷着。 这一次,是个熟人。 看着除了头发有些散乱以外,其余地方都完好无损的如意,沈长宁这下终于松了口气。 她等着那群人再次放下竹帘,才终于挪动身体,向如意凑得更近。 “……如意,如意?” 她以为如意还昏迷着,便张口用气声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却不料仅喊了两次如意便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显然是被吓坏了,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敢说。 沈长宁见她醒着,心下又松了口气。 “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如意摇摇头:“小姐,我好害怕。” 她没说起那群人的目的。 沈长宁心想,那两人应该是没有在如意面前泄露他们绑架她们的目的。想着不要再引起小姑娘更深的恐惧了,她便也将此事藏在心里,没有告诉如意。 这么想着,沈长宁便支棱起身子,用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脸,小声道:“别怕,小姐在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话语中暗含的安慰以及可靠,如意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眼中的恐惧之色终于淡了许多。 片刻后,有人坐到了马车前面。 是随着长鞭扬起,马匹嘶鸣一声,马车终于缓缓向前,载着她们往未知的前方驶去。 第75章 贵客“臣陆景行,拜见云王殿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沈长宁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人跳下车,低声和一旁走近的人交谈着,沈长宁听不见他们说话,但却可以猜到对方应该是在和那个王爷的人交接她们的来去。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几个脚步声靠近,然后车帘被掀开了。 沈长宁和如意便被一前一后地再次扛上肩,然后带着分别往不同的地方去了。 沈长宁被安置在了一间屋子里。 等人走后,她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入眼装潢陈设华丽贵气,不仅字画古玩应有尽有,到处更是摆放着数不胜数的金器珠宝,所望之处皆是一片亮闪闪,落入眼中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都闪瞎。 这屋子应该就是那个管家口中所提到的贵客的住所了。 沈长宁环视一周,忍不住皱眉和009吐槽:“就寝的屋子里居然要摆这么多金银珠宝,也不怕晚上睡觉,闭着眼眼睛都能被闪瞎。” 009的关注点却是落在了别的事情上:“痴迷金银珠宝,这个作风很像北辽人。” 北辽。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跳。 就算她再如何不了解这个王朝,也知道大燕的宿敌便是北辽。而齐炀的镇北将军,镇压的便是北辽人。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幔发怔。 “009,该不会真是被我撞见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情了吧?” 009没说话,因为它也觉得有可能。 沈长宁没等来它的回答,便更觉得这事情十有八九猜对了。她不禁为自己这倒霉透顶的运气长叹一口气,然后她开始在心里根据009提供给她的信息盘算起 来这位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王爷到底是那一个。 燕文帝兄弟众多,他年纪最小,排在第六,上面有两个姐姐,三个兄长。 其中大皇子是当时的太子,但陆景行和她说过,那不过是先帝为了掩人耳目,保护他心中真正的继承人而从民间寻来的孩子。 而后来随着燕文帝继位,这位假太子也很快退出京城的权力中心,被放逐到岭南去了。所以这位太子定然不可能是今日的主角。 那便只有三皇子燕云以及四皇子燕行了。 只是若单纯根据009的资料来看,这位先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可是真正的贤明仁慈,据说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最爱字画文墨,满朝文武中几乎没有一人不喜爱他的。 倒是那位四皇子燕行,据说自小顽劣非常,长大后更是纨绔子弟一个,遛鸟斗鸡喝花酒,整日游手好闲,不着调到了极点。 虽然这样看来,后者的嫌疑似乎更大一点。 但是。 沈长宁翻了个身,心想: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嘛,最忌讳的就是以貌取人。 真君子的皮囊里或许藏着伪君子的灵魂;纨绔子弟的伪装下也许是被伪装起来的真正的野心家。 她不曾出生在真正的皇室,不曾体会过半分其中的勾心斗角,对于这一类事物的全部认知都是出自那些曾火极一时的宫斗剧或者披着权谋皮的偶像剧。 所以虽然009给了她完整的资料,但其实她根本无从猜测到底谁才是那个包藏祸心的王爷。 是燕云,还是燕行? 沈长宁不知道。 她抬手从腰封间勾出陆景行送给她的那柄小刀,一点点勾动刀鞘,捏着锋利的刀刃,逐渐划开了手腕上那根束缚住她的麻绳。 片刻后,随着所有的绳子都被划开,沈长宁终于重获自由。 她将被割断的绳子扔到床下,然后缓缓吐出口气。沈长宁轻轻摩挲了一下刀柄上刻着的那个陆字,心里安定些许。 片刻后,她收起小刀,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偷偷从门缝中向外看去,却发现和她以为的 严阵以待截然不同,屋子外面一片静悄悄的,似乎根本没有人看守。 对哦。 沈长宁想,这里可不是什么专门为她准备的牢房,而是那个贵客的房间。并且自己被送进来的时候既是昏迷着,又是被捆住了手脚的双重保险,那群人自然不会觉得她还有本事跑掉,也自然不会派人看守她。 而且事实上若不是陆景行赠予她的那柄小刀,沈长宁确实根本没可能逃脱。 她正要打开门,却又突然想起什么。 沈长宁低头,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上穿着的那条素色长裙上。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缓缓转头看向屋子一旁摆着的那个柜子。 半刻钟后。 一个年轻男子缓缓推开了门。 他穿着一身搭半袖外搭的藏蓝色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奇特的异族图形,长袍底下露出来一双麂皮靴子,行走间能看出些许的不合脚。 一头乌发被织成发辫束在了脑袋上,抬步从屋内迈出时,腰间挂着的琉璃佩便轻轻碰撞着发出清脆响声。 沈长宁将从这人抽屉里摸到的面罩也戴在了脸上,蒙住眼睛,只露出口鼻。 如此打扮,任谁看了现在的她都只会觉得这是个俊俏郎君。 沈长宁关上门,大摇大摆地出了屋子—— 暌违将近两月,陈升终于回到了大理寺。 他一路昂首挺胸地往里走,却没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大人呢?”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路过的,他终于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问道。 那人指了指房门,低声道:“在底下审人呢,金钊他们都在那儿。” 这会审的人,除了那个刚从江南提审回来的何清平以外自然再没有第二人。 陈升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对方指的地方走去。 进了屋子,拧动机关,陈升大步往阴影中走去。 暗道幽深漫长,越往前走,血腥味便越重,惨叫声听得便越清晰。 陈升走到尽头,穿过另一道暗门,眼前的景象便都暴露在眼前。 只见那血迹干涸又湿润,数年来总如此反复以至于暗色都已经深深渗入木材中的刑架上,连用刷子刷都刷不干净的刑架上捆束住的不是何清平,倒反而是另一张他更加熟悉的脸。 典野。 当初在官道上,背叛陆景行,险些真要了陆景行的性命的那个人。 陈升看着那张熟悉面孔,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陆景行出行从不带除心腹以外的人,所以能跟他一道去办事的都是相处多年,绝对信得过的人。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阴沟里翻船,险些彻底栽在了典野手里。 陈升还记得他当时被自己抓到后立刻便想服毒自尽,但还没来得及咬碎毒囊便被他先卸掉了下巴,然后折断手脚,再没有机会自尽或者逃跑。 而现在,这人被铁链束住手脚,捆在刑架上,此刻正微垂着脑袋,脸色苍白,一副没死也快了的倒霉模样,被长鞭抽打成褴褛的衣衫下是一道叠一道的狰狞伤痕,大概是长鞭沾水,会让人更痛,但不至于死。 陈升垂眼,脸上不显出丝毫怜悯。 从踏入大理寺起,从穷凶极恶之徒到谋逆乱党,他们的敌人便几乎数不胜数,而最令他们所有人厌恶的敌人,便是那些向着他们后背捅刀子的叛徒。 “大人。” 他转身,看向身边阴影中站着的人。 那人没有穿符合制式的朝服,只穿了一袭单薄玄衣,发髻齐整,眉眼森冷,神色间透出令人心惊的狠厉与阴沉,不近人情的样子和在外面那个受人敬仰的大理寺卿显得截然不同。 陆景行点点头,应了他的招呼,一边将手中薄如蝉翼的刀刃放下,一边看向陈升。 “回来了?” 陈升嗯了一声,答道:“回来了。” 然后他又开口,问道:“人送到家了?” 从未和陆景行在这种地方讨论过除公事以外的事情的陈升闻言倍感新奇,立刻笑嘻嘻地凑近,回道:“送到了送到了,沈姑娘说想去逛逛铺子,我就先回来了。” 陆景行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陈升应了一声,又问道:“大人,可问出什么结果了?” 陆景行脚步没停,径直往屋外走去,只一边走一边答道:“没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背后的主子不是何清平,而是另有其人。” “啊?什么?” 陈升闻言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已经快走出暗门的背影,惊愕道:“他背后的人居然不是何清平?不是,大人,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还说是没用的?” 话音刚落,还没等到陆景行回答,陈升却先听见一声刻薄冷笑从耳边传来。 “笨。” 陈升猛地回头,怒目而视。 金钊一边收东西一边冷笑:“大人说没用,自然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 可恶! 陈升假装没听见,只瞪着金钊,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陆景行没心思去管他的两个心腹手下一言不合又开始掐架,他急匆匆地离开了刑室,往门口走去。 满心满眼都是要回家沐浴换衣服,然后去沈家拜访。 可他才刚刚出了大理寺的门,便被人叫住了。 “景行。” 他顿足,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目光温和的笑眼。 他一愣,继而缓缓收敛了眉眼间的喜色,缓缓躬身行礼。 “臣陆景行,拜见云王殿下。” 第76章 小穆玉佩被扯下,握在了男人掌心…… “听说此次江南之行你遭了埋伏?如今可都已顺利解决了?” 燕云低头抿了口杯盏中香气袅袅的碧螺春,而后抬头,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人脸上。 陆景行垂着眼睛,应道:“感谢殿下关怀,都已经全部妥善解决了。” “如此便好。” 燕云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可有抓到幕后主谋?” 陆景行点头:“是那江南太守提前派人截杀,目前人已经被带回了大理寺关押,他的其余家眷也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燕云闻言叹了口气,正还要说话,却听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王爷。”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见手 下宁煜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何事。” 宁煜没说话,只看了一眼陆景行。陆景行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告辞:“既然王爷还有事,那景行便先告退了。” 宁煜鲜少如此,一旦开口了便是真的有事,燕云见状也不再多留陆景行,起身笑看着他:“今日我便不多留你了,等来日空闲下来,再邀你饮酒游船。” 陆景行笑着应下,转身往门口走去。 他与宁煜擦肩而过,对方脚步急促,将将出门时,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行殿下……” 皇家兄弟间的事情,陆景行没兴趣打听。 他脚步不停,径直出了门—— 沈长宁换了身衣服,扮作男子,大摇大摆地沿着弯曲回廊往前。 沿路偶尔也遇到奴仆婢女,却都只是恭敬俯身,纷纷称她为小穆公子。 穆…… 沈长宁记住这个姓氏,在心里问道:“为何会是穆?这姓氏有什么特殊由头吗?” 009检索资料,片刻后回道:“没什么特别的,但北辽的国姓是赫穆。” 赫穆……穆…… 沈长宁叹气:“你说这两个穆是不一样的两个穆字的概率有多大?” 009没说话,它和沈长宁都知道,这概率几乎为零。 而且这群人似乎天然就认识她,或者说认识她假扮出来的这个人。他们甚至不需要认出她的面容就能辨认出来,然后自然地称呼她为小穆公子。 是因为什么? 她腰间的玉佩?脸上的面具?还是这身明显不同于大燕人的打扮? 沈长宁一边心里思索着,冷着眉眼,坦然自若地应下,任由人误会她的身份一边往前走,留心着这府内的地形,猜测如意可能会被人关在哪里。 这庭院建造复杂无比,花园回廊,错落交叠,让人根本没个确切的方向。只是还好,比起别人,沈长宁有009这个外挂一般的存在。 她一边根据009的提示脚步飞快地绕过花园回廊一边留心着周围,尽力隐蔽自己,却还是猝不及防,在拐过一处墙角时避无可避,直直地撞上了一群人。 腰间环佩,手中折扇,明明此时是白日,那群人却个个醉意醺然,面露绯色。 沈长宁神色镇定,垂眼不语,心下却已经猛地提了起来。 她瞥见右侧有一张偏门,立刻便要转过脚步往回廊另一边走去,结果脚还没抬起,身后却先响起一声醉醺醺的笑语。 “小穆?” 听清楚这两个字的瞬间,沈长宁心下猛的一跳。 完了,遇到了一群真正认识这所谓贵客的人。 她心知自己这下不想点办法定然是不好脱身了,便只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群人。 这一看便看出了些许名堂。 只见那群人虽然个个都华服锦衣,可中间两人的打扮却明显更加华贵,而且其余众人显然都隐隐以那两人为首。 她沉默不语,只看着那群人。 一群醉鬼都看着她。 沈长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人群靠近,走到她面前,人群中最开始开口叫住她的那个蓝衣男子隔着面具和她对视片刻,然后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臂立刻如同铁钳一般,重重锢住了沈长宁。 然后随着他开口,浓郁的酒气便随着话语声一起传过来。 “小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低下脑袋歪着来看她,沈长宁瞥一眼,只见他显然已经是一副醉昏了头的样子。眼泛桃花,目光飘忽,半天都没能和沈长宁的目光对上视线。 “你今日,怎么变得这么矮了?” 随着这声疑问响起,沈长宁心下猛跳了两下。 但她仍旧保持镇定,沉默不语,只抬手握住那人搭在她肩上的手臂,随即一点点地将其掰开。 随着手臂脱力垂下,那人也跟着一个趔趄。 “嗯?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还要伸手来抓沈长宁,沈长宁却站住脚步,回手一挡,先一步将男人的手臂重重握在了手上。 她压低声音,原本就算不上多甜美的声音混合进沙哑,倒也真的变得有些雌雄莫辨起来。沈长宁仰头,面具遮挡下的那双眼睛毫不怯弱地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随即一字一句地缓声说道:“燕兄,你喝醉了。” 她开口就叫燕兄,声音镇定自若,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她根本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就是009资料中提到的燕云燕行两兄弟之一,更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 所以沈长宁耍了个小心机,只称呼其为燕兄。 果然,随着这声话落,眼前人果然老实了下来,不再动弹,只目光朦胧地看着她。 沈长宁见状心下松了口气。 “燕兄,我还有事要办,便先走一步。” 她说着便转身要离开,刚刚转身,却突然被一人握住手臂。 心下猛地一惊间,那人蓦地发力。 沈长宁猝不及防,立刻脚步踉跄地顺着那手臂发力的方向而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她仰头,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方的神色,便有一只手探到她后背,掌心紧紧贴住衣服,顺着脊背向下,摸到她腰间。 然后一把握住了那块被她随手挂上的玉佩。 “小穆公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说话时不似大燕人的字正腔圆,反而带着些许让人不易察觉的卷翘舌音。 玉佩被扯下,握在了男人掌心。 沈长宁僵硬着缓缓抬头,随即直直地撞进一双眼睛中。 清明的,不显半点醉意,含着些许戏谑笑意的眼睛。 “不如说说看,为什么我的玉佩会在你那里?” 沈长宁闻言脑袋立时一片空白,僵硬着动弹不得。 是那被人群簇拥着的两人中的另一人。 大水冲了龙王庙,沈长宁偏偏这么倒霉,假扮这什么贵客,结果正正好地撞到了正主手中。 第77章 爱慕那她是否可以借着这人脱身? 她僵立片刻,回过神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她于是伸手狠狠一推,那人猝不及防被她猛地向后一推,趔趄了两步,站稳后脸上的神色也立刻沉了下来。 沈长宁逃跑不能,反被他一把攥住衣领,毫不留情地拖到了怀里。 “想跑?” 方才还只看见对方腰间系着自己成年时母亲送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如今靠近看得更清楚了,才发现不仅玉佩,对方身上穿的袍子,脚下踩的靴子甚至就连脸上戴的那张面具都是自己的。 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贼,穆兰章愕然间只觉得好笑。 “你从头到脚都用着我的东西,不先还给我吗?” 他们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引得旁边几个醉酒的人也都逐渐清醒过来,正看着他们。 “这是怎么了?” 燕行抬手扶住旁边一人,醉醺醺地看着面前的穆兰章和沈长宁,片刻后抬手在两人中指了指,讶然道:“怎么,怎么有两个小穆?” “殿下,殿下您喝多了。” 一旁的人见状连忙去拉他的手,笑道:“哪里有两个小穆公子?这个比起来矮那么多, 明显是旁人假扮的。” 众人闻言都看向沈长宁,只见她此时正被穆兰章单手箍在怀里,虽然打扮得和穆兰章平日里一般无二,身高却较之矮了一大截。 肩窄腰细,不像个男子。 “哈哈哈果然如此,不像小穆,倒更像个姑娘家。”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沈长宁却蓦地僵住了后背。 穆兰章闻言也低头来看她。 “姑娘家?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怔了一下,仰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男人突然抬手来扯她的面具。 沈长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仰头一躲,飞快地抬手按住了那块面具。 穆兰章见她如此,倒是不再勉强,只轻轻眯了眯眼睛,故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后扭曲她的意思道:“这么喜爱这面具?” 旁边几人见状更是笑得开怀,纷纷调笑起来。 “小穆你自幼不在大燕长大,还不清楚,姑娘家就是你们那边娜宁的意思。” “这人身量娇小,确实不太像男子,莫不是殿下这府上哪个丫鬟倾慕小穆,因此偷偷打扮成了你的模样,想来个巧遇,以此来引起你的注意。” “如此不舍得将这面具取下来还你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哈哈哈。” ……一群神经病。 沈长宁本来还忧心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这从头到脚都不属于自己的一身打扮,此刻却听着他们拿自己开玩笑,莫名其妙地将这话题拐到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上去时。 对此她虽然觉得无语,却也默不作声,只任由他们打趣调笑。 而且还反而借着这群人的态度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沈长宁想,虽然不幸被抓到了这里,然后又假扮偶遇了正主,但至少她的运气还不算最倒霉。 这个穆应该确实不是北辽皇室所姓赫穆的那个穆字,否则私通敌国这种必死的事情,再如何没头脑的人也不可能会如此张扬行事。 确保了自己的生命应当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以后,沈长宁思索片刻,而后心下猛跳几下,然后蓦地生出个主意。 既然那管家买她是为了取悦这人,那想必眼前这人也是个重色的伪君子。 如此的话,她何不将计就计,先借这人从此处脱身,然后再另想办法逃走? 这么想着,沈长宁很快便有了主意。 只见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微侧过脑袋,额头便重重抵住了穆兰章的胸膛,整个人几乎是将面颊埋在了他怀里。 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一下,穆兰章后背一僵,神色中也显出些许凝滞。 “……你。” 他惊疑不定地垂头看着怀里的沈长宁。 沈长宁对他的目光故作不知,只不再故意压低声音,而是夹住嗓子,故意轻声道:“小穆公子。” 她的声音中染上些许哭腔,听上去便温软了许多。 “我确实是因为爱慕公子,所以才一时糊涂,做出了这种事情,还请公子饶恕。” 穆兰章长在北地,父亲是蒙古王连穆英,母亲是大燕长公主燕霜越,自当年和亲成婚后两人便从来恩爱和睦,令人艳羡。 而穆兰章耳濡目染,几乎自懂事起,便已经知道自己未来想娶个什么样的人。 他身边的姑娘都很好,热情火辣,大胆直白,乌黑的发辫上串着银白的铃铛,骑在马上射下大燕的样子耀眼夺目得就像塞北平原上的烈日骄阳一样。 可穆兰章的母亲是大燕人,她会梳各种各样好看的发髻,穿素白的长裙,和人说话时总眉眼弯弯,和声细语,眼中总盈着一捧水。 她在穆兰章眼里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所以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想要娶一个大燕的女子。 那是他此行千里迢迢护送燕霜越来大燕省亲的第二个目的:他想在这里找到他喜爱的人。 于是他拒绝了和母亲住到宫中,反而听信了小舅舅那所谓宫内拘束无比,教出来的美人都无趣得很,哪有宫外来的鲜活靓丽的荒谬言论,从而住到了他府上。 结果刚来就撞见了沈长宁。 听着怀中人的话,穆兰章没说话,只想:原来怀里的人不是不知死活的小贼,而是一个因为爱慕而想要悄悄偷走他的私人物件的大燕姑娘。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此刻的心情,但穆兰章想看看这个姑娘的脸。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利落地取掉了沈长宁脸上的面具。 沈长宁没料到她竟然还没死心,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具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她躲闪不及,眉眼轮廓就这样彻底暴露在穆兰章的目光中。 少女正眉眼盈盈地望着他,浓密睫毛湿润,一簇一簇地纠缠在一起如同鸦羽,莫名让人人心痒难耐。 那双眼睛因为不小心被自己撞破了心事而刚刚哭过,更是漂亮得仿佛春日的塞木湖。她一眨眼,便仿佛有清风从湖面掠过,便瞬间惊起一片晶莹波澜。 穆兰章只觉得自己落在沈长宁腰上的那只手霎时间变得无比灼热。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耳根也随之泛起大片的红晕。 沈长宁看着他这副神态,片刻后若有所思地垂下头,轻轻眯了眯眼睛,心想这贵客似乎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太像什么色中饿鬼,反而看着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那她是否可以借着这人脱身? 第78章 鱼饵……如意,死了? 沈长宁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于是她努力眨眨眼睛,再抬头看着穆兰章时已经是捏造出的一副委屈模样,泫然欲泣道:“我自知与公子云泥之别,从不敢高攀。今日之事确实是我鬼迷心窍,才出此下策盗走公子珍贵之物,公子要如何惩罚我都无言以对。” 然后说着沈长宁便要下跪。 穆兰章见状一惊,立刻伸手扶住沈长宁。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女子如此热烈地爱慕过,一时间即便没有心动也不由得有些脸红。 再被那双眼睛看着,无论如何也不好再责怪沈长宁偷盗自己物品的事情了,便只好道:“爱慕之心人皆有之,算不得鬼迷心窍。只是这玉佩于我而言意义特殊,不能给你,其他的东西,你,你若喜欢,便,便拿走吧。” 他说到最后轻咳一声,不由得微侧过脑袋,以避开少女那灼热到让他有些难以招架的目光。 穆兰章心想,还好虽然都是自己的贴身物品,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虽然少女这行为有些令人脸红,可她若真喜欢,那送给她留作念想似乎也没什么。 他将玉佩收回袖中,又将自己刚刚从少女脸上摘下来的那块面具递给她,随后看着沈长宁,温声劝慰道:“只是往后莫再如此了,你是女子,又长得这么好看,何必要留恋男人的旧东西?” 沈长宁听着,这下但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想着那管家当时声称自己是受了王爷的命令,便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兰章旁边那比起其他人明显醉得更厉害的人,心想看来这事还真和眼前这人没什么关系。 但沈长宁心里惦记着如意,又唯恐自己逃出来的事情很快会被人发现,自知赶紧离开是最安全的,便只乖巧地点点头,眉眼神色中都显出十足的羞愧,仿佛已经快无地自容,很快便匆匆向穆兰章告了别。 穆兰章看着她抬手重新戴上面具,然后低垂着脑袋,转身快步向长廊另一边的侧门跑去了。 人影穿过窄门,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再看不见半片衣角。 他却反而后知后觉地有些愣神: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几个人眼见穆兰章就这样将人放跑了,一时间也不免觉得有些惋惜,纷纷开口打趣穆兰章。 “可惜了,那姑娘虽身份卑微,长得却着实漂亮。” “是呀,行事也如此大胆,想来是有趣的性子。” “小穆如此,可见着实是伤了美人心了哈哈哈。” 一旁的燕行闻言摆摆手,抬手拍了拍穆兰章的后背,醉醺醺地笑道:“这不能怪小穆,他都还没真正尝过情爱的滋味呢,如何懂得怜香惜玉哈哈哈哈。” 穆兰章被几人说的脸红,只好连连摆手,向众人讨饶。 “舅舅,各位,可饶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被他孩子气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很快便将此事扔在了脑后不再在意。他们勾肩搭背地 纷纷往前走去,准备去赴今晚燕行特意在那后院莲池中央设的游船宴。 却不料绕过中庭,却又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燕行王府的管家,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院,一群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忙,不想要去做事,但更像是在找人。 “站住!” 燕行先认出管家,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喝道:“这,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那管家先是被前去给沈长宁梳洗的丫鬟传回的沈长宁逃跑了的消息吓得后背发凉,而后现在又直直地撞上了自家主子,整个人立时被吓得腿脚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王,王爷。” 管家面无血色地哆嗦着伏倒在地,怎么也没胆子把真相说出口。 他盯着地面,想着那人去楼空,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手脚都被捆住了,少女是如何逃跑的。 燕行见他神色有异,微眯了眯眼睛,理智重新掌权,酒意褪去了些许。 “过来回话。” 这便是让他只将事实告知他一人的意思了。 “是。” 管家松了口气。 他软手软脚地爬起来,向燕行走去,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尽量压低声音,如实向燕行禀报道:“您让我去寻个漂亮姑娘回来晚上伺候小穆公子,我人是带回来了,可她不久前醒来,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利器割断绳子,换上小穆公子的衣服逃跑了,属下正带着人找她呢!” 嗯? 燕行眨眨眼睛,总觉得他这番描述非常耳熟,不像在哪听过,简直像是在哪见过。 片刻后,随着不久前少女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燕行终于蓦地恍然大悟。 他初时觉得惊讶无比,但转念一想却又更觉得好笑,然后看到一旁自己这个倒霉侄子投来的疑惑目光后更是觉得有意思极了,便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片刻后,燕行拍着穆兰章的肩膀,将他方才其实是被人耍了的事情如实告诉他。 众人一同听着,也逐渐听明白了,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算不上太好看。 这几人中有太尉独子,有礼部尚书的幺子,还有国子监祭酒的长子,无一不是平日里总自诩身份高贵的一群人,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敢在堂堂行王府中面不改色地撒谎扯白,戏弄他们一众人。 几人刚想说话,却听身边响起一声轻笑。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方才还满脸温和悦色的人此刻眉眼间已然泛起丝缕阴沉冷意。如达慕草原上伺机而动的孤狼,一双眼睛里满是让人后背发寒的森冷。 “此事本是舅舅的错。” 穆兰章看向一旁正乐不可支地看着自己的燕行。 “我来大燕是真心想找到心爱之人,舅舅却误以为我只是想狎妓,所以自作主张地让人拐来良家女子,她想逃,这自然无错。” 燕行看着他,笑道:“所以你要放过她了?” 穆兰章指腹摩挲着那块玉佩,一时间仿佛还能记起自己指尖贴着少女脊背划过的触感以及对方在自己面前做出的那些姿态以及说出的那些话。 “当然不。” 他突然扬起笑容,锐利洁白的犬齿露出,在唇瓣间泛起恶劣的森白。 “她骗我是为自保,这我不怪她,可她借口爱慕我而骗走了我的许多东西,这便是她的错了。” 他只字不提自己不久前明明已经应允了沈长宁,只在心里冷哼:狡猾的骗子小贼。 想到这里。穆兰章轻轻眯了眯眼睛,倏而看向一旁显然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坏了的管家,随后问道:“你是说她还有一个同伴仍被关在府上是吗?” 管家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穆兰章笑道:“既然有鱼饵,那便好办了。” 英俊眉眼间温和不再,皆是恶劣笑意—— 沈长宁浑然不知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她正继续顶着穆兰章的壳子奔走于府上,暗暗寻找着如意。 寻找良久无果,沈长宁终于决定自己先逃出去。 她对这王府的结构太过陌生,一个人在这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无头苍蝇一个,不如先离开,去找真正熟悉这地方的人帮忙。 她握紧了那柄小刀,随即拦下了一个下人。 “带我去你们这府上的后门。” 那人同样成功被他这身装扮给唬了过去,头都没抬就叫她小穆公子,随后便什么也没问,顺从地将她带到了后门处。 沈长宁正要打开门出去,却听见身后长廊处有几人走过,正低声交谈着。 “前院好像有个姑娘刚刚被王爷处死了。” “啊?真的假的,谁呀?我们府上的吗?” “不是,听说是管家今日从外面带进来的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好像是有一个跑了,发现后这一个便被就地处死了。” “是呀,还是被活活打死的呢,那场面可吓人了。” 沈长宁听到这里,愕然回头,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她再顾不上任何,脚步飞快地跑到那两人面前。 丫鬟们见她打扮,同样误以为她是穆兰章,纷纷俯身行礼,却被沈长宁一把揪住衣领拖了起来,瞬间瑟瑟发抖地尖叫出声。 沈长宁却恍若未闻,只紧紧盯着她们,一双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瞳孔震颤,仿佛恐惧到了极点。 “你们,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谁死了?” 几个丫鬟不明所以,恐惧地对视一眼,随即一字一句地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如意,死了? ……被活活打死了,因为她逃跑的事情败露了?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窒,眼睛发酸的瞬间,喉间也跟着飞快地蔓延起哽咽。她重重咬住唇侧,在逐渐泛起的剧痛和血腥味间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被她吓得脸色有些发白的几人。 然后她张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地方,带我过去。” 那几个小姑娘早被她森冷的语气吓得快哭出来了,闻言也不敢反抗,只连连点头。 第79章 不安“我再问一次,见过,还是没见过…… 沈长宁跟着这几人去前院的路上也不是没想过这是否是个陷阱。 但她所有的怀疑都在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女子时消退得干干净净。沈长宁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个被她挟制的丫鬟惊惶着从她手中逃开,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身后逐渐传来脚步声,凌乱纷杂,不止一人。 沈长宁回头,看见那个曾和打晕她们的刘掌柜交谈的管家正站在那群护院中间。 然后众人缓缓让开,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面露了出来。 正是不久前才和沈长宁打过照面的穆兰章以及燕行。 看着那神色从容的两人,沈长宁挺直脊背,那双乌黑眼睛里逐渐燃起深刻恨意。 “是你们杀了如意。” 穆兰章没说话,只看着沈长宁。 少女此时已经摘了面具,仍旧精致漂亮的眉眼间神色再不复刚才在自己面前伪装出来的羞涩,沈长宁看着穆兰章的目光冰冷尖锐,仿佛寒铁铸就的箭矢,只恨不得能化作实质,从胸前贯穿到后背,将自己捅个对穿。 对方满口谎话,不仅骗了自己,还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如愿抓到这人后穆兰章本 应该愤怒不已,可是看着少女此刻眉眼间的神色,他却莫名有些愣神。 他从前以为大燕的女子都是如他母亲那般温柔似水,见到沈长宁后却才知道,原来也有这样的人。而且比起之前对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做出来的那番模样,少女此刻看上去反而更要顺眼些。 穆兰章后背有些发热,心中难得地起了征服欲。 “她对你很重要?” 沈长宁看着男人从人群中走出,片刻后脚步停在自己面前。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穆兰章看着她神色警惕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明明自己扯起谎来信手拈来,怎么轮到自己了却看不出这是个陷阱。” 说完他抬了抬手,身边几人立刻转身,往庭院中跑去。 沈长宁若有所感,跟着他们的动作转头,看见血泊中躺着的人被拉起来,口中塞了布巾,正冲着自己摇头,等旁边的人扯掉那布巾,如意便立刻大声叫道:“我没事!小姐,他们骗你的!你快跑!我没事!” “哦。” 穆兰章听见后点点头,看着沈长宁。 “原来是你的侍女。” 莫大的恐惧过后,沈长宁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是被人故意引诱过来的。 她看见那几个路过的丫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神色一改刚才的恐惧,反而透出些许的歉疚。 原来并不是什么偶然听见,只怕她在那府上到处找寻如意的时候这群人便已经设好了圈套在等着她。 虽然现在落入了圈套,但沈长宁还是松了口气。 她想:还好这只是个圈套。 片刻后,满身脏污的如意被人带到了沈长宁面前。她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拖累了沈长宁,一见到沈长宁便哭着连声说抱歉。 沈长宁却比她要镇定的多。 她打量过如意,确认她身上确实没有其他外伤,沾着的那些所谓血迹也不过是其他东西以后便知道既然这人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以后也没有杀掉如意,那就说明她们至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想着,沈长宁抬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掉,轻声道:“没关系,你安全就好,人命总是最重要的。” 穆兰章没说话,只站在一旁看着她耐心安抚着侍女,语气柔和,神色温柔,刚才还阴沉冰冷的眉眼这会却又融化坚冰,从内里淌出十足的柔意。 真有意思。 他看着沈长宁,心想,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不仅没有责怪拖累了自己的侍女,反而还在这里安慰对方,说着什么人命最重要。 奴隶的命也算命吗? 穆兰章想不明白,但觉得很好笑。 “既然你们知道我和如意的身份,那自然也清楚我们今日为何会在这里。” 沈长宁握住如意的手,挺直了脊背看着面前的几人。 “王爷。” 她的目光直直看向穆兰章身后站着的人,问道:“敢问随意拐卖良家女子,污人清白,此举可合乎律法?” 在场所有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敢质问燕行。 燕行闻言也是一怔,随即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沈长宁没说话,只看着他。 燕行和她对视,似乎觉得她天真。他脸上挂着些许戏谑笑意,眉眼间也全是漫不经心:“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怎么还和我说这些东西,难道是觉得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能用这些东西来审判我?” 权势的份量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江南不过一个太守便已经可以只手遮天,可眼前的人既不是何岳书,也不是何清平。 他姓燕,这个国家的国号是取自这个字,这个天下属于他们燕家,制定律法的人是他的兄长,执行律法的人是他的臣下。 别说买卖几个女子进府,哪怕是别的更重的罪名,除了他的兄长,也几乎无人可以审判他。 沈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里一瞬间除了悲哀以外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有将自己与陆景行的关系说出来,否则今日只怕连陆景行都会被一同连累。 一旁的穆兰章虽然也不齿自己小舅舅这种行为,也确实没想过真要对沈长宁做些什么,但他今日想要给眼前这个胆子大到敢撒谎骗到他头上的少女一个教训也是真的,于是便假装看不出气氛的僵滞,好心提醒道:“她现在没有死,但不代表等会不会死。” 如此威胁意味明显的话落入两人耳中,如意闻言先是猛地一颤,而后又立刻泪眼汪汪地看向沈长宁。 沈长宁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随即看向穆兰章。 身处劣势,沈长宁自然知道审时度势,她与穆兰章四目相对,片刻后,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是个聪明人。 穆兰章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沈长宁身上穿着的衣物上:“首先第一件事,先去把你这身衣服换了。” 他眯了眯眼睛,眸光幽深晦暗。 沈长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却也没有拒绝,她握了握袖中那柄已经被她的体温染上了暖意的小刀,默不作声,只在王府的丫鬟上前来替她引路时带着如意跟了上去—— 陆景行换了衣服,到沈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 他掀开车帘,向外投去目光,只见曾误入过一次的高大宅院此刻正紧闭着大门,仍旧是一副主人不在家,闭门不见客的模样。 陆景行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没下车,而是开口唤道:“金钊。” “在。” 车帘前面响起金钊的声音。 “不必叩门,去府内看看。” “是。” 金钊应声后,脚尖点地,掠过高大院墙,只一眨眼的功夫,身影便消失在了陆景行的视线中。 男人坐在马车上,目光盯着金钊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然后放下了车帘。 “不在?” 陆景行想起不久前陈升说过的话,便说道:“给陈升传个信,让他过来。” 金钊点点头,抬手向暗处做了个手势,很快便有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约摸半个时辰后,街道尽头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大人。” 陈升勒住马匹,看着马车上的陆景行,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景行看着他,说道:“阿离还没回来,你之前说的阿离的马车停在了何处,领我过去。” 陈升点点头,自然地下马,和金钊交换了位置。 马车很快调转,往前驶去。 “大人,沈姑娘就是在她自己家的铺子下的车,应当是许久没回,带着她那小丫鬟四处逛去了。”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紧张,马车外陈升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只是陆景行却并未听进去多少,反而随着马车驰骋,心里越发生出不安感。 陈升回来已有近两个时辰,沈长宁从江南日夜奔波回来,此时定然已经疲惫至极,就算偶然兴起想去自己家的铺子里看一下,也不应该会在外面逗留如此之久。 但在这京城地界,不会有何岳书那等人,她不应该会遇到什么危险。 应当是在江南时遇到的意外太多,以至于有些杯弓蛇影了。 指腹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陆景行最终还是 强迫自己放下紧张的情绪,不再多想。 “……没有见过?” 偌大的丝织铺子里,陆景行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刘谭一听他描述便知道对方是来找谁的,只是他仍旧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认。 他看着陆景行,面上神色淡定自若,心中更是丝毫不惧。 也无怪乎刘谭会如此嚣张,因为以往他看人都依据对方的衣着打扮,下手的基本都是外地女子,这些人在京城或许有家眷,但大多多无权无势,因此他从未失手。 而有时也会碰到有家眷来找寻,却也都因为整个店铺内的伙计都是他的帮手兼之他下手利落,从不留任何痕迹而无功而返。 再着者,往更深了说。 刘谭垂着眼睛,心想:就算事发又如何,他背后站着的可不是别人。这天下任谁有权有势,却又有谁敢去追究到那位的头上呢? 他这么想着,正要再说两句,却蓦地一惊,整个人动弹不得,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陆景行抽出陈升腰间别着的长剑,轻飘飘地压住刘谭的肩膀,冰冷刃面贴住他的脖颈,神色阴森。 “我再问一次,见过,还是没见过。” 第80章 捉拿“臣的未婚妻。” 这番 变故也将店内的其他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伙计们脸色发白地站在一边,没有一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升慢条斯理地关闭了店铺大门。 刘谭垂眼看着那柄刃面薄利,仿佛只要陆景行轻轻动一下手腕就可以割开他的皮肤的长剑,只一会的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额前后背皆是一片细密汗珠,剑刃的寒光被反射出来,显得更加刺眼。 陆景行审人无数,别人是不是撒谎他几乎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更别提长剑威逼之下,面前人的心虚畏惧几乎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我的手下亲眼看着她进了这里,你却说你没有任何印象。” 这铺子是沈家的,沈长宁若选择进这里,便定然是想借着机会观察一下,所以她要么会装成刁钻买主,要么会直接表明身份,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必然不可能不给人留下印象。 更何况少女样貌并不普通,寻常人哪怕只是与其打个照面都定然会有些许印象,可眼前这人却直接如此利落地否定,简直古怪到了极点。 陆景行面色平静,心中却更加不安。 “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人在哪里,我倒是可以勉强考虑一下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还要嘴硬撒谎,那我便只能把你带回去仔细审审了。” 刘谭闻言又狠狠抖了一下。 他又恨又怕,却又因为那把架在脖子上的长剑而不得不先暂时屈服。刘谭都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只等那长剑一移开,他便立刻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跑。 这门外就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市。 刘谭恶狠狠地在心里想,我就不信了,这光天化日的,他还敢当着这京城众多百姓的面杀人?届时他还能反咬一口,将这人送进大牢,然后再向王爷禀告,如此便可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死在大牢里。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刘谭哆嗦着,做出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恳求道:“我,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您,您先把剑移开,我再仔细想想。” 陆景行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还是缓缓移开了剑刃。 然后,下一瞬,原本还满脸恐惧的人蓦然变了脸色。 刘谭猛地侧身,疾步往门口跑去。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陆景行自己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面前耍这种花招。 他立刻转身,却已经晚了。 刘谭猛地一撞,随着门栓掉落,他在一声巨响中撞开木门,从店铺之内滚落台阶,重重地摔到了街上。 原本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 来往行人,摊贩走卒,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纷纷惊愕无比地看向他。 这一下摔得非常重,他被磕掉了一颗门牙,肚腹也闷痛不已,以至于刘谭的眼泪以及哭喊都被迫从原本预计的虚情假意变成了真情实感。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他面朝着店铺连连后退,仿佛被吓坏了一般,嘴里还在不停地让人替他报官,说陆景行无故带人闯入他店中,一言不合便想要杀他。 他声泪俱下,那副凄惨又恐惧的模样已经引得周围许多人动了恻隐之心,纷纷以警惕的目光看向陆景行他们。 陆景行和陈升站在店铺门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之下撒泼打滚的人,听着那些颠倒黑白的话语,神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陈升按住腰间长剑,忍不住侧头看向陆景行。 “大人,这儿人多,再这么放任他闹下去不是办法,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沈姑娘,这人既然知道些什么,那我们直接把人带回去审问一番就是了。” 陆景行点点头,却抬手拦住了接收到指令后便要向台阶下的人走去的陈升。 “以大理寺的名义。” 陈升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立即应道:“是。” 于是他屈指在唇边,随着一声尖锐哨声响起,立刻便有数十人从屋顶巷后冒出来,飞身掠过障碍,整齐无比地立在了陆景行和陈升面前。 围观的百姓和地上正暗自得意的刘谭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吓得没了反应。 他们看着那群人猛地屈膝跪下,随后陈升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开口,明明音量不大,却因为街市此刻如死一般的寂静而使得那内容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大理寺缉拿嫌犯,任何人不得阻碍,违者,视为同党,就地诛杀。” 大理寺?! 这个名头一出,别说说话了,围观的人连脑袋都自觉地低了下去。 一开始被刘谭那一番真情流露的控诉骗了以至于还真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的人更是暗自鄙夷地向他投去目光。 一般小打小闹的案子都是衙门派捕快捉拿,往往能引得大理寺的人亲自上门缉拿的必然是屡屡作奸犯科,身上背了至少数条人命的大奸大凶之徒。 而且那位大理寺卿据说是断案如神,手底下从没有过冤案,也从没有抓错过人。这人落到如此地步,不自省认罪便罢了,竟还敢反咬说人家要杀他?怕真是疯了。 而比起众人,莫名其妙地成了被大理寺缉拿的嫌犯的刘谭此刻更是惊愕到了极点。 “……大理寺?怎么可能是大理寺?你们是大理寺的人?” 那少女一身江南地区的朴素长裙,怎么会和大理寺的人扯上关系?而且这人手下一块令牌随意便能调动如此多的人手,显然并非什么等闲之辈。 刘谭恐惧无比,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次或许犯了巨大的错误。