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野》
1. “孟小姐?”
黄色小轿车一路疾驰。
高速公路没有尽头,引着人不知疲倦地往前跑。
第一次开长途的孟惊鸿很喜欢这种感觉:一百二的车速让她心情出奇平静,积压已久的情绪也随窗外的景色一路后退。
可惜这种好心情没维持多久。
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来电显示,孟惊鸿黛眉微拧,第二次摁下挂断。
手机锲而不舍地第三次响起。
叹出口气,孟惊鸿摁下免提接通。
“打这么多电话不接——”妈妈的语气压着火,“你跑哪儿去了?”
“我来找庄懿了。”孟惊鸿提高声音,盖过车噪和撒谎的心虚,“过两天就回去。”
段雅兰冷哼:“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
孟惊鸿忍耐阖眼。
“离开学还有好一阵呢。”她说,“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干——”
“没事干?”段雅兰冷笑,“练舞;看看地方上哪些舞剧院招聘;再不济来我舞室搭把手,在家陪陪外婆——这些都不算事?”
孟惊鸿望着没有止境的公路,眼神空洞洞的。
过了两秒她才低声开口:“我只想休息两天,出来散散心,不可以吗?”
“散心?你的心收回来过吗?”段雅兰咄咄逼人反问,“你要是有心,国舞院的门早就进去了!”
“……”
孟惊鸿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四岁开始练舞,四肢跟不上脑瓜儿的年级,同为舞者的妈妈就耳提面命:我们惊鸿,以后是要进国家舞剧院的,是要当首席的。
为着这个目标,她苦练十八载,练到基本功扎实无比,各种难度技巧信手拈来;练成京舞的专业第一,原创编舞成为艺考生的模板……
十八年磨一剑,结果在终面被刷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孟惊鸿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难道是我不想考过么?”
车机叮出警示音,看见飙到一百四五的车速,她赶忙松开油门。
“您真觉得我没有用功,没尽全力吗?”
“那怪谁?怪我吗?”提到练舞,段雅兰就不依不饶,“这么多年我每天教你陪你,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辛苦吗?”
“是,你辛苦。”孟惊鸿气极反笑,“怪我,一切都怪我自己,行了吧!”
“不行!你现在立马给我回——”
“不回,你这两天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说完,孟惊鸿便挂断通话。
气血翻涌,她开车的手都有点抖。
车轮压线,发出刺耳声响。
孟惊鸿赶紧往回打方向。
“滴——”后面的车疯狂鸣笛。
孟惊鸿一慌,方向盘动得更厉害。
——车飘向最右边的车道,水灵灵地朝高速出口驶去。
“您已偏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手机导航抑扬顿挫道。
孟惊鸿懊恼啊出一声。
这次租车自驾,完全是临时起意,她根本没想好去哪儿,只想走得远一点——远离人群,远离固定十几年的生活轨迹。
远离落选的坏情绪。
可出发没多久,妈妈的电话就追过来……现在还走错了路,孟惊鸿的心情已然跌至谷底。
“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在前方二百米处右转……”
跟着缺德地图七弯八绕,孟惊鸿越来越茫然:按照导航,她应该已经回主路上,可眼下水泥道都变成黄土路,明显是越走越偏了啊。
听着这左一句“偏航”右一句“重新规划”,孟惊鸿索性关掉导航,推门下车。
鬼知道她开哪儿来了。
好像在哪处国道,又像在偏僻的乡村小路。
路一侧是看不到尽头的金色芦苇,另一边则热火朝天轰隆响——看着是工地,里面清一色灰头土脸的男人。
孟惊鸿刚下车,工地上就有目光探过来。
她今天套了身练功服就出来了,舞者身形从远处看宛若天鹅优雅,皮肤更是白得发光——这样的大美女突然出现在这荒郊乡野,简直天外飞仙。
素手搭上前额眺看一圈,孟惊鸿扭头,对上密密麻麻的男人视线。
头皮一紧,她赶紧上车,一脚油门开溜。
很快,工地就被抛在车后。
毫无方向地又开了一会儿,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荒无人烟的环境,与刚才被凝视时一样让孟惊鸿心慌。
正打算停车重新导航时,远处突然响起两声“滴滴”。
孟惊鸿抬头,打量空无一人的旷野,最后在后视镜中发现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
刚劲车身顶着三叉星标快速向她逼近。
不知道是不是这辆车的气场与速度都太强势,孟惊鸿危机感更甚,连忙加速。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后面的军绿色大G又滴了两声,飞快提速。
轻松秒超她。
滚滚浓尘中,越野车猛然转向,蛮横地截停在她面前。
-
绿莹莹的字母顶着金色小皇冠——名表简洁的Logo,以它众所周知的高价,让商场的多数人望而止步。
店里一个顾客没有,几个店员却忙活不停。
女店员托着香槟杯往贵宾室走,还没到门口,里头的人就出来了。
她连忙站定,又像刚才看见人进门时一样朝男人行注目礼。
——没办法,太养眼了。
一张折叠度和立体度都很高的脸,五官刀刻般硬朗,凌厉。
比脸还要瞩目的是他的身材:目测一米九的个头,高大健硕,一身筋骨将冲锋衣和迷彩裤穿得强劲有型,整个人就像从军旅电影里走出来一样。
店长亦步亦趋:“况先生,我们最新的产品图册您再看看?”
况野淡声:“不用了。”
店长:“好的,有需要您随时联系我。”
直到男人强健的背影消失,众人才收回视线。
有店员问店长:“哎,这位什么来头啊?”
——能不排队公价拿表的,来头肯定不小。
“你说呢?”店长拿图册敲敲柜台,“这就是他家的。”
女店员一惊:“咱们店是他家的?”
店长:“这栋楼都是他家的!”
这下所有人都瞪大眼。
“不对吧——”另外一个店员接话,“咱们这栋楼连同隔壁的不是一家么?老板姓周啊。”
“没错。”店长朝店门口挑下巴,“人家就是周老板的外甥。”
对于这种量级的VIP客户,店长恨不得趴人床底下刺探情况,小道消息如数家珍:“周总父母去世早,上头就一个大十好几岁的姐姐,长姐如母嘛,对这个外甥自然亲得不得了。”
大伙恍然。两个女店员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那这位况先生……”
店长明白她们的心思。
“是单身。”他说,随即又掐断人念想,“别想了啊,没可能。”
女孩神色一落:“为什么啊?”
店长笑:“知道人什么背景么?可不止周老板那层关系——保不齐周老板以后还得靠这个外甥呢。”
“真的假的?什么背景啊?”
店长拿出手机,卖关子一样:“这个视频,刷到过没?”
几个人凑近屏幕,看到一段官方新闻——官方到让人摸不清这样的新闻为什么会出现在娱乐至死的短视频里。
店长点开文案,露出完整标题:《黎国首相今日到访京大,与学子们热切交流》
视频里,高鼻深目的外国首相正在和京大学生们握手交谈。与首相的笑容可掬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身后一身黑装,面无表情的男人。
跟刚才在店里完全不一样,工作时的男人气场强到吓人。
他犀利的眼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环顾首相四周,高大身躯仿佛一座雄健的山峰,压迫感十足。
“我勒个去!”看完视频的店员吸了口气,“他,他这样的是不是就是以前宫里那什么——大内高手!”
“不止吧。”有人继续猜测,“这种级别的贴身警卫……啧,相当于‘御前侍卫’了。”
怪不得店长说她们没戏——御前侍卫,那是可以尚公主的吧……
“好厉害啊,他以前是特种兵吗?还是相关大学毕业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店长摇摇头,有些信息也不是他能打听到的,“但肯定各方面都拔尖,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他又惋惜叹气:“可惜啊,这么年轻就退下来了……”
“退下来?”店员惊讶,又看了眼视频里器宇轩昂的男人,“你是说,他已经不做内卫保镖了?”
-
况野进电梯直下商场车库。
车刚起步,就有电话追过来。
瞟了眼来电,况野挂上一侧耳机:“表拿到了,怎么给你?”
他讲话向来直接,跟周正更是。俩人虽说是舅甥,但实际只差五岁,更像一块长大的把兄弟。
“不用给我。”周正懒洋洋回道,“现在是你的表了。”
况野眉心蹙:“我不戴这些。你知道。”
周正笑:“我当然知道啊况队——不儿,咱不已经不是况队了么,还这么低调呢?”
见多了挥霍成性的二世祖,周正觉得自家这位少爷简直正得发邪,不愧是军校上交给国家的男人,练得一身硬功夫不说,“低调”,“纪律”这些也刻进他骨子里。
“戴着玩玩儿呗,这款挺少见的,偏运动,适合你。”周正顿了下,语气揶揄起来,“当然,再珍品的表,也抵不过咱况队这张名品的脸。”
“……”
“不是我说的啊——”感受到电话那头的低气压,周正又补充道,“你那视频底下评论说的。”
也就他敢拿视频这事戳况野心窝子了。
一个月前,况野贴身护卫黎国首相时在新闻里出镜。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不是第一次被委派对外任务,也不是头一回被拍了,可新闻放出翌日,况野就在网上意外火起来,受到的关注比首相本人还要多。
毫无矫饰的镜头里,他鹤立鸡群,剑眉英目,比明星还要上相。黑色正装更是束得腰板挺括,一身正气。
明明是保护者的角色,却莫名让人感到很危险。
越危险的就越迷人,况野就这样狠狠吸了一波流量,视频被各种转发不说,不少人还去考古以前的新闻,扒他的背景……
他的停职通知也在这时候下达。
说是“通知”,其实是沟通之后的双向决定。况野服从并理解这样的决定。
他的工作性质如此——本该是一把藏锋的刀,一柄入鞘的剑,不该锋芒毕露。
可受到关注也非他本意。
总之,忠君效国的一腔热血就这样被一波流量浇灭,到底有些意难平……
“之前只听说有被丑拒的。”周正继续玩笑道,“你这被‘帅拒’的,还是头一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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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前踩下刹车,男人轻阖黑眸,不耐啧声:“直说吧,什么事儿?”
先是说顺路让他帮忙拿表,现在又没话找话……傻子都能听出没憋好屁。
周正哼笑:“那我可不客气了啊,这回是真有点儿急——”
“有个很多年的老朋友,闺女和人私奔了。他们两口子正从国外往回赶呢,你先帮忙找找看?”
“……”
况野无声失笑。
私奔。
以前的工作环境太正统,他很久没听过这么离谱又狗血的词了。
“这种事不该让私家保镖去?他们没保镖?”
“有啊。”周正说,“和那姑娘私奔的就是他们家保镖。”
“……”
“这事儿挺突然的,我朋友还不在国内,不好处理。”周正叹了口气,“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要传出去,面子上不好看。”
“人家都求到我这儿,也不好让人白张嘴。我寻思这不你强项么,你不一向使命必达的……”
“我的任务是护人,不是找人。”况野顿了下,眉锋微动,“何况还是找姑娘。”
他读的是男校,后来又进了军校,一直过得跟庙里和尚差不多,很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
“姑娘不正好么。”周正笑得玩味,“保不齐人姑娘一见你就迷糊了。你再哄两句,正好乖乖带回来。”
况野不屑嗤:“捆回来还差不多。”
哄?
他这辈子没可能哄女人。
将手表扔进储物箱,男人单手打转方向盘倒车,一把入库。
“名字。”
周正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况野晃开长腿,走向车库里另一辆很少开的大G。
“不知道名儿怎么找?”
周正松出口气——这就是答应了。
“姓孟。”他回答,“具体情况我给你发过去。”
-
军绿色大G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车内,况野垂眸盯着手机。
孟珏,二十一岁。
和家里保镖偷偷谈恋爱后,保镖就被她父母开了。没成想俩人根本没断,大小姐还趁着这次父母都不在家,千里奔爱去了。
“监控看下午三点走的,没查到票务信息,大概率自己开车。”周正用语音消息继续提供线索,“那男的在洪城。”
长指在方向盘行点了点,况野很快有了判断:三点出发,去洪城,那应该走吴洪高速。
他甚至能估摸出她现在开到了哪一段。
况野发出一条微信:
【开的什么车知道么?】
周正的语音“嘶”了声:“他们车太多了。国内第一辆路斯特纯电就他们家的。”
“不要豪车。”况野沉声回道,“有没有不怎么起眼的?”
既然是私奔,大小姐总不会开辆超跑出去招摇。
周正那头沉默半晌,回了条十来秒的语音:“有辆Polo,黄色的,家里保姆买菜开。车牌号……过会儿发你。”
况野回了个“OK”的表情,一刻不耽误地启程。
得赶快上高速了,否则天黑都追不到人。
顶着限速见车就超,男人稳得一批。
就这样不停歇地开了两个小时,他也没在路上看见疑似车辆。
正考虑对方可能在哪个服务区时,况野眸光一跳。
百米开外,“POLO”四个字母好似黄色车尾上的鱼鳞,被男人极佳的视力捕捉。
毫不犹豫,况野一脚油门顶上去。
就在他追上时,那位大小姐不知是走神还是怎么,差点和后车碰上。
左右摇摆后,她明显慌乱,又绝非本意地驶向向高速出口。
况野啧出一声:已经没法变道跟上去了。
脚下油门重踩,大G发出咆哮一般的风噪,飞快驶向下一个出口。
下高速后,男人边掉头边打开地图。
很快,那辆小Polo又出现在视野。
——它没有回高速,反而往山路上跑。
披戴余晖,黄色小车奔向地平线后的落日,颇有一往无前的既视感。
况野眯了眯眼,抡转方向盘就追上去,边开边摁了两下喇叭。
小轿车微晃,随后倏地提速,显然是想甩开他。
况野眉梢挑了下。
猛轰油门,超车,甩尾,漂移截停——特种驾驶他一气呵成。
好似拦路猛虎,越野车头直对小轿车。
轿车内,孟惊鸿抽了口冷气,一脚刹车踩到底。
惯性前冲,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座椅,她懵然抬头,心在嗓子眼里狂跳。
车窗后目之所及,车轮扬起的尘烟还未消散,那辆大G车门开了。
看见下车的人,孟惊鸿心头一震,又不很意外。
——这么霸道的车,自然得是这样的硬汉来开。
他个头属于很少见的高,难得的是身型也很好:肩背挺阔,腰腹结实。
迷彩裤包裹的双腿又长又直,正不急不缓向她走来。
况野抬手,指节在车玻璃上叩响。
僵滞两秒,车窗降下一条窄缝,露出女孩的一双眼。
——一双看起来绝不会私奔的眼。
润眸噙水,无辜且纤柔。
他眉心轻动:“孟小姐?”
孟惊鸿眼睫颤了下,怔怔点头。
“你家里人让我带你回去。”
况野靠近一步,嗓音更沉:“请上车。”
2. 过夜
有好几秒,孟惊鸿被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她妈妈是疯了吗?
居然找人来抓自己回去?!
离谱至极。
孟惊鸿忽然想到一件同样离谱的事:小时候妈妈撬开她日记本,然后跑到学校里找她暗恋的男生警告他们不要早恋……
“我才和我妈妈通过电话。”孟惊鸿斟酌着小声开口,“她没跟我说会有人来……”
虽说这确实很像段女士干得出来的,但她还是满心警惕。
迷路,野外,陌生男人,截车——这几个词怎么组合听起来都很危险。
鬼才会信他好吧……
“你家人确实委托了我。”况野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你可以打电话确认。”
他怀疑这姑娘在撒谎。
孟氏夫妇还在回国的航班上,怎么会和她通话。
就算飞机上能打电话,决意私奔的大小姐也不会接的……
孟惊鸿没作声,咬着嘴唇拿起副驾上的手机。
刚才吵架后,妈妈又打了两个语音过来,她没接。
摁下回拨,一个对话框弹出来:
【对方没有加你为好友】
“……”
孟惊鸿继续拨打妈妈的手机号。
一样的结果……
放下手机对上男人沉甸甸的视线,她有些生硬地撇开眼。
况野了然一哂。
果然。
他单手撑上车门框:“下车吧。”
“……”
孟惊鸿僵坐不动。
不敢跟男人走,可是……
她瞥了眼车门上健硕的手臂——快赶上自己腿粗了。
这样的身板要对付她,那不手拿把捏,跟拎小鸡仔一样啊……
“我车怎么办啊?”孟惊鸿企图拖延时间。
况野黑眸虚眯,眺向远方。
太阳彻底休眠,在地平线处留下橙红色的吐息。
“天黑前会有人来开回去。”他说。
“……”
这下彻底没招了。
孟惊鸿慢吞吞抓上安全带,没着急解开:“后备箱有行李,你能帮忙拿一下吗?”
况野没回答,晃开腿往后走。
孟惊鸿紧紧盯着后视镜里的背影,看准男人走到车后,她脚下猛踩油门——
尾气轰了满脸,况野失神一瞬。
靠。
再棘手的任务都没翻过车,今儿居然给一姑娘闪了?
他第一时间跳上大G,驱车追上去。
逃窜的小轿车跟个没头苍蝇似地横冲直撞,轮胎都快冒烟了也没跑多远。
车里,孟惊鸿抓方向盘的手直冒汗,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甩掉那个男人。
她像趋光的蛾,下意识奔向余晖灿烂的地方。
可没两分钟,后视镜里就再次出现越野车的倒影。
孟惊鸿神经一紧,轰然提速——
“滴滴!滴滴滴!滴——”
男人的喇叭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近。
很快,他的车就像刚才那样超过了她,也像刚才一样甩尾截停。
可这一次,孟惊鸿没有停。
砰——
两车相撞时,孟惊鸿发出一声尖叫。
安全气囊弹出,车身猛烈摇晃,孟惊鸿还隐约听见一声“哗啦”。
头晕脑胀地睁开眼,她看见自己的车头直直撞在越野车车尾上。
被撞的男人推门下来,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他两步跨到她车前,厉声喝:“下车!”
男人的语气和眼神都震慑力十足,孟惊坐着不敢动,心跳得比撞车时还要快。
“下、车!”况野重复道,嗓音更沉,语气也更重,“快!”
孟惊鸿肩头止不住瑟缩,手上却偷偷挂起挡——
车子纹丝不动。
男人眸光一跳,显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下一刻,他猛然抡起手臂,肘击车窗——
孟惊鸿抱住脑袋缩成一团,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玻璃碎裂的声音意外很轻。
她颤巍巍回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破开碎成蛛网的玻璃,拉开车门。
“你干什么?!”孟惊鸿惊恐道,“别过来!”
