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媒(重生)》
1. 第一章:笼中雀
黄沙席卷,荒凉戈壁上苍鹰飞过。朝官带着圣旨奔赴陇西唯一的绿洲。富饶的县落坐落着如宫廷般的府邸。远远从沙漠望去,能看到其亭楼阁水。
蜿蜒连成线的朝廷队伍不敢停歇。
长淮县,赵府最显眼的一座阁楼,如星辰坠子。大雪皑皑落下,盖满檐楼。开窗的寒风中可见一灿若玫瑰的少女,正低头执笔作画。
案几上铺开一副巨大的花鸟图,百鸟姿态各异的歇息在不同的树枝上,或灵动,或可爱。其中已经有七十九只已经被画上眼睛,涂彩羽毛。只剩两只灰扑扑的雀鸟无眼。
九九寒冬,还剩两天。
“五年了……”裴幼溪仰头看雪,这是她被囚禁在赵玺手里第五年了。斗转星移,四季变换。她在藏莺阁看了五年的雪。
陇西漠北荒凉,只有这一处绿洲。逆臣赵玺终究是和朝廷分庭抗礼,成为陇西的王。
如不然,身为义州太守的父亲怎么可能明知道她在逆臣赵玺手里,而不救她出来呢?
裴幼溪心如针扎,思念父母倍盛。
真真好笑,当初爹爹要是知道赵玺这样狼子野心,只怕碎尸万段也不会救了赵玺。还把他交给自己照顾。
裴家待赵玺这样有恩,他的回报是什么呢?
囚禁她五年。
“驾,驾……吁!”
骏马停在赵府门口,神骏威武,漆黑如绸的马鬃被整整齐齐梳开,马蹄强健。
赵玺翻身下马,把盔甲交给随从。快步走入庭园。
亲信牧善上前道:“九哥,朝廷来人。”
“哦?我要的圣旨他们带来了吗。”赵玺脚步不停直奔藏莺阁而去,嘴角神情愉悦。
亲信牧善额头上皆是细汗,“九哥,朝廷是君你是臣,这圣旨你得去接了才能拿到手。”
“你代我去不就行了。你同我一体,谁敢不认你?”赵玺神采奕奕,大步潇洒跨入藏莺阁:“速去速回,旁的圣旨我不管。那道赐婚圣旨赶紧拿来。”
牧善在门口止步,非常无奈地说:“是。”接着不抱希望的瞥了眼阁楼,低声说:“依我看没有裴大人发话,这圣旨也没有用。”
赵玺像是被人劈了一刀。
赵玺叹了口气,狭长深邃凤眸哀伤,说:“那我上哪去给她找她爹爹去。牧善,我没有办法了……我想娶妻了,我也想儿女承欢膝下做个父亲。”
牧善见状连忙打住,改口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裴姑娘一定会感受到您的用心良苦的。”
但愿吧。赵玺想到裴幼溪的绝情,心里的难过就多了一重。
阁楼红门清漆,半掩着方便进出。厚重的绵门帘挡着寒风,圈着热气。
逆臣赵玺破万军都没有这么怕过。如今小小一个阁楼门,于他而言却重若千斤。怎么也跨不过去。
赵玺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才有勇气,掀帘进去爽朗大叫:“阿溪!”
婢女双双屈膝,悄悄指了指楼上。
赵玺笑容凝固在脸上,但很快幼恢复如常。三五步并作一起。
楼梯两旁都包着棉布,他箭步上楼。
裴幼溪清冷高贵,哀悯时有种说不清的神性,雍容月色。
裴幼溪收起丹砂画笔,披帛肩上滑落。她头也没回,自顾自的净着沾了颜料的手。
赵玺冲上去抱住她,按到椅子上怒道:“你是同我置气呢!?脚还没好,又站着画画了。”
裴幼溪垂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漠然小脸,凑近就不那么高冷拒人了。她俏丽小脸紧绷,足上白布缠的一层又一层,整个脚腕和小腿都裹在了一起,只能坐着。
前些日子裴幼溪下楼摔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吓的赵玺以为她又寻死。被裴幼溪讥了回去,“若我是想死直接从阁楼跳下去岂不痛快?从楼梯里滚一滚,做戏给谁看呢?”
赵玺惊犹未定,当时那个表情快封了阁楼。
裴幼溪怕他真把阁楼拆了,只好软下声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寻死的。我还要回去见我爹爹呢。才不会白白把尸骨便宜给你赵玺。”
赵玺被扎的千疮百孔。
赵玺眼神痛苦,抱紧裴幼溪哀求:“不要骗我。阿溪,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不要寻死,求求你不要寻死……除了不能送你回去见父亲,裴幼溪你想做王妃、皇后我都答应你。”
“你想得美!”裴幼溪躺在病床,美人香艳冷漠:“我只想做裴家的女儿。不想做谁的王妃、皇后。”
说话间裴幼溪忽然支起身子,精致单薄肩骨白嫩,赵玺移不开眼睛。
裴幼溪说了两遍,赵玺才听见:“你装什么傻。我是裴家的独女,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我爹爹留我是要招婿的。你这个混蛋,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招赘生子,儿女满堂了。”
赵玺很想说,我们也能儿女满堂。
但他怕裴幼溪哭的太厉害不利于养伤。生生咽下了这句话。
阁楼一走动就有响声。赵玺怀里的裴幼溪,和那日一样漠然。他艰涩的把她放到床边。
赵玺蹲在裴幼溪面前,把缠着绷带的左脚放在膝盖上细心检查了一番。他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大碍。眼看养了三个月要痊愈了。若是再有点什么闪失,你如何要站着……”成亲拜堂。
赵玺及时打住,朝裴幼溪笑了笑。俊朗明净,眼睛坚毅深邃。他手上有厚厚刀茧,风尘仆仆,身上总是有血气。裴幼溪一向不喜欢这个味道。
今日裴幼溪却没说什么。
赵玺捉着裴幼溪双手亲了亲,极为笃定自信道。“你总会嫁给我的。”
裴幼溪看着他这副样子就忍不住泼冷水。伤害他道:“做梦,下辈子吧!”
赵玺开怀了,得意又满足。“下辈子也行,总归是等到了。”没皮没脸的玩笑他总是开的起,浑不在意。
*
赵府义堂内,朝官林立。屋里连一个座位都没有,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是逆臣赵玺给宣旨的朝官来的下马威。
“董大人。”几人碰头窃窃私语,满堂的议论之声。大家屈辱也不敢说。
皇上退让,宣旨来封赵玺为陇西王。赵玺不亲自露面就算了,还让一个随从前来接旨。
他们怎么会把封王的圣旨让个随从接了?
于是不肯颁旨。
牧善倒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一走,就再无人理会这群千里迢迢来宣旨的朝官。没有水,没有食物。这偌大的义堂里甚至连个凳子都没有。一行人就这么站着。
别院,阳光清澈。
正门大开,往来赵府皆是送贺礼的人。朝廷让步要封赵玺为陇西王,整个陇西大小官员和小山头派别林立。都来给赵玺庆祝。
一时间赵府喧闹非常。
牧善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逗孩子的赵玺。赵玺身材高大,英俊刚毅眼神和善。府里往来的小孩子都很喜欢他,扑抱着赵玺问:“玉哥哥,你的孩子呢?”
赵玺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我还没有孩子。”
小女孩不明白,偏着头看着比她父亲都大的赵玺。疑惑的问:“为什么啊?”她扁着嘴拿出自己的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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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璎珞锁,“我娘打了好大一个百婴锁,说是要给玉哥哥的孩子祈福。那个锁好好看,我摸一下娘亲都要打我手。”
小女孩畅想的很好,赵玺这样和善。他若有了孩子。她就可以随便摸百婴锁了。
赵玺眼眸冀望微弱,他笑着说:“为人父母是要缘分的。我还差些缘分。”
“这个祈福给你。”小女孩摘下腰间方方正正的祈福袋,很真诚的说:“保佑你早点攒到缘分!”
赵玺郑重接过,捏着红色的祈福袋抚摸了两下。
牧善从人群挤过来,对赵玺说:“九哥,朝廷的人说你不到,这个圣旨就不能颁。”
赵玺珍惜的把祈福袋别到腰带里。非常无所谓道:“那就让他们留着吧。”
反正……这个圣旨现在拿回来也没什么用。
她根本看不上。
赵玺已经是陇西地界各方势力的王。实在不需要朝廷给他加冕一个封号。
赵玺和牧善进屋。
屋内琳琅满目的礼物,大家都知道赵玺封王后要成亲。送的礼物都别带着点喜庆,多少有点新婚礼的意思。
赵玺看着伤眼,触景伤情。一个都没有多翻。唯有看见角落里绑着红系带的几株丹红花蕾,仿若冬日里的艳阳。他停下脚步问:“那是什么?”
收管礼物的管家立即查看礼单,忙捧来一盆花道:“这是永登县送来的苦水玫瑰。如今不是它的花季,暖房里烘出来的。很是珍贵。庆贺都侯的新婚之喜正好。”
浓郁胭红的花瓣柔软腹香,或朱红或胭紫,层层瓣瓣扣在一起。娇艳清新,妍丽多姿。
赵玺捧起苦水玫瑰。欣赏了许久,突然雀跃。
藏莺阁,丫鬟用竹竿敲下屋瓦的冰溜子。
裴幼溪看着一团喜气的小丫鬟们在一起玩冰,脸上隐隐约约笑意。
可这抹笑意在看到不远处端着盆花的赵玺时,裴幼溪脸上笑容立即消失。她关上窗,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在这时并不起作用。
赵玺还是上来了。这次他看见裴幼溪乖乖的南榻上休息,欣慰了几分。说:“你总算知道顾忌你的伤了。”
裴幼溪低头后知后觉她坐在了美人榻上。顿时和自己暗暗生气。她不想如了赵玺的意,让赵玺高兴她就不开心。
刚才只是心烦,关了窗顺势坐下。裴幼溪根本不曾留心她的姿势。这下倒好,让赵玺开心了。
裴幼溪别开脸,不理会。
“你不理我,总不能也不理花吧。”赵玺把醒了花苞的苦水玫瑰放在裴幼溪对面,裴幼溪一抬眼就能看到。
赵玺侍弄着花瓣,指腹磨蹭着花瓣的柔软。层层叠叠的花苞待人欣赏,他淡淡笑着说:“我惹了你。这花又没惹你,你何苦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它呢。”
裴幼溪深吸一口,问赵玺:“你有事吗?”
赵玺让开一大片,笑着问:“这花好看吗。”他慢慢的说:“冬日里没什么春景,看的人孤寂。这雪看多了就无趣了。我见你那么喜欢画花鸟,特意给你带来这盆真花。”
真花?
这次裴幼溪是真的感点兴趣了,她还以为是绢布做的。一时忘记和赵玺斗气,认真地问:“这冬日里怎么开的出……这什么花?”
“永登县的苦水玫瑰。”
赵玺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言简意骇的说:“底下人送上来庆祝的。说是暖房里养出来的。”顿了顿,说:“这花什么都好,就是名字听的让人怅然。”
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冷若冰霜的裴幼溪,意有所指。
2. 第二章:司马昭之心
裴幼溪偏头赏花的模样,满眼欣赏,却又不想让赵玺发觉。生生绷着脸,清冷疏离。“哦。”
赵玺笑着逗弄着花苞说:“我即册封了陇西王。新官上任三把火,依我看这第一把火。不如宣布整个西北的苦水玫瑰,都改名甜蔷薇好了。”
裴幼溪冷笑,说:“难听、庸俗。”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赵玺不以为意,“不喜欢就算了。”他上前抱起裴幼溪,把她从二楼挪到一楼拔步床上。
“放手!”裴幼溪被铁掌箍的紧紧的,想要跳下去都不能。
赵玺把裴幼溪安放在床上。温柔的给她盖上被子,“阿溪,别闹脾气。”
“二楼冷。我知道你喜欢眺望外面,但你不能总住在上面。女子体寒,你若伤寒的久了。我怕你命不久寿。”
赵玺把裴幼溪制服在怀里,动作温柔不忍伤害她。怜惜万分。
裴幼溪哭腔道:“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她锤着赵玺肩膀,哀声道:“赵玺,我还救过你呢。我还救过你的命呢!我们裴家可是对你有恩啊!你就这么对我。”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赵玺亲着裴幼溪的手,不断灼吻他恳求道:“阿溪,我不是坏人。你嫁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我如今不是赵逆了。皇上已经答应封我为陇西王,宣旨的人就在赵府。只要你点头,我就接旨。阿溪,做我的陇西王妃好吗?”
