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侧室(女尊)》
1. 刑场
艳阳高照,繁华的街道上,商铺和酒楼忙得热火朝天,商贩和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在街上最大的酒楼包间里,几名女子围桌而坐,谈论着也不知道反复嚼了几遍,现在京都最为火热的话题和人物。
喝得油光满面的女人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嘴里,边吃边道:“这林阮云年纪轻轻就做了帝师,说来也是个人物,谁能想到她竟会做出那等的龌龊事。”
旁边的女人应道:“这就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买卖官职,关狎女童,以她的身份,瞒住了也没啥,不影响大局,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键就在这把控朝政……”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对面的女人明显放低了声音,互相使了个眼色,在座的各个心照不宣,都明白她的意思。
“看陛下年纪小,什么都仰仗她林阮云,你说她能忍住不对那张龙椅动心吗?一步登天,一步深渊那……”
“幸亏陛下深明大义,及时察觉这林阮云的狼子野心,不然咱们这大周就得改姓林啦!”
隔壁桌的听到她们的谈话,也有些心痒痒,回头凑过来,道:“可我还是觉得怪不落忍的,说出来诸位可别笑话,前两年与我那夫侍去敬梧寺瞧见过那林阮云,那脸、那身段、那气质,乖乖,我一个女人都把控不住……”
两桌子明显是熟人,这话一出,就有人说笑着用筷子戳了戳那女人的腰,道:“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她还能比水仙楼的花魁好看?”
女人刚要答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囚车来了!行刑啦,今日林相要被处斩啦!”
酒楼上的人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酒杯,一窝蜂地往窗户那儿挤去,伸着头往下面望。
一队黑衣红封腰的官差占了整条街道,神情异常严肃。
“都让一让,让一让!”
为首的几个官差在前面开着路。
嘎吱嘎吱车轮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一辆囚车出现在了街道上。
囚车里的女子双手缚着锁链,单曲着腿坐着,身形清瘦,凌乱披散的头发也遮住了她的脸,叫人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行人纷纷让开路。一个扎着发髻的女孩好奇地看着囚车里的人,拽了拽身边大人的袖子,问:“娘,车里的人是谁啊?为什么要关着她?她好可怜……”
大人未来及回答,囚车里的女子却微微抬眸,狭长漆黑的眸从头发中露出,凝着小女孩,看不出情绪。
女孩身边的大人脸色一变,她连忙捂住小女孩的嘴,低声斥道:“嘘,别乱说……”
“害,你怕啥呀,这人都给抓起来了,你还怕她从车子里跳出来啊?”
高个女人双手环胸,厌恶地看着车里的人,骂道:“这种败类死一百次都算便宜了她!”
囚车一路行驶,除了官差,后面还跟着一群百姓。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已经变得空荡荡,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东市外有一处狗脊坡,那儿是专门处斩重大刑犯的地方。因为那儿矮坡弧度远看就像狗脊一样,故名狗脊坡。
叫什么猫脊驴脊都差不多,叫这狗脊倒平白多添了些折辱人的意思。
林阮云被押送到了坡上,又被摁着跪了下来。在坡下,对面不远处,是一圈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而背后唯一一片阴凉地上,支着明黄色的华盖,一身龙袍的女帝冯苁在上座,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脚边放置着冰鉴,几名男侍安安静静跪在两侧轻轻扇风。
外面坐的则是这次的监斩官。
冯苁将手边的酒杯往外轻轻一推,朝身旁唯一一个站着的男子看了一眼,男子顿了顿,便拿着酒杯,往刑犯的方向走了过去。
太阳又毒又辣,山坡下围观的百姓中已经传来不耐的吵嚷声。
“这都正午了,怎么还不行刑啊?”
“还没到时间呢,午时三刻才行刑。”
“午时三刻?!”
人群中的声音明显变惊讶了许多。
这儿的规矩,一般斩刑都是正午行刑,死了还有鬼做。午时三刻行刑,阳气最盛,估计连鬼都做不成。
林阮云始终都没有什么反应。听着下面百姓的议论指点,她心底没有一丝波澜,被烈日笼罩,她却觉得浑身都冒着寒意。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林大人,这是陛下赐您的杀头酒。”
身穿青缎长袍的男子在林阮云身边微微屈膝,将玉白的酒杯递过去,声音很是柔和:
“陛下九五之尊,一般的处刑犯,哪能轮得到让陛下亲临,普天之下,能有这样特殊待遇的,也就只有您了。”
即便不抬头去看,只是听声音,林阮云也知道这是她的那个心腹侍从——冯玉。
下狱之前,林阮云觉得任何人都会背叛自己,唯独冯玉不会。
没想到他只是伪装得像一匹忠心耿耿的狗,实际上是只会反咬人的恶狼。
不愧和冯苁是一家人,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
林阮云不屑地扯了扯唇角,双手依然平放在膝上,保持跪姿,没有接过酒,只问:“放了我母亲没有?”
为了防止她自戕,冯苁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老老实实待在牢狱里,直到行刑,就会放她母亲一条生路。
要不是这件事一直吊着林阮云,她早就在牢狱里一头碰死了,何至于等到今日行刑,忍受等死的煎熬,和今日这些的指点和欺辱。
林阮云也明白,这是冯苁的目的。
冯玉眼神闪了闪,随后坦然答道:“自然,陛下一言九鼎。”
听到这句话,林阮云肩膀松了下来,她侧过脸,一缕发丝从她雪白高挺的鼻梁上滑过,露出一只冷淡的眼睛。
这张脸真是永远也看不腻。
冯玉痴迷地看着林阮云的脸,若不是那位镇着,早在林阮云下狱的那天,他就将她绑进府里了。
可惜,可惜……
此时此刻,冯玉不知道自己类似发|情的表情,早就落进了林阮云眼里。
“那么,你可以滚了。”
她的声音冷淡而倨傲。
听到这句话,冯玉回过神,下一刻捏紧了酒杯。
他也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看着林阮云,冷笑:“还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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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帝师林相呢?”
随后似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挑眉,再次俯身,掐住林阮云的下巴,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似真似假道:“你若肯从我,我便求皇姐放了你如何?”
林阮云垂下眼睫,似是真的在考虑一般。
冯玉心口微微一热。
很快,林阮云便开了口,声音淡漠:“让冯苁改变主意,你还不够格。”
这句话是真的,经过林阮云权衡利弊思量过的结论。
换句话说,他若真的能让冯苁改变主意,林阮云未必不会答应。
可他的确做不到。
而且这句轻看的话,着实惹怒了冯玉,他紧抿着唇,将手里的酒杯丢到了地上,也放开了林阮云。
“既然如此,本宫就祝林相一路走好。”
得不到,不如毁掉。
说完,冯玉再不看林阮云一眼,拂袖离去。
林阮云瞥了眼被扔在草地上的酒杯,垂下了眼睛。
只要母亲活着就好。
而这时,坡底下的人群挤进一个小侍模样的男子,走到官差面前,将一块银子塞进官差手中,道:“我家主人与林相是故交,今日她行刑,想送她一程,希望官差大人放行。”
官差犯难似的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你在此等着,我去问问监斩大人。”
小侍福了福身,道:“多谢大人。”
官差请示监斩官,监斩官还要请示一番皇帝,毕竟她们要斩的,可不是一般身份的刑犯。
冯苁听了,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想她已经大权在握,这林阮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就当是给她这位帝师最后一个体面吧。
敲击的手指停下,女帝未发一言,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监斩官躬身站着,在她的视线中,只看到雪白的下巴微微点了下。
监斩官得了首肯,自然也无意见,便下去传令了。
没过一会儿,小侍便领了一人走过来。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咦?这不是水仙楼的花魁吗?”
“当花魁也是头两年的事儿了,听说这两年早就从良了,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位达官贵人……”
“他来这刑场干什么?也不怕吓着。”
“刚才这小侍说是林阮云的故交……”
人群中挤出一抹素白的身影,如瀑的乌发松松绾着,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侧,更衬得肌肤胜雪,唇薄却艳,眉眼精致如画。
站在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遗世独立之感。
身后百姓议论纷纷,沈蒲神情始终保持着沉稳,他走到守场的官差面前,福了福身:“有劳大人带路。”
官差看得愣住了,这句话将她叫回了神,轻咳一声道:“公子随我来。”
除了被百姓围住的那片地方,在距离狗脊坡下面还有一块空地,在这里行刑的犯人血就会流进那里,所以那儿的草长得尤为茂盛,甚至掩盖住了那里的白骨。
沈蒲走在那块空地上,身形透着单薄,像一只孤零零迷失方向的蝴蝶。
蝴蝶终究是找到了归属,落在了林阮云身边。
4. 狐狸精
“大人,象州那边来人了。”
林阮云正站在案台前练字,旁边堆着如山的折子,她也只当没有看到。
听到女侍禀报,她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何变化,轻轻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淡淡道:“知道了,将人带去客堂,我一会儿过去。”
女侍领命下去。
林阮云放下了笔,慢慢站直身体。凝视着写好的字,原本沉静的眸逐渐变深。
终于来了。
她之所以会在相府继续逗留,一来是为了陪伴母亲,二来也是知道苏子离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上一世她病好后,就直接回了政事堂。苏子离来到相府的事,还是后来听说的。
据她所知,在苏子离的父亲,也就是林阮云的姨父,嫁到象州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这些年与象州除了书信往来,实际上的接触寥寥无几。
今儿她母亲一病,且不说消息怎么传到象州去的,苏子离来得倒是也快。
林阮云还没有忘记,上一世苏子离是如何指控她收受银钱买卖官职的,又如何给她原本就多如牛毛的罪证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子离一个从小养在家里的公子,林阮云想不通他是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罪证’的。
还记得,当时苏子离声泪俱下,说被她骗去书房轻薄,又如何在她书房中无意中‘发现’……
林阮云想,她倒是小看了苏子离。
如今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苏子离为什么要那么做。
林家待他不薄。
*
“公子,请在此稍候,我们大人很快就过来。”
女侍领着人进了客堂。
走在前面的蓝袍少年容貌清隽,彬彬有礼,脸上始终带着得体温和的微笑:“好,有劳了。”
女侍耳根一热,“公子有事唤一声便好。”说完就退了下去。
接着便是三两男侍端着茶点进了屋,边摆东西边道:“公子请坐,一路上舟车劳顿,歇歇吧。”
苏子离正在打量着客堂周围的布置,刚要点头,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目光落到来人身上,一下子就怔住了。
“大人。”
男侍们异口同声唤了声,摆放好茶点便有序退了出去。
进来客堂的女子只用布带高束着头发,一身浅色长袍,绣着祥云的腰带掐出的腰肢纤细而柔韧、身形欣长匀称。
尤其是那张轮廓分明的鹅蛋脸,肤白如玉,眉眼沉静如水,唇瓣丰润,不点而朱。紧抿不说话的时候,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淡。
苏子离怔怔盯着林阮云的脸看,好半天没有反应。
“表弟,许久不见,姨母身体可好?”
林阮云淡淡的声音将苏子离惊醒。
苏子离收起眼神中的痴迷和那些复杂的情感,抿唇一笑:“谢谢表姐关心,母亲身体很好,只是听说姑母身体有恙,子离这才过来探望,希望没有唐突了表姐。”
林阮云伸出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不唐突,母亲知道你来,本想亲自来的,只是身体不大便利,便由我来招待了,不周之处,请表弟多多包涵。”
说实话,早在知道苏子离会来的时候,林阮云就命人把消息堵了,不准放出一点风声到林儒的院子。
所以这个时候的林儒,压根就不知道苏子离来了。
因为林阮云并不打算让母亲面对这个狼心狗肺的外甥。她知道,上一世母亲还是很疼爱苏子离的。
否则也不会将他留在府里照看,视若亲子般对待,别人家公子有的,一样也不缺他。
苏子离一直住到林家被抄。下狱被关了几天以后,苏子离突然说要揭发她,这才被放了出来。
自保没有问题,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林阮云。
对于林阮云而言,苏子离的存在是个祸害。祸害嘛,要么驱赶远离,要么斩草除根。目前,林阮云只打算对苏子离采取第一种方式。
如果他识好歹的话。
苏子离听话地坐了下来,闻言,他捏了捏袖口,柔声道:“怎么会,表姐一向公务繁忙,子离只怕误了公事。”
虽然是这样说,苏子离心里还是浮出一抹不安来。
不对,上辈子这个时候林阮云根本不在府里啊。来客堂接待他的,明明是他的姑母。怎么不一样了呢?
“大人,饭菜已经备好。”
来不及深想,就有侍从进来禀报。
林阮云点了点头,看向苏子离:“表弟,还是先用饭吧。”
苏子离软软一笑:“表姐叫我子离就好了。”
林阮云笑而不语,只是领着人离开了客堂。
林府向来有食不语的规矩,一顿饭下来,苏子离和林阮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眼看着天色渐晚,林阮云只慢条斯理地漱口、擦手,也没有开口留人的意思。
苏子离暗暗心焦,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镇静。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身边的男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抬。男人一多起来,是非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苏子离没有父亲护着,母亲又是甩手掌柜,靠着祖母攒下的家底,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
所以苏子离自小就在后宅里野蛮生长,最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他已经看出来了,林阮云并不打算留他。
上辈子林儒接待他的时候,饭都还没用呢,就已经替他备好歇息的院子了。
但是苏子离并不相信林阮云是什么不懂礼数的人,除非他得罪过林阮云,否则她不可能这样对他的。
不,不对,这一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得罪林阮云呢?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样想着,苏子离已经净了手,回头朝林阮云无害地一笑:“表姐,子离能去瞧瞧姑母吗?”
林阮云还未答话,一直在林阮云身边转悠伺候的女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哟,真是不巧,老大人刚服了药,那药里掺了些安神的,一刻前就已经歇下了。”
苏子离:……
林阮云神情淡淡,将擦手的帕子放进了女侍端着的红木盘内,而后轻轻一叹:“倒是不巧,母亲先前还在我跟前念叨你呢。”
已经非常明白了。
苏子离的表情有些惋惜,又很快恢复温和有礼的样子,柔声道:“既然已经歇下那便算了吧,就不过去打搅了,天色已晚,子离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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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便站起了身。
同时起身的还有林阮云,她垂眸理了理袖子,声音听不出起伏:“既如此,我便不留表弟了,现下还有些公务要理,都不是外人,就不亲自送了。”
不等苏子离说话,林阮云又看向身边的侍女,道:“红岚,带苏公子去库房挑些东西,再送苏公子离开,若怠慢了本相唯你是问。”
说完,林阮云便负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子离望着林阮云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住。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掐进肉里了也浑然不觉。
“苏公子,请随奴才过来。”
直到红岚走到苏子离跟前,他才稍稍找回了些许神智,可心底的那股委屈和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夜风裹挟着夏日清爽的气息轻轻拂在脸颊上,听着树叶沙沙的声响,既安宁又惬意,令林阮云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只是看到那个站在书房门口的身影,林阮云的脚步顿了下。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身姿修长,在夜晚微暗的光线下,那张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显得更加昳丽动人,尤其是发丝拂过他玉白的脸颊时,配着他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神,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魅惑之感,就像在夜晚化身成人形的男狐狸精。
狐狸精……
林阮云眼神深了深,负责看守书房的女侍先看到了她,便跑了过来。
“大人,奴才已经劝过沈公子了,就是不听奴才的……”
林阮云点点头:“我知道,下去吧。”
看到林阮云的时候,沈蒲的眼睛都亮了,提着食盒颠颠迎到她跟前,“妻主……”
林阮云忽然想到,这哪是狐狸精,分明是小狗……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想你……”沈蒲脱口而出,触及林阮云淡漠的视线,就拐了个弯改口:“想你应该饿了,就做了些糕点送来。”
“我方才已经吃过了,糕点你留着自己吃吧。”
冷不丁地被沈蒲堵到送吃食,林阮云已经习惯了,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那就是无视。
好在他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缠得差不多了,多数只是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到点了自己就走。
但是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一直到她踏上书房门口的台阶,准备无视他直接进去的时候,袖子被拽住了。
这回敢碰她了。
林阮云回过头,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正好四目相接,对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雾蒙蒙的,里面好像掩藏了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妻主……”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丝脆弱。
林阮云忽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只是这一刻的心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的情绪起伏。
又想到上一世他咬舌自绝死在她怀里的样子。
紧闭的心似乎被撬开了一点口子。
她凝视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沈蒲,我只问你……”
“大人,不好了大人!苏公子晕倒了!”