况野打开车门还没说话,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下颌被打得微偏向右,定住。
活了二十五年,这是他头一回被女人打。
颊边滚过刺儿刺儿的麻,算不上疼。
鼻尖绕过一丝很淡的茉莉香……
“啪”的脆响过后,孟惊鸿自己也呆住,屏息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两人就这样僵滞,空气都凝固。
过了几秒,又或者有冻结的一世纪那么长,孟惊鸿看见男人被打的脸侧咬肌鼓了下。
——隐忍,又威胁性满满。
随后他缓缓掀起眼皮,很深地瞥她一眼。
孟惊鸿被这一眼刺激得后背发麻。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锋利,幽深,黑沉沉的眸压着火气,不怒自威。
“哐啷”一声,男人脚踩上车门,车身随之狠狠摇晃。
孟惊鸿还没反应过来,一条强健的胳膊便绕过她,“咔”地摁开安全带。
她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打人的手就被钳住,连同另只手腕一起反锁。
况野一把抓住女孩两只细腕,空出的手捞过她腰身,直接将人从车里扛出来。
他早该这么干,捆回去完事。
周正说的都屁话,女人根本哄不得。
尤其这个二话不说就甩他巴掌的女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将人牢牢架上肩膀时,况野居然生出一种失控感。
她很轻,与他拉练的负重相比不值一提。
这么轻的一个女人在他背上踢踢打打,落下来的每一块都是柔软的。
刚才一闪而过的茉莉气息更加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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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般的长发扫进他脖子时,被捆住的人,仿佛变成了他……
“放开我——”孟惊鸿在男人身上挣扎道,“你有病吧——啊!”
她被扔到一旁的空地上。
抬头看清怎么一回事后,孟惊鸿登时愣住。
越野车后方有一颗大树,不知道是落日晃眼,还是树盖如亭的缘故,她之前居然完全没看见树后便是陡峭的山崖。
要不是被截住,她现在已经连人带车滚下去了……
“油箱撞穿了。”男人拍了拍自己负伤的大G,又朝她的小车挑挑下巴,“不快点下车,起火就麻烦了。”
“……”
孟惊鸿说不出话来,心头微妙又难堪地跳了下。
她想起男人刚才吼她下车的场景,又想起他挨完巴掌后偏斜的脸……
唇瓣动了动,孟惊鸿语塞:“我,我……”
男人走开没看她:“不用谢。”
“……”
才萌生的那点愧意一扫而光。
孟惊鸿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确实。”
“要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遇到这些事。”
“……?”
况野阖了下眼皮,回头看那位好赖不知的大小姐。
衣服脏了,头发乱了——明明很狼狈,却一点不难看。
刚扛着她况野只觉得身轻骨软,这会儿才发现她个头并不低,整个人瘦瘦长长一条,衣着单薄,身段窈窕。
察觉到他视线,女孩也转过头——小小的脸上全是五官,皮肤跟抹了层雪一样白。
目光交汇,她眼睫如惊蝶,忽闪着不和他对视。
况野淡淡收回眼,心头窝着的火散掉大半。
“你手机能用么?”他问。
孟惊鸿眨眨眼,赶紧摸口袋。
空的。
她四处张望着回到车上,最后在车座下找到了手机。
——碎屏开不了机。
看见女孩垮下来的小脸,况野眉心也拧起来。
他手机刚才好像跑丢了,压根找不见。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俩谁都没法跟外界联系——
瞟了眼大G漏到底的油箱,况野又看小轿车被撞坏的车头。
——谁都走不了。
“你知道……这边怎么走出去吗?”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又谨慎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况野望向对面山坡。
这里山环着山,被围困的除了夜色,就只有他们。
“走不了。”
看见女孩用发圈束好齐腰长发,况野又摸了把自己的脖子。
“太偏了,走到二半夜也出不去。”
孟惊鸿心里咯噔了下:“……那怎么办?”
“等一晚上。”男人轻描淡写道,一边掀开后备箱,“明儿早再走。”
孟惊鸿怔住,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要在荒郊野外呆一夜。
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3. 一舞惊鸿
“阿嚏——”
搓了搓发凉的指尖,孟惊鸿将练功服拉链拉到锁骨,回头看车旁的男人。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大工具箱。
踌躇片刻,她走过去轻声:“你刚才不是说,漏油有可能会着火么?”
“唔。”况野不咸不淡乜她一眼,“所以你最好站远点儿。”
“……”
孟惊鸿冷冷转身走人,远离危险车辆与不知好歹的男人。
他一眼没往她这里看,拿出铲子三下五除二掩埋好油渍。
解决完起火风险后,男人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条又粗又长的拖车绳。
看着拖车绳连上小轿车车尾,孟惊鸿眉心动了动:他车不是油都漏光了么,怎么拖她的车啊?
疑问下一秒就得到解答:男人一把扯开拉链,脱掉冲锋衣撂在车旁。
他里面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
拖车绳绕过男人宽厚的肩背,又环上强劲腰身,他迷彩裤里的长腿迈开弓步,身体伏低。
小麦色皮肤是力量感的代名词——至少在男人身上是的。他发力时,孟惊鸿清楚地看到那两条顶她腿粗的手臂肌肉贲张,背心下的胸肌也饱满鼓涨。
“哐当”一声,撞在一起的两辆车分开了。
男人缠绕粗绳的肩背压更低,用力到脖侧青筋暴起——就这么将她的车拖到山崖几米开外的空地上。
孟惊鸿看得心口突突直跳。
好吓人的力气……
厚实的胸膛喘-息起伏间,男人甩开拖车绳看向孟惊鸿,一手在她车上拍了拍。
——让她自便的意思。
孟惊鸿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兀自走向小轿车。
将自己的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她钻进车后排。
封闭空间将安全感拉回来一些。目光转到前排的碎玻璃,孟惊鸿犯起愁:虽说已经春天了,但山里晚上一定会降温,不冻感冒才怪。
唉,要是把帅锅带来就好了。抱着小锅在车里不仅保暖,还能防——
瞥见车窗外的身影,孟惊鸿目光震了下。
不是,男人火气都这么足么?
拖完车后他不仅没穿回外套,反而把贴身背心也脱了。
赤-裸的倒三角此刻背对她的车,孟惊鸿看到山脉一般强健的肩颈和手臂——以及上面的道道红痕。
他受伤了。
拖车绳将皮肤勒出淤红,有些地方还在微微渗血……
脱干净后,男人拧开一瓶矿泉水扣毛巾上,湿毛巾随后抹过汗渍和伤痕。
——动作麻利又粗糙,就跟感觉不到疼一样。
水珠顺着男人的脊背沟向下,一路滑进迷彩裤腰带里……
有一说一,他确实是个帅哥。
还是硬帅那种。
跟时下流行的男明星小鲜肉不一样,他属于很有男人味的那种硬汉,身材没得说,长相也很周正大气,鼻若悬胆,浓眉深目。
跟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不同,这个男人身上透着鼓韧劲和血性,说话做事很是干净利落。
感觉像部队里出来的。难不成是退伍军人?
思绪正翩飞,擦身的男人忽然停下动作,刷地回头对上孟惊鸿探究的眼。
她一惊,目光跟被烫到一般迅速躲闪。
车外落下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孟惊鸿难堪地闭了下眼,背过身不再看外面。
嘁。
长得帅怎么了,身材好顶什么用,人还不是粗鲁蛮横得很。
她摸了摸痛感犹在的腰肢,皱眉。
手劲儿那么大,熊掌似的,差点把她掐断……
拉回思绪,她打开行李箱。
刚用马面裙挡住车窗破口,车外就传来一阵踢里哐啷。
循声望去,孟惊鸿看见男人已经穿好外套,高大身躯正在车边搭车顶帐篷。
军绿色牛津布三两下撑起来,他又在车尾搭好天幕,还慢条斯理地拿出折叠小桌椅摆在下面。
最后,男人从后备箱里翻出两个电灯泡,和一个看起来很沉的黑匣子。
灯泡悬在天幕下,电线连上移动电源,“啪”的一声轻响,夜色退散。
孟惊鸿小声“哇”了下。
好厉害的动手能力。
她又扭头打量自己漏风的小轿车。
相比对面有声有色的野营装备,她这个,简直就是荒野求生嘛……
还没来得及自怜,孟惊鸿就看到男人调转步伐,朝自己这边走来。
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她推门下车。
况野在女孩身前半米处站定,摊开一只手。
掌心躺着三叉星车标的钥匙。
“车后面有水和压缩饼干。后排和帐篷都能睡,都带锁。”他言简意赅,下巴朝女孩的小车示意,“我睡这儿,你上我车。”
“……”
抬头对上男人沉如深潭的黑眸,孟惊鸿睫毛很轻地颤了下。
心跳也是。
她垂眸看他手里的车钥匙,正欲开口道谢,就听见男人沉声继续:“明早我会叫救援。等车过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尽快回京北。”
“……”
孟惊鸿低头看自己的脚面,一时没做声。
经过今天这一系列意外,所有的恐慌与惧怕都后退,她最真实的情绪也逐渐显露出来——很失望,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她们母女间的沟通一向很失败,可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妈居然会用这种近乎极端的法子抓她回家。
找一个这样强势的男人来,她妈妈难道就没想过女儿也会害怕,会发生现在这种意外吗?
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
每次她们母女俩闹矛盾,到最后矛盾本身反而不重要了。
她这个女儿听不听话才最重要。
她真的受够了这种与日俱增的控制欲……
孟惊鸿深吸口气,重新抬起头:“如果,我不想跟你回京北呢?”
她瞟了眼他手里的车钥匙:“要‘配合’你,才能去你车上,对么?”
“……”
况野唇角掀了下,气笑了。
敢情把他当趁火打劫的强盗了。
拿钥匙的手垂落,男人语气也淡下来:“你要这么想也行。”
“那我在自己车上就好。”孟惊鸿耷拉着眼皮没看他,一手拉开自己车门,“明天也不劳你费心了。”
好一个油盐不进。
况野扫了眼破破烂烂的车玻璃,转身走人。
直到男人上了越野车,孟惊鸿才吁出一口气。
她拿不准他明天会不会依旧强势地押她回京北,但既然狠话都跟人放出去了,先把今晚过了再说吧。
看着行李,孟惊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次出来是想找找视频灵感的,箱子都被舞蹈服饰塞满,民族舞服,身韵服,水袖舞鞋一应俱全。
翻出一件长风衣裹在身上,她再没在箱子里找到任何野外实用的东西。
手机还摔坏了……
想到什么,孟惊鸿赶紧拿过双肩包,掏出一台单反。
摁下开机键,屏幕丝滑亮起。她随之松了口气——还好相机没坏。
之前备考国舞院,孟惊鸿大半年都没拍视频。
拍视频这事纯属意外。两年前,庄懿在她练基本功时拍了一段:一连十几个绞腿绷子又快又稳,美感,力量感兼具。
孟惊鸿将这段录像上传到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上,想着日后训练好做对比。意外的是,这个十来秒的视频很快点赞过万,她也涨了不少粉丝。
之后,孟惊鸿又发了几个自己练功的小片段,还会根据时下流行的古风歌曲编舞。
当初庄懿录她绞腿蹦子时离得远,她转速又很快,快到看不清脸。索性,孟惊鸿后面发的视频也都没露过正脸:跳敦煌舞时薄纱覆面,只留下多情秋水眸和一截白玉般的细腰;或者穿上旗袍躲在屏风后,让婀娜的影在逆光中舞动……
不露脸的本意是不想妈妈或长辈刷到,念叨她“不务正业”,没想到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而成为她的个人特色,流量一路涨高。
其中热度最高的,还属去年发布的一支爵士舞——对此孟惊鸿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因为她主攻的一直是古典舞,不意外是因为……相比其他古典舞者,孟惊鸿的身体条件其实不算优势。
她当然也是腕线过裆,比例极佳的好苗子。可就算瘦成标体,孟惊鸿也总多一分丰腴——前胸后臀处像裹着一层薄腻的羊脂,雌激素满满的健康美。
这样的身材甩起水袖来,会被苛责不够清冷出尘。可要穿上高开叉的爵士舞裙,就是另一番风情了……
正回味相机里的爵士舞,外面突然响起“咔”的一声响。
孟惊鸿回眸,看见男人甩上车门的背影。
他长腿阔步地往远处走,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孟惊鸿透过车窗扫视四周,拿起车钥匙摁了下。
还好,车门能锁住。
犹豫片刻,她从行李箱中翻出那条玫瑰红的爵士舞裙。
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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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车座刚换好舞服,外面便响起沙沙脚步声。
孟惊鸿边拉拉链边望过去。
……这个男人是不会好好穿衣服吗?
之前是上衣,这会儿裤子又飞起来了。
迷彩裤腿挽起至膝上,露出结实而修长的小腿。
再定睛,孟惊鸿才发现他臂间还架着一捆木头,手里拎着一条鱼。
跟刚才搭帐篷一样,男人利索地生起火,将开膛破腹的鱼架在火上。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孟惊鸿的胃突然抽了下。
——烤鱼的味道很香,火堆的温度对她来说也很诱人……
纠结半晌,孟惊鸿摁开车锁,推门下车。
听见动静,况野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
换衣服了。
藕白色风衣好似在她周身笼下一层薄雾。
朝他这边瞧了眼,姑娘像跟谁赌气一般,快步朝反方向走了。
眼看那个纤瘦的背影消失,况野眉心微皱,欲言又止。
算了。
这边半个人影都没有,应该不会有危险。
保不齐人家还觉得他才是最大的危险……
气音轻嗤,男人将火上的鱼翻面。
火光越烧越旺,鱼被烤得滋滋冒油。
单手抄进兜,况野出神般盯着火堆,眉头越锁越紧。
倏地,他将快烤好的鱼离火,一手抄过工具铲,两下就把火堆铲灭。
从车里拿出望远镜,男人长腿一跃,轻松跳上车前盖。
没人,不代表没别的。
荒山野岭,保不齐有狼出没。
她一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况野抬望远镜的手顿了下。
女孩子。
以前出任务,对方是男是女于他而言无二分别——她们只是“任务”,是“目标”。
她也是他的目标。
可同时,他似乎很难忽视她是个女人……
吸了口气摒弃杂念,况野将望远镜架上鼻梁。
红外夜视高倍率,千里之外,尽收眼底。
很快,镜头便捕捉到一抹柔影。
——她在往湖边走。
起初是缓而轻地踱步,步伐逐渐加快。
越来越快。
轻盈的身姿仿佛在追赶什么,又好像……
在挣脱一个看不见的笼。
火光消失在背后,树桠也变成黑黢黢的魅影。
孟惊鸿摸出小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
那个男人刚才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沿着坡路缓慢下行,鞋底在土路上踩出白噪音,她忐忑的心逐渐安定。
又走了一会儿,无边黑夜忽然有了裂隙。
是月光。
准确说,是洒在水面上的月光。
清泠泠的月照在湖面上,月明如昼天如水。
孟惊鸿望着这轮月看了很久。
再明亮的月也是冷的,不会刺眼,可她还是看得眼睛都有点痛了。
吸了下鼻尖,女孩关掉手电筒,向水中的月色走去。
脚步不自觉放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奔跑起来。
——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旅途会变得荒唐……
一口气跑到湖边,孟惊鸿稍作喘-息,掏出单反相机架在一旁。
想要跳舞。
身体和情绪都急需一个出口。
想要在月色与水光之间,无声呼应这寂静的旷野……
夜风抚过树梢,女孩的清唱合上风吟:“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①”
踩着节拍,孟惊鸿舞出第一步。
“咔哒——”
枯枝落地,飞鸟惊惶振翅。
立在车头的男人置若罔闻,手举望远镜一动不动。
镜头始终对准山脚下的湖——拉近,再近。
聚焦湖边的女孩。
她在跳舞。
荒野月下,她怡然自得。
拈花,提襟,斜腰,扬掌——母亲就是舞蹈家,况野对这些舞姿并不陌生。
但又不一样。
她跳得很不一样。
——舒展但破碎,婉柔又决绝。
像天鹅在濒死挽歌。
某个时刻,天鹅展翅般拉开双臂,翻身旋转起来。
身上的风衣飘然脱落。
一袭红色长裙勾勒女人曼妙至极的身形——前峰对鼓抖裙,后岭双圆撑锦幔。②
细腰舞,一舞惊鸿。
望远镜一抖,况野指节猛地蜷了下。
4. 春夜
吊腰,翻云里,元宝跳,倒踢紫金冠……
一连串高难度技巧组合,女孩舞得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脚背起身,纤细足弓撑起全身重量,她将舞姿定格在下腰——柔弱无骨的腰肢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天鹅颈也极尽延展,带动两瓣唇微张,仿佛在向月亮无声呻-吟……
Ending pose定过三秒,女孩站直身,长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这段即兴舞蹈她跳得举重若轻,实际消耗很大。
高倍望远镜下,况野看见她额角和鼻尖上都沁出细小汗珠,雪白皮肤也被一身香汗蒸成嫩粉。
——肌骨莹润,气血丰盈的漂亮。
伸手按了按后腰,她踱步到湖边,施施然蹲坐在水侧。
散开的裙摆就像一株盛放的曼珠沙华。
掬起一捧水,她先上脸颊贴了贴,又慢慢递到唇边。
渴坏了,喝得也有点急。
水珠从女孩莹润的唇间滴落,在胸前晕开两朵深红色小花。
她抬手轻轻摩挲,领口随之柔软塌陷,露出一小块胸口。
——这么白的皮肤,上面居然烙了一点小红痣,血一般刺眼。
胸口伴随呼吸高高起伏时,那颗小红痣也呼之欲出……
况野瞳孔骤缩,连忙撤开望远镜。
视野回归,周遭都寂静。
唯有男人喉结滚动发出声响。
掌心的热意迟迟不退,他不敢再看月下仙。
低头自嘲呵出一声,况野掂了掂手里的望远镜。
害人玩意儿。
放下乱人心神的镜头,他肉眼才眺回远处的湖光月色。
——一眼,目光倏尔定住。
况野脸色骤变。
-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孟惊鸿长长呼出一口气。
身上只剩一件无袖舞裙,她却不觉得冷了。
身体已经完全温暖舒展开来,心也是。
——这是落选这段时间以来,心情最为明朗的一次。
舞蹈是她的伤口,也是解药。
轻轻抖擞大红裙摆,孟惊鸿不自觉弯唇——穿着爵士舞裙跳古典舞,放平时又该被说“不成体统”了。
但是管他呢。
去他的体统。
去他的没有清冷感。
没有观众的旷野,她就要舞得自在……
走到湖边伸手碰了碰水面,孟惊鸿忍不住“嘶”了下。
好凉。
冰冷湖水沾上嘴唇时,她莫名又想起男人抄着兜在火边烤鱼的场景。
露营,生火,捕食,修车……再加上那一身敏捷又强悍的力量,生存能力直接拉满。
别说在这山上过一夜,就算他俩漂到什么荒岛上,这个男人估计也能原地造个房子出来。
不是,等等——
她为什么会想到和他去荒岛啊??
