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雾浓》
1. 雾起01
《京夜雾浓》
今烛/文——20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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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过境,阴雨天连绵多日。已是四月底,气温仍残留着刺骨的凉意。
天光阴暗,室内亦是暗色弥漫。
助理敲门而入,“雾姐,这是合作案的二版,您看……”
话未说完,沈郁雾出声打断:“不用看了。”
助理心下一紧,抱住怀里的文件夹战战兢兢询问:“雾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五分钟前,沈郁雾致电合作工厂的魏经理,那端的男人接到她的来电不急不徐地攀谈:“哦,原来是沈小姐啊。您也知道最近恶劣天气,我们工厂善待员工直接休假半月,您要的那批货怕是交不上了。”
沈郁雾脸色沉愠,阴雨天灰蒙的光线笼住她莹白的侧脸,铺出一层冷肃光影。
她早已料到事情有变,但亲耳听到结果,心中的巨石仿佛被震碎,一时难以接受,她不自觉拔高音量:“我们的合同白纸黑字敲定了交货日期,贵方不能按时交货,势必要承担巨额违约金!”
对方悠悠然地讥讽道:“说实话,望江挑花这些耗时耗力的工艺早就被市场淘汰了,我们老板看在沈小姐态度恳切才愿意博美人一笑,但您太不识好歹,老板不愿伺候了。”
沈郁雾:“……”
工厂营业十年之久,魏经理也见过不少合作方,沈郁雾是最年轻,亦是最有姿色的一位。
来谈合作那日,沈郁雾穿一袭亲手绣制的挑花旗袍,姝艳的姿容撑得起过于繁复的花纹样式,她虚挽一件披肩,款款逆光而来,老板直接看傻了眼,当场拍板决定合作。
但望江挑花岂是说学就能精通的,工厂的绣娘照着沈郁雾给出的模板,耗时一周绣出同样的纹式,结果和原版一对比,粗制滥造极了。
老板后悔不已,将这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他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沈郁雾出身穷乡僻壤的望江县,乡下人估摸着没见过什么市面,魏经理索性就哄骗过去,这笔违约金能不赔就不赔。
沈郁雾反倒是沉静理智,没有被激怒分毫,“要么按期交货,要么按期赔款,魏经理好好考虑吧。”
魏经理:“你——”
不等他说完,沈郁雾就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助理愕然瞪大眼睛:“那我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而且公司的资金所剩无几,全部投入了这个项目准备背水一战,结果还黄了,那他们岂不是都面临失业的风险。
助理焦急跺脚,但沈郁雾不动如山坐在桌后,不知是刺激过度傻了,还是有新的打算,她心中没底,耷拉着脸问:“雾姐,这下咱们怎么办?”
“这是项目介绍书,你和小柔马上投递给申城所有的服装公司,看看能不能找到新合作。”
助理犹豫着,“可是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总要试试看。”
助理抿抿唇,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寻找到合作方。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沈郁雾见她杵在原地,耐着性子催促道:“快去吧。”
助理离开后,沈郁雾积攒了多日的疲惫顷刻袭来。
她闭了闭眼睛,不等休息片刻,银行的电话又至,客服经理温声细语地提醒:“沈小姐,两年前您办理的商业贷款将于月底到期,请按时缴纳本金及利息……”
沈郁雾的心脏再次悬至谷底。
“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她浑身脱力,手肘撑住桌面才勉强站起身。
沈郁雾走到置物架旁,抬手抚摸非遗传承人的纪念证书,这是老师一辈子的心血。
她决不能让工作室这样倒闭。
不然…还有谁能承袭这沉重的衣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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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出的合作意向书石沉大海,一周后,魏经理的工厂也人间蒸发。
沈郁雾到场看到破落的院子和来不及搬走的机械设备,人去楼空的萧瑟景象撞入眼底,她怔愣在原地许久。
助理拿着招商局调查的结果回来,“雾姐,这家工厂本就违法开设,当初你签合约没有..调查吗?”
说到最后,她皱皱眉,很难想象这种粗心事是沈郁雾做出来的。
“是我心急了。”沈郁雾承认错误,带着团队折返回去。
助理途中接到一通电话,对面大剌剌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车厢中。
“刘小姐是吧,下午三点钟面试,记得准时。”
助理连忙手忙脚乱锁住屏幕,慌乱地望向副驾驶。
沈郁雾虚虚靠着椅背,闭目补眠,大约是没听到内容。
她长舒一口气,手机铃再次乍响。
低头去看,又是一串未存档的陌生手机号码。
直接选择拒接。
沈郁雾睁开眼睛,眸底毫无睡痕,“在前面停下吧。”
司机将车停入会展中心的车道旁,一场大型招标会正在举办,助理连忙摘了耳机要跟下去,被沈郁雾拦住:“我自己去就好,你们把手头的工作汇总一下。”
助理心头一咯噔,“…汇总工作?”
沈郁雾躬身下车,撑开伞,清瘦的身姿被雨幕模糊,陷入暗影中的半边侧脸看不出喜怒。
她的声音静静的,“汇总完就可以离职了。”
“……”
京市作为国际大都市,每一场招商会都吸引天南海北的商家到场,望江挑花虽不受市场看好,但挑花工艺仍旧能与许多领域合作,沈郁雾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到知音伯乐。
会场人口人头攒动,沈郁雾随人流走进广场内部,正中央的立牌印满到场的公司商会,项目海更是深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郁雾做过调查,国内有几家龙头文创近些年合作过文创项目。
她逐一投递了意向书,又留下挑花手帕:“请您仔细考虑。”
“这绣花可真精致。”
“看着工艺好复杂呢,绣这一块要费不少时间吧?”
沈郁雾如实道:“如果是技艺成熟的绣娘需要一整天。”
“天呐,培养一个成熟绣娘又需要多久呢?”
“聪慧者两三年,如果领悟能力差点,可能要一辈子。”
聪慧者少之又少,这世间更多的是普通人。
谁会将一辈子耗在获益甚少的技艺功法上呢。
沈郁雾垂眸,思及她敬爱的老师,将挑花视作一生的事业,未能看得到它发扬光大,含恨而终。
文创公司的招商员工啧啧称奇:“我以为这种技艺只有老一辈会执着,没想到还有沈小姐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沈郁雾谦虚一笑,起身赶去下一个招商位。
人满为患,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
室内的暖风开得足,沈郁雾被闷得喘息不畅,随人流移动时,一道粗噶熟悉的男声撞入耳膜。
“你这个项目没什么看点,下一个下一个。”
男人扬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意向书扔进垃圾箱。
年轻人脸色青白。
旁观者见怪不怪,社会本质弱肉强食,你得承认想要合作必须把高贵的头颅低下去。
沈郁雾的目光却倏然凝滞——
这人...魏经理?!
沈郁雾快步走过去,魏经理正悠哉游哉剪着指甲,猝不及防听到“啪”地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摁着桌子,来势汹汹的架势。
魏经理“嘿”了声,倒想悄悄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一抬眼,女人精致姝丽的脸撞进眼底。
沈郁雾唇线紧抿,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他,“魏经理,您让我好找。”
魏经理瞳仁骤缩,“...你怎么在这?!”
“这次你还跑得掉?”
沈郁雾拿出手机,正要报警,眨眼的功夫,魏经理拨开围观的人群仓皇逃跑。
沈郁雾不作他想,抬步追上去,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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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中途崴了下脚。
她干脆脱掉鞋提在手中,再次如风般追出去。
留下一群唏嘘的观众:“什么情况啊?这看着…像追讨负心汉呢?”