所有的情绪被打断,听到女侍话里的内容,林阮云的眼神瞬间一凛。
5. 奖赏
苏子离到底是留了下来。
并且此事还惊动了林儒。
小侍刚喂完药,躺在床上的人就醒了。苏子离慢慢坐起身体,双臂环膝,眼瞳黑沉沉的。
上辈子出卖林家也是没有办法啊,都被连累一起下大狱了,他不想办法自救,难道要等死吗?
可是到底是过意不去,林阮云行刑那天苏子离连出现的勇气也没有。
狼狈地逃回到了象州,母亲嫌弃他和刚被抄家的林家沾亲带故,生怕被他连累,回象州没三天就把他嫁了。
嫁的是当地有名的酒鬼纨绔,新婚之夜那纨绔跟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苏子离是被那纨绔活生生折磨死的。
不过还好老天让他重活了一次,一切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知道上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他把这些事告诉林阮云,再加上姑母对他的喜爱,这辈子他一定能牢牢抓住林阮云的心,当上相府的主君。
想到这里,苏子离暗暗攥紧了衣袖。
……
舒云苑内,沈蒲正对镜描眉,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的样子。
昨晚虽然妻主没说两句就走了,但是沈蒲还是隐约察觉,她对他态度那细微的转变。
意识到这一点时,就算妻主因为别的男子丢下他,那点酸涩仿佛也淡化了,逐渐被一丝雀跃覆盖。
正想着,沈蒲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时屋门从外面被推开,石绫进了屋子。
“公子……”
犹豫了下,他还是将昨晚林阮云,令苏子离留在相府的这件事告诉了沈蒲。
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沈蒲描眉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愣了半晌,慢慢垂下了头,松松绾好发丝从他侧脸垂落,好一会儿才他喃喃道:“妻主竟让苏子离留下了?”
石绫见他这个样子,既心疼又无奈。
“公子,你别担心,大人那样的人物,有了公子您,怎么会再看上别人呢?”
沈蒲倏地攥紧了手里的眉笔,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又酸又涩。
为什么?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他重生,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子离一直都喜林阮云。
上辈子苏子离仗着林儒的疼爱,就没少跟他作对使绊子。
林儒看不上他的出身,妻主也冷落他,沈蒲无依无靠,为了维持住自己懂事知礼的形象,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而且上辈子这时的林阮云根本没有留在相府,也没有留下苏子离。
心里的那点雀跃,顿时像虚无的泡影,被名为酸涩与委屈的利剑无情戳破。
沈蒲控制不住地恐慌起来。
他不奢求林阮云会爱他。
只怕林阮云爱上别人,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想到这里,沈蒲红润的唇,瞬间变得惨白失色,就像是鲜花逐渐在枯萎一般。
石绫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宽慰,这时沈蒲忽然抓住石绫的手。
“石绫,妻主在哪儿?”
那双清润的眼睛里布满了不安与脆弱。
“冯玉回来了,大人正在书房听他回话。”
话音一落,石绫甚至看不清沈蒲的动作,便见他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
书房内静悄悄的,一名穿着紫色便服的男子站在书房里,目光痴迷地看着书案前的女子。
只是女子一直专心看着手中的书信,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即便能察觉到对面有如实质的目光,她神情也依然淡淡的。
将书信翻阅完毕,林阮云垂下了眼睛,将书信随手扔到了桌上,纤长的眼睫形成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玉白的指尖搭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
细微的声音落进冯玉耳朵里,有些微微的麻意,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林阮云的手指那里望去,修长如润玉,没有一处不好看的。
冯玉眼神深了深,暗暗地想,若是这只手落在他身上……
“这是陛下的意思?”
就在冯玉想入非非时,林阮云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冯玉愣了一下,对上林阮云冰凉的目光,瞬间像只被震慑住的犬类,瞬间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气势也弱了几分,恢复了以往表现的那样阴沉冷淡的模样。
“是,陛下听闻大人病倒,甚是关心,只是折子被大人带回来批阅,已有几日了,孙尚书那边催得紧,陛下也是无法,这才写信给大人。”
林阮云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后仰将身体轻轻倚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起,半撑着脸颊,静静凝视着站在桌前的人。
如她之前印象中的一样,冯玉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阴沉,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低着头,不会与她对视,看似非常恭敬听话。
如果上一世没有被他背叛,或者说,临刑前,冯玉没有说出那些话折辱她,凭他伪装的这副样子,林阮云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冯苁的亲弟弟,一国的皇子。
林阮云垂下眼睛。
上一世开始,冯玉的表现就一直给她一种很不适的感觉。
冯玉从不与她对视,可林阮云却时时刻刻都像在被凝视。
就像是一只准备狩猎的鬣狗,伪装得无害,其实丝毫不曾松懈,一直在寻找机会,如何下手给猎物致命一击。
只是上一世的林阮云觉得他做事干净利落,又不留痕迹,即便是男子身份,林阮云也愿意栽培他。
没想到却养了只白眼狼,而且从头到尾,都是这只白眼狼在算计她,还对她藏着那般恶心的心思。
从前她命冯玉做的事,全都变成了最后致她于死地的罪证。
想到这里,林阮云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折子她早就批好了,她也不过晚了一天不曾回去,冯苁也早已不是什么三岁孩童,没想到她却这么快就沉不住气,甚至是写信来催她。
林阮云想不通,到底是自己教的有问题,还是哪里出了差错,上辈子怎么会败在这么一个草包手上。
之前她因母亲生病,又不放心冯苁,才特意将冯玉留下照看,没想到倒是给了这兄妹俩勾结的机会,冯玉倒成了冯苁传话的了。
“妻主。”
偌大的书房里突然传来一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林阮云怔了怔,很快便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乌发松松用玉带挽着,搭落在肩膀上,整个人显得娴静又清雅,只是那精致的眉间微蹙,神情带着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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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灼。
冯玉一看到沈蒲,就暗暗咬紧了牙关,这个狐狸精真是阴魂不散!
林阮云也不得不承认,这沈蒲生的的确是好。
只是他不经通报闯进来,到底失了规矩,“你怎么来了?”
这时有小侍从后面追了上来,惶恐地看了一眼林阮云,扑通一声跪下道:“大人恕罪,小的已经拦了,只是侧夫硬要闯进来,小的也没办法……”
再一看沈蒲,哪里还有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微抿着唇,低眉顺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乖巧。
他看了眼一旁冷冷盯着他的冯玉,又收回视线,才道:“我不放心……妻主这两日病了,我不放心所以才过来瞧瞧。”
沈蒲话说得沉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心里慌得有多厉害。
妻主的书房若是未经通报准许,是不准随便进来的。他方才一时心急,就这么闯进来了,妻主会不会责怪他?
这时书案那儿传来一声很轻的,几乎捕捉不到的轻笑。
像羽毛一般落在心尖上,挠得心痒。
沈蒲怔了怔,忍不住试探着抬起头朝书案的方向望去。
只见林阮云神情依旧淡漠,只是唇角多了一抹很浅的笑意,目光也略带赞赏地落在他身上。
犹如那消融的冰雪。
她仍旧靠着椅背,却朝沈蒲的方向很自然地伸出了纤细白皙的手。
沈蒲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脚步又轻又快地往她的方向寻去。
小心翼翼伸出手,直到她将他的手握住,柔软干燥且温暖,沈蒲还有一些晕乎乎的,不真实的感觉。
站在她的身旁,耳尖不争气地慢慢变得灼热。
只是这种开心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林阮云便将手松开了。
沈蒲垂眸望去,只能看见林阮云完美的侧脸,又恢复了往日那冷淡的,矜贵又高不可攀的姿态,变回了那个离他很远很远,他永远也触碰不到宰相大人。
方才他还握着的那双手,此时搭在椅把上,不急不慢地敲着。
她不再看他一眼,甚至也懒得再看冯玉,声线漠然地开口:“你都听见了,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只怕还要再休养几日,孙尚书那边让陛下不用操心,我会安排下去的。”
闻言,沈蒲瞳孔微微一缩,眼神暗了下来,心口像是空了一块,逐渐失去了知觉。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只在对的时机出现了,正好给了妻主一个不回宫的理由而已。
所以妻主没有责怪他闯进书房,还称赞他,像是给他一点奖赏,就像对待那些奴仆一般。
他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冯玉还处在刚才那一幕久久不能回神来,他何曾见林阮云对一个男子这般过?
即便是对那位……
心底逐渐滋生的怨毒和嫉妒却犹如附骨之蛆,怎么也挥散不去。
他恨不能将沈蒲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
再怎么样,他表面上不能露出破绽来。行礼退出书房后,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冯玉才察觉到手心的异样。
他摊开右手,掌心血肉模糊,凝视看了许久,他又猛地将手掌合拢,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原本就阴沉的脸上甚至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来。
6. 哭了
书房里。
林阮云取了纸砚,正专注地写着信,沈蒲则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她如同往日一般将他当作空气,这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却第一次如此难熬。
明明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可以。
明明得到了以往从来不曾有过的触碰。
他应该知足的。还在妄想些什么呢?
沈蒲垂眸看了一眼林阮云,鸦羽般漆黑的发丝从她肩上垂落下来,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清丽的脸虽说冷淡,却认真得令人着迷。
他几乎是看得痴了,但一想到刚才的事,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越想沈蒲越是委屈,抿了抿唇,一狠心转身便要走。
“去哪儿?”
林阮云写完信,将毛笔搁下,头也不抬道了一句。
沈蒲没出息地停下脚步,脚底像被黏住了一般,半步也迈不出去。
他背对着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怕打扰大人,我还是回院子里去吧。”
这下连妻主也不叫了。
林阮云将信纸摊开轻轻将墨迹吹干,闻言点了点头,道:“嗯,回去吧,今后没有通报不准擅自进入书房。”
沈蒲知道她的规矩,今日还闯进来,恐怕不只是关心她的身体这么简单。
但是林阮云并不打算去问。
沈蒲心碎了一地,他竟然以为她会挽留他。
他回头,昳丽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阮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多了几分哀怨和委屈。
“大人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闯进来吗?”
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林阮云便将折好的信纸装进信封里,闻言,她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她从来不需要问,因为沈蒲自己会告诉她的。
“嗯,说来听听。”
沈蒲却突然静了下来。
明明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要告诉她上一世,冯玉背叛了她,被亲手教导长大的小皇帝抄家,最终被斩首吗?
告诉她,她满腔赤诚忠心,最后抵不过皇帝的猜忌,而被辜负吗?
沈蒲望着林阮云,他的妻主身居相位,位高权重,明明一辈子都应该是这般耀眼高高在上。
可一想到她上一世凄惨的下场,沈蒲就心如刀绞。
许久没有听见回音,林阮云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侧头一看,便瞧见沈蒲静静站在那里,鼻尖微红,双眸似乎被打湿了,带着些氤氲雾气,似是怕吵到她,微抿着唇,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是哭了?
他这样,令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在刑场,他哭的样子,也是安安静静的。自尽的时候也是。静得令人心慌。
林阮云原本淡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将信件放到一边,“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沈蒲顿时鼻子酸得厉害,好一会儿才闷着声音道:“妻主,您能不能不要再用冯玉了?”
林阮云眯了眯眼睛,凝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启唇道:“可以。”
沈蒲没想到她会答应,神情怔了下,但是旋即便听到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他不能说。
且不说林阮云会不会信,她本就不喜他,说出来上一世的事,若是将他当作妖物……
沈蒲没办法接受。
他慢慢在她的太师椅旁屈膝跪下了下来,她的衣袖近在咫尺,沈蒲克制去碰的冲动,只是将纤细白皙的双手轻轻搭在椅把上,仰起雪白姝丽的脸,漆黑的眼眸湿润润的,恳求般望着林阮云。
“我不喜欢他,妻主,我求你了,别再用冯玉了。”
有一种毛茸茸的无害又柔软的质感。
林阮云心里浮现出一丝痒意,她闭了闭眼,用指尖揉了揉眉间。
吐露的话语却冰冷得不近人情。
“你难道不知道冯玉对我的用处吗?沈蒲你逾越了。”
“这次我不与你计较,起来吧,回院子里去吧。”
闻言,沈蒲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垂下眼睫,掩盖住了里面的黯然。
“是。”
沈蒲走了。
但刚一踏出书房门,便看见苏子离端着茶盅在外面。
苏子离却一点也不惊讶,还对沈蒲颔首一笑。
但这落在沈蒲眼中,却与赤|裸裸的炫耀无异。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资格去问林阮云半句。
也不敢问。
沈蒲强作颜笑,回以颔首,便垂下眸,逃一般地离开了。
苏子离望着沈蒲的背影,轻蔑一笑。
还跟上一世一样,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就知道吃醋。
上一世他暗中也查过沈蒲的身份,只是上到姨母,下到这府里的下人,个个都守口如瓶,半点也查不出来。
知道沈蒲水仙楼花魁身份的事,还是林阮云斩首时,沈蒲先一步殉情,此事传开了以后才知道的。
现在他才算明白,花魁又如何?说到底还是做倌的,怪不得府里上下瞒得这么严实。堂堂一国宰相,纳了一个小倌当侧夫,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相府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若不是上一世林阮云常宿在在宫内,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相府,他早就得手了,加上姨母的疼爱,只怕主君他也是做得的。
沈蒲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苏子离心底始终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林阮云这样的身份,家风严谨,又洁身自好的这么一个人,且不说压根不会沾染,又怎么会纳这种腌臜出身的小倌进府呢?
“你在看什么?”
正在苏子离想着,门口那里冷不丁地传来一道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
苏子离呼吸一紧,回过头便看见林阮云背着手站在门口,目光淡漠地落在他身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艳阳天,苏子离心底却生起一股凉意与怯意。
他将心底那点不适压下,露出一抹温软的笑意:“子离泡了壶茶,特意来谢表姐的,幸得表姐昨晚收留,否则子离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阮云垂眸不语。
该谢的是她母亲,而不是她林阮云。
方才说话的时候,她便瞧见外头有人影。今日的沈蒲不大对劲,他不是只懂吃醋的人,至少不会当着她的面。说那番话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即便想多问也要止住,说些违心的话先将他支走。
想不到竟会是这个苏子离,搅了她的好事。
若不是昨晚惊动了母亲,管他是真晕假晕,她早就将他扔出去了。
上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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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她不好与母亲说明,倒不是怕母亲不信,只是怕气着她。
苏子离既然这么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好了,当个哄母亲开心的也好。
最多是盯紧一些。他不作死,安分守己也罢了,相府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多他一个不多。
若是他有二心,林阮云会叫他知道,当初留在相府,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只是见他身边没有人跟着,林阮云忽然道:“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下人?”
“也不碍事,子离认……”
话到一半,苏子离对上林阮云略带审视的视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不对,这一世他是第一次来相府,不应该在没有下人的带领下这么准确找到林阮云书房的。
林阮云是在试他吗?
想到这个可能,苏子离后背瞬间浸出了一身冷汗。
他原本是想将前世的事都告诉她的。可思来想去,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林阮云会信吗?
他又该如何让林阮云相信他?
苏子离能感觉出来,林阮云似乎并不喜欢他。
若是这个时候说出来,以林阮云当下对皇帝忠心不二的态度,被认为是挑拨离间,居心不良,他被扫地出门的都是轻的。
所以在取得林阮云信任之前,他不能说,更加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
苏子离暗暗捏紧了端着茶盅的手,脸上的笑容却是依旧,“认着多走几次便找到了,茶快凉了,表姐可要尝尝?”