摇摇头甩掉脑中荒唐臆念,孟惊鸿起身捡起地上的风衣。
正要收拾相机,湖边忽然响起细微水声。
应该是鱼吧。孟惊鸿没在在意,拿起地上的支架。
“噗通”一声再次响起,比刚才动静大很多。
孟惊鸿立刻直起身,警觉打量四周。
目光最后定在一片黑黢黢的草丛里。
窸窣沙沙声响起时,恐惧无形地爬上她后背。
不会有蛇吧。
这边在山里,可能还会有野狗甚至狼……
看清草丛里的黑影后,孟惊鸿后背一凉,不寒而栗。
——怎么会是一个男人!?
深夜荒郊,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异性,远比野兽猛禽还要可怕。
他看起来邋遢而破败,面目和头发都污糟成一团,手上燃烧的烟头却格外刺眼,像某种动物暗中觊觎的眼。
隔着半面湖的距离,孟惊鸿似乎已经闻到他身上的烟臭气……
她忽然想到下午下高速后在路边碰见的那一群男的。
不确实眼前的人是不是那其中一个,可他和那伙人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不,这眼神比白天时还要赤-裸,恐怖……
孟惊鸿嘴唇都在抖:“你……从哪儿过来的?”
“……”
男人不做声,靠近她的步子比刚才快了些。
孟惊鸿后退两步,语调都变了:“……你干什么?”
他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
孟惊鸿咽了下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男的不是听不见,而是压根不屑跟她讲话——就像屠夫宰杀猎物前,是不会跟猎物招呼解释的。
猎物的哀嚎也不会让他停手……
孟惊鸿打了个寒噤,转身就跑。
又沉又快的脚步立即追过来。
没几步就追上她。
“救——”
孟惊鸿的呼救还没喊出口就从后面被抓住肩膀,她惊恐又无力。
——就算喊了,又有谁能听见呢。
眼前倏尔浮现出男人向她递送车钥匙的手……
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油腻又猥琐的脸。
孟惊鸿一阵恶寒,抡起手里的相机就朝这张脸狠狠砸去。
对方被她砸出一声闷哼。
趁他松手的空隙,孟惊鸿推开人继续跑。
她今天也经历过被追击,还差点发生车祸,可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恐惧。
或者说,绝望……
再次被猥琐男抓住后颈时,他一把将她拽倒。
孟惊鸿挣不脱,更跑不掉。
男的似乎也不打算跑了,他骂骂咧咧地将孟惊鸿压倒在地,一手扯向她风衣领子。
孟惊鸿后颈汗毛直立,她惊声尖叫:“你滚开——”
猥琐男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心神复苏般快跳两下,孟惊鸿战战巍巍定睛。
猥琐男捂着后脑勺,从地上捡起一个银银亮亮的东西。
——好像是登山扣。
左右张望无果后,他重新转向孟惊鸿,面孔阴鸷而扭曲:“臭婊——”
没有听到更多污言秽语,孟惊鸿耳边传来嗖嗖风意和“嘭”的一声响。
还没看清,她身前的威胁就被击倒。
一双作战靴站定在孟惊鸿身旁。
她仰头,看见男人的银色冲锋衣在夜里抖擞反光。
另一边,被踢倒的猥琐男也站了起来。
看见比自己高一头还多的况野,他愣了下,随后嘴一咧,居然笑起来。
“你女人?”他哑着嗓子问。
“……”
况野盯着他没吭声,深长眼眸虚眯了下。
猥琐男笑得更深:“不是啊。那你们这一晚上……要多少?”
他边问边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钞,走近往况野手里塞:“兄弟,我赶工出不了山,你拿着去外头玩,让我先——”
话还没说完,“咔啦”一声,他的钞票便如雪花般散落。
况野单手扣住他手腕,力道卡在骨折的临界点。
也将痛感拉至最高点。
猥琐男像被抽掉虾线一样,满脸痛苦滴弓腰跪地。
况野将他一条胳膊反拧在背上,把人使劲往地里压,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怼在他自己的钱上。
“少拿你的脏钱——”况野嗓音裹冰,语气铿锵,“侮辱干净姑娘!”
“咔啦啦——”
猥琐男的胳膊被扭得直响,他脏污的脸疼得通红,嘴还是硬的:“干净个屁!”
“大半夜穿那么骚跑这儿扭屁股,不是卖的就是——”
况野抡起拳头就打在他脸上。
这一拳势大力沉,分筋挫骨的声响甚至盖过猥琐男的惨叫。
况野拎起他后领,拖死狗一样把人拖到湖边。
“嘴臭就洗洗。”
话音落,强硬的作战靴便踏上猥琐男脊骨,将他上半身直接踩进水里。
猥琐男像只被摁住命门的水蛭,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剩四肢奋力扑腾着。
直到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况野抬脚把人踹回岸边。
“滚!”
猥琐男呛了一肚子水,连咳嗽都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就跑了。
冷冷睇了眼那个屁滚尿流的背影,况野才回过头。
眉心跟被刺到一样动了下。
女孩还在原地。
她抱着腿将自己蜷成一个小团,一动不动。
况野迈开腿走过去,脚步不自觉放缓。
作战靴在枯枝上踩出细声,男人的嗓音也低柔:“受伤没有?”
“……”
姑娘石化般沉默,脸颊上快速划过什么。
况野目光一顿。
很快,他发现那只是女孩长睫颤动时投下的影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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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哭。
月光映照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看着她沾染泥尘的裙摆,况野指尖动了动。
弯腰捡起地上的风衣,他手上又一顿。
这风衣脏了。
犹豫片刻,男人扯开拉链,脱下自己的冲锋衣。
宽大外套罩上女孩纤薄的后背,他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
尽管如此,她还是如受惊的候鸟一般,肩头瑟缩。
宽大的冲锋衣罩下来,男人的体温烘烤冰凉皮肤,孟惊鸿应激般哆嗦了下。
宕机的大脑也有了意识。
——首先想起的是一张粗鄙猥琐的脸。
以及他那些低俗,赤-裸至极的话……
为什么会碰见这么垃圾的人呢?
如果她没有独自跑下山,没有心血来潮地想要跳舞,就不会——
不,她就不该自己开车跑出来。
如果她顺利考上国舞院的话,现在应该正高高兴兴准备毕业入职,就不会碰到这一团污糟事……
或许妈妈说得对,她怨不了任何人。
一切都是她的错。
这就是对她的惩罚……
“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如玉环碎地,很轻。
缩在宽大的外套里,她半张脸隐没在衣领后,只剩下闪烁颤动的睫。
月光也碎进她眼里。
“我,我不知道这边还有人……”她声音很小很低,“我这件裙子……就是舞裙。”
“我是想自己跳一下,没想到会有人看……”
有些语无伦次,孟惊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男人说这些。
可能是因为他湿淋淋的靴子让她感到抱歉,也可能是他衣服的温度熨帖。
又或者,她只是想为自己辩解:
她穿的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衣服,是她最喜欢的舞裙;
她只想穿着喜欢的裙子跳一支舞——在她已经不确定这件坚持十八年的事,是不是还应该继续下去时。
她才找回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晚风抚过,长久的沉默。
半晌,男人的嗓音自头顶沉沉落下:“不用道歉。”
他声线磁性,奈何总是平板无情,但此刻,孟惊鸿却觉得这样的声音正正好——正好足够强势,笃定地对她说:“被骚扰不是你的错。”
“跳舞也没错。”
高大身影在她身侧降落:“跳得好看,更没有错。”
孟惊鸿讷然转头,第一次没有身高差地对上他的眼。
离得近,她才发现男人的眼皮是很收敛的内双——这样一双眼看人时可以目光如隼,也可以被温柔浸润。
“错的,是想要玷污这支舞的败类。”
他定定注视她,很慢地眨了下眼:“所以跳吧,在你想跳舞的任何时候。”
“……”
孟惊鸿没说话,怔怔看了男人片刻,扭头将脸埋进膝间。
没发出任何声音,女孩裹在外套里的肩膀细微起伏。
她哭了……
况野眸光跳了下,闪过讶异与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尝试安慰一个女孩子。
或者说,哄她。
怎么还给人哄哭了……
喉结正欲言又止地翻滚,况野看见女孩重新抬头。
抬手快速抹掉脸上的泪,她站了起来。
抬眸四顾,月色如初,湖光依旧。
——依旧,是翩翩起舞的好光景。
走过去,孟惊鸿捡起地上的照相机看了看。
没有坏。
但她也没再打开摄像头。
——不想再拍摄,也不再需要观众。
这一次,她只为一人而舞。
深吸了口气,孟惊鸿徐徐走到男人身边。
默默脱下冲锋衣,她拿起自己的风衣,光洁小臂伸进衣兜。
带出一条长长的水袖。
女孩缓慢抬眸看男人,泛红的眼,湿润的睫。
“《惊鸿舞》,希望你喜欢。”
清音落,水袖在空中甩开来。
勾缠女孩的巧笑倩兮,全部,扑向男人的脸。
软纱拂面,况野屏息。
却清晰地嗅到了春夜。
——沉醉在茉莉的香气里。
5. 喜欢
没有配乐,但节拍早已烂熟于心。
孟惊鸿心里默吟,无袖随之轻舞。
行云流水,飘逸如仙。
最后一次将水袖甩向云月,女孩完美地完成了这支与自己同名的舞蹈。
五米开外,她唯一的观众始终定定注视着她。
舞蹈结束后他立在原地没有动,又过了好几秒,男人才慢慢拍起巴掌,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啪啪掌声听得孟惊鸿脸有点热。她眨眨眼,盈盈一拜,鞠躬谢幕。
垂低的视野里,男人的作战靴缓步走过来。
脱下冲锋衣再次递给她,他什么都没说。
心头涌出莫名失落,孟惊鸿抿抿唇接过外套。
“谢谢。”
穿好衣服拿上东西,两人一起往山上走。
行至山脚时,男人忽而出声:“等下。”
孟惊鸿止步,看着他走过去,从山体上取下来两根登山绳。
她恍然,心下随之一动。
——居然真有人“从天而降”赶去救自己……
收好装备,男人偏头示意女孩先行:“走。”
孟惊鸿率先踏上上山的小路,男人跟在她身后。
又走了好一会儿,依旧一路无话。
算起来,他俩其实就没好好说过话,不是在呛声,就是在沉默。
此时此刻也在沉默。
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不再有对抗。
孟惊鸿侧眸,余光不动声色往后看。
男人在后面始终和她保持一米左右距离,不紧不慢,步伐稳健。
地面上,他的投影也是高高大大的,轻易就将她的影子笼罩。
当两人身影完全交叠时,孟惊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打遇见这个男人莫名奇妙困在这里后,她便给他打上危险标签,刻意地与之保持距离。
——可她的潜意识似乎并不这样。
在车边时,她视线总不自觉追寻他身影。
他筑起的火堆与灯光,是她下意识想要靠近的温暖。
经过刚才猥琐男那一遭,这个男人,已然成为她荒郊深夜里唯一可靠的存在……
“啊——”
不知不觉走了神,孟惊鸿没注意到路上有个小土坑。
脚下刚失衡,后腰便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撑住。
“小心。”
男人手掌横亘她腰身,力道和温度都很惊人。
孟惊鸿心跳空了一拍,有些赧然地转过身:“谢谢啊……”
男人站定,垂眼看她的缎面舞鞋:“扭着没?”
孟惊鸿摇摇头。
拢了拢身上的冲锋衣,再看眼前只穿背心的宽肩窄腹,她很轻声:“你……没有受伤吧?”
像是没料到会被如此关怀,男人眉峰扬了下,又嗤出声:“那种货色,十个都不够打的。”
“我不是说刚才。”孟惊鸿扫他肩头被拖车绳勒出的红痕,说,“之前……”
“之前?”况野反应了下,手指碰上右脸,“哦——”
他看她的眼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语气也是:“现在不疼了。”
怔过一秒,孟惊鸿才反应过来。脸也腾地热起来。
打过男人巴掌的右手心虚地握了握,她欲言又止,转过身继续走路。
这个男人真是……
谁让他二话不说就破车抱她的?
他事急从权,她也算正当防卫好吧。
还有,什么叫“现在”不疼了?
踢开一粒小石子,孟惊鸿很小声:“谁让你不先说清楚的……”
“说什么?”况野没听清,低沉的嗓在背后追问。
女孩回头乜他一眼:“没什么。”
和之前一样,这姑娘和他说话总没个好脸,动不动就气鼓鼓的。
又不太一样,她刚回头看他那眼目光幽幽,眼角跟带小钩子似的,瞧着不像生气,倒有点像……娇嗔。
唇边翘了下,男人开口带笑:“手劲儿挺大啊。”
孟惊鸿鼻尖皱了皱,刷地回头,虎起小脸看男人。
没完没了了还。
况野气音笑:“我是说,你刚才的水袖。那套水袖卷灯,劲儿不够可舞不出来。”
孟惊鸿脸色一缓:“你能看出来水袖卷灯?”
男人眉梢微抬:“我为什么不能看出来?”
孟惊鸿眼睫眨了眨,颇意外。
——这么个硬邦邦的糙男人居然懂舞,估计平时没少看。
难不成……
他女朋友也是舞者?
心头不舒服地缩了下,再看男人时,女孩眼里带上两分探究:“你还看出来什么?”
况野单手抄进裤兜,饶有兴致的:“看身形技巧,你练舞得有十好几年了,专业的?”
怪准的。
孟惊鸿莞尔不语,偏头追问:“还有呢?”
回想起小时候看家里老妈演舞剧,况野轻啧出一声:“体力欠了点儿。”
“怎么欠啦?”孟惊鸿立刻不服道,她“嘁”出一声,“力量是我的强项好吧。”
就像不知道怎么聊起来一样,他们不知不觉间也回到山上的车边。
打开大G后备箱,况野拿出一瓶水递给女孩:“那怎么一跳就喘?”
渴了一晚上,孟惊鸿顾不上回答,拿到水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况野看着女孩纤长的脖颈吞咽,带动胸口起起伏伏,脑中一下浮现出一颗刺眼的红色小痣……
他眼睫动了动转开,也举起水瓶吞了一大口凉水。
一口气喝掉半瓶,孟惊鸿才停下,她吸了口气接上话题:“强度大啊。一遍惊鸿舞相当于跑步半小时了。”
瞄了眼男人青筋攀布的手臂,她小声:“不能以你为标准啊,你这钢筋铁骨,皮糙肉厚的……”
——嫌弃嫌弃,但听起来……
分明又很赞赏。
一侧眉缓慢挑起,况野笑了。
“我皮糙肉厚钢筋铁骨,那你是什么?”
目光在她细腰上绕了圈,他又看回她的脸:“柔中带刚,细皮嫩肉?”
孟惊鸿的心跳快起来,因为男人幽深的视线,也因为他此时的笑颜。
——这张又凶又硬的脸,笑起来右颊上居然有个很深的酒窝。
酒窝一出来,他身上严肃的压迫感锐减,取而代之的,反倒是股潇洒不羁的……蛊劲。
孟惊鸿低头,又抿了口矿泉水:“惊鸿舞本来就是柔中带刚的。”
她将话头扯回舞蹈上,却心知男人那两个词形容的不止是舞:“需要柔韧性,也需要爆发力。”
况野慢悠悠抱臂靠上车门:“还需要什么?”
孟惊鸿歪头思考道:“还需要舞感,和,嗯……情感的投入。”
“情感?”男人一字一顿重复,眉目如横刀,看着她似笑非笑。
“我怎么听说,惊鸿舞是跳给喜欢的人看的?”
孟惊鸿气息一窒,眼睫顿时乱颤起来:“不……不是,跟电视剧里的惊鸿舞不一样,这是我们自己编的舞……”
她边解释边垂低发热的脸:“惊鸿一舞君忘忧,不是给喜欢的人看,是希望看的人能喜欢——”
“喜欢。”
男人低低两个字,掷地有声。
孟惊鸿抬头,又撞进那片深深眸海。
他阖了下眼皮:“我喜欢。”
“……”
孟惊鸿没作声,脸上温度又炙一层——这下连耳尖都红了。
她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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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低下脑袋,嘴角偷偷翘起来。
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孩,况野抬手搓了把寸头,自觉冒昧。
还喜欢。
谁问你了……
指尖贴了贴发烫的面颊,孟惊鸿第三次拧开瓶盖。
背后男声忽而响起:“接着!”
她回头,接住飞向自己抛物线。
——三叉星车钥匙落进掌心。
男人拍拍大G车门:“睡前车门锁好,后半夜有寒流。”
孟惊鸿看看他,扭头又看越野车,杵在原地没动,明显在迟疑什么。
了然她在别扭什么,况野无奈嗤声:“不管你睡哪儿,明儿我都会带你回京北。”
指尖摩过车钥匙,孟惊鸿垂睫:“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野简而言之,顿了下他又道,“我出任务从没失败过。”
“……”
看着面前说一不二的男人,孟惊鸿有些气结:“……那你这跟绑架有什么区别啊?”
男人呵出一声:“成啊。”
他解皮带一样抽出腰上的登山绳:“那明儿就绑你回去。”
“……”
硬的不行,孟惊鸿转怀柔政策。
她语气放软:“就……没得商量啦?”
男人低低笑了下,登山绳绕她手腕:“那给你绑个蝴蝶结?”