他绑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从初来京城,无权无势的外地人,他或许绑了个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陆景行看着他这幅模样,更加确定沈长宁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这事还和面前的人有关。 男人冷笑一声,眉眼显得更加阴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似乎也不知道她是谁。” 他抬步缓缓走下台阶,垂头盯着地上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发着抖的人看了一会,而后缓缓说道:“她姓沈,两月前父亲去世,底下所有的丝织生意便都转到了她名下。你们从前叫她小姐,如今得叫她家主。” ……沈? 眼睛在滔天巨浪一般向他涌来的惊愕中一点点睁大,连汗水落进去泛起剧痛都没能够使他闭起来。 刘谭看着陆景行,头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了。 男人话语中的意思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 那个被他敲闷棍卖到了王府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他以为的刚从江南来到京城的外地丫头,而是他们的主家的千金,那个两月前刚把有意图谋夺家产的妹妹送进大牢,然后从横死的父亲手上接管了家中产业的新一任的沈家家主沈长宁。 刘谭只知道对方自从那次灵堂闹事后便没了踪影,却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打扮成那副模样,出现在他的店里。 他确实是个谨慎无比的人,所以在沈长宁进店后他其实也借着交谈话里话外地再三试探过她。结果却发现对方当真对丝织一窍不通,也不清楚京中如今流行什么,方方面面上都几乎显出一种无知。 他当时将这当成对方并非京城人士的证据,如今看来却不过是一次或许突然兴起的特意考验。 目光恍惚地看着面 无表情的男人,刘谭知道,这次他完蛋了,即便是那位王爷亲身而至,恐怕也无法保住他的命。 因为若只是一个沈家或许还不足以为惧,可她却竟然和大理寺的人如此熟识。 而谁都知道,在大燕,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朝臣富商,只要一进了大理寺,便都只能任他们搓圆捏扁。因为大理寺的背后站着的,是这整个天下的主人,这个燕文帝一手创立的机构,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而那位自少年时便一直陪伴在燕文帝身边,与他出生入死,替他挡下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的大理寺卿,更是与燕文帝亲同手足,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想到这里,突然怔怔地看向陆景行,然后问了一个心中自然知道了答案的问题:“……你,你是陆景行吗?” 陆景行冷冷地和他对视,却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轻轻一挥手,说道:“带回去。” 然后刘谭便被人锢住手臂,如同一条濒死的狗一般被拖上了马。 陆景行走了几步,片刻后又转头看向身后,随后说道:“铺子里的其他人也一并带走。” “是。” __ 传言连死士的嘴都能跑撬开的大理寺的暗牢里罕见地关了几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而拷问刘谭以及那群店铺伙计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甚至都没能挨上十鞭,便已经有人痛哭着说出了一切。 而随着他缓缓将事实说出,陆景行的脸色却是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看着刑架上绑着的人,自这场审讯开始便一直没有变过的脸色终于在此时完全被阴云笼罩,显出让人恐惧无比的阴沉杀意。 “她若是有什么万一,我必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陆景行开口,声音晦涩嘶哑,如同钝刀,缓缓割在刘谭心上,吓得他哆嗦不止,几乎快要憋不住尿。 __ 马匹从长街驰骋而过,以一种快到恐怖的速度从玄武门进入。 门口的侍卫甚至都没来得及敢拦,也没必要拦。 不仅是因为那块远远地便向他们迎面丢来的令牌,更因为马匹之上,男人那张几乎宫门侍卫无人不识的英俊面孔上此刻杀意浮动,让人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底发寒。 “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有侍卫看着那背影,忍不住好奇发问。 另一个侍卫紧紧握着那块令牌,一边揉着被震得发麻的手一边摇头:“谁知道呢,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失态。” 陆景行一路纵马越过玄武门,源和门,太平门,最终停在了御清殿外。 燕文帝正在殿内披奏章,听了贴身太监的禀报后先是惊愕,而后是不敢置信,一副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你说谁在宫中纵马?” 李福的神色也非常复杂,介于一种好奇兼惊愕之间的扭曲。 “陆大人,陆大人纵马连闯三门,此刻正在殿外等您。” 燕文帝:“……” 他宁愿相信是李福老糊涂了也不相信这是陆景行能干出来的事情。 直到他出门,真的看见那跪在殿外的熟悉身影,以及旁边悠闲自得的一匹马。 “到底发生何事了?竟能引得你如此失态。” 陆景行俯身,开口,不过片刻,声音却已然喑哑至极。 “臣请求陛下帮忙救一个人。” 有朝一日竟然轮到陆景行让他帮忙救人,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看出他确实心急如焚,燕文帝挑了挑眉,也没有多说,只饶有兴趣地问道:“谁?” “臣的未婚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宴会“景行,进来吧!” “……你的,未婚妻?” 诧异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燕文帝看着地上的人,一时间只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陆景行没说话,却只将脑袋更深地低下去。 燕文帝目光在他身上扫视数下,片刻后啧啧笑道:“哪家的女子?朕倒是不知你几时有的未婚妻。” 沈长宁现在情况未知,陆景行没心情和他多说,只再次重复道:“臣请求陛下帮忙。” 燕文帝皱了皱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到底怎么了?你自行处理便可,为何非得由我出面?” 陆景行缓缓直起身,看着燕文帝。 “臣今日寻人时捕获一人,此人正是致使臣的未婚妻失踪之人。本来臣以为既已抓到主谋,事情便终于可以在此了结,于是臣将人拷下,带回了大理寺。” 陆景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是没想到,在审问时,那人受不住刑罚,竟然自称他是受雇于人,而背后主使其实另有其人。” 燕文帝听着他的话,皱了皱眉。 “受雇于人?” 他问道:“这是何意?有人特意针对你的未婚妻?” 陆景行看着他,君臣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他听见自己说:“非也,那人是富商沈茂山手底下一间丝织铺的掌柜,自称有人提供钱财,请他帮忙在坊间物色从外地来京城的良家女子,然后再借着试衣的机会诱骗打晕,然后买卖给那人。” 燕文帝没说话,脸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谁。” 陆景行垂眼:“臣不敢说。” “哼。” 到这时,燕文帝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似笑非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清楚,而是太清楚了。说吧,能让你都觉得棘手的,到底是哪家大臣?” 陆景行目光落在地面上,沉默片刻后终于缓缓道:“是四殿下。” 一瞬间,空气中彻底安静下来。 __ 王府前院的血迹早已被冲洗干净,下人们捧着宴上需要用的鲜花果盘游走其中,最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消散干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落到了正在筹备的那场宴会上。 沈长宁和如意跟着那名丫鬟去往一间屋子,换上新的裙装。 丫鬟守在门外,屋内便只剩下沈长宁和如意两人。 如意一边为沈长宁系上腰带一边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她开口说话,只有沈长宁能听见的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恐惧。 “小姐,我们能逃出去吗?万一逃不出去的话该怎么办。” 沈长宁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低声安慰道:“别哭,会有办法的,他们至少现在并不是想杀我们。” 却不料如意摇摇头,反而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不会杀我们的。” 她想到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小姐,不止我们,这府上,这府上还关着很多女子。” 沈长宁闻言顿了一下,缓缓低头看向她。 “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意听着,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被关在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那里还有许多房间,住着许多女子,她们告诉我,她们都是外乡女子,有的是来京城探亲,有的是来游玩,却都被人打晕,然后抓到了这里。” 她说着,又想起当时那群女子向她说起这些事情时脸上露出的神色,眼泪瞬间流淌得更加汹涌。 那甚至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已然认命了的绝望麻木。 “她们让我不要怕,说抓我们回来不是为了杀掉我们,而是为了将我们养在家中,偶尔去陪一些所谓贵客。” 如意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做出这等折辱人的事情。逼良为娼,即便是那些真正有人以此为营生的花船酒楼,也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 她觉得恐惧,也觉得难以置信,便问她们为什么不逃。 “她们说并非没有逃过,相反,她们中的很多人都逃跑过很多次,却都没能跑出王府就又被抓回来了,后来就慢慢认命了。” 她们嘴上同如意说着认命了,但眼泪却违背心意一般地不停往下掉。 如意说着更加觉得心酸痛苦。 “小姐,如果我们可以逃出去的话,我们能救救她们吗?我也想救救她们。” 沈长宁听着她的话,一时间神色冰冷到了极点,心里也逐渐感到奇怪起来。 如果她和如意今日被抓是为了招待方才见到的那人,那那些女子所招待的,又是谁呢? 沈长宁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轻轻拍了拍如意的背,低声道:“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们,我们先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如意点点头,擦干净眼泪,跟着沈长宁出了门。 沈长宁和如意被那丫鬟带着,穿过花园,走过长廊,踏上石桥,顺着栽种着柳树的小径往那放眼望去极其之辽阔的莲池中间停置着的那艘陈设精美的游船走去。 穆兰章立在船头,目光一瞬不转地落在沈长宁身上。 少女已然脱下了他的那件长袍,转而换上了一件浅粉色的长裙。 轻纱披帛,细长脖颈,这样一般人招架不住的嫩粉色穿在她身上,竟然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细嫩,纤细腰肢被束住,更显得胸前起伏暧昧,裙底绣着一片纷飞的蓝色蝴蝶,行走间竟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穆兰章盯着看了一会,竟然觉得身体里某处似乎也有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让他忍不住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沈长宁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目光往船舱内看了一眼,随即看向他。 “我已经按照你所说的做了。” 穆兰章笑了一下,看着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船舱内有人高声笑道:“既然人已经来了,还不快进来!” 正是燕行的声音。 被这么一打断,穆兰章的话语顿在了喉间,没能再说出口。 “如意就在这里等着吧。” 沈长宁看着穆兰章,说道。 穆兰章听她说着,便抬眼看向她身后站着的人,目光从如意脸上轻飘飘地扫过,没太在意,只扔下一句随便你就先转身进了船舱。 沈长宁见他答应,便拍了拍如意,低声道:“你待在外面等我。” 如意既担忧沈长宁,又担心自己贸然跟着进去会给她添乱,只好点点头,泪眼汪汪地叮嘱她一定要小心。 沈长宁嗯了一声,转身也进了船舱。 此时已近黄昏,这船容量颇大,船舱内除了底下偶尔摇晃以外陈设布置都和寻常屋子没有区别。 窗户大开着,清风拂过,莲花微颤,嫩黄的蕊,浅粉的瓣,随风送来一阵扑鼻清香。但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沈长宁此刻全然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她垂着眼睛,拂开裙摆,在穆兰章身边缓缓坐下。 燕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眉眼间倒也生出些许盎然兴趣。 “倒确实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沈长宁看向他,神色平静地回道:“多谢王爷夸赞。” 燕行闻言脸上笑意更深。 “小穆。” 他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穆兰章:“你若是看不上这姑娘不如将她让给小舅舅,我看她倒是颇有意思。” 穆兰章转头看了一眼沈长宁,继而又看向燕行,随即笑道:“小舅舅又在和我开玩笑了。” 这就是不肯让的意思了。 燕行觉得有趣,也不生气,只哈哈大笑起来。 他正笑着,却见有人急匆匆地跑进了船舱。 然后停在燕行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沈长宁听不见那人说了什么,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燕行的脸色蓦地变了。 “他来做什么。” 随着这一声嘟囔,又有一人进了船舱。 对方眉眼轮廓都长得和燕行颇为相像,只是两人气质却全然不同。这人眉眼温和,神色平静,和另一个恶劣纨绔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进来后先是向沈长宁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便在另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而很快,随着他落座,船内众人便纷纷起身向他打招呼。 “云王殿下。” “王兄。” “三舅舅。” 随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称呼响起,沈长宁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也终于确定了这燕家的两兄弟到底哪个是燕云,哪个是燕行。 燕云点点头,而后看向上首坐着的人,缓声道:“听闻四弟今日在此设宴,为兄深感兴趣,便不请自来了,四弟应当不会怪我吧?” 燕行似乎与这位三哥不太对付,闻言只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敢怪罪三哥。” 这话实在不中听,燕云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一般,只点点头,温声笑道:“那便好,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友人也同我一块来了,便让他也一同上船吧。” 说完便转头冲船舱外高声道:“景行,进来吧!” 沈长宁听着这个名字,心下猛地一颤。 她努力稳住表情,同众人一齐转头,缓缓看向舱门处正躬身进来的那个熟悉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绣云纹的长袍,腰间挂着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若有所感地微微侧头,四目相对,沈长宁眼睛蓦地一酸。 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她很快又垂眼避开视线,而后重新低下了脑袋。 陆景行的目光在穆兰章身边坐着的人身上流连而过,眼底倒映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少女湿润的眼睛。片刻后,他垂眼,竭力敛住内里滔天的晦暗,俯身行礼。 “臣陆景行,拜见行王殿下,云王殿下,兰章殿下。” 第82章 珍宝“阿离,还不过来。”…… 陆景行的声音在狭窄的船内回荡。 这船上几个人,除了初来大燕的穆兰章以外,没有人不认识他。 燕行坐在主位上,摩挲把玩着一只盛满醇香酒液的白玉杯。他是今日这宴会的主人,他不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话。 可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陆景行,分明将他的话语听的清清楚楚,可却仿佛故意刁难一般沉默着一言不发,而他不说话,陆景行便也不动,只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为难自己。 这气氛微妙不已,就连穆兰章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再次看向陆景行,目光却被他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吸引了。 绣工制造不算精美,但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女儿家的东西。 穆兰章觉得这应该是这位陆大人的心上人送给他的。 他这么想着,突然又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沈长宁。 只见方才还神色身体都紧绷着的少女,此刻竟然莫名放松了下来,正在饶有兴味地剥着桌上的莲子吃。 穆兰章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往沈长宁身边靠近了些许,低声道:“你倒反而吃上东西了,怎么,不怕了?还是……” 他顿了一下,而后语气变得暧昧起来:“想通了?” 沈长宁没理他,反而仰头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穆兰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何时说过要放你走了?” 或许是因为陆景行的到来让沈长宁变得镇定起来,她看着眼前的人,语气不再是刚才的小心谨慎,反而变得直接起来。 “那你想做什么?” 或许是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穆兰章先是一愣,随即心里便仿佛也生出点逗弄之意地凑近她,故意看着她的眼睛,而后低声暧昧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沈长宁看着穆兰章。 平心而论,眼前的人确实长了一副不错的皮相,高鼻深目,唇瓣绯红,或许是因为年纪尚轻,他的骨骼轮廓还没有完全显出成年男子的硬朗挺括,尚残存着些许青涩之感。 沈长宁实话实说道:“你这等样貌身份,只要你愿意,不会缺女人。” 她刚说完,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强烈到几乎灼人的目光。沈长宁心下一怔,悄悄瞥眼看去,果然正撞进一双神色晦暗的凤眼中。 陆景行正在看着自己。 她垂眼,平静的神色蓦地起了些许波澜。 而就在这时,上首一直沉默着的燕行终于开口说话了。 “落座吧。” 陆景行便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颔首。 “谢王爷。” 他坐在了燕云的下方,正对着沈长宁。 随着众人都已经落座,护院轻飘飘地一撑杆,船便缓缓离了岸。 船身轻轻晃了一下,酒桌上杯盏中的酒液洒出些许,但却没有任何人在意。 “我听说你此次江南之行遭了埋伏,还差点没了性命?”燕行的声 音在船舱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的目光落在陆景行身上,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陆景行的遭遇颇感兴趣。 陆景行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察觉到燕行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他目光淡然,微微点头道:“承蒙殿下关心,确有此事。” 燕行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突然叹气道:“可惜了,怎么就让你活着回来了。” 此话一出,船舱内的气氛立刻凝滞,沈长宁惊愕地看向燕行,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 船舱内许久没人说话,只有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直到片刻后,燕云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皱紧了眉头,开口,不悦警告道:“燕行!” 而相比起他的愤怒,一旁的陆景行却只是垂着眼睛,神色平静,恍若无闻。 而燕行见陆景行如此镇定,似乎也觉得无趣,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转向窗外,不再多言。 倒是一旁的燕云突然看向陆景行,目光带着几分关切,问道:“先前我倒是忘记问你了,你怎么今日会来这?” 然而还没等到陆景行说话,上首的燕行却先回过味来:“嗯?怎么,你们今日竟然不是一块来的?” 燕云轻轻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我来找你是为了取回先前放在你这里的书,而与景行却不过是偶然在门口遇见的。” 陆景行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臣之所以与云王殿下一同前来不过是因为偶然遇见,所以短暂同路一段。” 说完他顿了一下,而后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望向燕行,随即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臣是特地来找行王殿下的。” 燕此话一出,别说燕行了,就连燕云都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陆景行和燕行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对陆景行的回答感到意外。他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景行,你来找燕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确实如此。” 陆景行冲他点点头,随即站起身,走到船舱中间,俯身冲着燕行行了个礼,而后说道:“实不相瞒,臣今日之所以贸然拜访,实则是事出有因,还请王爷见谅。” “臣有一珍宝遗失,特来找寻。” 燕行闻言,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哦?这倒是稀奇了,陆大人从未来过我府上,我倒是不知道陆大人何时在我府上掉了什么宝贝,你且说来听听。” 一旁的沈长宁听着,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又好笑又好气,侧了侧脑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羞赧笑意。 “此物于臣无比重要,万金尚且比不上,臣怕有心人惦记,因此不敢说。” 燕行冷笑道:“你这是怕孤会见财起意,然后寐了你的?” “臣不敢。” 燕云也有些不明所以:“景行,这船上不过就这么些人,不会有人会打你那珍宝的主意的,你尽管说,到时候也好叫下人们去寻。” 陆景行却仍是摇头:“还望王爷见谅,臣实在不敢冒险。” 一旁的穆兰章闻言也忍不住好奇道:“你既不说,又如何让人去找?” “臣知晓它是在何处遗失的,不必旁人寻找,只需王爷应我,待我找到后,绝不会阻拦我带其离开。” “笑话!” 燕行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我乃大燕四皇子,这天下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你将孤当成什么人了?” “臣不敢。” 陆景行从善如流地跪下告罪,可再开口,却仍旧坚持:“还请王爷准允。” 燕云见状也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既然景行有此顾忌,你便答应他吧。” 燕行生了片刻的闷气,终于再懒得和他计较,便一挥袖子,刺道:“答应就答应,等你找到了,孤倒要看看那是什么宝贝,值得你如此稀罕。” 陆景行弯了弯嘴角,笑道:“谢王爷,” 然后他顿了顿,侧头,目光看向一旁,温声道:“阿离,还不过来。” 众人听着,皆是一愣。 然后整船的人都跟着他的目光一同转头,望向同穆兰章坐在一桌的身着粉裙的女子。 沈长宁面不改色地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爬起来,然后走到陆景行身边,同他跪在一处,俯身叩头。 “民女沈长宁,叩谢王爷恩典。” 到这时,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陆景行口中的所谓珍宝是何物了。 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人,燕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眯了眯眼睛,怒意缓缓升腾,片刻后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好啊,这是把本王当傻子呢。” 第83章 任务恭喜宿主解锁任务【少女的眼泪】…… 陆景行没说话,只将沈长宁缓缓扶起来。 殿内没有一个人说话,穆兰章微弯着唇角,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另一边的燕云看着陆景行身边的沈长宁,一时间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也有些怪异。 他知道燕行为什么会如此错愕以至于生气,因为就连他都没有想到。 他认识了陆景行这个人这么多年,知晓他的身份底细,也清楚他这个人性情冷漠,不近人情,却都没有预料到他有一天会这样维护一个女子。 燕行还从未被人如此正大光明地当着众人的面戏弄过,还偏偏什么也做不了,讽刺完那一句后脸色一时间阴沉到了极点。 陆景行却神色平静如常,对此却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是牵着沈长宁起身,继而自己独自俯身行礼,低沉和缓的声音再一次在船舱内响起。 “还请王爷恕罪,实在并非臣有意如此,只是臣身为大理寺卿,手下人命累累,结怨众多。而阿离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惜她爱她,自然不愿意让她受臣所累,受到一丝伤害,所以才先求请王爷应允,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沈长宁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侧头看向她。 好吧。 沈长宁想,她倒也不是很感动,而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陆景行这个人,还真是仇人真多啊。 燕行听着,却只是冷笑一声。 “你的未婚妻?怎么,你哥死了这么多年以后你终于按耐不住要把他的未婚妻也抢走了吗?” 嗯? 沈长宁在一旁听着,意识到什么,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燕行。 只见上首的人正目光森冷地看着她身边的人,眉眼间厌恶,愤怒,种种神色交织错杂,看上去简直有些扭曲。 她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她不意外燕行会知道白药的存在,却有些讶异燕行竟然是陆家那个长子的朋友。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在描述时竟然用了抢这个字。 沈长宁忍不住想,抢?陆景行抢走 了他哥的什么?是陆诏安精心为他哥设计的伴读的位置吗?因为本应永远站在黑暗中,然后再在某一次任务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的弟弟抢走了哥哥应得的权势荣耀,所以现在坐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的人才会是陆景行? 她正出神着,却听身边的人再次开口,这一次,陆景行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熟悉的冰冷从他的话语中溢出来。 “王爷误会了。” 陆景行看着燕行,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离并不是檀家的那位小姐,也并不是我兄长的未婚妻,她只与我两情相悦。” 燕行愣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燕云打断了。 “景行,我竟不知,你是何时有的未婚妻?” 陆景行转头,看见燕云正神色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弯了弯唇,并未遮掩,而是大方承认了。 “此次江南之行便是阿离救了我,我已拜见过她家中的长辈,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只等回京便请人替我去她府上与其交换庚帖,约定婚姻。” “你与她约定婚姻,那檀云呢?她又该如何处之?” 还不等燕云说话,燕行便又飞快地开口问道。 陆景行重新看向他,有些讶异地说道:“王爷这是何意?那是我兄长的未婚妻,如今我兄长已死,自然应该解除婚姻。” 燕行一时间无言了。 他刚刚误会沈长宁身份时才指责了陆景行意图抢他兄长的未婚妻,如今一朝反转,他竟被自己的话噎住了。 而见他沉默,陆景行笑了笑,不再说话,只牵着沈长宁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燕云见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便摆摆手,示意一旁干坐着的琴师继续弹琴。 很快,船舱内响起瑟瑟琴声,悠扬婉转,倒是将空气中的剑拔弩张冲淡许多。 沈长宁一落座,便被一道灼热目光狠狠盯住了。 她抬眼,看见座位对面,穆兰章正死死盯着她。 沈长宁:“……”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小声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陆景行胸膛里一颗心脏从得知沈长宁被打晕带到了这里以后便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空空落落地没有任何着落。先让陈升潜进来绕了一圈,得知她确实在这里,且看上去状态还算好才稍微平稳些许。 而直到他上了船,亲眼见到沈长宁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那颗心脏终于真正落回原位。 陆景行紧紧握住她的手,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去找了你,你不在府上,然后便去了你去的那间铺子。” 沈长宁瞬间了然。 “你把那个打晕我的那个人捉走审问了?” 陆景行摇摇头。 “那整间铺子里的人都被我带回大理寺了。” 婉转琴声中,沈长宁听见陆景行这么说。 “……” 她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此类案子应归属于当地官府管辖吧?何时可以直接归属大理寺,甚至还让堂堂大理寺卿亲自出马,你这算是以权谋私吗?陆大人。” “算。” “大理寺事务繁杂,并不专管断案,所以向来遵循三不管原则,非穷凶极恶之徒不管,非贪污谋逆不管,非惊世冤案不管。” 陆景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认真看着她:“但大理寺不管,我要管。只要是你的事情,即便陛下要治我的罪我也是要来的。” 寻常人这样说只怕会让沈长宁觉得难以忍受,觉得无非又是一个说得比做的好听的人。 可陆景行不一样。 男人看着她,神色表情都认真无比,并非邀功,更像承诺。 沈长宁心下一热,忍不住挪了挪身体,与他坐得更近了一些。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衣袖遮掩下,手掌也紧紧握着。 “既然你已经审了那铺子里的人了,那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沈长宁侧头看着他,想到之前如意说的那些话,脸上的神色微微冷了下来。 陆景行点点头。 “打晕你的那个掌柜以及其他协助她的伙计都交代了,行王手底下的人会时常联系他们,以那铺子为窝点,替他偶尔搜集长相貌美的外乡女子。” 沈长宁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眼,不敢置信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说那铺子里的人都是帮凶?” 陆景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阿离,何岳书那等以权仗势的纨绔子弟尚且能眼都不眨地杀死许多的人,更何况是陛下的弟弟。” “只需许以重金,或是稍加威胁,寻常百姓便几乎没有可能拒绝。” 沈长宁自然懂这个道理,但真被陆景行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还是觉得齿寒。她想到燕行当时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如意说的那些被平白关在府中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只能这样算了吗?” 她看着陆景行,片刻后呐呐道。 那些女子的命运,就只能是那样了吗? 陆景行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肌肤相贴,温热沿着相触的地方一点点泛起,逐渐传递到其他的地方。 “不会,阿离,不会就这样算了。” 四目相对,她看见陆景行眼底蕴着的浅浅冷意。 沈长宁当然相信陆景行说的话,他说不会算了那便是不会算了。 但是……想到燕行的身份,沈长宁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可是他毕竟不是何清平,不会影响你吗?” 陆景行刚要说话,却又突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他看着沈长宁此刻的脸色,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担心我吗?” 话语响起的瞬间,沈长宁手心蓦地一痒。 是陆景行曲起指节,轻轻挠了她一下。 她一怔,随即忍不住反手握住了那在她掌心作乱的手,认真道:“嗯,我担心你。” 少女如此直白地坦陈心意,明明是先发问的人,陆景行却反而不好意思了。 他垂眼,不去看少女的眼睛,只专注盯着桌面。 “不用担心我,他动不了我。” 沈长宁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想明白了。 陆景行的身后并非没有任何倚仗,甚至相反,他的背后,站着的是这整个大燕真正的主人。 想通这个后沈长宁立刻放心了,刚点点头,便见陆景行侧过了脑袋。他看着自己,眸光有些暗,神色也显得有些苦恼。 “怎么办,阿离。” “怎么了?” 沈长宁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诧异一瞬后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麻烦事,便连忙问道。 只见陆景行有些委屈地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而后突然说道:“我现在好想亲你。” “……” 所有的关切话语都被噎在了喉咙里,沈长宁瞪了他一眼,而后脸颊发热地转过了头。 009旁观了一切,忍不住评价道:“恋爱脑。” 坐在两人对面的穆兰章将陆景行与沈长宁之间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也把沈长宁脸上那并非如面对他时假装出来的含羞带怯,而是真心实意的羞涩看得清清楚楚。 不显一丝造作,反而生动鲜活,让她看上去更加漂亮。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 却很快感受到一道让他无法忽视的目光。 少女身边,原本还面带笑意的男人此刻冷下了眉眼,正目光森冷地看着自己。 穆兰章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时间竟然真的仿佛被什么危险至极的阴冷凶兽盯住了一般,觉得后背发凉。 “……” 他顽强抵抗了许久,终于还是僵硬着垂头,不情不愿地移开了目光。 见人不再盯着沈长宁看,陆景行终于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他亲昵地揉了揉沈长宁的手掌,随即低声道:“我已经让陈升去找如意了,待会下了船,你们先离开。” 闻言,沈长宁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听见耳边响起一道电子音。 “权势的浪潮之下总是枯骨累累,冤情无数,唯有手持律法的长剑,才能劈开这浪潮使得内里的阴暗暴露在天光之下。” “恭喜宿主解锁任务【少女的眼泪】,请宿主以讼师身份,解救困在王府内的少女。” “本次任务成功后可累计法理值30%,失败则将面临处罚,请宿主认真对待。” 沈长宁的脸色蓦地一变。 009竟然在这时突然发布了任务! 第84章 冒险“陆刑,你相信我呀。” 沈长宁皱了皱眉,在脑袋里问009:“这么突然。” 009回道:“确实是有些突然,但这个任务和上一个不一样,它没有时间限制,宿主不用担心会超时导致任务失败。” 都已经发布了,确实也没有办法了,沈长宁叹气道:“这个怎么样算成功呢?是把她们就出去就算成功吗?” 009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宿主请注意,此任务有特殊说明,需要宿主以讼师身份完成任务,最后系统评估完成度时也会参考宿主 这一点是否达标。” 懂了。 沈长宁想,既然特意说明了要以讼师身份完成,那便说明不仅仅只是把人从王府救出去这么简单,她最后应该还是要为这群少女申冤。 可是抓走她们的人是燕行,向谁深渊呢?如果只是惩处了她铺子里的那个掌柜以及王府的那个管家,又能不能算成功呢? 沈长宁皱着眉头,兀自想的认真。 一旁的陆景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侧头安慰她。 “害怕吗?” 男人的声音响起,沈长宁蓦地回神。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陆景行:“嗯?” 陆景行很少见她这样,弯了弯嘴角,忍俊不禁地笑道:“堂堂一个家主,进自己家丝织铺子逛一圈,结果却被底下的伙计打晕卖掉了,也算是奇事一件了。” 以至于他说给燕文帝听的时候对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说到这个沈长宁也有些郁闷。 “那哪里还是什么丝织铺子,都成了贼窝了。而且我进去的时候还想着隐瞒身份,装成客人借机视察一下铺子,谁想到都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就被打晕了。” 她说着想起如意说的事情,却又一扫脸上的郁闷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也幸好我被抓了,这样你才会来找我,不然只怕到下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竟然在背地里做这种腌臜事。” 陆景行看着她。 少女神色严肃,一双眼睛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天光里仍然显得亮晶晶的,明明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安全,神色间却看不出半点恐惧,反而显出十足十的愤懑。 “不害怕吗?” 他忍不住问沈长宁。 沈长宁愣了一下,最后出乎他预料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说道:“怕,但是更多的还是生气。我是女子,也是百姓,何岳书也好,行王也好,似乎都将女子视作物品,随意便可占有,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他们那般的权势吗?” 她看着陆景行,说道:“陆刑,不只是我们,如意告诉我,这府上还关着许多其他的女子。” 她说完,却没有在陆景行脸上看到意外的表情,便愣住,有些诧异地低声问道:“你知道?” 陆景行没骗她,而是坦然道:“猜到了,我审问你铺子里那群伙计时他们说他们交易往来不止一次,既然这次抓了你们,那之前一定还抓了别的人。” 沈长宁点头:“是,他们抓我是想让我去伺候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而如意说那群先前被抓回来的女子说她们被抓回来的原因也是为了伺候某些贵客,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吗?” 陆景行听着,眼底神色不由得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穆兰章,而后又转头看向沈长宁。四目相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快了一点。 “阿离,你是说行王的人抓你们回来是为了招待所谓的贵客?” 沈长宁垂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我当时被打晕后很快就醒来了,这是我听那管家和掌柜交谈时说的。而如意被抓进来后便和那些女子关在了一起,这便是她告诉我的,如意定然不可能会骗我。” 如意是沈长宁的婢女,自然不可能,也没道理会拿这种事情去骗她。这便说明沈长宁说的是真的。 行王拐夺女子不是因为贪图美色,发泄欲望,而是为了将其调教驯养,以随时待客。 而这种在家中养妓以伺贵客的下作手段虽然在本朝稀罕,可在先帝尚未继位时的皇室之中却是寻常。 先帝做太子时,兄弟颇多,因此争夺极其惨烈,不仅下毒刺杀等手段层出不穷,更有皇子为笼络朝臣商贾,竟然搜罗美貌女子,养作家妓,迫其引诱,再施予手段套取信息以作把柄。 此举使得当时的朝堂乱成一片,结党营私者数不胜数,是后来皇子之间互相戕害,手足相残的最大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才会严禁此事,甚至为了防止子嗣之间互相残杀而为他早早定为继承者的燕文帝安排暗卫防护。 而如今,先帝逝世多年后,在这行王府上,竟然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手段。 沈长宁见他脸色难看,神色怪异,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 她看着陆景行,说道:“是不是那些贵客的身份特殊?” 这事情事关皇家秘辛,陆景行不想把沈长宁牵扯进来,但看着少女神色间的担忧,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隐晦提醒道:“阿离可知这世上有哪两种人最需要笼络?” 沈长宁愣了一下,继而后背蓦地泛起寒意。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他燕行去笼络呢?明明整个大燕都是他家的。 当然有,朝臣,以及商贾,能够让燕行如此费尽心机笼络的,只有两种人,有钱和有权的人。 而他一个没有半分实权的闲散王爷笼络这些人的用意,只怕傻子都能猜到。 沈长宁心底发寒,只觉得不敢置信。 陆景行见她神色,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我不能将你牵扯进来。所以等出了船以后,你和如意便跟陈升先离开,府外金钊带了人在等侯,你不用怕。” “不行。” 沈长宁却打断了他。 她看着陆景行,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得飞快,一个无比冒险的想法充斥在沈长宁的脑袋中。 “如果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那群女子日后再难找机会救出来,她们甚至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她压低了声音,在不绝于耳的琴声中神色平静地看着陆景行。 “陆刑,我知道你需要她们做人证,我可以帮你,帮你把她们带出来。如意知道她们被关在何处,你让你的人协助,我们一定可以把人带出来的。” 陆景行立刻拒绝。 “不行,这太冒险了。” 沈长宁摇头:“你先听我说,陆刑。如果事实真是如你所说,那他一定知道这是重罪,他如今并不知道我知晓这个,也不会记起如意,所以不会提防我们。可你不一样。”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他知道你是为了我来的,他一定会对你严防死守,甚至先你一步将人直接处理掉,到时候便真的是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他说的陆景行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一开始的打算是等少女离开后,他便让人进府内暗中搜寻,等手里有了确切的证据后再带人来查。 他从未想过要让少女涉险。 可是少女看着他,神色间看不出多少畏惧,反而是一目了然的孤勇。 “陆刑,你相信我呀。” 沈长宁见他沉默,以为他还想拒绝,便软下声音,耍赖一般地撒娇道。 陆景行和她对视许久,终于还是没能狠心拒绝,只好发闷地转过脑袋,轻轻哼了一声。 船舱内的众人都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 琴弦铮铮,他们听不见陆景行和沈长宁谈话的内容,却能看见两人亲昵的神色以及动作。 众人于是并未怀疑太多,只是有些讶异有朝一日开了窍,就连陆景行这等冷心冷肝的人都会仿佛变了一副模样一般。 也真是稀奇。 或许是被不请自来的两人打扰了情绪,燕行没过多久就让游船缓缓靠了岸。几人出了船舱,只见天边落日几乎已经完全西沉,天地间变得昏暗起来。 陈升带着如意等在远处。 陆景行松开沈长宁,看着她。 “去吧。” 沈长宁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在场的几人,随即飞快地向陈升跑去。 “怎么?陆大人这是又记起自己还有别的珍宝在本王府上了?” 燕行倒并未计较并未向自己行礼便离开了的沈长宁,他只是看着面前并未一同离开的男人,冷声讽刺道。 陆景行听了并不生气,只缓缓收回落在沈长宁身上的目光,继而看向燕行 。 “王爷说笑了,臣的珍宝自然是已经找到了,只是现在要算的,是王爷府上那位窃夺臣珍宝的小人的罪。” 话语到最后,其中的冷冽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在场几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燕行更是当场怒喝:“住口,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神色惊惶,似乎并未想到陆景行竟然会如此不给他面子。 夜风拂过,吹动长袍,陆景行却挺直了脊背,兀自站得笔直。 “沈氏丝织铺的伙计以及掌柜现在还关押在大理寺,王爷若是觉得我是在胡说,也可同我去走一趟。” “只是届时若他们见到王爷,胡乱攀咬,那便是臣也无从掌控的事情了。” 这话语中赤裸裸的威胁让燕行的脸色更加难看。 “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陆景行目光森冷地看着他,开口,一字一句道:“窃人珍宝者,当砍除手脚,以示赔偿。” 几人听了这话,脸色又是猛的一变。 燕云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许,而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很清楚,在燕行的府上砍他的下人,这与将燕行的脸踩在脚下摩擦有何区别。 夜色中,燕行猛地涨红了脸,他咬牙切齿地紧紧盯着陆景行,僵滞许久,直到天光都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才终于猛地转身,厉声喝道:“将管家带过来!” 又过了许久,久到众人都被夜风吹得有些发抖起来时,终于有人钳住手臂,将面如死灰的管家拖了上来。 燕行正要说话,一旁安静站着的陆景行却先他一步,蓦地出手了。 只见他飞快地拔过旁边站着的护卫腰间悬着的长剑,然后寒光一闪间,有猩红飞溅而起,沾湿了袍底。 这一切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多谢王爷。” 陆景行将长剑重新插回剑鞘,不去理会几乎已经完全呆滞住了的众人以及地上被削去了一只手一只脚,终于反应过来后开始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哀嚎的人,他只浅浅笑了一声,随即便毫不留情地转身往府外走去。 而就在他刚刚转身,身后却突然响起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以及慌乱叫声。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后院走水了!!” 听着那声响,背对着众人,陆景行轻轻弯了弯嘴角。 第85章 相救“还有人没来呢,我等等他。”…… 远远的见到她,如意便红了眼睛。 沈长宁走到近处,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事了,我们先走。” 说完她转头,冲陈升点点头。 陈升嗯了一声,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少女带着哭腔的支吾声音。 “小姐……” 陈升顿了一下,诧异转头,看见如意抬手牵住沈长宁的衣袖,正仰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如意实在是难过,她既想救下那群无辜的姑娘,却又害怕自己这样会连累了沈长宁,一时间觉得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伤心得不行。 陈升有些不解,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沈长宁却很快明白过来。 她还记着要救那群姑娘的事情。 沈长宁心里软了一下。 她想解释,却又碍于此处人多眼杂,没办法明说,只好先抬手抹掉如意脸上的眼泪,温声安慰道:“别着急,我们先出去。” 好在如意很快听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暗示,不再执着。 她和沈长宁对视,将那双即便是在昏暗暮色中也仍旧显得亮晶晶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于是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小姐那么厉害,她应该相信她的。 如意点点头,乖巧应声:“好。” 几人不再停留,很快跟着陈升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沿着弯曲回廊,在下人悬挂起来的灯笼亮光中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夜色笼罩住偌大的王府,白日里还显得鲜艳漂亮的花园此刻在黑暗中露出扭曲的模样,茂树鲜花,那看不清楚轮廓的暗色中仿佛有无数幽魂藏在其中,正静默地注视着他们。 