这次裴幼溪没有态度激烈反抗,她噙泪问:“那我答应你。你会向我父亲提亲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不能为一道圣旨就嫁给你。”
赵玺回避道:“皇天圣旨,难道还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溪,你我先成婚。好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裴幼溪激动推开赵玺,大骂混蛋:“你怕了,你害怕是不是!你怕通知我爹,我爹爹把我抢回去。赵九瑜你个大懦夫。你怕我爹,你怕他救我,不敢通知他是不是。”
赵玺眼睛写满痛苦,他看着爆发的裴幼溪。狼狈的像个无处逃窜的老鼠。
他落荒而逃。
裴幼溪有种报复的快感。冷艳看着。
盔甲在身的赵玺,背影狼狈,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裴幼溪这里做了逃兵。
戴着士子巾的幕僚看见赵玺立即跟了上来。“都侯,朝廷的董大人执意要见你。”果不其然,在藏莺阁附近找赵都侯比较好找。
赵玺压着火气,“还没完没了了。”他停下来,正好有一肚子火气要发泄。他问:“那个姓董的人在哪?”
戴先生说:“我立即带他过来。”
“不必,带他去校场。”
赵玺策马飞蹄,几乎是在瞬间就远离了赵府。
只剩一个骑马的身影越来越小。
戴先生若有所思。丫鬟们欢声笑语不减,身后的藏莺阁沉静、神秘。
戴先生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裴姑娘。
只知道裴幼溪是义州太守裴宗的独女。这么一个养在深闺的掌上明珠,如何和赵都侯扯上关系的。是整个幕僚房都在猜的谜团。
士为主死。赵玺心魂都牵绕在这一个人身上,由不得他们这些人不关心。
可裴幼溪从不主动出来走动。他们也无从面见,只偶尔能看见二楼隐约一个窈窕的身影。
应该是裴幼溪,但也可能是裴幼溪的丫鬟。
说实话,就是有一天裴幼溪站在戴胜面前。戴胜都未必认得出眼前的女子是谁。
黄沙漫天的午日,校场上震天喧嚣。
赵玺在校场上和士兵摔跤。
隆冬尚寒的天气,赵玺拍着对面小子的大丨腿,把狼裘别在身后,宽慰小士兵:“扎稳了。”
赵玺不满的掰开他的胯,用力往下一压。男孩第一次马步被压的这么深,痛的大声尖叫。
周围的士兵哈哈大笑。
“小子。”赵玺摸着他后脑勺,实在于心不忍就放他起来了。他大哥般的呵护。
小士兵狡猾的虚晃一招,竟直接招呼到了赵玺下面。
赵玺撤步一闪擒住男孩手。“你小子!”虎口粗糙握着莲藕粗的手腕,用力一卸,男孩踉跄的被赵玺拉着转了两个圈。
小身体倒壶一般稳不住脚,南北不分。小士兵晕头转向的坐在地上。
牧善把人扶起来,笑着说:“臭小子!那地方是你能乱摸的吗。九哥还没孩子呢。不学好!被教训了吧。”
赵玺也似笑非笑看着小士兵。指着问大家,“这小子谁带的?”
立即有领头出来认领。
赵玺把人丢给他让回去好好教教,“哈哈哈,小家伙小小年纪,怎么净往那地方上手呢。”
周围士兵再次热闹的大笑。纷纷伸出手来揉年幼的小士兵。
冬日寒冷的让赵玺整个人热的都冒出腾腾白气。
董谷被士兵引来,站在校场众士兵后面。他身上只有兵气没有野性,和西北这群逆贼格格不入的。
赵玺重新缠好手腕绷带,满脸笑意:“别打别骂。挺好的孩子,就是这摔跤得好好练练了。下盘怎么这么轻啊。这上马还得了,别人三两下不得戳下来。”
这时,赵玺才似乎看到董谷。鹰视狼目,回头脸上冷凝的笑意,从双眼迸出寒冷来。善于识人的董谷一眼看透赵玺身上压着怒气。哪怕此时在笑,心中的戾气仍无处发泄。
董谷不由得后退一步。想到他是朝廷命官,代表着大晋的颜面,这才生生停下脚步。
赵玺手下这些人,似匪非匪,似兵非兵。朝廷不认他们,西北各部却奉其为王。朝廷打压了七年,却让赵玺势力越来越大。没办法,只得招安。
董谷千里迢迢来宣旨。奉圣上旨意,私下观察赵玺招安的心有多诚。没想到赵玺连掩饰都不掩饰,连圣旨都是让亲信代接。
朝廷天使在他这里没有礼仪招待不说。一口水,一碗饭食都不曾招待。还让众多周途跋涉的使者在屋里站着,一把椅子都不给。
朝廷天使都是代表皇家颜面的。又不能随意席地而坐,一行人站的腰酸腿软,苦不堪言。
赵玺却没有丝毫露面的意思。
董谷非常确定。赵玺是故意给他下马威。
因为他求见赵玺时,赵玺分明在府内。接见时却把他带到这黄沙漫天的校场。
“赵都侯,久仰久仰。”不管心里怎么想,董谷面上仍然热情,恭恭敬敬给赵玺行了礼。
按理来说朝廷命官如此大礼,赵玺应该回避才是。对面赵玺却毫不客气的受了。
赵玺散漫邪佞站没站相,单手搂着方才与他练过武的小孩。
半人高的小男孩眉眼锐气,任凭赵玺撑着把他当拐杖。小男孩还笑嘻嘻的。
董谷内心屈辱,面上不表。行礼后利落起身,这次赵玺却先开口了,“这就是你们大晋的礼?”
赵玺哄堂大笑,看着身边的兄弟说:“不过如此嘛。我看着也和我们逆贼规矩没差别。”
这些年朝廷为了羞辱赵玺,一直用赵逆称呼其党羽。整个西北无人不知赵逆,声名狼藉。
董谷代表朝廷受辱,毫不生气。温声赔笑道:“都侯说笑了。那些百姓混言吝语,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朝廷圣旨已颁,只等都侯一接旨就昭告天下。从今往后,尔等万民见了你都得尊称一声陇西王,何等荣耀?!”
赵玺‘哈’了一声非常不屑,他似笑非笑看着董谷问:“你也会三拜九叩,大拜于我?”
董谷知道自己躲不过,低下头诚恳的受辱。说:“这是自然!董谷不敢不拜陇西王。”
赵玺洒脱一摊手,“好,那你现在就颁旨吧。”
就在这里?
风尘仆仆,黄沙漫天。没有清水香烛,敬重跪拜。一群反贼臣子毫无恭敬的肆笑,冷眼旁观。
董谷硬着头皮,艰难道:“圣旨如此贵重,董某怎么能随身携带。还请都侯回府,摆香案,臣这就为您颁旨。”
牧善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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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不喜欢董谷,大晋朝官都是这样话里藏话,意有所指。他上前附耳对赵玺说:“九哥……”话未说完,被赵玺打断。
赵玺居高临下蹲下,面前董谷屈半膝行礼。他倨傲的打量着照顾,骄狂一世。他凑近董谷耳朵问:“同行的哪个人是皇子?”
赵玺阴影笼罩着他,犹如神邸。董谷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他愕然地问:“什么皇子?”
董谷说:“同行的只有我一个武官和司礼监太监,几个文官,没有什么皇子。”
大风吹的校场旗帜狂拍,萧条戾气。
赵玺拍拍董谷肩膀,神情自信并不在意。他对着他的耳朵说:“无妨,你不说我也会查得出来。”
赵玺淡淡站起来说:“不想担风险,又想沾好处。呵呵,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他还是如此。无妨,无妨……我会找出他是谁的。”
事实上赵玺已经开始找了。
董谷猝然背脊发汗,想到朝廷使团在赵府的冷待。没有茶水饭点,难不成?
赵玺素来擅识人,他欣赏董谷的聪明。不再把他当一个普通的武将看,朗朗承认:“董大人聪慧。正如你所料,我故意怠慢朝廷使团,就是为了观察出谁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呵,我赵九瑜称霸陇西,什么时候需要朝廷这道狗屁圣旨了?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找出悬尸裴宗的凶手。”
赵玺一点不介意董谷把这个消息放回去。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怕,让这些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赵玺满身的戾气此刻终于找到释放的地方,他冰冷的手放在董谷头上。一站一低,充满羞辱。他噙笑说:“董大人放心,我不会将你如何的。”
“回去传话,就说我赵玺要揪出五年前悬尸裴宗的罪魁祸首。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还有,封王的圣旨免了。赐婚的圣旨拿来。我岳父至死都效忠朝廷,九泉之下他看到朝廷的赐婚圣旨才知道我不是什么赵逆。”
如此,他也算是向岳父提亲了吧……
赵玺松开董谷,散漫笑意让他看起来骄傲狂妄。赵玺说:“过两日是我大喜之日,我要娶妻了。董大人这桩事要是办得好。我请你留下来吃我的喜宴。”
董谷破口大骂,忠君爱国的他此刻再也不受任何羞辱。狂怒的甩开赵玺,几乎要动武:“放你娘的狗屁!赵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裴宗会死还不是拜你所赐!”
“义州太守勾结赵逆,还把自己的女儿献与赵逆,朝廷不斩他斩谁?你张狂,你凭什么张狂。你他妈给谁伸张正义。”
牧善一脚踢飞董谷。却不防董谷也是个习武的,三五招交手,不仅不落下成,甚至怒气逼人。几乎要拔刀伤人,赵玺一个箭步上前,踢飞他手腕拔刀的手。
大刀自空中跌落,锋利无比。
赵玺稳稳接住手柄,横刀指在董谷脖子上,踩着他说:“放肆!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牧善也拔了刀,他精猛勇敢早在赵玺一脚踢飞董谷时,横踢一脚将董谷踹翻在地。赵玺轻而易举指着住董谷脖子。
牧善默默持刀站在赵玺身后。
校场所有士兵都拔出了武器,防备凶悍,蓄势攻击。
董谷满嘴鲜血,含恨吐了一口血沫。他哈哈大笑,“赵逆啊赵逆,你果然没有纲常人伦。裴宗为你所害,你还想娶他女儿。我倒想知道,裴宗的女儿知道他爹爹被五马分尸,各个尸块还被悬挂在城墙上。百日无人收尸吗?”
赵玺血红眼睛,董谷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宰了。没想到赵玺只是淡淡地说:“是个好汉,大晋有你这样的人真是福气。可惜不是我的兵。”
董谷愕然。
赵玺踢了董谷一脚,冷冷的说:“记住了。裴宗没有勾结赵逆。他从来没有把女儿献我,也从未和我勾结。”喉结悲伤滚动。
赵玺说:“义州太守裴宗是被冤枉的。”
“裴太守和你一样。是个英雄好汉,大晋有他是大晋的福气。”
可惜,大晋不惜福。
3. 第三章:宣旨风波
粉衣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把崭新的嫁衣服饰、凤冠霞帔放在桌子上。藏莺阁的主儿始终不曾露面。
伺候裴幼溪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欢心,一个叫欢悦。赵玺把她们拨过来照顾裴幼溪。裴幼溪却一直没有给她们改过名字,平日里也不使唤她们。
赵玺知道了就主动把两个丫鬟的名字改成欢心欢悦。裴幼溪不用她们,她们就多长眼色,主动照顾。端茶倒水,适时远离。
知道裴幼溪抵触赵都侯,在不违抗赵都侯的命令的情况下,欢心和欢悦都会把裴幼溪讨厌的东西拿远一点。
赵都侯知道了也不会生气。他一直以来就希望她们能让裴姑娘开心。——裴姑娘从来没有笑过,一直以来她都是用这么充满恨意的目光看着赵都侯。
不过这次的婚服……
欢心欢悦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把托盘放在不显眼也不会让人忽视的桌子上。
三个大托盘并排摆在一起。织金大红精致嫁衣,黄金八宝同心簪,王妃品格的凤冠霞帔,贵气华美流光溢彩。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
裴幼溪描完今日的九九消梅图,刚下楼就看见托盘上的东西。她清冷怔住,“这是什么?”眼底在看见那一抹红色之后,很快坠入渊地。
“扔出去!”裴幼溪失控的喊着,她愤怒的指着三个托盘。对着欢心欢悦怒吼,“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这是赵都侯满心欢喜准备婚服。
欢心和欢悦就是再想讨裴幼溪欢心,也无法动手把嫁衣凤冠真的扔出去。
“裴姑娘您消消气。”“赵都侯就是太想娶您了。”
“是啊是啊,您好好和赵都侯说一声,都侯肯定不会强逼您的。”“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嫁衣裳生气。”
裴幼溪怒火中烧,掀起托盘摔了凤冠,金子摔的七零八落,夜明珠滚在地上。裴幼溪抓着嫁衣撕了好几下没撕开,气的丢在地上连踩数脚。含泪大骂:“告诉赵九瑜,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不会嫁一个掳了我的男人。”
南珠大小的夜明珠,滚到门槛停在男人的靴子下。
赵玺也看没看一眼,一脚踩成齑沫,连走好几个脚印都带着雪白的齑粉。他冷漠的坐在正厅上。
裴幼溪背过身擦掉眼泪。倔强的不肯让赵玺看她的表情。
赵玺瞥了眼地上带着脚印的婚服,他敲着桌子。欢心欢悦心惊胆战,良久他问:“很不喜欢吗?”