“哈哈哈哈那男的那么丑,除非美女眼瞎。”
“但人家有钱哟——”
讨论声被抛在身后,沈郁雾追着魏经理进了安全通道。
幽闭的空间萦绕着难以忽视的不安感。
沈郁雾脚步顿了秒,魏经理还在噔噔蹬往下去,她仰头看了眼示意牌,最底层是地下车库,如果被他逃进去就难找了。
沈郁雾立刻跟上去。
魏经理大腹便便,早已失去了力气,气喘吁吁扶着门休息。
以为那疯女人终于消停了,却不想两分钟后,沈郁雾追到面前。
魏经理实在跑不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哟,我说沈小姐,您找我也没用啊,我不是老板,根本没有话语权。”
沈郁雾步步逼近,由廊道顶灯投射的光亮处一步步走入黑暗。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男人虚胖的脸说:“你们工厂金蝉脱壳,让我去哪找老板?”
魏经理咽了咽口水,眼神闪烁了下。
他垂下肩膀,摆烂道:“行吧,那我歇歇带你去见老板。”
沈郁雾半信半疑:“真的?”
魏经理手脚大剌剌摊开,盘腿坐地上,“沈小姐如今只能相信我了,不是么?合作化为泡影,工作室也没有多余的资金,想维持正常运转,你要么找到慷慨的投资方,要么追回这笔钱。”
“……”确实如此。
沈郁雾无法反驳。
“我那天说的也是实话,挑花这种工艺也就卖个情怀,能赚几个钱?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哪有财神爷愿意散财扶贫。”
魏经理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两人好好商量一番。
沈郁雾的防备有所松动,蹲下穿鞋,才穿了左脚,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勒住她的脖颈,窒息感袭来,她惊恐地睁大眼。
不等呼救出声,嘴巴被男人粗糙的大手捂住。
魏经理神情狰狞,脸上肥硕的肉将眼睛挤得更小,“可被我逮住了吧,臭婊子!”
那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上,沈郁雾拼命挣扎,但男女力气悬殊,“嘶啦”一声清脆的响,裙子被撕碎,沈郁雾眼角渗出眼泪,手脚全然被压住动弹不得。
恐惧挤占了每个细胞。
难道..难道——
没用的,这里怎么会有人。
沈郁雾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她放弃挣扎的举动取悦了魏经理。
“老子耗时耗力陪你玩了那么久,不得让爷爽爽?”他下流地挑起女人精致的下巴,恶臭的嘴巴就要压上去时,飞来的硬物“砰”地撞上他的后脑。
男人沉重的身体缓慢地倒下去。
沈郁雾猛地推开魏经理,惊魂未定地缩到角落中。
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总,您没事吧?”
招商会的负责人亲自赶到,身后的随行安保立刻围上去。
“去看看。”
男人的声音如浸入深潭的羊脂玉,温醇,沉冽,散发幽然的寒意。
沈郁雾蓦然一愣,红着眼眶循声望去。
两道视线在空中撞上。
男人站在一盏陈旧的钨丝灯下,皮肤被炽白光线洗刷出刺眼的白,他漠然看着她的狼狈,眼底波澜不惊,好似在看街边被咬伤的流浪猫,不带任何感情。
真的是他。
不是她的错觉。
“段晏清……”沈郁雾低喃着他的名字。
段晏清跟在负责人身后,一步步向她走来。而后,径直越过她,不做任何停留,踩着地上那抹被撕碎的挑花刺绣,目不斜视走上楼梯。
负责人看了眼狼狈的女人,又察觉到段晏清的无动于衷,拿不定两人的关系,正准备询问,就听到段晏清冷淡地提醒:“是要我亲自扶她起来吗?”
2. 雾起02
002.
五年不见,他的轮廓仍旧深刻分明,好像瘦了许多,眉骨更为凸显,衬得那双黑眼愈发深邃摄人,还是不爱笑,冷冷垂着眼皮打量人,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戳人心肺。
他是恨她的吧。
她原本可以体面地分手,却非要伤害他。
遇到这样的情况,段晏清明明可以袖手旁观的。
但他还是护住了她。
沈郁雾愧疚极了,望着男人消失于电梯厢里的背影,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感谢。
又或许,段晏清根本就懒得多跟她讲一句话。
“这位小姐,我已经报警了。”负责人担忧问道,“您的伤要紧吗,需不需要先去医院?”
沈郁雾收回沉重的目光,一瞬间,视线仿佛沾染上了地库潮湿阴寒的冷气,冰得她眼眶发涩。
“谢谢,我没事。”
她试着活动手腕,好在没伤到手指,只是轻微的擦伤,在工作室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得靠这双手去撕开一个亮口。
警察接到报案赶至现场。
调取监控后,请沈郁雾一并去做笔录。
负责人这边脱不开身,亲手搀扶她上了车,“沈小姐,您有事随时联系我。”
沈郁雾当然清楚,他的这份客气更多是看在段晏清的面子上,她其实也可以借段晏清的东风,要求警方清查魏经理所辖的工厂,但欠了段晏清的人情,她实在无力偿还。
加上往日种种,沈郁雾也不想再欠他了。
胸口闷着一口浊气,直到离开警察局也未曾得到疏解。
夜色深浓,像轻易吞陷人的沼泽,混杂着斜织的雨雾,寒气逼人。
沈郁雾站在警局门外,接单的司机还距离三公里。
身后响起脚步声,刚才的做笔录的警察匆匆跑来,“沈小姐,我们这边有些线索,或许可以帮您追回被卷走的钱款,但需要您配合调查。”
这句话无异于在绝境中亮起的一盏明灯。
沈郁雾眼睛亮起,眉眼间都蕴满了光。她长得实在漂亮,给人一种随意又灵动的美。
年轻的警察小哥不免红了脸。
“这些小作坊的老板很会金蝉脱壳,短时间大概追不回。”
沈郁雾自然清楚,“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那就行,您快些回去吧。”他递过来一把伞,青蓝色的格子块被雨水浇淋多次,边缘泛着淡淡的黄,“有点旧,别嫌弃。”
沈郁雾连忙摇头,“怎么会,太感谢您了。”
谈话间,网约车停在了台阶下。
沈郁雾道别后,撑伞拉开车门,余光一扫而过对面马路上的黑色宾利,车身如蛰伏在暗色中的野兽。它停在那许久,前照灯都熄灭了。
心底的异样弥漫开来。
她远远望着,视线被隔绝在紧闭的窗户上。
...会是他吗?