说完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林阮云的表情,只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并未起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往后在她面前,更要谨言慎行才是。
来日方长,他总有让她为他放松,展开心房的一日,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般相处。
苏子离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与期待,白皙的脸颊也多了几分红色,他上前一步,又柔柔开口:“表姐……”
“大人。”
刚出声,他身后便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红岚也看到了苏子离,面露一丝惊讶,似是不解他为何还在这里。
苏子离浅笑不语,只是对他颔首示礼。
红岚很快收敛好表情,越过他,对林阮云行了礼,“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林阮云点了点头,这才对苏子离道:“眼下我还有些公务,表弟不妨去瞧瞧你姨母,多年不见,也该叙叙才是。”
苏子离垂下眼睫,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柔和,笑时更是如沐春风,温和又清雅,闻言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道:“表姐说得是,那子离便不打搅了。”
接着他双手递过茶盅,双眸认真地看着林阮云,“只是这茶是子离亲手泡的,还请表姐不要嫌弃。”
“那便多谢表弟了。”
林阮云看了一眼红岚,红岚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将茶盅接了过来。
书房门被关上。
苏子离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凝着紧闭的房门许久,直到陆续有下人进了院子,他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门里同样站在书房门口的红岚也走开了,对林阮云道:“大人,他走了。”
林阮云已从檀木架上抽了一本书,随意翻阅起来,“嗯,这个苏子离有问题,一会儿你将信送出去以后,替我探一探他。”
7. 闭门羹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空中空荡荡的,只缀着几颗稀疏的星星,笼罩着整座皇城。
此时皇城内却是灯火通明。
议政殿内。
身穿明黄龙袍的少女脸色难看地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久久没有言语。
“陛下,您只是盯着这折子也不会变少,多少批一点,您也能轻松些。”
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道平静的,却又隐约夹杂一丝轻看的声音。
冯苁没有抬头,只是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倏地攥紧,脸上也多了几分阴沉,几乎咬牙切齿道:“她什么时候回宫?”
听到这话,冯玉有些厌烦扯了扯唇角。看也不看冯苁,也不行礼,直接在两侧摆好的椅子上做下,理了理衣袍道:“不是跟陛下说了,林相这几日病着,暂时还回不来。”
“不过陛下也大了,有些事情是该学着自己做了,一直靠着林相也不是法子啊。”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在瞬间激怒了冯苁,她纤细的身体往前倾,双手一挥,满桌的折子便哗啦啦掉了一地,指着冯玉怒道:“连你也觉得朕无能?朕只是年纪小,许多事务当然要林相帮衬着,皇帝一个人能处理,那还要满朝文武大臣有何用?!”
及笄礼都过去两年了,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冯玉端着茶盏慢慢喝着茶,懒得同她争辩。若不是母皇子嗣稀薄,去世前只留下冯苁这么一个女儿继承大统,皇位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草包姐姐来做。
也就用不着临终前托孤,让林阮云在左右教导辅佐,令林阮云逐渐独揽朝政,权势日益壮大,连让他霸占林阮云的机会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冯玉不禁捏紧了手里的茶盏,手心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放下了茶盏,想起白日书房里林阮云的坐姿,不由自主地学了起来,也将手搭在椅把上,另一只手则抵在鬓间,姿态慵懒,偏狭长的眼睛中,没有一点弟弟对姐姐的温情。“陛下不愿批折子,与其在此生气,不如先想想法子如何安抚那些朝臣。”
闻言,冯苁原本因为怒气而不断起伏的胸口,顿时像泄了气一般停了下来。
她木木地在龙椅上坐下。
冯玉冷眼看着,这几日朝臣为了这些折子不知道催了几回了。朝堂本来是商议朝政的地方,这几日的大臣就像那没了锁链的野犬,每日就着奏折的事狂吠。
因为即使说别的事情,皇帝也不会处理。
跟在冯苁身边这几日,冯玉已经快记不清林阮云在时,朝堂那肃穆,又秩序井然的样子了。
那些奏折,即便心有不满,借那些朝臣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去催林阮云这个宰相。
表面在对冯苁发难,其实是变相地在催林阮云。
谁不知道林阮云最在意的就是冯苁,是见不得冯苁受委屈的。
想到这里,冯玉甚至忍不住嫉妒起冯苁来。
撇了一眼冯苁还在那发愣的样子,他有些看不上,便起身走了。
皇城的大道上,即便挂着灯笼也如同虚设,依然漆黑一片,长长的望不见尽头的景象。冯玉提着灯笼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一点发红的光,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冯玉停下了脚步,对面的却还在靠近,他下意识握住剑柄,直到看清来人的模样,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冯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
相府望云苑内,苏子离正坐在回廊下绣着荷包,刚一将金线剪断,抬眸便看到一个侍从端着一碟点心走了过来。
侍从行了礼,双手将点心递过去,对苏子离道:“大人得了些聚珍园的点心,命奴才送些来给公子尝尝。”
苏子离起身接过来,垂眸看了一眼,温和一笑:“沈公子那儿也有?”
“是。”
苏子离笑意深了深,却意味不明,只道:“子离多谢大人。”
等小侍走后,他才慢慢坐下,将瓷碟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那碟子里有两种糕点,一个是蟹粉酥,另一个则是枣泥糕。
苏子离小臂轻轻放在茶几上,青白色缎面袖子顺着桌面垂了下来,他低眸凝着糕点,半晌才抬手拣了蟹粉酥,小小咬了一口。
这时在屋子后面缓缓探出一个人影,正是刚才送点心的侍从。他朝苏子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吃了,这才悄悄离开。
出了院子,只见假山后面的亭子那儿坐着一个女子。
侍从连忙走了过去,对女子行礼道:“红岚姐姐,点心已经送去了,吃了。”
另一边的舒云苑内。
男侍端着一碟糕点恭敬地站在屏风那儿。
沈蒲倚着软枕,鸦黑的发丝披散,还有几缕垂落软软搭在肩上,更映衬得肌肤洁白如玉,他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碟糕点,姿态上却还是保持着矜持。
“妻主是给我一个人的?”
男侍圆圆的脸蛋笑得十分和善,坦然道:“各院子都有的,老夫人那儿方才也送去了。”
沈蒲垂下眼睫,浅笑着又问:“苏公子呢?”
“也送了的。”
石绫在一旁看着,心里直叹气,公子明明早就猜到了,还折磨自己似的问出来。
他都觉得公子是不是魔怔了。
沈蒲脸上还保持着笑,模样温柔又懂事,“这倒是应该的,放下吧,替我多谢妻主。”
等男侍一出去,石绫端着点心走了过来,“公子……”
只见沈蒲方才挂在脸上的笑,逐渐转变为苦涩。他倚着软枕,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拨动着碟中的糕点。
“怕也是别人挑剩下的,否则也不会送来给我。”
“不过她竟还能记得送来,这算不算是件好事呢。”
石绫:……
公子一定是魔怔了。
书房里。
红岚站在桌案前,“大人,按您的吩咐送去了,苏公子也吃下了。”
林阮云正在练字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下去吧。”
最后一点笔画收尾,林阮云将毛笔放下松了松袖子,便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小侍递了茶过来,也被她挥了挥手让其退下了。
难不成是她多想了?
上一世相府出了一件事,有相府的人来宫中请太医,她以为是林儒出了事,所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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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格外关注,也记得很清楚。
林阮云当即放下手中公务赶回了相府,只是出事的不是林儒,而是苏子离。
他因吃了膏蟹,不久身上便开始发起红疹,林儒这才从宫里请了太医。
当时她也在场,太医告诉苏子离身体与鱼蟹相克,因而发了红疹,经此一遭,那时的苏子离才知道自己不能碰鱼蟹的。
今日送去的糕点里有蟹粉酥,他若是重生的,应该避之不及才是……
许是她想错了,若重生还将那蟹粉酥吃了,那苏子离倒也是个对自己狠心的。
罢了,无需再在他身上花费时间了。
不论苏子离是不是重生,只要不影响她,影响相府,都与她无关。
思及此,林阮云又站起身,将方才写好的字拿起,墨迹还未全干带着淡淡的墨香。
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阮云不经意间往身旁一瞥,神情有些怔然。
是了,少了个人。
往日她一回府就巴巴黏过来的人,这两日都没了踪影,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林阮云揉了揉眉间,在想什么呢,沈蒲在不在跟她有什么关系,算一算时间,该要回宫了,也要做些准备才是。
晚间用完饭,掌灯时分,林阮云领着红岚在后花园散步。
散着散着,不知走到了哪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间院子,两边挂着的灯笼,清晰地将上方的门牌照亮。
舒云苑。
林阮云:……
正打算转身走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林阮云停下了脚步。
秉持着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走一趟的想法,林阮云对后面的红岚道:“去敲门。”
红岚应下,便上前握住铁环敲了三下。
过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看到站在外头的女子,石绫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使劲儿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大人?”
林阮云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来过这里,不怪石绫会是这个反应。
“嗯。”应了一声,林阮云便抬步要往院子里去,石绫方如梦初醒,快步上前将林阮云拦住。
林阮云停步,只是压低眼睫,淡淡扫了一眼石绫,石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大人恕罪,公子他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不方便待客。”
话说完的时候,石绫的头都快埋进地里了,压根不敢看林阮云的脸色。
若是平日林阮云来了,他是恨不得八抬大轿将人请进来的,可今日着实……大人来得忒不是时候了。
红岚跟在后头忍着也不敢笑,平日只有大人给旁人吃闭门羹,什么时候见她家大人吃过,今天算开了眼。
林阮云冷睨着石绫,语气听不出情绪来,“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不是……”
不是公子的意思,但是也差不多了。
闻言,林阮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透着几分寒意,“既然不是,还不让本相进去。”
石绫憋红了脸,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应了声是。
8. 克星
屋子里,沈蒲正坐在软榻上就着烛光绣手帕,柔软顺滑的发丝从他脸侧垂落,在暖色的烛光下,衬得他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朦胧的光一般,温柔极了。
忽的听见屋门从门外推开,沈蒲头也不抬道:“绫儿,方才是谁在敲门?”
过了几息也不曾听见有人答话,沈蒲觉着奇怪,便抬起头,正好看到林阮云绕过屏风,一只手撩起珠帘,走了进来。
对上林阮云的视线,沈蒲呼吸一窒,刚刚捏住帕子下面针尖的手一颤,一丝刺痛从指尖传来,这才让他回了神。
“妻,妻主……”
林阮云点了点头。
似想起了什么,沈蒲拉住被头,动作有些慌乱地往小腹的位置拽了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神色带着几分难堪。
他求救一般朝林阮云身后望去,似乎是想找到石绫的身影。
但是没有。
林阮云倒是觉着奇怪,不过两日不见,之前人还黏得很,怎么现在见着她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不知道的,只是瞧沈蒲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流氓……
林阮云见他慌成这样,也不过去了,只是在桌子旁寻了一个圆凳坐下。石绫这时也端着茶盏进来,给林阮云上了茶。
退下的时候感觉到沈蒲埋怨的目光,也不敢抬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阮云轻轻吹了吹茶,“听石绫说你身子不好,可是病了?”
“回妻主,不是的……”
“那他方才为何拦着不让本相进来?”
闻言,沈蒲担心林阮云会责罚石绫,原本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连忙道:“不是的,绫儿也是为了妻主好,您不要怪他。”
这下林阮云是真的糊涂了,她喝茶的动作一顿,“为了我好?说来听听。”
沈蒲顿时又蔫儿了下来,垂头不语。
林阮云不知道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他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会强求,若真想知道她一问便知。
只是她对此并无多大兴趣。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沈蒲察觉到以后,忽然有一种自己毫无保留地,被她看光的羞赧。
“妻主,您怎么来了?”
林阮云侧头看向他,“方才路过,便过来瞧瞧。”
随即目光落到他身边汤婆子上,便又忍不住道:“你身子既不舒服,可有寻大夫来看过?”
沈蒲柔软一笑,“不是多要紧的,过几日便好了。”
只是紧攥着被头的手出卖了他的紧张。
不知怎的,林阮云忽然想起从前有位同僚曾与她说起过。
说这男子每月都有一样月事,女子近身会沾染晦气,最是不好……
林阮云瞧沈蒲现在的状况,倒是与她那位同僚说的很像。
那么沈蒲会难堪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现在已经入夏,沈蒲竟还用汤婆子,林阮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下意识蹙了蹙眉,
“现在可好些了?”
闻言,似是没想到林阮云会问这个,沈蒲呆呆看着她,鼻尖忍不住一酸。
他都准备好林阮云若是再问,就全部都告诉她罢了。反正被她厌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么区别……
以往难受的时候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听到她这声问,沈蒲顿时生出以往没有过的委屈来。
他垂下头,长长的发丝从他肩上滑落,遮掩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妻主,我腹中不舒服……”
话说出来沈蒲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可是林阮云能主动来他的院子,还开口关心他,这是他从前不敢奢想的。
下次再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想错过她对他难得的温柔与关怀。即便现在她忽然到来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真的关心他。
沈蒲现在也不想去深究。
这时,石绫端着姜糖水进了屋子,刚要出声,林阮云却走了过去,指尖碰了碰碗底,是刚好入口的温度,便将碗端了起来。
沈蒲正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视线里忽然闯进一片青白相间的缎面衣角来。
一阵很浅的带着一丝墨香的气息袭入鼻间。接着便是汤匙舀动与碗壁碰撞的声音传来。
沈蒲诧异地抬起头,便看到了林阮云那张清丽淡漠的脸。
那双本上翘偏杏形的眼睛,因为倏然睁大的原因,多了几分匀圆,漆黑的眼瞳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很亮。
看他又呆了,林阮云忍不住屈指在他额间一点,“别总是发呆,这东西大概是对男子有益的,趁着还热,赶紧喝了。”
说完便将碗往他面前一递。
沈蒲还未从林阮云敲他反应过来。便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姜糖水的气味,表情到底是没有控制好,露出来一抹嫌弃。似躲避般,还将头悄悄侧向了一边。
弱弱地道:“妻主,我能不能不喝……”
林阮云没什么表情地将手收了回来,沈蒲顿时紧绷起来,忽然慌了神,以为自己不听话惹了她厌烦。
正要开口,便见她舀了几下汤匙,盛出一汤匙的糖水喂到了他唇边。
尝到几丝微辣的甜,沈蒲第一次觉得这姜糖水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垂着眼睛想也不想地喝了。
之后便是林阮云喂一口,沈蒲喝一口,期间他还自以为很隐蔽地悄悄拽住她的一片袖角。
林阮云瞥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很快一碗姜糖水就见了底。
石绫端着个空盘子瞪大眼睛,见鬼似的看着这幅场景,他是知道公子每回来月事就格外难捱,人也难哄得很,更别说让他喝姜糖水了。
见了这东西比老鼠见了猫还难。
石绫这次也是仗着林阮云来了,想再试一试。
没想林大人有有奇效,真是他家公子天生的克星。
正想着,林阮云这时侧过头,伸手将空碗递了出去,石绫立马上前,把木盘举过头顶,将空碗接了过来。
沈蒲还在回味着方才糖水的味道,有些依依不舍看着盘中的空碗,想着要不再让石绫煮一碗来?
石绫似有感应般,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端着空碗就连忙退下了。
沈蒲尚且还攥着林阮云衣袖,察觉到她的目光,明白方才的温存已经过去。不需要她提醒,自己就慢慢松了手。
可是想了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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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在她转身离开前,再次伸手将林阮云的衣袖拉住。
林阮云察觉回头,便看到沈蒲原本玉白的脸颊,染了几分胭脂般的红,带着些不自觉的媚意。他抿了抿唇,神情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妻主,天色晚了,今晚就留下来歇息吧。”
林阮云:……
想起刚才喂他喝糖水,记得从前冯苁病了她也不是没有喂过,只是跟喂沈蒲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微妙。
林阮云想,若是他们两个之间若是有一个好点的开端,跟沈蒲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她未发一言,表情又向来冷淡,不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拒绝他一般。
可若是无意,方才又何必对他温柔,让他多出不该有的希望呢?