沈长宁牵着如意往前走,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中她只能听见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鼓噪到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段路程仿佛长到没有尽头,但事实上,沈长宁只数了300下自己的心跳声,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直到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彻底散去,她们从这座高大巍峨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建筑中彻底走出去,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时,沈长宁才终于有种自己真正安全了的感觉。 平安将人带出来,陈升也松了口气。 “姑娘受惊了,按大人的吩咐,金钊带人在那边等着姑娘,会直接送姑娘回府。” 沈长宁抬头,看见不远处金钊正坐在一架熟悉的马车上看着她们。 四目相对,金钊冲她点了点头。 几人走到马车边,沈长宁却没有上车。 少女转头看了眼那已经完全隐没在夜色中的王府,然后又看向陈升和金钊两人。片刻后,她开口,缓缓说道:“我想让你们帮我个忙。” 陈升和金钊对视一眼,虽然有些讶异沈长宁竟然会有事找他们帮忙,但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说道:“姑娘请讲。” 沈长宁于是点点头,将船舱里,她和陆景行商量好的计划告诉众人。 “那府上除了我和如意,还关着其他的女子。我们想救她们出来,不仅是为了救她们,更因为将来或许,她们能帮我们一个大忙。” 金钊皱了皱眉,陈升闻言也有些犹豫:“我虽然去王府探了路,可却并不清楚她们具体被关在何处。就算碰巧找到了,姑娘又如何保证她们一定会同我走呢?届时若出差错,难免连累姑娘。” 沈长宁却摇了摇头:“诸位只需帮我做两件事即可。”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后的如意,笑道:“救人的事情交给我们。” 如意一愣,继而眼睛蓦地一亮。 “对。” 少女愁容满面的脸上终于漾起一抹笑意。 “她们认识我,见到我后定然会同我一块走的。” 可说完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 “可是王府偌大,我并不认识路。” “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沈长宁弯了弯唇角,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这个交给我。” 她可是有个强大的好帮手。 —— “前面那张门后,向左走,有三个婢女正要路过。” 009又一次充当起了导航。 夜色沉沉的王府里,刚从后门偷偷摸摸溜进来的沈长宁和如意此刻正沿着回廊脚步不停地往前。 而在她们头顶的屋檐上,细碎瓦片发出人耳几乎察觉不到的轻响,那是陈升和金钊两人。 这王府看似下人众多,但幸好各个懒散不堪,几乎无人用心把守,以至于防守薄弱到几乎根本不用陈升出手。 沈长宁借着009这个逆天外挂,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穿梭在各处的下人一边往那群人被关押着得地方走去。 如意提心吊胆地跟在她后面,几乎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院子。她才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小姐,就是这儿!你好厉害,这都能够找到路!” 小丫头不知道沈长宁开了挂,还真以为她认识路,一时间惊喜不已,压低了声音欢呼道。 沈长宁一边矜持笑着示意她噤声一边在心里故意冲着009犯贱:“听见没,009,夸我呢。” 真正的大佬009闻言冷笑一声,再不搭理她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大敞着的门口守着两个丫鬟。 沈长宁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上的陈升金钊立刻意会。 两人飞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两个丫鬟的后颈。夜色遮没了他们的身影,两个丫鬟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几人迅速将丫鬟拖进一旁黑漆漆的屋子里。 那是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沈长宁关上门,对如意说道:“快,换上她的衣服!” 如意不敢耽搁,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长宁则迅速将那丫鬟的外衣脱下,又用布条将她的手脚捆住,堵住嘴巴。 两人迅速换上了丫鬟的衣裙。 屋内众人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柳如溪起身去开门,目光落到如意脸上时蓦地顿住。 是那个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小丫头。 “我回来接你们了。” 少女的头发有些凌乱,神色也很紧张,但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是我家小姐,我们来救你们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众人惊愕片刻,然后纷纷站起来,看向沈长宁和如意。 数道目光中,没有警惕,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模一样的渴望和感激。 沈长宁被许多道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喉咙吞咽数下,鸡皮疙瘩纷纷起立,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后面的一切顺利到让所有人都觉得诧异。 陈升走在前面开路,带着一众人往后门走,两个被打晕的丫鬟则被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裙。 金钊将她们抱出来放在了院落外面的亭子里,然后重新回到院子里,掏出火折子,一把点燃了主殿。 后院的火光很快映红了半边天,仆人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尖叫着四处奔忙救火, 但那已经和沈长宁他们没有关系了。 马车停在黑暗中,很快载满了一整车的姑娘。 沈长宁没上去。 她拍了拍如意的后背,看向陈升。 “如意要同她们一块去,就先交给你了,辛苦你暂且安顿一下她们。” 陈升点点头,又问道:“姑娘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沈长宁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王府,笑道:“还有人没来呢,我等等他。” 陈升瞬间会意,不再多问。 沈长宁说完又看向如意以及她身边神色惶惶的少女们。她笑了笑,目光温和地说道:“别怕。已经安全了。” 姑娘们怔怔地和她对视片刻,终于点着脑袋,泣不成声。 沈长宁看着,眼眶也有些发烫。 “别哭。” 她笑了笑,像从前做律师的时候那样安慰着面前这群无辜遭受了恶意磋磨的姑娘。 “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姑娘们哭着点头,没有一个人怀疑她是在说空话。 片刻后,随着金钊奔逃而出,这架马车上该有的人终于都齐了。 沈长宁站在暗处,看着马车缓缓离开。 夜风拂过单薄长裙,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浸润在寒意中。但转头看一眼门口,目光落在正缓步从那处巍峨建筑中出来的人身上,沈长宁便又不觉得冷了。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若有所感地向她的方向看来。 沈长宁蓦地弯起嘴角。 片刻后,少女提起裙子,从夜色中奔逃出去,扑进了男人的怀抱中。 第86章 夜游然后他低头,吻住了沈长宁。 陆景行没想到沈长宁竟然没有跟着陈升他们离开。 抱住人的瞬间,他脸色蓦地一变。 男人转头飞快地看了眼身后,继而便手臂用力钳住沈长宁的腰肢。沈长宁脚尖蓦地离地,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睁大着眼睛被他抱着离开了王府门口。 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暗巷的阴影中。 “怎么了?” 沈长宁被放下来。 她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景行垂头看着她,眉眼间浮现出些许的阴霾。 “为何不同陈升他们离开。” 他紧紧盯着少女,喉咙有些发紧。声音颤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担心。 就如同当时在暗牢中,当那些人交代出沈长宁去向的时候,一瞬间浮现在陆景行心中的情绪根本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恐惧到甚至根本不敢让自己失去理智,而只能强迫着自己保持着比以往还要严苛的清醒冷静。 长街纵马,连闯三道宫门直奔燕文帝所在的宫殿,下马时陆景行后背透湿,连腿都是软的。 所幸他来的还不算太晚,沈长宁也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但只要一想到少女竟意外被卷进这种事情,陆景行直到现在仍旧感到后怕不已。 听着耳边男人有些发抖的声音,沈长宁愣了一下,继而猛地反应过来。 她抬步往陆景行的方向走得更近,夜色中,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处。 沈长宁抬起头,紧紧环住陆景行的腰,脸颊也轻轻贴了上去。 单薄长袍下,她听见男人无序杂乱的心跳声。 沈长宁沉默不语,只静静地听了许久,而后终于涩然开口。 “别担心,你已经成功把我带出来了,还有如意,我们都已经安全了。” 陆景行没说话,只任由沈长宁抱着自己。 夜风从巷中穿过,长裙微微飘动,和男人的长袍纠结在一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僵立不动的人终于缓缓收紧手臂,仿佛妥协又仿佛终于放松下来一般地轻叹一声,而后将沈长宁紧紧锢在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低头,吻住了沈长宁。 少女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顺从地张开唇瓣,任由男人探进舌尖,仿佛渴求一般地向她索取着。 锢住腰肢的手臂逐渐上移,手掌贴着玲珑脊背,透过单薄身体,他感受到少女的心脏在他的掌心里轻轻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虽然声音轻微,但跳动的力道却鲜活有力,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生机勃勃的小鸟。 陆景行心中最后一丝后怕也终于在这样的动静中彻底褪去。 他掌住沈长宁的后脑勺,指尖落入浓密发丝中,毫无征兆地加重了这个亲吻的力度。 舌尖纠缠着索求,无理地重重舔舐过上颚,齿列,津液和呼吸在厮磨缠绵中交换,呼吸早已经变得湿热软绵。沈长宁被他紧紧扣在怀里,被迫仰着头,根本无法挣扎半分,只能张着口,动弹不得地接受他的亲吻。 听着那暧昧不已的啧啧水声,沈长宁有些脸红。 街上虽然偶有行人,但路过时却都无人注意到一旁的暗巷中,有两人正身影亲密地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这个漫长的亲吻结束时沈长宁几乎觉得腿都要软了。 唇瓣被磨得有些水红,眼中也弥漫起水汽,舌尖更是被吮吸得发麻。她屏住呼吸,狼狈不堪地喘息着,心中竟也难得地觉出些许恼意。 但还不等她真正发作,便有高大身影先一步垂下脑袋,埋头在她肩上,讨好地在她颈侧白嫩皮肤上亲了一下。 “阿离,我好想你。” 随之落入耳中的便是男人 带着一点委屈的声音。 若是不发生这场意外的话,他早该对沈长宁说这句话了。 沈长宁听着,那点甚至都还没有冒头的怒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胸膛里那颗心脏还没缓过神来便又立刻软了下去。 她抬手摸了摸陆景行的面颊,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陆景行缓缓站直身子,目光温柔地落在沈长宁的脸上。 夜色如墨,夜风轻轻拂过巷子,卷积起些许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炽热的气息。陆景行抬手,将沈长宁耳畔散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引得沈长宁微微一颤。 “如今时辰还早,阿离,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沈长宁抬眸看他,眼中泛起些许笑意。她轻轻点头,任由陆景行牵起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掌心传来温暖触感。 两人并肩走出暗巷,走过行王府前,街上的行人便逐渐多了起来。 偶尔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越往街市走,便愈发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大燕开放夜市,即便是夜晚,街上也并不荒凉冷清,反而热闹非凡。门前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光亮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白昼。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行人的谈笑声,显得格外喧嚣。 “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老汉扛着一个硕大的稻草制成的架子,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在头顶悬挂着的灯笼的昏黄光亮中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几个孩童围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手里攥着几枚铜钱,叽叽喳喳地争着要买。 沈长宁和陆景行从他摊前走过,片刻后,少女手中多了一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 “我从前也很爱吃这个。” 沈长宁吃掉一颗山楂,任由那熟悉的酸甜浸透舌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还是沈离的时候,她大学外就有一家铺子专门做这个。据说是老板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总之味道极好。 沈长宁四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串。 后来毕业后偶尔出差到那个城市,她还特意去了一趟,但很可惜当时店铺关门了。她那时倒也不觉得多可惜,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来,却没想到后来一朝遇到意外,倒是再也没机会去了。 如今再次吃到,却是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沈长宁眨眨眼睛,一时间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陆景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却莫名感到她的情绪有些失落。他没有多说,只是握紧沈长宁的手,缓声道:“喜欢吃,以后我常给你买,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沈长宁闻言回神,忍不住笑着看向他。 “这么大方啊,陆大人。” 她弯起眼睛,灯笼的光亮落在她眉眼间,笑意狡黠,顾盼间灵动鲜活,显得无比漂亮:“可别忘了,我爹是大燕第一富商,比起拿朝廷俸禄的陆大人,好像我比你更有钱?” 陆景行被少女脸上得意洋洋的古怪表情逗笑,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少女惊怔着没有动,任他亲住唇瓣。 舌尖尝到一丝甜味。 陆景行品尝着那丝缕的甜,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他被少女如此打趣也不生气,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恼意,反而显出自得感:“嗯,那以后就靠阿离养我了。” 沈长宁逗人不成反被他噎了一下,不由得有些脸色发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陆景行失笑,见状不再逗她,只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不远处还有一个高垒起来的戏台。 锣鼓声震天响,人群围着高台,挤作一团。 台上的武生画着油墨浓妆手持长枪,与对面作老虎打扮的人打得难解难分,台下的观众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沈长宁拉着陆景行挤进人群,仰头看着台上的表演,眉眼间满是饶有兴味。 陆景行则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边,微微侧身,将她护在怀中,避免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到。 戏台上的武生一个翻身,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引得台下又是一阵喝彩。 沈长宁看了也忍不住转头和陆景行感叹:“真有意思!” 她眉眼间满是兴致勃勃。 自从穿越到这世界以来,沈长宁一直沉溺于如何回去以及如何不出差错地扮演成沈长宁。根本没多少心思出门闲逛,更别说是来这夜市看什么表演。 每到夜色降临,最先找上沈长宁的往往都是孤独和伤心,直到如今和陆景行来逛了这么一会,她才发现原来这异世的夜晚,也可以是开心热闹的。 或者说因为有了陆景行,沈长宁终于不再感到孤独。 她不安又孤独的灵魂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只属于她的栖身之处。 陆景行见她开心,便低头轻笑着对她说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看。” 闻言,沈长宁一双眼中泛起浓郁笑意,“好啊,你可要说话算话。” 陆景行点点头,认真道:“我保证。” 话语说出口的时候,陆景行突然发现他好像总是在向沈长宁承诺,而且每一次说的时候他都是甘之如饴,纵容的样子仿佛就算某天沈长宁说要他的命他也可以坦然答应。 但只要沈长宁开口向他要。 陆景行眸光深沉地看着已经重新转过头去看表演的少女,心想,他未尝不会答应她。 第87章 回府“陆大人这是要把我拐到哪里去?…… 京城的夜市热闹繁华,杂耍摊贩,数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等到两人游玩尽兴时已是月上枝头。 回去的路上,陆景行牵着沈长宁往回走,去的却不是沈府所在的方向。 热闹过后,情绪冷静下来,充斥在陆景行脑子里的不再是这夜晚的繁华热闹了而是沈长宁以及那些女子都曾提到过的所谓贵客。 贵客。 唇齿咀嚼着这两个字,陆景行轻轻眯了眯眼睛,心中突然泛起些许不安。 那股不安的情绪生的来势汹汹,却毫无根据,不过是他从前跟在燕文帝身边做了那么多年暗卫后自然形成的一种直觉而已。 只是他现下虽然并无头绪,却并不放心让少女一个人回到沈家。 看着前方路面上的皎洁月光,陆景行想,至少得等到彻底了结这件事以后。 沈长宁被身边的人轻轻握住手腕带着往前走,目光落在路面上,有些走神,一时间根本没注意到陆景行带她走的并不是回沈家的路。 沈长宁还在想那些还被关在大理寺里的丝织铺的伙计。 偌大一间开在京城,开在沈家眼皮子底下的铺子,竟然从店铺的掌柜到底下的伙计都参与了这等恶心勾当,整间铺子从上到下被燕行的人涉入到这种地步 沈长宁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底发寒。 她不清楚沈家手底下是否还有其他的铺子也同样涉入其中,只是从此事上便可见,这偌大的富商之家并非如表面所见的一般太平。 想到自己的任务和少女们的眼泪,又想到沈家如此多的铺子,沈长宁抿了抿唇瓣,似乎隐隐感受到了那潜藏在阴影之下四伏的危机。 两人拐过街角,沈长宁终于回神。 她眼看着自己已经离沈家所在的东三街越来越远,愣了一瞬后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嘴角。 少女眼底蕴着笑意,明明心知肚明,脚下也顺从地跟着男人走,嘴上却故意道:“嗯?好像不是这里啊。” 她说着便收紧手掌,扣住陆景行的手,扭头去看他,眼中满是促狭戏谑的笑。 “陆大人这是要把我拐到哪里去?” 陆景行闻言笑了一下。 他侧头看向沈长宁,皎洁的月光落下,洒在他的脸上,以往将眉眼都封存的冰冷阴沉尽数在这一刻融化,落在沈长宁眼中,显出别样的温柔。 他轻轻捏了捏沈长宁的手心,低声笑道:“拐你回家。” 沈长宁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她眨了眨眼,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回家?谁的家?陆大人要把我拐到你家去?”” “自然。” 陆景行没有否认,只是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片刻后再开口,语气里已然生出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今晚先住我那儿,等事情了结了再说。” 沈长宁没想到陆景行也想到了这一层上。 她抿了抿唇,没有拒绝,眼底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随着两人不再说话,街道渐渐安静下来。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沈长宁跟着陆景行往前走,只偶尔侧头看他。 男人分明不久前还慌乱着,此刻却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眼睛自始至终一直看着前方,神色平静,脚步轻缓,握住沈长宁的那只手更是宽大温暖,紧紧包裹住沈长宁的手掌,总给她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她眯了眯眼睛,胸膛里那颗原本正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不安跳动着的心脏也突然跟着莫名其妙变得稳定下来。 不多时,陆景行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院门古朴,门前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透出温暖的光。 陆景行走到门口,没敲门,只推开门,侧身让沈长宁先进去。 入眼的景象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并非气派不已的王府,也并非雕梁画栋的沈府。陆景行作为堂堂一个大理寺卿,所住的这处院子却并不算多大,甚至称得上有些简陋。 回廊上挂着灯笼,光亮投下,在回廊上晕出一团一团的昏黄。院子里也栽种着几株高大的树,或许是正值花期,此刻正有一股香味萦绕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沈长宁好奇地四处看看,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喜欢吗?” 陆景行关上门,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沈长宁点点头,眉眼弯弯:“喜欢,很安静,也很温暖。” 正说着,回廊那边却响起脚步声。 沈长宁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灰衣的婆婆正手提灯笼,此刻正脚步缓慢地向他们走来。走到近处,沈长宁才发现她虽然手上提着灯笼,却紧闭着眼睛,显然是眼睛有疾,无法视物。 她眨眨眼睛,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陆景行。 陆景行感受到她的目光,没说话,只低头冲她笑了一下。 “大人回来了?” 走到近处,那婆婆开口笑道。 还不等两人说话,却又见她脸上神色一顿,继而笑意更深了几分。 “大人此行出门办事,可是遇见自己心爱的女子了?” 沈长宁听着,心下暗暗一惊。 陆景行却并不惊讶,点点头,坦然道:“什么都瞒不过婆婆。” 许三娘听到他竟然没有半分抗拒,反而就这样顺着她的话坦然承认后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还从未听过大人用这般语气说话。” 陆景行又笑了一声。 然后他抬手拍拍沈长宁的脑袋,轻声道:“阿离,这是许婆婆。” 许三娘闻言一惊,没等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轻柔女声。 “婆婆好。” “哎,哎!阿离姑娘。” 许三娘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立即激动不已地连声答应。沈长宁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想,这个婆婆倒是真心对陆景行好的。 “她家中出了点事,暂且住在我这,劳烦婆婆帮忙吩咐,让人备好热水,将客卧收拾一下。她舟车劳顿应是疲惫不堪,还请帮忙将床垫得软和些。” “哎,哎!我记着了,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许三娘说着便转身,激动不已地顺着来的方向走去了。 沈长宁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片刻后转头看向陆景行:“婆婆患有眼疾吗?” 陆景行笑了笑,牵着她往屋里走。 “是,婆婆姓许,生下来就是盲女,以乞讨为生。有次下朝时我偶然撞见,觉得可怜,便将她带到这里,做了个管家。” 沈长宁听着,心里又软了点。 即便是一般人也不会请一个盲女做管家,更何况是乞丐,更何况是手握权势的高官。 但陆景行会。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他是陆景行。面冷心热,沈长宁早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婆婆目不能视物,那她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沈长宁想了想,还是觉得非常好奇。 陆景行笑了一下,抬手将他腰间挂着的那个东西取下来,挂到了沈长宁手指上。 是她的香囊。 “今日本是出门去接你的,因此我特意戴了你的香囊。” 老人家目不能视物,所以嗅觉更加灵敏,因此一下发现了陆景行比起以往的不同。 沈长宁也明白过来,嗅着那点苦涩香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两人进了屋。 屋内早已点起了灯笼,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桌上还摆着一壶温热的茶,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长宁,道:“先喝点茶暖暖身子。” 沈长宁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她低头抿了一口茶,茶香清冽,入口回甘,不由得赞道:“好茶。” 陆景行坐在她对面,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轻声道:“今晚你就住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沈长宁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放下茶杯,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几分狡黠笑意:“陆大人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睡?” 陆景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你若是觉得不放心,我也可以守在你门外。” 沈长宁眨了眨眼,故意凑近他几分,低声道:“门外多冷啊,不如……陆大人陪我一起?” 陆景行的呼吸微微一滞,眸色深了几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认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其中暗含着警告:“沈离。” 他很久没有这样唤她,沈长宁听着,面颊有些发热,却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靠近他,轻声呢喃:“嗯?在呢。” 陆景行沉默了片刻,随即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心里。 陆景行靠近,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阿离,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 沈长宁轻轻点了点头,仰头亲了他一下,说道:“我相信你。” 陆景行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男人的吻温柔而克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沈长宁闭上眼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屋内静谧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88章 恶鬼“阿离,阿离。” 宅院主人所住的屋子紧闭着房门,底下的人不敢打扰,只一边暗暗在心底好奇着那所谓的大人带回来的姑娘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一边跟着许三娘进了客房,麻利地收拾起来。 下人们在隔壁铺床倒水,一群人各司其职,行事井然有序,而与之一墙之隔的陆景行所住的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门早从里面锁上,谁也无法从外面打开。床边,灯笼里烛火高燃,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晕出一团光亮,把屋子照亮的同时也把桌边厮磨亲吻的两道亲密身影清晰无比地投到地上。 沈长宁坐在桌上,目光几乎与站着的陆景行平视。 她抬手贴住陆景行的面颊,一边摩挲着一边轻轻仰头贴上去。 陆景行任她靠近也不反抗,只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睛,凤眼微阖,浓密睫毛投下阴影,半遮住他眼中的痴迷。 沈长宁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才终于张开唇瓣吻住了他。唇瓣相贴,这是沈长宁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去亲昵一个男人。 她张口,含住陆景行的唇瓣轻轻吮吸,然后缓缓探入舌尖,学着男人以往总对她做的那样去亲吻他。 而陆景行对她不设任何防备,甚至主动地微微张开了齿列等着她的侵入,沈长宁于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的便入侵到温暖的口腔。 舌尖勾缠,唇瓣相贴,沈长宁手臂搭在陆景行的肩膀上,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陆景行顺着她的 动作微俯着身,任由少女不得章法地像什么小动物一样本能地舔舐着自己,动作间全是本能的亲昵。 昏黄烛火在丝绸织就的灯罩中轻快跳跃,涂抹在地上的亲密身影也跟着跳跃起来,四目相对,他听着那几乎完全重合的呼吸声,只觉得恍惚间,他们仿佛已经成为了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存在。 于是刹那间,陆景行心中软成一片,他移开唇瓣,张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阿离……” 他一边念着沈长宁的名字一边细细密密地亲吻,唇瓣离开温软,最终停在少女的耳畔。随着他张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耳垂上,立刻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陆景行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克制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几乎要失控的冲动。 沈长宁感受到他的动作,微微侧过头,目光与他的视线交汇,一双漂亮的眼中已经无法自拔地泛起迷茫。 目光迷离,仿佛被烛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中。 片刻后,沈长宁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男人优越的眉骨,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最终停在他的唇边。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他的情感。 她张了张唇瓣,却没发出声音。 可是陆景行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仿佛已经听见了沈长宁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如同夜风中的一缕轻烟,虽然很快飘散在空气中,却在陆景行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的眼眸微微一暗,蓦地收紧手臂,将沈长宁更紧地搂入怀中。 陆景行低头,再次覆上沈长宁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比之前更加热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两人的呼吸交织,仿佛在这一刻,他们的灵魂也紧紧相连。 屋子里的气氛逐渐随着这个亲吻变得焦灼起来。 手掌探入衣物内,沈长宁被搂住脊背缓缓向后倒去。 光亮被伏在她上方的男人遮掉大半,发丝披散,她躺倒在桌上,仰面倒在阴影中,低声喘息着,目光潋滟地看着陆景行。 陆景行伏在她上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长宁看。浓郁的占有欲和满足感都在这一刻化作长鞭,狠厉地抽在他的脊背上,将他的理智彻底击溃,在疼痛中生出极致的愉悦。 “阿离,阿离。” 陆景行一边呢喃着沈长宁的名字一边亲吻她的脖颈,他嗅着少女身上浅淡的熏香,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热,让他兴奋不已,心中几乎泛起一股难以自已的暴戾情绪,叫嚣着让他把面前的人拆穿入腹。 烛火依旧在跳动,光影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幅模糊的图案。屋内的温度似乎随着两人的亲密而逐渐升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衣带被轻轻扯开,衣物便跟着松散开。 昏黄灯光下,少女雪白的皮肉从层叠的织物中露出,像被剥开层层花瓣后露出的娇嫩花蕊,美得让人眩晕,手掌无礼地探进层层衣物,那一点娇嫩便被完全拢在了掌心。 陆景行的指尖在她肌肤上游走,仿佛在描摹一幅珍贵的画卷。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渴望。 燎原一般的火热随着男人指尖的触碰揉捏而在各处泛起,沈长宁抖动着,眼底逐渐漫上湿润。 她的衣物在这样的动作间早已经完全松散,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诱人。陆景行的掌心贴在她的腰际,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长宁的呼吸渐渐急促,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陆景行弯了弯嘴角,更是直接低下了头。 唇舌火热,霎时间更是一片惊心的滚烫。 沈长宁腰肢猛地绷紧,整个人便仿佛不小心落到浅滩上的一尾鱼一般不停颤抖着。她想要叫陆景行的名字,却又顾忌着隔壁弄出响动的人,只能无端忍耐着。 于是隐忍招来更变本加厉的冒犯,衣物被彻底扯开,光亮下,从颈侧,到肩膀,腰肢,甚至到长裙遮掩下那更下流的地方。 陆景行都无一不亲自用指尖,用唇舌,慢条斯理地将她尝了个遍。 沈长宁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一只成熟后不慎掉落在了陆景行手中的橘子,表皮柔软,内里汁水充盈,被他握在掌心,揉圆捏扁,舔舐吮吸,轻而易举便戳破表皮,玩得汁水淋漓。 沈长宁颤抖着看他,目光涣散,唇瓣张开又合上,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陆景行面颊绯红,见状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于是下一瞬,沈长宁哆嗦着被陆景行抱起,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床上。 床幔落下,光亮便被遮了大半。 与黑暗一同侵袭而来的是彻底失了以往的清高体面的人。 香囊随衣物一同被解下来随意丢在床脚,遍布陈旧伤痕的身体肌肉流畅,块垒分明,在目光流连中显出好看的线条。 而力气更是大得惊人。 沈长宁被他搂着腰肢翻过身,动弹不得地被按在床榻间,只略作安抚后便被迫接受他的全部,然后在一层一层裹上来,密不透风的愉悦里大睁着眼睛不停发抖,一时间几乎要连自我都彻底丢失。 最后还要被罪魁祸首抬手捂住唇瓣,满含笑意地在耳畔故意恶劣地轻声提醒。 “要小声点啊,阿离,隔壁还有很多人呢。” 沈长宁闭了闭眼睛,根本再说不出半个字,就毫无防备地被彻底拽进了那一汪几乎可以将她溺毙的浪潮中,沉浮起落,根本再由不得她自己。 她被撩拨,被引诱,被恶劣地羞辱,也被虔诚地表白,字字句句,引得她情动不已,到最后,身下织物凌乱不堪,而她已经连摆动手脚的力气都彻底失去。 最后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透过隐约的光亮,沈长宁透过水光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恍惚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初见时那个清高冷漠,如同高山冰雪一样的人一朝情动,仿佛便脱下人皮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恶鬼,不择手段地要将她困死在床笫间,然后连皮带肉,吃干抹净,连一丝骨头渣都不剩。 她眨眨眼睛,再坚持不住,意识很快便彻底沉入了黑暗。 一切云歇雨止,陆景行终于彻底满足。 他俯身爱怜不已地亲了亲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少女,而后扯过袍子将人裹起来,抱着走向早已经没有了动静的隔壁房间。 烛光在他身后摇晃,照亮了这满屋未褪的春色。 第89章 同行陆大人身边居然跟着个姑娘!!…… 半夜的时候屋外下起了雨,细密的雨落到屋檐上,再砸向地面的动静吵醒了沈长宁。 她睁眼看见一片暗色,被困意席卷了大部分理智的脑子里混沌不已,只能勉强从浓郁的困意中挣脱丝缕,感知到禁锢在她腰间的力道以及身后那紧紧贴住,温暖得几乎要将她的意识都完全融化的身体。 沈长宁在黑暗中发着怔,直到过了许久才终于迟钝地记起来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以及那紧紧锢住腰肢,将她整个人都牢牢锁在怀里,两个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的是谁。 心中变得平静下来。 片刻后,她转身,面颊埋进男人怀中,任由意识再一次沉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中。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沈长宁坐起来,腰肢腿侧都酸涩不已,她抬手去揉,肩膀处的布料却跟着滑落下去,沈长宁愣了一下,垂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对于她来说明显有些过大的里衣。 沈长宁看着腰间那束得整齐无比的衣带,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长宁起身,看见桌上摆着一个托盘,内里放着一条裙子和一张纸条。 “?这裙子哪来的,不会是现买的吧?” 沈长宁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条,男人落笔锋锐的字迹便落入了眼中。 【帮你取回了衣物,放在柜中】 而纸条下躺着的赫然是她自己的某条裙子,应该是拿到了她放在马车里的那个行李箱。 沈长宁笑了一下,自己换上了衣服。 她打开门,很快便有人听到动静,站了起来。 “姑娘醒了?” 坐在院中的老人站起身,闭着眼睛笑看向沈长宁。 沈长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老人苍老面 容上紧闭着的双眼,记忆回笼,很快记起来对方的身份。便又立刻出声回道:“是,婆婆,我醒了。” 许三娘闻声笑了一下,然后脚步缓慢但却熟练地起身,往沈长宁的方向走来。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对这宅院熟悉无比,沈长宁被她握着肩膀,轻轻带到屋内坐下,然后看着她从颈间掏出一个小小的哨子。 那哨子被吹响,便在沈长宁耳边炸开一丝尖锐声响,她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盯着老人,而后很快便听见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这府上的佣人。 “姑娘别怪。” 许三娘收了哨子,转头冲沈长宁笑道:“婆婆我是个瞎子,行事多有不便,故此大人才会给我此哨,以声唤人。” 沈长宁当然不会怪她,摇摇头说道:“无妨,此举甚妙。” “那我来伺候姑娘洗漱。” 许三娘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沈长宁一怔,看着那些站在门外并未进来的婢女,正要问为何不让人进来,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谨慎地住了嘴。 片刻后,沈长宁坐在镜前,看着自己脖颈上即便是拉高衣领也无法遮住的斑斑吻痕,耳根不由得有些发烧。 许三娘眼睛不便,又已经上了年纪,沈长宁就算已经再如何适应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伺候,于是她自己将头发扎成松散的长鞭,垂在肩侧,很快便将自己收拾好了。 陆景行不知还要何时才能回来,沈长宁一边喝粥一边想着自己的任务以及昨日发生的那一切。 这事情牵扯的人太多,牵涉的真相太深,以至于沈长宁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难以下手。 她正发着愁,便听见屋外响起声音。 “大人。” “嗯,你们退下吧。” 随着这一声响起,长袍撩动,很快便有熟悉身影从门后走了进来。 显然是陆景行回来了。 沈长宁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在看清楚对方衣着的瞬间头脑蓦地一空,所有想说的话都窒在了喉间。 陆景行今日竟然一改以往的穿衣风格,穿了一件绯色长袍。 那应该是他的朝服,沈长宁看着他手中捧着的那顶乌纱帽,终于勉强反应过来这一点。 只见那袍子上还绣着深红色的暗纹,质地裁剪显然并非出自一般绣娘之手,而更可贵的则是明明是这样红火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不仅没有衬得他温和可亲,反而衬得他面冠如玉,眉眼间神色显得更加冰冷疏离。 但随着两人视线相触,那点冷意便倏的一下,如同春风拂过江面,刹那间破碎薄冰,然后尽数融进满江春水了。 “醒了?” 陆景行随手将手中的乌纱帽放到桌上,随即在沈长宁对面坐了下来。 沈长宁点点头,终于不再盯着他的衣服看,目光落到他脸上,笑道:“我从未见过你穿这样艳的颜色。” 陆景行闻言垂眼看了一下朝服,又看向沈长宁。回想着少女方才的神色,他弯了弯唇角,蓦然意识到什么,便意味深长地问道:“好看?” 沈长宁大方承认:“好看。” 她咬着勺子,笑眯眯地看着陆景行。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今日见到你,倒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少年风流这几个字是何意思了。” 她毫不扭捏地借先人诗句吹捧,落在某个封建的古代人耳朵里却是直白到了极点的夸赞。 陆景行听着,不由得红了耳根。 他看着少女眼底赤裸裸的戏谑,知道她在逗自己,一时间有些无奈,有些羞恼,又有些莫名的气闷,于是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沈离,你怎么这么会哄人。” “哈哈哈哈哈哈。” 沈长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她看着陆景行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奇,又忍不住笑道:“我可没有哄你,确实是很好看啊,你往日总穿得颜色暗沉,今日难得穿这样艳的颜色,我夸一夸都不许了吗?” 沈长宁说着便放下勺子,撑住桌面起身,凑近陆景行,笑吟吟地盯着他。 “你又在这害羞什么?还是说……” 她说着微微抬手,将那衣领拉下去些许,瞬间,少女细嫩皮肤上的斑斑痕迹便蓦地落入视线中。 陆景行的眸光蓦地一暗,沈长宁笑着看着他,松了手,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陆大人,昨夜,你也脸红了吗?” 血色跟着那些旖旎场景一起往上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陆景行僵坐在凳子上,许久都再说不出半个字。 沈长宁忍着笑,侧头飞快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终于坐了回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她低头喝掉碗里的最后一点粥,而后看着陆景行,正色道:“我铺子里的那些人还关着吗?” 陆景行点点头。 沈长宁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想去见见他们。” “不行。” 却没想到陆景行蓦地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沈长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继而诧异道:“为什么?” 陆景行看着沈长宁,却没有解释,只是说道:“阿离,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沈长宁却从他凝重的语气中立刻意识到什么。 “为什么。” 她看着陆景行,一时间神色表情都冷静到了极点。 “因为这案子非同一般,因为这其中被牵扯进来的远不止一个行王是吗?” 陆景行没说话,却瞬间变了脸色。 沈长宁没说话,心中却生出一股恼怒的情绪,那情绪并非针对陆景行,而是针对那些笼罩在那些平民百姓头顶的权势。 她盯着面前眉头紧皱的人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沈长宁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脸颊,动作轻柔,却引得男人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 “陆景行。” 沈长宁第一次这样正经地叫她的名字。 “我是沈长宁,也是沈离,是沈茂山的女儿,也沈家的现任家主,是一个女子,也是一个讼师。” 陆景行听着她的话,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第又一次见到了当时在那个破庙里,少女神色平静的说自己想要做一个讼师时的样子。 沈长宁也看着他。 “我心悦你,在你面前可以尽情地依赖你,做小女儿,但你别忘了,我从来都不是那些栽种在院中的漂亮无害的花草,任人观赏、任人摆布。我是锋锐的刀刃,可以劈开荆棘,也可以斩断阴谋。” 她的眉眼依旧清丽,但那双眸子深处却藏着过分 锐利的光芒,凛凛寒光,如同利刃出鞘。 “阿离……” 他低声呢喃,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她的能力,也知道她的坚韧,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愿让她涉险。 沈长宁收回手,目光转向窗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这案子牵涉众多,无论哪方都不是我一个小小讼师应该干涉的,可正因为非同小可,我才更要参与。”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神色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是朝廷命官,像何清平那般要你盯着你要致你于死地的人不会少,行事间难免多有顾忌。而我不同,我是讼师,凡有冤案,一旦涉入其中,便可以以律法为武器,光明正大地查案。更何况——”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柔软:“既然都已经决定以后要做你的妻子,你觉得我会因为有危险就退缩吗?陆景行,我不想只做被你保护的人,我想和你并肩而行。” 陆景行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一阵悸动。 沈长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况且受伤又如何?我从来不怕受伤。我只怕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埋,看着无辜之人蒙冤。从选择这条路的那日起,我便已经不可能独善其身,这一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她的语气坚定而冷静,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陆景行看着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她的话语击碎。 他伸手握住沈长宁覆在自己面上的手,沉默许久,终于低声道:“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沈长宁反握住他的手。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总是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我们是伙伴,是并肩而行的同行者。” 陆景行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我们是伙伴。” 沈长宁也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忍住笑意,故意严肃道:“嗯,不过偶尔也可以保护一下。” 陆景行失笑,忍不住侧头亲了她一下。 片刻后。 大理寺内官员众多,此时更是忙碌的时候,可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头戴白色幕篱,走在陆景行身边的姑娘。 姑娘,是姑娘吧??没看错吧?? 