“当然!”裴幼溪字字扎心。
赵玺温柔一笑,深邃眸子和煦暖意。他颔首说:“正好,我也不喜欢。明日我让人重做,你喜欢南边样式吗?北边京城的嫁衣裳贵气却也俗气,听说苏式嫁衣精致,身量也更小些,显得你身材……”
“赵九瑜!”裴幼溪大声呵斥,打断他的自顾自,“赵玺,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成亲?”
裴幼溪失望的连连后退,她素手指着赵玺坚毅不改的脸,极其绝望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赵玺,你看不出来吗。我讨厌的是你,我厌恶的是你。不是嫁衣裳!”
赵玺捡起递上的婚服,拍了拍上面秀气的足印。自动忽略那些刺耳的话,他笑着说:“不讨厌嫁衣裳就好。我还是觉得北边样式好——虽然我不喜欢朝廷,但你还是穿北地的嫁衣裳好看。”
定定的抬头,黑眸幽邃明亮像一道光。
赵玺堵住了裴幼溪所有讥讽回来的话,他很认真的说:“朝廷没几个人是好东西。你不喜欢这道圣旨,我不接了便是。不过,娶不了你做陇西王妃。也要娶你做妻子。你不嫌弃为夫功名低就行。”
“人生三大喜,总不能被那些朝廷狗扫了兴致。”赵玺温暖明亮的嗓音里充满愉悦,他总是这么意气风发,百折不挠。
裴幼溪被折磨的身心俱疲,极其绝望道:“赵九瑜难道你看不明白吗。我不喜欢你,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她苦涩地说,清冷脱尘的脸上已然失去冀望。裴幼溪说:“……我还对你有恩啊。赵九瑜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我父亲当初若是知道你这么狼子野心。一定不救你!!”
“那又何妨?”赵玺宽厚的肩膀想给裴幼溪一个靠山,可是裴幼溪从来不靠过来。他无奈,只能不断靠近。只要他靠得足够近。总有一天能托住她的苦涩。
赵玺道:“这世上没有如果。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还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卿卿,你合该嫁给我做妻子。”
裴幼溪捶打着他肩膀,大哭大泣:“强扭的瓜不甜!”
赵玺稳如泰山,任她发泄。噙着笑说:“我只要有就行了,不在乎甜不甜。卿卿,我保证我是甜的。你嫁给我一定不会后悔的。”
“我不想嫁给你!”
裴幼溪一拳打在豆腐上,她恨死了赵玺听不懂人话。只觉得疲惫。
鸡同鸭讲,他从来不听她说的一个字。
泄气的裴幼溪软在赵玺怀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以沉默当武器,无声的抵抗着赵玺。
赵玺怕她气坏了身子,没敢抱太久,及时松手。临走前还是耐不住手痒,回头托了托裴幼溪软乎的下巴,定睛瞧着。像是在好好欣赏他的新娘,又像是看着自己华美的宝石。
裴幼溪扭了扭脸,却被抓的更紧了。
赵玺手指很小心,没有再裴幼溪脸上留下印记。他强势的笑吟吟地说:“阿溪,我可以不碰你。但你不能不让我看你。这是我的底线。”
接着,从善如流的松手。举着双手,像个投降的青年毛头小子,流氓散漫,慵懒从容。一步一步,倒着退出门槛。
赵玺勾着笑,始终看着裴幼溪。他说:“你会成为我的新娘的。我知道你要什么,卿卿,我会给你的。你等着。”
他在说什么?
裴幼溪错愕的看着赵玺情况的背影。
*
董谷满头枯枝烂草的回去。
他刻意没收拾自己,就是要给朝廷同僚看看赵玺有多么嚣张。他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想投诚的!
“董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司礼监快步,走下台阶迎上去扶住董谷,看着他满身泥土和蹄印狼狈。不由得问:“这是怎么了,那赵逆……赵都侯不是叫您过去问话吗?”
董谷阖眼忍耐,将今日在校场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地道:“赵逆根本就是其心可诛,没有丝毫敬畏朝廷之心。依我看,我们还是早早回京复命。”
司礼监太监沉吟地说:“可这件事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赵逆在西北势大,我们回宫了。朝廷要派谁来剿杀赵逆和其部下呢?”
若是战的赢,朝廷何必来求和呢。
赵玺已经拖了朝廷七年了。自打五年前没有把他赶尽杀绝,这五年来赵玺越发势大,隐隐成响应西北之势。
如今赵玺攥在手里的只是一个陇西。只怕再以战养战下去,陇东迟早也会落入赵玺手里。
他都敢把一个玺字镶进自己的名字里了。赵逆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依我看,这旨还得颁。”司礼监太监拿定主意,说:“只是,赵家人需要拿出一点诚意。否则,这倒圣旨不如不颁!”
董谷深表认同。
朝廷这道圣旨若颁的屈屈辱辱,还真不如不颁!
只是让赵府拿出一点诚意而已。这不算什么。
*
藏莺阁一片吵闹之声。
裴幼溪拿着剪刀正在和嫁衣置气,欢心和欢悦拦着苦苦相劝。“裴姑娘,放下剪刀吧。”“小心伤了自己。”“您要剪奴婢帮你剪。”
欢心和欢悦一个抢着婚服,一个夺下裴幼溪手里的剪刀趁机藏在身后。她白着脸,拼命摇头道:“裴姑娘,您别为难我了。我不会把剪刀给你的。”
赵玺怕裴幼溪自残,整个藏莺阁一把锋利的剪刀都找不到。连做针线绞线的尖子都是胖肚短头的。
就这样,赵玺都不肯让裴幼溪多碰。——他从来不敢对裴幼溪的美色表现出任何称赞,就是怕裴幼溪会以自残为代价寻求解脱。
欢心和欢悦生怕裴姑娘胳膊上多哪怕一道伤痕。
裴幼溪气的只能松手,拍着桌子红眼睛。“让赵玺把你们带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他的人。”
欢心和欢悦忙上前求饶。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老成的嬷嬷,生脸,身后还带着皇家侍卫。
欢心挡上前:“你什么人,也敢擅闯这里?”
嬷嬷稳重持成,不慌不忙道:“这里住的是裴姑娘的吧?——将来的陇西王妃。”
她笑着上前,对裴幼溪行礼道:“我是宫里的赵嬷嬷,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此番跟着朝廷使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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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淮,就是为了给陇西王妃授仪些规矩。”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道:“赵都侯要被封王了,朝廷礼官指点男眷,皇家嬷嬷指点女眷。待明日吉时朝廷颁旨,裴姑娘也知道规矩不是。”
裴幼溪冷傲如霜,说:“与我何干?”她冷笑道:“难不成你们不知道,我是被赵玺抢掳来的。”
赵嬷嬷显然一惊,接着了然的笑了笑。她说:“这奴家就不清楚了。不过整个义州都说太守裴宗把女儿献给赵逆,我是这么听的,便也这么说了。”
献?!
裴幼溪花容失色,怎么能是献呢!她是被赵玺强掠来的,怎么变成父亲献女的。
整个义州都这么说,那朝廷也是这么认为的?
裴幼溪捂着嘴,泪流满面悲伤说:“朝廷可知……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赵嬷嬷淡淡地说:“奴家不知裴太守是不是被冤枉的。如今全天下皆知赵大人要娶裴宗的遗女做王妃。冤枉不冤枉,你们不也要成亲了吗。”
赵嬷嬷笑着让身边皇家侍卫拨开碍事的丫鬟。她来不是干这个的。她要教裴幼溪规矩,让赵府上下对朝廷的圣旨充满谦卑恭敬之心。
“裴姑娘,请跪下受教。”赵嬷嬷按着裴幼溪,她的腿弯始终不下去。
裴幼溪整个人恍如雷劈,清冷极甜的嗓音此刻像是裂帛了一般,她疯狂的问:“你在说什么?”
“遗女?我成了遗女。”裴幼溪抓着赵嬷嬷的收大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我爹怎么了,我爹义州太守,他忠君爱国,爱护百姓。朝廷如何能冤枉他!”
爹爹,这就你不来救我的原因吗?
赵嬷嬷手腕被抓的生疼,含怒忍火道:“裴姑娘,我敬您是未来的陇西王妃。如果你们赵家上下都是这么不敬圣旨的话,我看这封圣旨也不必颁了。我这就回去禀告我们皇上、皇后。直说赵都侯及其家人拒不接圣旨。”
“放肆!”
赵玺踹门冲进来,手里拿着马鞭,怒火滔天。他两鞭子打在皇家侍卫身上,解救出欢心欢悦。
欢心欢悦立即冲上来抱住裴幼溪。一个人还忙帮制服着赵嬷嬷。
赵嬷嬷被缠的脱身不成,举起教杆直条,高声呵斥道:“再不放手。别怪奴家动手了!这是皇后娘娘御赐的教鞭,公主都打得。休怪奴家无礼了。”
话音未落,御赐的竹条就被马鞭卷走。
赵嬷嬷手上迅速多了一个坟起来的肿起包。赵嬷嬷只是被鞭头捎带了一下,手骨立即如裂开了一般。虎口坟肿的红包火辣辣的脓疼。“赵大人!”
赵嬷嬷不敢置信,赵玺居然敢出手打她。
裴幼溪哭的像个泪人,失魂落魄,眼睛失去光彩。哪怕是逼她最紧的时刻,赵玺也没见过裴幼溪如此失去生命力的样子。
他怒极,对着赵嬷嬷胸口怒踹一脚,裂开了胸骨。他跌跌撞撞的上前抱住裴幼溪,哀求道:“阿溪,阿溪你不要这样。她动手了吗?她打你哪了?”