沈蒲忽然生出了几分怨念。
不仅没有放开手,还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林阮云被被抱得猝不及防,脸上浮现出一抹愕然。
她又不想太粗鲁,只冷着声道:“沈蒲,放开。”
也许是来了月事的缘故,也许是方才喝了姜糖水,身子燥热得很,沈蒲只是觉得林阮云的身体抱着很舒服,柔软中又带着跟他的身体截然不同的温凉,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她。
“妻主,我这几日总做噩梦。”
林阮云蹙眉,“这与我无关,放开。”
“我梦到你被苏子离和冯玉陷害,入了大狱,最后被斩首……”
她试图推开沈蒲的手在快要触及他肩膀时停住,垂眸凝着他的发顶,神情出现了一丝恍惚。
感觉到环抱在她腰间的手臂,像是担心她离开一般,逐渐在收紧。
“我好害怕,妻主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苏子离,也不要再用冯玉……”
林阮云眸色深了深,语气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嗯,你还梦见什么了?你呢,你去了哪里?”
沈蒲的头在她怀中蹭了蹭,声音有些迷糊似是有些发困:“没有了,我大概还在妻主身边吧,妻主会留着我在身边的对吧。”
林阮云没有回答,只是原本要推开沈蒲的手,转为落在他背上,安抚一般轻轻地拍了起来。
沈蒲再次从床榻上醒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带着笑的圆乎乎的脸。
“公子,您醒了?”
沈蒲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后便惊得坐起身,“你是何人?妻主呢?石绫呢?”
蓝月趴在床榻边,托着脸故作委屈道:“公子这么快就不记得奴才了?昨儿奴才还给公子送了点心呢。”
这么说沈蒲倒是隐约有了些印象。
接着又听蓝月继续道:“奴才叫蓝月,是大人专门调来侧夫身边伺候的,大人一早便去上朝了,石哥哥正在小厨房预备早膳呢。”
沈蒲听到了重点,林阮云去上朝了。也不知昨晚他的话,妻主有没有相信。以梦为由,总不会再怪他逾越,他可是想了两天才想到这个办法的,要是再不相信……
“那……”
他刚一开口,蓝月就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笑眯眯道:“大人临走前说了,公子的话她已记着了,会留意的,让公子不必过虑。”
9. 针毡
清晨的阳光从薄雾中透出,洒落在尚且空旷寂静的皇城大道内,青石板砖上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不多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大臣们纷纷从正阳门内进宫,遇见相熟的同僚便结队成团互相寒暄着。
一个稍显年轻的女子,望着前方层叠高耸的台阶,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两日都不曾递折子,也不知陛下可将之前的批了……”
旁边的同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您还不了解陛下吗,张侍的折子都递上去三天了,现在也没个声儿,您的我看就别想咯。”
女子忽然停下脚步,问:“您可知林相何时回宫?”
同僚表情讪讪,“这……林相从来不曾离宫这般久,也着实是怪了些。”
“听是似乎是林御史病了,林相是回去侍奉来着。”
这时与两人并行的女子,闻言便凑过去道:“林御史病了不假,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听说林相在府中藏着位美貌的侧室,林相许久不曾回去,这小别胜新婚,莫不是这小侧室将林相的魂勾去了……”
听见有关男子的话头,还是跟林相挂钩的,又有三三两两的同僚们闻着味儿似的,都聚了过来。
“敢情林相是乐不思蜀啊,唉也是,整日待在政事堂女人堆中,林相再清心寡欲,也该憋坏……”
话音未落,说话的女子余光忽的瞥见台阶上的一抹黑色的身影,顿时将未说完的话头咽了下去。
那人穿着黑色束身便服,腰缚缎带,勾勒出纤韧又有力的形状,更映衬得身形修长挺拔,发丝也高高束起,打理得分外熨帖,一丝不苟,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如玉般的脸。
但再好的颜色,台阶下的女子也不敢多看半眼。
男子狭长的眸凝着下面的人群,原本就沉冷的神情,缓缓渗出几分阴寒。
“诸位大人,陛下銮驾已起,大人们难不成是想让让陛下等着诸位吗?”
这几个穿戴整齐的官员面面相觑,若论地位这几人远在作为侍从的冯玉之上,却不敢表露半点不满,只是讪笑着道了句:“多谢冯公子提醒。”便快步走了。
当一脚快踏进大殿时,有位女子到底是没忍住回头望了眼,只见近百级的台阶之下,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还在,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这些时日冯玉总待在这儿做什么?冷不丁瞧见还真是瘆得慌。”
经过的同僚听见了,神情有些诧异,“你不知他来此是为何?”
女子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那同僚也不告诉她,只是以袖子掩面,揶揄地笑了笑:“连男子这点子心思也瞧不出,怨不得陈大人您到现在都不曾娶夫纳侍……”
女子:“……”
等到朝臣们全都入了殿,正阳门又恢复刚才空荡荡的样子,晨间微微展露头角的阳光,此时也曝露出大片来,变得刺目。
冯玉依然是静静站在台阶上,阳光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凝望着正阳门的方向,期望着想要看到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不远处走来几个洒扫的宫人,为首的与另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挥了挥手将人分派下去做事。
头一天做洒扫的小宫人没见过冯玉,正擦着玉栏,见冯玉这副样子,不由得好奇,便俯身悄悄问身边擦地的宫人:“正阳门早就关了,日头也大了,这位大人还在此处做什么?”
擦地的头也不抬道:“他是在等宰相大人呢。”
“宰相大人?”小宫人似回忆起什么一般,一脸疑惑道:“可是宰相大人卯时就骑马入宫了啊……”
那擦地的宫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头上有一阵风掠过,接着便听到了小宫人的惊呼声。
“你说什么?”
小宫人的衣领被一只手攥着拎起,对上那双原本如寒潭一般沉寂的眼睛,现在犹如被掷入了巨石般,惊起了骇浪。
正在他身体抖得已经说不出话的时候,冯玉缓缓松了手,回头望向了伫立在层层台阶上的大殿。
小宫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另一个宫人身后,悄悄望了眼扶着玉栏的男子,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半张侧脸。
阴冷的没有表情。
却依稀透着几分受伤。
……
朝臣们互相说着话踏进殿的时候,说话声在迈过门槛的那一刻,就被什么突兀地阻断了。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殿外的纷扰不同,殿里静得出奇。
一抬头往前望去,第一眼便看见了为首站着的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秀丽的身姿玉立,发冠高束,双手拢在袖中,她半垂着眼眸,神情极淡。
后进殿的朝臣这才发现,先进的那一批早就已经各自有序站好。
“陛下驾到——”
宫女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众朝臣包括林阮云在内纷纷都跪了下来。冯苁在宫侍的簇拥下进殿,明黄色的靴子刚一迈进门槛,她便察觉到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氛围。
似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冯苁的目光越过乌压压的朝臣,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令她又敬又畏又恨的身影。
“众爱卿平身。”
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冯苁的脚底还有些发软。她强装着镇静,“听,咳,朕听闻老师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林阮云俯身作揖行了个礼,才道:“回陛下,托陛下的福,臣已经好了。”
冯苁的表情似松了口气,站在一旁的宫女见势上前,像往日一样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刚刚还寂静无声的群臣中顿时沸腾起来,站在前列的几个朝臣纷纷上前,异口同声道:“臣有本要奏——”
“陛下,臣听闻西北边陲蛮族已制出一种名为火铳的利器,只有石子大小,但眨眼间就能要人性命,而臣前日在军中排查,我军将士训练所用不过枪戟弓箭,臣请奏陛下可否派人前去学习一二。”
“陛下,金柳城两月前发大水,近万的难民风餐露宿,如今已逃到了京城外,虽每日都有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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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施粥,但难民们至今也无安身之所,若是不闻不问,势必要引起暴乱,臣请奏陛下该如何安置。”
“……”
说是请奏陛下,但坐在龙椅上的冯苁很清楚,这些大臣都是说给林阮云听的。
反正林阮云会帮她处理好一切,有一条凶狠却忠心的狗在身边,冯苁就算很怕很讨厌,但不得不承认,她也很放心。
正想着,她眼皮子慢慢地打起架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左右晃动,困意上来刚用手掩住唇,还下意识地悄悄往下首望了眼。
只见林阮云不动如山,垂眸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并未像以往那样时刻关注她,冯苁顿时放松下来,放心地打了个哈欠。
“陛下,太后一心礼佛,听闻金柳发大水一事,甚是悲痛,要前往留云寺祈福,为佛祖重塑金身以表诚心,另有祈福所用金纸香烛所需银两,都还不曾批下,如今太后已差人来问,陛下,臣前日递的折子上银两已悉数列好,请陛下过目,臣也好与太后交差……”
最后的话音落下,女子还朝林阮云的方向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
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朝臣们的目光在说话的女子,与始终沉默不发一言的林阮云身上,来回地打量。一时间,各人的神态和心思各异。
但都个个都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冲着林阮云来的。
终于,林阮云慢慢抬起眸,神情始终如初,不轻不重地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清越悠缓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都说完了?”
朝臣静默,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冯苁,吓得她连忙坐直身体。
只是林阮云依然不曾看她。
冯苁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诸位说完了,那就轮到林某了,红岚。”
话音落下,红岚便领着两个抬着红漆桌的宫女进了大殿。
惹人注目的,是那桌上堆满的奏折,离得稍近的朝臣还能看见奏折上的落款。
“……”
桌子在林阮云脚边摆放好,宫女行了礼就退到了一边。
红岚则是抽出一本奏折,双手递上,林阮云拢在袖中的双手这才慢慢分开,她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接过了奏折。
慢慢翻了几页,同时传来林阮云漫不经心的声音:“陛下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折子就由林某来批了,若诸位无事再奏,不妨听林某拙言一二。”
闻言,冯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倏地侧头望向了林阮云。
不对,以往朝堂上,但凡有大臣请奏,亦或是奏折有疑之处,林阮云从来都不会直接替她解决,甚至是替她做出决断的。
至少她作为皇帝,林阮云还顾着她的身份,给她身为皇帝的威严,还有下令的机会。但是林阮云今天怎么了,生了一场病把脑子也弄坏了?
今日不仅不把她放在眼里,竟然还敢僭越?!
冯苁感到身下坐着的龙椅,顿时变得犹如针毡,难以忍受起来。
10. 饿狼
但是此时并无一人察觉,亦或者并无人在意皇帝的心情如何。
只听得到林阮云沉静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大殿中响起。
“胡将军的提议,本相觉得很有道理,蛮族一向好斗,虽然地域不及我大灵朝辽阔,土地贫瘠常年天寒地冻,可这般恶劣境地下,蛮族还成为周边列国隐患,不可小视,若真有了样的利器,无论如何也要查探清楚才是。”
林阮云目光落到武官一列中,那个皮肤显得略黑的女子身上,“胡将军,你若有何提议,待下了朝不妨到政事堂寻我,与我细说。”
胡将军俯身深深行了礼,“是。”
林阮云继续道:“金柳城大水一事,本相也有耳闻,有关难民安置,本相已经安排人下去了,准备在城南暂时搭建几处庇身之所,但是此事既然是张侍所奏,所以下了朝以后,本相还想知道几处细节,以及金柳城重建一事……”
还未说完,文官中就有一个稍显年老的女子站了出来,向前走了一步,道:“大人,臣有一言不得不说,太后要为佛祖重塑金身,还有香纸金烛等等支出,如今又要在城南为难民搭建庇身之处,这还未到过年,今年年初议好的银子已所剩不多了。”
原本与孙尚书并列站着的女子,眯了眯眼睛,随后她大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到了林阮云身上。
林阮云知道是谁,仿若未觉地看着面前那个年老的女子,点了点头,“孙尚书说的是,关于这一点本相也算过了,所以接下来本相要说的,就是关于太后进寺祈福一事。”
那个女子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紧紧盯着林阮云的脸看着。
林阮云神情不变,不为所动,“本相知道太后心善,只是眼下难民安置一事最为要紧。”
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她眼中似有一抹寒芒掠过,“所以太后为佛祖塑金身一事,需暂且搁置,先将这些银子挪用在难民身上。”
话音落下,那女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大人!”
“凌大人先不必激动,有道是心诚则灵,太后既然有心为难民祈福,佛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供奉些金纸香烛,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
林阮云瞥了一眼女子,轻描淡写开口:“那些难民若是知道太后为了他们,亲自到寺里吃斋祈福,想来也会对太后感激不尽。”
那凌姓女子还要开口说话,这时被身后的人扯了扯衣袖,只得按下,行了礼便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站好。
太阳从东出,到正午阳盛,再到逐渐西斜。
折子都已经分发下去,清空了桌子上的折子后,临了林阮云还认认真真地站在列首,对着人群作了个揖。
“林某这几日因事缠身,误了诸位大人的时间,林某在此先向诸位大人赔个不是。”
只听见殿里的人异口同声道:“不敢不敢,林大人言重了……”
清晨辰时入宫的朝臣,待在大殿中,直到申时才逐渐看到大殿门口中,才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有气无力,互相搀扶着走出来。
脸上几乎都带着一种沧桑的,重见天日,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表情。
有的甚至来不及告辞,便领着仆从骑马走了。
此时还待在大殿中的林阮云,望了望空荡荡的大殿,西斜的太阳透过晚霞落入了金碧辉煌,却又无比寂静的大殿中,无端透着一抹落寞。
似终于想起了什么,她回头望向了白玉台阶上,由玛瑙和翡翠玉石穿成的珠帘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龙椅上睡着的皇帝。
隐约还能看见一抹透明的水液从她嘴角流了下来。
正在红岚犹豫着,是否要询问将冯苁叫醒时,便看到林阮云冷了一天的表情,此时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
那张因为不断在说话,一口水也不曾喝过,原本莹润却因为缺水而有些苍白的唇,缓缓扯出一抹不屑又讥讽的冷笑。
但又很快地消失了,仿佛是红岚的错觉。似是察觉到红岚的意图,林阮云利落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该走了,红岚。”
……
政事堂的一切都还如初,在同僚的眼中,林阮云不过是回府养病休憩几日罢了。
但是当林阮云再次抚上她的桌案,执起笔,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对她来说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不多一会儿,便有几个女子进了政事堂,再出来时已经是月明星稀。
直到深夜,政事堂的烛光还亮着。
林阮云伏在案上,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她才终于将笔放下,习惯性端起手边的茶盏,缓缓呷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规律沉稳的脚步声,一盏红色的灯笼率先映入了眼帘,接着便是一只黑靴踏入了门槛。
冯玉穿着黑色便服,不同于白日的是,此时的他披散着发丝,发尾还带着微微的潮意,配上他狭长的眸子,此时更映衬得他犹如半夜飘然而至的鬼魅。
他目光深深望着趴伏在书案上,已经陷入熟睡的女子,等完全踏入屋子里,才微微侧头,对外面守门的仆从道:“都下去吧。”
外面的仆从应了声是,也不用冯玉提醒,便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听到门从外面被关上的声音传来,冯玉就将灯笼吹灭了,径直走了过去,绕过书案,俯身将林阮云整个人笼罩在了身下。
他用手指缓缓将落在林阮云脸侧的发丝拨开,近乎是贪婪地望着她的脸。
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冯玉的脸色微微一沉。
为什么明明回宫了,却不告诉他?
他一直都在等她传见,可是一直等到晚上掌灯,都不曾听到她提起。
一想到白天那几个女子说的话,冯玉的胃里就一阵抽搐,撑在书案上的手指也忍不住用力,浮现出明显的青筋。
白日他曾命人打听过,林阮云回宫的前一日的确是主动去过沈蒲的院子,直到很久才离开。
就算没有留下过夜,可这也是以往没有过的。
难不成她真的看上了沈蒲?