那腰肢,那打扮,那裙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姑娘啊!! 众人纷纷怀疑自己眼花,直到彼此对视,都在同门脸上看到惊愕以及不敢置信的表情,才终于一齐在心中崩溃不已地呐喊。 夭寿了!! 陆大人身边居然跟着个姑娘!! 第90章 官印“我要你在这牢里畏罪自杀。”…… 沈长宁跟着陆景行穿过大理寺长长的回廊,幕离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以及身边人的视线,她就这样跟着陆景行往前走,直到被白纱遮挡住的视线蓦地一暗,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阴冷时,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沈长宁意识到,他们到了。 “暗牢太阴冷,血腥气太重,人我已经提出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的尽管问就好了。” 陆景行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声音跟着变得轻柔下来。 沈长宁点点头,没多犹豫就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浓到呛鼻的血腥味,其中还混合着另一股阴暗的灰尘味以及霉味结合的诡异味道,即便是早有准备,乍一嗅到,沈长宁也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取下头上的慕离,于是那被轻纱遮住的景象便清清楚楚地落入眼中。 迎面排开的一排刑架上绑着好几个人,都衣衫褴褛,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逼真骇人,比那些影视剧里化妆出来的伤口要吓人得多。 沈长宁倒是不害怕,只是她的皮囊之下毕竟是个生活在和平后异世的灵魂,见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站在陆景行身边,目光顺着刑架上缚着的那些人的面孔一一看去,而很快她便发现最中间垂着头的那个,便是当日招待了她和如意的人,想必也是后来和那个王府管家商量的所谓管家。 “陈升。” 随着陆景行摆了摆手,一旁的陈升立刻会意,他走上前,抬手用剑柄在那人胸膛上敲了一下。玄铁铸就的剑柄砸在胸骨上发出一声闷响,下一秒,那人猛地抬头,嘶哑的惨叫声随这声音一同响起。 沈长宁冷眼看着他此刻痛苦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昨夜冲天火光中,姑娘们眼含热泪,看向她的目光。 “刘掌柜。” 胸口的钝痛,其余各处的闷痛,刘茂在昏昏沉沉中突然听见一个轻柔女声叫自己的名字,恍惚间竟还以为自己快被折磨得死掉了,此刻正在叫他的是什么引人过黄泉的女神仙,不然为什么在这大理寺的暗牢中竟然会有女人的声音。 这么想着,过了片刻后,刘茂终于勉力抬起头,目光探向前面,先是看见一双掩在素色长裙下的精致绣鞋,再往上,是一条花纹织样都熟悉无比,即便他现在头晕目眩也能认出来的裙子。 那是他铺子里拾掇出最好的一批月白浮光锦,然后请合作的技艺最精湛的绣娘做出来的唯一一条白牡丹素色罗裙,而它的买主不是别人,正是几乎垄断了整个大燕的丝织业沈氏织行的主人,沈家家主沈茂山。 而几乎认识沈茂山的人都知道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而比起这些人,刘茂等这种在沈家干活且主管铺子的人却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多一点。 比如沈茂山虽然有两个女儿,可只有大女儿沈长宁是亲生,又比如沈茂山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未来自己百年之后要将整个沈家交给沈长宁,也因此其实很多沈家丝织铺子的掌柜都知道自己未来的家主便是沈家的大小姐沈长宁。 突然意识到了面前站着的这条长裙的主人的身份后,刘茂觉得呼吸有一些凝滞。 他想到昨天自己被带走前那人说的那些话,心下猛跳两下,终于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缓缓往上看去。 于是少女腰间挂着的那个玉佩便倏地落入眼中。 手掌大小,成色极好的一块玉牌,凡在沈家做工的人都知道那是家主的象征,那玉牌从前挂在沈茂山腰上,现在挂在少女腰上,面前人的身份在这一刻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刘茂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牌,心里已经彻底感到绝望起来。 他绝不会想到,那天被他几乎铁板钉钉地认定是外乡来的普通女子竟然会摇身一变突然成了沈茂山的女儿,沈家现任家主。 沈长宁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落到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牌上后突然反应过来。 她弯了弯嘴角,取下那块玉牌,目光戏谑地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人,笑道:“你好像认识我父亲这块玉牌?刘掌柜。” 听到她的话后,刘茂闭了闭眼睛,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掐灭,终于再无话可说。 陆景行的目光也跟着看向沈长宁手上拿着的那块玉牌,很快便了悟过来那块玉牌代表着什么——它代表着沈家家主的身份。从前这东西应该在沈茂山手上,如今沈茂山死了,沈长宁便成了它的主人。 “你,你昨日腰间明明没有……” 半晌后,刘茂睁开眼睛,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沈长宁,开口,嘶哑声音中满是诘问。 沈长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道:“昨日自然没有,我本就是为了巡察铺子,所以才特地摘下来的。” 说完沈长宁将玉牌重新挂回腰间,笑看着刘茂:“但幸好我摘下来了不是吗?否则又怎么会正好撞上刘管家亲自写就这么精彩的一出戏码呢?打着我沈家织行的幌子干买卖民女的勾当,刘茂,就算你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不够掉吧?” 事已至此,刘茂自然也清楚自己已经无可逃脱。 他看着沈长宁,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想怎么样?” 沈长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再张口,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可知买卖民女在我朝律法中该判处何罪?” 说完不等刘茂回答,沈长宁便径直接道:“沈长宁目光如刀,直视跪地的罪犯,声音冷冽:“依《大燕律》,拐卖妇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若致人死伤,斩立决。其家产充公,妻儿连坐,流放边陲。” 一条条律令念出来,刘茂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他刚想辩驳,可话到嘴边却蓦地顿住,而后目光在沈长宁和一旁站着的陆景行之间穿梭几个来回,有一丝不明显的阴狠从中飞快地闪过。 而后沈长宁便看着刘茂瞬间变了一副脸色,神色表情都跟着镇定下来,一副仿佛有所依仗的模样。 “昨日之事是我眼拙,没认出你,这才失了手,刘某落到如此地步无话可说。” 刘茂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语气中透着些许讥讽。 “可你既然经此一遭,想必也已经清楚我背后可是有行王撑腰。你沈家再大,再如何富可敌国,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商贾之家,难道还能与王爷抗衡?若我咬死不认,你难道还敢去审问行王殿下?” 他以为自己这话说出来,不说威慑,至少面前两人,或者说至少沈长宁会忌惮几分,却没想到沈长宁闻言,不仅没表露出任何害怕的神色,反而微弯起嘴角,眼底浮现出些许戏谑笑容。 就仿佛他早料到自己会这么说。 “哦?这么说的话刘掌柜是打算拒不承认了?” 刘茂目光阴森地看着她,冷笑道:“是又如何。” “你就这么笃定行王殿下会包庇你?” 沈长宁说着,目光扫过一旁的陆景行,嘴角微微上扬。 “先不说我身边这位是如今的大理寺卿,你觉得行王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掌柜,与大理寺正面冲突吗?而且……谁说我惩治你需要靠沈家了?” 话语意味深长地拖出长音,沈长宁笑眯眯地看着刘茂,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印。 那赫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官印,而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沈字。 陆景行看着那个东西,眼底蓦地闪过一抹笑意。 “……这是什么?官印?不可能,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不可能,绝对不是假的。” 刘茂的脸色在看清楚沈长宁手中拿着的印章时便已经变了,惊恐和不敢置信在他脸上交替出现。 那可是一枚官印! 如果说沈长宁的背后仅仅是一个沈家,那对于行王来说或许确实不足为惧,可她若是朝廷命官,那这事情便大不相同! 他就不是拐卖良家女子,而是谋害朝廷命官! 再加上一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大理寺卿,行王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可能为了他而涉入这种事情中,从而引火自焚。 刘茂的表情狰狞了一瞬:那他们全家都死定了! 沈长宁将他此刻脸上的所有表情都看在眼里。 “我当然会有,因为我现在就是领了文书,官府颁发了官印,实打实的记录在册的讼师,如何不会有?” “不可能!” 刘茂终于再无法忍耐,立时表情狰狞地大吼着打断了沈长宁。 “大燕从未有过女人做官的先例,你怎么可能能够成为讼师?你明明连讼师考试都参加不了!” 随着怒吼声发出,他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定格成了怀疑的神色。 而沈长宁面对他的质疑却也不气不恼,只弯了弯唇角,说道:“你大可以不信,等到你被以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处死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她语气如此平静,神色间也满是笃定,刘茂被她盯着,原本的信誓旦旦逐渐随着信任的动摇而一点点流失。他又看向陆景行,企图从男人的眼中看出什么,但却仍然一无所获。 血色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刚才还旺盛的气焰也在这时消退了下去,刘茂颓败着眉眼,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少女,沉默许久,终于只能吐出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终于在这张脸上看见自己满意的表情的沈长宁弯了弯嘴角,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早已在心中准备许久的话。 “我虽可恨,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至少保住你的家人。” “……什么机会?” 刘茂的脸色白得吓人。 少女看着他,片刻后缓缓说道:“我要你在这牢里畏罪自杀。” 暗牢内,霎时间静到了极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真言我还听到过有人提到陆大人…… 沈长宁与陆景行并肩走出大理寺的暗牢,明亮的景色落入眼中,血腥味与晦暗便仿佛都随着那番隐秘对话的结束而一同远去了。 陈升先一步坐到了车夫的位置,抬手掀开车帘,他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人,沈姑娘,请。” 陆景行微微颔首,侧身让沈长宁先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的铜炉吐出一股浅淡的苦涩药香,清心凝神,驱散了暗牢中那让人头昏脑涨的血腥气。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沈长宁靠在车厢一侧,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望向外面昏暗的街道。她的神情平静,但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凝重。 陆景行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长宁收回视线,看向陆景行,轻声道:“我在想,那些女子……她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是不是赶紧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彻底忘却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从此过上平稳的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少女的神色中难得的显出些许的迷茫以及犹豫。她看着陆景行,片刻后踌躇道:“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并不一定是她们想要的。” 沈长宁没有明说,但陆景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好比他们虽然并没有商量,但却都不约而同地清楚此行将要去往的目的地。 陆景行闻言沉默片刻,而后才缓缓说道:“阿离,她们需要的不仅是安全,还有信任和希望。我知道你为何犹豫,因为这世道对于女子太过苛刻,就好比我母亲,明明是她遭人侵害,可最终来害人的那个还高官厚禄地活着,而她却早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许多年前痛心送走她的儿子的那天。” 陆景行的神色冰冷,沈长宁怔怔地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的难过以及伤心。 她起身坐到陆景行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陆景行回握住,而后转头看着她:“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如此。先不说她们如果被发现还活着,行王是否会杀人灭口,就说世人指摘如此,若她们连自己受了什么冤屈都没办法说出来,这辈子剩下的日子里又是否会真的快乐呢?” 沈长宁在乎那些女子,她害怕让那些女子作为证人,在公堂上自揭伤疤的行为会伤害她们,但陆景行的话却也让她不由得从另外的角度去思考。 万一她们本来就想要报仇呢? 那让她们沉默又是否也是一种伤害? “你说得对,我至少得把选择权交到她们自己手里。” 沈长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或许有的人会选择沉默,但我相信一定也有人不畏惧发声。那对于那些人来说,这辈子,或许除了我们,就再不会有人说要给她们一个公道,让她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她们挺身而出了。” 她们的声音,必须被世人听见。 陆景行看着她,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最终在一处隐秘的院落前停 下。 陈升掀开车帘,低声禀报道:“大人,小姐,到了。” 陆景行率先下车,随后伸手扶住沈长宁的手腕,沈长宁握住他的手,轻轻跳下了车。 院落看上去和平常的院落别无两样,只是沈长宁注意到墙角屋顶等隐秘的地方,隐匿着许多身影。 见两人到来,金钊从墙头飞身而下,上前行礼:“陆大人,沈小姐,那些女子都在里面,已经安排妥当。” 陆景行点了点头,沉声道:“辛苦了,你们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间屋子。” “是!” 金钊和陈升点点头,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些暗卫便重新隐没了踪影。 沈长宁与陆景行一同走进院落。 院中,数名女子正坐在廊下,如意正和她们说着什么,众人脸上的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惶恐与不安。 她们见到沈长宁和陆景行进来,纷纷站起身。 “小姐!” 如意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沈长宁冲她点点头,走到她们面前,声音温和却坚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昨夜睡得还好吗?”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却逐渐放松下来。 沈长宁见状,也笑了笑。 “不要怕,你们已经安全了。我是沈长宁,这位是大理寺卿陆景行陆大人。” 柳如溪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跪下。 “奴家柳如溪,见过沈小姐,陆大人,感谢昨日如意姑娘和两位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奴家此生没齿难忘。” 其余人也连忙跟着一同跪下来向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道谢。 沈长宁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好了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救人于危难之际,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如意也跟着上前扶起众人。 “对啊,大家不必如此。” 女子们被搀扶着站起来,互相看了看,眼中渐渐涌出泪水。 片刻后,柳如溪走上前,声音颤抖地说道:“沈小姐,陆大人,我们……我们真的能回家吗?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再来抓我们?” 沈长宁听着,神色顿了一下,她转头看了一眼陆景行,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平安送你们回去。” 柳如溪看着她,片刻后,听见她说。 “但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做到。” “因为我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留下来帮我一个忙。”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沈长宁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那些人抓来的,所以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的线索。如溪,我想问问你们,是否有人愿意作为证人,说出真相,和我一起上告公堂,将那些伤害你们的恶人彻底铲除。” 女子们闻言,纷纷沉默,眼中都显露出明显的犹豫和恐惧。 沈长宁理解她们的顾虑,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你们害怕,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甚至如果发生任何事情,我一定会挡在你们前面。” 女子们听到这番话,纷纷低下头,有的低声啜泣,有的则默默擦去眼泪。 过了片刻,柳如溪率先开口。 “沈姑娘,我愿意,为了避免再有其他女子受害,我愿意做人证。” 而她的这一番话就仿佛开了头一般,很快又陆陆续续地有两三个姑娘开口。 “我,我也愿意。我反正这辈子已经如此了,我想报仇。” “还有我,我也愿意。” “我也是,我想看他们下狱。”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除了最小的那个姑娘白止,其余六个姑娘全都答应了。 “我……我不敢。” 唯一没说话的白止说完这句后猛的跪下去,哭着看着沈长宁。 “那个人是王爷,我家里还有娘亲和妹妹,我,我不敢,沈姑娘,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沈长宁也理解她的难处,并未多说,只轻轻将她扶起,抹掉她的眼泪,摇头示意她不用哭,没关系。 白止的眼泪却顿时流得更凶了。 看着她,沈长宁心中一阵酸楚。 若家中无牵无挂,谁又不会勇敢呢?勇敢固然可贵,沉默也没有错,她们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沈长宁无从指摘她们做出的任何选择。 “沈长宁,感谢各位姑娘。” 沈长宁松开手,冲着众人行了个礼。 而让人意外的是,下一瞬,陆景行也俯身作揖。 “陆某,谢过诸位姑娘。” 众人连连摇头。 片刻后,沈长宁转头看向陆景行,陆景行会意,冲她点了点头便先离开了。白止看看她们,知道她们有事要谈,抿抿唇瓣,也先进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长宁她们。 “诸位,为了确保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会给你们喝下一种特制的药水。”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身旁的如意。 如意去屋内取出清水和一个茶碗,茶碗盛入清水,再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入其中,药丸便迅速溶解,在水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这是‘真言水’,这种药水不会伤害你们,但是喝下后,会让你们在三个时辰内无法说出任何谎话” 沈长宁看着大家,解释道。 “这不仅是为了确保线索的准确性,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我当然相信大家都是真心的,但我希望大家这一刻起,不要再有任何保留,因为任何人的所有保留都有可能在最后彻底毁掉我们的一切努力。” 她说着,为了证明其确实是无害的,便率先端起那碗水,一口喝了个干净。 女子们互相看了看,最终,柳如溪率先走上前,端起碗喝了一口。其他女子见状,也纷纷上前,依次喝下了药水。 片刻后,沈长宁听到009说药效已经发挥作用,便轻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来的?有没有听到那些人说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柳如溪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是来京城做工的,新发了月钱去一间铺子裁衣,却被人打晕关了起来,然后醒来便到了王府,他们逼我接客,让我伺候那些贵客,偶尔还会给我金银赏钱。” 另一名年轻女子接着说道:“我……我也是这样。他们把我打晕,等我醒来时,已经被关在了王府。偶尔他们会让我去从那些贵客口中打听一些消息。” 沈长宁并不诧异她们会被安排打探消息,便问道:“什么消息?” “没什么很特别的,大概是那位贵客一些近日往来的一些日常生活,去了一些什么地方,见了一些什么人。” 这有什么特殊的? 还不等沈长宁想清楚,这时候,便有另一名小姑娘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对了,数月前,我……我还听到过有人提到陆大人……” 沈长宁心下一跳,立刻转头看向她,问道:“那人说了什么?” 少女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那个客人喝醉了,说……说陆大人查得太紧,主子已经不耐烦了,要杀掉陆大人。” “主子?” 沈长宁想起了那场几乎要了陆景行性命的刺杀。 可那不是何清平的手笔吗? 何清平远在江南,而这人应该是京城人士,他们是怎么接应上的?沈长宁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便追问道:“他有没有说那主子是谁?” 少女摇了摇头。 “他说到这就不肯再继续说了。” “你还记得那个客人的样子吗?” 沈长宁换了个问法。 这下少女点了点头:“他……他个子很高,脸上有一道疤,右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沈长宁暗自记下这个信息,不再追究,转而又去问其他人了。 结束后,沈长宁让如意送她们进屋,自己则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陆景行看向她。 “问完了?” 沈长宁点点头,上了马车后便又将刚刚那少女说的曾有人扬言要杀他的事情告诉他。 陆景行听了她的描述,许久没说话。 沈长宁看着她,一时间很难说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又或者两者兼有。只是那张清俊的面孔上,眉眼间逐渐漫上厚重的阴森冰冷看得她有些后背发凉。 直到马车拐过两条街,陆景行才终于看向沈长宁。 “那不是何清平的人。” 男人开口,声音里却透露出些许疲惫以及了然。 “而是云王的心腹,赵奎。” 云王?! 初遇时陆景行濒死的模样,昨日纷乱的一切,突 然到来的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一切景象在沈长宁脑中飞快闪过,最终定格成这一刻她脸上惊愕的表情。 她想到昨日夜游时和陆景行交谈的内容,一时间根本不知作何反应,只茫然地看着陆景行。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话语间显出诧异。 “可是……你不是说云王是你的好友吗?” 第92章 暴乱“陆某便在此遥祝夫人,万事顺利…… 陆景行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沈长宁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吗?” 这一次陆景行没有反驳,男人看着她,片刻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 “但也不算,不过是猜测而已。” 毕竟密报刚刚传到大理寺他便动身前往江南,无论如何何清平也不应该那么快便知道消息,还没等他进到城中就提前截杀他,而且还本事通天,即便人远在江南也能够收买他的手下。 只不过陆景行当时不过是怀疑他在京中有人同他里应外合,直到后来审完了何清平,才意识到这人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幌子。 “我当时遭人截杀,有一批人埋伏在路边,但真正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却不是那些人,而是后来临时反水的我的那个手下。” 陆景行看着沈长宁,说道:“我曾以为这都是何清平的手笔,可直到上次审问过何清平才发现他并不知道那个手下的事情,这场截杀的背后有两个人。一个是何清平,而另一个则是一个远在京城,且早就知道这次江南之行的人。” 沈长宁眨眨眼,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你的手下招供了吗?” “并未。” 陆景行摇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那名要杀我的手下确实是从未见过他,无论如何审问,他都称自己并不知晓背后之人。” “那是为什么。” 沈长宁这边有些不能理解了。 既然不是从何清平那里得来的线索,又不是亲口招供的幕后之人,那好端端的,陆景行怎么会莫名其妙怀疑到自己的好友身上。 看着少女脸上的疑惑,陆景行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这事太过蹊跷,加之牵涉大理寺内部,所以回京后我曾让金钊暗中彻查整个大理寺的人。然后便发现,当初呈送那封密报给我的手下,在江南奉命搜集线索时,曾受人招待过,而那个人擅书画,与行王交往颇深,两人是多年的风雅故交。” 说到这里,即便是陆景行,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些许苦笑。 “所以我才对他起了疑心。” 只是手中没有证据,他到底也还是不愿冤枉了好友。 直到今日听了沈长宁说的,那点怀疑才终于被彻底坐实。 沈长宁听着,心中觉得悲哀不已,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渴望向上爬,即便是她自己也为了完成任务,当上讼师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是区别在于即便同样是往上爬,她不做损人利己,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有的人却可以为了权势,毫不留情地向好友,向那些比他弱的人出手,踩着他人的血肉,向上攀爬。 “他说是因为你查的太紧了,所以要杀你。”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 “你在查云王吗?” 陆景行摇摇头,而后抬手拿过她的手,隐晦地在沈长宁的手中写了个字。 【天】 沈长宁意识到这个字代表着什么以后脸色瞬间变了。 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能够有资格用天字代替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居然是燕文帝! 在查燕云的竟然是燕文帝! “这……这是为何?” 沈长宁这下是真正的惊讶了。她绝没有想到反到头来陆景行竟然是奉燕文帝的命在调查燕云,种种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遭,沈长宁一时间竟然莫名的本能感到恐惧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陆景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冷静无比。开口,声音变得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去年,长治等地爆发了好几场暴乱,竟然是有人假借已经在上次谋逆中被处死的延平王的名义,聚集乱党,扰乱民生。” 想到那几场暴乱,陆景行眯了眯眼睛,神色也跟我冷了下去。 沈长宁也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这所谓的延平王是谁。 先帝的弟弟,当初先帝病危,正是他领着齐霍等人兴兵北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企图逼宫称帝。最终却被燕文帝强势镇压,于先帝病逝之日处死于午门。 “延平王已死,暴乱自然是成不了气候,可事后我奉命南下,却发现这些暴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挑唆。这些人不仅煽动百姓闹事,还趁机收购土地。” 而最终查来查去,竟然发现那些人都来自岭南。 “岭南?” 听了他的话,沈长宁心下一惊,心想那不是那个所谓大皇子的外放辖地吗? 陆景行点头。 “陛下的兄长便在岭南封了王爷。” 他们辗转着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回了燕家人自己的头上,消息传回京城以后,燕文帝气得当场便摔了茶盏。 “陛下可是怀疑那位王爷?” 沈长宁还是有些纳闷,不明白为何这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最后竟然怀疑到了燕云头上的。 “不。” 令她意外的是陆景行竟然摇了摇头。 “那位王爷……是一个较之寻常人来说不太一样的人,总之绝不可能是他有谋反之心。而如此一来,这藏在背后,企图祸水东引的人这世上便只剩下两个了。” 一个燕行,一个燕云。 沈长宁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 她紧紧盯着陆景行,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旁人听去:“所以……陛下怀疑的是燕行或燕云?” 陆景行微微点头,目光深邃而冷峻:“不错,甚至可以说陛下一开始怀疑的只有行王。毕竟云王从来不问世事,只醉心书画,而行王则擅于玩乐,与朝中许多权贵都有往来。那些人看似清高,实则暗中结党营私,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沈长宁听出了他话中暗藏的意思,问道:“可其实燕云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对吗?” 陆景行没有直接承认,因为这件事情到目前来说还并没有一个结论。 “我们还在调查,只是在调查中,我发现行王虽然与朝中权贵交往甚密,但那些人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换句话说就是他应该是没理由,也没那么大本事能够将手伸到千里之外的长治去的。 “反而是云王。”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眉眼间显出丝缕的冷意。 “他结交天下名士,好友故交几乎遍布天下。” 沈长宁听着这话,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确实,若是打着风雅之名,广交好友的燕云,那便说得通为何有人能将手伸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治挑唆暴乱,有有本事趁乱收购土地,且还能想到动用岭南籍贯的人,将祸水东引了。 她暗自唏嘘了一会,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燕云?” 陆景行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陛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燕云毕竟是皇室宗亲,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只会引起朝野动荡。所以,陛下命我暗中调查,务必要找到燕云的罪证。” 沈长宁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感到不安。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燕云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你的行动,必然会更加谨慎。你想要找到他的证据,恐怕没那么容易。” 陆景行也不避讳,直接道:“确实不容易,但并非没有机会。我已经让金钊继续暗中调查燕云的那些所谓好友,尤其是他与各地官员、商贾之间的联系以及长治那些土地的买卖记录,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而只要找到燕云与长治暴乱之间的直接证据, 到时候便能一举揭开燕云的真面目。 沈长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抬头看向陆景行,片刻后轻声说道:“可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燕云既然敢挑起暴乱,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更何况,你已经在江南遭遇过一次截杀,若是他再出手……” 听出她话语中的担忧,陆景行神色软和了下来。 他探身过去亲了亲沈长宁,继而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语气温柔却坚定:“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在明处,他在暗处,在这京城中,大理寺的眼线几乎无处不在,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那办法太过冒险,一旦实施,便再没有退路,无论是何结果,你都只能顶着压力前行,你可真的想好了?” 沈长宁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道:“自然是想好了。” 少女仍笑着,只是漂亮的眉眼间却泛起几缕冷意。让她看上去少了些许往日闺阁之中娇养出的矜贵美丽,而仿佛一柄开了刃的长剑一般,寒光凛凛,危险而又迷人。 “他既然如此瞧不起女子,视女子的性命为草芥,那我就偏偏要让他在女子的手上吃个大亏。” 陆景行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你既然已经都决定好了,那我便不再多说了。” 他松开沈长宁,正儿八经地冲她作了个揖。 “陆某便在此遥祝夫人,万事顺利。” 沈长宁耳根一红,刚想反驳他庚帖未换,聘礼未下,谁是你夫人。可看着男人那双带笑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同样含着笑的。 “夫君,彼此彼此。” 第93章 击鼓她竟然是一名讼师? 京城近来出了一件大事,那个数月前刚死了家主的沈氏织行出事了。 根据那天亲眼目睹全过程的人描述,据说那日从来非大案不出手,非穷凶极恶之徒不抓的大理寺的人亲自登门,整间铺子从掌柜到伙计都被尽数抓走,动作利索无情,毫不拖泥带水,整件事从事发到结束甚至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然后这铺子就被利落地贴上了封条。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是这丝织铺子背后的主家沈家要倒霉了,查封铺子就是第一步,后面就是抄家屠族,没收一切家产。 直到事发第三日,突然有一女子击响了大理寺门口的鸣冤鼓。 这是大理寺的这座鸣冤鼓自设立以来,第一次被人敲响。 百姓们听见声响,纷纷停下脚步,惊愕地望着高阶上站着的女子。 女子白纱遮面,身着一袭长裙,分明看上去柔弱不堪,可鼓锤落在鼓面上的声音却是如此的坚定有力。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三下鼓声响起时,终于有人从那扇厚重朱门后走了出来。 “何人击鼓?” 沈长宁放下手中沉重的鼓锤,缓缓转身,看向门口身着甲胄的人。 而后屈膝,当着无数百姓的面缓缓跪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坚定:“臣沈长宁,受柳氏所托,为其鸣冤,状告沈氏织行刘掌柜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罪不容诛!”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 他们并非惊讶于沈长宁口中所说的刘茂拐卖良家女子一事,而是讶异于沈长宁口中对自己的称呼。 臣。 她竟然称自己为臣!! 替人诉状,为人鸣冤,在大燕,只有一种官专职此事,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惊愕不已地面面相觑,都能在众人脸上看出彼此的讶异。 她竟然是一名讼师? 不等他们议论,便先有一声厉喝蓦地炸开。 “好大的胆子!” 那甲胄侍卫申请惊愕地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而后蓦然变了脸色。 “谁给你的胆子假扮朝廷命官!来人呐!” 他说着就要叫人上前将沈长宁轰走,却被沈长宁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 “慢着!” 沈长宁抬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大人称我假扮朝廷命官,总也得拿出证据来吧?否则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岂不让人误会大人包庇嫌犯,无视冤情?” 那侍卫显然也没想到沈长宁竟然敢接他的话,一时间竟也有些惊愕。他抬手屏退正要上前的其余人,上下打量了沈长宁一会,而后哂笑道:“姑娘刚刚自称自己为人申冤,莫不是想说你是一名讼师?” “正是。” 沈长宁点头。 闻言,侍卫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冰冷,他看着沈长宁,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怕不是疯魔了,大燕从来没有女讼师。” 沈长宁并不意外他的质疑,只直起身看着他而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物件。 “臣并未疯魔,也未撒谎,更非假扮,臣乃堂堂正正的民荐讼师,入官府文书,录名册私印,所有疑问,大人可尽管对照查证。” 她如此言之凿凿,那侍卫听着她的话,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原先坚定的内心竟然也逐渐动摇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捧着的那枚物件上,犹豫许久后,他走上前,惊疑不定地伸手拿起沈长宁手中的那枚金印。 审视打量的目光落上去,片刻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的轻蔑自己不以为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讶异,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枚没有半点伪造痕迹,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官印。 这怎么可能?! 大燕从来没有女讼师,眼前人明明只是一个女子,她怎么可能是讼师?! 那侍卫心中仍旧震惊于怀疑交织缠绕,一时间根本比不出个高低,但再开口时语气却明显地比刚才好了许多。 “稍等,我先请示大人。” 沈长宁点点头,看着他拿着她的那枚官印,一改方才的淡定,慌慌张张地往门内跑去。 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都未散去,而是好奇不已地等在原地。 这女子竟然说自己是一名讼师,真稀奇,何时女子也能做官了? 片刻后,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时,那侍卫终于去而复返。 只是这一次,他的态度又变了。 金印被规规矩矩地双手奉上,侍卫俯身,单膝跪在了沈长宁面前。 “文书已查看完毕,现归还大人金印,还请大人恕罪。”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那些百姓全然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真的是一名讼师?! 沈长宁在那些逐渐变得越来越喧闹的细碎讨论声中面不改色地收了金印,而后缓缓站起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无碍。” 不多时,大理寺的大门再次打开,几名长相威严的官员从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李儒。他目光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沈长宁身上:“你便是击鼓之人?” 沈长宁再次俯身行礼:“正是下官。” 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李儒眉头一皱,问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地?” “大理寺前。” “那你又可知与人击鼓鸣冤非同小可?若无确凿证据,诬告者反坐其罪。” 沈长宁抬起头,目光如炬:“下官自然知晓,只是下官身在其职,自然要谋其事,下官受柳氏所托,替她申冤,那今日便定要以与刘掌柜当堂对质,还柳氏一个公道!” “可那掌柜乃是你沈家名下一间织行的掌柜,而你又是沈氏如今的家主。” 沈长宁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仰头看着李儒,义正言辞地说道:“下官定然不会行包庇之私。” 李儒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没话说。而后他点了点头:“既如此,便随本官入堂陈述冤情。若你所言属实,大理寺自会秉公处理;若有不实,休怪律法无情。” 沈长宁叩首拜谢,随后起身,跟随李儒步入大理寺。 第94章 戏台刘茂就那样撞死在了公堂的柱子上…… 因为陆景行的特意回避,于 是按照惯例坐在长案之后的人便换成了李儒这个大理寺少卿。 可怜李大人寒窗苦读十年,一生刚正不阿,绝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在公堂上受人所托关照人的一天。 他看着台下的女子,又想到自家大人那句古怪且不明其意的嘱托,一时间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好在并没有人发现他的不自在。 因为整个大理寺的人都在暗中打量这个第一次登门他们这里敲鸣冤鼓的人。 是个姑娘,还是个女讼师!多稀奇,一个由百姓推举,真正被官府记录在册的女官! 李儒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咳了咳,收敛了一下神色,说道:“讼师沈长宁,你为何人辩讼申冤,又状告何人?” 沈长宁俯身,深深一拜。 “启禀大人,下官为云汨籍女子柳氏辩讼申冤,状告京城沈氏织行掌柜刘茂,拐卖妇女,逼良为娼,手段恶劣,目无王法。” 李儒冲一旁的人点点头。 “现呈上诉状。” “是。” 沈长宁从袖中掏出提前写好的状纸。 李儒从下属手中拿过状纸,目光落上去,在看了几行后,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蓦地凝住,脸色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女子做官,天下第一奇闻。 李儒虽并无轻视之意,可终究也并未多么重视,直到他开始阅读这份出自沈长宁之手的诉状。 条理清晰,用字犀利,直指要害,字字珠玑,句句铿锵,这一纸诉状中,大燕律法被其用得炉火纯青,其逻辑之严密,对律法之得心应手,甚至胜过那些为人辩讼多年的老讼师。 他继续往下看,眉头越皱越紧。 这诉状中结合柳氏的证词,详细列举了刘茂的罪行,包括如何趁着她试衣时将她打晕,又是如何与人商量将她卖给他人,害得她被逼为娼,以身作陪。 这诉状写得泣人泪下,慷慨激昂,字字句句间仿佛都是那女子的血泪,让人看得满心激愤。 李儒越往下读便越觉得心惊,他为官多年,很快意识到此案非同小可。在看到最后上面列出来的那一连串证人证词时,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如此多的女子失踪,却从来没有官府上报,除了因为失踪的都是外地户籍的女子以外。更可见那买主背后是何等的滔天权势,有备而来。 李儒为官多年,早已隐隐嗅到其中的另外一些不可说的东西。 他垂眸盯着那状纸看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沈长宁,沉声道:“沈讼师,此案关系重大,你可有把握?” 沈长宁听他说话,便明白自己这状纸确实是被好好读过了的。 她神色坚定,目光如炬,那双清凌凌的猫眼落在李儒眼中亮的惊人:“大人,下官既然敢接下此案,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柳氏无辜受害,刘茂罪大恶极,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平民愤?” 李儒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心中终于隐隐生出钦佩之情。随后他看向堂下站着的衙役,吩咐道:“即刻传唤刘茂到堂,不得有误!” 衙役领命而去,堂内一时陷入沉寂。 一旁观案的大理寺众人虽然都不敢说话,但却都从彼此的对视中看出相同的惊愕。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李儒脸上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案子到底有多棘手? 不多时,刘茂被带到堂上。 只见他一脸平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李儒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冷笑道:“刘茂,你可知罪?” 刘茂俯身跪拜,沉声道:“大人明鉴,小人数日前被人莫名其妙抓来这里,如今又被带上公堂,着实是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罪。!” 李儒冷哼一声,将:“好一个莫名其妙,好一个着实不知,今有人状告你拐卖妇女,逼良为娼,证人证词,样样兼备,你还敢狡辩?” 李儒说完便让下属将状纸拿给他。 刘茂颤抖着手接过诉状,越看脸色便越苍白。过了许久,他猛地将纸张丢开,转头看向沈长宁,一双眼中满是怨毒:“是你!是你这个贱人陷害我!” 沈长宁不为所动,只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证人证词兼备,我要如何陷害你?你是我沈氏织行的掌柜,我为何要为了一陌生女子陷害你?” 刘茂无言以对,他颤抖着盯着沈长宁许久,片刻后蓦地弯起嘴角,嘶哑着声音笑道:“证人证词?你既在状纸中说她们都是与那柳氏一般为我所害,那便做不得证。” 说着他猛地俯身,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冲着李儒深深一拜,连忙求道:“大人,她们都是一伙的,那证词偏颇至此,不能信啊!” 沈长宁的眸光蓦地一暗,李儒闻言也沉下了脸。 这话确实没错。 凡同案有涉者,不得彼此作证。 他看向沈长宁,心里正为难着,却突然和她对上了视线。女子隐晦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 李儒:“……” 不久前陆景行的提醒在这时蓦地变得清晰起来。 她有她的办法,你只管随她去。 他当时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便问陆景行:“大人是希望下官做什么呢?” 谁知听了他的话,男人轻轻弯了弯嘴角,那张从来如寒霜冰雪一般冷厉的面孔上突然露出一抹促狭揶揄的笑。 “她想要唱一出戏,连角儿都自己找好了,只可惜我身份多有不便,帮不上她。所以还请李兄帮我个忙,给她把这个戏台子搭起来。” 李儒福至心灵,在这一刻突然蓦地顿悟了陆景行口中所谓的唱戏以及角儿指的是什么。 “沈讼师,他所言也有道理。你既是讼师,自然也应该清楚凡同案共涉者,为防伪证,不得彼此作证。” 于是众目睽睽下,本以为会帮沈长宁的李儒突然一改刚才的态度,突然附和起了刘茂,质问沈长宁时态度更是莫名疾言厉色起来。 一旁围观的大理寺众人见状都纷纷面露不解之色。 而被人驳回了整张状纸的沈长宁却不慌不忙,甚至细看,她神色间甚至隐隐透出笑意。 她不仅丝毫不畏惧刘茂这样说,甚至她怕的就是刘茂不这样说。 沈长明俯身,张口,缓缓道:“大人,下官自然知晓,只是下官的证人被拘了,目前还在大牢中,无法为下官提供证词,故而才出此下策。” “是吗?” 看出她确实是有自己的打算,李儒这下也不着急了,只坐在长案后慢慢悠悠地给她递话。 “听你这意思,你那证人是被官府给拘了?” “正是。” “那他们现在被关在何处?” 李儒已经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沈长宁俯身一拜,声音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正在这大理寺中!” 果然!好聪明的姑娘! 李儒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赞赏,至此他对沈长宁已经彻底只剩钦佩之意。 “大胆!” 他心中赞赏,面上却还记着做戏。只见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我大理寺从来刚正不阿,如何会无故拘走你的证人?” “大理寺自然不是无故,只是也并非下官糊涂行事。” 沈长宁也蓦地提高声音,紧紧盯着李儒,终于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因为下官所找的,就是沈氏织行那些剩下的伙 计!而他们,就是伙同刘茂,拐卖妇女的帮凶!” 李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早已猜到沈长宁的用意,此刻见她终于将话挑明,便顺势而为,沉声道:“沈讼师,你可又是忘了,同案共涉不得彼此作证。” 沈长宁却不慌不忙,只镇定无比地微微一笑:“大人,若是他们为刘茂作证,那证词自然算不得数,只是他们作为帮凶,若是反过来替柳氏作证,那便等同于自认罪行,难道这也算不得数吗?” 