“……”
孟惊鸿彻底无语。
将绳扔回男人身前,她白他一眼,转身往越野车后备箱去了。
况野扬唇笑,晃开长腿走向女孩的小轿车。
很不客气地吃掉半包饼干,又喝掉快一瓶水,孟惊鸿满足喟叹。
抬头打量车顶帐篷,她抓上车边梯,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掀开帘,她不由“哇”出一声。
帐篷里面出乎意料的大,且装备齐全。
防潮垫,睡袋,毯子,野营灯都是统一配套的军绿色,毛毯甚至折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脱掉舞鞋,放平酸胀的腿,孟惊鸿长呼出一口气。
垂睫看见还套在自己的冲锋衣,她眨眨眼,脑袋探出帐篷。
和这边的灯火对比,轿车里那点光亮显出羸弱。
他拿着小手电筒,正弯腰在车后座翻弄什么。
——弯腰都有点费劲,那么人高马大一男人要在小轿车里过夜,不定多难受。
视线转到前排,孟惊鸿看见用来挡破口的马面裙还挂在车玻璃上。
裙边正随着夜风微微拂动……
孟惊鸿缩回帐篷,秀眉缓缓蹙起。
摩挲着衣角犹豫好半晌,她深吸了口气,沿梯下车。
刚把所有的行李都移到前排,况野就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
他回眸,看见一抹红裙般般入画。
“拿东西?”他问她。
女孩抿抿唇没说话,脱下冲锋衣叠好,递给男人。
况野接过来。
见她没走的意思,他眼神询问。
孟惊鸿慢吞吞开口:“我看你后座还有个毯子……”
况野漫不经心“唔”声:“冷你就盖。”
孟惊鸿:“……你不冷么?
况野弯唇,酒窝若隐若现:“我不皮糙肉厚么。”
他拿着刚到手的外套:“这个就够。”
说完,男人扬手将冲锋衣抖搂开来。
——一缕茉香盈鼻。
况野心神微晃,脑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你不是说,后半夜会有寒流么。”女孩的声音也如幽香一般,柔且绵长。
她垂下眼睛不看他,脸又红了——比前几次红得都厉害。
“要不……你也去大车上睡吧?”
6. 热水袋
况野眸光闪烁。
大约有四五秒,或者更长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最后,男人气音笑下:“不了吧。”
他意有所指地偏了下右脸:“我怕半夜一翻身,再挨一巴掌。”
孟惊鸿一噎:“你……”
好心被当驴肝肺,她有点气,又莫名想笑,一张小脸哭笑不得地皱起来:“不是,我是说我们可以一个人睡帐篷,一个在后排。”
她说话时始终低头看自己的舞鞋:“后排不还有条毯子么……”
况野恍然,又自嘲一哂:
他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看着姑娘羞红的薄脸皮,他顾虑她不便:“那你……”
“别误会啊。”孟惊鸿打断男人,四目相对时,她又赶紧垂下头,“我是怕你被冻病,明天没法去找救援……”
况野厚实的胸膛震出一声低笑,他顺着女孩的话说:“我还以为你想贿赂我,明儿放你走呢。”
孟惊鸿“嘁”声:“谁稀得贿赂你啊。爱睡哪儿睡哪儿。”
说完她扭身就走。
况野唇边撩了下,赶紧迈步跟上去。
不搭理身后的人,孟惊鸿自顾自走回车边。
坐到野营小桌后,她又开了一瓶水,悠哉悠哉看男人忙活。
力气大干活就是快,男人三两下将后备箱清空,车后座放平,最后拍打着手上的灰走向她。
“你要上头还是下头?”
孟惊鸿舔了下湿漉漉的唇:“我睡下面吧。”
车后排四面都是铁,她更有安全感。
男人点头:“成。”
他把帐篷里的防潮垫那些都拿出来,重新铺到后座,自己只留了条毯子。
“车钥匙你拿着,有事儿喊我。”
说完,男人便钻进帐篷,呲地拉上锁链。
孟惊鸿坐着没动,温吞吞又喝两口水。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她扭头看车顶帐。
对她来说尤为宽敞的帐篷,此刻已经被男人完全填满。
帐布拓出他小山一样的魁梧身影,正在脱冲锋衣,随后“咔哒”一下——
皮带扣弹开的声音。
孟惊鸿刷地站起来。
帐篷里很快没了动静。她神色不自然地转过身,磨磨蹭蹭走到车边。
刚用皮带固定好松动的卡扣,况野就听到身-下的车门开了。
女孩身体轻,动作也轻,但他依旧能感知车身因她产生的每一次摇晃。
或许,摇晃的不止有车……
况野不清楚女人睡觉的前摇是不是都很长,反正下面这位简直就跟囤冬粮的松鼠一样忙。
悉索阵阵,他听到毛毯与防潮垫在摩擦,长发丝丝沙沙,纸巾蘸取矿泉水的声音,以及……湿巾擦拭身体的动静。
来不及阻止自己,女人跳完舞香汗淋漓,白里透粉的皮肤已经涌现脑海……
况野眼睫动了动,在帐篷里翻了个身。
女孩也总算忙活完,躺了下来,吐息缓慢而匀长。
她消停了,况野心里却怎么都静不来了。
脑袋下枕着冲锋衣,衣襟上沾染的茉莉香此刻好像更加馥郁,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钻得他胸口发闷,心头还有点燥。
说不上来的热意向着小腹下行……
况野深拧眉,又翻了下身。
下面的女人也翻转身体,动作几乎与他同步。
过了大约十秒,她第二次翻身。
五秒后,她又转了个面……
“抓虱子呢?”
隔着帐篷,男人的声音低沉懒散。
孟惊鸿轻哼,不服道:“你也不在翻么?”
他没答她,顷刻又问:“睡不着?”
孟惊鸿闷闷“嗯”了声,将毯子拉到下巴,整个人缩成一团。
“有点儿冷……”
想了想她又问:“你车上有没有电热毯,或者热水袋之类的?”
“没。”男人吐出一口气,“用不上。”
孟惊鸿打量包裹自己的硬派越野车:“你之前露营没碰上过冷天气?”
“碰上过。我抗冻。”男人有问有答,“雪地照睡不误。”
孟惊鸿撇嘴小声:“吹牛……”
男人气音嗤:“当我这身腱子肉白长的?”
他撩开背心,大手在腹肌上拍了把:“这一块块都是热水袋,知道么。”
“……”
听到上面的肌肉啪啪声,孟惊鸿眼角都羞红了。
他今晚一直穿着背心晃,她自然知道他手臂有多健硕,宽肩如何贲张。
虽说看不见,想也知道这样好的身材肯定有腹肌。
配上他的肤色,应该是快快分明的巧克力……
晃晃眼甩开绮念,孟惊鸿咽下发干的嗓,接上男人的话:“说的……好像你会自体发热一样。”
车顶的男人哼笑,嗓音沉沉:“不信——试试?”
食指勾上背心下摆,他将布料扯高,倏地脱手——
背心“啪”地在腹肌上弹响。
“要么?”
“……”
孟惊鸿给这一声弹得红晕满面。
贝齿咬住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帐篷忽然带动车顶摇晃。
拉链“滋啦”一声响,车门紧跟着从外面被拉开。
孟惊鸿还没反应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扔进来一条毛毯。
“垫着睡。”
门砰地又甩上,毛毯软绵绵落在裙摆。
孟惊鸿的一颗心也柔软下坠。
“这……还是你拿着吧。”她轻声推却道,“你本来就没有防潮垫——”
“我不冷。”男人打断她,“习惯了。”
孟惊鸿拿起毛毯,指尖触到男人的气息和体温。
“那……你不会硬得慌吗?”
上头沉默了。
“……嗯?”
“我说,你帐篷里光秃秃的,不觉得硬吗?”孟惊鸿重复道。
况野摇摇头,哑声笑:“没事儿,我更硬。”
他又补了句:“骨头硬。”
孟惊鸿没再说什么。
半晌,清泠泠的声音才柔柔响起:“谢谢。”
况野唇边翘了翘,和衣躺好。
女孩铺好毯子,重新躺下来。
然而没一会儿,她又长吁了口气。
况野也跟着叹出口气。
“又怎么了,豌豆公主?”
这样的称谓让孟惊鸿勾了下嘴角。她坐起来,很小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没听清:“嘀咕什么呢?”
“我说——”孟惊鸿抓了下额角,“人有三急……”
早知道刚才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况野嗤声:“下车尿呗。”
想到人家毕竟是个娇姑娘,他又道:“你车后面走一段有个小林子,那儿行。”
孟惊鸿“哦”了声,作势下车。
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了。
穿好鞋推开车门,她忽然又停住。
那个猥琐男好像说他在山里赶工什么的,所以这边肯定还有别人。
虽说碰上的概率不大,可想起刚才,孟惊鸿心里还是毛毛的……
抬头看了看帐篷,孟惊鸿没好意思开口,独自推门下车。
风衣脏了,冲锋衣物归原主,她将毛毯裹作披肩。
车顶帐篷突然拉开,男人探出身,无需车边梯,直接一跃而下。
“你怎么下来了?”孟惊鸿问。
他淡淡睇她一眼:“人有三急。”
孟惊鸿努努唇没说话。俩人并肩,沉默着往轿车那边走。
距离并不远,没两分钟,孟惊鸿就看到黑漆漆的小林子。
男人朝远处挑挑下巴,又背转身:“去吧。”
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侧脸,孟惊鸿心中猜想应证。
他果然是来陪她的……
见人立着不动,况野挑眉:“怎么,还不敢去?”
“怕草丛扎屁股啊?”
“……”
孟惊鸿哼了声,解开身上的毛毯,往男人脑后勺轻飘飘一扔,走了。
况野定在原地没动。
片刻,他才抬手,慢慢将蒙在脸上的毯子往下扯。
毛绒质感混合女人的香气和体热,一点一点划过他眉眼,鼻梁,嘴唇与滚动不停的喉结。
他睁开眼,眸色比夜还要深……
过了好一会儿,身上与心头的躁意才渐消。背后也传来脚步声。
况野转过身,没看见人。
不远处突然响起女孩一声轻呼。
“怎么了?”男人神经立时紧绷,循声快步找过去。
看见一袭红裙在树旁亭亭而立,他心下一松,语气都不由放柔:“怎么回事?”
“裙子刚被挂住了。”孟惊鸿直起腰,秀眉紧蹙,“然后脚就硌到石头上……”
“崴着了?”男人边问边蹲下身,关切侧眸。
他视线如有实质般在她小腿上游走,孟惊鸿腿上立时酥麻一片,心头也微妙起伏:“没事,可以走路。”
“光能走就没事儿?”男人撩起眼皮看她,目光语气皆不悦,“你给我再跳遍惊鸿舞?”
想起两人之前怎么谈论惊鸿舞的,孟惊鸿心跳快了一拍。
她咬唇偏过头:“谁要再给你跳……”
男人目光转回她腿上,浓眉缓缓拧深:“有点肿了。”
他蹲伏在她脚边,脑袋正好卡在她腰间位置,孟惊鸿一垂眸便看见男人黑黢黢的发顶,看着看着,就有种想要摸人脑袋的冲动。
想感受一下他贴着头皮的寸头有多扎手……
“回去再看。”男人霍然起身,“车上有急救箱。”
“不用了。”孟惊鸿摇头,“小问题。”
扭扭腰拐拐脚,舞蹈生的家常便饭。
男人没作声,抖开手里毛毯往女孩肩头披。
孟惊鸿正要接过来,就看见他居然将自己裹了起来:毯子将她从肩到脚都裹了个严实,又像卷春卷一样,卷过一层又一层。
——正如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你干嘛?”孟惊鸿精致圆润的脑袋在毯子卷外抗议,“这样我没法走路了。”
男人霸道得理直气壮:“就是让你没法走。”
说完,他一把将她抱起来。
——还是那种抱小孩一样的竖抱,一条胳膊环过她腿弯,轻轻松松将她抱离地面。
孟惊鸿吸了口气,上半身晃了晃,随后软塌塌靠在男人厚实的宽肩上。
荡荡悠悠一整晚的心,却怎么都落不了地了。
这是他第二次抱我。孟惊鸿心道。
或许是她不再挣扎的缘故,男人的怀抱也更稳当,铁条般的手臂牢牢横在她腿下,步伐亦是四平八稳。
结结实实被他的力量托住,身体被他的毛毯包裹,鼻尖处满是他三角肌勃发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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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蒙……孟惊鸿有种被妥帖安放,细心珍护的感觉……
快走到车边时,腿窝间的手忽而一滑——
孟惊鸿赶紧环住男人脖子。
强而有力的手掌托住她大腿,往上颠了把。
孟惊鸿在男人怀里不自然地动了动。
她知道自己从不算娇小玲珑:一米七的个头,体重比同身高的舞蹈生还重个三四斤。以前排双人舞时,班里男生总不愿意和她搭档,觉得她重……
“我重么?”孟惊鸿对着男人的颈窝很小声问。
况野眼眸动了动,喉结轻滚出声。
重个屁。
但他总不能告诉她,隔着两层毛毯,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柔软起伏。
她的吐息伴随他步伐,一下一下喷洒在耳后,呵气如兰。
每一下,都让他心猿意马……
“我卧推一百二十公斤。”男人稍偏头,磁性嗓音对准女孩粉润的耳廓,“能举两个你还多。”
孟惊鸿一侧眸就对上他的眼——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她看见自己的倒影被锁在比海还深的黑瞳里。
她眼睫微颤:“抱和举又不一样。”
“那举你试试?”
说着,况野另只手就握上女孩腰肢,作势将人举起来。
孟惊鸿一惊,下意识贴紧男人:“别——”
下一秒,她便听见他胸膛震出得逞低笑。
强有力的大手将她在怀里打横,变成稳稳当当的公主抱。
心情被人拿捏着跌重拎高,孟惊鸿羞又恼:“你——烦人!”
她嗔着,毯子里的腿使劲一踢——
膝盖正顶男人胯-间。
两个人同时僵住。
脖侧青筋鼓起一瞬,况野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地迈开腿。
将怀里的毯子卷放在野营桌后的小凳上,他往车后边走。
孟惊鸿坐好,手上机械地整理着毛毯,满脑子旖旎依旧烫得滋滋直响:
她刚才是不是踢到了他的……
完了。不是吧。不能吧。
隔着毯子还这么梆硬,应该是皮带扣吧。
可他之前好像把皮带摘下来了……
那一定是他裤兜里装了瓶水。
要不然呢?
那只是人体的……一小部分,不能,至少不应该跟水瓶子相当……
脸红心跳之际,男人拎着急救箱回来了。
“鞋脱了。”
——命令式的口吻,强硬到不自然的语气。
像在遮掩什么。
孟惊鸿没吭声,撇撇嘴照做。
白色舞鞋刚脱掉,小山一样的身躯就单膝跪在她身前,拉起她光溜溜的脚搭上膝。
况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她的脚还没他手大,是一只很玲珑漂亮的脚。
也是一只吃了很多苦头的脚。
足踝纤细精致,脚面柔韧似弓,和她的身段一样凹凸有致。
可这样小巧的一只脚,上面却不乏伤口,疤痕,乌青。指甲里甚至还有淤血。
她皮肤还很白,羊脂玉般莹润白腻,那些伤疤落上面看着就格外刺眼。
也格外让人心疼。
与之前的伤痕累累相比,今晚崴这一下也不算什么了——没有肿,脚踝处有些泛红。
况野查看片刻,拇指尽可能轻地摁上去。
女孩立即“嘶”出一声。
“疼?”他抬眸,嗓音也不自觉放柔。
“……”
孟惊鸿说不出话来,眸光闪动。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敏感——敏感到一下就觉出男人拇指上有茧。
粗粝炙热的触感在她脚踝上摁出浅浅小坑。
不疼,但小腿酥麻一片……
她咬唇,热着脸点点头。
“疼也受着。”男人没好气道,黑眸很深地睇她一眼,“娇气。”
“……”
凶凶的。
除了凶,孟惊鸿还从他语气中听出点“报复”的意味。
所以,她刚才确实是踢到了他的……
视线心虚飘忽,她不敢作声,脚也没动。
刚还凶她的男人却柔缓起来,动作比之前还要轻。
粗长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上她足踝,他硬朗的眉眼专注到温柔。
“没冰袋,我去湖边给你打点水冷敷。”
况野将女孩的脚慢慢放回鞋上,站起身:“这几天别乱动。”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他说话总是下令般简洁,语气平静到不近人情。
这样的异性,孟惊鸿向来敬而远之。
可面对这个男人,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身心不由自主就信服……
孟惊鸿乖乖点头:“知道了。”
拿上水壶正要去湖边,况野就看见女孩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眉心一紧:“不是让你别乱——”
“不是乱动。”女孩蹬好舞鞋,拧着小脸跟他顶嘴。
将急救箱拎上小桌,她对男人道:“换你了。”
况野不明所以:“换我什么?”
女孩朝他身前示意:“你不觉得疼么?”
“……”
感应到对面的视线,况野腰腹一紧。
刚才被踢到的地方又隐隐热起来……
缓慢抬睫,他任眼中翻滚的血气涌向她。
她也在注视他。
“我帮你吧。”
7. 旷野
相对默然片刻,况野迈开腿走过去。
他走得比平时慢很多,作战靴将砂砾踩得一步一响。
——每响一下,男人眸色就重一层。
最后,深如黑潭的眼很近地盯住女孩的脸。
“你,帮我?”
“对……啊。”孟惊鸿讷讷道。
受不住男人这样直勾勾的视线,也不敢探究他目光深处到底有什么,她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脑袋。
“你背上给绳子勒成那样,自己也没法上药啊。”
“……”
况野黑眸晃了下,反应过来。
随即呵出一声。
这是今晚第几次了?