念头冒出来两秒,沈郁雾自嘲一笑。
段晏清能出手相帮就很意外了,又怎么会偷偷跟随至此,只为看她平安离开呢。
是她痴心妄想了。
“小姑娘,快上车啊,外面的雨太大了。”司机好心提醒,“别淋感冒了。”
沈郁雾的鼻尖被风吹红了,冷空气从鼻腔长驱而入,席卷进肺里,每一口喘息都充满涩意。
她吸了吸鼻子,强压住眼底纷杂的情绪,躬身上车后,脑海中属于段晏清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原来用时间遗忘的人,真的经不起再见面。
被疾风骤雨卷落的枯叶贴在车窗上。
世界布满台风天的萧索潮湿气息。
车里的暖气融融,稳坐于后座上的男人眼帘轻阖,神情不辨喜怒,车厢中的寂静不知第几次被手机铃声打破。他终于有了反应,“回去吧。”
助理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好的,段总。”
-
翌日,沈郁雾如往常般来到工作室。她径直走进了存放绣品的仓库,轻点了存货后,将样品图上传到网店的商品栏中。
这些全是她精心绣制的作品,图案精美繁复,非市场上一般的货物可堪相比。
如今只能降价出售了,希望能暂缓工作室的危机。
凝结着心血的作品如今沦为待价而沽的便宜货,任谁都会有所不舍。
“雾姐,有人拜访,专程要见你的。”助理敲门进入,眉飞色舞地形容着来人,“很高很干练,特别像正规大公司里的秘书姐姐。”
沈郁雾敛起神色,蹙眉思忖片刻,从望江至京市发展的这两年,她并不认识这般人物。
工作室面积狭小,没有专门的会客厅,沈郁雾让助理带客人先去她的独立办公室。
“您先坐,负责人马上就到。”小助理殷勤地拉开椅子,“我去帮您倒杯茶。”
“多谢。”曹慧落座后,抬眸打量这间办公室,很难想象,负责人的办公区竟是一间杂物室改造而来,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身后的靠垫刺绣繁复,用手触摸,阵脚细腻,看得出工艺精湛。
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曹慧抬眸,看向缓步走来的女人。
台风天过去,申城的气温骤升,沈郁雾穿了件简单的白色及踝长裙,乌黑像流光缎面披在肩头,给人一种灵动、轻盈的美感。
曹慧起身,“您好沈小姐,我是璀错设计部的曹慧。”
璀错?!由国内起家,近些年在国际市场打响名号的奢侈品牌——沈郁雾愕然,连回礼都忘记,直到曹慧轻笑提醒:“沈小姐?”
沈郁雾微囧,连忙回握住她的手,“您好,曹经理。”
曹慧言简意赅交代了本次拜访的原因,她拿出一本设计图册,“这是我们璀错为秋季大秀准备的设计图。”
别说璀错了,就连她们这种小作坊,设计图纸也是绝密资料,稍不设防便会被剽窃抄袭,沈郁雾是不敢接的。
“别紧张,沈小姐。”曹慧温和宽慰,“我们既然主动上门寻合作,是信得过您的为人。”
越是大品牌,市场容错率就越低,他们有足够的信心,料定沈郁雾不会拒绝。
恰好,沈郁雾也急需要新的合作来破解困境。
她不由得深思,璀错来得太巧合了些。
曹慧又说,是他们公司的招商部在信箱中发现了工作室的合作意向书,前期来电咨询,却被人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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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
沈郁雾抱歉道:“我会调查清楚的。”
曹慧留下了设计稿,预留了足够的时间让沈郁雾思考清楚,若是有意合作,可直接到璀错总部找她。
沈郁雾送人离开,转身,对上小助理雀跃的目光。
“雾姐,合作谈成了吗?那可是璀错哎——”跟屁虫一样跟进办公室。
却不料沈郁雾不见丝毫喜悦,“璀错那边上月二十号联系过你,当时你在做什么?”
助理大脑发懵,只记得那段时间她在找工作,预备跳槽。
难不成..是被她拒接的那通电话?
助理紧张不已地解释:“雾姐对不起,是我的疏漏,以后不会了。”
工作室的员工本就没几个,都是一路陪她打拼过来的,起初沈郁雾念在旧情能忍则忍,但璀错这么重要的合作,甚至关乎工作室的未来,险些被她的疏漏搞砸。
沈郁雾缄默不语,温婉的眉眼间深藏疲倦。
她眼帘低垂,内心挣扎了许久,而后狠心道:“去和小柔办理交接吧,结清本月工资你就可以离职了。”
助理倏然瞪大眼睛,“你..你要开除我?!”
在众人的印象中,沈郁雾永远是好脾气的,纵使犯了错误,她们撒撒娇事情就翻篇了。
助理不能接受,哭腔浓重地抱怨:“我只是漏接了一个电话,根本没做错其他事情,为什么就要开除我?其他人犯的错比我多,凭什么这样对我?”
这些天,沈郁雾也在自我反思,工作室起步良好,为何会频频陷入死局。
除了市场前景差的客观原因,还归因于她不善管理,用人不当,决策失误。
工作室的现况,容不得她再犯错了。
沈郁雾嘴唇紧抿,目光在触及女孩哭红的眼眶时引得心尖一酸,忍住心软的冲动。
她垂下眼去,翻开璀错的设计图,侧脸剪影清疏又决然。
助理哭着跑出办公室。
沈郁雾攥紧的手指骨节隐忍泛白,她深知缘分可贵,这些年的相伴她早已将大家视作亲人,但……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沈郁雾以为很多年前就该习惯了分别,但看到助理抱着纸箱走出工作室的背影,她突然就想到了段晏清。
五年前,少年在寒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追出来。
凛风吹拂起宽阔的衣摆,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形。
“沈郁雾,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少年的声线沙哑沉重,见她绝然不肯回头,放下姿态和颜面,那么卑微地请求:“喃喃,别走。”
那一刻,沈郁雾的心好似被千万根针刺,细密的痛楚令她浑身都在颤抖。
但她的脚步只停了一瞬。
“段晏清,别来烦我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天,段晏清就转学回了京市,离开落魄的望江,也从此在她的世界中销声匿迹。
不是一个圈层的人,若非刻意相见,这辈子恐怕难再重逢。
沈郁雾来到京市,也辗转打听过段晏清的消息,但她能接触到的人脉碰不到段晏清圈子的边层,他们那个世界牢固,密不透风,让她无法企及。
3. 雾起03
003.
沈郁雾开除了助理,工作室的其他成员做事反倒多了几分认真和谨慎,不知是惧怕沈郁雾的威严,还是璀错的合作案太重要,他们不敢疏忽。
沈郁雾预约了曹经理下午签合同。
小柔将合约反反复复过了五遍,确定无误后递到沈郁雾手中:“雾姐,我保证没有疏漏!”
沈郁雾莞尔,还是亲自过目一遍,“辛苦了。”
小柔一时还无法完全转变相处状态,凑过来紧张兮兮询问:“雾姐!如果这单签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嗨一场了?”
“下午注意群消息吧。”
沈郁雾这些天还做了些创意设计图,打算一并拿去给璀错瞧瞧。
“好诶~”
小柔料定这次的合作必然拿下,欢欢喜喜跑出去和成员商量庆功宴吃什么。
沈郁雾独身前往璀错总部,工作室的资金只够她在偏远的郊区租下一间商品房,而璀错位于市中心CBD,独占一栋高档写字楼,富丽堂皇的外表十分符合奢侈品牌的风格定位。
沈郁雾站在楼前怔然许久,十分不理解这样的品牌为何会向他们抛出橄榄枝。
“您好,我约了设计部的曹经理。”沈郁雾向前台接待说明来意。
“沈小姐,您请稍等。”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曹慧的秘书从电梯内走出,“江秘书,这位沈小姐找曹经理。”
江续雪由远及近,等看清沈郁雾的模样后眼前一亮。
对比周围来往的员工西装革履一派正然,沈郁雾的穿着打扮实在亮眼,淡紫色的及膝薄纱短裙,荷叶边的袖口轻拢住她纤细的手臂,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大气温婉的面容,一双眼睛却是坚韧的。
即便深知这次合作地位并不平等,更似璀错大发善心。
她仍旧脊背挺直如拔节的翠竹,不堪摧折。
江续雪早前还以为花嵘是靠公司高层的裙带关系才拿到合作的机会。
眼见为实,她此刻对沈郁雾的看法改观大半,“沈小姐,我是曹经理的秘书,江续雪。”
沈郁雾回握她的手,莞尔笑道:“您好。”
江续雪带着沈郁雾走向电梯口,期间,江续雪尽职尽责解释璀错这一季度的设计主题,为接下来的合作打好铺垫,可见专业素养极强,话中谈到沈郁雾在大学时的客座教授,她愣了秒:“您认识徐教授?”