那自然是可以的。 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刘茂都明白这一点。 李儒于是冲一旁的下属点点头:“即刻传唤被拘在牢里的沈氏织行的那些伙计到堂,不得有误!” 衙役领命而去,刘茂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不多时,名单上的伙计被带到堂上。 他们一个个面色惶恐,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李儒扫视众人,沉声道:“今有被告人柳氏击鼓鸣冤,状告尔等将其打晕,贩卖于人,尔等可知罪?” 伙计们一听纷纷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我们都是受刘茂所威胁,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一切都是他主使,与我们无关,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李儒闻言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刘茂,厉声道:“刘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甚至与你一同行凶的众人都已认罪,你还有何话说?” 刘茂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许久后,他突然直起身,就在众人都以为他终于要认罪了的时候,他却猛地一扭头,飞快地爬起来。 然后在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刹那间,砰的一声巨响,然后血花四溅,没了气息的身体顺着柱子缓缓下滑。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的注视下。 刘茂就那样撞死在了公堂的柱子上。 第95章 帮手陆景行面不改色地和沈长宁擦肩而…… 如死寂一般的寂静后,是再也压不住的满室哗然。 李儒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快,去请大夫!” 守在门口的侍卫在这一声厉喝下如梦初醒,煞白着脸头也不回地飞快向外跑去。 其余人面上沉默不语,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可看着那惨烈无比的景象,却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人肯定是救不活了的。 而这么想着,他们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导致这场闹剧发生的最大推手,也就是距离倒在血泊中的刘茂最近的沈长宁。 少女穿着一袭素色长裙,此刻虽然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但也可以肯定是和害怕这样的情绪无关的。 在场众人偷偷瞥一眼那倒在地上的模样惨烈的人,又偷偷看向仍旧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一声不发,仿佛对这样一条人命的逝去没有生出丝毫动容的的少女,一时间不由得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而和他们想的截然不同,沈长宁并非丝毫不觉得动容,甚至相反,几乎是刘茂撞上柱子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在巨大的惊愕中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刘茂显然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触柱而亡的瞬间,鲜血四溅,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人便已经顺着柱子软倒在了地上。 于是谁也没注意到有小小的一滴飞溅,掉落到了沈长宁的裙子上,在素色的长裙上溅起一个显眼的红色小点。 只有沈长宁自己看见了。 她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紧紧盯着织物上的那点血痕,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在众人的注视下显露出一丝不合适的晃动。 可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少女实则瞳孔骤缩,脸色也在很短的时间内难看到了极点甚至隐隐显出僵硬。 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不明白刘茂为什么会真的死了。 那日在牢中,她确实是提出了让刘茂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你在说什么。” 暗牢里,刑架上伤痕累累的人在听完她说的话后,一瞬间显露出的怔愣被收敛起来后跟着便在面上泛起夹杂着惊愕的愤然暴怒。 “是假的。” 然而沈长宁不等他说完便利落地打断了他。 看着对方面上缓缓凝滞的神色,沈长宁却只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而后继续说道:“你可以不死,但刘茂这个名字必须死。不仅要死,还要死的轰轰烈烈,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死透了。” 刘茂听着他这样说,神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最后这样质问沈长宁。 而她当时闻言没说话,只弯起唇角笑了笑。 许久后,全靠烛火光亮照亮视野的暗牢里,沈长宁看着刘茂,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你死后留下一封绝笔信,然后在信中想办法把行王牵扯进来。” 燕行是大燕的王爷,他的王府固若金汤。 沈长宁为了安全离开了那里,那事到如今她便已经没有办法再从内部突破。 想要将对方拖下水,便必须得借由其他人的手,才能将其表面蒙着的那张皮利落地撕开。而已经涉入其中,与之扯上了关系却又注定会沦为一枚弃子的刘茂无疑就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而且对于她和陆景行甚至刘茂自己来说,在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之前,只有刘茂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才能真正的毫无顾忌,不受任何人所威慑,放开手脚地去对付那背后真正掌控大局的人。 否则便一定会受人掣肘,腹背受敌。 但沈长宁当时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这是一场戏,刘茂所谓的畏罪自杀也不过是假死,她根本没有准备让他真的在这时候死去。 她是一个律师,即便那人罪恶滔天,她也没资格剥夺对方的生命,而将人绳之以法,交给律法裁断才是她真正应该做的。 可是现在刘茂却死了。 李儒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到了,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蹲在那汪血泊中伸手去探看刘茂的脉搏。 沈长宁看着他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气了,片刻后目光移开,落在那狼藉一片的地方,不由得想,明明当时已经许诺他全家流放,可刘茂现在却突然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当堂暴动,触柱而亡,几乎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死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长宁不得而解,又慢慢低下脑袋去。 就在这时,却听那负责给刘茂敛尸的侍卫突然开口,大声向李儒道:“大人!他身上有封信!” 沈长宁猛地抬头,看见他手中握着一封折了又折,展开甚至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信件。 沈长宁看着那封信,神色一点点变了。 是信! 会是她交代刘茂写的那封能将燕行牵扯进来的信吗? 沈长宁缓缓握紧手掌,看着那封被呈到了李儒面前的信件,胸膛里心脏一点点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李儒接过那封皱巴巴,还沾着些许血迹的信件,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片刻后他缓缓展开信纸,目光在字迹上扫过,脸色也随之逐渐变得凝重。信中的内容显然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人,信上写了什么?” 一旁旁听这场诉讼的官员忍不住低声问道。 李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长宁。 沈长宁也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李儒却从她的姿态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紧张。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也超出了她的预料,在这个搭好的戏台上,有角儿演了不该演的戏。 他指腹摩挲了几下信纸边缘,而后开口道:“沈讼师。” 李儒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听上去像是质问,可落在沈长宁耳中,却更像试探。 “这封信,你可知道写的是什么内容?” 什么意思? 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沈长宁心下猛跳,看着李儒,正要说话,却突然注意到信纸遮掩下,男人突然曲起手指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 她的思绪蓦地一顿。 昨夜,陆景行抱着她,一边亲昵地亲她一边拿着她的手指摆了一个手势。 “一个人搭戏台太辛苦,给 你找了个帮手。” 她当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此刻见了却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那所谓的帮手就是这位李大人。 沈长宁心下一动,于是缓缓镇定下来。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中不显出一丝慌乱,甚至带着几分淡漠:“大人,下官不明白大人何意,刘茂现已畏罪自杀,他的信与我何干?” 李儒眯了眯眼,片刻后他蓦地扬起手中的信纸,冷冷道:“那你可知刘茂在信中提到了行王?”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行王?那可是大燕的王爷! 而刘茂一个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且众目睽睽之下畏罪自杀的犯人,竟然在信中提到了行王?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也很诧异,她没想到刘茂竟然真的在信中提到了行王。 难道他并没有违约,而是遵守了约定? 可既然如此,李儒为何不直接念出来,却要问她是否知道这信上的内容,这话实在问的奇怪,她为何会知道刘茂的信上写了什么东……不对,她是知道的。 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斩断,只剩下一个念头。 刘茂的那封信上应该有什么内容,她是知道的。 沈长宁看着长案后神色莫名的李儒,突然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李儒能够说出行王这两个字,那便说明那信上定然是写到了行王,可至于其余内容,不知道是写了什么于她不利的内容还是没写,总之应该是李儒也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否是沈长宁计划之内的,因此他便干脆只说出行王二字,而将其余内容的补充直接交到了沈长宁手中。 没有办法了。 沈长宁想。 既然刘茂已经死了,要将行王拖下水,便只能靠沈长宁自己了。 她咬了咬牙,正想拼一把,却突然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而随之一起的,是哗啦啦一成片跪下去的人。 “拜见大人!” 长案后坐着的李儒也起了身向来人行礼,而能受得起他的礼且被他称作大人的,这大理寺内只有一人。 片刻后,沈长宁余光瞥见艳色袍角从她从她身边掠过,擦过她的臂膀,接着便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那声音昨夜还轻声细语地和她厮磨到深夜,今日便好好的遮掩了其中的情意,只显出原本的薄凉冰冷。 “都起来吧。” 陆景行面不改色地和沈长宁擦肩而过。 “是。” 众人起身,看着他缓缓向前,而后坐到了长案后李儒原本坐的位置。 他竟是要亲自审这案子?! 众人一时间震惊不已,正看着,却见陆景行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李儒。目光交汇,根本不用多说,李儒便已经立刻上前,三言两语将整场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概括给了陆景行听。 陆景行听完,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到底下跪着的一干人身上。 “沈讼师。” 沈长宁顿了一下,随即仰头和他对视。 “人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沈氏织行的掌柜以及伙计确实就是拐卖妇女的凶手,如今刘茂既已畏罪自杀,此案便已经了了。” 他话语中竟是只字未提那封信。 沈长宁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启禀大人,方才从刘茂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下官认为那定然与其背后的买家有关,可否请大人将信件给下官一阅,或是请人宣读?”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想起来了那封写了行王的信件。 一时间,整个大理寺上下都噤若寒蝉,脸色更是奇怪的很。 但说不好奇是假的,他们也想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便不约而同地和沈长宁一起等着陆景行的回答。 结果过了片刻,却惊愕无比地看着陆景行抬手,将那单薄无比的信纸缓缓撕成了碎片。 “本官说的还不明白吗?” 陆景行眯了眯眼,看着沈长宁。 “凶手畏罪自杀,此案已经了了。” 沈长宁却仿佛置若罔闻,甚至神色猛地一厉。 “那是凶手留下的信件,其中或许交代了许多我们无从得知的真相,更很有可能是此案无比重要的证物,大人为何不敢公示,又为何要撕毁它?”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质问道:“莫不是为了维护那信中所提到的行王殿下?!” 话音落下,满场静到了极点。人人化作雕塑,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仿佛只要此刻发出了声响,便会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过了片刻,却听堂内响起一声冷笑。 “陈升。” “属下在。”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无凭无据,污蔑当朝王爷,更敢当堂顶撞本官,拖到门口去,打二十板,然后再赶走。” 陈升:“……是。” 沈长宁:“……” 第96章 挑动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罪! 没有人知道大理寺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等到那朱红的厚重大门再次打开,却是不久前才击鼓鸣冤的那个女讼师被拖了出来。 接着便有侍卫紧随其后,片刻后竟然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摆出了一张刑凳。 百姓们见状纷纷停下脚步,或是惊讶或是茫然地看着那处,一时间纷纷在心里猜测发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升让人押着沈长宁趴下去,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其中隐隐还含着些许紧张。 “不用怕,沈姑娘,金钊干这个可是专业的,您等会只需要把您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可以了。” 沈长宁虽然知道这是他们的计划,但闻言还是有些惊讶,诧异地抬头,正巧对上金钊沉着的眉眼。 四目相对,她看着金钊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 沈长宁没再说话,刚垂下脑袋开始思考自己等会要讲些什么,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轻柔女声。 “小姐,我给你把这个放到裙子下面。” 好熟悉的声音! 沈长宁再次惊愕抬头,这一次,和她四目相对的人变成了女扮男装的如意——她竟然也换上了侍卫的衣服,混在了里面。 沈长宁眨眨眼,一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边感受着如意飞快地将手探进她裙下,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 那东西贴着她的亵裤,隐隐泛着冰凉湿润。 是什么? 沈长宁感受着那诡异又熟悉的触感,想,棉布吗? 但不等她想明白,便听见头顶响起陈升的声音。 “讼师沈长宁,公堂之上,信口雌黄,不仅空口无凭污蔑当朝王爷,更当堂顶撞,目无法纪,打二十板!” 陈升的声音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回荡,周围的百姓们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刑凳上的沈长宁。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体被迫趴在刑凳上,裙摆垂落下来,滑到地上。 “二十大板,即刻执行!” 陈升的声音刚落,金钊便走上前,手中握着一根厚重的刑杖。他的目光沉稳,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沈长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一场戏必须演得逼真,才能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相信她真的受到了惩罚。 “啪!” 第一板落下,声音清脆响亮,但沈长宁的身体却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金钊的板子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身体,只打在刑凳的边缘,发出响亮的声音。 但她还是配合着,发出了一声惨叫。 围观的百姓们不清楚其中真相,听着那声响,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人不忍心地别过头去,有人则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每一个细节。 “啪!啪!” 第二板、第三板接连落下,金钊的动作看似凶狠,实则每一板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身体,沈长宁一边配合着他的节奏,一边在脑子 里飞快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陆大人!” 片刻后,在板子声响中,原本默不作声的沈长宁突然半抬起脊背,她盯着那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庭院内,厉声道:“刘茂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您身为大理寺卿,为何要当堂毁掉从犯人刘茂身上搜到的绝笔信?” 她一句话就将目前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围观的百姓立刻听明白了。 “拐卖良家女子,还逼良为娼?这刘茂真是畜生!” “是啊,还好被抓了。看如此架势,只怕遭他毒手的女子不在少数。” “一个丝织铺的掌柜,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我看呐,他背后定然还有人协助。” “说的没错,估计那信就是写给背后的人求救的!” 还不等人群再多讨论几句,便听少女的声音蓦地拔高,夹杂在板子敲击的闷响中,几乎显出几分凄厉。 而这时那块被如意塞进她裙下的浸满朱墨的棉布终于开始发挥作用,随着板子偶尔落下时的碰撞,朱墨渐渐渗透出来,染红了她的裙摆。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板子打得可真狠,血都渗出来了!” “这姑娘也是真倒霉,人家有靠山作傍,哪里会怕她一个小小讼师!” “唉,是啊,被打的这么惨,还不知道是得罪谁了呢!” 板子声接连不断,沈长宁一边装出微微颤抖的模样,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想好了接下来应该说的话。 眼看那二十大板已经快打完,她终于又提起一口气,颤抖着声音,愤声道:“那信中明明提到了行王,敢问陆大人您为何避而不谈?此案分明还有线索,您又为何一口咬定此案已了?” “难道行王真是幕后之人,整个大理寺上下,不惜将我打杀也要包庇他吗?!” 没有人回答她,沈长宁的的声音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回荡,附和她的只有板子无情打在身上的巨响。 周围的百姓们原本还在为她的惨状唏嘘不已,此刻听了她的话却又都被惊得愣在原地,纷纷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行王?那个行王?” “哎呀,你傻啊,还有几个行王,当然是陛下的兄长,那位行王殿下啊。” “什么意思?是说刘茂的绝笔信中提到了行王吗?那意思是行王也涉入其中了?” “不止啊!听这讼师之言,只怕就是幕后凶手!毕竟他刘茂一个小小掌柜,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也对,那便说的通了。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别看大理寺平日里行事做派虽然说着多么黑白分明,可这一遇到皇亲贵族,还不是官官相护起来了?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安静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啪!” 第二十板落下,金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已经停手,沈长宁的身体却还在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从刑凳上滑落。陈升走上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看见陆景行站在大理寺的台阶上,面色阴沉如水。 陈升立刻识趣地跪下去:“大人!” “这就是那位大理寺卿啊?” “就是他包庇行王吗?” 听着陈升的称呼,百姓们意识到陆景行的身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众人的目光在沈长宁和陆景行之间来回游移,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陆,陆大人,你终于肯出来了,怎么,是被我戳中心思,怕了吗??” 少女仰头看着陆景行,二十大板后声音已经变得无比虚弱。 陆景行冷冷地看着沈长宁,片刻后冷笑道:“怕?可笑,那所谓绝笔信本就不过一份伪造之物,本官销毁它,是为了避免有人借此散布谣言,扰乱民心而已。” “伪造之物?” 沈长宁冷笑一声,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清晰有力。 “陆大人,那封信可是从刘茂的尸体上搜出来的,您说是伪造的,可有证据?若是伪造,为何不敢给我看一眼?为何不敢让百姓们亲眼看看那封信的内容?!” 她的质问如同一把利刃,直指陆景行的要害。陆景行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愈发难看,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他厉声道:“沈长宁,你一再污蔑朝廷命官,扰乱公堂秩序,罪加一等!来人,给我把她带入大牢!” “是!” 陈升说着便伸手将沈长宁拖了起来。 一旁的如意也跟着凑上前,眼疾手快地抽走了那块将要掉下的棉布,飞快地塞进了袖中。 沈长宁被拖了起来。 她的鬓发已经散乱,脸上也满是虚浮的细汗。她紧紧握着陈升的手臂,装出一副已经无法站直的样子,一瞬不眨地盯着陆景行,哑声冷笑起来。 “陆大人,您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怀疑!您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将那封信公之于众?为何不敢让百姓们知道真相?!行王……行王殿下究竟与此案有何关联,您为何不敢查下去?!”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脸上满是真真实实的愤怒:“十多名女子,无辜被拐,被逼为娼,她们的清白名誉就一定比不上一个行王手中的权势吗?!她们就如此命贱吗?!” 陆景行听着少女为了挑动情绪故意说出的这些话,眼底飞快地泛起一丝笑,脸色却蓦地一变:“放肆!” 然而还不等他呵斥,沈长宁的这句话便如同最后的那根导火线,彻底点燃了百姓们心中的疑虑。 原本还只是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渐渐有人开始大声质问起来。 “陆大人,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既然是伪造之物,为何不能给她看?沈姑娘不是讼师吗?” “行王殿下是不是真的与此案有关?您为何不敢查下去?” “难道行王真的是幕后凶手,大理寺真的在包庇犯人?!” 百姓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安静的空气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变得沸腾起来。 陆景行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但他却没有打断众人,反而有意等着那声音越吵越烈,才猛地一挥袖,厉声道:“放肆!此案已了,任何人不得再妄加议论!再有扰乱公堂者,一律按律处置!” 然而,这话却像泼入滚烫油锅中的一瓢水,百姓们闻言更加气愤,不仅质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高喊起来。 “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罪!既然与行王无关,为何不搜查行王府!” “对啊!如此行径,不正是做贼心虚吗?!” “为什么要把沈讼师带走?大理寺是要替行王杀人灭口吗?”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我们要知道真相!” “对!我们要知道真相!放了沈讼师!” 情绪被挑动,被激化,民愤之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人群甚至不顾阻拦,强行冲上了大理寺门前的台阶。 大理寺的侍卫们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一时间惊怒交加却又没办法对普通百姓做什“么,只得在陆景行的授意下放开沈长宁,纷纷退到院内,然后重新关上了大理寺的门。 沈长宁被一个妇人心疼不已地搀扶起来。 她靠着人,面上故作虚弱地冲她摇摇脑袋,示意自己无碍,心里却镇定无比。 她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一出,她的质问如同一颗种子,已经在百姓们的心中生根发芽。而接下来,只要再添一把火,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蛇蚁鼠虫,便都会尽数被逼出来,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也都会在火光中暴露出痕迹。 第97章 花枝“这么不经逗呐?陆大人。”…… 那场戏演到最后,沈长宁已经根本不必刻意去说,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天发生在大理寺门口的一切。 沈氏织行掌柜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沈氏家主沈长宁为民女申冤,两人于大理寺公然对峙,然刘茂畏罪 自杀,当堂触柱而亡。侍卫上前收拾尸体,却意外在其身上发现一封绝笔信,大理寺少卿李儒亲口念出那信中写到的行王二字,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结果后来大理寺卿陆景行到场,竟然直接撕毁了信件,拒不给堂上的沈长宁看。还命人将开口质问的沈长宁拖至大理寺门口罚其二十大板。 这一连串的事情中疑点多得简直数不胜数。 你若说是沈长宁污蔑行王,可信是大理寺自己的人捜出来的,行王二字也是大理寺少卿李儒念的,甚至沈长宁只是想要看一眼那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这污蔑二字从何说起? 若说是她联合那刘茂,构陷行王,可刘茂却又为何要当堂触柱?他若是活着,岂不是更合了沈长宁的心意?而且好端端的,沈长宁为何要去构陷行王? 而若是行王当真清清白白,为何大理寺不敢将那封信件的内容公之于众,反而一口咬定是沈长宁胡言乱语,污蔑当朝王爷,行径如此不光明磊落,反而令人多想。 这便成了一个彻底的死局。 似乎如何说,都没有办法将燕行摘出去了,反而好似彻底坐实了他确实与刘茂有所干涉,即便燕行能让刘茂为其证明清白,可刘茂如今已死,留下的信件也被陆景行撕毁,可以说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而除了最引人诟病的官官相护,逼良为娼等事情,将整件事情的传奇程度推上一个高潮的便是沈长宁这个大燕第一位女讼师的身份。 这是大燕自建朝以来,第一位正儿八经领了官印,被朝廷授予文书的女官。 而且她甫一露面,便直接对上了大理寺和行王两尊大佛,即便受以重刑也没有退缩半分,仍旧坚持为那些女子讨一个公道。 如此之傲骨,几乎让所有人都为之敬佩。 于是下意识的,他们都将注意力从原本应该引起一番热烈讨论的沈长宁的性别上顺利转移到了对她作为讼师的尊敬以及对案件的关注上。 那日后,事情在百姓之中得到了最广泛的传播。不仅京城百姓间讨论得热火朝天,消息传到别的地方,都丝毫未能减弱声势。百姓们口口相传,酒馆内说书人将此事编为话本。 就如沈长宁希望的那般,民怨和民愤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这样声势浩荡的讨论中,几乎每个人都在无形中,因为沈长宁和陆景行的有意引导而认定了行王就是那幕后真凶,且大理寺包庇王公贵族,不去捜査嫌犯,反而将刀口朝向了一个无权无势,为民申冤的女讼师。 __ 别院里。 陆景行听完了陈升他们带来的消息,挥挥手让人退下,而后起身绕过屏风,抬手环住正倚着窗边把玩一株海棠花的人的纤细腰肢。 “这出戏一唱完,沈大讼师,你如今可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了。” 他一边俯身贴近沈长宁脖颈,一边在她耳边揶揄轻笑道。 沈长宁闻言忍不住一笑,然后侧头看向他。 “是这样吗?好像是吧,只可惜有人临场变卦,不得不连累了陆大人,得辛苦亲身上阵,出演一下反派了。” 事到如今,除了燕行,要说第二个声名狼藉的人是谁,那便只有这位公然包庇王公贵族的大理寺卿了。 过往威名美誉尽数毁于一旦,陆景行的名字不过短短几日,便几乎被众人骂透了。 要说沈长宁心里对男人没有半点愧疚,那也确实是假的。 “好说。” 陆景行听出她声音中隐隐的在意,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而后他低头,亲了亲沈长宁的面颊,看似调侃实则安慰道:“为夫人分忧,乃我之幸事。” 沈长宁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 少女心下热了几分,但片刻后又故意眯了眯眼睛,遮掩神色,转身面对着他,饶有兴味地笑道:“是么。” 她一边说一边撑住窗沿往后微微仰身,一双眼睛无辜又恶劣地盯着男人,而后故意故作惋惜地叹气道:“既然夫君如此大度,想必我早已准备好的报酬也是派不上用场了。” 陆景行闻言顿了一下,笑意敛起,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笑得狡黠的少女,神色中一点点透出危险。 屏风遮住光亮,床幔内人影浮动。 威风凌凌的陆大人躺着,而身材娇小的沈长宁则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腿上。 视角倒转,长裙散开,男人成了少女的猎物。 从眉眼,唇瓣,喉结,再慢条斯理地探入里衣,沈长宁一边笑吟吟地触碰一边看着男人在她手指下颤抖,喘息。 衣服被扯开,露出陈旧伤痕累累的胸膛,沈长宁的目光停留在男人心口处那个狰狞的伤疤上。那是陆景行身上最重的一处伤,也是他和沈长宁的初遇。 沈长宁轻轻抚摸着那处伤疤,冰凉指尖划过,陆景行猛地绷紧了身体。 “即便用了最好的药,这里还是留疤了。” 她看着那伤处喃喃自语,陆景行也垂眼看去,看见心口处那个丑陋的疤痕。他不知道沈长宁想说什么,以为她说这话是嫌弃他身上有疤,不好看,不由得侧了侧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浅浅的自卑和黯然。 但下一秒,心口处却猛地一热。 他猝然一惊,飞快地转头,却见少女低头,闭着眼睛,轻轻在他心口处那处狰狞的疤痕上吻了一下。 陆景行喉结滚动数下,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的。” 片刻后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红了眼眶的男人。 “这具皮囊是我的。” 她轻轻抚摸着伤疤,眼眸中泛起深沉。 “这处伤疤是我的。” 修剪平整的指甲陷入伤疤,泛起隐约的锐痛,陆景行绷紧了身体赤红着眼睛在她手下发着抖。 “这伤疤之下的那颗心脏,也是我的。” 随着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语吐出,少女蓦地抬手,手中握着的那支新折的海棠花枝被高高举起,然后毫不客气地重重抽打在男人心口处。 霎那间,露珠四溅,海棠花新鲜娇嫩的花瓣被这一下碰撞得散开,粗糙树枝狠狠抽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暧昧的痕迹。 然后,是昏暗床帐中,男人蓦然睁大的双眼和一声猝然响起的压抑闷哼。 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沈长宁突然挑起唇角,恶劣地笑了一下。 “这么不经逗呐?陆大人。” 陆景行被她撩拨得面红耳赤,却哑然无语,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看着少女慢条斯理地抽下自己的腰带,然后缓缓束住了他的手。 第98章 交融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感受着一切…… 陆景行少时便被父亲陆诏安送到燕文帝身边,成了他的暗卫。 从只能跟着师父学到已经可以代替师父独立护卫燕文帝出行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七年后他师父在一次刺杀中不幸去世,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燕文帝身边所有暗卫的首领。 哪怕他当时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但绝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对他心生不满。他本就同他师父一样是燕文帝身边最绝密的暗卫,他师父死了,这位子自然就该传给他了。 因为从来任何任务,只要这个比他们都年幼的少年一出手,对方便不可能有脱身的可能。 少年虽然也佩长剑,但更爱用刃,那种没有任何刀鞘的白刃,薄薄一片,夹在指尖,摘花飞叶间能轻易抹掉人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时连他的袍角都沾不到。 若说飒沓流星,便也就在那一抹弧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因此谁也想不到,当日那样威名赫赫,让无数暗卫心生惧意,每每出现便会让一众暗卫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后来做了大理寺卿后又因为其毫不手软的雷霆手段惹得朝野上下都不由自主对之敬畏有加的人,将来某日,竟然也会有露出这样狼狈模样的时候。 好端端垂落的床幔遮住了 内里凌乱的床榻。 男人仰躺在床榻上,衣袍已经被全然解开,他的手腕被少女随手抽出的腰带缚住,挣扎间早已经在皮肤上磨出暧昧的红痕。 “……阿离” 仰头看着少女,喉结滚动数下,陆景行嘶哑着叫沈长宁的名字,声音中隐隐能听见隐约的求饶。 但沈长宁却只是笑看着他。 “在呢,陆大人,有事吗?” 少女弯起唇角,漂亮的眉眼间是恶劣的笑。 陆景行刚要张口,却又蓦地紧紧抿住唇瓣。 在那隐秘的阴影中,少女手中握着那根海棠花枝,慢条斯理地沿着脖颈划下,粗糙枝干毫不留情地磨蹭过胸膛,腰腹,然后柔软的花苞轻轻一抖。 陆景行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用力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才终于勉强忍下那些仿佛马上就要从口中吐出的不体面的声音。 他不住地呼吸,胸膛起伏,可看着沈长宁,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但少女看着他,不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恶劣。 她往后退开一点,人便坐在了陆景行的膝盖上。本就动弹不得的男人被她压住,那已经被蹂躏得掉了许多花瓣的海棠花枝也跟着贴了上来。 陆景行僵硬着身体,呼吸在喉间哽住,还不等他吐出便变了调子,扭曲成有些怪异的闷哼。 花枝撩动春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长宁笑吟吟地看着她,嘴角弯起笑容。 上一秒还是粗糙树枝划过摩擦出的细微痛感,下一秒就是花瓣拂过如同羽毛一般轻柔的触碰。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交织缠绕,直白得几乎让陆景行觉得难堪。男人额角青筋蓦然暴起,看着沈长宁的目光一时间几乎如夜色一般暗沉。 但沈长宁无所畏惧,只笑吟吟地看着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回答我啊,陆大人,叫我干什么呢。” 陆景行看着她,刚刚开口吐出两个字,便蓦地扭曲了脸色。 “阿离……唔!” 原本只是贴着轻轻蹭动的花枝突然被举起,然后狠而快地抽了上去。陆景行蓦地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一声变了调的呼痛 “在呢,陆大人。” 沈长宁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少女的衣物早已凌乱,露出洁白细腻的皮肤,让人移不开目光。她一边回答一边轻笑着俯身靠近陆景行,唇瓣轻轻吻他的下巴,唇角,还有沾了些许细汗的眉眼。 陆景行急促地呼吸着,两人目光对视,片刻后男人仰头和她接吻,两个人面颊相贴,唇舌缠绕,呼吸亲密交缠,淋漓的春意闷在潮湿的亲吻中,一点点发酵。 陆景行移开面颊,亲吻逐渐从少女的唇齿间落到她的脖颈,肩颈。沈长宁微直起身子一手握住他一手撑住床榻,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痴迷着目光将亲吻落到她身上。 她被吮吸,被舔舐,手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加重了些许。 而随着她的动作,耳边男人蓦地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仿佛恼了一般轻轻合住齿列,恶意地折磨起她。 沈长宁蓦地软了腰肢。 耳边都是两个人的喘息,整个床帐中都是凌乱的热意。 然后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沈长宁手腕都开始发起抖来时,男人终于重重咬住她的肩头,在彼此同频的颤抖中,喘息着绷紧了身体。 他们意乱情迷地对视,片刻后沈长宁解开那缚住男人手腕的腰带,两个人自然地贴近,亲密地接了个吻。 刚刚还占据上风的少女此刻又重新落入了男人的怀抱中,她被锢住腰肢侧身背对着男人抱着,肩胛被轻咬舔舐,燎原的火一路猛燃烧,烧得沈长宁面红耳赤,口中也跟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陆景行猛地红了眼睛。 他再无法忍耐,手臂收束力道,将少女紧紧抱住的同时沉下腰身。呼吸猛的一窒,生理性的泪水瞬间落下,沈长宁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但刚刚还处于弱势的男人,此刻占据上风,眉眼间神色便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微不可见的狠厉和浓重的欲色一闪而过,他禁锢少女的力气瞬间变得更重。 沈长宁的唇瓣被他捂住,所有的声响都被压抑她在了方寸之间。 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感受着一切。 越来越重的暧昧声响在耳边响起,沈长宁喘息着,颤抖着,在震颤灵魂的侵略中只觉得身体连同灵魂,都仿佛要和陆景行彻底的融为一体。 她遭受不住,便忍不住掉下泪水,一边求饶地亲吻男人的掌心。 舌尖舔舐掌心,如同撒娇的狸猫,陆景行感受到掌心的湿热,眸色瞬间变得更加深沉。 长指挤进少女被亲得有些红肿的唇瓣间,摸过整齐齿列,狎昵地逗弄起藏在暗处的软舌。指腹把玩抚弄,卷曲揉捏,沈长宁含不住,涎水便顺着嘴角滑落,在下巴上留下丝缕暧昧的水痕。 沈长宁将他推出去,羞恼地向后缩了缩。 陆景行闷笑一声,贴近亲住她的后颈,两人瞬间又扯入新的一轮纠缠中。 他们在这一方隐秘天地中,短暂地抛开了一切。 不再去想别的东西,沈长宁不是受人敬佩的沈讼师,陆景行也不是遭人指摘的大理寺卿,他们的身份,名姓以及别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光环以及目光,全都融化在了这水乳交融的亲密中。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信念和追求,哪怕因为燕行的事情,在外人眼中他们暂时已经成了不能再靠近彼此的仇敌。 可这一刻,拥抱着彼此火热的身体,两颗心脏紧贴,无论是陆景行还是沈长宁,都绝不会对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于彼此来说最亲密的存在的事实产生任何的质疑。 这样最直接的厮磨亲密持续了很久,然后终于消散在彻底的疲惫中。 沈长宁被陆景行抱在怀里,在昏昏欲睡间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离,你想要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做,我会一直站在你背后,为你顶住一切于你不利的事情。” 沈长宁困倦地眨眨眼睛,奇怪道:“我知道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陆景行摸了摸她汗涔涔的脸,说道:“明日我会进宫,后面或许会离开你一阵子,我把陈升和金钊留给你,你有事直接找他们,他们都会给你办好的。” 听到这里,沈长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困意飞快地消失,她睁开眼,一瞬不转地盯住陆景行,问道:“为什么会离开我一阵子?你要去哪?” 陆景行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还是没有隐瞒她,说了实话。 “刘茂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并未被人掉包,而仅仅只是没有写完,而他当堂自尽,是因为有人抓走了他的家人,然后买通了守卫,趁着送饭时递进口信,以此作为要挟逼他反水。” “刘茂恐惧不已,但却不敢相信那人,于是一边应下一边将事情告知于我,我让他按你的原计划行事,而后我会替他寻找家人的下落。”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神色有些凝固。 “具体的下落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何刘茂会选择触柱而亡,反复猜测后似乎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或许刘茂再次受到了胁迫。或许就是上一个威胁他的人,又或许是另一个人,总之有人利用什么东西,直接逼死了他。” 说着,陆景行眯了眯眼睛。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的意图,但能涉入我大理寺,如此手段,倒是挺像燕云的作派。所以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也想将计就计,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顺便再在燕行这件事上帮你一把。” “你想做什么?” 沈长宁看着他。 陆景行摸了摸她的眉眼,笑道:“做久了这大理寺卿,我倒是也得去亲自感受一下这大理寺的牢狱条件 如何了。” 第99章 管家那不是别人,那真的是管家。 消息一开始传到燕行耳中时他丝毫不在意。 “不自量力而已。” 他笑着扔了酒杯,去抱旁边姬妾的腰肢,笑道:“连他陆景行再如何威风也都知道本王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一个小小讼师纵使是与那群女人搅和到了一块又能翻出什么名堂来?” “王爷说的是,那女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呢。” “哈哈哈哈。” 燕行闻言,想起那日在船上陆景行说那女子是他珍宝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沈家人还真有意思,都这么自视清高,父亲不听我招揽,女儿也要和我作对。” “正是。” 幕僚笑道:“只是可惜了那沈家次女没能得手,继承沈家的财产,白亏了我们帮她杀死沈茂山了。” “那个蠢货。” 燕行冷笑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倒是这沈大小姐有点意思,我那日以为她和陆景行之间亲密无间,可却没想到她竟然公然与我作对,将陆景行推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况,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再如何恩爱也必定会生间隙。” “陆大人或许是一厢情愿呢。” 幕僚喝了口茶,笑道:“王爷别忘了,那沈氏女可是与裴家定了亲的。” “那亲事不是退了吗?” 燕行挑了挑眉,笑道。 “亲事是退了,感情可没那么快消散。” “那这么说,陆景行这回是做了冤大头了?哈哈哈哈哈他竟也有今日。” 两人对视,继而抚掌大笑,话题早已拐到了别的事情上。 他们毫不掩饰话语中对沈长宁,对百姓的轻视,于是连带着,就连对这件事的关注也少得可怜,全然不怕自己被涉入其中。 于是,当民愤犹如猛虎一般向行王府扑过来时,燕行几乎连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彻底吞噬了。 一开始是柳如溪等人的家人和柳如溪一群人跪在大理寺前要求大理寺还她们一个公道,还沈长宁一个公道,一众人风尘仆仆,神情疲惫,惹得过往百姓看了,心中本就未熄灭的气焰瞬间再次高涨。 纷纷替他们声援,惹得大理寺的人连门都不敢开,官员进出都只敢走后门。 后来是各个地方听说了这件事的讼师。 沈长宁虽然是个新上任的讼师,可她却是第一个女讼师,虽身为女子,却屡次为百姓伸冤,江南时便早已赢得不少同行的敬重。如今听闻她因状告行王燕行而被杖责,众人心中愤懑难平,纷纷从各地赶来,齐聚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乃司法刑罚之地,本应与讼师站在一处,可如今却屈于权势,折了以往的风骨。沈讼师为百姓伸张正义,却遭此毒手,天理何在!” 一名年长的讼师站在大理寺门前,声音洪亮,引得周围百姓纷纷驻足。 “大理寺若不还沈讼师一个公道,我等绝不罢休!” 另一名年轻的讼师高声附和,眼中满是怒火。 大理寺门前,讼师们一字排开,手持诉状,神情肃穆。百姓们见状,更是激动无比,也纷纷加入声援的队伍。 一时间,大理寺门前人声鼎沸,群情激愤。 大理寺内,官员们却是焦头烂额。 门外的喧闹声不断传来,扰得他们心神不宁。有官员忍了数日,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沈长宁不过是个小小讼师,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可别小看她,” 另一名官员摇头叹道,“她虽得罪了行王,如今却得了民心和讼师的支持,那群人最是不依不饶,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难道那行王真是幕后凶手?” 有人冷笑一声,“这谁知道呢,毕竟看过那封信的只有两位大人。陆大人被传唤进宫,李大人则躲着不表态,如今外头闹成这样,他倒是门一关,躲得干净。” 正说着,李儒从内堂走出,面色沉凝。众人见状,纷纷噤声。 李儒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外头的事,诸位不必理会,专心处理手头的案子便是。” “大人,” 一名年轻官员忍不住站了出来,“外头百姓和讼师们群情激愤,若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事情会越闹越大。” 李儒眉头微皱,还未开口,另一名官员便冷笑道:“交代?怎么交代?行王是皇亲国戚,岂是我们能随意处置的?她沈长宁不过是个讼师而已,打了便打了,难不成还要为她得罪行王?” “此言差矣!” 那年轻官员怒道,“沈讼师为百姓伸冤,何错之有?行王滥用职权,残害百姓,难道就因他是皇亲国戚,便可逍遥法外?若大理寺连这等事都不敢管,还谈何公正?” 李儒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未说话。 那年轻官员见他如此,心中顿感失望,不由得愤然道:“既然大人不愿出面,那我便自己上奏!此事若不彻查,我大理寺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李儒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言。 事情果然如那年轻官员所料,越闹越大。大理寺内,越来越多的官员对大理寺的不作为感到不满,纷纷上书要求彻查行王府。 外头的讼师和百姓们更是日夜聚集,声讨燕行的暴行。 两日后,此事终于被官员写进奏折,闹上了朝堂。 __ 朝堂之上,燕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冷峻。 他手中握着那份弹劾燕行的奏折,目光如刀一般锐利地扫过殿下的群臣,最终停留在燕行和陆景行身上。 “燕行,” 燕文帝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大臣上书弹劾你滥用职权、残害百姓,此事你可认?” 燕行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脸上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陛下明鉴!臣冤枉啊!诸位大人不过是听信了那小人特意编造的污蔑臣的谣言。” 