赵玺翻着裴幼溪袖子,手指颤抖打颤,恨不得把裴幼溪全身都剥掉检查一遍。
闻讯赶来的不速之客却没有给赵玺这个机会。
董谷、司礼监太监和一众朝廷使团来人,团团堵住藏莺阁门口,扶起赵嬷嬷。势要赵玺给个交代。
董谷沉声说:“既然赵大人没有这个诚意,连让女眷学习一下如何接旨颁旨的流程都觉得委屈。那我看,这道圣旨也不必颁了。什么时候府里人学会规矩,什么时候再颁旨不迟。”
“滚!”赵玺胸膛滚着一腔愤怒,他一脚踢翻了矮凳摔在董谷脚下。狠狠的看着朝廷一众人,他一字一句道。
“把你们那些狗屁嬷嬷,总管,师爷全都给我带走滚。我赵府受不起这恩惠,告诉皇帝老儿,这陇西王,爷不要了。少拿这些规矩来作践我的家人。”
赵玺抱紧软的发颤的裴幼溪,裴幼溪已经失魂。没有任何反应的靠在赵玺怀里,死寂的模样让赵玺心疼。
赵玺捉住冰清玉嫩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他哑声说:“无所谓了。我不要这道圣旨了,朝廷赐不赐婚。我的卿卿都不会嫁给我。滚吧。”
他的美人可不嫌贫爱富。她不要他,做不做陇西王她都一样不嫁他。如此,他要和朝廷的太平有何用。
……他的聘礼无用了。
4. 第四章:两个死讯
半个时辰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赵府屋顶上笼罩着尘沙。轻轻一踩屋瓦上就会留下足印。
黑影闪入客房,抱拳行礼跪下,低声道:“殿下,赵玺的麒麟符不在府内。许是在校场保管着。”
霎时间,房间内灯明烛亮。赵玺竟交叠着腿坐在上方,慵懒散漫的接受着对方的叩拜。
他身后屏风处,走出了两人。牧善压着一个玉琅俊秀的女人出来,她比牧善高一头。眼睛如雪山一点墨,美的雌雄莫辨。
——初到赵府时,甚至有不少人认为这个女人是朝廷打算在赵玺接旨后,送给赵玺做侍妾的。
满室错愕死寂。
赵玺噙笑的声音打破死寂,双手交握欣赏着两人表情。赵玺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男人:“登云军的身手。”偏头看着身旁的高傲女子,指了指他道:“五皇子。”
全都是肯定的陈述。
赵玺边说还边点头,仔细欣赏了一下堂堂皇子扮女装的风情。眼睛冷漠,脸上笑意不减地说:“难怪,我说五年前我怎么都查不到,到底是哪位皇子来了陇西。”
赵玺派了所有的探子埋伏京城,观察了五年。把京城五位皇子的人品相貌细数打听的一清二楚,他们的画像,府里有多少女眷。抓了无数当事者,都无人认出。
“我怎么就没想到,你是扮成了女人呢。恩,五皇子……五殿下?”赵玺站起来,刷的一下掀翻了案几,哐然倒地的声音砸灭了一只烛火,屋里显得更暗了。
玉琅俊秀的五皇子脸上噙唇冷笑。瞬间少了矜持女相,多了几分俊秀的男气出来。
赵玺的脸撕扯在黑暗与光明里。
两人对峙之际,登云军暗卫手持匕首,蹭的站起来。
赵玺冰冷脸上视而不见,他盯着五皇子说:“五殿下,明夷正。明太妃之子,我大晋两代帝王同堂。先皇禅位,东宫入主。作为当今天子的兄弟,五年前又立了那样的大功。”
赵玺一步步靠近好似催命,他贴着明夷正的脸问:“你,怎么没被封王呢?”
明夷正还噙着笑,他脸上带着妆雌雄莫辨让他看起来漂亮生辉。矜贵的皇家之气让他倨傲俯视,他说:“你怎么知道今夜会有人来找我?”
赵玺咄咄逼人,哈的冷笑一声,不屑道:“今日赵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在我怠朝臣、辱董谷,又下令把朝廷使团全部赶出赵府之际,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来找你呢。”
赵玺玩弄着兵器,散漫的说,“你当真以为你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
五皇子这样一个投机派。
五年前能把忠臣裴宗打成逆贼,不惜侮名义州太守建功立业。五年后又怎么可能寸功不建,带着受辱的朝臣回京复命。
赵玺饮恨五年,今日总算抓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你,五皇子明夷正。”
五皇子明夷正淡然冷静,低头瞥了眼牧善稳如泰山的兵器,横刀脖上至今他都不慌不忙。此刻被揭露了底牌,更是对牧善嚣张起来,说:“让让,莫划伤了我的皮肉。”
牧善蹭的一下用刀尖挑起五皇子下巴最脆弱的地方,轻轻一刀就能让他毙命。
五皇子明夷正神色一凛。
牧善轻蔑道:“清醒点,你现在是阶下囚。”
“哦?”五皇子明夷正看向赵玺,似笑非笑的问:“我现在是阶下囚吗?”他看起来很失望,说:“赵都侯,我还以为我是你的客人。”
话音一落,赵玺背后的登云军陡然行刺。
赵玺毫无防备,利匕首扑着他后背心窝而来。
刹那间,赵玺暴怒转身一踹,踢飞了匕首,把人踩在脚下。鞋尖捻着对方的脖子,赵玺血红着眼睛,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五皇子明夷正说:“放开他。”
赵玺面孔破裂,像是被人伤害到了。他问:“五年前你为何不放过裴宗?!”
五皇子明夷正说:“义州太守勾结赵逆,公然叛国。还把自己的女儿献给赵逆联盟。铁证如山,你难不成还要说裴宗是冤枉的?”
他讥讽地说:“如果裴宗是冤枉的。我大晋错杀忠良,失去良臣。你心疼个什么劲?!”
明夷正并不担心赵玺会对他动手。
赵逆是个聪明人,五年来他步步为营,满朝文武皆熟悉他品行举动。如今他或许有能力在陇西称王,可若想彻底反了大晋,只怕还得再需要二十年。
五皇子明夷正两指夹开牧善的兵器,定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的挑衅。牧善没有赵玺的命令,果然没有动手。
赵玺审视着明夷正下一步动作。
五皇子明夷正不以为忤,散漫的走到赵玺方才坐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也把双腿架在了翻倒的桌子上。他双腿修长,手交握了一下,感觉极好。
“唔,难怪赵都侯散漫好奇。这不守规矩的感觉,滋味当真不错。”
赵玺被挡了光,彻底湮没在黑暗中。
高大修长的身体被压成极矮的影子。赵玺足尖用力一捻,脚下的人瞬间失去了气息。脖骨筋断。
五皇子明夷正弹跳起来,“赵玺,你敢!”
“你以为赵逆有什么不敢吗?”赵玺狂妄地说,他一边笑眼睛一边落泪,像个疯子。
“明夷正,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冤有头债有主。”
赵玺接过牧善手里的刀,示意牧善后退。牧善漠然片刻,站到了门外。
“我今天是来讨债的。”
地上一具尸体,站着的五皇子明夷正大声呵斥:“赵玺,你不会想杀一个皇子的。这对你全无好处!”
赵玺并没有停下,脚步不减。
五皇子故作镇定,急中生智说:“我知道,你想杀我无非是想娶裴宗之女。”
这次赵玺脚步停了下来。
五皇子明夷正松了口气,终于控制住了赵玺。他气定神闲地说:“赵都侯,你糊涂啊!”
赵玺洗耳恭听,他审视着明夷正,看着他表演。
明夷正说:“你为裴宗报仇,可知五年前裴宗被抓时亲口求我饶他一命。说他愿意亲自捉你归案,还他清白。以生死状为誓,他宁愿抓你而死,也不愿意被朝廷收押。”
“裴宗部署了多个计划,在实施之即。是我向父皇献策!说你如今在陇西力量非同小可,万不可轻举妄动。父皇这才劝阻我大哥,阻止了当今圣上对你的剿杀。不然哪还有你五年后的今天。”
赵玺闭上眼睛,心里痛如刀割。他喃喃道。
“你果然和五年前一样。呵呵……你果然从来都没有变过。又想捞好处,又怕担风险。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绝不会错过五年后招安赵玺的机会。千秋功名,载于你身。你怎么可能放过。”
五皇子明夷正连连后退,不解地看着赵玺,“赵都侯,你在说什么。本皇子说的全都是真的。你不是派探子盯着京城吗。这些全都有迹可查。”
赵玺在他话都没说完的时候,箭步飞扑,踩在翻到的案几上,一刀捅进明夷正的胸口,连捅五刀!
最后一刀竖着插进他喉咙里封喉毙命!
五皇子明夷正睁着雪山般的眼睛,漆黑一点墨中写满不甘,死不瞑目。他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话。
赵玺闭上痛苦的眼睛,他没有再给明夷正任何辩驳的机会。只是轻轻地道:“你也知道我派人盯着京城啊。”
“那你怎么就不知道,临死之前,不要在对方伤口上撒盐呢。”
赵玺从明夷正身上起来,心理犹不解恨,“裴宗求饶,只说了捉拿我归案吗?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宗死前,何止立了军令状要把赵玺捉拿。他被斩首分尸时还在哀求:我的独女还没找到。请朝廷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朝廷。他裴宗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还不知道再哪里受苦。请主事官缓刑,他愿做牛做马,甚至做他脚下的一条狗。
赵玺看着五皇子明夷正的尸体,他的眼睛还没合上,直勾勾看着上方。像个恶鬼。
“你当时怎么说的,你不需要一条叛国的狗?你踩着裴宗的脸,让他堂堂的太守大人学狗叫。我的岳丈,忠君爱国。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叫了。你却说叛国的狗,叫的果然恶心。你不要这样的狗。你只要忠心的人。”
赵玺宁愿他从来都没有查到过这件事。三年了,他从来不敢直视裴幼溪的眼睛。
五皇子明夷正狼狈惨死,在地上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玺漠然无情,后退一步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的婚礼,就差这一样聘礼了。”
他拭掉最后一滴男儿泪。
赵玺弯腰翻出明夷正的随身小印和登云军的军牌,出门交给牧善。他的眼睛里已经再无泪意,乌云蔽月初见洁白柔光,皎洁明亮。
赵玺脸上平静温柔,他让牧善去办一件事:“把这些东西交给京城。就说五皇子和赵玺结盟,不回去了。让朝廷使团回去复命吧。”
牧善捏着令牌,只觉重如千斤。
京城只怕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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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风腥雨了。
圣上只怕会很乐意见到五皇子派系的人被拉下马。
*
此时此刻,藏莺阁。
裴幼溪绝望凄哀的问赵玺:“他们说的是假的对不对?赵玺!我爹爹没死,你告诉我爹爹没死我就嫁给你。我保证我会好好的做你的妻子。”
赵玺被捅了千刀万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阿溪,我……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发誓,我从未想伤害过裴大人。也从未想过看太守死。我已经替他报仇了……”
“报仇?”
裴幼溪胸口血一甜,黑晕了过去。举起的巴掌还没打下去,就软软垂落。
裴幼溪一连昏迷三天,高烧不退,水米不进。一直被梦魇,赵玺从大夫请到巫医、高僧。
裴幼溪气若游丝。
赵玺呆坐在地上,“阿溪,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
牧善不忍看赵玺再熬下去,不免上前说:“大哥去洗洗吧……您不是常说,裴姑娘不喜欢见您。也许正是因为您守在这,她才不愿意醒呢。”
正常劝是劝不动的。听见这句,赵玺如风圭皋,立即回了。
赵玺沐浴更衣,洗净身上的血气。换了身衣服才去藏莺阁见裴幼溪。束腰还没扣好,突然听见有人来报信。
欢心扑通跪在地上,告诉赵玺:“赵都侯不好了!裴姑娘不知从哪找到一把剪刀,把所有嫁衣全部剪碎。整个人痛哭不止,好似要寻死。”
“她醒了?”
赵玺心脏冻住片刻,箭一般冲了出去。
藏莺阁正门打开,满地的鲜红好似血一般,凄美惊悚。裴幼溪噙泪坐在其中,素面朝天,鬓发没有珠钗。连耳铛也被收走了。
凤冠霞帔摔在地上,欢悦趴在地上找到每一个碎金。一个都不放过,生怕不对劲的裴幼溪吞金而亡。
五年来,裴幼溪虽然挣扎,却没有没有这么绝望过。
赵玺冲去上按住裴幼溪夺下她手里的剪刀,远远的丢到院子里的青石地上。
赵玺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扼制住裴幼溪。温柔的手捧着她梨花落雨的脸庞,不断安慰地道:“阿溪别闹,我有礼物送给你。”
赵玺怀里的裴幼溪柔若无骨,已经声嘶力竭失去力气。
赵玺心痛,赌咒发誓的保证:“都是我的错。卿卿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有朝廷的人踏足这里一步。今日是我失策了。你别哭了。”
裴幼溪说:“你放开我。”
赵玺吓的连忙松手后退,他一只手安抚着裴幼溪:“好,好我后退。”
“阿溪,你听我说。我是为了给你准备礼物,从今往后没有朝廷的人会来了。我让他们来,是为了引君入瓮。”
“我也在你的翁里吗?”裴幼溪扑簌簌的眼泪滋滋在赵玺心头煎响,他又痛又冷,生生受着。
裴幼溪从来没有这么怨恨的看过他,哪怕他囚禁了她五年。赵玺第一次被仇恨的视线包围。
裴幼溪轻像是怕惊扰到谁了一样,她问:“你早就知道我父亲死了对吗。”
裴幼溪的眼泪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你一直不找我父亲提亲,是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有人能让你提亲了,对吗?赵逆!”
赵玺跪下,“卿卿,我从未想过裴大人会死。我发誓,我从来没想着害死岳父。”
裴幼溪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有人告诉我,我父亲被五马分尸。死后手脚头颅还被挂在城墙上百日,没有人敢去收尸。这是假的对吗?”