他是该怪她一颦一笑皆多情,连香气都勾人,还是谢她揭开他伪装——让他看到,他所谓的克制与禁欲都是假象。
他不过是个男人。
一个血气方刚,蓄势待发的重欲男人……
“快点呀。”女孩催促他道,一边在急救箱里翻找,“拖车的时候我就看见有淤血——”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脱掉了外套。
又扬手一把将黑心背心扯下来。
孟惊鸿转脸,就看见男人完全赤-裸的上半身。
每一根肌肉线条都蒸腾着雄性荷尔蒙。
耳朵都要烧起来,她居然还顾上验证自己之前的猜想。
——果然有。
八块。
块块分明……
“快点啊。”男人反过来催她,敞腿大喇喇坐在小凳上,“等会儿都该愈合了。”
“……”
这话说的,给他上药好像是她处心积虑别有目的一样。
孟惊鸿垮着小脸站到男人身后。
她不过是好心,投桃报李罢了。
绝没有别的想法。
绝没有……
棉签蘸取碘伏靠近男人的伤痕,孟惊鸿在心里叹出口气:
他是真的糙。
绳子勒出的淤血早已凝固不说,以前受的伤显然也没有好好照顾过:有的疤痕很淡,但能看得伤口曾经锋利且深刻;有的疤痕歪斜,应该是受伤后缝合不及时……
视线停留在男人后背的椭圆伤疤上。
这里离心脏很近。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要只是今天这样追车跟人的私家侦探,怎么会遇到这么凶险的状况……
眸光闪烁之间,孟惊鸿什么都没问。
拿棉签的手落下时更轻两分——和他刚才呵护她时一样温柔……
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况野喉结翻滚不停。
有点痒。酥酥麻麻的。
女孩手指时不时轻触他后背,柔嫩皮肤掺杂碘伏的凉意,羽毛一般在他身上搔痒。
比直接拿刀戳他都让他难捱……
“你动什么?”背后的温柔刀问道。
——撩人不自知。
“疼啊?”
“……”
况野没吭声,目光拉扯而沉浮。
女孩当他默认了。
“那我再轻点。”说着,她棉签在他肩后点了点,又低头轻轻吹了口气。
“嘶——”
况野眼眸骤紧,扭头猛地攥住女孩捏棉签的手。
没料到男人反应这么大,孟惊鸿吓一跳。
抬头撞上他视线,她心跳大作。
要怎么形容这样的目光呢?
有点像之前她打了他一巴掌后,他看她的眼神——幽深,克制,又攻击性满满。
但又是不一样的。
孟惊鸿敏感地在这双眼底捕捉到了——这是男人对女人的攻击性。
或者说,征服欲。
最原始的,出自本能的……
不自觉屏息,孟惊鸿被攥热的手腕没有动。
“……还疼么?”
“……”
两厢对视好几秒,况野还是松开了手。
有些生硬地偏过头,他起身:“好了不用涂了。”
“马上,马上就涂完了——”孟惊鸿阻拦道,一边摁住男人的肩膀。
——纤纤玉手,一下就把人高马大的男人摁回板凳。
况野无奈阖眼,任女孩继续涂涂抹抹。
心不甘,身情愿。
红酥手重新在背上点弄时,男人低低开口:“你跳舞多少年了?”
发起聊天,一是想要转移随时会崩盘的自制力;二是……想要了解。
他已经看见优雅,以及优雅背后伤痕累累的盔甲,对她的探索欲愈发高涨。
想要了解更多,更深……
“和你之前猜的差不多啊。”孟惊鸿还记得他们之前的对话——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十八年了。”
“这么长时间。”况野没想到比他猜的还要久,继而又问,“最开始怎么想学的?”
富贵人家的女儿很少有把跳舞当主业的,原因跟不会把儿子往军营里送一样——太辛苦了。
某种程度来说,他俩都算自家圈层里的“异类”。
“我妈妈就是舞蹈老师。”女孩回答,“打我记事,她就开始带着我跳舞了。”
况野挑了下眉:她母亲居然也是舞者。
他气音笑:“还挺巧……”
孟惊鸿没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摇摇头:“那,你喜欢跳舞么?”
孟惊鸿换棉签的手顿住,而后缓慢点头:“喜欢。”
“其实以前我也觉得自己不喜欢,纯粹是为了妈妈的期待,而且除了跳舞,别的我也不会什么。”
“但后来我发现,就算不是为了妈妈,我也想跳好,我也愿意成天泡在舞室,一遍又一遍地练……”女孩呼出一口气,笑了,“总之,跳舞是我长这么大,坚持最久的事,除了喜欢,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除了热爱,还有什么可抵岁月漫长。
男人听完默然片刻。
“现在呢?”他问她,赤-裸的胸膛转过去注视她的眼,“还想坚持么?”
孟惊鸿呼吸一窒,一脚踏空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从眉眼,就看穿她心肠?
心头浮起细密而微妙的触动,而后,又全都变成难得的倾诉欲,缓慢吐出口:“前段时间,我有一场很重要的舞蹈考试。”
女孩一言蔽之:“考砸了。”
“失误了?”况野问她。
“没有,一个失误都没有。”孟惊鸿眨眨眼,不愿去想考核当天的场景——她还是很抗拒复盘这场完美却失败的表演。
“但还是……没有考过。”
况野定定看着女孩失意的脸:“我知道这种感觉。”
孟惊鸿笑:“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况野眼皮动了动,没有解释。
涉及以前的工作,也没法解释。
撕开创可贴,女孩贴住他肩上的伤口:“我考砸了,我妈比我反应还大。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她声音更低:“这次出来也是因为这个。”
“……”
夜里那阵寒潮好像来了。
身上的燥意开始消退,头脑里的也是。
况野的思绪仿佛从很久之前拉回来——才想起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出来不是没和家里人说么?”男人声音淡下来,“不是去找……他的么?”
孟惊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庄懿啊——”
有点无语。
她妈妈还真是跟人事无巨细啊……
“是想找她去来着。”孟惊鸿不悦皱眉,“之前也给我妈说了,她不同意,说我乱跑。可我只想找人说说话……”
废话。况野心里嗤出一声。
谁家当妈的乐意闺女跑那么远去找一男的?
那庄什么毅的,八成没安好心。
“非要找他么?”况野睇女孩,眼神凉嗖嗖,“他很会安慰你?”
孟惊鸿停下收急救箱的动作,不动声色看男人一眼。
——总觉得这话和语气听起来都怪怪的……
“庄懿很了解我,也明白这次考核对我的意义。”她说,“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的事她都知道。”
“……”
况野盯着野营桌的桌腿,半晌没说话。
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啊。
“他要真有心,就该来找你。”他看着女孩没一点杂质的眼,脸色沉沉,“既然明白这次考试对你的意义,就该在这个时候陪着你。”
孟惊鸿笑了下:“她知道的,但工作忙嘛,也没办法。”
收好急救箱,她坐到男人旁边的凳子上:“她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不方便过来。我去找她也一样。”
“……”
舌头抵住酒窝的位置,况野慢慢呵出一声。
看明白了。
她超爱。
“那真对不住了。”男人拿过背心麻利套身上,又面无表情地穿好外套,“既然我来了,你明儿就见不到他了。”
身侧陷入良久沉默。
况野拉上拉链,余光乜她。
女孩并没有因他这句近乎挑衅的话气恼。
她一手托住下巴,正出神般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
“其实,我今天误下高速之后,就在想要不要将错就错,改变行程算了……”
况野眉心动了下,脸色稍缓:“想去哪儿?”
孟惊鸿摇摇头,笑了:“不知道。”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她扭头问男人,“‘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眸光因某个同音词跳了下,况野翘唇:“听过。”
女孩吁出口气:“我觉得,我这二十二年的生活就是一条轨道。”
“跳舞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生活,每一次练习,每一场表演,每一轮考核和比赛都像一段又一段铁轨——”她两手比作前进的脚印,娓娓道来,“带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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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一段铁轨没有搭好——”
她抿唇,不继续往下说了。
男人亦不催促,黑眸深邃注视她。
——越看越不一样。
她看似内敛清冷,实则生命力旺盛,表达力很强——肢体和语言都是。
艺术生的灵魂敏感而鲜活,情绪充沛得很动人——比如此刻她脸上淡淡笑着,眼圈却红了。
“于是,我就没法往前走了。”
女孩低下头:“而以前走的路,好像……也都白费了……”
看着她失落低垂的眼,况野一时没说话。
早习惯掩藏情绪,他不擅表达,更不会安抚女孩子敏感而惆怅的神经。
但……早就破例了不是么。
“人生可以是旷野,也可以是轨道。”男人抻开小凳前的长腿,呼出口气,“没什么高低之分。”
顿了下,他眼中划过微不可查的苦涩:“只要是自己选择的就好。”
“那你呢?”孟惊鸿反问,“你的人生是旷野,还是轨道?”
男人思忖片刻,哼笑:“大概……是辆提前到站的列车吧。”
他的人生也是轨道,是一辆使命必达,一往无前的列车。
这辆车承载着沉甸甸的责任与荣光,一如他曾在红旗之下庄严宣誓:保家卫国,全心全意;无畏牺牲,永远忠诚。
他早做好了在这条轨道上走到生命尽头的准备,没想到一切戛然而止。
提前下车,并不是他的选择……
“提前到站……”女孩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却也只是重复。
她跟他说了很多,却不期待他对等坦露,亦不刨根问底。
孟惊鸿托着下巴看男人:“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她松弛了很多,心防也消减——至少今夜,至少此刻,她找到了同类:他们都是偏离既定轨道的游魂。
男人单手旋开瓶盖吞下一大口水。
喉结滑落,他嗓音清润:“先走走吧。”
孟惊鸿:“走走?”
男人颔首:“既然下车了,就在旷野上先走走。吹吹风,看看风景。”
浓浓黑眸转向她,意有所指的:“说不定,会有新的遇见。”
孟惊鸿心头一跳,又是那种踩空的感觉——却不像刚才那般惶惶了。
她眨眨眼,嘴角偷偷弯了下。
他好像……也不是很粗糙嘛。
凶,但也挺温柔。
话不多,言之有物。
总之,粗中有细。
“那……你遇见了什么呀?”女孩好奇问男人,荧荧目光显然又在期待某种特定答案。
况野眉梢挑了下:“遇见了,一只猫。”
他摸摸右颊,睇她:“挠我一把。”
“……”
孟惊鸿“嘁”出一声,抄起桌上的水瓶抛向男人。
况野扬手接住,拧开瓶盖子,放回女孩手边。
“你呢?”他将问题抛回给她,直勾勾的眼同样在试探,“有什么收获?”
孟惊鸿愣了下,视线不自然躲闪:“我……这不才出发。”
她朝趴窝的小轿车示意:“还没走多少呢……”
男人并不介意她避重就轻,一笑置之:“不管多少,走过的路总不会白费。”
他眺向山下那面湖,又转眸,看会在湖边怡然起舞的姑娘。
“你走过的轨迹,或许就是别人眼里的好风景。”
孟惊鸿怔怔看着男人,心跳漏了一拍。
——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从心房破茧而出。
随后更多的,数不清的蝴蝶从她胸腔,胃袋,还有脑海里飞了出来……
女孩一直没有说话,况野亦定定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间有什么在悄然发酵——绵密的,粘稠的,蠢蠢欲动的。
对视愈发拉丝之时,后面突然“哐啷”出一声——
孟惊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男人身边靠。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车顶上的帐篷塌了一角。
况野气音轻呵:“调节扣坏了。”
看来皮带固定的不管用。
“没事儿。”他柔声安慰受惊的姑娘,大手在她后颈上拍了拍,“我修下就好。”
说着男人起身。
没能迈开步。
呼吸微滞,他转眸看腕间的纤纤素手。
她的手很小,虚虚牵着他,两只一起才堪堪盖过他手背。
女孩没看他,低垂的耳尖红到快要透亮,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况野眉心微动:“不用……什么?”
“……”
孟惊鸿唇瓣动了动,牵男人的指尖紧了下。
他的手粗粝,腕间脉搏炙热,烫得她心跳全乱。
——二十多年的叛逆与勇气也通通跳出来。
“我说……”她吸了口气,抬头对上男人的眼。
“你可以,不用修。”
8. 色令智昏
暧昧不清,点到即止。
身体比头脑先收到暗示。
热意复苏,血气翻涌。
况野沉沉注视女孩的眼。
她不闪不避亦让他确信,这一次,他没有会错意。
视线下移,况野看到女孩的嘴唇上。
她的唇红润,饱满,两瓣微开翕合着,像在引人采撷。
忍住想将唇瓣捻碎的破坏欲,他眸色深深地开口:“你还要去找那个庄毅吗?”
“……”
孟惊鸿眼神晃了下,不明所以。
不是,这种时候……这个男人还问这干什么啊?
难不成是怕“工作”出问题,她妈妈追责啊……
她眼睫动了动,也没拿定主意:“再说吧。”
“……”
晚风惊扰,一颗露水在草叶间滑落,落进他们脚边的土里。
转瞬即逝。
男人眼中的光也是。
垂眸沉默几秒,他另只手抓上女孩手腕。
不动声色地拂开。
“我去修帐篷,你先睡吧。”
转身走开,他嗓音很低:“车门锁好。”
孟惊鸿定在原地。
“……哦。”
男人跳上车顶拆走帐篷,刻意拉开距离一般,拿到她小轿车那边去修了。
孟惊鸿没往那边看,僵硬地走到越野车旁钻进后排。
“咔”的一声,车门上锁。
长长吁出一口气,孟惊鸿将发烫的脸埋进毛毯。
她刚才是疯了么啊啊啊啊……
“砰,啪,啪——”
车外,男人修理帐篷的动静响起。
有些怨怼地瞪了眼车玻璃,孟惊鸿背过身去。
过了没一会儿,声音没了。
他并没有重新将帐篷搭回车顶。
叹了口气,孟惊鸿再次翻身,两眼直愣愣望着车玻璃外的一小块夜空。
睡不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星星都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坐回到小轿车上,被大G一路追赶着,开到湖水里……
“嗯……”
梦呓出一声,孟惊鸿扯了扯毯子,将自己蜷成一团。
冷。有点冷……
“咔啦”一声,反锁的车门突然被拉开了。
男人炙热的身体卷着雄性荷尔蒙一起涌进床车。
孟惊鸿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口,他小山一般的身躯就压上来。
想要推开他,应该要推开的。
——可她做不到。
手心已经贴上那身强健粗犷的腱子肉,顺着饱满对称的胸膛下滑,停在壁垒分明的腰腹之上。
唔,他确实没有自吹自擂。
的确跟热水袋一样热。
热得烫手……
男人的动作和体温一样热烈,骨节分明的大手强势握住她腰身,掌心传递源源不断的热意。
很快她也热了……后腰被他手上的粗茧深深浅浅磋磨着,孟惊鸿情不自禁地扭动起来,变成猫,变成蛇,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娇娇地往男人怀里钻。
他手臂好粗,她两只手都抓不住;他肩背好宽,她怎么也攀不满。
于是只能胳膊勾,用腿缠……
男人捉起她一只脚,像他之前为她裹伤那样——之前是放在他膝上,可这一次,他却放到了肩膀上。
贴紧她。占有她。融化她……
“疼么?”他又像包扎时那样问——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
孟惊鸿没有回答,她根本说不出话来——两瓣红唇不受控地开开合合,发出她自己都听不懂的喔咿……
“疼也受着!”
——男人的话依旧似曾相识,只是变得好凶。
语气好凶,强劲的公狗腰更凶。
肩膀被大力抓住,她被翻了个面,脸也摁进防潮垫里——毛毯早在他们的反复揉搓下,不知所踪……
上面的男人更凶了,前所未有的——完全就是一头野性毕露的猛兽。
可孟惊鸿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不,应该说,喜欢。
她喜欢……
于是她也变得和兽一样——她变成了一只妖。
他们纠缠,撕咬在一起,疯狂至极……
沉重的越野车都在猛烈摇晃……
林间鸟鸣穿透薄雾,也驱散荒唐梦境。
孟惊鸿睁开眼,美目双颊潮-红一片。
“……”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起一只手盖上前额,绝望而羞赧地哼出一声。
天呐……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哪里是疯了,完全就是色、令、智、昏!
坐起身来深呼吸好几次,孟惊鸿才将视线探出车窗。
——没看见人。
男人的帐篷搭在两辆车中间的空地上,门帘高高卷起,里面是空的。
摁开车门锁,孟惊鸿下车。
立时被早春的晨风激出个寒噤。
四周张望一圈依旧没找到人,她钻进自己的轿车,快速换上昨天穿的那身练功服。
换个衣服的功夫,再出来,地平线上已经跳出朝阳曦光。
孟惊鸿抱着手臂慢慢踱步到营地外侧,朝他们来路的方向张望。
很久都没有看到人。
久到周围安静得越来越过分,久到她都有点心慌,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春光一梦时,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人影。
山雾氤氲,男人迎着日出,高大的身形越来越清晰。
他拎着一只大桶,走得却很快,敞怀的衣摆都在猎猎起风,步伐一如既往的稳健。
——就这样笔直地,一步不停地向她走来。
是了。孟惊鸿在心里,或者说,她的心突然发出喟叹。
——她应该已经找到了这场旅途的意义。
也看到了这片旷野上最好的风景……
走近了,孟惊鸿才发现男人身后还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况野将包和桶放地上,扭头看女孩:“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孟惊鸿回答,目光掠到男人被汗浸湿的胸膛,昨晚的梦境一股脑就冲出来。
她赶紧转开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
“这些……都是修车的吗?”
男人“唔”了声,拉开登山包:“碰见巡林人了,东西都他帮忙运来的。先把车开出去再说。”
孟惊鸿点点头“哦”了下,蹲下身意欲帮忙。
才一伸手,胳膊就被男人挡开。
“不用。你坐着就好。”他朝野营桌示意,垂眸又看她的腿,“还疼么?”
“……”
这种字眼的问询也让孟惊鸿脸红而心虚。
指尖处全是相碰后的热意,她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坐着吧。”男人又重复一遍。
孟惊鸿没再说什么,起身往车边去。
还是没干坐着,她拉开越野车车门,开始收拾后排床铺。
从包里抽出一把虎头钳,况野的视线却不着痕迹,也不受控制地追随车边芳影。
她把衣服换回来了。
昨天他怎么没发现,她这身衣服这么显身材。
躬身探进车,女孩细腰塌陷,后臀随之翘起。
紧致,饱满。宛如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也和他梦里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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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知道她在他梦里有多娇娆柔媚……
重重阖了下眼,男人遏断野蛮生长的欲念,走向小轿车。
半小时后,孟惊鸿抛锚的polo重新轰鸣起来。
她的车问题不算大,大G被撞穿的油箱才是真麻烦。
等到男人终于将桶里的汽油倒入油箱时,山边的太阳已经爬到他们头顶。
将所有的行李装回车,况野揩了揩手上的机油,踱步到女孩身后。
“可以走了。”
孟惊鸿应了声“好”,脚下定在原地没动。
目光始终流连在山下的那面湖上。
昨晚月亮映照,湖泊清幽,冷谧。
没想到日光下的它也可以如此,盛大。
她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它晚上的模样了吧。本就是一次错误的偶遇……
孟惊鸿吸了口气,转身:“走吧。”
不再像昨天那般激烈反抗,她平静而沉默地走到越野车边,拉开门坐进副驾。
安全带禁锢上身时,又不由叹息:回家,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妈妈……
况野将女孩所有微小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上车的脚步停滞,他垂睫片刻,绕到副驾,抬手敲了敲玻璃。
车窗降下来,露出女孩澄净的眼——正如昨天初见时一样。
“怎么了?”