他话音未落,便有上书奏折的文官站了出来,冷声质问:“行王殿下,若非民怨沸腾,我等岂会贸然上书?您口口声声称自己清白,可敢让大理寺搜查行王府,以证清白?” 燕行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想到那早已被自己派人打死扔进乱葬岗的管家,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挺直腰板道:“本王行得正、坐得直,何惧搜查?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只是若查不出什么来,还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燕文帝目光微沉,未立即表态,而是转向陆景行:“陆卿,沈长宁所呈的那封信,究竟是何物?大理寺为何迟迟不表态?” 陆景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神情坦然:“回陛下,那封信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是铁证,而是一封未写完的书信,内容含糊不清,并无实质证据指向行王殿下。大理寺之所以未立即行动,是因证据不足,恐冤枉了行王殿下。” 燕文帝闻言,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道:“既如此,朕便命你带人搜查行王府,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沈长宁既是此案的原告,便让她随行,燕行也一同前往,以示公正。” 陆景行躬身领命:“臣遵旨。” 燕行听到自己也要随行,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未多言,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毫不畏惧这场明晃晃地挑明了就是针对他的捜査—— 次日,陆景行带着大理寺的官员,与沈长宁、燕行一同前往行王府。 行王府外,早已围满了百姓和讼师,众人见沈长宁出现,纷纷高呼:“沈讼师!一定要讨一个公道回来!” 沈长宁微微点头,神情坚定。她虽因杖责伤势未愈,面色略显苍白,但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 燕行走在她身侧,冷冷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沈讼师,今日若查不出什么来,本王定要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沈长宁淡淡一笑,毫不畏惧:“行王殿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殿下果真清白,又何须担心?” 燕行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一行人进入行王府,燕行虽心中不悦,却仍故作镇定地坐在正厅,冷眼旁观。 陆景行下令搜查,众人分头行动,沈长宁也亲自捜査,一行人仔细搜查着王府的每一处角落。然而,随着太阳逐渐高升,捜査却仍旧一无所获。 燕行见状,转头看向陆景行,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也知 道肯定搜不到什么吧?” “是么。” 看着远处逐渐向他们走来的少女,陆景行弯了弯唇角,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随后便响起侍卫的声音。 “陆大人,沈讼师,我们在后院的柴房中发现了个人!” 不,这不可能!哪来的什么人! 燕行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又听见那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人自称是行王的管家!” 燕行闻言,一瞬间,脸色骤变。 他猛地站起身:“不可能!他明明……” 话语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说漏了嘴,心虚地转头看向陆景行,对方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便带人赶往柴房。 燕行僵在原地许久,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步,跟了上去。 柴房内,沈长宁旁边,一个衣衫褴褛、手脚残缺的男子正蜷缩在角落,神情惊恐地看着众人。 看清楚那人面容的瞬间,燕行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也猝地失了力气。 那不是别人,那真的是管家。 第100章 交代“那你背后指使之人可是行王?”…… 燕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本该在乱葬岗死去的管家此刻竟然会好端端的莫名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管家王福,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燕行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这场捜査不过是陆景行他们故意为他而设的一个圈套。而本应死去的王福为什么会在这里,原因似乎也不言而喻。 忽然间,他猛地回头,看向沈长宁和陆景行的目光一时间阴冷到了极点。 “你们敢耍我?” 陆景行和他对视,片刻后突然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王爷这是何意?难道他不是王爷府上的管家?” 既然是府上的管家,那在王府又有何错? 燕行哑言,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辩驳。 因为陆景行早就知道王福的身份以及对方在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拐卖民女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当时在朝堂上,燕行之所以会轻易地答应他们来搜查他家,也是因为他很清楚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王福已经死了,只可惜如今事情出现了变故,他所谓的胜券在握在看到王福的瞬间便早已经灰飞烟灭。 而一直处于惊恐中的王福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燕行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他手腕翻转,正要瞄准王福的喉间掷出袖中的刀刃,却突然注意到王福对方和自己对视的目光。 那是一种混沌的,掺杂着极度的恐惧和诡异的天真目光。 燕行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这种目光给人的感觉,但脸色惨白地盯着管家看了许久后,他突然猛地意识到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有的目光。 他于是开始意味深长地打量起王福。 只见对方面颊上皮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一双眼睛正一瞬不转地看着他,然后恐惧逐渐在对方眉眼间泛滥……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癫狂。 燕行目光一闪,继而试探一般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王福?” 角落里的人蓦地惊恐大叫起来。 众人闻言连忙围上来将他控制住,而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外的燕行却飞快地弯了一下唇角,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他盯着王福,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王福,你可还记得本王是谁?” 听到燕行的声音,王福浑身先是猛地一颤,继而眼神变得愈发混沌,显然是一副已经失了智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最后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沈长宁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行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想威胁证人吗?” 燕行闻声轻蔑一笑,目光瞬间如刀般刮过沈长宁面颊:“沈讼师,你们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将我的管家弄到这里,却连个招呼都不让我同他打吗?” 说完他又看向陆景行。 “要把人从乱葬岗救出来,然后再趁着今日的时机将人送到我府上,只怕陆大人费了不少功夫吧?” 话音落下,他的笑容蓦然变得无比恶劣。 “只是我猜,就连陆大人自己应该都绝没有想到他竟然疯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景行不说话,只等他说完后便抬眼看向燕行:“行王殿下。” 话语中警告意味十足。 燕行闻言,冷哼一声,虽然终于乖乖闭嘴,不再多言,但眼中的阴鸷之色却愈发浓烈。 沈长宁的目光也落到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 她想着在燕行等人来之前她给王福喂下去的那颗药丸,又想着发现王福已然失智时燕行那副难掩得意的样子,便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片刻后,下属在一旁记录,陆景行开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的人身上,而后正式开始了他的审问。 “王福,我且问你,刘茂拐卖女子,逼良为娼,这事与你有关否?” 王福的身体微微颤抖,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向燕行,声音沙哑却清晰,神色间已经看不出半点那日在陆景行面前得意的模样了:“回禀大人,有关。” “所以你承认自己与沈氏织行刘茂狼狈为奸,拐卖民女,逼良为娼?” “我,我承认。” “那你背后指使之人可是行王?” “正,正是行王。是……是行王殿下让我去拐卖那些女子,他承诺我荣华富贵……可是……可是我落得如此田地,他怕事情败露,便把我丢去了乱葬岗……” 他竟然将事情清清楚楚地交代了出来! 他是装的?!! 燕行闻言脸色骤变。 他死死盯着王福,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双眼中明明满是杀意,却碍于陆景行和沈长宁在场,无法发作。 而沈长宁听完王福的供词,神色却异常的平静,就仿佛这些话她其实早就听过一遍了一样。 她只是转身看向陆景行,神情凝重道:“陆大人,王福已然认罪,且对幕后之人乃是行王殿下这一事实供认不讳,此案已无需再查。还请大人立即上报陛下,还百姓一个公道。” 陆景行点头,正要下令将燕行押下,燕行却突然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透出无尽的嘲讽:“可笑!你们以为,凭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就能定本王的罪?真是可笑!疯子的话,如何能作数?” 他话音未落,王福却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却坚定,声音沙哑 而清晰:“我,我留有证据……我偷偷藏了向刘茂买卖女子的契书……就在我卧室床头的暗格里……你们去查……去查……” 燕行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他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王福继续说下去,却被陆景行抬手拦住。 陆景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行王殿下,请自重。” 说完便立即对身旁的衙役下令:“速去王福家中搜查,务必找到那份契书!” 见状,燕行的额头逐渐渗出冷汗,眼中的阴鸷之色被慌乱取代。他强作镇定,冷笑道:“你们以为一张纸就能定本王的罪?真是可笑!” 陆景行不为所动,淡淡道:“殿下,若契书属实,便是铁证如山。还请殿下稍安勿躁,等待搜查结果。” 不多时,衙役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叠泛黄的纸张,恭敬地递给陆景行:“大人,在王福卧房床头的暗格中发现了这些契书,上面清楚记录了行王殿下与刘茂买卖女子的交易细节。” 陆景行接过契书,仔细翻阅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轻笑。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燕行,沉声道:“行王殿下,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燕行死死地盯着那份契书,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奴才出卖。 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双眼睛紧盯着陆景行和沈长宁,眼中虽然满是怨毒之色,却再也无法辩驳。 陆景行则移开视线,再不看他一眼,开口朗声道:“来人!将燕行押下,待陛下发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buff“给你加了个幸运buff。…… 燕行被押解出去时人群先是蓦地安静,而后从低到高,嘈杂的声音逐渐响起,到最后,百姓们的声音大得几乎已经要将整个行王府都震塌。 若不是官兵将人群死死围住,只怕燕行甚至还没走到马车旁边就已经被人潮彻底淹没了。 沈长宁和陆景行站在门后看着这场景,目光中是如出一辙的冰冷。 “他应该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等会上到大殿,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冷笑道。 拐卖女性,逼良为娼,这件事情虽然在沈长宁的步步设计下已经闹大到如今的地步,但想要借这件事就将行王的势力连根拔出却还远远不够。 他们真正的后手是燕行效仿先帝时期,借助女子笼络大臣的事情。 “嗯,他的人这几日一直在找那群女子,想来是已经发现不对了。” 陆景行点点头,面上表情疏淡,看不出喜怒。 或许是当日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沈长宁和陆景行身上,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如意的存在,从而酿成了疏漏,又或许是像燕行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的人是绝不可能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真的会有人在自己都身陷囹圄时,仍旧异想天开地要拯救那些被困在这府上的,和他们分明无亲无故的姑娘。 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居然真的一次将人全部带走了,以至于金钊放火将后院那几栋房子烧的一干二净后,燕行他们也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一同葬生火海了。 直到事后问责,那几个被金钊打晕的侍卫说起当日的情况,发现彼此之间都有相同的际遇,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 若是失火,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若是纵火,那人没必要将他们打晕,于是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这场火本就是冲着关着那宅院中的人来的。 “他们知道是我们将人救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人,没有证据而已。” 毕竟和行王手下的人不同,陆景行的手下,没有吃干饭的。悄无声息地杀掉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遑论要将谁藏起来。 “她们人呢?还在你那别院?” 听他这么说,沈长宁不由得有些好奇。 陆景行弯唇,冲她笑了一下。 “你猜猜看。” 沈长宁看着他,片刻后又想起男人当时说要进宫的事情,瞬间了然了。 “你把她们带到宫里去了?” 她笑看着男人点头,眼底瞬间漫上止不住的笑意。 她想这人真是焉坏,直接把人甩给了燕文帝,只怕燕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吧,最终还是只能在她和陆景行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燕行被带进宫以后呢?你会审问他吗?”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 陆景行摇了摇头。 他看着少女,神色蓦地温和下来。 “陛下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一切,那便不再需要任何人审问,他到时候只需要一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他呈上证据的人。” 沈长宁没说话,只看着陆景行。 陆景行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柱子投射下来的阴影中交汇,片刻后,陆景行抬手,将少女轻轻抱进怀中。 “行王那日见过我和你,到时候一定会以此为依据生事,所以将他狠狠踩下去的这个人不能是我,只能是你。” 陆景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而且我有自己的考量,你届时一切都不用管,只需将我和行王打成一派,要求陛下还你大理寺前受罚一事一个公道就可以了。” 沈长宁很清楚陆景行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恰恰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才会心中郁闷。 她把脑袋埋在陆景行怀里,过了片刻后空气中响起他瓮声瓮气的声音。 “我讨厌这种利用你的感觉。” 少女低声抱怨,声音中难得显出些许委屈。陆景行闻言失笑,目光却更加柔和。 “没关系,阿离。” 他低头,轻轻吻在少女的发顶,低声道:“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要利用我也可以,我甘愿做你的垫脚石。” 沈长宁听着,眼睛也变得有些湿润。 陆景行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常将这一类好听的话挂在嘴边,但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好。” 她点点头,向他认真保证:“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当然,我完全相信。” 陆景行煞有介事地应下,而后摸了摸怀中人小巧精致的耳垂,温声道:“除了你的那些证人,我还另外为你准备了一个帮手。” “又有帮手?” 想起李儒,沈长宁闷声开口。 听着她的话,陆景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这个语气,难道那日的帮手不好用吗?” 想到若不是李儒机灵,虽然那是一封只写了一个开头的信,但他却故意含糊其辞,只提示她行王,从而向她抛出暗示,示意她自己边编纂,只怕她那场戏早已经漏了马脚。 沈长宁于是点点头,承认道:“李大人是个聪明人。” “那就好。” 陆景行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这次我也找了他。” “……” 看着面前侧开头闷笑的人,沈长宁愤恨地磨了磨牙。 “陆景行,你真无聊!” 男人大笑着紧紧抱住了她,“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在府上搜出了重要的证物,所以连同王福在内,府上的其余人也都被一并被带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 王府平日里精心养护的花园被脚步毫不留情地踩踏,很快便变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而人来人往,众人皆表情惶恐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既没有人怜惜脚下价值千金的珍品牡丹,也没有人注意到长廊某个柱子后,不久前还颇有仇怨的两人此刻正亲密无间地紧紧抱在一起。 两人抱了一会后,沈长宁仰头看着陆景行。 “你真要以身犯险,借此来引出那个人?非得这样吗?” 陆景行点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阿离,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若非有十万分的把握,他是绝不可能出手的,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他这十万分的把握。” 沈长宁理解,但她还是无法避免内心隐隐约约的恐惧以及不安。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从前不爱陆景行时,见过她身受重伤的样子只会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用害怕遇到拿捏他,后来爱上了陆景行后便心疼他身上的那些狰狞伤口,宁愿将百宝箱的额度尽数挥霍,也要为对方换上好的伤药。 而如今……男人将要以身犯险,再次面对那曾差一点将他杀了的幕后凶手,沈长宁无论如何安慰自己,也还是觉得恐怖万分。 因为只有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景行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没有009 ,没有她,那么重的伤势,陆景行早就死了,也就是说,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她,那陆景行其实早就已经死在了河边的那片草地上。 可现在他将要再次犯险,身边却没有了她。 那如果这一次他遇到危险呢?该怎么办,又有谁能救他? 沈长宁内心忧愁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到办法,脑袋里却突然响起一个久违的无机质电子音。 那声音仍旧没有情绪,却恍如黑暗中,在茫茫大海上亮起的一盏明灯,瞬间为沈长宁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宿主,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伟大的锦鲤大人!” “对哦!” 沈长宁蓦地想起自己完成任务后系统给她的那个奖励。 【锦鲤附体卡,此卡可在随机情况下对任意人员使用,三个时辰内给予使用者锦鲤buff】 她眯了眯眼睛,问009:“这卡需要两个人真正见面吗?” “不需要,宿主。” 009回答道:“我最近刚好更新了系统,目前已经开通卡牌线上使用功能。” “哼。” 沈长宁哼笑一声:“不错嘛,变智能了。” 009:“……” 明明是被夸了,却又再次感觉自己膝盖中箭的009悲愤不已地在心里怒骂沈长宁三十秒。 “可我没办法确定什么时候给他用啊?万一那时候我睡着了呢?” 沈长宁皱了皱眉,还是有些担心。 “请宿主放心。” 009说道:“我们的卡牌buff支持预加载,您可以先选中使用者,然后卡牌会在使用者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时自动生效,保护buff叠加者。” 这真是很贴心了。 沈长宁虽然平日里老说009的坏话,但其实还是非常信赖009的,听它这么说了,便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那我怎么使用这个卡牌?” “很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沈长宁的错觉,她觉得009的语气好像突然变得非常得意:“请宿主向使用者说出以下台词,激活卡牌。” 【啊,锦鲤大人,请觉醒你的力量吧!】 【闪耀吧,幸运之鳞!】 【爆发吧,奇迹之光!】 【锦鲤大人在上,被命运选中的我在这里向您虔诚祈祷!】 【请将幸运buff,降临于×××身上!】 “怎么样!是不是超级酷!” 009的语气有些激动,无机质的电子音也跟着在沈长宁耳边扭来扭去的。 “……” 沈长宁至少沉默了三分钟没回应它。 不是,到底在燃什么啊!!! 还有,为什么最后竟然还有×××啊?你以为你在宣誓吗!!! 她已经无力吐槽这所谓普法系统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一下的中二之魂,只好麻木着在心里 默念完,然后踮起脚亲了一下陆景行。 一瞬后,男人额间一个金色的锦鲤印记浅浅浮现。 “怎么了?” 陆景行不明所以,只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没什么。” 沈长宁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给你加了个幸运buff。” 第102章 登殿还好她吃了009给的那颗药!…… 陆景行押解着燕行进了宫,沈长宁则必须奉诏才能入宫,因此在两人走后,她又等了许久,直到内官带着燕文帝的口谕来了,沈长宁才终于跟着进了宫。 上辈子作为沈离活着的时候她也不是不知道从前世界里的皇宫是什么样子。 电视剧里见过,也去旅游参观过,但即便震撼诸多,也仅仅只是感慨于建筑的巍峨以及古代人的智慧超群而已。 直到她一朝身死亲临这个朝代,站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终于不再以参与者的目光去看,才真正第一次对所谓‘天子之所,恢弘磅礴’有了具体的实感。 穿着宫人服饰的内官走在前面引路,沈长宁便低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余光不小心瞥见道路两旁站着的那些身穿甲胄的皇宫禁卫的身影,她的目光只匆匆从他们锋锐的铠甲边缘上一掠而过,便又很快规矩地收了回来。 “怎么办,009,我觉得我好像有点腿软。” 沈长宁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和009开玩笑。 009毕竟不是个人,虽然已经足够智能,但仍旧无法识别话语到底是不是玩笑,一听,立马急了。 刚当上讼师就立马腥风血雨地搅和进了好几场大案子,这可是009带过的历任宿主里目前最有希望能解锁隐藏成就,让它拿到最高档奖金的一位了,可不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候掉链子!! 而且天子面前失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真往大了说,那可是得杀头的! 于是下一秒,它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便在沈长宁耳边咆哮起来。 “宿主,你打起精神啊,宿主!面见皇帝,多大的荣誉!再说了你个重生再就业的现代人,为什么要腿软啊啊啊啊犯罪的人又不是你!” 沈长宁被它突如其来的咆哮惊得吓了一跳,一时间面上神色蓦地扭曲,几乎是费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努力稳住脚下的步伐。 “我知道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镇定下来后她连忙开口安抚009。 结果不但没成功说服,反而得到了它一连串真的吗的质疑,沈长宁这下彻底老实了。 “真的。” 她叹口气,昧着良心安慰009。 “你也不想想,我一个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腿软呢?什么皇帝,陛下的,也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 她信誓旦旦,009却仍旧半信半疑,心中的担忧仍未完全褪去。 于是等到沈长宁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走到大殿门口,它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支配了账户里的一点点奖金,给沈长宁做了个弊。 于是下一秒,沈长宁微蜷着的手心里突然多了一颗圆不溜秋的东西。 她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笔。 “这是什么?” 沈长宁问009。 然后她便听见这个普法系统很诡异地在她的耳边哼了一声,继而用一种说不清楚到底是骄傲还是得意的语气说道:“静心丸,花费了我非~常多的奖金特意给你兑的。” 好吧,其实也没有非~常多。 沈长宁听着,心里微妙了一瞬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吐槽这个和太太静心口服液莫名相似的名字还是惊讶009一个系统居然也有奖金,能花出去吗?买啥呀?给自己买个身体霍霍? 她正要开小差回复它,便见内官突然转过头来。 沈长宁心下一惊,连忙收紧手掌握住那颗药,然后神色认真地看向对方。 那内官年纪颇大,看上去神色和蔼,笑着对沈长宁点点头,示意她先在这里等着,然后便转身先进去了殿内。 沈长宁趁他转身,连忙抬手将那药丸一口吞了。 这才终于有闲情逸致同009开玩笑。 “真的假的,这药花了你很多奖金?” 沈长宁笑道:“你一般能发多少奖金啊?你不是ai吗?ai没人权。” 009非常有选择性地掠过让它心虚的第一个问题以及涉及个人隐私的第二个问题,径直跳到了第三个问题。 它在沈长宁耳边震怒:“谁?谁说我是ai了?你居然管我们时空管理局的员工叫ai?简直是匪夷所思,不敢置信,胡说八道!” “时空管理局?所以你们是外星人?” 沈长宁想,听到了个新词。 “才不是。” 009得意地轻哼:“严格意义上说我们并不是人,而是诞生于各种条理之下的规则,我们在各个时空之间穿梭,挑选合适的宿主,纠正无序的规则,修正错误的规则。” “而我,就是诞生于法律条理下的普法系统,你就是被我挑中的宿主。而这个朝代贪官污吏横行,” “哦,是么。” 没有错过009声音中的得意,沈长宁忍不住逗它:“那这样一听好像我也还挺优秀的?” 这时候没法反驳,009昧着良心拍沈长宁马屁:“是呀是呀!宿主,你很优秀,很厉害,不然我不会在茫茫人海中一下挑中你,你就是传说中的统选之子!” “所以你奖金到底多少?” 刚刚还欢快不已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紧急刹车,009扭曲得电子音都变诡异了才终于努力守住个人隐私。 “宿主!” 听着009的恼羞成怒后的咆哮,耍人成功的沈长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了, 不和你闹了。” 她看着前方逐渐向自己走来的内官,眼底闪过一抹浅浅的冰冷。 “你很优秀的宿主要去给你挣奖金了。” 下一秒,殿内响起声响,可以拖长的声音从口中发出,落到了所有人耳中。 “宣,沈长宁进殿~” 沈长宁拂了拂裙子,轻吐出一口气,随即迈步,神色平静地往那幽深恢弘的宫殿内走去。 这一次,她的身边不再有陆景行,沈长宁心知肚明,这一次,她要去打的,是一场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单独的仗。 她一步步往里走,长裙扫在鞋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看见宫殿内有很多人,那些人都穿着颜色不一的朝服,带着黑色鸦翅纱帽,高矮胖瘦,各不一样,却都在此刻向沈长宁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沈长宁不知道这殿内有多少人,但她知道,在这座代表着这个王朝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殿内,从服侍的内官到上朝的大臣,若干人中都只有她一个女子。 群体的失权,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她垂眼,走到最前面,然后记着陆景行教她的记忆,缓缓屈膝,俯身,深深叩首。 “臣沈长宁,拜见陛下。” 燕文帝挥挥手,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平身。” 沈长宁再次叩首。 “谢陛下。” 她起身,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燕文帝开口,主动向她抛出话头。 “沈长宁,江南今年新推举的民荐讼师,对吗?” 燕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殿下站着的女子。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你很有本事嘛,朕听说覆灭何清平一案中,你当街拦住陆卿的马车,舍命举证,立了大功?” “臣不敢居功,臣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这么说,你与陆卿早就相识?” 沈长宁听着,一瞬间错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这位皇帝陛下的语气不像是质询,更像是……八卦? 她眨眨眼,甩掉这种错觉,认真道:“确实如此,陛下,臣与陆大人在江南曾有过几面的交情。” 燕文帝眼睛一亮,还想再问几句,却突然感受到另一道冰冷的目光。 他隔着冠冕垂下的十二旒偷瞥,果然看见陆景行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 知道他脾气的燕文帝心虚一瞬,最终还是老实了。 他轻咳了咳,终于不再将时间浪费在八卦这引得好友动了凡心的姑娘,而将话题引入正道。 “今日宣你入殿,可知所为何事?” 沈长宁俯身:“回陛下,臣知晓。” “那便好。” 燕文帝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再开口,声音便也跟着变得冰冷。 “宣行王。” “宣行王~” 内官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 随着内官的宣召声落下,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沈长宁微微侧身,目光投向殿门方向,只见一名身着华贵蟒袍的男子缓步走入殿内。 他面容虽然俊朗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阴鸷之气,正是燕行。 燕行被人押解着走到殿中央,屈膝跪地,“臣弟参见陛下。” 燕文帝坐在高位,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燕行,你可知罪?” 燕行抬起头,目光与燕文帝对视,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陛下可是说那些女子?” 他竟然主动提起了! 殿内众人霎时间一阵哗然,就连燕文帝都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而一旁,陆景行和沈长宁则是意识到什么,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大殿安静无比,只能听见男人浑不在意的笑语。 “陛下后宫佳丽诸多,我不过也就是多纳了几个姬妾而已,虽然手段是强硬了点,可哪一个被接回府后我不是好吃好喝,真金白银地供着?这到底是有何不妥?” 他转头,目光阴森地盯着沈长宁,一字一句道:“值得被有心之人歪曲成这般地步。” 男人颠倒黑白,信口开河,上下嘴唇一碰,便将所谓的拐卖歪曲变了味道。 沈长宁看着他,一瞬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好她吃了009给的那颗药! 不然她现在只怕已经被气得冲上去扇燕行巴掌了! 第103章 证人“礼部侍郎裴匀礼,沈讼师的未婚…… “好一个歪曲。” 沈长宁冷笑一声。 “沈茂对自己拐卖良家女子的事实供认不讳,死前身上搜出来的绝笔信上又提到了行王,若说这是歪曲,那您府上的管家王福呢?王爷是想说他的证词也是假的,从他那儿搜出来的买卖契约也是假的?” 燕行听他说到管家王福,脸色更为难看。 那人分明已经被他丢去了乱葬岗,如今却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又出现在了他府上,而且分明疯癫了却又能清清楚楚地将事情都讲出来,想来也知道私下是谁在搞鬼,甚至就连一开始装疯卖傻估计也是被沈长宁撺掇的。 他盯着沈长宁,恨声道:“王福是我府上的管家不错,可他当时显然已然神志不清,谁知道是不是你言语间唆使了他?那契约也有可能是你们伪……” 可谁知话还没说完,头顶却传来一声怒喝。 “够了!” 燕文帝坐在上位,冷眼看着他这个即便到了此刻仍旧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反而还在垂死挣扎的兄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既然行王口口声声说那些女子是他府上的姬妾,那便听听那些女子自己是怎么说的吧。” 话音落下,群臣倏地睁大了眼睛,而燕行的脸色也在片刻的怔愣后苍白到了极点。 “……什,什么女子?”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 一旁的沈长宁听见了,便嘲讽般地冲他弯了弯嘴角。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刚刚不是才说过吗?当然是您府上的姬妾啊。”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声音中显露出满满的嘲讽。 落入燕行耳中,又激得他眼前一黑。 他看着沈长宁,霎那间,明白了全部的事情。 “从那日你被抓来王府,陆景行来救你,然后再到我后院失火,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对吗?!” 沈长宁一怔,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 她虽然有些意外这位能做出用风月之事去笼络人心那等恶毒之事的王爷的脑子竟然会如此愚笨简单,什么都还没开始,只被几句话轻轻松松一激便露出了马脚,却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毕竟这反而正中她下怀。 毕竟沈长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也曾被抓。 “哦?我被抓来王府,陆大人来救我?王爷这是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长宁居高临下地俯首,笑看着他。 “请问王爷,是谁将我抓来王府的,又是为了何事?” “自然是……!” 正要愤然回击少女的装傻充愣,却正对上少女的眼睛,霎那间,燕行只觉得当头一棒,后背一阵发凉,瞬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被吞了回去,他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不能说! 如果说了,那不就正好坐实了他的事情! 他于是猛地住了嘴, 硬生生地将话语吞了回去,急怒攻心,一时间燕行连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狰狞。牙齿更是不慎咬到舌头,过了一会,唇角竟然涌出些许鲜血,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沈长宁看他反应过来了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觉得失望,毕竟刘茂也好,王福也好,都不过是将这件事情推到公众面前,推到朝堂之上的手段而已。 真正的当事人,另有其人。 她转身,看向内官身后跟着的那群姑娘。 她们低垂着脑袋,脚下步履缓慢而又谨慎,看得出她们的不适应,但即便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是柳如溪。 沈长宁撞入她偷瞥的目光,将她眼中的惶恐看得清清楚楚。她什么话也没说,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明明没有任何的言语安慰,可就是让柳如溪忐忑不安的心脏一下安定了下来。 不要害怕。 她低头在心里告诉自己,沈姑娘在呢,不要害怕,她说了,她会帮她们报仇的。 队伍缓缓前行,少女们的裙摆摇曳婀娜,色彩艳丽的边缘将视线割裂出锋锐的线条,而站在这支饱受折磨才终于等来今日的队伍最后面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是沈长宁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是如意。 她眨了眨眼睛,将那点酸涩忍下去。 内官将人带到,然后退到了一边。 几个姑娘一字排开,在行王身后跪下。 “民女柳如溪。” “民女秦素衣。” “民女白洛。” “民女彩云。” “民女商思琦。” “民女秋云。” “民女如意。” 音色不一,口音不一的几道女声一一响起,当着大燕的君主的面,当着曾迫害她们的燕行的面,当着所有朝臣内官的面,将自己的名字认真念出来。 然后她们俯身,齐声道:“拜见陛下。” “起来吧。” 燕文帝摆摆手让她们起身,神色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些许。 “谢陛下。” 众人答谢后缓缓起身。 燕文帝看着她们,片刻后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这朝堂之上还从来没有断过案,如今既然事涉我皇家颜面,那便做一次公堂也无妨。你们应有许多话想说,如今燕行就在这里,但说无妨,任何事情朕替你们做主。” “谢陛下。” 几人闻言,心中都大受震动,一时间委屈难过涌上心头,不由得连眼眶都跟着泛起红。 柳如溪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坚定:“陛下,民女柳如溪,本是外地人,刚到京城不久,听闻沈氏织行的布料精美,便去挑选布料,准备为自己裁制新衣。谁知刚进店门,便被刘茂打晕,醒来时已在一处奢华宅院中。起初,民女以为自己被富商买下,心中惶恐不安。后来,买通了府中的下人,才得知自己竟在王府,是王爷……是王爷买了我们。”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王爷确实好吃好喝养着我们,可这并非恩赐,而是为了让我们……让我们梳洗打扮,伺候贵客。” “王府的管家王福,每**迫我们学习歌舞,稍有懈怠,便鞭打责骂。我们……我们虽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毫无尊严可言。” 燕行听到这里,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怒喝道:“胡说八道!本王何时逼迫你们做这些事?你们不过是本王府上的姬妾,本王待你们不薄,你们竟敢如此污蔑本王!” 一旁的秦素衣也抬起头。 她长得十分漂亮,可一双眼中却满是悲愤,让人看了无比心疼。 “王爷,您说的‘不薄’,便是将我们当作玩物,随意赏赐给您的宾客吗?民女秦素衣,本是良家女子,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如今却不知他们是否还活在世上。王爷,您可曾想过,我们也有家人,也有尊严?” 娇小的白洛也站了出来,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王爷,您府上的管家王福,曾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不过是您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您用我们的清白,暗地里笼络了多少人,您心里清楚。” 她说到这里,朝堂上一些年纪较大的臣子都跟着变了脸色,似乎是被话语勾起陈旧的记忆,纷纷记起了一些惨烈的往事。 燕行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们你了半晌,突然调转方向指向沈长宁,声音尖锐地吼道:“陛下,这一切分明是沈长宁和陆景行在背后唆使!他们表面不和,背地里却是一伙的!这群女子就是被他们带走,受了他们的蛊惑!臣冤枉啊!” 沈长宁闻言,面上神色平静,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王爷,您这话可真是有趣。民女与陆大人素无往来,更是在大理寺前针锋相对,何来的一伙?” “那日在我府上,他分明待你为珍宝!你们二人举止亲密,想来早有私情,却还在这里装模作样?!陛下面前也敢撒谎,你们这是要欺君吗?” 燕行却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蓦然厉声道。 沈长宁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拿燕文帝来压人,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男声。 “行王殿下怕是弄错了。” 沈长宁回头看去,桃花眼,薄唇,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落入眼中,她蓦地一顿。 裴匀礼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看向燕行。 “沈讼师分明是我的未婚妻,如何又会与陆大人举止亲密?” 此话一出,沈长宁不由得缓缓睁大了眼睛。 她僵立在原地,片刻后,耳边响起一道很轻的,熟悉的冷笑。 完了。 沈长宁在心底为自己默哀。 “你又是何人?” 燕行看着他。 “礼部侍郎裴匀礼,沈讼师的未婚夫。” 年轻的男人微微躬身,冲燕行行了个礼。 裴匀礼? 还不等沈长宁记起来自己那被退婚了的便宜未婚夫到底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时,却又听见燕行冷笑道:“你们裴家不是因为和那沈二小姐勾搭上了,所以被退婚了吗?” 裴匀礼弯唇,笑道:“这也是王爷弄错了,和沈二小姐有情的是我弟弟,并非我。” WTF! 这下别说燕行了,就连沈长宁都震惊了。 不是吧,大哥,退婚还能退错人,你跟我在这玩这种文字游戏呢?你双胞胎长得一样了不起是吧? 槽多无口,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正酝酿着,耳边却又响起陆景行的冷笑声。 “……” 沈长宁猛地一抖,顿时眼泪汪汪:我说我也是受害者你信吗? 裴匀礼仿佛只是为了给沈长宁开脱,他说完便告罪重新退回了队伍中。 坐在上位的燕文帝热闹看够了,便又开始把持局面。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燕行,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行王,朕给你机会辩解,但你若再敢口出恶言,休怪朕不念兄弟之情。” 燕行闻言,脸色苍白如纸,再无话可说。 一旁的彩云见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终于终止,便勇敢上前一步,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闻:“陛下,民女彩云,和各位姐姐一样,也遭遇了一样的事情,不仅逼迫我们招待所谓的贵客,府上的下人还曾当着我们的面,将一名不 愿屈从的姐妹活活打死,尸体丢去了乱葬岗。” 商思琦也站了出来,眼中满是泪水:“陛下,民女商思琦也是如此,那管家还曾威胁我们,若敢逃跑,便杀光我们的家人。” 秋云也在一旁哭着点头。 如意站在最后,眼中满是泪水,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她抬起头,看向燕文帝,声音颤抖却坚定:“陛下,民女如意,同样如此是因为去了沈氏织行,这才落入王府。只是我侥幸被救,因此才得以有申冤的机会。” 燕文帝听完她们的陈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般扫过燕行,声音冰冷:“行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行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长宁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她知道,燕行已经无路可退,这场戏,终于到了收场的时候。 燕文帝盯着燕行看了一会,片刻后冷声道:“行王,你身为皇室宗亲,却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朕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燕行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陛下,臣冤枉啊!臣……臣是被陷害的!这一切都是沈长宁和陆景行的阴谋!他们……他们故意陷害臣弟!” 燕文帝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行王,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拐卖民女,逼良为娼,效仿前朝笼络权臣,来人,没收行王的玉印,将其贬为庶人,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燕行押了下去。燕行挣扎着,口中不停地喊着冤枉,却无人理会。 就在朝堂上的气氛逐渐平息,众人以为此事已告一段落时,李儒突然从群臣中走出,快步上前,跪倒在地,声音洪亮而急促:“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燕文帝刚刚起身准备离开,听到李儒的声音,眉头微皱,重新坐回龙椅,目光冷峻地看向他:“李卿,有何事要奏?” 李儒伏地叩首,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愤慨。 “陛下,臣要检举陆景行!他身为朝廷重臣,却屈于权势,包庇行王,不仅撕毁刘茂的绝笔信,还污蔑替民女申冤的沈长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群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纷纷。 而一旁终于等到这场戏开场的沈长宁则眨眨眼睛,眼飞快地底闪过一抹笑意。 闻言燕文帝神色一沉,声音中带着威严:“李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景行乃朝廷重臣,多年来为朕分忧解难,你若有证据,便一一说来;若无证据,便是诬告,朕绝不轻饶!” 李儒抬起头,神色坚定,从袖中取出一叠信件,双手呈上:“陛下,臣有证据!这是陆景行与行王往来的密信,信中明确提到他如何包庇行王,如何撕毁刘茂的绝笔信,还污蔑沈长宁,意图掩盖真相!请陛下过目!” 内官快步上前,接过信件,呈给燕文帝。 燕文帝展开信纸,目光扫过,脸色逐渐阴沉。他抬头看向李儒,声音冰冷:“这信从何而来?” 李儒叩首道:“回陛下,这是臣暗中查访所得。陆景行与行王勾结已久,此次行王之事,他早有预谋,故意撕毁刘茂的绝笔信,还污蔑沈长宁,意图掩盖真相,为自己谋取私利!” 燕文帝目光如刀,扫过朝堂,最终落在陆景行身上:“陆卿,你可有话说?” 虽然被人当朝状告,可陆景行从群臣中走出时却仍旧神色从容。 他躬身行礼:“陛下,臣冤枉。这信件显然是有人伪造,意图挑拨君臣关系,扰乱朝纲。” 李儒冷笑一声,指着陆景行道:“陆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这信上的笔迹分明是你的,难道还能有假?” 陆景行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儒:“李大人,笔迹可以伪造,人心却难测。你若执意诬陷于我,不妨请陛下派人查验,看看这信究竟是真是假。” 燕文帝沉吟片刻,挥手道:“来人,传翰林院掌院学士,即刻查验此信真伪!” 不多时,翰林院掌院学士匆匆赶来,接过信件仔细查验。 片刻后,他躬身禀报:“陛下,此信笔迹确为陆大人所写,内容也与李大人所言相符。” 燕文帝闻言,脸色更加阴沉,目光如刀般扫向陆景行:“陆卿,你还有何话说?” 陆景行盯着那封信,神色中浮现出些许的阴沉:“陛下,臣冤枉。臣从未包庇行王,更不曾撕毁写过任何信件,当堂撕毁信件的原因也已经如实告知,并非有心污蔑。” 燕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如此,那便将你暂且停职,关入大理寺,等候审问!来人,带下去!” 