思及此,一阵惊怒裹挟了冯玉的心神。他俯下|身,将已经昏睡的林阮云拦腰抱起。轻车熟路地绕过屏风朝里间走去。
林阮云经常在政事堂待到很晚,所以很早就命奴仆单独将里间收拾出来,专门是留给她休息留宿的。
她并不是爱奢之人,一切的布置都是从简,可是每当进来这里,冯玉就有一种进入了她的私人的领域一般,明明是窥探,心中却忍不住升腾起隐秘的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将林阮云轻轻放在了床榻上,冯玉也在榻边坐下,指尖留恋地在她光洁如同暖玉般的侧脸上摩挲着,清浅的呼吸中,带着微微的兰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直到目光落在她柔软又莹润的唇瓣上,一股难耐的燥意涌上心头,低垂的眼眸逐渐变得晦暗不清。
犹如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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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般,冯玉不受控制地缓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想要贴近那唇瓣,直至鼻尖相触,似察觉到什么,动作戛然而止,他原本撑在被褥上的手倏地攥紧。
一时间,那张刚刚还充斥着情|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接着冯玉逃一样地起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传来屋门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也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冯玉的身影在屏风处出现,只是脸色似乎也比刚才白了些许。
看到床榻上的人还在昏睡着,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但又想起了什么,那双沉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
冯玉重新走到床榻边坐下,俯身整个人伏在林阮云身上,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蹭了蹭,鼻间顿时被清列的香气所充斥,像是为了寻求安慰一般,他深深吸了口气,喉咙间发出隐忍又克制的喟叹。
罢了。
今晚就放过她吧,往后若想,后面的机会还多得是,不急在这一时。
林阮云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的她身处荒漠,燥热与干渴不断折磨着她,不知独自走了多久,便远远看见了一匹饿狼,站在远处的沙丘上盯着她。
在她准备逃跑时,却发现自己身体根本不能动弹,直到一个影子从她头顶上掠过,林阮云猛地抬起头,那匹饿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扑了上来,将她压在了身|下,重量几乎要将她的胸腔压碎,朝她露出了可怖的獠牙……
等到再睁开眼睛,林阮云望着熟悉的床帐,神情还有几分恍惚,等到她略动了动手指,有了些实感后,她慢慢地撑起身体,才发现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
黏腻得令人心烦,林阮云揉了揉额角,“来人。”
不久,屋门被从外面推开,屏风那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大人,您醒了。”
闻声,林阮云下意识蹙了蹙眉,一抬头便看到冯玉端着盥盆走了过来。
“怎么是你?红岚呢?”
冯玉停下了脚步,他垂下眼睛,神情恭敬地开口:“大人忘了?往日您在政事堂留宿,醒后都是由我伺候的。”
“嗯。”林阮云垂眸应了声,便掀开被褥下了床,浓密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绸深衣,缓步走到了冯玉面前,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袖子,便将双手浸入了盥盆中。
屋子里陷入了沉静。
正在冯玉凝视着清水中那双纤细如玉的手出神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昨晚,本相是何时,又是如何歇下的?”
冯玉端着盥盆的手微微一紧,但是抬起头看向林阮云时,目光却带着一丝无辜和疑惑:
“大人不记得了?”
林阮云看了他一眼,将搭在盆边的帕子扔进水中浸湿,神情淡淡,“记得什么?”
冯玉似回忆般缓缓说道:“大人昨晚许是累极,昨晚我来时就看到大人伏在案上睡着了,就……”
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他眼睫颤了颤,似是难以启齿一般,那张一向阴沉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羞涩。
林阮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下去。”
话落,冯玉忽的往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了下来,“请大人恕罪。”
林阮云不为所动。
盥洗盆中传来清水划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11. 面团
他抬起头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声线微颤着道:“因为担心大人着凉,又不想将您吵醒,于是擅自将您抱到了床上歇息……”
听完,林阮云神色也依然淡淡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
只默默净了面,便将帕子重新扔进了盆里,转身朝梨花木制的衣架那儿走了过去。
冯玉将盆放在架子上,就跟了上去,正伸手要将衣架上的衣袍取下,“大人,我服侍您……”
话未说完,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服的那一刹,衣袍就已经被从另一边取走,只留下一缕很浅的冷香。
同时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
“往后这些你就不必再做了,这几日你也辛苦,本相准你歇些时日,必要时本相再传你回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阮云已经将衣袍穿好,正在整理衣领。
冯玉却彻底僵在原地,冷淡的表情有几分崩坏,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正要开口,林阮云却没有给他机会,将长发随意绾好后,甚至连一抹眼神也不曾给他,就拂袖离开了。
留下冯玉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有那盆已经逐渐变冷的水。
不知过了多久,冯玉僵住的身体,隐约晃动了一下,带着些颓然地向衣架靠去,垂着头,发丝遮住了他的侧脸,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阮云刚一出门,迎面就看到红岚匆匆走过来。
见到她,红岚连忙行了礼,“大人,大理寺递了信件来。”
说完就将袖子里的信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林阮云。
林阮云接过将信件拆开,很快看完,便将信纸折起,道:“备车。”
红岚应了声是。
正要走时,似想起了什么,她回头朝政事堂的书房看了一眼,眉间微微蹙起。
罢了,冯玉不是愚笨的人,刚刚那番话想来他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看在他跟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份上,他若是就此作罢,趁早歇了那些不该有的歪心思,她自然也不愿同一个男子计较。
今后他不论以什么身份出现,都与她无关。
若是……
想到上一世冯玉的背叛,林阮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醉仙楼下,早早就有两个小厮在门口等候。看见有熟悉的马车行驶过来,为首的小厮便连忙往前迎了过去。
马车停下时,小厮利落地将脚踏放好,这时帘子也从里面掀开,穿着浅蓝长袍的女子俯身从车厢中撩着衣袍走了出来。
女子身段修长柔韧,容貌清丽,浑身都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和清贵,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控制不住地被吸引。
迎接的小厮看得忍不住红了耳朵。
但至少没有失态,行礼后,脆生生地开口道:“大人,我家大人已经在楼上候着了,请大人随我来。”
林阮云点了点头。
楼中人来人往,共有四层,红漆画栏内几乎没有虚坐,空气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酒香。
林阮云跟在小厮身后上了四楼,在走廊最里间的一间的屋子门口停下。守在门口的侍从见到她,连忙行了礼,然后就将门推开了。
“大人请。”
与外面充斥着酒气的大堂不同,这是间布置清雅的茶室。
“来得倒是挺快。”
刚一进门,林阮云就听到了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
只见雅座上坐着一名穿着绯色衣衫的女子,正慢悠悠地喝茶。
林阮云进来后,在一旁侍奉的男子很有眼色地又沏了杯茶放好,退下时,还忍不住悄悄羞涩地看了她一眼。
茶室的门被关上。
雅座上的女子看在眼里,托着脸调侃道:“说你什么好,你数数,我身边就这几个可心的,每次见了你都跟被勾了魂似的。”
林阮云在另一边座上坐下,淡淡道:“不过是看中了这副皮相罢了,何况戴大人也知道,林某从来不夺人所好。”
戴青屛表面上,“是是是。”地应下,心里却在暗暗腹诽,用得着你林阮云夺人所好么,勾勾手不就都来了……
还有,谁不知道你相府藏了位美侍,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瞧得进她这里的清粥小菜……
不过戴青屛也就在心里想想调侃,却不敢真的提及府里那位。
玩笑和揭人伤疤的区别,戴青屛还是拿捏得很清楚的。
“言归正传,按你前几日给我的信,你要的案宗我也找到了些,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对这两年买卖官职的案子来了兴致了,还不让我声张……”
话落,戴青屛就从身侧搬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开了锁推到了林阮云面前。
林阮云将里面的案宗取出来翻看了几眼,“没什么,只是想看看罢了。”
戴青屛压根不信。
林阮云可不是心血来潮的人,她这个死都要死在政事堂的性子,没事可不会跑来醉仙楼看什么案宗。
不过戴青屛也不着急,都要从大理寺查案宗了,什么事能越过她这个大理寺少卿呢。
想到这,戴青屛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相府,舒云苑内。
小厨房里传来温和又耐心的声音,“不对,绫儿你包的露馅儿了。”
沈蒲站在桌前,伸手将一只已经破了皮的面团接过来。
石绫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那只面团在沈蒲修长又灵活的手指中揉捏了几下,破皮的地方就被修补好了,变得圆白,光滑又可爱。
石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蒲手里的白团子,“公子,您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沈蒲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面团,笑而不语。
上一世林阮云很少回府,来他院子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少的可怜的机会。
林阮云冷落他,他无处得知她的喜好。
只能从吃食上花心思下功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独自在厨房度过了多少个夜晚了。
就盼着她回来的时候,能吃上他亲手做的东西,只要她能看看他……
想到这里,沈蒲指尖轻轻戳了戳面团,柔软的触感,不知怎么就想了前日晚上,他脸埋在她胸口……
沈蒲忽然觉得脸颊烧得慌。
石绫也奇怪沈蒲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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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对着一块面团害羞起来了……
不由得投去疑惑询问的目光。
沈蒲注意到,臊得微微侧过了脸,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屋子外面就响起了蓝月的声音。
“公子,苏公子来了。”
闻言,沈蒲原本温和柔软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
“哥哥是不欢迎我来?”
蓝月前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子离的声音后脚就从他身后传了进来。
只见苏子离穿着玉色锦袍,蒙着面纱,缓步进了屋子。
目光落在满桌的面团,馅泥和花瓣上时,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沈蒲倒真是对表姐一片痴心呢。
“哥哥是在做点心?”苏子离随意捏了一块面团,笑盈盈地看着沈蒲,明知故问道:“可是为表姐准备的?”
沈蒲回以浅笑,便垂下眸,一边慢条斯理地在手中面团上雕写描边,一边悠悠开口:“听闻苏公子碰不得鱼蟹,我这面粉里都掺了蟹油提香呢,苏公子可要小心了。”
话落,苏子离露在面纱之外的眼睛里的笑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手里的面团像是滚烫的烙铁,立刻就被他丢开了。
苏子离紧紧抿着唇,不安又紧张地用帕子擦着手。余光瞥见站在沈蒲身边的侍从在偷偷笑他,他眼神瞬间沉冷下来。
前两日因为吃了林阮云命人送来的蟹粉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吃的,可是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是林阮云送他的。
鬼使神差的,他竟将那蟹粉酥吃了。
所幸他吃得不多,没有像上一世晕厥的地步,可是他身上和脸上都起了些疹子,本想以这个为由,让林阮云来看看他。
哪怕是关心他几句呢。
可是没想前日他起疹的当晚,林阮云竟然来了沈蒲的院子。
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不代表什么。
忍了两日,今日却还是找了过来。
看到沈蒲那张昳丽动人,没有一点瑕疵的脸,美到同为男子的他都忍不住嫉妒,林阮云肯定也是喜欢的吧。
苏子离抬手,隔着面纱抚了抚自己的脸,细致的眉眼弯起,重新浮现出笑意,只是眼底却透着阴寒。
“子离这两日因着这红疹,确实吃了不少苦,多亏姨母垂怜,给子离指了哥哥这条明路。”
沈蒲雕画的动作顿了顿。
苏子离目光从沈蒲脸上挪开,凝着半空,似回忆什么一般接着道:“听姨母说,哥哥从前是做花魁的,以色事人,若论养肌,哥哥必定是拔尖的。”
“哥哥不会不管子离吧?”
话音落下后,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蒲捏着细毫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神情却怔愣许久回不过神来。
他不是听不出苏子离的挖苦和嘲讽,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的。
他在乎的,是林儒竟然将他的身份告诉了苏子离。
真的就疼爱苏子离到这个地步吗?
妻主又一向敬重林儒,若是有一日林儒要妻主纳了苏子离。
那他……
12. 伎俩
但这时,沈蒲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此时的场景,逐渐跟上一世重合起来。
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些都已是苏子离惯用的伎俩了,目的不就是为了激怒他,看他失态吗?
想到这里,沈蒲方才还有些激烈的心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妻主的事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何况妻主要纳谁,他就算不开心又如何,妻主会在意他的心情如何吗?
沈蒲几乎是自虐般地这样想着,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紧紧包裹住了心脏,却让他此刻清醒无比。
他不该陷进苏子离的挑拨里的。
沈蒲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面团放下,抬起眸,姿态犹如优雅的天鹅般,朝苏子离的方向坦然地抿唇一笑。
“自然不会,只是我这里的东西也是从水仙楼带出来的,苏公子不嫌弃的话,我这就让绫儿取来,若能帮到苏公子倒也是物尽其用了。”
见沈蒲镇静的样子,苏子离并不惊讶,这样出身微贱,还能让林阮云纳进府的,定然不是什么榆木脑袋。
要是随便激一激,就跳脚丑态百出,上一世也不至于到临了了,他都没能撼动沈蒲的位置。
可沈蒲有多能忍呢?
想想上一世他明里暗里给他使的绊子,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沈蒲却从来都不声不响。
苏子离甚至对沈蒲的忍耐力,感到了些许恶寒。
就像现在这样,面对他的羞辱,还能面不改色。
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出身说出来,十之八|九也是为了恶心他。
苏子离就更加不稀罕他的东西了,用起来他都嫌脏。
虽然是这样想,他还是柔声道:“那子离就多谢哥哥了。”
沈蒲回以浅笑,“苏公子客气了。”
站在一旁的石绫听着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察觉出这苏子离分明是来者不善,正要开口,却被沈蒲拦住了。
只见他侧过脸道:“绫儿,去将我抽屉中的那瓶玉兰膏取来给苏公子。”
石绫犹豫了下,虽然担心公子,可是公子从小在水仙楼长大,什么乌七八糟的人没有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未出阁小公子激住吃亏。
便很快应下离开了。
沈蒲凝视着苏子离,眼中闪过一抹沉色,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
上一世苏子离刚来到相府不久的那段时日,尚且还收敛着,至少表面上不会直接出言刁难羞辱他,人前人后装得还算知礼。
那段时日他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还以为真的遇到了可以说话的人。
直到有一次出了事,他才真正看出苏子离的真面目。
而这一世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苏子离这次给他的感觉,就像为了羞辱他才找来这儿的。
明目张胆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他不被重视的身份,就算是得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等石绫的间隙中,苏子离又故作亲昵乖巧,仿佛刚才说的话不过是出于无心的,又跟沈蒲说了一会话。
沈蒲一边做点心,一边对答如流,唇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石绫拿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原本还在桌子对面的苏子离,已经站到沈蒲身边去了,两个人说笑的样子,倒真似一对亲兄弟一般。
气氛却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为什么,石绫一时竟替沈蒲感到几分心酸。
要是公子也有人撑腰,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公子,玉兰膏取来了。”
正说着话,门口就传来了石绫的声音。怪异的气氛中莫名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苏子离将东西接过,朝沈蒲福了福身,
“子离谢过哥哥了。”
沈蒲虚扶着,声音温和,“哪里,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那子离就不打搅哥哥了……”
顿了顿,苏子离又瞥了一眼满桌的各式各样的点心,意味不明地又道:“哥哥这么用心,表姐再冷的心肠也该被捂热了,否则岂不白白辜负了哥哥的一片心意,哥哥这样也没了意思不是?”
沈蒲眼睫微微一颤,唇角的笑带了几分僵硬。
再抬眼时,他唇角的笑容又深了深,只是漆黑的眸底已覆上一层寒意。
“这就不用苏公子费心了,苏公子尚且有老大人疼爱,不像我无依无靠,只能做做这些聊以慰藉,讨妻主欢心,否则我又该如何独自熬过在这府中的漫漫长夜呢?”