况野偏头,示意她下来。
孟惊鸿下车,不明所以:“车还是开不了吗?”
男人没回答,手抄进外套兜,摸出一把钥匙给她。
——小轿车的钥匙。
“你走吧。”
孟惊鸿怔然抬头,眼里满是意外。
男人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如果你还不想回京北,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知道没法选择是怎么滋味。
他希望她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无论是继续往前,还是掉头下车。
孟惊鸿张张嘴:“那……你呢?”
男人朝远方挑挑下巴:“先带你出去上高速,我找最近的出口下。”
“……”
孟惊鸿定定注视着男人,心头悸动的同时,还有不少顾虑:
她走了,他会怎么跟她妈妈说呢?
他不是说,他之前的任务从没失败过么……
但所有这些疑问,都抵不过她此刻最想知道的——
“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
黑眸微动,况野唇边翘了下,摇摇头。
不重要了。
他是况野。
但不是她要去的旷野。
拉过女孩的手将车钥匙放她手里。
“走吧。”
“去你想去的旷野。”
眸光在她素净的脸上深深游移,况野又道:“要尽兴而归,别再掉眼泪。”
“……”
孟惊鸿将车钥匙一点一点攥紧,手心凹陷,心房也陷落。
她什么都没说,最后看了男人一眼,转身走向小轿车。
汽车起步,军绿色大G在前面开路。
昨天兜兜转转找了很长时间的路,这会儿只开了没多久,他们就上了高速。
孟惊鸿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了。
昨天的高速公路没有尽头,是她向往的,一望无尽的自由。
可如今视线所及,她只看到他……
车顶飞速掠过指示牌:下一个出口,150m.
前方的越野车开始变道,将畅通无阻的道路完全让给她。
“滴,滴——”
驶下高速时,越野车发出悠长的鸣笛。
——这就是男人向她告别的方式。
孟惊鸿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摁响喇叭。
9. 荒唐一梦
孟惊鸿在下一个高速出口掉头,原路返回京北。
这段充满意外的旅途留给她太多难忘,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孟惊鸿先开往租车行还车,出了事故,双方交涉花了不少功夫,好在昨天租车时附加了保险,不至于赔得太狠。
一番沟通处理完,等她到家,时间已过晚九点。
孟惊鸿家位于城西中心的一个小区,也是这一片最早定位高端住宅的小区之一——说是高端豪华,环境其实很一般,毕竟楼龄已经三十年,各种配套设施早已老旧过时。
房子是爸妈结婚那年买的,那一年,他们都在春风得意时:爸爸的生意蒸蒸日上,妈妈的舞蹈学校也顺利开张,生源不断。
转眼孟惊鸿五岁,那一年,她爸爸车祸过世。
如今,妈妈的舞蹈室虽然没之前红火,但也还过得去,问题是家里就一个人赚钱,小的练舞艺考花销不小,老的吃药手术也费钱,这些年她们过得虽说不窘迫,但也没多宽裕……
小区有一半住宅是复式,孟惊鸿家也是,一层外带小院子。
加快脚步,她远远就看见小院门口那个尾巴快摇断的黑影。
“帅锅!小锅!锅锅!宝宝——”见到狗儿子,孟惊鸿也变成大夹子,各种甜甜腻腻地呼唤杜宾犬。
纤柔舞美人的宠物是只威风凛凛,黝黑发亮,体重快八十斤的大杜宾——不少人听到后都大吃一惊,但孟惊鸿当初收养它纯属意外。
小锅是一年前和庄懿出去玩偶然救下的:几个男人说是别人弃养的,要拉走吃狗肉。她俩路过实在于心不忍,掏钱将狗带走。
小锅被救下时差不多一岁,庄懿说它“往那一坐就是兵,威风又帅气”,遂赐名“帅锅”。
一个月后,庄懿开始进组拍戏,同时开启居无定所的生活,帅锅就被孟惊鸿带回了家。这一养就是两年。
孟惊鸿一度想给帅锅改名,觉得这个狗名叫起来实在羞耻。可狗子似乎认为这个名字很适配自己,叫别的都不认。没办法,她就给它添了个昵称:小锅。
作为一只大型犬,小锅乖得出奇,爆冲,拆家基本不会,除了饭量大点,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和小锅摸摸贴贴了好一会儿,孟惊鸿才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没有人,餐厅方向亮着灯。深呼吸一口气,她放下行李走过去。
走到门后,孟惊鸿怔住——餐厅里乌泱泱一群人:
妈妈坐在餐桌后,已经哭成个泪人;一旁的姥姥还在乐呵呵夹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熟识的几个阿姨婶婶也都来了,满面愁容地围在妈妈身侧。
除此之外,桌旁还有两个一身制服的警-察叔叔。
警察最先注意到孟惊鸿,所有人随即刷刷看过来——
霎时安静。
“死丫头!”
段雅兰的一嗓子宛如平地惊雷,她站起来冲向女儿:“你跑哪儿去了?!”
孟惊鸿吓得动都不敢动:“我,我不是跟你说去散心——”
“那你也不能不接妈妈电话啊!”
孟惊鸿弱声:“你不是把我拉黑了么。”
“我那不是在气头上么!”段雅兰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话记录,“你看,妈妈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庄懿说你没去找她,我问了一大圈,谁都说没见着你……”
孟惊鸿目光闪烁:“你雇的人不是找到我了么……”
段雅兰皱眉:“什么雇的人?”
孟惊鸿睁大眼睛:“你没有让一个男人去抓我回来吗?”
段雅兰看着女儿,眼睛瞪得更大:“……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孟惊鸿脑中“轰”出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好了——”
警察适时走过来,打断母女俩:“人既然找到了,我们就不按失踪立案了。”
周围人连连应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警察看向段雅兰,话锋敏锐一转:“你女儿刚说你雇了一个男人抓她——这怎么回事啊?”
段雅兰赶快摆手:“没有的事儿!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怎么可能雇人抓人——以为拍电影呢!”
她看向孟惊鸿,探究又关切的眼神:“你这孩子……是不是撞到脑袋了?”
“……”
脑中轰隆更甚。
孟惊鸿定定看着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城东,市郊。
况野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抬手在床头挥了下。
“滴”的一声,电动遮光帘缓慢洞开。
落日透过落地窗,将蓝白主色的卧室暂时变成暖色调。
男人懒懒坐起来,抓了把寸头。
昨晚在野外他压根没睡,湖边洗了半宿的冷水澡。
开回来后这一觉补到太阳落山,依旧睡得不好。
——混乱的梦境里,不停出现女孩羞红的脸与哭红的眼。
纤纤细手搭上劲腕,这一次,他不再拒绝,反手一把抱起她。
很快,一身雪肌奶油一样融化在怀……
阖眼摁下跳动的太阳穴,况野下床走出卧室。
踱步下楼梯,他单手抄进兜,视线悠悠扫过客厅。
——面宽6.7m的客厅,能停一辆劳斯莱斯加长版。
这栋房子是两年前家里张罗着置办的,主打奢华服务型的豪宅社区,购房需要提前审核资格,换句话说,这里面的人都挺有来头。
这种规格的房子况野一开始是拒绝的,耐不住老妈念叨不停,说他年纪大了,也到买房娶媳妇的时候了……耳朵磨出茧后,况野扔出自己的工资卡,剩下的房款让周正从家族基金里拿他那份填。
房是买了,又能怎样呢?甭说娶媳妇儿,这两年他在这儿住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俩月——其中一个月还是停职以来凑的。
这阵子住得多了,况野才发现这房子最大的好处:清净,隐私性极强。
有点类似日本一户建的格局,这边的房子全部都是独户独栋,自带花园车库。院落外架起围墙保障私密还不够,有的户宅甚至还有单独分行的车道……总之只要不想,在这里可以一辈子不和邻居照面。
外卖,快递那些就更不用说了,通通在社区外止步,随后由24小时服务的管家送到各户门前。
站到大理石岛台后,况野看到管家送来的包裹——全部都是最新鲜的食材。
东西到了,人应该也快到了。
正想着,门铃声便响起。
语音控制开锁,况野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慢悠悠晃去前院。
周正的宾利缓缓驶入院中,又是新车。况野以前见过他那辆白色的,而这辆是很风骚的孔雀绿。
车停稳,周青瑶从副驾下来。看见儿子院里绿油油的大草坪,舞蹈家俩眼一黑。
“不是说过两天工人来做景的吗?你整这么一大片绿地,是要踢球还是带兵啊?”
况野没理会老妈的不满,眯眼打量自己前几天推出来的草坪:“看着舒坦。”
周青瑶翻他一眼:“样板间都比你家有人气儿。”
都说男人邋遢,她这个儿子可一点不。军队里磨出来的性子,他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各种家务也是手拿把掐,家里哪儿哪儿都干净——干净过头了都。
这房子他住这么久乐,别说花花草草,连个水杯他都懒得添,一切都跟搬进来时一样,没一点儿家味儿。
唉,可见家里还得有个女人。啥时候讨个媳妇,没事给他添添堵,闲了帮他花花钱,这家才能温馨起来……
“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周正停好车也开始帮腔,“现在就时兴养草坪,国外不也是么,大草地和大泳池才是豪宅标配。”
周青瑶冷笑:“要不是我在国外呆过就信你了。”
闲谈间一家人走进房内。
两个大男人往沙发上一靠,周青瑶拿起管家送来的食材进厨房。
五分钟后,她端着一小碗车厘子和蓝莓出来了。
“好了。”
闻言,况野和周正立刻起身让出沙发。
舞蹈家施施然坐在贵妃榻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剧。
两个男人已经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我爸怎么没来?”况野终于想起自家爹了。
“有课呗。”周正老练地处理好一条石斑,“说是加了个讲座。”
况屹在京北一所高校任职,和儿子也算半个同行——军工大学的教授。
况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周青瑶在舞蹈界也颇有建树,周正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一家人各有各的本事,也都很乐意为况野助力,哪想人家决心靠自己安身立业,扭头就高分报考了军校。
——大家同样也很支持。进部队没什么不好,家里人正好各行各界都开花。
“对了,你车撞得厉害不?”周正问,“要不我找人好好看看?”
“不用。”况野淡淡回道,“已经送4s店修了。”
“那行。”周正笑得有点无奈,“你说你,坦克都开得来,怎么跑个高速反而撞了,手机居然都能给撞丢……”
——回来路上况野就是这么给人说的:出事故,手机丢了,车开不了了。
没法去追那位孟小姐了。
周正不疑有他。本就是人情帮忙,孟氏夫妇自然也没有说什么,还主动提出赔偿费用……
“老孟他们——”
周正刚开口要说什么,周青瑶忽而晃到厨房门口:“诶,帅哥,妈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况野心里嘶出一声。
他们家三个男人对自己定位都很明确:周女士忠实的一二三号仆人。
仆人一旦被扣上“帅哥”这样的高帽子,就说明苦差要来了。
况野面如沉水,目光询问老妈。
周青瑶靠上门框:“你郭姨新开一剧,民族舞背景,要我去做专业顾问,剧组离你这儿不远,你要没事开车接送妈呗?”
“就城东那影视城是吧?”周正先接上话,“我叫司机接送你呗?”
周青瑶捻起一粒车厘子,摇头:“人家还有两场骑马的戏呢,想让野子帮忙看着点。”
“可以。”况野应下来,“什么时候您去给我说。”
家里不缺司机,人家剧组肯定也不缺顾问,但他况野作为儿子是很缺席的。
这几年他工作基本没在家呆过,出于保密需要,很多时候家里人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任务紧张时,逢年过节他甚至没法往家里挂个电话。
凭心而论,他对家里人亏欠良多……
周女士心满意足地继续看剧去了。
没一会儿,全景音响里传来那播放不下几十遍的台词:“……娘说,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我的确是不必再舞了……”①
况野腌制牛排的手停住。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正:“你刚说,孟家怎么了?”
“哦——”周正接上刚才的话头,“你这边没法去以后,老孟他们两口赶紧半路转飞洪城了。”
况野心里一沉。
洪城。
所以,她还是去找他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他们两口子刚下飞机,就在机场碰上闺女,还有那黄毛保镖了。你猜怎么着——”周正挥着菜刀绘声绘色,“那俩人正在候机室吵架呢!”
“孟家小姑娘平时没少给男的花销,那小子,白天吃软饭,晚上跑直播间当榜一大哥,还给人私信‘看看腿’。要不是孟珏卡被冻,拿他手机买机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
周正呵笑:“我原先以为那闺女就是个恋爱脑,结果听老孟说,人家在机场直接就把警察和律师都喊来了,当场拉账单算账,说要那男的一个字儿不差,全还回来!”
况野没吭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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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箱时唇边翘起来。
舌尖在右颊内转了圈,他问:“她没甩那男的两巴掌?”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正耸耸肩,“不过听老孟说,他闺女现在老实了,说以后绝不找爸妈看不上的男人。”
“孟太还开玩笑,说主要他们闺女没见过好的,要咱两家啥时候碰个面,等小孟见着你,绝对看不上别——”
猛地刹住话头,周正自觉不妥:这少爷,平时最烦被乱点鸳鸯谱。
烤箱那边半天没动静。
周正瞄过去,意外没看见阴沉沉的臭脸。
相反,人眉梢眼角都舒展着,看上去还挺……愉悦。
周正脑袋里“叮”出一声——有戏啊!
保不齐人就喜欢孟小姐这敢爱敢恨的脾气,正好配他那硬邦邦的身板。
思忖片刻,周正试探着开口:“那小孟,我见过两回,挺好一姑娘——性格好,学历好,长得更好。”
说着他摸出手机,调出之前集团年会的照片,孟家三口就在前排:“瞧,这一米七好几的大个——”
况野瞟了眼周正的手机,目光微晃。
定睛再细看,他怔住。
被放大照片里站着一家三口,中间的女孩笑脸盈盈,短发齐肩。
-
“鸿鸿,鸿鸿——睡了没有啊?”
门板后响起姥姥压着嗓子的声音,孟惊鸿赶紧放下手机,走过去打开卧室门。
老人家见着她,立刻眉开眼笑,藏在怀里的碗也拿出来:“快,你妈妈睡了,姥偷摸给你煮的,快吃!”
孟惊鸿接过小汤圆,眼睛笑弯:“谢谢姥姥!”
“多吃点,别听你妈的天天要你减肥……”老人家摸了把孙女皮薄骨细的小脸,满眼心疼,“明儿放学姥接你去,咱偷偷去吃铜锅涮!”
“好!”孟惊鸿拿脸颊贴贴老人,撒娇道,“姥姥最好了!”
老人家心满意足地下楼了,孟惊鸿端着汤圆坐回床边,重新拿起手机。
“喂?姥姥又来给你送吃的啦?”庄懿在电话里问她。
“是啊。”孟惊鸿叹了口气,“我感觉她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姥姥将自己困在了小孙女年幼时,在她眼里,孟惊鸿依旧是需要接送上学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苦恼是被妈妈管理体重吃不上零食,还会因为撕胯开腿疼得掉眼泪……
庄懿也跟着叹息:“唉,不是说那个特效药挺管用的吗?”
“对身体机能比较管用,我姥姥身体倒是精神得很。”孟惊鸿垂低头看汤圆,“记忆估计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那你就趁她清醒的时候多跟她说说话……”
俩姑娘就着老人的事儿说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孟惊鸿这次出远门上。
“阿姨打电话说找不着你了,我当时就吓死了你知道吗!”庄懿的语气里全是后怕,“经纪人摁着我非让把那场戏拍完,我NG了有十几次,拍完就哭了——导演还以为我吓的都没敢再骂我……”
“后面我车都往回赶了,助理才接到你电话——你个死女人!再不高兴也不能玩失踪啊!”
“哎呀不是——”孟惊鸿很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手机摔坏了嘛……”
“那边真就连个公共电话都没?那你昨晚怎么过的啊?车里窝了一夜?”
“嗯……差不多吧。”孟惊鸿含糊其辞——并非有意隐瞒好朋友,只是,她自己现在都有些不确定了……
汤匙在碗底轻轻搅动,女孩的声音很轻:“庄儿,你说,会不会真有平行时空之类的?”
庄懿愣:“啥?”
“就是……”孟惊鸿扣弄起指甲,很小声,“会不会哪天你突然认识一个人,你们之间明明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分开后,你发现这个人……似乎并不存在?”
“什么啊?”庄懿听得一头雾水,“你穿越啦?穿成谁了?”
你看,任谁听都觉得她是在发梦。
孟惊鸿苦涩笑了下,摇头:“没有,就……突然想到的。”
庄懿也没再多问,好朋友这段时间心情很不好,偏偏她在剧组里天天拍大夜戏,也没法陪人家……
“对了——”庄懿一下想到什么,“我今儿刚敲定下一部戏,女三号呢!”
孟惊鸿莞尔:“恭喜呀,加油,马上就能演女主了!”
庄懿“嘿嘿”笑了下,继续道:“这部戏是民族舞背景的,需要几个会跳舞的女演员,你要不要来客串一下呀?”
孟惊鸿婉拒:“我哪里会演戏啊。”
“没事,戏份不多,主要要舞跳得好,然后必须上镜——这不就是你嘛!”庄懿麻缠道,“哎呀你来嘛来嘛,你在家呆着也不开心,过来剧组体验下,顺便赚点外快,最重要的是,咱俩就可以公费见面了呀!”