侍卫们闻言立刻上前,将陆景行押了下去。 朝臣中,有人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缓缓弯了弯唇。 第104章 审问“沈茂山?!你还曾笼络过他?”…… 随着燕行和陆景行被关入了大牢,这案子便莫名其妙地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接管的人自然也就成了李儒这个大理寺少卿。 而沈长宁则被要求跟在李儒身边,协助他审理案件,记录全程。 第二日先审燕行。 只见随着脚步声响起,这位素来高傲骄矜的王爷被两名衙役押解着,步履沉重地走进大堂。他的双手被铁链束缚,衣衫也有些凌乱,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沈长宁时,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猛地睁大了眼睛,显出些许狰狞的模样。 “沈长宁!你这个贱人!” 坐在一旁的沈长宁被骂了也不生气,只弯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 “大人,公堂之上公然侮辱审理官员,该当何罪?” 李儒点点头。 “来人,打十大板。” 一旁的侍卫应声,向前走来,燕行见其显然是要动真格的,这才猛地变了脸色。 “谁敢!谁敢打我!我可是当朝王爷!” 沈长宁闻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燕行,你似乎是忘了,陛下刚收了你的玉印,你如今已经不是王爷了。” 燕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许多但转眼又竭力恢复正常。 “陛下不过是被你们挑唆,暂且没收而已,手足血脉,你真以为那么轻易就能斩断?” “是吗。” 沈长宁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等看,等你交代了那所谓贵客的名单以后,看陛下到底能不能下决心斩断这所谓的手足血脉。” 燕行闻言猛地一震,他仰头死死盯着沈长宁,一双眼中愤怒怨恨交织,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沈长宁,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讼师,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沈长宁闻言也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语气虽然轻缓却带着几分冷意:“燕行,你现在已经不是王爷了。公堂之上,人人平等。你若再出言不逊,可就不止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燕行被她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枷锁,咬牙半晌,又抬头看向李儒,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李大人,本王……我好歹也曾是皇室宗亲,你们怎能如此对我?” 李儒神色冷峻,淡淡道:“燕行,陛下既然如今收了你的玉印,便是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剥夺了你的爵位。如今你只是平民之身,公堂之上,必须遵守律法。” 燕行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侍卫按住肩膀,强行压跪在地上。 他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举起板子,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 “啪!啪!啪!” 厚重木板拍在身上的声音在堂内回荡,燕行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和有人庇护的沈长宁不同,燕行这十大板可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身上的,十大板打完,燕行的后背已经渗出了血迹,一张狼狈不堪的脸上面色也苍白如纸。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抬头看向沈长宁,眼中 满是怨恨:“沈长宁,你今日如此对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沈长宁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静:“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为自己脱罪吧。” 李儒敲了敲惊堂木,沉声道:“燕行,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与沈氏织行掌柜刘茂勾结,私设暗娼,逼迫良家女子伺候权贵,此事你可认罪?” 燕行再如何愚蠢也知道这件事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了也绝不能认,否则才是真的死定了,于是整整一上午,挨了二十下板子,他最后也什么都没有交代。 被带下去时燕行还故意弯起惨白的唇瓣,得意地冲着沈长宁笑了一下。 “虽然这事基本上已经人尽皆知,可他若是一直不交代那些人是谁,即便我们一直将他关在牢里,也得不到陛下要的东西啊。” 李儒有些担忧。 因为他们都知道,燕文帝并不在意这位兄长的死活,他在意的,是燕行没有交代的那份名单。 “不用着急,李大人。” 沈长宁笑了笑,然后突然问了他一个与这个案子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大牢里,犯人的伙食归谁管啊?” 李儒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她:“自然是后厨统一制作。” 沈长宁点点头,轻轻摸了摸袖中装着吐真丸的瓷瓶,说道:“那就辛苦大人派人带我去一趟后厨。” 沈长宁随着李儒的人一路穿过大理寺的回廊,来到了后厨。 后厨里,几名厨子正忙碌着准备犯人的伙食,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沈长宁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忙碌的厨子们,随即微微一笑,对带路的衙役说道:“麻烦你去跟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李大人吩咐,今日的伙食要格外注意,尤其是燕行的那份,务必做得精细些。” 侍卫点点头,转身去找管事的厨子。 沈长宁便趁机走到灶台旁,一边装作随意地看了看锅里的饭菜,一边飞快地扯开瓶塞,从瓷瓶中倒了两颗吐真丸到那汤碗中。 药丸遇热即化,瞬间融入了饭菜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反正也不是毒药,给谁吃都行,倒是替她省了下药的功夫。 沈长宁看着那饭菜,不由得满意地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了后厨—— 牢房里,燕行随意地坐在稻草铺成的榻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神色间却依旧显出不可一世的倨傲,仿佛仍然是从前那个生杀夺予,旁人都只能听之任之的王爷。 片刻后,随着脚步声靠近,狱卒将一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燕行的牢房门口,冷冷道:“吃饭了。” 燕行瞥了一眼饭菜,冷哼一声,嘲讽道:“你们大理寺的伙食,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 狱卒没有理会他,径直转身离开。 燕行虽然心中警惕,但一上午审讯和板子早已让他饥肠辘辘。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到门口,端起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饭菜入口,燕行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兀自大快朵颐,然后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沈长宁为他而设的陷阱。 午后,燕行再次被带上了公堂。 李儒敲了敲惊堂木,再次询问起燕行他到底靠那些女子笼络了哪些人。 燕行闻言冷笑一声,刚准备和上午一样否认,却忽然觉得喉咙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他开口。 燕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抵抗,但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声音也变得机械而呆板。 “我……我确实逼迫了那些女子去伺候一些人。”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沈长宁眼底却闪过一抹笑意,心想:这药简直了,问什么答什么,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哪些人?” 李儒追问道。 燕行的神色中浮现出一抹挣扎,但又很快消失,随即他的声音在堂内回荡,带着几分木然。 “礼部尚书张大人、兵部侍郎王大人,京城米行的当家人……” 随着一个又一个分量不清的人从他口中说出,整个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但也有例外……京城沈家……沈茂山……” 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沈长宁心下蓦地一跳。 “沈茂山?!你还曾笼络过他?” 燕行点点头,话语在药力的催化下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吐出。 “但是失败了,他不愿意与我结交,于是让人躲在他回京的路上,装成山匪劫杀了他。” “!” 沈长宁心下巨震,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茂山的死竟然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不过是因为遭到了燕行的报复所以才横死在回京路上。 而一旁的李儒听完了这话也许久没说话,只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同样是被燕行的话所震撼。 他沉默着,过了许久正要开口,却见对面本来正老老实实招供的燕行忽然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鲜血瞬间从他的嘴角溢出。 “快!拦住他!” 沈长宁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一旁的侍卫迅速上前,强行掰开燕行的嘴,阻止他咬舌自尽。燕行的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儒脸色铁青,沉声道:“来人,先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绝不能再让他自尽!” 衙役上前,将燕行拖了下去。燕行临走前,仍旧满口鲜血说不了半个字,只能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长宁,眼中满是怨恨与不甘。 等他被带下去后,屋子里李儒和沈长宁沉默了许久,然后李儒忽然开口道:“沈姑娘,节哀,此事牵涉甚广,恐怕需要慎重处理。” 沈长宁轻轻点头,低声道:“我明白,李大人,这事恐怕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 李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正是如此,我立刻便进宫面圣,请示陛下定夺。” 沈长宁点点头。 “李大人请便,正好我也有点私事要去办。” 她虽然因为意外得知了沈茂山的死而心乱如麻,却还惦记着牢里的陆景行。 虽然有些冒险,但沈长宁还是觉得得去看他一眼,不然她总放不下心。 第105章 闷醋“然后再去沈家,给我的阿离下聘…… 沈长宁上次去过大理寺的暗牢,但很显然,这一次关押着陆景行的大牢,并不同于上次她见到的那间。 没有那么阴森晦暗,也没有什么血腥味。 陈升领着她进了最里面,牢房里,仍旧穿着朝服的陆景行正坐在床上,靠着墙假寐。 听见脚步声,男人睁开眼睛,隔着木制的栅栏和牢房外站着的沈长宁四目相对。 陆景行一愣,随即弯了弯嘴角,站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沈长宁掏出钥匙打开牢房门,走了进去。 少女抬手扯下兜帽,漂亮的眉眼便尽数暴露出来。 “有点担心你,来看看。” 陆景行闻言心下一热,不由得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问道:“燕行那边的事情了结了?” 沈长宁点点头,随即便将燕行已经在公堂上交代出那些曾与他有所往来的人的事情以及沈茂山的死竟然不是意外而是燕行拉拢不成从而实施的蓄意报复告诉陆景行。 她本以为陆景行会同自己一样惊讶,可谁知这人听了却只是皱眉。 “果然如此。” 沈长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惊讶道:“你知道?” 陆景行点点头,没隐瞒她。 “只是隐约猜到了,但还没查到确切的证据。” 从他得知那些被燕行困在府上的女子都是被对方用以笼络权贵起,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燕行要笼络官员商户,那若说起京城鼎鼎大名的商贾,沈茂山是个很难被人遗忘的存在。所以陆景行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燕行一定也试图用这种手段拉拢过对方。 只是陆景行一开始想 偏了,因为刘茂等人涉入其中的缘故,他一开始还以为沈茂山这个沈家家主也并不多么干净,所以才没有和沈长宁说这件事,想等找到真正的证据再告知对方。 可后面他找人调查,却意外发现沈茂山去世后行王府的人曾和沈长宁当日在灵堂上对峙的那个妹妹走过来往。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正准备这几日着手让人查一下,却没想到沈长宁竟然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你是说沈长安曾和燕行勾结?” 沈长宁乍然听他提起某个已经许久没有人再在她耳边提起,几乎都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名字,不由得有些吃惊。 陆景行点点头。 “行王或许许诺了她好处,我猜也许是扶持她做家主,亦或者借她的手直接吞并你们沈家。” 沈长宁想到那份被偷走的印章,心里一时间不由得生出后怕的情绪。过了一会又想起来别的事情,不由得紧皱起眉,脸色变得更难看。 “那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当初和沈长安联手的裴家也有可能与燕行有所联系?” 她突然提起裴家,但是提醒了陆景行。 想到朝堂上有人公然站出来替少女解围,而且还是用的那样的理由,陆景行便觉得心脏像被泡进了酸醋里,一时间酸涩得吓人。 “……裴家,哼。”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重重扣住少女的腰肢。 感受到陆景行手臂的力道,沈长宁先是一愣,继而不由得抬头看向他,见他眉头紧锁,眼中也隐隐透着一丝不悦,心中有些莫名。 往日那么敏锐的人一朝竟然也泛起傻来,沈长宁没意识到问题,只轻轻拍了拍陆景行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陆景行起初没说话,片刻后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意,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我本来也怀疑过裴家,但看昨日在朝堂上,你那位未婚夫对你百般维护,倒是又没法再铁石心肠地怀疑人家了。” 沈长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女紧搂住他,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光亮越过墙上的高窗,落进昏暗阴森的大牢,将那双眼睛中的笑意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你怎么这么容易吃醋啊,陆刑?你分明知道我是真和裴家退亲了的。难不成你也同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裴侍郎一样,觉得退了弟弟的婚约,哥哥出来顶上就顺理成章了?” 少女一边说,一边还故意在脸上做出苦恼的表情,仿佛真的开始思考起来这件事的可行性。 “自然不是!” 男人见状飞快地抬手捏住她的脸颊,打断她的思考。 沈长宁瞬间破功,顺着动作靠进他怀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陆景行被她这么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收了手,耳根泛起红的同时面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冷静。 男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和我去见了你大伯,自然已经和他裴家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觉得,不管有无私心,既然裴匀礼愿意站出来替你说话,想必是并未与燕行勾结。” 沈长宁听他这么说便也跟着收敛了笑意,点点头,认真道:“你说得对,即便他站出来替我说话是因为别有目的,可若是裴家真的与燕行有所勾结,又何必在朝堂上公然替我解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陆景行闻言,也应声附和。 他眉头稍稍舒展,可过了一会再开口,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不悦。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就安了好心。” 沈长宁闻言闷笑一声,看着男人脸上闷闷不乐的神色,心中一时间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她心想这人真是醋精转世,今日若是不好好安抚,将这事情解释清楚,只怕等到她走后留他一人独处,会被自己心里酝酿出来的那醋给活活酸死。 这么想着,沈长宁便伸手轻轻抚上陆景行的脸颊,柔声道:“一再强调,你在担心什么,嗯?” 她踮脚在男人唇瓣上吻了一下。 “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少女的声音轻柔温和,其中透露出的情意不掺一丝虚假,陆景行被她这么一安抚,心中的酸涩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低头看着沈长宁,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男人轻轻握住沈长宁的手,将那几根白嫩的手指揉来弄去,心中又觉得羞恼又觉得无奈,沉默良久,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觊觎你。” 陆景行垂下眼,藏住了眼底滔天的晦暗和阴沉。 沈长宁没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情感色彩有多么浓烈,她只忍不住为陆景行难得的诚实莞尔,觉得这样吃闷醋的陆景行也很可爱。 过了一会,她靠进陆景行怀里,贴着他的胸膛,一字一句地向他认真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我。” “这可是你说的。” 陆景行开口,声音闷钝地落入沈长宁耳中,震得她痒痒的。 “嗯。” 沈长宁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道:“我说的。” 两人相拥片刻,沈长宁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看向陆景行:“对了,你刚才说曾查到燕行的人接触沈长安,那她现在人在何处?她当日被送到官府后我便去了江南,没再关心过她的事情,不知道她如今的行踪。” 陆景行摸了摸她的眼角,耐心回答道:“沈长安自从那日在灵堂上与你对峙后,便不知所踪。我派人查过,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行王府附近,之后便再无人见过她。” 沈长宁听着,心中隐隐泛起不安:“她熟悉沈家,若真的再次与燕行联手,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我担心她会暗中对沈家不利。” 陆景行闻言许久没说话,只目光晦暗地看着沈长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等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开口。 “阿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盯着你们沈家这块肥肉的,不止行王。” 沈长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猛地一惊。 “……你是说!”云王? 她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声,但陆景行也已经知晓他想说什么,点点头,沉声道:“很有可能,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沈家,绝不会让她有机会下手。” 沈长宁闻言稍稍安心。 “陆刑,谢谢你。” 陆景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声音跟着变得柔和起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两人又待了一会,沈长宁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便先从男人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陆景行,一双眼中满是担忧:“陆刑。你一定要小心。” 陆景行低头看着她,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神色中显出无比的坚定:“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倒是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沈长宁点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会的,你也一定要保证不会让自己再处于之前那样的危险之中。” 哪怕有她给的锦鲤buff,哪怕009已经在心里和她保证了一万次道具绝对绝对不可能会失灵,沈长宁还是觉得不放心。 她从前不爱陆景行,哪怕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她也没多少感触,如今她爱上了这个人,哪怕知晓对方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也仍旧担心不已。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钳制你的弱点,他既能让你勇往无前,也能让你胆小如鼠。 可他们比起许多人,已经幸运太多,所以有一些责任,她和陆景行就必须单独起来。 “我保证,我一定会让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 陆景行听了沈长宁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低头在她额间吻了一下,随即说道。 “然后再去沈家,给我的阿离下聘。” 第106章 云王“阿离,你的‘好运’果然灵验。…… 夜色深沉,大理寺的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将修长人影映在墙壁上。 陆景行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 沈长宁临走前的叮嘱犹在耳畔,想着少女轻柔温和的叮嘱,他嘴角微微扬起。但很快,随着牢房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沉寂的夜色被打破,他的嘴角也跟着蓦地扯平。 来了! 陆景行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牢房门口。只见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悄然走近,手中握着一串钥匙,见陆景行正看着自己也不惊讶,只手脚麻利地打开了牢门。 “陆大人,时间紧迫,请随我速速离开。”黑衣男人单膝跪地给陆景行行了个礼,随后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冲他说道。 陆景行并未起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站起身,而后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地道:“陆大人,我是云王殿下派来救您的。” “……好端端的,为何要救我,还口口声声自称云王的人。” 陆景行轻轻眯了眯眼睛。 那黑衣人听他这样说也不惊讶,反而早有准备一般从胸口掏出一块玉佩。 陆景行的目光在见到那块玉佩的瞬间蓦地顿住。 只见烛光中,一条蛟龙从云海 翻腾而出,血色点缀在蛟龙尾部,犹如一轮红日。 那确确实实,就是燕云的玉佩。 虽然早已经确认那藏在何清平背后,真正要杀自己的人就是燕云,可直到看到这块玉佩,陆景行心中才真正生出被好友算计性命的不寒而栗以及失望。 可他面上却仍旧不显露半分心底真正的情绪,而只是蓦然变了脸色,佯装惊讶地猛地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那黑衣人身边。 他夺过玉佩,拿在手中打量许久后终于将目光落到眼前的黑衣人身上。 “……蛟龙佩,云王是如何同你说的?!” 再开口,已然是与刚才的不以为然截然不同的语气。 那黑衣人飞快地弯了下嘴角,很快又扯平。 “大人,实不相瞒,陛下看似是要给您坦诚的机会,实则在您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便已经派人彻查了您的府邸,并在您府上找到了行王与您密谋的信件。” 他说着微微抬头,看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瞬间陆景行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从未写过那样的信。” “我家殿下自然也是相信大人您的,不然他就不会派我来了。” 那黑衣人竭力劝说,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只是光是我家殿下相信无用,如今行王殿下已经招供,承认自己招揽权贵,有谋反之心,并且蓄意栽赃,一口咬定您是他的同谋。而且现在又在您府上找到了密谋的信件,人证物证齐全,陛下已然震怒,只要明日一开审,您必死无疑。” 陆景行没说话,只是兀自神色阴沉地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观他脸色,心下更喜。 “殿下与您多年故友,自然深知您是被冤枉的,但眼下形势危急,您即便再如何行端坐正,也一时难以自证清白。殿下不忍见您蒙冤受屈,踏入他人为您设下的囚笼,因此特命我前来带您离开。” 陆景行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黑衣男子见状,继续劝说道:“陆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不如先随我离开,保住性命,日后再做打算。只要您离开京城,殿下一定会想办法为您洗清冤屈。若是您执意留在这里,恐怕明日开审,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听到这里,陆景行终于抬起了头。 他目光深邃地盯着黑衣人看了许久,继而缓缓道:“可我若就这样随你离开,岂不是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 黑衣摇头道:“陆大人多虑了。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您暂且先离开京城,便自会有人替您死在这牢房中。到时候,您只需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殿下为您找机会平反,您再返回京城。” 陆景行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闭了闭眼,似乎真的被说服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玉佩还给眼前的黑衣人,利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黑衣人见他终于答应,眼中瞬间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而后连忙侧身让开:“陆大人,请随我来。” 陆景行迈步走出牢房,黑衣人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理寺的大牢。 他们贴着墙根游走,从阴影处飞身一跃,很快便轻轻松松地出了大理寺的围墙。待站住脚后,陆景行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黑衣人,淡淡道:“你是要带我去何处?” 黑衣男子一愣,随即笑道:“陆大人放心,殿下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去处,只要离开京城,您就安全了。” 陆景行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神色间更是看不出任何异色:“那就好。” 黑衣人见他不再多问,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引路。 两人一路穿过几条偏僻的巷子,最终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 黑衣人推开院门,示意陆景行进去:“陆大人,请稍作休息,待天亮后,我们再启程离开京城。” 陆景行迈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四周,发现这里荒草丛生,显然已经废弃多时。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这里倒是隐蔽。” 黑衣人点点头,伸手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冷:“是啊,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最适合……送陆大人上路。” 话音未落,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陆景行后背。 然而,陆景行早有防备,身形一闪,轻松便避开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一瞬间,四周突然亮起火光,数十名士兵从暗处冲出,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男子大惊失色,慌乱中想要突围,却被侍卫们迅速制服。 陆景行冷冷地看着他,笑道:“是不是很意外我身在狱中,一介阶下囚,本应该既联系不上大理寺的侍卫也调动不了宫中的禁卫,却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人?” 那黑衣人自知他一直都在将计就计,脸色到这会已经黑了个透彻。 他想要咬舌自尽,却被身边的人更快一步地卸了下巴,只能怨恨地瞪着陆景行。 陆景行却恍若没有看见,只说:“因为我是向齐将军借的人手。” 话音落下,齐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那黑衣人被迫张着口,含糊不清地怒骂他。 陆景行笑了笑,浑不在意,只抬手让人去他身上将那块蛟龙玉佩拿走。 片刻后,陆景行拿到玉佩,黑衣人也被押走,他正要转身向齐炀道谢,却突然,一阵破空声从暗处传来。 陆景行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闪,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衣袖飞过,然后以狠厉的力道重重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果然,不管是我还是这暗卫,他都没有想过让我们活着回去。” 若是他顺利死在了那黑衣人手里,这支冷箭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为那黑衣人准备的。 结果却没想到计划有变,他根本没死。 陆景行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随着耳边一声小心响起,第二支箭便已经呼啸而至。 这一次,箭矢的速度更快,角度也更刁钻,顷刻之间便已经直指陆景行的胸口。 陆景行虽然反应极快,但距离太近,已然避无可避,只能凭借着身上那为了以防万一穿的所谓银丝软甲而硬挨下这一箭。 他瞳孔蓦地缩紧。 眼看那长剑就要射中,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支箭矢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了一下,微微偏离了方向,离开胸口,反而擦着陆景行的肩膀飞过。 最后竟然只划破了他的外衣,未伤及皮肉半分。 陆景行还没回过神,却突然想起沈长宁曾笑着对他说为他加了个幸运buff,他虽然听不懂buff是何意思,但已然能明白少女的意思。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的放在心上又是一回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肩膀,心中不由得一暖,于是忍不住低声喃喃起来。 “阿离,你的‘好运’果然灵验。” 那躲在暗处本来是来清场射杀黑衣人的暗卫见连续两箭都未射中,显然也有些慌乱。 就在他正欲射出第三箭时,陆景行不知何时已经迅速闪身躲到了墙后,而与此同 时,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们也终于在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纷纷冲向刺客藏身的方向。 刺客见势不妙,转身想要逃走,却被士兵们团团围住。 刀剑相撞发出金鸣之声,期间还夹杂着闷哼,那声音断断续续,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下。 陆景行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被士兵们押解过来的刺客,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云王殿下还真是心思缜密,为了要我的性命,连这种后手都准备好了。只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 刺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陆景行现在也没什么耐心审问他,只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这出将计就计唱的可真是惟妙惟肖啊,陆大人。” 身边响起谁的轻笑。 陆景行弯了弯唇,并未同他计较,反而点点头,附和道:“那也得多谢齐将军配合,同我演这出瞒天过海。” “好说好说。” 齐炀眯了眯眼睛,同样笑得意味深长。 第107章 伏诛天地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 此时已是宵禁。 百姓紧闭门户不敢出门,只敢伏在门前从门缝里往外看。而此时门外,本应寂静的长街上却脚步声重重,气氛隐隐约约显出诡异的紧张。 火把随脚步声一起穿行在长街上,点亮了京都半边天,身着甲胄的士兵神情肃穆,在夜色中不约而同地,飞快地将云王府包围起来。 府内,正在等待消息燕云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却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扇门看穿。 夜风微凉,吹得他衣袍轻轻摆动,可心中却如同被烈火灼烧,焦躁不安。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傍晚收到的消息——燕行被秘密处死,且已经认罪,而大理寺卿陆景行依旧被关押在天牢中。 这一切与他最初的推测截然不同。 那日在朝堂上,他虽没想到陆景行竟然真的会为了保全沈长宁而撕毁那封信,更没想到李儒竟然会站出来检举陆景行。 而比起这些,最让他意外的还是燕文帝。 他居然真的下令将陆景行关进了牢里,燕云当时惊愕又惊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认为陆景行被关押不过是燕文帝为了平息朝臣纷议,暂时保全陆景行的一个手段。 毕竟对方是燕文帝最信任的臣子,怎么可能因为李儒的一纸检举就被轻易下狱?更何况,仅凭李儒一人之言,陆景行包庇燕行的罪名本就站不住脚,除非燕行也当众指认陆景行。 所以燕云当时即便再如何惊喜也没有被冲昏头脑,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燕文帝为了掩人耳目而设下的局,等到风声过去,陆景行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朝堂。 然而,第二日傍晚,燕行认罪伏诛,已被秘密处死的消息传到府上,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第二个消息惊得猛地站了起来。 陆景行仍旧被羁押,而李儒则带兵去了陆府,将整个陆府都包围了起来。 心脏在胸膛里狂跳,燕云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想法:燕文帝真的要处置陆景行! 他一开始还算理智,觉得自己不要太冲动,可后面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陆景行手中的权利之大,整个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人可以制约他。燕文帝当初借了他这把刀来夺位,如今眼看他逐渐锋锐,自然就会开始担心是不是会被反噬。 而更重要的是,这对于想要杀掉陆景行的燕云来说一定是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他几乎根本没多想便决定派人去刺杀陆景行。 只要陆景行一死,不管来日如何,总之燕文帝一定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朝中的局势必将大乱,而他也将有机会趁乱而起。 “暗卫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吧……” 燕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派出的暗卫是他最信任的死士,身手了得,从未失手。 只要他能够把陆景行诱出大理寺,哪怕他不幸失手,陆景行也必死无疑,因为他还在那里埋伏了另外的善后的死士。而若是他成功了,那剩下那个暗卫手中的弓箭就会射进他脑袋。 而届时,只要暗卫一得手,陆景行的死讯便会立刻传遍京都。到那时,即便真是演戏,没了陆景行这把锋锐好使的刀的燕文帝也必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的计划堪称完美。 然而,随着月亮逐渐升高,院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燕云坐着,心渐渐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 “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他低声喃喃,手指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响起声响,整齐划一,是脚步声! 燕云僵立在原地,脸色蓦地一变。 不敢置信以及恐惧两种神色明明白白地显现在他脸上,破坏了斯文五官中蕴起来的温润,显出几份狰狞。 随后,随着一声闷响,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强行打开。 燕云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扇被强行推开的大门,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狂跳。 然后,随着两扇厚重的门页被推开,门外的火把光芒也在瞬间涌入院子。不仅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也照亮了那些身着甲胄、神情肃穆的禁军。 为首的正是陆景行。 他仍旧穿着昨日那身绯色官服,腰间佩剑,步履从容地踏入院中,目光冷冽如刀,直直刺向燕云。 他的身后,数十名士兵迅速分散开来,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燕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原本完美的计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派出的暗卫没有回来,而陆景行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这意味着什么,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燕云,” 陆景行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令人后背发麻的杀意。 “你可知罪?” 燕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他依旧强撑着最后的尊严,冷笑一声,声音沙哑而颤抖:“知罪?我何罪之有?陆景行,你不过是个被燕文帝利用的棋子,如今却来问我知不知罪?真是可笑!” 陆景行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消失得彻底。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手,身后的禁军立刻举起弓箭,冰冷的箭矢对准了燕云。 “燕云,你勾结北境蛮族,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陆景行的声音依旧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不仅如此,你还在大燕国土之内联络名士,引起内乱,致使百姓落入忧患之中,事后更是嫁祸大皇子,企图借刀杀人,扰乱朝纲,” 燕云越听脸色便越苍白,到最后,他几乎是声色俱厉地打断了陆景行。 “陆景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 陆景行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了挥手。下一刻,禁军中走出一名侍卫,手中捧着一卷密 信,恭敬地递到陆景行面前。 陆景行接过密信,缓缓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随后抬头看向燕云,淡淡道:“这是你与北境蛮族联络的信件,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和印章。这些证据,是镇北将军齐炀亲自截获并呈交陛下的。他此次回京,除了征兵,正是为了将这封信件交给陛下。” 燕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北境蛮族的联络竟然会被齐炀截获。 “而至于你挑动内乱,诬陷大皇子的证据,你不会不知道我手里有吧?” 陆景行看着他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忍不住嘲讽地弯了下嘴角。 “不然你为何要费尽心机收买我的手下,趁我去江南的时候让人埋伏在路上截杀我?” 燕云听他连江南截杀的事情都知道了,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望。 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哈哈哈……” 燕云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和绝望,“你与燕文帝果然是在做戏!只是我聪明一世,自以为和你这好友演的还不错,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早就已经怀疑我了!多年算计竟然败在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手上,哈哈哈哈哈哈,算我眼瞎!” 他嘶吼着,往日的温润如玉到此刻已经尽数崩裂。 陆景行冷眼看着,并不做声,他身后的士兵见状,则纷纷举起弓箭,冰冷的箭矢对准了燕云。 燕云神色癫狂,安静几息后他蓦地厉喝,多年的隐忍怨恨都在这一声中彻底发泄出来。 “他一个婢生子,有何资格踩在我头上!有何资格!”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他猛地抬手。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袖中短刀出鞘,寒光一闪。 一瞬间,鲜血飞溅。 天地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 第108章 奖赏她和陆景行牵在一起的手 并非所有人都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云王当众自刎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随着沈长宁和李儒两人交代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以及将云王这么多年来假借寻访名士之名四处挑动内乱的证据被公之于众,陆景行身上背负着的那所谓包庇罪名也就终于被洗刷干净。 众人得知他江南之行,埋伏杀手中途截杀,险些置他于死地的也是燕云后众人看向陆景行的眼神终于变了。 陆景行坦然自若地任众朝臣注视着,脸上的神色平静如常。 燕文帝一次处决了两个兄长,虽然暗地里也觉得有些唏嘘,但一想到那两人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后那点感慨还没来得及变成难过就被按下去了。 他开始论功行赏。 陆景信和李儒都已经有官职且升无可升,便只能赏赐,燕文帝于是直接将事情推给了礼部,让他拟好单子,到时候呈上来给自己看一下。 等他说完话,李儒和陆景行同时跪下。 只不过一个是谢恩,一个却开口,说了让人更意想不到的话。 “臣无意金银,还请陛下能够应我一个请求。” 在场的众人闻言都有些诧异,纷纷看向他,就连一旁站着的沈长宁和台上坐着的燕文帝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说。” 燕文帝也有些好奇,这么多年来,这还是陆景行第一次说自己想要什么。 陆景行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沈长宁,继而俯身,叩首。 “陛下知晓臣的身世,臣与陆家虽有父子之名,却无父子之实,这原本并无大碍。” “可如今臣已有了心爱之人,不日便会上门提亲,可提亲时的三书六礼,下聘定亲皆需父母见证,臣的母亲早已去世,自然无法办到。” “可这些对于女子来说极其重要,臣不愿让她受此委屈,日后遭人指摘。” 说到这里,他直起身,又是俯身深深一拜,然后才把那句他早就已经想好了的话说出口。 “因此臣想请求陛下应允,待到臣提亲那日,陛下能够下旨赐婚,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嫁与我做妇。” 他说完这些话,朝堂上安静了许久。 几乎人人心中都显出惊愕与诧异,似乎完全没想到素来不近女色,个性孤僻阴冷的陆景行竟然也会有心爱的姑娘,而且为了请求燕文帝为其赐婚,甚至不惜将自己与生父不睦的家丑公之于众。 一旁的沈长宁也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所以很多沈长宁不在意的东西陆景行都会帮她留意,他不会束缚她,但他一定事事为她考虑好,提前做好打算,绝不让沈长宁有受半点委屈的可能性。 她眨了眨眼睛,敛去眼底逐渐泛起的湿润,忍不住弯起唇角无声笑了一下。 而上方,听完陆景行的请求,燕文帝在怔愣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走到陆景行面前,低头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陆卿,你倒是会挑时机。朕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开口求朕什么,没想到今日竟是为了婚事。” 陆景行依旧俯身跪拜,神色恭敬,语气坚定:“臣不敢妄求,只是此事关乎臣心爱之人的名节与尊严,臣不得不厚颜相请,还请陛下能够应允。” 他没说沈长宁的名字,似乎是因为如今时机还未彻底成熟,燕文帝便也没戳破他。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男人旁边站着的沈长宁,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朕允了。” 虽然知道燕文帝一定会答应,但陆景行闻言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抿了抿唇,立刻叩首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燕文帝摆了摆手,转身回到御座上。 男人的目光扫过殿中的众臣,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大理寺卿陆景行,为国效力多年,功勋卓著,如今他既有此心愿,朕自当成全。礼部听旨,待陆卿提亲之日,朕会亲自下旨赐婚,务必让此事办得风光体面,不得有误。” 燕文帝既然发话了,那剩下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了,一旁站着的礼部尚书连忙出列,躬身应道:“臣遵旨。” 点点头,燕文帝缓缓移开视线,看向这场案子里牵涉到的最后一人。 他微微抬手,示意沈长宁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帝王的威严:“沈卿,此次你为无辜女子鸣冤,又与陆卿、李卿一同揭发行王,云王谋逆之事,功不可没。朕向来赏罚分明,既然陆卿和李卿都已得了赏赐,朕也不能亏待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长宁闻言,上前一步,神色从容地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臣谢陛下厚爱。臣确有一愿,望陛下成全。” 燕文帝微微挑眉,显然是有些意外她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 他点了点头,语气中生出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沈长宁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清晰而有力:“臣女恳请陛下,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并将此条明确写入律法。此外,臣女还希望陛下能够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同男子一般入学,科考。”