苏子离刚走,沈蒲脸上的笑就慢慢消失了,那张玉白清隽的面容上,却添了一抹哀伤和疲倦。
在门外守着的蓝月听屋子里静悄悄的,便进屋想看看情况,却看到石绫站在沈蒲身边不知所措的样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知道怕是苏子离刚刚的话惹了沈蒲难过。
蓝月正要开口劝慰,就听见了沈蒲缓慢平静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蓝月与石绫也就不再多言,这样的心结,谁劝都没用的,只能盼着沈蒲自己能想开些。
出了门后,离屋子稍远后,蓝月终于忍不住朝石绫开口:“公子与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憋了许久,早就想问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沈蒲这样的绝色佳人,愣是被大人扔在院子里不闻不问,也就吃穿用度上好点,其余的,大人对待沈蒲,真就像皇城中被打入冷宫的君侍一般。
往日倒也罢了,得过且过,只如今来了一个苏子离。
蓝月可看出来了,这苏子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沈蒲没有大人照拂,日后在这府中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闻言,石绫皱着眉摇了摇头,有些消沉地道:“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公子跟大人之间的事,不是我们插手就能解开的……”
落日西沉,橘红色的霞色落在一座座古朴,错落有致的房屋上,昭示着一天的结束。
街道上忙碌了一整天的商贩,也开始收整摊物准备归家了。
醉仙楼里仍是热闹如初,只有走廊尽头最里茶室一片静谧,不时传来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是的,林阮云看了一天的案宗。
昨日朝堂上该处理的都已经做完了,那些个大臣三两日内怕是都不会进宫了。
这就正好给林阮云留了时间。
上一世她就听宫中传出买卖官职一事盛行,于是她连同戴青屛开始清查,可繁忙的政务令她有些应接不暇,于是冯苁主动表明可以替她分担。
在林阮云观察一些时日后,冯苁处理政务倒也是像模像样,就逐渐放了权,开始将精力放到买卖官职一事上。
刚开始有些眉目的时候,有一天这些罪名却毫无预兆地就全都落到了她身上,让她进了牢狱。
加上苏子离上供的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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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名就更是板上钉钉。
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林阮云是一点也不信的。
尤其是冯苁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开始,她就知道冯苁早与她离了心,伙同其他大臣下令将她押入大牢默契的样子,只怕也是蓄谋已久了。
林阮云非常清楚,贪污受贿是真,买卖官职也是真,只不过全都栽赃给她了。
但是这一世重生后,当林阮云以旁观者的目光开始审视冯苁时,才真正知道冯苁不过是草包一个。
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计划得如此周全。
所有的变故,都是从她开始查买卖官职一事出现的,也许是因为她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而让冯苁有胆子背叛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独揽朝政。
两伙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一拍即合,沆瀣一气。
如果不能把在冯苁背后煽风点火,出谋划策的人找出来,林阮云隐隐有种感觉,自己说不定还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林阮云将目光落到案宗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上,这些都是先帝在时,因受贿买卖官职而被惩戒的案历。案子最终的处理也都很很合理,挑不出什么错处。
有的名字甚至是林阮云从前所熟知的同僚。
林阮云几乎看了一整天的案宗,已经明白从过去的案子翻不出什么来。
那么就只有从最近的案子入手,正想着,林阮云已经翻到了下一页,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响,打断了林阮云的思绪。
正靠着软榻睡得正香的戴青屛,也被这声响吓得立刻睁开了眼睛。
接着屋外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林阮云拿着手里的案卷,朝门口那儿走了过去。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屋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小厮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大人,外面现在乱得厉害,两位大人暂时先不要出去得好。”
林阮云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
小厮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外面有两个客人因为一个男子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一听这话,戴青屛顿时就不困了,腾地坐起身体,两眼几乎放出了光,“真的?我瞧瞧去!”
说完就趿着鞋三步并两步出了门,冲到了红漆围栏那儿伸着头往下望。
林阮云有些失语地摇了摇头,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正准备回屋子里继续看案宗时,谁知戴青屛一把薅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出来。
“案宗哪儿有热闹好看,都看了一天了,你也不嫌累得慌。”
原来外面被这声音吸引的人还不少,四层楼屋里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围栏上趴满了人。
只见一层那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两个穿着锦衣的女子一前一后对峙着,两个人之间还站着一名男子,一脸为难的模样。
戴青屛看得津津有味,只是不知道原委,就用胳膊肘戳了戳另一边的女子,“这位姐姐,这下面唱的是哪出戏呀?”
被戳的女子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戴青屛一对眼,就知道是同道中人,就抖落出来了。
“这一个男子许了两名女子,两头吃,今日被发现了才闹了这么一出笑话,现在那两个女子较起劲儿来,谁也不肯让,这不刚刚又将桌子掀了……”
13. 虚设
闻言,林阮云望着下面的场景,不由得蹙眉,“这成何体统,可报官了?难不成要由着她们闹去?”
那看热闹的女子惊讶地打量了一眼林阮云,“您是真不知道?这两名女子一个是永康侯嫡女梁佩,另一个是当今林相的门生朱苓,一个官府敢得罪哪个?”
林阮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就传来了戴青屛揶揄的声音:“门生?我怎么没听说你何时做了老师?”
那刚刚还大胆打量林阮云的女子,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霎时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要跪下,“草,草民不知是宰……”
林阮云一把将她扶起,正要开口,这时下面传来了男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我选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从下而上,全都聚集到了林阮云身上。
林阮云拿着案宗的手微微一紧,侧眸冷冷地望着楼下的男子。
若男子刚刚是因为被逼无奈,才出言随意指了一个人,但在看到林阮云的脸后,他的眼神都直了。
而站在男子两侧的女子,听到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互掐争执了,几乎是同时瞪向远在四楼的林阮云。
“贱人,姑奶奶命令你现在滚下来!”
梁佩用攥着鞭子的那只手指着林阮云道。
林阮云垂下了眼睫,对刚刚要跪下的女子低声道:“您受累替我办件事……”
女子连连点头,说完林阮云就慢慢往楼下走去,戴青屛也不言语了,默默让开了路。
顶着楼中众人看戏似的目光,林阮云撩着衣袍不紧不慢地下了楼梯,旁若无人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将案宗随意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听说两位,两位一位是永康侯之女,一位是林相门生?”
梁佩见林阮云不慌不忙的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说!你是什么时候跟怜儿勾搭上的!”
林阮云转着手中的茶盏,神情淡淡,“二位明知林某无辜,又何必迁怒于林某?林某有一法子,可让二位贵人满意,不知二位可愿听林某一言?”
梁佩看不惯林阮云一副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样子,正要开口,一旁的朱苓伸手将她拦住了。
“哦?说来听听,如果不能让我们满意,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林阮云垂眸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时,唇角很浅地勾起一抹弧度。
“但是在此之前,林某有些不明之处,请朱姑娘解答一二。”
引起两个女子相争的男子怜儿适时上前,端起茶壶给林阮云的茶盏续了茶。
林阮云却看也不看他,还用指背将茶盏推远了些,怜儿见状脸色一白,失魂落魄地退到了一边。
梁佩看得又气又心疼得不行,望着林阮云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朱苓也是咬牙切齿道:“快问!”
“不知朱姑娘年方几何?”
“刚年满十八。”
“令堂尊名。”
“朱方。”
“家中营生,可有官职在身。”
“我朱家历代从商做绸缎生意,虽无官职但也是富甲一方,何况我如今为林相门生,若要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话落,朱苓冷冷一笑,“还有什么要问的?识相点见好就收,我可没有什么耐心。”
林阮云瞥了一眼案宗上的姓名,一模一样,唇角的那点弧度瞬间收起,“没有了。”
真巧,她也没什么耐心了。
这时醉仙楼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甲胄碰撞的声音,很快门口就涌进了十几个带刀巡卫。
“是谁在此闹事?”
为首的女子进门一看到梁佩和朱苓瞬间就皱起了眉。
怎么是这两个东西?
可目光落到林阮云身上时,赵瑾刹那间就变了脸色。
朱苓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讥讽地看着林阮云,“难怪问这么些问题,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啊,你不会以为报了官就没事了吧?”
梁佩这时已经扬起了鞭子,“贱人你敢耍我们!”
赵瑾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即将落下的鞭子扯住,厉声喝道:“大胆!”
将鞭子拽下来扔掉后,赵瑾转身就朝林阮云单膝跪了下来,“臣来迟了,让大人受惊了,请大人恕罪。”
梁佩被夺走鞭子,仿佛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瞎了眼的东西,谁是主子也分不清了,今日你敢拦我,等我回去告诉我娘,你这都尉也别做了!”
赵瑾头也不回地道:“本官的都尉能不能做得就不劳世女费心了,世女现在还是想想自己今日是否能回永康侯府吧,来人。”
几个巡卫得令上前,梁佩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嚣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你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我看你还是先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吧。”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赵瑾抬起头,就看到一身绯衣的戴青屛慢悠悠地下了楼,顿时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疼。
戴青屛也不看她,只是从林阮云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玉牌,笑眯眯地掂了两下,随即就亮了出来。
描金凤牌,整个大灵,就只有宰相才能用。
梁佩原本阴狠的表情怔松了下,瞬间转为煞白,“你,你是……”
连朱苓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发觉双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闹哄哄的醉仙楼霎时一片寂静。
林阮云慢慢站起身,将双手拢进袖中,连半分眼神也不想给予,“本相答应二位的自然不会食言,所谓患难见真情,二位去大理寺走一遭,那儿的待遇,定是能让二位满意的。”
“有劳戴大人替我好好招待这二位贵人。”
戴青屛露出狗腿子似的笑嘻嘻的表情,“林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林阮云离开后,戴青屛看着身体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梁佩和朱苓,“想来二位也不知道我是谁,没关系,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包二位终身难忘。”
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们该庆幸方才没有对林相动手,否则等你们的鞭子还没挥出去,就该被相府暗卫的毒镖射成筛子了。”
马车里,林阮云神情平静地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只是拢在袖中攥着那本案宗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朱方,朱苓……
是这两个人了。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查到了朱方的身上,第二日就被抄家押着下了大狱。那时的朱方已经是她的同僚,做到了京兆尹,官居四品。
而距离上一世她被诬陷入狱的时间,明明还有两年,朱方的名字却早早被收录在了大理寺案宗内。
没有结案,也就意味着大理寺还在查。或许上一世是发生了什么,让朱方躲过了大理寺的暗查。
林阮云隐约觉得,她要留下这卷案宗,这对她非常重要,也许等一等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至于朱苓……
上一世也是自称是她的门生,作为人证指控她贪污受贿。
如戴青屛所说的那样,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学生。
许久,林阮云睁开了眼睛,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却没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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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
看来她不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啊。
京城开始迎来了入秋的第一场秋雨,连续半月的阴雨连绵,乌蒙的云笼罩在皇城的上空。
前来政事堂与林阮云商议朝政的大臣们,在撑伞的奴仆的陪同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这些时日,早朝形同虚设,真正的事务都是在政事堂进行商议的。
不少的朝臣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中立的仍然中立,但是原本就有站队倾向的,不用明说,就可以看出已经被拉拢,成为宰相那边的人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从前最反对朝中私立党派的林相,如今却成了党派第一人。
政事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已经快到宫中门禁时分,一匹快马冒雨进了宫。
红岚快步走了进来,“大人,蓝月传了话来,府里出事了!”
*
相府的望云苑中此时的气氛,就像是连日阴雨的天空一般阴沉沉的。
屋子里几个大夫围在床榻那儿,大气也不敢出。
林儒坐在床榻边,担忧地看着此时昏迷不醒的苏子离。
见把脉的大夫久久没有言语,林儒脸上不禁也露出了几分焦色,“到底如何了?”
把脉的大夫将手收了回来,“公子因为落水,此时脉息甚是紊乱,唇紫是因有积水入肺,草民只能尽力一试,其余的,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大人……也该多做准备。”
说完,大夫也不敢看林儒的脸色,就低下了头。
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若是救不了,就只能提早准备后事。
屋子里顿时陷入令人发慌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头顶上传来林儒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那毒夫呢?”
一旁的侍从连忙回道:“回大人,在门口跪着呢。”
林儒闭眼深吸了口气,“让那毒夫去院子里跪着!离儿何时醒了他何时起来!”
侍从往窗外望了眼,犹豫了下,“大人,天凉了,外头还下着雨这……”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林儒胸口起伏了两下,睁开眼指着门外厉声道:“他将离儿推进池中时,可曾为离儿想过?还不快去!”
侍从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言,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屋檐下,沈蒲背对着身后的雨幕,孤零零地跪在那里,那张玉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无端透着一股冷漠。
出来通报的侍从刚要开口,“公子……”
不用他再说下去,沈蒲垂眸自己就缓缓站起了身,因为跪的时间太久,他身形隐隐有些不稳,侍从要扶也被他婉拒了。
没有急切的解释,也没有一丝犹豫地朝雨幕中走去。
雨滴落在脸上,带着针扎一般的冷意。
沈蒲仿若未觉地走到了庭院中央,撩起衣袍跪了下来,双手平放在膝上,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发丝,顺着脸颊和鼻梁落了下来。
只是脊背始终挺直,碧色的衣衫,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如同雨中微不足道的蒲草。
“公子!”
身后传来石绫的声音,沈蒲滴着雨水的眼睫微微一颤,他侧过头,便看到石绫已经走到他身边跪了下来。
“你不必……”
石绫抬起衣袖试图替沈蒲遮挡雨水,“主子被罚,哪有奴才站着看的?公子不用劝奴才了。”
沈蒲冰凉的已经透出苍白的唇动了动,“是我连累你了……”
石绫摇了摇头,朝仪门的方向望去,雨水糊得他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带着一丝期望,盼着能那人能回来……
14. 内人
出来通报的侍从站在门口摇着头叹了声气,就转身进了屋子,“大人,沈公子已在院子里跪着了。”
林儒冷哼一声,紧绷的脸色也稍稍放松一些。
她重新在床榻边坐下,看着苏子离那张与胞弟相似的脸,肩膀像是泄气一般塌了下来,眼尾的纹路仿佛又深了些,声音中带着无奈和疲倦,“还有什么法子?只要能让离儿醒来,多少金银我也使得。”
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的与林儒差不多年纪的女子颇有些不落忍地开口:“大人,不如派人去宫里请太医来瞧瞧?”
林儒刚要点头,下首的一个大夫抬起头,试探地看了一眼林儒,犹豫地道:“大人,草民有一法子……”
林儒的目光陡然一亮,“什么法子?”
大夫低着头道:“草民在乡下曾见孩童落水,有村民救起后按其胸腹,朝其口中吹气,反复几次,直至积水从口中吐出,那孩童便醒了。”
林儒皱起了眉。
大夫见林儒脸色不好,愈发恭敬谨慎,“因这法子粗野,一来公子贵玉之身,草民怕唐突冒犯,二来草民从未试过这法子,若是不成……”
离儿毕竟是男子,这法子确实不大合适。
林儒沉吟不语,视线重新落到苏子离身上,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眼前也别无他法了,你且试吧……”
得了首肯,大夫刚要起身,就又听见头顶上再次传来喝止声,“慢!”
大夫被吓得立马又缩回去规规矩矩跪好,“大人有何吩咐?”
林儒没有说话,只是朝站在一旁的男侍招手,随后才道:“你既说那乡野村民按胸腹便将人救活了,那这侍从想来也可,你便在一旁用心指点教导,若能将离儿救活了,我这的赏赐只多不少。”
大夫连声应下。
庭院里,细密的雨幕中跪着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雨水顺着鼻梁和脸颊滑落下,也没有让沈蒲冷漠的表情有所变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般静静地跪着。
没有期望,浑身都透着死寂一般的麻木。
只不过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再经历一次而已。
忍一忍就好了。
等苏子离醒了,他就可以离开了。
沈蒲不停地用这些想法安慰自己,试图驱除心里浓烈的不安。
面对苏子离假意的邀约,其实他心知肚明。
因为他上一世就中了苏子离的计被诬陷过。
既然免不了日后的针锋相对,又何必在意提前开始呢。反正他的处境也都这样无法改变了不是吗?