孟惊鸿有些犹豫:“我再想想吧……”
电话那头有人喊开拍了,庄懿快速道:“你想好立马给我说哈,我去找副导。”
“知道了,你快去吧。早拍完早休息。”
挂掉电话后,孟惊鸿失神般呆坐许久。
汤匙舀起一个凉掉的汤圆送进嘴里,她机械般咀嚼。
片刻后突然又站起来,直直走向门口的行李箱。
箱子倒地,拉链拉开,东西一样一样被拿出来:
手机黑屏,屏幕一角碎成蛛网;
相机还有一半电,里面录下了她昨晚在湖边那段即兴;
舞鞋缎面上满是土尘;
最后,孟惊鸿拿出了那件红舞裙。
指尖抚过裙摆上的勾丝,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切,不包括那个男人。
就像一场绮丽而荒唐的梦境,他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除了……
孟惊鸿手压上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
——除了这颗想起他时,依旧悸动不停的心脏。
10. 天边
两周后,孟惊鸿打包好去剧组的行李。
答应庄懿的邀约还要更快——到家后的第三天,她就把自己的简历和照片发给剧组副导了。
好朋友有句话说得不错:孟惊鸿在家呆得确实不开心。
经过这么一出“失踪”乌龙后,段雅兰倒是不再拿国舞院说事儿了,但显然也没想让女儿消停——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短短三天内,孟惊鸿就收到妈妈搜罗来的五位不同男士的照片与基本消息。
凭心而论,这些男人条件都还不错,长得也算斯文清俊,但她就是没有接触的兴趣。
没什么感觉。
尤其,在已经明确怦然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之后……
终于,当五号相亲男压根没通过孟惊鸿的微信好友申请后,段雅兰炸了。
“什么叫没兴趣,你话不都跟人说一句哪儿来的兴趣?”
“那你跟我妈说你喜欢啥样的?长特帅的,身材好的,有男人味的,还要嘎嘎有本事的?做梦呢你!这样的男人你见过一个没有?”
孟惊鸿:“……”
她还真见过一个……
“你这马上毕业了,工作工作没着落,对象对象不想谈——你总得抓住一样吧?大姑娘家,你还有几年能耽误的?”
“……”
孟惊鸿这次连吵都不想吵,连夜让庄懿帮忙敲定了自己去剧组的事。
家里闷得呆不住是一个缘故,这次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小锅。
警察上次上门时看到了小锅,临走时特意提醒孟惊鸿,说市区内是不允许养这种大型犬的,要她尽快将狗送走,否则相关人员最近就会过来没收犬只。他们也是依法办事。
和庄懿一合计,孟惊鸿决定将狗先带去剧组。这次拍戏的地点在郊区,那边大型犬管得不严格。
至于以后……再说吧。
大不了就在郊区租房子住,反正她不可能抛弃自家狗儿子。
三月末,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孟惊鸿拖着二十斤的行李箱和八十斤的大狗,坐了近三小时的车到剧组。
一下车,她就看见自己的好闺蜜,庄·下一个当红小花·懿女士等在路边。
“惊惊,这儿!帅锅!帅锅看我——”庄懿无论是嗓门还是奔跑的步伐都一点没女演员包袱。
孟惊鸿看着狂摇尾巴的狗儿子,笑着拍拍它头:“去吧,找你干妈去。”
“什么干妈?我是二妈好吧,也是亲的!”庄懿拿过牵引绳振振有理,“帅锅是咱俩一起捡回来的,怎么不算我们爱的结晶呢!”
“好好好——”孟惊鸿无奈点头,注意到周围人怪怪的眼神,她又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公共场合,请叫我们‘小锅’。牵只狗子帅哥帅哥的叫——”
她压低声音:“别人会以为我们想男人想疯了!”
庄懿“切”出一声:“一般男人可比不上咱们帅锅好吧。”
她拍了拍乖乖随行的狗头:“咱锅锅要是拟人的话,绝壁得是一米九双开门,肌肉大大有的兵哥哥,那不得又凶又帅,安全感拉满——”
扭头看见好朋友突然晕红的脸,庄懿笑了:“你看,还说我,你可不就是想男人——奥不,想帅哥想疯了!”
孟惊鸿有种被一语中的心虚:“……闭嘴!”
“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妹都理解,理解哈!”庄懿悠悠“啊”出一声,“毕竟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你要真能碰上那么个极品大帅哥,那千万别错过,务必——”
她凑到孟惊鸿耳边:“好好采阳补阴!”
脑中不受控地涌出一些画面,孟惊鸿狠狠掐了把好朋友胳膊:“……你再胡说!”
俩姑娘又闹了一会儿,很快来到剧组下榻的酒店。
“你跟大家都说好了吗?”孟惊鸿还是有点不放心,“小锅这么大,会不会有人害怕啊?”
“放心吧,都说好了,大家都很宽容,平时让助理牵好绳就行。”庄懿拍着胸脯道,“我跟你说,咱们运气真的很好,这次这个剧组非常专业不说,氛围也很好,组里基本全是女孩子——从主演到工作人员。”
“是么。”孟惊鸿有点惊讶,来之前她只听说这是部大女主戏,“导演也是女性吗?”
庄懿点头:“姓郭,是导演,也是制片。郭导演就是舞蹈学院出身,半路转行做导演的,她用我也是看重我有舞蹈功底。对了,我给她看你简历的时候她很满意,一会儿见了你肯定更喜欢!”
孟惊鸿被说得有点期待,也更加紧张,到酒店房间放下东西后就开始做准备。
换好衣服跟庄懿去见导演的路上,好朋友又在她耳边念叨:“你这穿的……根本就显不出你优势来啊——那条爵士舞裙子呢,就红色那条?”
孟惊鸿心里古怪地抽了下:“没带。”
她不想告诉庄懿,自己是故意没带的。
那条舞裙已经被她放到衣柜深处,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穿了吧……
她垂睫:“不是说民族舞背景么,穿爵士舞裙干嘛?”
“好看呀!”庄懿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穿上裙子那身段谁不爱?还有那气质,简直就是风情万种,嘎嘎乱杀——等下我接个电话啊。”
看着庄懿举起手机,孟惊鸿自觉走开,倚上旁边的大理石柱。
视线扫过酒店大堂的来往行人,她定睛在门口。
旋转大门后,一辆车徐徐停下来。孟惊鸿不认识车标,但也知道那一定是辆豪车——光那个钻石切面似的大灯,她以前见都没见过。
果然,门童拉开后排门,下来一位看不出具体年级,但一看就是贵妇的女人。
而后,一个男人从驾驶座背身而出。
黑夹克,牛仔裤,戴着黑超。
个头很高,身材是标准的双开门倒三角。
日光之下,他那头极短的板寸发茬泛青。
孟惊鸿猛地吸了一口气,大脑瞬间空白。
“我好啦——”庄懿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好朋友石化般一动不动,两眼直直盯着酒店门口。
顺着视线一起望过去,她看见一辆中巴刚停好在旋转门口,客人鱼贯而下。
下客完毕,巴士车很快开走。
——被它挡住的那辆豪车已经不知所踪。
那个男人也是……
孟惊鸿收回视线,怅然若失地呼出口气。
“怎么了你?”庄懿不解。
“没什么。”孟惊鸿轻声回答,眸光闪烁间,她又自嘲般笑了下。
“应该是……眼花了吧。”
-
白色宾利再次停下,况野降下一半车窗。
视野所及皆是碧草蓝天。
周女士口中的离他家近也没近到哪儿去,开了足足一小时,他们才抵达这片离京北最近的坝上草原。
食指勾下鼻梁上的墨镜,男人偏头乜后排:“行李先放下不行?刚都到酒店了。”
“你郭姨不是着急吗?”周青瑶一身轻松地下车,一点不管儿子死活,“你现在去放呗,放完再回来。”
况野并没有走回头路的意思。
“行李送您房间。要回家再知会我。”
“不是,你郭姨还等着见你呢——”周青瑶一下急了,“你起码去露个脸啊。”
“免了。”况野淡淡启唇,墨镜重新架上鼻梁,挡住讳莫如深的眼,“你们那心思,也免了。”
“……”
联合好友做媒的计划落空,周青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谈及婚假,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奈何不了自家儿子,周青瑶选择不浪费口舌,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
舞蹈家的身影很快变成草原上的一个点。况野没着急走,关闭车窗摸出手机。
回拨通话记录里的号码,响过两声,对方便抬起来。
“况队?”
况野也不废话:“查着了吗?”
对面乐了,又有些无奈:“不儿,到底什么人呐?您这么急。”
况野啧声:“看来是没查着了。”
“一半一半吧。”对方说,“根据你给的高速信息,车牌是确定了,不过吧,这车是租车行的。”
况野眉头蹙:“租车行?”
“能查到那天谁租的车么?”他又问。
“姓孟。”
况野心头一跳,将手机换了个耳朵:“孟什么?有手机号吗?”
对面又笑了:“哥,你知道的,人家现在都讲究客户隐私的,这不好查。”
“要不你自个儿入手?你来不分分钟的事儿。”
况野垂眸:“你知道我不方便。”
他只是停职,军衔和身份可没停。
“那摇你老舅呗,他不也神通广大。”
况野默了片刻:“过会儿我让他联系你。”
“不是,你来真的——这么个事儿还劳动周老板?”
况野没再多说什么:“等电话吧。”
撂开手机后,况野浓眉更紧。
所以,他确实找错人了。
还真有这么巧的事: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车,还有一姑娘也姓孟,恰好就给他遇上了。
这特么……
直接打结婚报告算了。
气音嗤笑了下,况野重新拿过手机,调出周正的号码。
拨电话的指尖倏尔顿住,他扭头看车窗。
刚才还一望无垠的绿草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点莹白。
一袭缓缓起舞的蒙古白裙,好似一颗耀眼明珠,将整片草原都点亮。
——正如那晚在湖边,她轻易搅动月光。
-
“听小庄说,你也是古典舞专业的?”女导演问孟惊鸿道。
见到导演本人第一眼,孟惊鸿便明白庄懿为什么一直赞她“有魄力又温柔”——一导演有一双精明而犀利的眼,说起话来又很从容温和。
“是。”孟惊鸿落落大方答,说着又看了眼庄懿,“我们之前在一个班。”
导演点头,看着女孩饱满而圆润的头颅:“你比很多科班表演的学生都要上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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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将人上下前后都打量,她又笑了:“倒是你的身体条件,乍一眼还不像古典舞——”
“老古董了啊,郭导。”一道清扬的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导演的话,“你这就叫刻板印象!”
看见掀开帐帘走进蒙古包的人,孟惊鸿目光跳了下——这不是之前酒店门口那位“贵妇”吗?
离近了看,贵妇更加贵气逼人,身上却没一点倨傲感,面若银盘的脸上笑眼盈盈,看不见一点戾气。
见着孟惊鸿,周青瑶眼睛一亮:“这身体条件多好啊!”
她嗔郭导演一眼:“你不跳舞多少年了,不知道现在审美早都不一样,不像咱们那时候要干巴瘦了。”
郭导被人驳也笑眯眯:“好好好,你是专业的,你说得对。”
她又转头对两个女孩介绍道:“这位是周老师,我很多年的好朋友,也是你们业界的大拿。周老师在国外的舞剧团当了好多年的主演,近两年才回国——我也才有幸请她来给咱们当舞戏监制。”
孟惊鸿和庄懿赶紧向人问好。
孟惊鸿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帐口。
没见着刚才那个男人。
应该只是周老师的司机吧……
“这身段,何止古典舞,什么舞都适合的!”周青瑶还在对女孩赞不绝口,她一向快人快语,夸起人来也是很直白那种,“怎么这么会长啊,该瘦瘦该肉肉的——跳舞屁股和大腿上就要有肉才行,才有力量!不然有些跳跃都跳不起来的。”
“我们老师也说惊惊最大的优势就是力量感。”庄懿抓住机会,赶紧卖好姐妹牌安利,“惊惊一直是我们专业第一,她原创的《惊鸿舞》,好多艺考生都当模板学呢!”
郭导演恍然:“你叫惊鸿,拿手舞也是惊鸿……所以是舞如其名啊!”
孟惊鸿莞尔:“您过奖。”
偏了偏头,导演又若有所思的:“这么优秀,只给你排个客串,会不会大材小用了啊……”
孟惊鸿摆摆手正要开口,庄懿就抓上她胳膊道:“那导演,您给她多加点戏呗!”
“怎么能随便加戏的?”郭导玩笑道,“要不,把你的戏份让给人家?”
庄懿很义气的:“把我的角色给惊惊都行!”
庄懿是有点子迷信在身上的,她总觉得自己欠了好友一份气运:当年剧组来舞蹈学院招演员,是她非拉着孟惊鸿跟自己一起报名,然后和很多俗套故事一样,陪跑的孟惊鸿反而更得导演青睐。
可惊鸿当年一心剑指国舞院,根本没有去娱乐圈的心思,剧组后来才和庄懿签的约……
“好啦,你别闹了。”孟惊鸿低声跟好朋友道,她又笑着看向两位老师,“术业有专攻,我不懂表演的,能来剧组客串体验一下,就很满足了。”
顿了下,她又恳切继续:“要是舞蹈方面还需要人手,我很愿意多出一份力。”
郭导演和周青瑶没说话,默契对视一眼,面露赞许之色——花一样漂亮的姑娘向往花花娱乐圈,人之常情。但能经得住诱惑持守本心,当真难得了……
“那就先给我们露一手吧!”郭导演站起身,笑眯眯看孟惊鸿,“舞一段?”
“好啊。”孟惊鸿一点不扭捏,也笑道,“献个丑。”
“就跳《惊鸿舞》吧!”庄懿兴致勃勃地建议。
“这外面就是大草原——”郭导朝蒙古包外示意,“那不得来段蒙古舞?”
“哎,别限制她,跳舞也要讲心情的。”周青瑶用目光鼓励孟惊鸿,“什么有感觉就跳什么。”
孟惊鸿沉吟片刻,看见角落里的白色蒙古裙。
“这件可以借我穿一下吗?”
“可以啊。”郭导将裙子递给她,“本来就是我们打样的一件戏服。”
蒙古裙宽大,孟惊鸿脱掉练功服外套,直接将裙子套在身上。
明明只是一件临时的舞裙,女孩换上后身韵瞬间就不一样了——顶尖的专业素养能够轻易消化任何服装与舞台。
走出蒙古包来到绿地上,她自然得就像这边土生土长的阿图玛,是草原孕育的掌上明珠。
周青瑶,庄懿和郭导站在后面观望,三脸期待:蒙古舞大开大合,潇洒舒展,很适合孟惊鸿这种刚柔并济的力量型舞者。
——音响淌出前奏,居然是首柔情似水的蒙古歌:
“天边有一对双星,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那是你昨夜的柔情……”①
孟惊鸿伴随音乐摆臂起舞,硬肩柔腰,优雅天成。
跳吧。
跳出牧人对草原的眷恋,跳出姑娘思念情郎,情不自禁羞红的脸。
也跳给……天边不知名的他。
尽管他再也看不见。
-
况野定定望着远处那个起舞的身影。
看她舒展优雅,举手投足都似曾相识。
看她白衣飘飘,正如从他梦中来。
——怎么看都看不清她的脸。
黑眸虚眯了下,男人驱动汽车,直入草原。
11. 认识
一舞跳毕,孟惊鸿听到背后响起捧场掌声。
她转过去笑着鞠躬,站直身后才发现,郭导演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年轻女孩子,也穿着一身蒙古白裙,而且非常漂亮。
——是那种非常抓人眼的漂亮,孟惊鸿即刻就看出她是演员,五官浓墨重彩不说,头身比简直绝了。
原来有的导演夸演员脑袋只有米粒大,真的不算夸张。
郭导也佐证了孟惊鸿的猜测:“这就是咱们的女一号。”
她打量女演员身上的裙子:“这是服装那边新改的?”
“对。”女演员摊开胳膊展示身上的蒙古裙,“您看改得怎么样?”
郭导看看她,又看孟惊鸿身上的舞裙。
女演员也转向孟惊鸿,主动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麦子。”
孟惊鸿莞尔:“你好,惊鸿。”
“怪不得叫惊鸿呢——一舞惊鸿啊。”麦子由衷歆羡道,“唉,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我上了那么久的舞蹈课,本来还觉得自己练得挺不错,现在一看……简直就是扭秧歌嘛!”
大家友好笑起来,周青瑶开口:“麦子,你赶快让小孟给你速成一下,你俩身高身形差不多,小孟可以给你打个样,教你怎么起范儿更好看,怎么出手更上镜。”
麦子眼睛一亮,立刻问孟惊鸿:“可以吗?能麻烦你吗?”
“不麻烦。”孟惊鸿欣然,“那要不咱们现在就来?”
麦子:“好啊!”
“那个——”庄懿弱弱出声,她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屏,“马上三点了,副导让我们三点过去碰面……”
“哦,那你们快去吧。”郭导立刻放人。
“你们坐勒勒车回吧。”麦子指向不远处的牧民,她刚就是坐这个来的,“不然走出去还挺远呢。”
“就是!”周青瑶俯身摸了摸小腿,“我刚都不知道可以坐这个,这走过来看着近,实际上很有一段距离……”
孟惊鸿和庄懿跟大家打过招呼,走向一旁牧民的勒勒车——草原上大轱辘木车,不过这辆不是用牛拉的,而是拖拉机。
钻进布篷坐好,孟惊鸿歪过头听庄懿絮叨副导相关。
——并没有注意十米开外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
车轮子几乎刚碾进草坪,况野就被拦截——好几个牧民骑着马冲过来,不许他继续往里开,说车会压坏他们的草地。
耐着性子掉头找好停车的地方,男人徒步往草原里面走。
最先看到他的是郭导:“哎——”
她拍拍周青瑶的胳膊:“那是不是你们家野子啊?”
周青瑶眯眼定睛,很惊奇:“嘿,这小子——”
她朝走近的男人扬声:“你不是说不来吗?”
一眼看向穿白裙的女孩,况野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走。
“郭姨。”他向郭导演礼貌颔首。
“好久不见啊况野。”郭导演打量着眼前的人高马大,眼睛亮了又亮,“还在休假是么,有兴趣来我这儿客串下?”