她执拗的绞着衣裳,令人动容,乌黑清澈的眸子看着赵玺充满央求。她说:“我这些年没存什么银子。可能钱没给够。朝廷的人眼睛大,她们贪心。骗了我,没说实话是吗?”
赵玺刚要开口,裴幼溪说:“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赵玺崩溃,痛苦的捏紧双拳。“阿溪,你这要让我怎么回答。”
裴幼溪瞬间泣不成声。她坐在碎了一地的嫁衣碎片里,美得惊心动魄。痛的人痛心彻扉。
赵玺求道:“让我过去。阿溪我求求你,靠在我怀里哭行吗?”
裴幼溪双手无力的撑着地,她哀求道:“赵玺我求求你,你放我走好吗。我想回家,我五年没有回家了。我爹爹死了,我现在知道我爹爹死了。你不必瞒我了,我想回家看我娘。”
她咚咚磕头,红嫁衣碎片粘在额头上,像磕破了似得。
赵玺再也受不了,冲上来抱住她。他双膝跪在地上,不住的道歉:“阿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5. 第五章:手刃
赵玺穿着正黑色衣袍,肃冷白皙。他看起来比裴幼溪还痛苦,抱着裴幼溪,头抵着裴幼溪额头。亲昵的抵触无法让两个心灵更切近。
裴幼溪苍白冷漠,清冷明丽的脸上写满羸弱。赵玺揭掉她额头上的红嫁衣碎布,对她要回家的话避而不答。
他讨好地说:“剪了这件婚服够不够?能消气就好,我把我的婚服也拿来给你剪好不好?”
裴幼溪提起全身的力气,痛苦的看着赵玺:“你害的我还不够吗?赵玺,你告诉我。为什么全天下都在传裴宗献女!为什么!!”
难道不是他绑架的她吗?
赵玺无法解释,痛苦万分,抱着裴幼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阿溪都是我的错……这件事我百口难辩,我向你认罪。”
裴幼溪幽幽地说:“你应该向我认罪吗?”她娟秀的脸上写满泪水,模糊的看着满地血红,她说:“赵玺,你不觉得你应该认罪的另有其人吗?”
强硬如赵玺,此刻也被打败了。他溃不成军的看着裴幼溪,哑声地道:“阿溪,我替你报仇了。我找到罪魁祸首了,我……”
“你以为我在乎吗!”
裴幼溪忽然站起来,手里攥着从赵玺腰间拔-出-来的匕首。他一向贴身携带武器,以防万一。裴幼溪无数次被他拥抱时,都能感到怀里的膈硬。
寒光匕首,锋利的端口。
赵玺半跪在地上,浑身血液冰冻,紧靠理智安抚裴幼溪。“阿溪,不,裴姑娘……裴姑娘你不要冲动,乖,对着我,匕首对着我。我才是你的仇人不是吗。裴姑娘,你应该杀的人是我才对啊。”
赵玺膝行前进,还没靠近。
裴幼溪把匕首套砸在他身上,大斥:“后退!”
赵玺立即停下。
“好,好。裴姑娘你放下匕首,我现在就滚。我保证,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足这里一步。乖,把匕首给我好吗?”赵玺哀求道。
裴幼溪泪光盈盈的脸上,突然抿嘴笑了一下。她轻快地说:“不用。”
“我会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会回我的家。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赵玺,我早该这么做了。我知道,你最害怕我自丨尽。”
裴幼溪倒退着,大步跨出藏莺阁。她一步步离开,“你跪在那里,不许动。赵玺,你敢朝前挪一步。我就自丨尽在你面前。”
赵玺犹如困兽一般,他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裴幼溪要跨出门口,响天彻地的咆哮一声:“牧善!”
须臾间门口的牧善闪过来。赵玺不能动弹,牧善却能。
裴幼溪被吓了一跳险些摔倒,牧善及时扶住裴幼溪。控制住裴幼溪拿兵器的手,高高举起。裴幼溪却拼死不让他抢夺下来。
裴幼溪的五指太用力,自己都快把自己掐出血。牧善不敢生夺,只能看着赵玺。
赵玺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他跪在原地一寸不挪,对牧善说:“把她带过来。”
牧善没有赵玺那么心疼她,不管裴幼溪怎么挣扎。牧善都轻而易举的把裴幼溪放在赵玺面前。连举刀的手还控制在半空。
赵玺让他后退。牧善犹豫一下,“可是……”
赵玺噙笑说:“牧善,听话。”
裴幼溪的手激动的颤抖,好像时刻都能扎上去一样。牧善狠下心松手,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赵玺整个人犹如大熊一般抱住裴幼溪,把裴幼溪身心都镶嵌在自己怀里。裴幼溪举着两个手臂不能动弹,除非她把匕首捅进赵玺后背,否则她绝对伤害不到自己。
怀里的温香软玉比他想的还要瘦许多。这让赵玺心生挫败,五年了,他从来没把裴幼溪养胖过。
赵玺压着裴幼溪肩膀,头就在她耳旁。他哀求道:“阿溪,不要回去。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裴幼溪四肢被嵌抱的发疼。她胸口疼的快要胀开了,她没有忘记过赵九瑜待她的好。所以这五年来她只是气他,从没有恨过他。
父亲说过,赵玺是有良心的人。
裴幼溪质问他:“我父亲死了,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爹爹那么疼我,他死了,我毫不知情。连给他送葬的机会都没有。赵玺,你凭什么这么一手遮天?!”
裴幼溪的眼泪被赵玺的手指轻轻擦掉。
赵玺屈着手指小心刮掉嫩皮上的眼泪,一颗颗晶莹的泪让人揪心。
赵玺任打任罚,他哑声说:“都是我不好。阿溪是我胆小,我怕你怨恨我。我犯蠢了,做错了事。我不应该瞒着你,阿溪你尽管生的我气。不要哭了好吗?”
赵玺无力的臂膀不知该挥向谁,隐忍着莫大的痛苦。满地血红的嫁衣好像把他的心撕裂了。
四顾茫然,赵玺无计可施地问:“阿溪,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婚服也拿来给你剪。你想要剪多少就剪多少。我陪你剪……都听你的,我们不成亲了。”
赵玺自己捅伤自己,讨好着裴幼溪。他刚毅的肩膀再也撑不下去了,“阿溪,只要你不离开。我们不……不做夫妻也可以。”
他艰难的不断倒抽冷气,勉强对裴幼溪温柔的笑。他和煦温柔地说:“不成亲。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你住在这里,我偶尔来看看你。这样……好吗?”
裴幼溪对赵玺彻底失望了,她说:“你知道我再想什么吗?”
“想什么?”赵玺从不让裴幼溪的话掉地上,多痛都会继续问。
裴幼溪冷漠的眼睛,刺的赵玺恨不得躲开。她说:“我不想剪你的婚服。我想直接杀了你。”
“赵玺,我从不知道。你竟然还想囚禁我一辈子!”
裴幼溪举起匕首就要捅下去。赵玺的后背毫无防备,可他是习武之人,身手利落哪里能发觉不了呢。他又准又稳的握住裴幼溪的手,阻止了她的攻击。
裴幼溪愤恨的挣打。
赵玺笑着拉下她的刀,刀尖对准心脏,让她捅下来。“卿卿,这里才致命。”他攥紧裴幼溪害怕想逃的手,温柔似水的说:“我命硬的很。想杀我,后背扎一刀可不行。”
牧善虎视眈眈。
赵玺对着牧善摇手,让他后退。牧善咬碎了牙,一直退到庭院,赵玺才满意。
裴幼溪满脸泪水,如瑰如玉的面庞让赵玺心醉。他看着这张祸国祸城的脸,和金子般赤城纯粹的心。因为永远得不到她而遗憾。
赵玺哄着裴幼溪,轻柔的捧着她的脸,拨开她的碎发,看着他捧在手里五年的小姑娘。
赵玺忽然落泪,他说:“阿溪,倘若你真的这么恨我。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自由了。”他好似个赌徒,孤注一掷的亲了亲裴幼溪脸颊,呢喃地说:“五年了,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赵玺握着裴幼溪的手,逼着她动手,他说:“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阿溪,你纵然不爱我。我捂了你五年,你看着我至少应该有一点点的温度。”
裴幼溪从来没有杀过人,她颤抖的几乎要拿不住匕首。赵玺却稳稳托着她,他说:“不要怕。”
“不怕,我的卿卿。你尽管动手,你放心我死了不会有任何人纠缠你。我会让牧善保护你,他会永远保护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赵玺意气风发的噙笑,就像是十年寒窗到了临上场的一刻。笃定,自信。只等考官为他揭晓答案,“阿溪,我赌你对我有一丝不舍。”
裴幼溪毫不犹豫的捅了下去!
匕首噗嗤一声没入心脏。
他真的找了他心口的位置给她。
裴幼溪用尽全身力气,匕首一击毙命。赵玺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阿溪……”
“阿……溪。”
赵玺的心脏骤缩,全身的血液涌去。他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煞白,他伸手揽住裴幼溪的腰。在自己倒地的时候给裴幼溪缓冲了一下,让她没有彻底摔在地上。
裴幼溪顿时大哭。
赵玺睁着眼睛,心灰意冷。他绝望地看着裴幼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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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不敢相信。“阿溪,你竟然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我要自由。”
裴幼溪颤抖的松开匕首,她从赵玺身上爬下来。冷漠地说:“我要回家。赵玺,我不是笼中雀。我有爹娘,有父母。我如今失去了父亲,现在要去安慰我的母亲。谁阻止我,谁死!”
“好。”赵玺的眼泪滑下来,他嘶哑地说:“牧善!”
裴幼溪害怕的一哆嗦。
牧善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没有赵玺的命令不得动,此刻箭一般的冲过来。抓着裴幼溪就要正法。
赵玺闭上痛苦的眼睛,指指裴幼溪:“给她跪下。”
裴幼溪愕然。
牧善也不明白。
赵玺激动的大声:“跪下!”胸口大片大片血液溢出。
牧善不甘不愿的对着裴幼溪跪下,憎恨的看着她。他对赵玺说:“九哥,让我去给你请大夫。”
“发誓。”赵玺艰涩的说。
牧善不解:“发什么誓。”
赵玺眼中心疼,他看着裴幼溪。求助牧善说:“跪下,发誓。从今往后效忠裴姑娘,保护……她性命,赵……府上下。不得追,追究今日之事。”
牧善腾的站起来,“做梦!”他凶狠的瞪了裴幼溪一眼,转身跑去请大夫。他对裴幼溪说:“你最好求着我大哥还活着,否则我也把你五马分尸!”
赵玺没喊住牧善,眼睁睁的看着裴幼溪踉跄了一下。他撑起身子说:“牧善。”
牧善已经跑远了,院子里看不见他的身影。
裴幼溪到底不忍心赵玺就这么涌血,不由得在他身边按住他,低声说:“你别动了。”
黎明前的一丝光亮,让院子里隐约亮堂了起来。
裴幼溪摸到温热的血,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一刻,她心里好像有些后悔,慌乱的收手想要逃跑。却被赵玺死死握住。
赵玺拉着她的手不放,眼底温柔无尽的看着裴幼溪。他心如死灰,贪恋这裴幼溪手上最后一点温度。他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
裴幼溪说不出话来,她反复的说:“你不为难我,你不为难我……我是不会杀你的。赵玺,你放手!”
“赵玺你不能在害死我父亲之后,还奢求我和你在一起!”
赵玺已经不在乎了,他闭上眼睛自顾自的说:“卿卿你知道吗,我早就累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什么贪恋的了……我真的很想和你成亲,做你的丈夫。儿女承欢膝下,我以为我抓住了那个人,我们的过去就会翻篇。”
所有的心气,都在这一刻被泄掉了。
赵玺原是不累的。他要成亲了,他马上就要迎娶裴幼溪,做新郎官了。将来还会养儿育女,无论什么麻烦、折腾都不在心上。
五皇子明夷正死了,朝廷肯定会大乱。陇西局势必然要变,赵玺想到之后一系列的麻烦事。陡然求生的心又弱了几分。“……我现在觉得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赵玺靠在裴幼溪的怀里,像七年前那样。他躲进义州太守府,无依无靠。
“阿溪……我真的好累……也好,死在你手上。圆满了。多少人,多少人都没我这样的福气。能被自己至爱的人杀死。九泉之下,我也无憾了。”
牧善迟迟不来。裴幼溪清晰的感受到怀里的人生命的流逝,她第一次为生命的逝去感到害怕,满地的鲜血让她眼睛眩晕有些看不清。
赵玺极其遗憾的握住裴幼溪的手说:“我还你一命了。你不要恨我了好不好?”他苦涩的笑道:“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裴幼溪害怕,喊了声:“赵玺,你松手。”
赵玺说:“我不松。”杀了我,你能记一辈子。多好。
裴幼溪推开他要离开。
咚的一声,赵玺很轻易的就倒地了。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好像有那么多力气还没用完。此刻却静静的躺在地上,双眼合上。没了生机。
“赵九瑜!”