但就在他要拒绝时,他却像是具被操控的木偶,露出了上一世那样没有防备的却又无比愚蠢的微笑,答应了苏子离。
直到苏子离落水,他才有重新拿回了身体的实感。
也知道自己竟然犯了跟上一世一样的错误,看着苏子离在水里扑腾的样子。
无力和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没。
也许是知道了后果,沈蒲没有像上一世那样着急寻人来救,站在池子边时,脑海中魔怔般浮现出,苏子离要是就这样消失就好了的想法。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可这样的想法疯狂地在他心底滋生。
万一呢……
受罚也好,怎么样都好,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妻主被抢走了。
可是那些听到动静的侍从来得太快了。
太快了……
看到林儒震怒的样子,沈蒲的理智才慢慢回拢,也逐渐冷静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如同一个旁观者冷漠走完接下来的要经历的事。
随着雨声越来越大,沈蒲心里的酸楚不安也在这样湿冷的环境中无法遏制地蔓延。
他好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是重来一世一切好像都已经注定。
妻主不会爱他的,他重活一世不过是再度经历一次上一世的悲哀。
或许他并根本没有重生,从醒来到现在的一切吧不过是他下地狱之前做的梦境罢了。
眼前的情景一片灰暗,透过雨幕变得朦胧,他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或许他就要从这场梦里醒来了。
可他好想再见一次妻主啊。
当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时,肩膀被一层柔软的布料罩住了,缕缕幽香混着冰冷的雨汽袭入了他的口鼻。
接着,已经被雨水打湿变得冷硬的肩膀,忽然感受到了像被温柔的兽类护在腹肚的温暖,慢慢开始回温。
头顶上的雨也不知何时停了。
身边响起石绫又惊又喜的叫声,沈蒲慢吞吞地抬起头,便看到只穿着单衣站在他身旁玉立的身影。
她亲自为他撑着伞,发尾有被雨水弄湿了一些,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漆黑的眼瞳微动,目光落了下来与他对视了片刻,便又冷静地移开。
周围的雨声中混杂了些许旁的人声,但沈蒲听不清,或者他也没有心思去听,全部的目光和心神都落在了身边的女子身上。
冷漠又茫然的表情。
像换了一个姿势的雕塑。
慢慢地,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沈蒲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像要奋力抓住什么似的,惊惧又无助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妻……”
这时,一直静默站在他身旁的女子,那张线条柔软却又分明的唇,一张一合吐露出平静的话语:“母亲,不论如何,沈蒲都是女儿的内人,若内人犯错,女儿自会管教,到时定会给母亲和表弟一个交代……”
沈蒲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抱中,已经失去神采的乌黑的眼眸,痴痴凝视着尽在咫尺的洁白的下巴上。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无法改变什么,妻主是否还是会落得跟上一世一样凄惨的下场?
这是沈蒲失去意识前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看到口中吐水的苏子离,侍从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将按在他胸口的手缩了回来。
林儒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原本躬身跪在一旁的大夫,身体顿时挺得笔直,眼睛亮得异常,“成了,成了!快给公子顺顺气儿!”
林儒脸色这才好了些许,看到那不知所措的侍从,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严厉,“愣着做什么,还不听大夫的话照做?”
侍从连连称是,正要将苏子离搂进怀里,却被苏子离推开,他翻身俯趴在床沿,一只手捂着胸口像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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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心肺咳出一般,清瘦的身子犹如极韧的柳枝微微颤着。
等苏子离慢慢平复下来,他身体靠着侍从,抬起头时,那张温和俊朗的脸露出一抹浅笑,“姑母,离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说完就支撑不住般倒进了侍从怀里,柔弱无力的模样令人揪心。
林儒方才脸上的严厉全然不见,那双苍老的的眼睛里只有浓浓慈爱与心疼,“好孩子,姑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姑母已经替你罚了那毒夫,往后你也莫要再与他……”
话音未落,屏风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人,姑娘回来了……”
守在屋外的侍从进了屋子。
闻言,倚靠在侍从怀里的苏子离眼睫微微一颤,又克制住想要往外望去的目光,默默握紧了掩在袖下的手。
但同时心里又浮现出一丝疑惑。
不对。
上一世林阮云这个时候并没有回来啊。
怎么……
林儒并没有注意到苏子离的那些心思,只皱眉对进来的侍从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侍从原本低着的头又垂下了些许,将林阮云刚刚在屋子外头说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姑娘说完之后,就将侧夫抱走了。”
听完后,苏子离的瞳孔猛地一缩,遮掩在发丝之内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这是承认沈蒲身份的意思么?
他将目光慢慢移向窗外,在雕花镂空的空隙中看到了雨幕里的庭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林阮云方才说话的表情。
明明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像难以相信一般喃喃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似是没想到苏子离会出声,侍从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应了声是。
“糊涂!”
饱含怒意的声音在屋子里骤然响起。
侍从和大夫们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噤声不语。
林儒脸上因为苏子离醒来而好不容易缓和的表情,已经又再度沉了下来。
“那毒夫蛇蝎心肠将离儿推入池中,她此刻将人带走分明是要护着那毒夫,交代?她准备如何给离儿一个交代?”
林儒发了一通火气,说完后,胸口也带着明显的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姑母……”
这时苏子离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林儒听到后,脸色缓了缓,伸手安慰一般抚了抚他的额发,“好孩子,姑母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委屈的。”
苏子离抬起隐藏在阴影中的脸,露出了微笑,却有些牵强,眉眼的神情既坚强又脆弱,“姑母,反正离儿也无事,此事就算了吧,莫要再让您和表姐为难了。”
听他这样一说,林儒顿时心疼得一塌糊涂,“不必说了,此事便交给姑母,你且安心将养身子。”
之后发了赏钱遣散了大夫们,林儒又安慰了苏子离几句,便带着侍从离开了。
苏子离倚靠着软枕,斜睨着眼尾的余光在看到林儒的衣角彻底消失在屏风后,才慢慢转动漆黑的眼瞳。
始终上扬的嘴角也迅速扯平,面无表情的样子令人联想到黑色的鸟类,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床帐出神,看不出在想什么。
15. 他懂
被雨水打湿的绿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带着雨后的清寒和冷寂,在平静清澈的池面上晕开一层涟漪。
身上传来一阵寒意,端着姜汤朝前面屋子走去的蓝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加快了脚步。
走到门前便侧过身,刚要挤开门扉,这时门也从里面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炉火带来的温热,接着便从里面走出了一名男侍和提着药箱的大夫。
只同男侍颔了颔首,蓝月便匆匆进了屋子。
绕过屏风,只见林阮云翘腿坐在圆凳上,腰背却是挺直,衣摆则自跷起的脚边自然垂落。
她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刮擦着冒着热气的茶盏,面无表情地听着跪在一边的男子说话。
“当时奴才听公子吩咐去寻鱼食了,后面发生的事奴才真的不知道,等奴才回来,老大人已经将侧夫押下了。”
“大人,奴才的话句句属实,求大人明查!”
男子带着哭腔说完,便朝着林阮云磕下头,细看肩膀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蓝月只觉得这人眼熟,定睛一瞧,才认出这不是一直跟在苏子离身边伺候的下人钟儿吗?
大人这是要替沈蒲做主?
刚想到这,蓝月便对上了林阮云朝他看来的目光,后背霎时就渗出了冷汗,连忙将头低了下来。
坏了,大人要真是替沈蒲做主,不会连带治他一个看顾不周的罪吧?
蓝月心里叫苦不迭,姿态却愈发恭敬,“大人,姜汤已经煮好了。”
迟迟没有回应,蓝月也自然也不敢抬头去看,也不知是满屋热气熏的,还是慌的,他感觉到有一滴汗水正从额角滑落下来。
“嗯,去服侍你主子喝下吧。”
直到屋子里终于传来一道浅淡的嗓音,蓝月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是!”顿也不顿地应下后,蓝月也不敢看林阮云,垂着眼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这时才看到此时的沈蒲侧头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而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里衣,一名男侍则跪在一旁专心地擦拭沈蒲被雨淋湿的长发。
蓝月刚在床榻边上坐下,正擦着头发的男侍也很有眼色地停下动作,转而起身沈蒲扶起靠在怀里,方便蓝月喂食。
蓝月用汤匙在碗里搅了搅,盛出一勺刚递到沈蒲唇边,便瞧见昏睡中神情还算平静的人,微微地蹙起眉,苍白的唇更是紧抿,半点汤汁也喂不进去。
浑身都透露着对姜汤的抗拒。
蓝月不死心又喂了几次,可沈蒲的唇就像被浆糊粘住了,严防死守,不肯松懈分毫,眉眼间甚至蹙起了明显的弧度。
见状,蓝月默默收回了汤匙,尴尬地和对面扶着沈蒲的男侍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小心翼翼地望向坐在圆凳上的人,便对上了林阮云也在凝视他们的视线,也不知看了多久。
蓝月有些不知所措,“大人,这……”
林阮云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缓缓移到沈蒲的脸上,平静中带着些说不清的探究,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便垂眸抽回视线,睨向还在地上跪着小声哭泣的钟儿。
“你说的这些本相都知道了,你若是无辜,本相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自然不会怪罪,下去吧。”
钟儿连连应下,又对林阮云磕了头,这才起身离开。
林阮云也将茶盏放下,起身走到了床榻边,她凝视着沈蒲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朝蓝月伸出了手。
“给本相吧。”
汤碗到了林阮云手里,蓝月也默默退到了一边。
虽然察觉到林阮云的意思,但是他在看到林阮云盛出姜汤喂到沈蒲唇边时,还是被惊到瞪大了眼睛。
起初林阮云也跟他一样,喂起来十分困难,但她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不耐。反倒在根据沈蒲的反应,似乎是想让他慢慢适应一般,在逐步减少喂食的汤汁。
后面不知怎的,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沈蒲眉眼间蹙起的弧度逐渐平复下来,像是被抚顺的猫儿,神情变得缓和柔软许多,也让喂食变得顺利起来。
喂完姜汤,林阮云将碗递给蓝月的时候,他还在发愣,直到她向他撇去目光,才一个激灵脸色通红地弯腰将碗接过。
不知想起了什么,这时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林阮云注意到了,便问:“你可是有话?”
蓝月视线落到一旁伺候沈蒲的侍从身上,林阮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对那侍从开口:“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侍从道了声是,便行礼退下了。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蓝月也不再犹豫,将前几日苏子离来舒云苑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后,蓝月悄悄看了一眼林阮云,只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一时有些不安,正要开口,便听到了林阮云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苏子离知道了沈蒲的身份,而且还是从母亲那里得知的?”
“是。”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林阮云看着沈蒲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多久,又慢慢开了口:“此次的事,你将原委原本说与我听。”
蓝月端着空碗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抿了抿唇才道:“是,苏公子今日来找侧夫前去池中亭小叙,但半道儿上便寻故将我和石绫差走了,是以后来发生的事,奴才也始料未及……”
说到这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您吩咐奴才过来伺候侧夫,结果却出了这样事,是奴才没用,大人您罚奴才吧!”
林阮云并未表示罚或不罚,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垂着眼似随意般问道:“你是如何看的?”
蓝月愣了下,皱着眉思索后,便老老实实答道:“奴才不敢妄言,只是这些时日奴才跟在侧夫身边,多少对侧夫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的,是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人,又怎么去害人呢?”
悄悄看着林阮云的脸色,他又小声嘟囔补充了一句,“倒是苏公子前几日才来寻衅,今日又无事人似的寻侧夫前往池中亭……”
听完,林阮云眉心便微微蹙起,“你既觉着不对,为何不多加劝阻?主子糊涂,你难不成也跟着主子一起糊涂?”
“奴才们拦了,可苏公子搬出了老大人,瞧着温温和和的一儿,说话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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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成了奴才的不是……”
似乎是见林阮云没有怪罪的意思,蓝月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若苏公子一个不高兴,万一在老大人跟前说几句,奴才们哪儿还有好果子吃呀,侧夫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您这天天搁宫里,受委屈了又不能在您跟前说道,何况您这也不管……”公子的死活。
还没说完,屋子里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安静了。意识到不对,蓝月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他双手拄地,将额头紧贴着地面,“奴才逾越了,求大人恕罪!”
这次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真实的惊慌。
林阮云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念你此次通报及时,本相不与你计较。”
她重新将视线落到沈蒲身上,随后摆了摆手,“下去吧。”
蓝月闭上眼,暗暗松了口气,”谢,谢大人!”
房门被关闭的声音传来,屋子里在摇曳的烛火中,就只剩下了林阮云和昏睡中的沈蒲。
将门关好后,蓝月便靠着门框虚脱般软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伸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潮湿。
紧接着他又回头朝透过光的门纸悄悄往里面探视。
从大人一向不喜沈蒲,却突然吩咐他过来伺候,他就觉得奇怪了。
刚开始还以为大人的目的是让他监视,所以今日的事,也不过是照以往的规矩将消息递出去罢了。
可是……
若之前他还拿不准大人对沈蒲的态度,但是经此一事,又想到方才屋里的画面,他忽然就明白了。
大人真的是让他过来伺候人的!
这位常年被冷落的沈侧夫,看来也要守得云开了。
屋里,林阮云已经在床榻上坐下,静静看着沈蒲,暖黄的光影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林阮云看着他的这副模样,眸中思绪沉浮。
印象里,沈蒲出现在她面前时,总是以最美好鲜活的姿态,看着他现在躺在床榻紧闭双眼安静又脆弱的样子,她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脑海中响起蓝月的话。
是了,她对沈蒲一直以来不都是不闻不问的么?
他懂,所以自然也不会提起。
那么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是否也发生过一样的事?
若是发生了,那时她没有出现。他又是如何熬过去的?
很难想到在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当她许久之后回府,他也半字不提,当做无事像往常一样来寻她,围绕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林阮云神情中出现了一丝怔然,她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柔滑的发丝上,指尖微动。
正要伸出手时,屋外传来了异常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短暂的交谈声过后,屋门被推开,蓝月走了进来,“大人,老大人请您前去书房。”
林阮云敛眸瞬间收好情绪,将即将伸出的手指收回拢进袖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和沉稳。
“嗯。”
起身往外走时,顿了顿,她又侧过头,蓝月心领神会立刻跪了下来,“侧夫就交给奴才伺候,大人您放心。”
16. 消遣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林阮云迈步进了屋子,抬首便看到书案后背对着她站着林儒。
“母亲。”
听到动静,林儒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来了。”
这时,侍从将门从外面关上。
林阮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林儒的背影,“是,母亲此时唤女儿过来,是为了何事?”
林儒回过头,看着林阮云,微微蹙眉,“何事?府里出的事,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了吧。”
“是,女儿知道。”
林儒点了点头,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那毒夫?”
林阮云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母亲指的是谁,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丝无奈,“此事还未查清,等女儿查清来龙去脉,到时定给母亲和表弟一个交代。”
林儒缓缓呷了口茶,随后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罢了,方才罚也罚了,好在离儿也无事,此事便过去了,且放他一马。”
闻言,林阮云不但没有感到放松,神色反倒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的舒云苑内,林阮云前脚刚走,沈蒲后脚就醒了。
蓝月忙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一边找了蓝缎褂子披在他肩上,顺便说起了先前的事情。
听完后,沈蒲睁圆了眼睛,漆黑的双瞳显得又透又亮,“你说什么?是妻主将我抱回来的?”