“您甭拿我打趣儿了。”况野笑笑摘掉墨镜,又瞥了眼一旁穿蒙古裙的女演员。
黑眸失望垂低。
打他走过来,麦子的眼睛就没移开过。
这会儿感应到男人的视线,她脸更是腾地就红了……
周青瑶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睛刷地就有了光。
“哎,你怎么突然又过来了?”她又问儿子一遍。
况野喉头一哽:“……打个招呼。”
他拧起眉把墨镜往脸上一怼:“回了。”
“那个,你车是不还在这儿?”周青瑶赶紧道,“正好,你捎麦子一段吧。”
说着,她给好姐妹递了个眼色。
郭导演立马心领神会,拍了拍身边的女演员:“是,麦子也要回酒店。”
“成。”况野淡淡应下,墨镜后的目光最后扫了眼周遭。
再无白裙飘飘。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吧。”
-
副导那边会面很迅速,交接完信息,拿到通告单后,两个姑娘先去酒店的咖啡吧买了两杯咖啡,随后慢悠悠往房间走。
坝上周边就这一家豪华型酒店,剧组入驻后又来了俩旅游团,人比节假日时还要多。孟惊鸿和庄懿多等了一轮电梯,让老年团的爷奶们先上楼。
重新下来的电梯一个人都没有。走进去摁下关门键后,庄懿忽然听到好朋友猛地抽了口气。
“怎么了?”庄懿扭头看孟惊鸿,“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电梯缓慢上行,失重一瞬。
——孟惊鸿的心跳也是。
她怔怔盯着电梯门,脑海里全是门闭合前看到的画面。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麦子?”
“啊?我没注意。”庄懿低头继续看手机,“麦子怎么了?”
“……”
孟惊鸿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她确信自己这次没有眼花。
麦子漂亮得很打眼,站在那个男人身旁更是。
他身高身材都瞩目,被错认的可能性不大,何况这次,她还看见了他正脸——轮廓硬朗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酷又凶的。
和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难不成真是周老师的司机?
为什么又和麦子在一块呢……
思绪纷杂而错乱,以至于庄懿开口时,孟惊鸿都没听见她具体在说什么。
“……说李姐来了,我和她碰下面,你先进房——喏,房卡。”
孟惊鸿机械地接过来:“……好。”
刷卡进房,黑黢黢的杜宾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
孟惊鸿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小锅呼噜呼噜毛。木然地盛出一大盆狗粮,她坐去窗边,怔怔看小锅吃饭。
大脑里除了狗子咀嚼的“嘎嘣”脆声,一片空白……
“惊惊!”过了不知道多久,庄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女演员步伐匆匆进房,迫不及待地跟好朋友八卦:“我刚看到一大帅哥!”
孟惊鸿的心口如有预感般抽了下,没等她说话,庄懿眼睛忽地一亮,指向窗外:“就那个!麦子旁边的——”
视线探向楼下。
心脏好像也跟着一起掉下去了……
庄懿扯了把孟惊鸿僵硬的胳膊:“怎么样?帅吧!”
孟惊鸿讷讷“嗯”出声。
庄懿“嘶”了下:“其实也不是那种特标志的帅,但他长得就……就很爽!”
她说得自己脸都有点热,又眼睛亮亮地看好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孟惊鸿看着楼下车边的男女,抿唇没做声。
她可太明白了。
——面对那个男人时,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感觉……
庄懿也有这种感觉。麦子应该也是吧。
听不到他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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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但孟惊鸿清晰地看到麦子抬眸时含情脉脉的眼——她看向他时,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带上小女儿家的情态……
孟惊鸿咽了下发紧的嗓:“他……是谁啊?”
问完她心里都自嘲笑了下。
——明明是她先遇见他的。
甚至有过肌肤相亲的接触。
她却连他是谁都不清楚……
“你是不以为他是组里的演员?我刚开始也以为。结果不是——”庄懿说,“他是周老师的儿子。”
孟惊鸿愣了下:“是……咱们刚见的那位周老师?”
庄懿点点头,卖关子一般:“诶,你知道周老师的‘周’,是哪个‘周’吗?”
“就是胜周集团的那个‘周’。”她自问自答,“胜周购物广场,胜周影城,哦,还有你们家旁边新开的那个胜周mall——全是他家的!”
孟惊鸿眨眨眼:“……是么。”
吃惊之余,她气音很轻地笑了下——她之前怎么会以为他是司机,是妈妈雇来的私家探子呢?
他那身精悍的气质,开那么贵的大G……
“是啊,长得帅就算了,还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气不气人!”庄懿歪歪头,又道,“准确说,他应该是富1.5代吧,胜周的老总是他舅舅,但他舅舅跟周老师关系很好……嗐,无所谓。跟他本身比起来,这都不重要。”
“他本身……怎么了?”孟惊鸿问。
“我刚听李姐说的,你别告诉别人哈——”庄懿看了眼窗外,怕男人能听见似的,“他好像是武警内卫。”
孟惊鸿茫然:“什么卫?”
庄懿无奈哎声,又突然想到:“对了,你记不记得有个老电影,叫《□□保镖》——”
“他就是现实版的那种保镖。”
孟惊鸿眼眸一震:“他……”
庄懿朝她挑眉:“牛吧。正儿八经上交给国家的男人,根正苗红!人家护的,可是主动脉大心脏——这不比什么富豪老总都厉害啊。”
“……”
孟惊鸿望着酒店的门童殷勤地将车钥匙递上,望着男人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她忽然明白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回绝她了……
以前班里有个女生跟她玩得很好,一度同吃同睡,焦不离孟,关系好到庄懿都吃醋。
可突然有一天,孟惊鸿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女生——她从舞蹈学院退学了,只在微信上通知般告诉孟惊鸿,说自己要去国外念书。
再看到她朋友圈时,定位是欧洲的一栋古堡,也是她的新家。
那个时候孟惊鸿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即便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但那堵无形的,名为阶级的墙也不会消失。
即便关系再好,她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和他亦然。
他应该也是这样考虑的吧。
所以直到最后,连名字也没有告诉她……
“哎,我听说周老师有意撮合她儿子和麦子哎。”庄懿看到楼下麦子跟人挥手道别的背影,笑了,“麦子家跟他也算门当户对了。唉,这种男人果然都会英年早婚,怎么也轮不到我……”
她捅了捅孟惊鸿的胳膊:“要不要去找麦子再探探消息啊?说不定还见到帅哥,认识一下!”
孟惊鸿背过身,不让好朋友发现自己黯然的眼。
“不了。”
她已经见过他了。
也已经没有认识的必要了。
12. 见面
接下来的一周多时间,孟惊鸿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
——对,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心头不知道跟谁憋着股气似的:既然他不告诉她,那她也不想知道了。
其实想知道也不难,聊天时引周老师顺一嘴的事儿,但孟惊鸿决口不提;甚至庄懿叽叽喳喳说起他时,她也会有意无意绕开话题。
——既然是没有可能的人,心动也是罪。
不如将他尽早驱离自己的生活……
她是个足够理智坚定的姑娘,既然心意已绝,逼着自己也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好在这些天,剧组的日程也愈发忙碌起来。
孟惊鸿客串的戏份虽然不多,但郭导和周老师很看重她的专业能力,这几天她和老师们一边研讨剧中舞戏的设计,一边给几个主演教舞打样。
连轴转一周后,总算等来一下午空隙。庄懿这天也没通告,摇着孟惊鸿去草原。来了这么久,他们还没真正在草原上玩过。
“走嘛,剧组请的马术师傅今天在呢,咱们也去骑骑马呗!”庄懿极力拉好朋友出门散心。她直觉孟惊鸿这段时间有心事,只是不愿意说。
没办法,她家惊惊性子就是这样:每次她遇上不开心的事,惊鸿就算半夜也会接电话,耐心听她哭诉很久;她过生日时,惊惊还会翘课去剧组准备惊喜——对朋友这样细腻温柔的女孩子,自己遇上事却只会变闷葫芦,偷偷内耗。
庄懿很气,又有种无能为力的心疼,只能尽量哄好朋友开心点。
“你不想去,帅锅还想去呢!”庄懿一下就拿住人软肋,“来大草原了也不带我们去跑跑,你是个坏妈妈!”
“……”
扭头看见趴在地板上可怜巴巴的小锅,孟惊鸿瞬间心软。
半小时后,两个姑娘牵着狗脚步轻快地出发了。
带这么大只狗,只能全程步行。等深入草原,俩人身上都开始冒汗。
草原上没什么游客,剧组里的人基本都认识狗,孟惊鸿破例解开牵引绳。
小锅一溜烟就撒欢到湖边去了。
庄懿也兴致勃勃地去找剧组的师傅骑马了。孟惊鸿不想玩,只想就近散散步步。
天气好得有点过分了。天空蓝得一点杂质没有,草地也是碧绿莹亮。
目光被一匹油光水亮的大棕马吸引,孟惊鸿慢悠悠走过去。
看见马匹旁边的男人时,她倏地怔住。
一米九的身高,宽肩,寸头,小麦色皮肤……
可当对方转过身后,孟惊鸿又松出一口气。
——只是身形比较像而已。
她之前总腹诽那个男人糙,和眼前的牧民一对比,才明白他脸其实很俊秀——五官骨相都跟刀刻出来一样,哪儿哪儿都经得住细看……
不是——
孟惊鸿懊恼地闭了下眼,同时摁下心头隐隐的失落感。
她怎么又想起他了啊……
“你好。”牵马的牧民主动开口跟她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做游客生意的,他普通话说得很不错,“你也是剧组来演戏的吗?”
孟惊鸿摇头莞尔:“我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但不是演员。”
“我看过你跳舞,就是那天——”牧民抬手指剧组呆过的蒙古包,“我还以为你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
“但我们这边没有人跳这么好的。”牧民往前跨了一步,目光更近,也更深,“我都看呆了。”
孟惊鸿也惊呆了。
草原上的汉子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谢谢。”
大概是赞美足够真诚,即便直白,也不至于招人反感。
孟惊鸿又继续跟人聊了几句,对方抬手拍了拍身旁的马脖子。
“要不要骑马?不收你钱。”
孟惊鸿看着高头大马,有些犹豫:“我没骑过马,它好高啊……”
“它是我最喜欢的马,得过好几次冠军呢。”牧民一下一下顺着马的鬃毛,“他很乖的,不会摔到你。”
孟惊鸿看着阳光灿烂的碧草连天,有些不忍拒绝走进这样的好风景。
“那……我试试?”
牧民笑着扯了把缰绳,一手摊开:“请——”
-
况野跳下勒勒车,一眼就看到举着手机自拍的周女士。
他气音嗤了下,走过去:“我帮您照?”
扭头看到儿子,周青瑶很嫌弃:“快算了。我可不想容貌焦虑。”
况野轻呵:“我拍照在连里是拿过奖的。”
“那拍飞机大炮能跟拍人一样啊?”周青瑶很无语,“你啊,什么时候有女朋友就知道了。”
况野哼笑了下,没搭腔。
他也想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找着。
之前本要找周正帮忙查租车行的消息,谁成想突然接到归队召唤。
这一走,又是音讯全无的一个多礼拜……
“这次突然找你回去,”周青瑶放下手机问儿子,“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况野只淡淡回了句:“出境了一趟。”
周青瑶没再继续问。
——问也没用。
他这工作性质,即便是睡一个被窝的都有保密政-策。
她一边盼着儿子能早点成家,一边又觉着急谁要跟了他也是对不住人家小姑娘,成天见不着人不说,还总提心吊胆的。
因此况野这次意外停职,周青瑶背地里其实也松了口气,甚至希望他由此转岗,或者干脆退役算了。
可她也知道儿子并不甘心。
这段时间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其实很苦闷……
周青瑶叹出口气,换了种问法:“那你现在什么情况啊?算……复职了?”
“没。”况野懒懒吐出一个字,浓眉拧起来,“再等等吧。”
周青瑶“嗯”了声:“你心里有数就好。”
“您不说有事儿找我么?”男人转开话题。
“哦……”周青瑶赶快将借口具体化,“这不……剧组借的马来了么,叫你来看看,帮你追忆下骑兵岁月。”
况野轻嗤,意味深长乜亲妈:“最好只是看马。”
周青瑶扁扁嘴,横了儿子一眼。
之前麦子主动示好,结果这小子跟块臭石头一样,又硬又冷。
搞得人家姑娘现在也没什么意愿了。
剧组里小姑娘这么多,个个都跟花一样漂亮,这小子愣是一朵都不正眼看……
活该他单着!
“哎哎——好了好了,我不骑了!周老师——”
周青瑶回头,看见庄懿正龇牙咧嘴地从马上下来。
她笑着朝人招手:“庄懿啊,来——”
一旁的况野目光恍惚一瞬,转头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姑娘。
庄懿下了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眼惊艳的crush居然也在,奈何她屁股已经被马鞍硌成八瓣,毫无形象可言。
撇撇嘴欲哭无泪,她尽量让自己体面点走过去——依旧滑稽得像只企鹅。
可是crush居然一直在看她哎!
男人眉心微动,注视着她开口:“你叫……庄毅?”
——他居然主动跟她打招呼哎!
“嗯。”庄懿嘴角上扬,同样主动地补充,“就是司马懿的那个‘懿’。”
况野眼皮跳了下,后知后觉。
也是,这个“懿”才更适合女生。
他又自嘲般扯了下唇边——一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同音名而已……
庄懿这边还等着跟crush继续热聊,没成想人家就笑笑,没下文了。
她大脑嗖嗖转,正想怎么续上这波火花时,就听到周老师跟自己道:“骑了多久啊你们——哎?怎么就你一个啊,孟惊鸿呢?”
孟,惊鸿。
如有预感一般,况野的心被这个名字牵动着,重重一跳。
“惊惊在那边,没骑马——哎?她不是说她不想骑吗?”
直觉比视线更快找到她。
况野抬睫,一下就看到远处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这一次,他绝没有认错。
——她穿的正是他们见面那天的衣服。
胸口被心脏撞得哐哐响,唇边随之翘起。
快速聚焦的视线却忽而顿住——
况野黑眸慢慢虚眯了下。
她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伴。
——是个男人。
-
视野被马儿抬高,心情都开阔不少。
孟惊鸿在马上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草原,蓦地想起那天第一次跑高速的感觉——一样舒畅解压。
而且这匹马真的好乖啊,一直驮着她慢慢走。人稍微动一下缰绳,它就知道要往哪里转。
孟惊鸿轻轻抚摸棕色的马背,扭头冲马主人笑弯眼:“它好聪明啊!”
牧民被这明眸皓齿的一笑晃得心神都摇荡。
“是吗,那你多骑一会儿啊。”他献宝一样将缰绳递给女孩,“拉紧,它就会慢下来。”
孟惊鸿小心翼翼地接过缰绳,开始尝试自己控马。
像是察觉到她的松弛感,马儿四蹄的频率稍微快了些。孟惊鸿顺应它的速度,又轻轻扯了下缰绳,让马儿带着自己往湖边走。
悠闲吃草羊群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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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油亮的杜宾犬分外显眼。
看见妈妈来了,满地打滚的小锅立刻甩了甩背毛,撒开腿欢快地向孟惊鸿跑来。
身-下的马突然喷了口气,马蹄踢踢踏踏。
“小锅,停!”孟惊鸿反应过来,赶忙大声命令狗子,“不要过来!”
小锅原地愣了一下,随后更快地奔向慌张的主人。
“嘶——”
马儿发出悠长的嘶鸣,开始不停甩头——
孟惊鸿死死抓住缰绳,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小锅停!别动——”
“汪!汪汪——”
以为主人有危险的杜宾犬冲着马狂吠不止,眼看就要扑过来——
受惊的马彻底失控。
孟惊鸿听不懂牧民在用蒙语大声喊什么,只看见他一把扯过她手里的缰绳。
“嘶——”
马儿猛然一抬前蹄,脖子上的缰绳脱开人手——
完了。
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时,孟惊鸿在心里绝望喟叹。
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摔下马要是伤到脖子,她可能就再也跳不了舞了……
下一刻,失控的身体居然停止跌落。
有人赶在不幸之前,将她与她的恐慌一同接住。
头晕脑胀间,天旋地转后,孟惊鸿重新回到马背上。
——另外一匹马。
它跑得很快,白色的鬃毛都在随风飘荡,孟惊鸿惊魂未定:“停,停!停下——”
挣扎的胳膊肘向后击中什么,身后立刻痛“嘶”出一声——
“怎么每次见面都打人?”
磁性而熟悉的男音敛着笑意,透过耳膜直击她心脏。
孟惊鸿浑身一僵,呆住。
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
“没打脸,进步了。”
“……”
孟惊鸿怔怔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脑中轰隆,心如擂鼓。
男人眉梢挑了下,颊侧酒窝凹陷:“怎么,不认识了?”
孟惊鸿嗓子发紧,唇瓣翕动着:“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能在这儿呢。
怎么能每一次都从天而降一般,稳稳接住她。
明明被接住了,为什么,她的心反而会更加摇晃……
“我——”黑眸巡过辽阔草原,况野一语双关,“来找人。”
“找人?”孟惊鸿狐疑扬睫,小声嘟哝了句,“别又是什么抓人的任务吧……”
背后的男人低低笑了:“猜对了。”
一条健硕手臂随即环上她腰肢,用力一提——
她稳稳坐到他身前的马鞍上。
低磁的嗓音刮擦她耳廓:“已经抓到了。”
后颈被男人炽热的气流刺激得不断瑟缩,孟惊鸿抿唇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怎么办?
她的身体还是像之前一样没出息,下意识就依赖他……
“你呢?”男人沉声反问她,似是不悦,“跑这儿骑马来的?”
说着他回眸瞟了眼湖边。
牧民牵着已经平静下来的马匹,一直定定朝他们这边望。
眉心蹙了下,况野虚虚环抱女孩的手臂倏地收紧。
——前胸贴后背,严丝合缝。
他语气也强硬得不留一点空隙:“要骑,也得找个能护住你的。”
“……”
后肩磕上男人结实的胸膛,整个人瞬间被浓重的荷尔蒙网罗,攻陷。
反驳的话都变得底气不足:“是我的狗跑过来吓到马了……不怪别人。”
“上马前没告诉你可能发生这些?”回想刚才女孩差点坠马的场景,况野太阳穴又突突跳了两下。
垂睫看见她光秃秃的脑袋,他拧眉:“护具也没带。”
“……”
孟惊鸿张张嘴,无言以对。
骑马是临时起意,确实没考虑到安全方面……
耳边落下男人一声冷呵:“光顾着聊天了,是吧。”
不等她回答,腰间的大手突然用力一握——
“聊什么呢?”
很难说是因为凶狠狠的语气扑进敏感耳窝,还是男人的力量太蛮横,总之,孟惊鸿给这一下握得整个脊柱都酥了。
她咬住唇,向后软塌塌靠上男人胸口:“没说什么……”
况野气音轻嗤,了然的语气:“是不跟你说,Ta ih goi baina.”
“……什么?”孟惊鸿茫然转头。
“蒙语。”男人的眼在深深睨她,目光暧昧又直白。
“你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