江续雪笑答:“他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京大的研究生,哪怕是秘书,学历也如此亮眼。
璀错卧虎藏龙不是谣言。
而她...却不得已放弃国外攻读硕士的机会。
沈郁雾眼神暗了暗。挑花传承人的身份于她而言,既是信念,亦是枷锁。
她为此放弃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电梯来到十五层会议室,江续雪为沈郁雾引路,“沈小姐,请进。”
她推开门,侧身请沈郁雾入内。
“多谢。”沈郁雾浅笑,抱紧怀中的合作意向书,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会议室宽敞明净,主位悬空,曹慧坐在右手侧翻看PPT,神情严肃认真,她看见沈郁雾,绷紧的唇角松开一些:“沈小姐很准时。”
“这场合作关系到璀错未来的发展,我们段总会亲自把关这次合作。”曹慧解释道,“请您稍待片刻,段总马上就到。”
也许是段晏清的缘故,沈郁雾对这个姓氏出奇的敏感。
“好的。”她微微凝神,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沈郁雾正垂头检查项目书,闻声抬眸,目光霎时被人群簇拥的那道身影攥住。
男人西装笔挺,气质卓然。一双冷然黑眸平静深邃,眼睑轻轻耷落,凛然气场令人生畏。
视线相接,沈郁雾瞳眸微缩。
“段晏清…”
璀错的总裁竟然是段晏清。
“段总,这位是花嵘的负责人,沈郁雾沈小姐。”曹慧介绍道,话音落下,却不见沈郁雾有半点反应。她蹙眉,加重音量提醒:“沈小姐?”
沈郁雾瞬间回神,攥紧手指找回理智,开口的那秒,她的声音仍添上几丝微不可闻的颤音,“段总,您好。”
段晏清表情平静,眼帘虚垂下,漠然端详着她。
须臾,沉冽的嗓音轻“嗯”一声,随后交代助理:“开始吧。”
正如曹慧所言,璀错作为国内奢侈品龙头企业,能在国际品牌中占据一席之地靠的是仿照西方知名品牌风格,前期发展势头猛烈,但后劲不足,从去年开始便进入瓶颈期,春季度的新品销量更是跌入低谷,企业高层一直在找寻破解瓶颈的方法。
曹慧提议把聚焦点转移至传统文化上,去发掘中国本土的元素。
段晏清全权交由让她去办,这才有了与花嵘的合作。其实除了挑花,还有其他传统工艺一同备选,选题送到段晏清面前,他却选定了名声低迷的望江挑花。
“近些年被列入非遗目录的传统工艺有许多,其中挑花有三支分派,沈小姐的花嵘是望江一派,更擅长绣制繁复的纹饰图案,这与我们秋季大秀的主题不谋而合。”
曹慧稍顿数秒,话锋一转道:“沈小姐也专程带了绣品过来。”
沈郁雾呼吸发紧,自从段晏清到场,她的神经陷入焦灼紧绷的状态,大脑混沌一片,手忙脚乱拿出样品递给秘书。
江续雪分发给众人,将最具代表性的玫瑰纹饰交给段晏清。
沈郁雾对自己的绣工有绝对的信心,但她……却无法看透段晏清的心思。
会议室愀然无声,雨后晴霁的阳光越过百叶窗折射入内,点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骨上,他修长的手指轻捻住绣帕,指腹摩挲着细腻的针脚。
他的动作是极其温柔的,让沈郁雾莫名地想起曾经,少年的手指轻柔拂过她的脸颊余留下缱绻的温度。
段晏清抬眸望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沈郁雾脊背一凛,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无措又紧张。
“..段总,您觉得如何?”曹慧试探地询问段晏清的态度。
但他并未收回视线,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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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面容温婉的女人。
沈郁雾呼吸滞住,对比段晏清泰然自若的神情,她的慌乱显得狼狈至极。
段晏清递给助理一个眼神,对方打开电脑,屏幕上列出花嵘近两年的营销额,曲线呈迅猛下跌趋势,近三月甚至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众人唏嘘,市场部经理言辞犀利:“这种传统工艺压根没有市场前景!”
沈郁雾脸色一白,忙不迭解释道:“不是的!这季度的合作是因为工厂临时毁约,我们的工艺没有任何问题!”
曹慧也替她辩解:“段总,我事先了解过花嵘的境况,确实不是工艺问题。”
市场部经理仍旧咄咄相逼:“曹经理,你只负责产品的设计,市场前景的调研是我们的职责,倘若采用了不被看好的工艺而导致新品销量暴跌,公司还是会找我们问责!”
曹慧无法反驳。
会议室再度陷入死寂,静到彼此心跳可闻。
段晏清的态度尚不明朗,这场合作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郁雾不知从哪萌生出勇气,她站起身,清凌凌的眼眸环视在场众人,“除开花嵘负责人的身份,我还是挑花传承人,学习这项传统工艺十年之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望江挑花的价值。它如今的市场前景并不可观,是因为缺少宣传渠道以及推广平台,我希望贵公司能给我们——给望江挑花一个机会,这项传统工艺是值得被期待和信任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
沈郁雾脊背挺直,目睹在场众人神色转变后,高悬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她嘴唇轻抿,长睫轻颤了下,转头望向主位。
段晏清长指微屈,有规律叩动着桌面,凌厉的侧脸被光镀上一层漠然的剪影。
会议室中被沈郁雾鼓动的气氛没有感染他分毫。
段晏清无动于衷,掀起眼帘凝过来,“沈小姐,市场看的是销量,而非你所谓的情怀。”
段晏清表明态度,其他部门的主管纷纷倒戈,“璀错不是小作坊,我们可没有试错的机会,这场合作还是算了吧。”
“谁能保证使用挑花工艺就能打破现下的瓶颈?”
“如果成功皆大欢喜,但凡失败了,所有的后果可是咱们承担啊。”
质疑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沈郁雾在哄闹的声音中没有听到一句支持的言论,她紧绷的肩线缓慢垂落,攥紧的手指也一寸寸地松开。
白皙的掌心烙下甲印,尖锐的痛楚迟钝袭来。
来之前,她以为合作会很顺利的。最起码,曹经理是支持引入挑花工艺,哪怕市场部经理反对,她也有把握让他改变主意。
但最终决策人是段晏清。
沈郁雾撼动不了段晏清的想法。
换成其他人,段晏清或许愿意给一个机会慷慨解囊。
偏偏是她。偏偏是她沈郁雾。
沈郁雾自嘲一笑,默不作声收起合作案,准备告辞。
在她起身离开的前一秒,段晏清的助理忽然开口:“璀错可以与花嵘合作,但段总需要沈小姐作出承诺。”
4. 雾起04
004.
段晏清要求她给的承诺,是一份对赌协议,用花嵘的未来赌璀错秋季度的新品销量。
倘若秋季大秀出现任何差错,花嵘将不复存在。
“沈小姐敢签吗?”