6. 第六章:守灵
灵堂,漫天盖地的白铜钱黄纸洋洋洒洒的落下。
裴幼溪在千夫所指的注视下,笔直的跪在灵堂,任人议论。
棺材木打开着,赵玺真的死了。他被所有人观赏着遗容,英俊刚毅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他的眼角噙着抹苦笑,好像有什么终身的遗憾未化解一样。
裴幼溪消瘦笔直的跪在灵堂,犹如竹子般任风雨捶打。
无论周围的指责声有多刺耳、响亮。她都面无表情,平静的接受自己的一切。只做自己该做的。
白麻孝衣的裴幼溪显得更清冷出尘了,琼鼻精致,朱唇丰润。整个人更是透着股清冷温婉的气息,像雪夜里圆月,孤独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多赵府人,今天这是第一次见到裴幼溪。
以前他们对裴幼溪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了。
“她凭什么给赵玺披麻戴孝!”门口有人叫骂痛哭,裴幼溪没有回头,不知喊打喊杀的是谁。
裴幼溪面无表情,低头又在火盆里撒了把白铜钱。
火光旺盛的跳动起来。
赵玺临死前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火光好似那日黎明的初光。赵玺苦涩的躺在裴幼溪怀里。在牧善带大夫来的前一刻钟,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幼溪至今忘不了。赵玺的神情不是惊讶、不是憎恨。反而满满的遗憾。他终于意识到,这五年他做错了。他从来没有得过她的心。
“我不后悔杀了你。”裴幼溪对赵玺说:“但是我会为你守灵,如你所愿的那样。”以妻子的身份披麻戴孝,守灵百日。为你捧牌摔盆。
裴幼溪粉唇微动,无声的说。
校场的人来祭拜赵玺,站在裴幼溪身边点燃三炷香,一躬身盔甲袍角就重重的在裴幼溪身上打一下。他满脸髯胡,讥讽地道:“哟,这谁啊。这么不懂事,在这挡道呢。”
裴幼溪面无表情烧纸,素手纤纤温婉娇柔。
大髯胡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看起来要打裴幼溪的样子。他声若洪雷的训斥:“这什么狗玩意。老子来烧香,她在这挡路。把她给我扔出去!”
中央两个蒲团明明空荡的很。
裴幼溪跪在女眷侧,妻子位的地方烧盆纸。
人多时一字排开确实会挤到裴幼溪这里。可灵堂空荡,大髯胡子显然是来找事的。虽然他没有喊裴幼溪的名字,但裴幼溪知道。
他非常确定她是谁,所以才这么戾气。
牧善上前拦住男人,低眉敛目的说:“够了!今天是九哥的大日子,别闹。”
“哈?大日子!”大髯胡子男人满眼噙泪,一字一句愤恨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赶的可不是他这个大日子!牧善你他妈什么东西,你有良心没有?”
牧善红着眼睛,别开脸。
大髯胡子男人指着裴幼溪,蒲扇大的巴掌‘啪’扇了裴幼溪一个响亮的耳光,反手打第二巴掌时。牧善死死挡住他的手腕,牧善的刀已经拔-出-来了:“唐丛!你给我适可而止。”
叫唐丛的大髯胡子怒火中烧,一脚踹在牧善腹部。牧善后退吐出一口血,大髯胡子拔出刀指着牧善,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和这个贱娘们偷情了?啊!你大哥死了,朝廷派了多少将军、刺客都没杀的了九哥。如今死在一个女人怀里。”
“你不把她剁了给九哥陪葬就算了。还护着她?牧善,你什么玩意。九哥这些年待你的恩情,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牧善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继续站在裴幼溪面前。“是,唐丛你想要动她。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唐丛气的团团转,拿着刀像个失心疯。
铮一声,唐丛赤红着眼睛,竟赤手空拳把刀折断。捏着两片刀身,双手鲜血直流。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唐丛一把拨开牧善,血指指着裴幼溪说:“姓裴的,你给老子抬起头来。”他被阻止,转身大吼:“牧善你起开!我他妈只问她一句话,你再挡我今天就真的先宰你再宰她。”
牧善原本要动手,沉默片刻,静静的站在一旁。
唐丛大髯胡子潦草沧桑,眼底血色和手掌里不断滴落的血色异常惊悚。这时裴幼溪才发现,他左眼好像有些问题,翻白的地方极多。
一张夺目明艳,气质清冷寒气的面庞抬起来。
唐丛窒息了片刻,闭上眼睛问:“裴幼溪,我大哥这些年待你如何?你要多没有良心,才能动手杀他。”
裴幼溪嘶哑开口,这时众人才发现她已经失声了。只能气音,旁人艰难辨认。
裴幼溪说:“我乃良家女儿,被赵玺囚禁至此。我父亲因赵玺之故,被打上献女叛国的罪名。惨死……我为何不能杀他?难不成他还无罪吗。”
义州太守裴宗被五马分尸,悬挂城墙百日钓出赵玺出现,为他收尸埋葬。自此叛国罪名坐实,整个陇西皆知。
唐丛无可辩驳,却仍气的不轻:“女子,果然是女子!你恨的当真没道理,斩裴宗的是朝廷!给裴宗收尸的是赵玺,你不去刺王杀帝。哪怕哄着九哥给你刺王杀帝呢!!你倒好,却杀了九哥。”
裴幼溪刚要说什么,唐丛血手掐住裴幼溪的脖子,按着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把头按在地上。怒火中烧的掐着裴幼溪,生命流逝的感觉渐渐升起。裴幼溪身体失去力气。
唐丛大骂:“你个毒妇!你爹的尸体还是九哥收的呢。你怎么对九哥下得去手,你个王八蛋。裴宗怎么养出个你这么毒蛇般的女儿,你恨,你恨朝廷啊。你恨九哥个什么劲!”
裴幼溪抓着他的手连连咳嗽。她眼泪也红了眼睛,她想问她被赵玺囚禁了五年又做错了什么。她爹爹好好的做着义州太守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父亲被掠走了女儿,还要被五马分尸,污名离世?!
赵玺这么无辜,当年他为什么要在九步亭强行掠走她。他对她好,她就要做他的妻子吗?
赵玺害死了爹爹,又给爹爹收了尸。她就要对赵玺感恩戴德吗?
凭什么?!
凭什么!
裴幼溪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陷在唐丛血肉里,抓破了他的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可唐丛毫不在乎。他掐死裴幼溪说:“毒妇,我今天就当着九哥的面把你掐死。九泉之下九哥恨我,我也不在乎了。我把你送去给九哥陪葬。九哥活着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你,他想要你想的都快疯了。”
“我把你送给他。我送你下去!”
牧善天人交战,麻木的看着这一切。情感上他希望裴幼溪死在这里,就这么死了吧!她不配活着。
可赵玺临死前的嘱托不断浮现在牧善眼前。到底,他违抗不了九哥的命令。
牧善从腿上一把抽出匕首,架在唐丛脖子上,手上阴狠的掰着唐丛的头。稍稍用力,就能致死:“放手!”
唐丛不在乎,他哈的大笑一声,“你杀吧。杀了正好我和她一块下去见九哥。”
牧善怒甩他一耳光,大骂道:“你以为我惜得保护她吗?!你以为我在乎她的死活吗。”唐丛愣住,牧善绝望地说:“这是九哥的遗言……我不想九哥死不瞑目。”
此话一出,唐丛也绝望的松了手。他坐在地上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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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狠狠的瞪着棺材。像个孩子一样蹬腿大骂:“赵九瑜!你他妈王八蛋。你有了老婆忘了兄弟,你见色起意。你丢人!!”
灵堂乱糟糟的一片,裴幼溪伏在地上连连咳嗽。
裴幼溪白皙脖颈醒目的血红,让掐痕看的更触目惊心了。
赵府里却没人同情裴幼溪。
除了欢心和欢悦。
但欢心欢悦也被排挤了,欢心想去打点热水给裴幼溪擦擦脖子,厨房直接把冒着热气的大锅热水一盖。冷声轻蔑地说:“没有热水了。”
欢悦想让牧善去。
牧善却冷蔑的看了眼欢悦问:“你是想让我站在这,保护她的性命。还是去打水?”
欢悦卡壳……自然是性命重要。
裴幼溪咳嗽了一会儿,感觉缓过来了。又重新跪在原先的位置,淡然轻柔的给赵玺烧纸。
她只守灵百日。
百日后她自然会离开这里。无需任何人赶。
整个赵府的人视裴幼溪为仇人、空气。
裴幼溪毫不在乎。
她不需要赵府喜欢她。一百天,只需要一百天。她再也不会和赵家人有任何关系。
裴幼溪在赵玺亲信仇恨的目光下,为他守灵百日。
整个赵家都恨不得杀了裴幼溪。但在牧善的保护和劝说下。裴幼溪始终安全。
牧善始终恪守赵玺弥留之际交代的遗言:裴幼溪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任何人不得阻止。
至于那句让牧善发誓效忠裴幼溪。牧善选择视而不见——他不会效忠裴幼溪的,死都不会。
其实牧善不知道裴幼溪假惺惺的给赵玺守灵要干什么。人都死了,她还做戏给谁看?
但牧善不在乎,他也不问裴幼溪要守灵到什么时候。她守一日,他陪一日。牧善并不和裴幼溪说一句话。
七七之后,赵玺下葬。
整个陇西的天暗了一半。
朝廷使团回程的时候闹了一场。
裴幼溪守在灵堂,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说前来颁旨的两个朝官死了。尸体下落不明……也可能是失踪了。让赵家给个交代。
唐丛在外面平事。
赵家也来了许多人。来吊念赵玺的人都围观了这场闹剧,大家对朝廷都异常鄙夷——赵玺才刚死,朝廷就趁机滋事。只怕陇西离大战不远了。
也不知赵玺这些余部,有没有能出来挑起这座大梁的。接班赵玺在陇西的地位。
不过这些,与裴幼溪就无关了。她默默数着日子,望着日月交替,身上的孝服始终没有脱下来过。
于赵玺,裴幼溪的心情很复杂。
或许裴幼溪不知道赵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于她而言,赵玺是个好人。至少,赵玺在她面前赵玺一个是个好男人。
但遇上赵玺,真是裴幼溪这一生之中的无妄之灾。
她原本有着平安喜乐的一生的。
赵玺无端搅合了她的好日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裴幼溪实在对赵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爱意。哪怕他看着她,遗憾而死。裴幼溪也无法对赵玺说一句:我心悦你。
赵玺临死前,握着裴幼溪的说:“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这次,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他没有以后了。
灵堂空荡荡的卷过夜风,棺梈已经下葬了。长明灯上,只剩灵牌祭奠。整个赵府垂挂的白布还带着哀悯。
裴幼溪瘦弱无骨,撒下最后一把白铜钱。火光跳动,清丽面庞一丝隐晦的泪,清透盈亮。
7. 第七章:董谷的试探
百日后,赵府上下除了孝服。
黄沙漫天的校场上,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仇恨的看着裴幼溪。风中,裴幼溪戴着兜帽,遮挡着五官面孔。
小男孩对着裴幼溪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一擦嘴说:“滚远点,不要站在这里。”
裴幼溪静静的澄亮清冷的眸子看着他。小男孩宛如被摄魂一般,胆怯的后退半步。接着又勇猛上前,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口沫飞扬地说:“我不怕你!”
裴幼溪淡淡,“我已经离开赵府了。牧善送我回义州,等到了义州他就会回来。从此我和陇西再无瓜葛。”
小男孩跳脚的喊:“你不配!你不配!”
帐篷立,赵玺许多旧部都围着牧善。牧善看着昔日同僚苦笑。大家都说:“我们不为九哥报仇就算了!你竟然还要送她回家。凭什么?!”