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燕文帝听完也许久没说话,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沈卿,你的意思是,希望朕将女子可为官的条文明确写入律法,并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 沈长宁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正是如此,陛下。” 她说完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将自己做讼师以来一路见到的,感受到的东西,当着这众多朝臣的面缓缓说出。 “臣自决心走上讼师这条路以来,便对女子在这世道中的艰难深有所感。” “臣并非男子,无法参加正式的讼师考试,只能通过民荐成为讼师。即便如此,臣也因是女子而备受质疑,甚至有人公然质疑臣的能力,认为女子不该涉足公堂。” 她顿了一下,看向众人。 “不仅如此,臣在办案过程中,还见到了许多无辜女子被拐卖、欺凌,却因律法不完善、官员不作为而无法得到应有的保护。大燕讼师无数,官员无数,却除了我以外无一人替她们申冤。”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张口,一双眼睛紧紧盯住燕文帝,声音中更是无比的认真。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兴办女学,让女子也参加科举,让她们自己去努力争取为那些无辜女子发声的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殿中顿时响起 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众臣面面相觑,显然对沈长宁的提议感到意外。有人皱眉摇头,显然不赞同;也有人低头沉思,似乎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燕文帝沉思着,没有立刻回答。 而片刻后,陆景行竟然上前一步,神色平静地拱手,附和道:“陛下,臣以为沈小姐所言极是。” 嘈杂的朝堂随着这句话而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站在沈长宁身边,声音不高不低,落在人耳中却莫名显出无比的分量。 “天下英才,不分男女,皆可为国效力。若能明确律法,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不仅能消除偏见,更能为朝廷广纳贤才,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燕文帝沉默许久,神色间看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殿中众臣,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诸位爱卿怎么看?”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片刻后,丞相李永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需慎重考虑。女子为官、参加科举虽非不可,但若贸然写入律法,恐引起朝野争议,甚至动摇国本。” 沈长宁早早就预料了这种情况,闻言也慌张,只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地说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但臣以为,国之根本在于人才,而非性别。若因循守旧,固守成规,反而会阻碍国家发展。陛下若能开此先河,必能名垂青史,为后世所称颂。” 她这句话可谓是彻底说到了燕文帝心上。 他听完沈长宁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比起方才的犹豫,这一次燕文帝只沉吟片刻,便拍案道:“沈卿所言有理,女子既可以念书经商,自然也能做官。” “既然如此,朕今日便允你所请,将女子可为官的条文明确写入律法,并下令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择优录取,以示天下,男女皆可为国效力!” 沈长宁闻言,心里最后一块大石蓦地落了地。 她立刻跪下叩首:“臣女谢陛下隆恩!” 燕文帝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随即看向殿中的众臣,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此事便交由礼部与刑部共同商议,务必在一个月内拟出条文,呈上来给朕过目。若有谁敢阻挠此事,朕绝不轻饶!” 众臣闻言,纷纷躬身应诺,无人敢再有异议。 退朝后,沈长宁与陆景行并肩走出大殿。 沈长宁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低声说道:“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如此爽快地答应,我还以为还得多费些嘴皮子。” 陆景行听着她如释重负的语气,忍不住莞尔:“陛下虽为天子,却并不腐朽,你的提议合情合理,他自然不会拒绝。” 沈长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但这还只是第一步,待日后律法完善了,我定要让天下有本事,有志向的女子都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为国效力。” 陆景行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阿离,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沈长宁心底一软,忍不住反握住陆景行的手,刚要说话,便听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沈长宁。” 她和陆景行回头,看清楚对方面容的瞬间,沈长宁感受到身边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裴匀礼正站在身后,意味深长地看着。 她和陆景行牵在一起的手。 第109章 变态“沈离,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沈长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瞬间疼了起来。 “裴侍郎。” 沈长宁点点头,客气地看着裴匀礼,语气中满满都是同僚之间的生疏客气。 裴匀礼的目光仍旧落在她和陆景行牵着的那只手上,见被自己撞见了沈长宁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咋舌:“你和陆大人这是……” 陆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牵着沈长宁的手。 他知道沈长宁和裴匀礼的弟弟裴匀行之间曾有过婚约,而且燕行更是曾在朝堂上说他们举止亲密,他不愿让少女为难,便想先松开她,却反被紧紧握住了手。 他顿了一下,看向沈长宁。 少女没有看他,只是站得笔直,看着裴匀礼。 “嗯,我与陆大人两情相悦,不日便会定亲。” 她竟然就这样坦诚了她和陆景行的关系,裴匀礼的眼中满是惊愕,一旁的陆景行听着,忍不住动了动喉结,一双泛着凉意的凤眼中也跟着浮现出分明的笑意。 他没说话,只是同样握紧了少女的手掌。 “……何时的事情?” 裴匀礼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掌,看着眼前即便身着素衣也遮掩不住她眉眼间的精致漂亮的少女,心底莫名泛起酸,嘴上的话便也跟着变得酸溜溜起来。 “莫不是还未与匀行解除婚约之前你便已经……” “裴侍郎。” 少女不含半点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匀礼顿了一下,惊觉自己的失态,蓦然沉下了脸色。 沈长宁却并不在乎他的情绪,而是径直开口道:“我与你裴家是有过婚约,可率先违背誓约的人并不是我。我父亲尸骨未寒,你胞弟背着我与我幼妹勾搭,企图谋夺我沈家的家产,事发后只是与你裴家退婚而不是报官已经是我看在伯父与我父亲是知己好友的份上了。” “我与景行相识于退婚之后,也已经去见过我伯父。先前朝堂之前你为我开脱我很感激,但还请裴侍郎不要误会。” 陆景行转头,看见少女脸上冰冷的神色。 “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本就是天经地义,还请裴侍郎慎言。” 裴匀礼自觉自己的脸在这彻彻底底的维护与指责中丢了个彻底。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僵在原地片刻后终于再没脸停留,几乎是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沈长宁在后面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片刻后,手背被轻轻挠了挠,她转头,正撞进一双带着笑的眼中。 “好厉害啊,阿离。” 陆景行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沈长宁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赧然,但见他眉眼间隐隐泛着的得意又忍不住好笑。 “刚刚是谁还准备松开手?” 沈长宁想到方才陆景行准备松手的动作,便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怎么,陆大人这是不打算承认我们的关系还是觉得就算我真应了裴家那婚约也无碍,你不计较那些,甘愿无名无分地做我的情夫?嗯?” 她故意逗他,一边说还一边抬手去摸他的喉结,却还不等碰到便被男人蓦地伸手,紧紧扣住了手腕。 “你敢。” 方才还满脸笑意的人此刻已然彻底变了脸色,凤眼中泛起浓郁的阴鸷杀意,利落的颌线紧紧绷住,他紧紧握着沈长宁的手腕,狠厉的话语几乎是一点点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嗯?我怎么不敢了?说起来你还有个未婚妻呢,而且那裴家两兄弟虽然德行有亏,一张脸却是长得着实不错……” “沈离!” 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明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可这样听着便忍不住在脑袋中浮想联翩。一时间陆景行握住沈长宁手腕的力气都跟着加重了,刚才还阴沉着的眼 中也逐渐泛起慌乱。 他抿了抿唇,看着沈长宁,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未婚妻,我自陛下登基后便完全与陆家断了关系,那亲事与我无关。如今你已经与裴家退婚,我也已经在陛下面前请旨,你我除了正式定亲以外,什么都已经做过了。” 陆景行说着,有些难堪地侧了侧头,眼底顿时浮现出些许的委屈。 “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必然是要让你后悔不已的。” 沈长宁见他做出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少女飞快地弯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么,让我听听你要如何让我后悔不已?” 陆景行安静片刻,一点点敛了笑容。他转头看向沈长宁,片刻后开口,声音中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沉。 “我会当着你的面杀掉那个吸引了你目光的人,然后再把你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你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给你打一根链子,一端嵌在墙壁上一端束住你的手,这样你就哪里也去不了,谁也见不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沈长宁的眼睛,满是病态痴迷的目光紧紧盯住沈长宁。 沈长宁听得在心中咋舌,倒也不觉得多害怕,只是忍不住好笑地问道:“你能藏我一辈子?若是沈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呢?” “南疆那边有很多蛊。” 陆景行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低声道:“有一种情人蛊,能够让被下蛊者疯狂地爱上下蛊者,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缺点。那蛊虽然有些难得,但我要是真想要弄到,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长宁听到陆景行的话,心中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被一抹戏谑的笑意取代。 她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调侃:“哎呀呀,没想到有些人平日里看似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背地里竟然如此变态。” 陆景行没说话,看着她眉眼间浑不在意的笑容,眸色却骤然一沉。 沈长宁见状反倒不躲不闪,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怎么,陆大人敢说不敢认?又是要锁我,又是要下蛊的,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陆景行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底的暗色愈发浓烈。 然后片刻后,僻静巷子里,谁也不会到的角落,沈长宁被陆景行重重按在墙上。 男人猛地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的手掌紧紧扣住沈长宁的后脑,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这个吻隐隐透露出陆景行内心此刻的焦躁,凶狠得仿佛要将少女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沈长宁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并未挣扎,反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回应他的吻。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颈,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挑逗。 良久,陆景行才缓缓松开她,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住眼神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迷离的沈长宁,声音低沉而沙哑:“阿离,你一定不能够爱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否则……我真的会把你锁起来,让你再也逃不掉。” 沈长宁微微喘息着,眼中却依旧带着笑意。她轻轻抚上陆景行的脸颊,指尖在他的唇边流连,声音轻柔而诱惑,带着明显的诱哄意味:“陆大人,你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 沈长宁注视着这张即便是初遇时奄奄一息也仍旧让她狠狠惊艳了一把的脸,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我是说那裴家两兄弟长得不错,但我可没说我喜欢他们那样的。” 陆景行被她摸得忍不住耳根泛红,面上却还勉强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长宁听着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她好不容易忍住了这声笑,终于缓缓将自己的真心话告诉男人。 “我喜欢什么样的?嗯……其实长相没什么标准模板,只要这个人是那位性格古怪,不近人情的大理寺卿陆景行就行。” 少女直白的话语使得陆景行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下一秒,他正要说话,却又见少女突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而后她踮起脚,凑到陆景行耳边,轻笑道:“所以陆大人不用担心,你长得这么合我心意,哪怕遇见你时我真的和别人已有婚约,我只怕会被你勾得动心,转而违背誓约,和你私奔。” 耳根滚烫得犹如有火在烧,陆景行垂着眼睛,绯色沿着脖颈蔓延上来,将面颊都晕染成漂亮的绯红。 “沈离,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沈长宁见他又被自己逗得害羞,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片刻后,少女站直身体,笑眯眯地看着陆景行。 “好啦,不逗你了,我与裴家的婚约早就已经解除了,如今也实实在在的没有任何关系。” “等到这一切了结,我们便定亲可好?” 少女仰头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爱意和笑意,陆景行看着她,喉口哽咽片刻,心口如同被打了烙印一般地发着烫。 无人注意的巷子里安静无比,只有他和沈长宁两人。 风从巷子里穿过的那一刻,陆景行张口,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好。” 第110章 访客“他说他是陆大人的父亲。”…… 沈长宁回了沈家,第二日,便有人登门拜访。 “谁?” 听着沈安的禀报,沈长宁愣了一下。 “他说他是陆大人的父亲。” 哦,陆诏安。 虽然没预料到这人会突然在这时候找上门开,但沈长宁也没什么慌张感。想着记忆里陆景行曾和她说起过的那些事,沈长宁甚至对对方还有些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自私自利。 她抚了抚裙摆,放下手中的书,说道:“那就让他在会客厅等我吧。” 沈安点点头,退了下去。 陆诏安被沈府的下人带到会客厅时非常不满。 他没想到沈长宁区区一个晚辈竟然会让他等,而且还是在明知道自己与陆景行的关系的情况下。 陆诏安环视一周,忍不住在心底轻蔑地想:也怪不得,毕竟听说生母早早就被其克死了,父亲又是一介商贾,缺少教养也是难怪的事。 沈长宁缓步走进会客厅时陆诏安正在喝茶,见她来了也没有起身,只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打量着沈长宁,俨然一副以长辈自居的傲慢模样。 沈长宁的目光在那张脸上轻轻一扫,也没有行李,只微微颔首便算是见了礼,随后她便从容地坐在主位上,语气不卑不亢:“陆伯父,让您久等了。” 陆诏安听着她这句话,不由得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我与沈姑娘非亲非故,姑娘这声伯父我担不起,还是称呼老夫陆姥爷吧。而老夫今日前来,也是有事要向姑娘问个清楚。” 这明显的下马威。 沈长宁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继续:“您请讲。” 陆诏安见她态度还算温顺,心里的气便散了些许。他放下茶盏,直截了当地说道:“近日老夫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与景行关系颇近,此事可是真的?” 沈长宁闻言忍不住莞尔:“您前来找我就为了这事么?” “怎么。” 陆诏安垂着眼睛,冷哼一声。 “在沈姑娘眼里,姑娘家的名节还不算什么大事?” “自然是算的。” 沈长宁闻言神色未变,反而顺着他的话坦然点头:“因此我也在这里告诉您,那并不是风言风语。我与景行确实两情相悦,并且已经一同见过我伯父,交换了定情之物,不日便将会定亲。” 陆诏安闻言,脸色骤然阴沉。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声道:“荒唐!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你们一无三书六礼做聘,又无父母之言做媒,如此一来,与私定终生又有何异?你一个姑娘家,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果然毫无教养!” 沈长宁闻言弯了弯嘴角,看着他,眸中却不含半分笑意。 “更何况他早已有未婚妻,那人便是檀家的大小姐檀云!你如此行为,岂不是让陆家蒙羞?将景行陷于不义之地?” 他字字句句是为了陆景行好,但其实自私自利,每一句背后真正的受益者都是他和陆家。 沈长宁越是看着陆诏安,便越是不敢仔细去想摊上这样一个父亲,陆景行从前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陆诏安,语气坚定:“您所说的婚约,景行也曾告诉过我,江南之时我与景行也偶然受过檀云姑娘恩惠,她也早已知晓我与景行的心意,您若不信,大可去问檀家。” “而且据我所知,那婚约分明是景行已故兄长,的而并非他的。” 陆诏安绝没有想到沈长宁竟然会知道陆景行兄长的事情,他脸色骤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纯粹的怒意。 “是他兄长的又如何?他兄长如今已然亡故,他既然是陆家的子孙,便理应负起这份责任!” 沈长宁冷笑一声:“陆家,哼,杀母仇人的家与他何干?” 陆诏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暴起,显然是被沈长宁的话戳中了痛处。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沈长宁,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你说什么?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果真没有半分教养!” 听到这里,沈长宁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冰刃般直刺陆诏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陆老爷,您说得对,我无父无母,确实是比不上您。毕竟,我可做不出醉酒后伤害无辜女子,后来又为了一己之私夺子杀母的丧尽天良之事。” 少女轻蔑的如同一柄利刃,将陆诏安的脸皮割得四分五裂。 “您做出如此恶行,竟然还有脸以景行父亲的身份自居,如此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他被沈长宁的话击中要害,脸色由青转白,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仅指着沈长宁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声音更是因为极度的惊愕与愤怒而变得嘶哑:“你……你竟敢……竟敢如此污蔑老夫!你……你……” 陆诏安的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要晕倒,一时间全靠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显然是被沈长宁的话气得气血上涌。 沈长宁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中没有半分怜悯。 “陆老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当年做的那些事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您若是还有半分良知,就该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陆诏安的脸色由白转红,显然是已经怒极攻心到了极点。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地。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声音嘶哑,表情更是狰狞无比:“放肆!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如此顶撞长辈!沈家就是这般教养你的吗?” 沈长宁完全不理会他,看向陆诏安的目光更是如刀般锋利:“陆老爷,您若是真心为景行好,今日便不会来此兴师问罪。您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想要掌控景行的人生罢了。可惜,景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您摆布的孩子了。” 陆诏安被沈长宁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上的怒意更甚,却又无法反驳。 他发着抖,许久后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得很!沈长宁,你……你竟敢如此放肆!老夫,老夫今日便要替沈家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他扬起手,作势要打沈长宁。 然而,他的手还未落下,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陆诏安一愣,转头看去,只见陆景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他微垂着眼睛,一张脸上神色阴沉得可怕。 “够了!” 陆景行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诏安被陆景行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他强作镇定,甩开陆景行的手,冷声道:“景行,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找的这个女人,竟敢如此顶撞长辈,简直无法无天!” 陆景行没有理会陆诏安的指责,他甚至没有分给陆诏安一丝注意力。陆景行松开手后便径直走到沈长宁身边,关切地去看她有没有受伤, “没事吧?” 沈长宁被他摸了几下脸颊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摇摇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陆景行只是摇头,并不多说。 而后他将沈长宁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刺向陆诏安,语气中更是没有半分温度:“您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我的婚事,那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我的婚事,轮不到您来插手。” 他看着陆诏安,目光冰冷阴森得仿佛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长宁是我心爱之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选择。您若是再敢对她出言不逊,甚至动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覆灭整个陆家。” 陆诏安被陆景行狠辣无比的话震得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怒意瞬间被震惊取代。 他从未见过陆景行如此强硬的态度,更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彻底撕破脸。 陆诏安指着陆景行,颤抖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竟敢如此对老夫说话!我是你父亲!你竟敢为了一个女人顶撞我!” 陆景行的目光冷得刺骨,语气中没有半分动摇:“父亲?您也配提这两个字?当年您醉酒后**了我母亲,害怕大夫人知晓,于是您抛妻弃子,后来却又为了一己之私将我从母亲身边夺走并且杀害她,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您还有什么资格以父亲自居?” 说到最后,男人话语中的杀意与恨意几乎已经无从遮掩。 “若不是兄长临终所托,我早手刃仇人,替我母亲报仇雪恨,所以今日您若是识相,就自己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瞬间,陆诏安被陆景行的话彻底击溃,他踉跄着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景行,整个人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十岁。 陆景行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那双眼中冰冷漠然,看不见半分情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111 章【VIP】 第111章 丑闻如同鲜血一般炽热,滚烫。 “……你,你说什么?” 路诏安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后终于在极度的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似乎是直到今日才终于得知什么隐瞒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什么叫临终所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陆景行,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定格成不敢置信与惊愕错怔。 这是陆景行自从兄长去世后第一次说起这些本来这辈子都不应该再提起,不应该再暴露在阳光之下,阴森晦暗得如同烂疮脓血一般的事情。 “路诏安,我一直打心里觉得,当年先帝驾崩时,最应该被写在那封密信上的人是你。” 而不是他兄长陆闻璟的名字。 天光被门窗遮蔽,阴影在屋子里肆意地穿行游走,随着陆景行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从来钟鸣鼎食,受尽恩宠的陆家最大的一桩丑闻也终于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陆家有双子,兄长陆闻璟是正室嫡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享尽了宠爱。他三岁开蒙,五岁作诗,为人谦和,温润如玉,是真真正正的君子。 而弟弟陆景行,一个婢出的私生子,从出生起便跟随母亲在外过着与乞儿无异的生活,不仅不被陆家承认,更被其生父路诏安视为其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他们一个进宫做了彼时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燕文帝的伴读,一个则隐姓埋名成了对方的暗卫。 这样从未见过面,只从父亲陆诏安的口中听说过对方的存在的两人,这样本应该有着天壤之别的命运的两人,却在打了一次照面后明明连话都没说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想到兄长,陆景行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低沉而冰冷,仿佛从深渊中传来,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与痛苦。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诏安,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当年为了陆家,为了能够让兄长做陛下的伴读,那样费劲心机地将我送进宫,却绝没有想到想到先帝有一天竟然会反悔吧?” 陆诏安茫然地看着陆景行,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陆景行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我与兄长熟识后便也与陛下熟识,先帝见我们关系如此要好,再加上陛下从中劝谏,他本已经打算让我们兄弟二人都留在陛下身边。” 陆诏安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陆景行口中所说的反悔是什么意思,他怔怔地看着陆景行,那张苍老的脸上一时间显出一种可怜的茫然。 陆景行却没有看他一眼,而只是将当年的真相尽数道出。 “届时,兄长作为伴读,光明正大地辅佐陛下;而我则作为暗卫,隐于暗处,替陛下扫清障碍。这一切本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如果不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的话。” 路诏安闻言瞳孔猛然收缩,脸色也跟着瞬间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开 口。 陆景行见状只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被美好的幻景迷了眼,得意忘形地与那些所谓的‘好友’在宴上饮酒作乐。而后醉意上头时,竟口无遮拦地当众说出了‘陆家未来必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狂言。” 路诏安听到这里,身体终于再无力支撑地轻轻晃了一下,整个人仿佛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击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觥筹交错间,他在众人的吹捧声中得意忘形地举杯,口中吐露着对未来的野心。 那时的他,何曾想过这些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陆诏安茫然地看着陆景行,一张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湿意。 可那有什么用呢? 陆景行咬牙,蓦地伸手拽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恨声道:“你以为这些话只会留在那间宴厅里吗?你以为先帝的耳目是摆设吗?你以为后来那封让你在我和兄长之间决定处死谁的密信是从何而来?” 陆景行的声音愈发冰冷,一双眼中却燃着熊熊烈焰,那是他对陆诏安刻骨的恨意。 路诏安直面他的恨意,一时间连呼吸都几乎骤然停滞,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陆景行,脑海中一片混乱,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但你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陆景行松开手,任由陆诏安重新摔倒在地,声音中显露出无限的讥讽。 “你几乎没有犹豫片刻地选择了让我去死。因为在你眼里,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一个污点,一个你恨不得抹去的耻辱。” 他看着陆诏安,两人四目相对,路诏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沙哑而微弱:“我……我当时……” “你当时什么?” 陆景行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你当时只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所以你在信上写下我的名字时毫不犹豫。可你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封密信竟然会意外落入了兄长手里。” 这一刻,路诏安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 陆景行的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看到了你在信上写的内容,也在陛下那里得知了我的身世。于是兄长第一次才知道,我所以成为暗卫,是为了让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陛下身边,做知己好友,做成为那个受人敬仰的伴读。” 路诏安听到这里,一双眼中顿时充满了痛苦与悔恨,声音也几乎低不可闻:“闻璟他……他做了什么?” 陆景行的目光变得复杂,声音中真正流露出悲伤与痛苦。 “兄长他从来都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从不以权势压人,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他人,因此他在得知真相后痛苦万分。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以来享受的荣光,竟是以我的牺牲为代价。” 陆景行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痛楚:“兄长找到我时已经愧疚自到了极点。” “他对我说,‘景行,我从未想过,你为我承受了这么多。你是我的弟弟,我却从未尽过兄长的责任。’” 瞬间,陆景行的声音颤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 而路诏安则猛地一颤身体,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不仅一双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深深的悔恨,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下一秒,陆景行冷冰冰的声音便利落地响起。 “听上去确实不可能,但兄长最后确实就是为了我,选择了自己去死。” “他仿照你的笔迹,重写了那封信,将上面的名字改成了他自己。他同我说,‘景行,你比我更适合活下去。你比我更坚强,也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陆家欠你的,兄长替父亲,母亲,都还给你。” 路诏安听到这里,终于再无法坚持,整个人腿一软,紧跟着便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的双手撑在地上,指尖深深扣入冰冷掌心,一双眼中泪水在涌动,却无法流下。 这一刻,陆诏安的心中仿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路诏安。” 陆景行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 路诏安的身体微微颤抖,如寒风中瑟瑟的枯叶一般狼狈可怜。 他呢喃自语,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仿佛压抑到了极点,陆景行听他这样说后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显出极盛的怒意。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胆小如鼠,不敢承担责任,因为你从未真正关心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也好,兄长也好,在你眼都不过是你的棋子,是你用来巩固权力的工具!” 路诏安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走吧。” 随着这三个字响起,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凝固。沈长宁在一旁站着,只觉得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陆景行却脸色如常地继续说道。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我与你陆家所有的恩怨,全部到此为止。” 他说完便牵着沈长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两个人紧握着彼此,肩并着肩,脚下更是步伐一致,哪怕一刻的停留犹豫都没有。 路诏安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景行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如今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想起当年午门,他亲眼看着陆闻璟的头颅被刽子手斩下来,赤色涌入眼帘,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陆诏安的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悔恨,许久后,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滴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如同鲜血一般炽热,滚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12章 女官(正文完) 第112章 女官(正文完)“恭喜宿主…… 那日不欢而散后又过了两日,沈府又来了客人。 这一次来的,是燕文帝身边的内官。 沈长宁坐上马车,同他进了宫。 一路上没有别人和沈长宁聊天,她就在心里骚扰009。 “009,我好像快要完成任务了。” 沈长宁等了一会,片刻后终于听见009的回答。 “恭喜宿主。” “完成任务以后你会怎么样呢?” 沈长宁想到009之前提过一嘴的奖金,忍不住好奇道:“你会像人类一样拿奖金休假吗?” “……是的。” 没想到这么久了沈长宁竟然还记得自己说过的奖金这件事,009忍不住叹气,但叹过气后又还是城市回答了她。 “我会申请休眠。” “哇哦,休眠,听上去挺酷的。” 感觉随随便便就是几百年起步。 沈长宁在心里这么想。 转而又眨眨眼,笑道:“我一定努力给你挣到奖金。” 话音落下,还不等009回答,沈长宁终于随着跟随内官穿过重重宫墙,来到了巍峨磅礴的金殿以外。 她在尖细的禀报声中跟着内官进去,只见同那天一般,殿内早已站满了文武百官,见到沈长宁出现,众人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嘈杂声四起,沈长宁却神色如常,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神色平静地跟着内官往里走。 那些声音随着她的步伐而逐渐消退,如同潮水一般。 而最前面,燕文帝正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威严地扫视着殿内众人。 沈长宁被内官带到最前面,俯身行礼,声音清亮:“臣沈长宁,拜见陛下。” 燕文帝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后环视群臣,缓缓开口道:“今 日召沈卿入朝,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殿内闻言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文帝身上。 燕文帝却恍若未闻,目光落在大殿中央站着的那道单薄身影上, “上次朝中,你请旨向朕讨要了赏赐百千强如今经朕与丞相等人认真商议,决定就依你所言。” 沈长宁的心脏重重一跳。 “从今日起,各州府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考。凡通过科考者,不论出身,不论性别,皆可入朝为官,为国效力。”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除开少数几人后,群臣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一决定感到无比震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一位神情严肃的老臣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女子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此乃违背祖制,恐引起天下大乱啊!” 另一位大臣闻言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陛下!女子无才便是德,若让女子入朝为官,岂不是乱了纲常?” 然后三三两两的,还有一些附和声。 燕文帝听着那些话,却只是冷了冷脸,声音中也显出不快和冰冷:“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我大燕人才济济,确实不应固步自封。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她们中定然都会有才华横溢之人,若能给予她们机会,必能为国效力。” 而后他顿了顿,语气威严地宣布:“且此事朕已与几位重臣商议过,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群臣见燕文帝态度如此坚决,虽心中不满,却终于再也不敢再出言反对,只得低头称是。 燕文帝于是见状点点头,继续说道:“此外,朕还有一事宣布。” 这一回,他的目光定在了沈长宁身上。 “沈长宁身为讼师,敢于不屈,敢于对抗,重压之下仍敢为无辜者伸冤,此举实在令人敬畏。”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这位大燕最高地位的君主在说话,声音冷沉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 “朕决定在大理寺旁新建一宅院,命名为司法所。专掌诉讼之责,兼管天下讼师,由沈长宁出任司法一职,协助,监管大理寺办案,望诸位爱卿日后多加配合。”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哗然。 一个新的官位!一个与大理寺,与大理寺卿平起平坐的官!一个被燕文帝亲口承认的,正儿八经的女官! 群臣纷纷看向沈长宁,眼中满是震惊,原本才安静下来的朝堂瞬间又变得嘈杂起来。 而沈长宁却巍然不动,任由众人如何讨论,她都始终只是神色坦然地站在议论与注视中。 “陛下,此事不妥!” 直到许久后,终于有一位大臣上前一步,语气激动地请求燕文帝收回成命。 “沈长宁不过一介女子,怎能担此重任?更何况,讼师之事向来由大理寺掌管,何必另设司法所?” 燕文帝的语气却一反常态,显出无比强硬的不容置疑:“朕已说过,此事无需再议。诸位若对此有异议,大可上书陈情,但今日之决定,绝不会更改。” 那位大臣愣在当场,许久后才如梦初醒,哆嗦着被身边的人劝回了队伍中,而其他仍在观望的人见燕文帝态度如此强硬,虽然心中再如何不甘,也只得低头称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一个事实。 从今以后,这个朝堂中,将会有一个女人涉足其中甚至踩在他们头上。 见无人再说话,燕文帝看向沈长宁,语气缓和了几分:“沈长宁,你可愿担此重任?” 沈长宁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声音坚定:“臣女愿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谋公正。” 燕文帝见状,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脸。 “好,如此便好,朕期待你来日的作为。” 随后内官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退朝~” 沈长宁随着众人一同俯身,在浩浩荡荡的声响中,她耳边终于响起熟悉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法理值进度达成100%!” 009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冷静,但语气中那一丝难得的愉悦还是轻易能够听出。 沈长宁愣了一下。 “百分百,意思是任务全部完成了吗?。” 009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播报:“恭喜宿主获得奖励——‘系统的心愿’。此奖励可支持宿主随时兑换,兑换时只需要说出系统名字,再加上心愿即可。” “系统的心愿?” 沈长宁心中一动,站起来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宿主可以向我许下一个心愿,我会尽力帮你实现。” 009解释道,“不过,心愿的范围有限制,不能超出系统的能力范围。” 沈长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没有立即许愿,而是继续听009的播报。 “恭喜宿主解锁‘大燕第一女官’的神秘称号,支线任务已完成100%,获得奖励‘优秀普法大使’称号,入选历史最佳普法宿主。” “……” 沈长宁对这个奖励有些无语,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笑起来。 “历史最佳普法宿主?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是的,宿主的表现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009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戏谑,真心夸赞道起来。 “你是我带过的这么多任宿主,甚至整个普法部门里唯一一个拿到了这个称号的人。” 沈长宁听着它电子音中隐隐透露出的骄傲,忍不住有些好笑地弯起嘴角。 “所以你能拿到奖金吗?” 009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诚实道:“能。” “多吗?” “多。” “那就好。” 沈长宁点点头,一边同陆景行往外走一边欣慰地叹了口气。 009听着那声叹气,也难得地安静了一会。 沈长宁走到殿门口时,它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那电子音却突然变得柔和许多,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一丝淡淡的遗憾:“宿主,恭喜您已经全部完成任务,取得了全部的灵魂控制权,而普法系统009也将会在十天后脱离你的身体。” 这么快? 沈长宁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心中猝地泛起不舍。 “十日后就要离开吗?” 沈长宁想起她和009相处的那些日子,语气逐渐变得怅然起来。 “是的,宿主。” 009依旧单调的电子音中多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 “系统脱离后,宿主将完全独立,继续你的人生旅程。” 沈长宁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009,这段时间的陪伴和支持。” “宿主不必客气,这是系统的职责。”009顿了顿,又补充道,“宿主的成长和成就,已经超出了系统的预期。未来的路,宿主可以独自走下去了。” 沈长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片刻后认真回复它:“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陆景行仿佛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感地低头看向她。 “怎么了?” 她仰头,对上陆景行的目光,目光有一瞬间的湿润。 虽然她和009早都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可当离别真正摆在面前时,却仍旧难免会感到伤心难过。 但好在比起最开始,沈长宁已经不再孤独。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能够陪伴她的人。 “没什么。” 沈长宁摇了摇头,牵住男人的手,往外走了两步后却又再次停下脚步。 “陆刑。” 她看着陆景行,片刻后突然开口,毫无预兆地笑道:“我们成亲吧。” 那一刻,陆景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沈长宁。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景行终于回神,然后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