段晏清磁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他气定神闲欣赏着沈郁雾的挣扎与无措,漆黑的深瞳迫使她回忆起那段荒段往事。
在场的众人震惊不已,这无异于将花嵘的生命拱手奉送给璀瑳。
曹慧觉得这场赌注太大了,而且对沈郁雾很不公平。再说是她邀请花嵘作为合作伙伴,若是后续出了差错,她无颜面对沈郁雾。
“段总——”曹慧试图劝说。
段晏清抬手,阻止了她的后话。
他的黑眸一动不动,静望着沈郁雾。
沈郁雾的呼吸发紧,不自觉捏住裙摆,“非要这样?”
段晏清捕捉到她话音中的丝丝颤抖,挑眉,难得露出点笑,“很难抉择?”
不难,只是赌注太大了。
又或者,这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当初为了所谓的挑花事业,沈郁雾头也不回选择分手。
如今他偏要她亲手奉上视若珍宝的花嵘,难道不是在变相挽回被践踏的尊严?
不,段晏清不是这样狭隘的人。
沈郁雾挥散了这样恶劣的想法。
“沈小姐,未来的事,没人说得准。”助理适时开口,打破两人对视间的剑拔弩张,“段总亦是不得已为之。”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逐渐消失,沈郁雾终于将自己从冗长的回忆中抽离,不怪段晏清,他肩负整个璀错的命运。
正如助理所言,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当初她蓄意接近段晏清,不也是一场豪赌吗。
四目相视。
沈郁雾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孤勇,她垂下眼眸,在一片唏嘘声中拿起笔,将名字烙印在文件的签字处。
沈、郁、雾,一笔一划,端正清白。
“多谢段总愿意给花嵘这次机会。”
沈郁雾站直,弯唇一笑,“我会努力的。”
像是顽童的恶作剧被迫终结。
段晏清顿觉索然,目光淡淡扫视过签过字的合同,“韩覃,收起来吧。”
后续的流程由曹慧来接手。
一众人随段晏清浩浩荡荡离开,沈郁雾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懈开。
回到顶层办公室。
韩覃感觉手中的合约像发烫的山芋,“段总,市场部初步打算交付花嵘三百万的运作资金,您看可以吗?”
光线半明半昧。段晏清坐在办公桌后,姿态慵懒,他虚虚撑着下颌,另只手把玩着玫瑰样式的绣品,力度不轻不重,缓慢揉捏。
绣纹却分毫不改模样。
哪里是绣品,更像一块石头,固执,倔强,心也冷。
怎么捂都捂不热。
段晏清不语。
韩覃立刻明了老板心思,“我会让市场部那边再商议合适的资金。”
“不必。”段晏清压住眸底翻涌的暗色,执笔在合同款项处写下金额——三千万整。
韩覃噤声,一时拿不定老板的心意。
若说签订对赌协议是刻意为难,那只管冷眼旁观那位沈小姐孤注一掷,但段晏清拿出了璀错能给到的最大诚意。
像是作陪,又似兜底。
段总的心思可真难猜呐。
-
来时还艳阳高照,一转眼就乌云滚滚,骤雨不歇。
正值下班高峰期,中心CBD区车流湍急,打车APP显示前方等待人数“108位”。
沈郁雾纤瘦的身影被来往人潮吞没,寒意渐生,她揉了揉发凉的手臂,垂眸再次看向手机屏幕。
过去十分钟,等待人数一动不动。
看这堵塞的车况,怕是要等久一些了。
群消息不断刷屏,小柔询问她到哪了,大家伙已经在火锅城开始畅饮了。
欢闹的气氛从照片中传来,沈郁雾回复:【你们先吃,我晚点到。】
将手机放回包中,半小时前签署的合同静静躺在夹层中,看到扉页上的标题,沈郁雾内心翻涌的情绪仍旧无法平复。
寒风袭来,吹散了冗杂的思绪。
沈郁雾回神,对面有家便利店,或许可以先买把伞再去乘地铁,总比在这干等要强。
她正准备用手遮一遮雨幕跑出去,行车道恰时驶入一辆黑色宾利。那一串连号的车牌太容易记忆,重逢时的瓢泼雨夜,这辆车停在树下许久。
竟然是段晏清?他那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沈郁雾驻足在原地,车子越来越慢,直至停在她面前。
单面玻璃映出女人单薄的身影,雨水浸染薄薄的衣裙,洇开一团水渍。
车窗降下,沈郁雾瞬间跌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中。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鞋跟却卡住台阶,一股力道猛然牵扯着她往后倒去。
沈郁雾跌坐在地,仓皇失措间,看到的却是段晏清眼底波澜不惊。
没有取笑,也没有怜惜,静静地看着她滑稽狼狈的模样。
大雨瓢泼,沈郁雾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额前的碎发贴在耳鬓,一双偏棕色的眸子被浇湿,显得愈发清亮透彻。
她长睫轻颤,失措、无助、难堪——这些她尽力掩藏的情绪全被段晏清看在眼底。
车上,韩覃提醒:“段总,需要安排车送沈小姐吗?”
相隔雨幕,段晏清径直投射而来的视线被削弱了原有的凌厉感,他置若未闻,气定神闲偏过头去,徒留下一抹深刻侧影。
昏昧的光线点染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不需要高光渲染,每一寸皮囊覆盖着每一块骨都完美至极。
寒凉的雨水侵入肌理,冰冷的触感唤回沈郁雾冗杂的思绪。
她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站起身。
终于不再是仰视的姿态。
车外,女人脊背挺直,清瘦又不服输,“段总。”
段晏清施施然递过来一个漠然的眼神,他薄唇轻抿,没有开口寒暄的欲望。
不多时,写字楼中跑出一道倩影。
年轻女人撑着碎花雨伞一路跑到车前,小皮鞋沾染了水渍。她娇气地抱怨:“段晏清,你都不知道下车来接我一下。”
“娇气。”他语气凉凉。
韩覃紧忙下车,绕到另一边为她打开门。
宾利接到人不再停留,不一会车尾便消失在熙攘的车龙中不见踪影。
沈郁雾却仿佛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脑海中残留着段晏清拿出口袋巾递给女人的画面,他有洁癖,一向不爱旁人碰自己的私密物品。
如今,冷情冷性之人也变得体贴温柔。
只是这温柔再也不属于她。
是啊,过去了五年,谁还会旧情难忘呢,更何况是她不留情面地要分开。
思及此,沈郁雾胸口钝疼一片。
“沈小姐,你怎么在雨里淋着?”江续雪开车经过,好心驻足停留。
沈郁雾晃神,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没事,我刚才摔了一下。”
“你去哪?我送你一程,这边不好打车。”江续雪看出沈郁雾不是爱麻烦别人的性格,又匆匆补充一句,“门口不能停太久,快上来。”
沈郁雾犹豫几秒,在江续雪真诚的注视下躬身上车。
她递过来毛巾,“擦擦吧。”
沈郁雾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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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发丝上残留的雨水仍旧弄湿了车饰,“抱歉,给你弄脏了。”
“没事,你没冻坏就好。”江续雪问,“去哪里?”
“火锅城。”
江续雪定位目的地,在路口等待时,打开音乐,小众的民谣流淌在车厢中。
接下来三首歌,全是这位小众歌手的作品,沈郁雾讶异道:“江小姐也喜欢悬山的歌?”
江续雪眉眼间浮现喜色,“我这是遇到知音了?”