蓝月看着沈蒲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软乎乎的呆猫,忍住笑意,挺直胸膛理所当然道:“当然了,除了大人,哪儿有人有这个本事和胆子将您从老大人那儿带走呀。”
“还有方才您昏睡时,连姜汤都是大人亲自喂您的呢。”
沈蒲顿时觉得耳尖烫得紧,双颊迅速染上了一抹绯色,他慢慢垂下了头,捧着茶盏的双手缓缓摩挲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才响起他犹豫的,细若蚊虫的声音,“那,那妻主现在在哪里……”
蓝月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转而多了一抹忧愁,默了默才道:“大人因为突然出现将您带走,方才就让老大人叫走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沈蒲瞳孔猛地一缩,捧着茶杯的手也下意识瞬间收紧。
蓝月却并没有注意到沈蒲的变化,而是一屁股在圆凳上坐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依奴才看,大人一定可以解决好这件事的,公子您也不必太担心了。”
说完后,许久没有听到回应,蓝月便往沈蒲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仍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捧着茶杯的双手用力到可见地泛白。
觉着不对,蓝月立马站起了身,“公子怎么了?”
眼珠子一转,很快反应过来沈蒲在意的是什么,便朝自己嘴上打了一下,“都怪奴才这张臭嘴,您别担心,大人一定是向着您的,说不定一会儿大人就回来看您了。”
说着蓝月走过去弯腰握住了沈蒲的手,正要继续安慰,可下一瞬却皱起了眉,“公子的手好凉呀,您等着,奴才现在去给您煮些姜汤来。”
蓝月匆匆离开后,沈蒲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双眸失神地凝视着手里的茶杯,耳边嗡嗡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可怕的寂静。
是啊,上一世妻主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回来,最后苏子离醒过来,他还是在雨地跪了一夜,才让林儒勉强消了气。
之后他百般讨好,或许他是幸运的,林儒并没有对妻主提起这件事。
可是这一世妻主突然回来了,恰好林儒又在气头上,若将此事告诉妻主,妻主真的会相信他吗?
会后悔将他带走吗?会认为他善妒心狠,将他休弃……
刚刚还沉浸在林阮云将他带走的喜悦和羞怯心情中的人,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沈蒲无法想象,也不敢再想接下来他会面对什么,这个时候他抛却了自己本就是被诬陷的事实,不该有的恐慌占据萦绕在他心头,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去请罪,求得林儒的宽恕。
书房中。
林阮云试探着开口:“那母亲您的意思……”
林儒将茶盏放下,眼中划过冷色,“但我府中容不下这般蛇蝎心肠的人,何况他的身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只会平白为府中蒙羞,择日你便写封休书,将他送走吧。”
果然。
看来她今日出现带走沈蒲,还是太过招摇,引起母亲注意了。毕竟一直以来她对沈蒲的冷淡都是有目共睹的。
拒绝了,那便是印证了母亲心里的想法;但若是答应,便坐实了沈蒲心狠手辣害人性命,自然要离开相府,再回到水仙楼做那些营生过活……
她很清楚母亲对沈蒲不满已久,只是因为她今日的举动,彻底表露出来了而已。
所以林阮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若是从前,也许她的确会考虑一番顺着母亲的意思做了。
但在经历了上一世的事后,她没办法再对沈蒲狠心。
今日发生的事,当时只有沈蒲和苏子离二人。
没有第三个人可以作证,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只能看哪一方更被信任偏爱。
何况真相其实不重要。
母亲是想借此处理沈蒲,而她想处理苏子离,保住沈蒲。
明明是最亲的人,此时却走到了对立面。
见林阮云没有说话,林儒以为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再度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便继续道:“三年前你要纳沈蒲,他那般身份,便是做你身边的奴侍也是不够的。”
“只因你院中无人,又难得有了合心的,我替你遮掩一番,纳了也罢了,且自打沈蒲进府,你也并未沉溺男色不思政务,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三年过去了,你这股新鲜劲儿也该过去了,也该考虑考虑正事了。”
林阮云知道母亲心里有不快,便也没有反驳,顺着道了声是。
见状,林儒的脸色果然好了些许,她将茶盏放下,语气带了几分规劝,“何况自古纳夫便要纳贤,你便是消遣也该有个数,趁早将他休了,将你这后院清理一番,日后主君入府了再纳新人也不迟。”
听完后,林阮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林阮云蹙了蹙眉,转身走了过去,将门打开,入目便看到了一张清艳茫然的脸。
而站在一旁的蓝月似乎是后追上来的,还在喘着气,看到她后立刻便吓得跪了下来,声音有些欲哭无泪,“大人恕罪,奴才方才去煮姜汤来着,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没想到侧夫就来这儿了……”
林阮云蹙起的眉眼放松下来,但打量了沈蒲一眼后,又再次蹙起。
门廊下,他穿着白色长衫,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蓝缎褂子,发丝也披散在肩上,似乎因为走得太快匆忙,此时稍显有些凌乱。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眼瞳望着她,显得暗淡无光,像覆着浓雾,来遮掩其中破碎和绝望。
沈蒲唇瓣动了动,好像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哽得生疼,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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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叫人看得心烦,快滚回去!”
林儒生气的声音忽然从林阮云的身后响起。
“母亲……”
林阮云回过头,有些诧异母亲竟然当着沈蒲的面说出这种话。
这时站在门廊下的人却跪了下来。
他双手拄地,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将头磕了下去,“是奴的不是,奴现在过来便是向您……”
“沈蒲。”
话还未说完,便被林阮云打断了。
沈蒲的心一紧。
接着便听到头顶上传来林阮云不辨喜怒的声音,“谁准你过来的?”
蓝月见势不妙,便开了口:“大人……”
“本相问你了吗?”
林阮云说话的时候,目光仍是在沈蒲身上,蓝月却立刻噤了声。
“沈蒲,回答本相。”
“妻……”沈蒲抬起头,便对上林阮云冷漠的目光,心脏像是泡进了冰水,慢慢再次将头垂下,发丝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却没有一点迟疑地改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大人,是奴自己过来的。”
听到这句称呼,林阮云眉眼微微蹙起,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将手背到身后,垂下眼眸,淡淡开口:
“是因为子离落水吗?”
沈蒲脸色白了白,“是。”
回完,他的身体可见地又弯下去更多。
林阮云看了他一眼,神情透着冷淡,“算起来,你比子离年长两岁,也该稳重些才是,这些时日梅雨不断,怎的由着子离胡闹前去池中亭,还照看不周,让人不慎落水,你若是来请罪,也不该与母亲说,该与子离说去。”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
林儒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绷着脸看着林阮云一副我就知道,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懒得再喷她,一拂袖子转身回了书房。
蓝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猜到大人会袒护沈蒲不错,没想到竟然当着老大人的面明目张胆地偏心。
他下意识侧过头,只见沈蒲低着头,乌黑的发丝从他侧脸垂落到地上,只露出了一只眼睛,仍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话中缓过来。
蓝月伸出手想要提醒他,又在半空中停下,接着慢慢地收了回去。
只是轻声地喊了一声:“公子?”
沈蒲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但林阮云并没有看他,而是在侧头出神地望着半掩的书房,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才似想起来一般回头。
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湿润透亮的双眸,带着细碎的光泽,懵懂地,面容安静地注视着她,盛满了她的身影。
林阮云默了默,开口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你且先回去将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有本相。”
说完林阮云便不再看他,朝蓝月投去了一个眼神,在蓝月会意点头后,便转身进了书房。
“公子,咱们回去吧。”
蓝月将沈蒲小心搀扶起来,但沈蒲的目光始终是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强烈而急切,仿佛要穿透那些门纸寻找到她,甚至开始挣扎要推开蓝月。
蓝月捂着脸叹了声气,“公子,您再这样大人真的要不高兴了……”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咒语,瞬间让沈蒲平静了下来。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情可见地变得黯淡落寞。
像一具木偶跟着蓝月的操纵离去。
17. 保全
林儒看着恭敬站在离桌案不远的林阮云,面对她这个母亲,姿态倒是谦卑挑不出错。
但其实骨子里却是又倔又傲,吃软不吃硬。
所以一想到刚才刚才的事,即便林儒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快跳出来了,还是抬手勉强按了按,才耐着性子开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阮云神色恭顺地颔了颔首,"女儿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恕女儿暂时不能从命,既然母亲之前说要放沈蒲一马,那女儿在此先替沈蒲谢过母亲,改日等表弟身体好些了,女儿再当面致歉。"
直接将刚才的事情跳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林阮云熟练又流畅地接上了书房里的谈话。
林儒愣住了。
“你是在将我当成朝中那帮蠢货糊弄吗?”
“女儿不敢。”
林儒冷哼一声,眯起眼盯着林阮云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云儿,难不成你当真对那倌人动了心思?”
见林阮云不语,林儒以为自己说中了,如同给原本就压抑着的怒气浇上了油,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了身,“当初我会同意你纳他入府,不过是认为你图一时新鲜,只当给你屋里添个玩意,你倒真敢将他当个人看了!”
“今日为了他,你将离儿的事轻拿轻放,几句话将沈蒲撇得干净,如今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上了,林阮云你今日是要气死我吗?!”
刚一说完,林阮云忽然便直直跪了下去。
林儒表情出现了一丝怔愣,转而皱紧了眉,脸上的怒意不消反增。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为了一个倌人与我违抗?”
林阮云却垂头不语,见她这副模样,林儒被气到笑了出来,甚至还拍了拍手,“好好好,你若非要如此,今日便说个明白罢了,我也来问你,当初离儿来府中的事,你为何要瞒我?”
闻言,林阮云慢慢地抬起了头,望着案桌前的林儒,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永远冷静的宰相大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流露出一抹难过,“母亲,您相信死人可以重活吗?”
林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阮云望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女儿便是死了一次,又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了一世。”
林儒跌坐在了椅子上,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若是旁人在林儒跟前说出这番话,她只当是胡言乱语,早让人撵出去了。
但林阮云是她的女儿,知女莫若母,若非事实,绝不会没来由说出这般荒谬的言语。
这时,林阮云继续说了下去,话中所发生的事,更是让林儒犹如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地发黑。
“前世,皇帝与那些忌惮女儿的大臣勾结,陷害林府上下锒铛入狱后,只有苏子离因为带着罪证举检有功,被皇帝免去牢狱之灾,完好无损地脱身。”
“您与沈蒲前后自尽,女儿则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林阮云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所以女儿是否在维护沈蒲都不重要,只是我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哪怕这一世即便苏子离什么都没做,我也没办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待他……”
屋里像是被一层灰暗压抑所笼罩,陷入了死寂。
似乎是忍耐到了极致无处发泄,林儒抖着手骤然抓住桌上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茶盏摔成了碎片,水渍也洒了一地。
林儒气归气,但还是收了力气,没有伤到林阮云。
只是还是没有避免有些茶水溅到了她身上。
林阮云毫不在意地瞥了眼那些水渍,目光便重新落到了林儒身上,面容隐约含有些许担忧。
看到母亲的反应,她其实有些后悔将这些说出来了,可若是不说,自从苏子离来了府里后,仗着母亲的偏袒针对沈蒲的种种迹象来看,便知他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她不能在明知沈蒲艰难的处境下还坐视不理,若是放任如此,再这样下去,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只怕她与母亲离心,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正想着,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林儒的脸上已经不复刚才的怒意和指责,变得平缓了不少,那双眼睛里却多了些疲惫,“你是如何想的?”
林阮云沉吟了一会儿,便坦然地开口:“女儿只想保全林府,护住林家列祖先荣与基业。”
听完,林儒的眼神中,浮现出淡淡的释然和欣慰,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撑着扶手起了身,缓步走到了林阮云身边。
“你想如何做便做吧。”
一声叹息后,母亲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接着林阮云蓦地感到肩膀上一沉,温暖的手掌似是安慰一般拍了拍,令林阮云心口微涩。
不等她开口,林儒就已经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离开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屋外的凉风吹了进来,林阮云的思绪也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大人。”
红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林阮云缓缓站了起来。
“太后递了帖子来请您入宫,说想向您请教些佛法。”
身后的话音落下,林阮云只是弯腰掸了掸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始终不发一言。
红岚也不敢催促,垂眼站在门口静候。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才终于传出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微臣才疏学浅,何德何能为太后分忧,更担不起请教二字。比起微臣,想来留云寺的师父们更为精通佛法,若太后有意,便请几位师父进宫侍奉左右。”
红岚对林阮云的回答没有丝毫意外,默默记下后很快应了声是。
“马车都备好了吗?”
屋里冷不丁再次传出声音。
红岚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恭敬道:“是,按您的吩咐早已备下了。”
视线中出现一页干净的衣角,林阮云此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那便走吧,不要惊动母亲。”
红岚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头,犹豫着道:“大人,已经夜深了,您今日回府又淋了雨,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
还未说完,林阮云的身影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不必了,早些将此事了结,以免夜长梦多。”
红岚回头望着林阮云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声气,然后便跟了上去。
此时的望云苑中仍是灯火通明。
钟儿跪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战战兢兢地道:“大人只问了奴才这些,然后便放奴才回来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往榻上望了一眼,只见苏子离倚靠着软枕,垂眼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缠绕着发丝,只是脸颊略带苍白,因着没有表情,所以显得有些冷漠。
钟儿不敢再看,又很快将头低下,但没过多久,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像平静又压抑的声音。
“表姐就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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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些?”
“是,当时大人的心思在侧夫身上,所以就没有再继续问奴才……”
苏子离缠着发丝手指渐渐停了下来,转而慢慢紧抿唇,直到边缘泛白看不到一点血色。
这时,屋门被打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大人过来了。”
进来通报的男侍声音刚一落下,珠帘被掀起碰撞的声音响起,屏风后面便出现了一抹白色纤细的身影。
看见来人,苏子离怔了怔,紧抿的唇瓣下意识放松,瞬间充满血色,变得红润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与刚才的平静和冷淡截然不同,眼眶一时间蓄满了泪水与委屈。
在她还没有动作时,苏子离已经掀开了被褥下榻,赤足朝她小跑过去,扑进了她怀里。
脖颈间传来他闷闷的哽咽的声音:“表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感觉到腰间像蛇一样在慢慢收紧的触感,林阮云微微蹙起了眉。
她双手垂在身侧,半阖着眸,淡淡开口:“嗯,你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只是表姐,我真的好怕……”
“嗯。”
“表姐,你也不要怪沈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在乎你了。”
林阮云这次没有回应,默了默,她才抬手扶住苏子离肩膀。
侧头靠在她肩上的苏子离,感受到她的触碰,双眸一亮,但下一瞬她便将他慢慢推开。
“让表弟受惊了,既如此,为了表弟的安全,我已为表弟备上车马,相府的护卫会一直将护送你回到象州的。”
闻言,苏子离猛地瞳孔一缩,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脸。
明明离她那么近,可她的表情只有一如既往的冷淡,柔软的唇一张一合,“让下人服侍表弟穿戴,一炷香后便启程吧。”
说完后,林阮云也将他彻底推开。
宫中。
雨势早就已经停息,但它留下的痕迹,仍然给夜晚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湿润和冰冷。
政事堂空荡荡的院落中,值夜的宫侍将被雨水打湿而熄灭的灯笼取下,换上了新的,烛光透过红纸让周围变亮了些许。
或许是深夜的缘故,几个燃烧的红灯笼,并不显得温暖,反倒变得诡异起来。
微弱朦胧的光线,同时也让院落中一抹漆黑挺拔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空地中央,原本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黑发,因为被雨打湿的缘故,额前有几缕碎发垂落,浑身也是湿透,显得狼狈极了。
他紧抿着唇,目光深沉又执拗地凝视着前方一片漆黑的房屋。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宫侍见状,提着手中换下的灯笼快步走了过去。
“冯大人,林大人她早已回府,如今已经过了丑时,怕是不会再回宫了,您要不也早些回去吧,身子要紧啊……”
说完也不见冯玉有任何反应。
宫侍不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明知林大人出宫了,冯大人却一直在此站到天黑,下雨还硬生生捱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大人是做错了什么事,在此受罚呢。
见劝不动,宫侍只摇头叹了声气,便行礼离开了。
许久,直到夜风拂起带起的凉意,冯玉像凝固住了的身体才有了一丝反应,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未干的水珠从眼睫上汇集,像眼泪一般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