牧善四处拱手,苦笑连连地说:“这真的是九哥的遗言。”他低眉顺目,好似没了野心和戾气。
对昔日的同僚,牧善没有什么隐瞒的。他直接了当地说:“九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想让他死而瞑目……将来,将来在地府也有脸去见他。”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悲伤了起来。
大家想到赵玺生前待裴幼溪的看重。
一时没人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九哥糊涂啊……”
*
赵玺有两匹非常俊俏的马,一匹叫赤龙,一匹叫胭脂都是上好的温血马。世人多喜欢汗血宝马,一来名贵,而来征服热血马有成就感。
赵玺却更喜欢性情稳定的温血马。在战场上他最不需要就是一匹烈性难驯,一惊一乍的烈性马了。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战局。
临死前,赵玺把赤龙留给了牧善,胭脂留给了裴幼溪。宝马赠英雄,胭脂赠红颜。
黄沙吹过马蹄,裴幼溪拉拉兜帽靠在胭脂身上。她的脸被风沙吹的生疼,细嫩的脸上被刮。掩上面巾仍然觉得痛。
牧善还没出来。
牧善要护送裴幼溪去义州,临行前他要旧友辞行。裴幼溪自然不能拒绝。明知道校场众人有多仇恨她,仍然陪着牧善来了这里。
小男孩进去,重重关上门。临走前还对守卫说:“不许给她一口水喝!”他恶狠狠的说,眼睛看着裴幼溪,等她求饶。
如果她求饶的话……看在九哥曾经把她放心尖尖上的份上,他还是可以给她一口水喝的。
兜帽面巾遮住明艳动人的脸,只剩一双清冷乌玉的幽怨眸子。裴幼溪眼底悲伤,背负着五年的煎熬。
小男孩看的难受,抿了抿嘴唇跑了。
裴幼溪抚这胭脂马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陌生的呼唤:“裴姑娘?”
来人彬彬有礼,看起来是个武将。却不像校场的人,他上前一拱手,对裴幼溪解释:“在下董谷,是朝廷中人。此次来宣旨的官员之一。”
裴幼溪面容冷淡,她和朝廷的人一样有深仇大恨。礼貌的一颔首,就继续站在胭脂身边了。
赵玺的马通灵性,董谷向前一步想解释。赤龙却突然挤过来,马头顶开董谷,刨着蹄子。温驯的眼睛看着董谷没有丝毫善意。
胭脂也刨着马蹄,用肚子挡着裴幼溪。它曾经被赵玺牵进过藏莺阁,赵玺为了讨好裴幼溪。曾托着裴幼溪的手让胭脂熟悉她的味道。
董谷被两匹马挡着,不得已说:“裴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裴幼溪并不感兴趣,她淡淡地说:“董大人有何事找赵府的人谈吧。我已经和赵府没有瓜葛——经此一事,想必朝廷也知道误会我爹了?”
裴幼溪回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并非父亲献与赵玺。是赵玺强掳了我。董大人,朝廷会还我父亲清白的,对吗?”
董谷骇然,瞳孔一缩想到上次来校场的场景。赵玺也是这般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告诉他裴宗没有献女。
这是董谷第一次正式见裴幼溪。
前些日子在灵堂,那个叫牧善的侍卫一直虎视眈眈在她身边守着。董谷没有机会靠近。
今天一打照面,董谷才愕然发现。裴幼溪竟和赵玺由着说不清的相似。不是面孔,而是一种感觉。
许久,董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裴姑娘,我是来劝你小心防范牧善的。”对上裴幼溪疑惑清澈的双眸,他深吸一口气,避开她的眼睛。
董谷又劝又吓,道:“我们朝廷不过是来向赵玺颁旨,朝他要点恭敬诚意。赵玺就恼羞成怒,连杀我使团两人。你害死了赵玺,小心牧善把你带到荒郊野岭杀人灭口……裴姑娘,你不是想为你爹爹洗清冤屈吗?”
裴幼溪推开胭脂马,它挡住了视线。裴幼溪微微扬声,“哦?你有什么办法。”
董谷柔声道:“我知道,裴姑娘之前是被赵玺抢掳的。他为了讨您欢心,必然把很多重要的东西存放在您这里。”
“你想要什么?”裴幼溪低头沉吟片刻,看向董谷:“什么样的东西。你说说,我看看我有没有。”
董谷大喜过望,忙说:“一块玉牌。镶着金边,墨绿色的宝玉,上面雕刻着麒麟纹。背面是托金的,整个把玉牌镶了一圈。极其名贵,原是乌孙族的东西。”
裴幼溪芊芊玉指梳理着胭脂的鬓毛,听完了说:“没见过。听起来是个漂亮的东西。赵玺如果拿给过我,我一定知道。”
董谷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如此重要的麒麟符赵玺没有交给她也实属正常。一时间,董谷有些叹息裴幼溪的倔强了——倘若她早对赵玺软化,以赵玺对她的看重,麒麟符未必不在她手里。
董谷颔首点头,说:“那便遗憾了。”话锋一转,他又说:“裴姑娘,你想不想跟我进京?”
“进京?”
裴幼溪拭目以待,她不解董谷的意思。
董谷徐徐开口说:“赵玺杀了朝廷命官,裴姑娘杀了赵玺。如此功劳,朝廷肯定愿意照顾您这个忠臣遗女。这不比你回义州好多了?”
裴幼溪眸冷幽幽。她笑了笑,说:“不必了。我宁可和母亲在乡间务农,过简单寻常的日子。也不想去京城享什么忠臣遗女的清福。”
她拒绝董谷,看见牧善出来了。轻轻一屈膝,带着胭脂和赤龙走了。
董谷刚想追,赤龙后蹄一脚飞起踢过来。幸而董谷身手利落,这才险险躲过。
牧善看见了裴幼溪和董谷说话。他面无表情,并没有过问。牵过赤龙,翻身上马。“走吧。”
裴幼溪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董谷,回头问:“赵玺有块麒麟玉牌,干什么用的?”
牧善冷淡极了:“与裴姑娘无关。”
裴幼溪淡然的说:“是与我无关。不过你们肯定不想让董大人拿到这个东西。”
“你什么意思?!”牧善警惕地看着裴幼溪。
裴幼溪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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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她说:“藏莺阁二楼有一副九九消梅图,砚台旁有一块墨玉的石镇纸,上面刻着麒麟纹。”
牧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但又想到是裴幼溪,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他心里大急,翻身下马:“我去通知兄弟们一声。”
裴幼溪翻身上了胭脂马,静静等待。
牧善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问:“真的在你那吗?”他怀疑裴幼溪是想支开他,自己逃跑:“董谷给你说什么,他是不是吓唬你。说我会杀了你,让你想个办法支开我,自己回义州?”
裴幼溪苦笑连连:“如果是那块镶了金的墨玉麒麟牌,确实在我那。——那是我摔坏的。赵玺说无妨,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包了金边放在我那。”
抿了抿唇,她不甘不愿的承认:“赵玺说那是一对,摔坏一个,两个都要包金边,这样才能嵌套在一起。我原以为是什么情人间定情的东西。不想用,又不敢丢。便放在桌子上当镇纸。”赵玺也从来没说过那是什么东西。
牧善闻言转身去了。
现在的朝廷是不敢搜赵府。可明夷正的死讯传回京城,赵府就没这么安全了。得尽快把麒麟符拿回来才是。
董谷走过来,诧异地问:“牧大人这是干什么去了?”
裴幼溪坐在胭脂马上,有些居高临下的。她笑着说:“校场的人不给我喝水,牧善去给我讨。”
董谷晒然,裴幼溪刚才被赵玺的小兵吐唾沫的事。他也亲眼见了。
那个小兵他也眼熟,上次来校场,他在和赵玺摔跤。
董谷心情复杂。
……说来赵玺可真得人心。他都死了,还有这么多人为他抱不平、出气。
都说树倒猢狲散。可赵玺殡天了,整个陇西不见乱象,反而隐隐有抱团针对朝廷的趋势。
——虽然赵玺是死在一个女人手上的。可整个陇西,却似乎都认为,赵玺的死和前来宣旨的朝廷使团脱不了干系。
董谷已经隐隐嗅到不妙的气势。
赵玺的百日过了,可以见血了。他也要尽快离开陇西了。
董谷对裴幼溪最后拱礼,离开说:“若是裴姑娘想明白了,可以写信到京城。朝廷会派人接你进京。”
裴姑娘低头让人哀怜的说,“多谢董大人。”
董谷的手下快步追上自家大人。不解的频频回头,他问董谷:“为什么不告诉裴姑娘,裴家没人了?”
董谷淡淡的说:“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如实说的。”
手下不解。
董谷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幼溪一眼,她坐在马背上有种温娴睥睨天下的气势,高贵清冷。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浑然一体。
这样的女人,骄傲又柔弱。
只有让她亲眼见到义州太守府的荒凉,才会心甘情愿投靠朝廷。——就算她手上没有麒麟符,在赵玺身边这么多年。她必然知道赵玺身上的许多事。
若能为朝廷所用,必然对朝廷制服陇西局势有利。
董谷看着手下,轻轻笑着说:“何必处处真相呢。我们不也没告诉外人,使团里死的朝臣是五皇子。”
手下心惊,他按着自己心脏。看着漫天黄沙和赵玺的校场,不禁问:“五皇子真的死了吗?”
“即便是失踪,也是凶多吉少了。”董谷对此并不乐观,他叹息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五皇子这次到底是莽撞了……”
8. 第八章:荒凉的太守府
沙丘山峦落日,两匹快马如闪电一前一后奔驰。身后校场的身影越来越小。唯有旗帜迎风,昭昭应日。
裴幼溪纱巾遮挡着口鼻,迎风骑马。仍被黄沙刮的生痛,只能半闭着眼睛。还好胭脂通人性,跟着赤龙,一路没有跑偏。
一连赶路几日。
牧善并不和裴幼溪说话。那日从校场出来后,牧善就一言不发的接过裴幼溪的包袱等物,绑到自己马上,然后就翻身上马。留下一句走吧,便直奔义州。
陇西多绿洲,义州并不荒凉。相反义州多山原,土地肥沃,非常产粮。是西北的粮仓。裴幼溪父亲这个义州太守,其实做的非常富裕。
整个西北大小士兵将领都要仰仗裴宗鼻息,卫所、军队都指望着裴宗分粮发仓,助威将士向朝廷讨粮要俸。
义州因地理特殊,义州太守一向是大晋太守之首,即是文官也是武官。文要兼治西北吏治、义州文法、百姓争端。武要征兵纳粮,地方不够朝廷来补。每每进都城向朝廷要粮要钱,都是代表着西北将领的利益。是西北将士的喉舌。
其实朝廷文武并济,本是一大忌。奈何陇西特殊,西北战事频繁。义州太守时常要提枪上马,带领军队将士应敌。
西北大小沙漠部落林立,朝廷鞭长莫及。时常有将士更替不及,义州太守作为文官之首,时常在武将各自不服,朝廷的新旨又未下来时,临时作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义州文太守武兼治之景。
赵玺把府邸设在长淮县。正是因为避讳义州辖管。
长淮县并不大,是陇西最小的一片绿洲。因为过于小,周围又无防护。倒成了赵玺的栖息地,当初赵玺反了以后。便圈了长淮,植树造林,防风固沙。整个长淮县住的都是赵玺手下的女眷家人。
长淮一千四百户,宛然一个军镇。
不远处就是校场,赵玺练兵在此,抗战也在此。要不旁人怎么都骂他赵匪,简直跟土匪窝似的。明明是逆臣贼子,却圈了一整个县给自己兄弟住。
赵玺的兵又野又凶,盖因长淮住的都是他们的女眷孩子。不管是植树种林也好,还是应敌征战也好。他们可不是喊喊口号的,背后就是女人和孩子。而是真真切切的,退一步就是女眷子嗣的坟场。
牧善离开前要去校场辞行。裴幼溪无奈只能跟从,这才多吃了些风尘黄沙。
渐渐到了义州地界,就天朗气清了许多。湛蓝乌云的天空,碧空如洗,阳光柔柔的。刺眼却不炙烤,这才是裴幼溪生长的地方。
裴幼溪翻身下马,呼吸着义州久违的空气。热泪盈眶,想着已经去世的爹爹。裴幼溪脚下几乎没有停留,直奔义州太守府而去。
……
焦土废宅,义州太守府悬木垂吊。焦黑的门匾排房,倒塌的砖瓦房屋。院子里还有三教九流在生活做饭,各个衣衫褴褛。
“这是怎么回事?”裴幼溪踉跄撞在焦黑的门上。
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奇怪的看着裴幼溪。还有那身体粗壮的来赶裴幼溪,叫骂道:“哪来的小娘皮,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说着粗黑的手摸了裴幼溪脸一把,他污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裴幼溪:“好嫩的脸,小娘子这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一声惨厉的尖叫,“啊啊啊,痛痛痛!!!!!这位英雄,这位好汉,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了您,小的回去就烧了手,您放心,小的绝不敢再犯。您就饶了小的吧。”
牧善含恨带泪的眼睛看着裴幼溪下颚处的黝黑,掐着流痞的手更恨了。啪的一下折了对方手骨,他讥笑的看着裴幼溪说:“我还以为你多三贞九烈呢。原来你的刚强都是来对付九哥的!”