沈郁雾会心笑道:“之前工作室起步时很艰难,听他的歌会放松,还能找到前进的动力。”
“没错!”江续雪赞同地说,“悬山的作品就是有这种魔力。”
一路上,两人都在谈论悬山这位神秘歌手。
到底火锅城外,沈郁雾邀请江续雪一起上去。
“你们工作室聚餐我就不去了。”加上微信,江续雪晃了晃手机,“休息日我们两个单独约饭。”
沈郁雾莞尔,“那改日再约。”
她正要推门,忽而听到江续雪惊呼:“天呐,老板怎么会在这?!”
沈郁雾一愣,下意识望向窗外,那辆宾利就停在对面不远处,段晏清站在路边抽烟,青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侧,模糊了他的面容。
年轻女人抱着他的手臂,撅着嘴巴在撒娇。
沈郁雾不由自主地询问:“...那位是?”
江续雪回道:“段家为老板选的未婚妻,应该快要订婚了。”
沈郁雾眼神暗了暗。
上流社会,豪门联姻并非稀奇,像段晏清这般家世娶个平常女子才是怪事。
江续雪深谙公司老板的八卦,碍于职务,不能在公司大肆声张,但女人的八卦天性无法按捺,她小声补充道:“我听我爸说,段晏清原本的未婚妻应该是温小姐的堂姐,不知为何这门亲事就黄了。”
沈郁雾隐约知悉温小姐的名讳,试探询问:“是温乐岚?”
“对,没错。”江续雪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众所周知的温大设计师。”
沈郁雾曾经见过温乐岚几面。
那时她还是京大设计系的学生,同岁的温乐岚却已锋芒毕露,作为归国的年轻设计师来校演讲,款款身姿收获在场无数人惊艳的目光。
不论是姐姐还是妹妹,站在段晏清身边,总不会逊色分毫。
她们有足够的底气与段晏清并肩而立。
沈郁雾心思沉下,“那我先进去了,路上小心。”
江续雪冲她挥挥手:“去吧。”
沈郁雾与两人背道而驰,但推门进入火锅店的那秒,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转身望去,段晏清被温小姐磨光了性子,冷着脸被她拉进对面的店铺中。
段晏清胃不好,一向不爱吃辣的。
他少爷做派,也嫌弃火锅店过大的油烟味。
他们谈恋爱时,沈郁雾缠了他好久,段少爷才肯屈尊进店里坐下,冷着脸任凭她如何哄都不肯笑一笑。
沈郁雾特意选了鸳鸯锅,给他涮好肉,调好酱料,将食物喂到他嘴边。
段晏清起初死不张嘴,直到空虚的胃不满地开始叫嚣,他别扭地说:“我对羊肉过敏。”
沈郁雾失笑,温婉的脸庞凑到他面前,笑眼弯弯地问:“那我给阿晏弄牛肉吃呀,好不好?”
“雾姐,你怎么站在外面啊?”
小柔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
旖旎温情的画面倾刻抽离出脑海。
沈郁雾被寒风吹得眼眶发涩,她眨眨眼,压住眼底的湿润,“刚到,就要进去呢。”
小柔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工作室都为沈郁雾能签下璀错的合作而高兴。
“快走,大家都在等你呢,功臣~”
5. 雾起05
两家火锅店相对而立,一边人声鼎沸,另一侧却冷清寂然。专门为上层人士开设的聚会场,往来的宾客皆西装革履。
火锅的热辣气息只是商谈的背景布,真正来品尝美味的只有少数。
温旎是其中之一,她用筷子夹起肥牛扔进铜锅里,不一会儿水面咕嘟咕嘟冒起热气,吃了两片,胃口大开。
一抬头看见段晏清,冷冷垂耷着眼皮,手边的餐具碰都没碰过一下。
“我怕你嫌脏,特意挑了这边。”温旎不满地瘪嘴,扔下筷子也开始耍脾气了,“段少爷太难伺候了。”
她双手环胸,满脸愤愤,试图得到对方的安慰。
但段晏清只是漠然反问:“是我非要来的?”
温大小姐不知抽哪门子疯,放着高档法餐厅不吃,非来这染一身辛辣味。
段晏清的胃本就不好,这两年创建璀错,应酬一多,更是变本加厉折磨他。在外面抽了两根烟,才勉强压住胃里的翻滚。
温旎努努嘴,有些心虚,“这不是给你点了清汤嘛。”
段晏清压下眉心,懒得回应。
温旎感知到他的不耐,担心把关系搞砸,家里的长辈又免不得念叨,于是见好就收,“行吧,那我喊贺嘉晖他们来陪我咯。”
一群玩得好的建了群,日常的消息不断,贺家老二本想今晚去赛车,但天不随人愿,瓢泼雨势太容易出意外。
他们恰好在火锅城附近,看到温旎分享的定位,二话不说就应了。
“段哥也在啊,真撞鬼了。”贺嘉晖在车里调侃,“难不成真败在温旎的石榴裙下了?”
谁人不知段晏清难伺候,给他八个脑子都想象不到满身矜贵骨的男人端坐在火锅店里的画面。
贺嘉晖好奇极了,险些在马路上踩出征战赛车场的码数。
副驾驶上的姜濯快要吐了,难受之余,莫名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他和段晏清是表兄弟,当年段晏清离家出走,还是他和家里人去望江市把人接回来的。
段晏清在望江住了七八个月,期间谈了段恋爱,少年的情窦初开最为刻骨铭心,加之段晏清还是被算计、被甩的那个,经过这段感情,姜濯都怀疑他哥这辈子不会再爱人了。
姜濯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口,压住喉咙里翻腾的恶心感。
待车子停稳,下车就往贺嘉晖屁股上狠狠踹去。
“你妈的要颠死老子?”
贺嘉晖双手求饶:“错了错了,我这不是太好奇嘛。”
两人站在火锅城的正门口,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店子,装潢大致相同,而温旎发来的定位也没显示具体的店名。
姜濯拿出手机正要询问,贺嘉晖贼兮兮阻止道:“我们偷偷过去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段哥啊。”
姜濯:“……”
他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贺嘉晖在前面带路,走到两家店相连接的廊道上,左右端详了眼,最后选择往右拐去,一进门,被浓重的工业辣精呛了鼻子。
判断失误!
姜濯差点当场呕出来。
贺嘉晖急忙拉着他撤退,谁知一转身和店里弄调料的客人撞了满怀。
香油和鲜红的辣椒酱尽数洒在两人的衣服上,弥散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姜濯捏紧拳头,“贺、嘉、晖——”
贺嘉晖:“这不怪我啊!”
两边的人都懵了,女孩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快拿纸擦擦。”
店里的客人纷纷翘头看热闹,贺嘉晖和姜濯为了赛车方便,身上穿着简单的机车外套,设计简约却绝不普通。
靠近门口的年轻男人认出那logo,意味不明笑了声:“现在的女生,想博关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贺嘉晖以为他目睹了全过程。
“原来是你故意撞上来的!”他嫌弃地捏住沾满麻油的衣服,洁癖犯了,冷着脸咒骂:“真恶心。”
女孩急得眼眶泛红,“不是...你怎么能诬陷人啊!”
气氛陷入僵持,姜濯为了公平,提议去看监控。
店老板闻声赶到了现场,“哎哟,一件小事,两位先生的干洗费我来出。”
老板的态度亲和,完全挑不出错。
但贺嘉晖平生最讨厌心机深沉的女人。
他神情冷硬,给人一种不想和平协谈的错觉。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轻柔的女声打破僵局,“小柔,怎么了?”
施柔瞧见来人,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雾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们两个突然转身的...”
沈郁雾抬步款款走来,室内的顶灯好像化作了舞台的追光,伴随着其他客人惊艳的凝视,甫一露面便成为焦点。
她担心弄脏衣服,身上穿着店里提供的围裙,两根绳子绑在细腰上,掐的腰线愈发细软。
刚才冷嘲热讽的男顾客看呆了眼睛。
得知沈郁雾是施柔的同伴,老板言简意赅讲了遍事发经过。
沈郁雾抓到关键点,柔和却不怯懦的目光直直扫向一旁的男人,“是你亲眼目睹她故意撞上去的?”
其实他也没太看清楚。
男客一时语塞,欺负女孩子他信手拈来,对上气场强大的,一句屁话不敢说了。
“既如此,不如依从这位先生的意思。”沈郁雾望向一言不发的姜濯,“看监控最好。”
女人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底,时隔多年,姜濯还是一眼认出了沈郁雾。
哪怕两人只有五年前的一面之缘。
姜濯的眼神满含探究意味,狭长的黑眸充满侵略性。
这样的端详令沈郁雾有些不适。
她蹙眉,声线也随之变得冷淡,“您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姜濯挑眉不语,倒是贺嘉晖急躁地嚷嚷起来,“看就看,谁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良久的对视,沈郁雾终于在男人脸上察觉到几分熟悉感。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到底是何时何地,却又想不起来了。
火锅城的监控是统一安装的,一行人来到综合办公楼处,老板去申请调令,等待的途中,姜濯的手机响起,他瞥了眼联系人,黑眸中兴味十足。
“我接个电话,不介意吧?”
沈郁雾轻轻点头,“您请便。”
接通后,段晏清冷清的声音从那端响起,“还没到?”
“出了点意外。”姜濯实话实说,“遇到了麻烦,现在正在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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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监控室呢。”
段晏清:“……”
他开着免提,温旎百无聊赖,一听他们遇到麻烦,眉飞色舞道:“什么麻烦?走走走,我们看看热闹去!”
姜濯好似早已料到温旎的反应,没拒绝,挂断了电话。
贺嘉晖小声嘀咕着,“你干嘛不说个慌?让温旎那兔崽子看到我这么狼狈,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姜濯唇角微扬,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吃火锅多无聊啊,不得搭配点戏看?”他的话语高深莫测。
不给贺嘉晖领悟的时间,老板站在监控室门前招手:“你们可以过来了。”
刚在璀错打了场硬仗,沈郁雾的神经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她神情有些疲倦,和施柔并肩走入监控室。
施柔愧疚地说:“雾姐,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沈郁雾牵起唇角,笑容熨帖人心,“说什么呢,你受了委屈,我还能坐视不理?”
施柔感动极了,抱住她的手臂撒娇,“有你真好。”
老板调取出门口的监控,但几人所处的位置恰好背对着摄像头,事发突然,只能看到三个人撞在了一起。
姜濯问:“画面可以放大吗?”
老板立刻照做,画面放大后,施柔所处的位置更靠近摄像头,在清晰的角度捕捉下,她早已看到两人转身,却不选择后退,好像故意在等他们撞上来。
贺嘉晖指着电脑屏幕,底气十足道:“这就是证据!”
施柔的小脸瞬间惨白一片。
她抓住沈郁雾的手指收紧力道,声线颤抖着,“不、不是这样的……”
沈郁雾打心底更相信自己的员工,轻拍了拍施柔的手安抚道:“你先冷静。”
她转头问老板,“可以让我再看一遍吗?”
“当然可以,我记得这个监控可以放慢速度,但我忘记怎么设置了。”他让开身,请沈郁雾坐在电脑前操作。
屏幕荧光映照在女人干净白皙的脸上,铺开一层肃然冷光。
她聚精会神望着屏幕,仔细留意每一帧的动态。
太过专注,错漏掉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直到女人娇俏的打趣声响起,“二狗,你这身上怎么搞得啊,掉粪坑里了?”
冥冥之中的预感,沈郁雾不需要回头,就猜到了来人。她的脊背下意识僵住,感受到那道沉稳的气息由远及近,清冽的木质香在潮湿雨气的浸润下愈发迷人心魄。
姜濯捕捉到段晏清眸底一闪而过的迟疑。
计谋达成,他促狭一笑:“哥,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们。”
四目相视,段晏清轻易识破他的诡计。
唇畔溢出嗤笑,“你很闲?”
姜濯不置可否。
温旎凑到电脑前,“有结果了嘛?诶,你怎么停住了——”
她狐疑地转过头,却在看到沈郁雾的脸时,骤然怔住。
“不需要看了。”
不管放慢多少倍,都无法证明施柔是无辜的,沈郁雾慢慢松开了鼠标,沉默地坐在那里。
最后,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缓慢站起身,“干洗的费用,我们会赔偿。”
女人清冷干净的声线像在宣判,平静地终结了这场闹剧。
6. 雾起06
出乎在场人的意料,特别是贺嘉晖,他没想到沈郁雾是这么明辨是非的一个人。他以为沈郁雾会偏私自己的朋友,打小吵架没输过的犟种时刻准备战斗。
却一拳打在了浸满冰水的棉花团上。
施柔的小脸慢慢垂下去,刚平息的眼泪又断了线地嘀嗒起来。
温旎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又没把你怎么样...哭什么哭?”
施柔憋住哽咽,羞愧到不敢抬头。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自小见识过的手段比施柔泼酱汁高级多了,温旎嫌恶地皱起鼻尖,“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把粑粑味的衣服换下来?”
贺嘉晖一秒也不想多呆,拔腿跑出监控室,看那方向是往停车场去了。
姜濯身上的受灾面积更大,他还想留在这看好戏,但被段晏清淡漠的眼神逼退,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拉过温旎的手臂,“带个路,不然又走错了。”
吵人的几个家伙离开,逼仄的房间中陷入死寂。
人多的时候,沈郁雾尚可镇定周旋,此刻耳畔仅有凛风倏然而过,带来男人身上厚重的沉香乌木气息。她呼吸下意识放缓,“段总,抱歉给您的朋友造成了麻烦。”
公事公办的语气,听起来乏味无趣。
段晏清冷冷淡淡地站在那,开口时声音掺上可闻的讥嘲,“这样拙劣的手段,跟你当年如出一辙。”
心脏咚地一下重重敲击在胸腔上,骤然袭来的阵痛感刺得她喘不过气来。
沈郁雾咬紧唇瓣,无法辩解,无从辩解。
一切都是她做过的恶事。
“段晏清...对不起。”她脸色苍白,在段晏清无情的注视下,手指攥紧,指甲深陷进肉里。
段晏清盯着她,眸光沉如寒潭。
空气仿佛在对视间凝结成冰。
沈郁雾从未感到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段晏清才慢慢收回视线,薄唇微启,眼底纷杂的情绪顿收,取而代之的是不见喜怒的平静淡漠。
如同重逢那日,视若无睹。
“沈郁雾,你该道歉的那个段晏清,早就死了。”
他低声下去,声音悠远,却重重敲击在沈郁雾的心坎上。每一个字眼都似凌迟的刀子,割在心口最柔软的部位。
段晏清转身离开后,沈郁雾险些站不稳。
施柔眼快,伸手扶住她,“雾姐……”
沈郁雾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谁不在乎一个脸面呢,彼此目光交织,传递着默契约定的讯息。她伸手,淡淡拨开了施柔的搀扶,靠着自己的力气站稳。
费尽心机讨来的爱情永远得不到一个善果。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沈郁雾自嘲一笑,“走吧,不然其他人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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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旎发现段晏清最近抽烟很凶,他站在廊檐下,指尖青白烟雾升腾,侧脸被红灯笼映出的红光铺开一层暖色,削弱了下颌线的凌厉摄人,连目光都被冲淡了冷淡,平添几丝柔暖幽深。
贺嘉晖是个没心眼的,看不出段晏清的变化。
温旎心里藏着事,在一旁长吁短叹。
“你叹什么气?”贺嘉晖夹出两片羊肉,裹上汤汁塞进嘴巴里,铜锅比较清淡,他喜欢川渝火锅,吃了几口就扔了筷子,“真难吃。”
温旎小脸恹恹,“贺嘉晖,刚才那个美女姐姐你认得吗?”
贺嘉晖在脑内过了遍沈郁雾的脸,没找到蛛丝马迹,摇头。
温旎警惕地端详四周,像间谍接头一样冲他招手。
贺嘉晖一脸狐疑靠过来,便听她幽幽说:“我在段晏清的抽屉里见过她的照片。”
贺嘉晖瞪大眼:“莫?!!”
温旎连忙捂住他的嘴,龇牙咧嘴:“你小点声啊,傻逼!!!”
她和贺嘉晖是同岁,比段晏清年纪稍小,从记事起就跟段晏清身后当跟屁虫,温、段两家世代交好,长辈们早就打算挑选合适的小辈进行联姻,起初选中的是温家大房的独女,也就是温旎的堂姐温乐岚。
后来联姻的重担却落在了温旎头上,她尚不知缘由,但也不抵触。
毕竟放眼偌大京圈,挑不出第二个堪比段晏清的年轻才俊。
贺嘉晖摸了摸下巴,打探道:“不都说是段家定了你堂姐?怎么又换成你了?”
温旎推开他八卦的狗头,撅起嘴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我太优秀了呗。”
贺嘉晖懒得捧臭屁,“诶,段哥怎么还不进来?段哥——”
隔着一扇落地窗。段晏清在廊檐下抽烟。
一支烟燃尽,勉强驱散萦绕心头的烦躁。
姜濯恰好换完衣服,一身清爽走来,他饶有兴致端详着堂哥阴沉的面容,不怕死地问:“旧情难忘?”
段晏清冷淡一瞥,“小姨安排的相亲宴还不够你喝一壶?”
还有闲工夫来操心他的事。
姜濯脸色骤变,实在担心亲妈又在某人的蛊惑下安排相亲流水席,双手合十诚恳致歉。
“错了哥,以后再也不敢了。”
段晏清抬步走进店面,黑漆漆的后脑勺写满寡冷矜贵的不近人情。
姜濯缓缓收起惧怵的神色,挑眉:我错哪了?我可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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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了璀错的合作案,花嵘的工作重入正轨。曹慧要求工作室一周内提交十种绣样初品,既不能和市场上已有的花样雷同,又不能太过繁复累赘。
沈郁雾一睁眼便把自己锁在工作间,有时连饭都忘记吃。
才五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投入的精力与收获不成正比,灵感濒临枯竭状态,画出的几张草稿全被她自我否定掉,多数时候一个人翻弄奶奶留下的绣样图本。
也许是心不静,整个人异常燥热,十度左右的潮冷阴雨天,沈郁雾穿丝质连衣裙,赤脚坐在地毯上,裙摆遮掩住半截伶仃白皙的脚腕骨,青丝乌发也随手用木簪挽在脑后,浑身透出一股疏冷绝尘的厌世感。
但她眼里有光。
既然有了走下去的希望,沈郁雾就绝不会放弃。
晚上,沈郁雾洗完澡,看到手机上来自江续雪的邀约。
社畜忙碌一整周,终于迎来了期待的休息日。
江续雪的好友大多各奔东西,留在徽京的不多,平常想约下午茶都约不到人。
好在认识了沈郁雾,她们很聊得来。
江续雪:【郁雾,周六有安排吗?】
沈郁雾弯唇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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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
江续雪虽然是曹慧的助理,但不负责花嵘的合作案。
听说了沈郁雾的苦恼后,她感叹:【天呐,一周时间要求出五版初稿!这是什么压榨的资本家!】
沈郁雾觉得闭门造车不是好办法,正打算明天出去散散心,说不定有好的收获。
江续雪发给她一则有关女性主题讲座的邀请函。
演讲人是京大知名教授施简宁,沈郁雾曾在社交平台观看过她的演讲片段,受益良多。
江续雪:【那我们明天八点半,京大逸夫礼堂见?】
沈郁雾:【好呀。】
两人一拍即合,阴郁的台风天也在翌日放晴。
沈郁雾把化妆品搬到了飘窗,打算晒一晒险要发霉的自己。
镜中映出女人素淡的容颜,皮肤白皙润泽,如上乘的流光锦缎。远山眉温婉,眼含流波,眨眼间潋滟风情,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
沈郁雾拍打底妆,习惯性将眼角处的小痣遮住。
老师总说,这双眼睛纯善,眼尾的小痣却平添一抹愁色。
她健在时,喜欢用指腹轻拂这颗泪痣,希望疼爱的徒弟能一生顺遂,不被愁绪所困。
盛夏骤雨,老师病倒。
无人再轻抚她的眼角。
眼泪婆娑,前路坎坷。
却有人愿意在芜杂荒原中,俯下身去,温柔亲吻她的眼睛。
少年的嘴唇在肌肤相触间颤抖,“喃喃,别哭。”
渡来的温度时隔数年,仿佛仍旧印刻在眼尾处。伸手触碰,一片冰凉潮湿。迟钝的思绪被拉扯回现实,硬生生逼她正视所发生的一切。
心脏泛起针扎似细密的疼痛。
他们短暂相伴,又各奔东西,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回忆深处的沼泽,越陷越深。
沈郁雾垂眸,将脑海中的零星画面驱散。
每天流水线的淡妆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十分钟收拾好所有,步行到京大,时间刚刚好。
猜到江续雪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沈郁雾在校门口的咖啡店买了两份冰美式配全麦三明治,拎着温热的牛皮纸袋来到礼堂大门,通往停车场的主干道被车流拥堵的水泄不通。
江续雪站在台阶上,远远招手:“郁雾,这边——”
沈郁雾走过去,礼堂还没开门,她们在湖边找了处安静的角落,坐在木椅上吃早餐。
京大的校园充溢着青春洋溢的鲜活气息。
沈郁雾不免有些怀念上学时的岁月。
“哎呀,好想继续念书啊。”
江续雪喟叹着,闭上眼感受耳畔拂过的暖风。
不等沈郁雾附和,景观树后忽然响起女人轻柔嗓音。
“阿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江续雪的八卦雷达滴滴震动,倏地回过头,却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女人身着干练的湖蓝衬衫,白色鱼尾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没有佩戴多少饰品,却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珠光宝气的精致。
她身上有着与江续雪同样的自信明媚,是富养出的女孩才具备的底气。
是沈郁雾所没有的,是大相径庭的清冷疏离和矜贵大气的对撞。
京圈年轻一辈的名媛翘楚,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