他上前一步捏着裴幼溪的脸,不顾裴幼溪看着焦土烂宅的泪水,他不可思议的问:“裴幼溪,被别的男人碰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痛啊,九哥那样宠你,从不敢对你有一丝不敬。你怎么就对他下得了手?!你有心吗,裴幼溪你长良心了吗?”
裴幼溪凝泪,望着熟悉的义州太守。倒下的庭院树被锯断做了桌子,一处断柱上还坐着个小孩,滚来滚去当木马骑。屋顶瓦片上的吻兽在地上支着煮锅的黑底。
院子立的秋千到还在,地上杂草丛生。孩子们趴在秋千上,好奇的看着裴幼溪和牧善。一个男孩子还指着裴幼溪问:“你是谁,为什么到我家来?”
裴幼溪瞬间潸然泪下,哽咽着问牧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死了的只有我爹吗。义州太守府怎么会变成这样。牧善,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几个小孩子挠着脏裤子皮肤,头碰头哈哈大笑,一个小女孩清脆的说:“都斩啦。”
小男孩嘻嘻笑道:“菜市场都砍了好几年啦。”“义州太守是个卖国贼!”“对啊,裴家早没人,全都死了。连厨子都斩了。”
另一个小女孩说:“你是赵逆的老婆吗?”小孩子们哄笑又害怕,挤成一团问:“裴家诛了三族,只有赵玺的老婆没死。你是哪里的裴小姐啊?”
三族?
裴幼溪揪住牧善的领子问:“我外公……”话未说完就被牧善推开,他冷漠的说:“人是朝廷斩的,你只会找九哥的茬是不是?”
牧善说:“不管怎么说,现在都过去了。一命换一命,九哥现在也不欠你什么了。义州太守府你也看了,现在你还想去哪。除了赵府,我护送你安顿下来便是。”
“一命还一命?”
裴幼溪勃然大怒推开牧善,指着牧善眼睛:“我裴家上下数百口人,一命还一命,你还的起吗!赵玺还的起吗。你们整个赵家死不足惜……”
牧善冷笑一声。“裴姑娘,斩裴宗的是朝廷的人。你这是柿子挑软的捏呢。你怎么不恨朝廷,你怎么不去都城把当今皇上斩了。”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皇上是好人。”“裴宗把女儿嫁个赵逆,皇上才斩裴家的。”“裴家不把女儿送给赵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牧善吼了一声:“闭嘴!”
裴幼溪垂下手臂,噙泪问:“我问你,义州太守府的火是怎么回事?”
牧善说:“我怎么知道。火又不是我放的。莫名其妙!”
裴幼溪愤怒,冲出去问左邻右舍。
此时门外早聚集了一堆街邻右坊。义州太守之女裴家小姐是贵女,大家闺秀,闭门不出。众人虽是邻居,认识裴幼溪的却委实不多。
偶有几家觉得眼熟的,却都拿不准。
五年了,裴幼溪被赵玺掳走五年。身高相貌都发生了变化,大家都不敢相认。
裴幼溪走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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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中。左右两列的人不断的散开,她茫然的看着四周。全都是陌生的人脸,身后是沃土废墟一样的义州太守府,众人避裴幼溪如蛇蝎。一时间裴幼溪竟生出了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地的孤独感。
裴幼溪悲然大哭,“爹,娘……”她连父母亲的坟墓都不知道在哪。爹爹是被五马分尸死的,那娘呢?是被斩首了,还是死在义州太守府的大火里。
裴幼溪孤独的游走着。
不知防备猛的一个三岁小儿撞倒裴幼溪腿上,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哇哇大哭,“爹,爹!”
裴幼溪陡然心酸,忙跪在地把小孩子抱起。小孩子手皮嫩,碰到地上撞的掌心流血。裴幼溪忙用手帕去擦。
人群中高大的父亲冲了过来,一把推到裴幼溪肩上,裴幼溪坐了个屁股墩。男人没好气的大骂:“怎么走路的,连个孩子都撞……阿,阿阮?”
“义兄?!”
裴幼溪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
裴先孝是裴宗的义子。裴幼溪的童养婿,义州上下不说人人知道,至少也都心领神会。
因裴幼溪是个女儿家,这件事从来没有被拿到台面上来说过。但裴先孝自己是知道的。一个女婿半个儿,裴宗肯拿出裴家一半资源来培养他。就是因为裴宗是拿裴先孝当女婿看的。
裴先孝是军中孤儿,原由裴宗抚养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好前程,报他父亲为国效忠,抚慰英雄在天之灵罢了。
但裴先孝生来俊秀出挑,读书识字习武射箭无不出色。裴宗是越教越喜欢,渐渐的就生了想要收他为女婿的意思。
但因裴先孝太小,身边六亲皆无没有可作主的长辈。裴宗膝下又是个姑娘,不能太上赶着。再者,裴宗原先养裴先孝并没有异心,不想因为童养婿的事被人非议。此事就没有明说过。
在裴家,裴先孝是裴宗的义子。裴幼溪的义兄。裴宗就让裴先孝住在裴家后院,大有把女儿和义子往青梅竹马的方向培养。让两个孩子自己生出感情。
奈何裴宗并不喜欢裴幼溪。他喜欢姐姐一样的人物,对裴幼溪这个妹妹他不讨厌甚至非常喜爱。但想要生出男女之情,委实有点为难他。
裴幼溪样样都好。唯独是个妹妹,要让人疼要让人照顾。裴先孝只觉得费心费力,他不想上门做裴家女婿。
裴家义子就很好了。他一样会孝顺裴宗,照顾裴幼溪。而且他入赘了裴家,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开裴家。他娶了自己想娶的人,裴家是裴家,岳家是岳家。他何必非贪住裴家了呢?
赘婿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裴先孝还是想自己建功立业。
所以在裴幼溪当婚之龄,裴先孝参军跑了。留书给裴幼溪备了嫁妆,说等裴幼溪大婚了就回来。以哥哥的身份,背妹妹送嫁。
裴宗为此震怒。非常生裴先孝的气,他倒不是气裴先孝不娶裴幼溪。但他震怒裴先孝为何不早说,寻常女儿家八丨九岁就要开始相看婆家,十一、二岁就要开始订亲、备嫁。
再准备个三五年,正好十五、六、七出嫁。裴宗原先样样都准备好了,只等裴幼溪年纪一到就给两个孩子办喜事。谁知裴先孝冷不防给他来这么一出。
裴宗就是现在想现找个女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9. 第九章:满门抄斩
简朴的二进小铺子,门外摆着各色蜜饯果盘。裴先孝抱着女儿,把裴幼溪、牧善二人往后院引。
一个高挑明显是异族混血的女人好奇的看着,裴先孝同她低语了两句。女人接过粉雕玉琢的女儿,给裴先孝理了理帽子。她说:“那你就好好招待招待。我给你拿个盘子,等会儿抓点蜜饯过去。”
裴先孝恩了一声,熟练的拿过托盘摆放小碟,抓了各色果子。对上裴幼溪的眼神,他躲闪了一下。
裴幼溪笑了笑,先行进了后院。
牧善狐疑地问:“裴家满门抄斩,怎么他还活着?”
裴幼溪冷漠的看了牧善一眼,她咬牙说:“义兄不是我裴家的人。我父亲不过是代部下抚养罢了。如何连累的到他?”
牧善神色古怪,还想再说什么。裴先孝已经端着果子蜜饯出来了。他招呼裴幼溪往房间坐。
裴幼溪婉约道:“谢谢义兄。”
裴幼溪叹气,他瞥了眼牧善。目光审视了许久,缓缓把视线落回在裴幼溪身上。他说:“阿阮,没想到你还活着。”
阿阮是裴幼溪小名,阮是一种乐器。裴幼溪母亲擅弹阮咸琵琶,常于裴宗闺中之乐。因裴幼溪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故而得了小名阮阮。
裴宗珍爱夫人,是整个义州的传奇。哪怕裴幼溪母亲这一生只生了裴幼溪一人,让裴宗绝了嗣,断了代。裴宗也不在意,只顾着和夫人琴瑟和鸣。哪怕给女儿养童养婿也不在乎,办法总比困难多。
牧善赤红着眼睛,盯着裴幼溪说:“九哥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名字叫阿阮。”
裴先孝听见九哥二字,立即皱眉抬头,他蹭的站起来说:“你是赵九身边的人?”咣当一声,裴先孝无意中踢翻了凳子,他指着裴幼溪:“阿阮,这些年你果然在赵九身边。义父,义父他真的叛国了?”
“不是这样的!”
裴幼溪立即澄清,“义兄!父亲没有叛国。我是赵玺掳走的。我不是自愿的,父亲也没有把我献给他。是赵玺强迫我的。父亲是无辜的。”
牧善悲伤地别过脸。
裴先孝怔愣了许久,他缓缓捡起凳子坐下。他不敢置信的问:“那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裴幼溪愕然,“我杀了赵玺,逃出来……怎么,赵玺死了百日,你不知道吗?”
赵玺的葬礼办的轰轰烈烈,难道义州没有听说?
裴先孝再次震惊的站起来,“什么!赵玺死了?”他冲上来,抓住裴幼溪的胳膊问:“阿溪你说的是真的吗,赵玺怎么死得。你杀了他?你确定你杀了他。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的了……”
他忽的噤声,想到裴幼溪的优势。
裴先孝慢慢的,慢慢的用尽全力抱住裴幼溪,低头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哑声说:“阿阮受苦了。”他安抚着她,反复说:“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阿阮,义父义母九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裴幼溪呜呜大哭,泪不成声。
她问:“义兄,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当初被掳走后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裴家会被满门抄斩,我外公,我外公他们一家真的被,被?”
裴先孝艰难的点点头,忍痛点头。“阿阮,都是真的。你听到的,全都是真的。”
五年前,裴幼溪被赵玺掳走。整个裴府大乱,裴先孝说:“那时我并不在府上,对义州的事并不清楚。不过我当时在军营里就听说,义州太守裴宗勾结赵逆,还送了女儿去服侍。”
裴幼溪睁大眼睛。
裴先孝苦笑,对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非常痛恨。他说:“我听了虽然不信,却也无能为力。不过我知道事情能传成这样,义州恐怕有了大变故。便想个法子,告假回来看看。”
“等我回到义州,听到的消息就更多了。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义州太守七年前就收留过赵逆……哈,我听了当然不信!五年前的事我不知道,七年前我还在义州,义父有没有收留过赵玺我还能不知道?”
裴幼溪捂嘴痛哭。
是啊,裴先孝都不知道。
整个裴家都猜不到,裴宗会把赵玺藏在自己掌上明珠的闺阁里。
七年前的父亲不知道他让女儿藏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年裴宗只是觉得赵玺少年可惜,朝廷太过赶尽杀绝。
赵玺是个义士,百姓中不能没有赵玺这样的人。
那时裴宗万万想不到赵玺这个狼崽子会惦记上他的女儿。两年后会掳走他的掌上明珠,害的裴家家破人亡。
裴先孝不知情,只以为裴幼溪悲痛。抱着她轻哄:“没事了,没事了。你不是把赵玺都杀了吗。罪魁祸首都死了。义父义母在天之灵知道你这样能干,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裴幼溪失声问:“我娘是死在火场的还是……”
“义母是在菜市场被斩首的。”裴先孝悲怆的望着东方,痛苦地说:“裴家的大火是我亲手烧的。”
“为什么?”
这时牧善却突然认出了裴先孝,把裴幼溪推到自己身后,蹭的拔出兵器对着裴先孝,“是你!”
牧善不认识裴先孝是谁,但他知道一把火烧了裴家的人是谁——裴宗部下著名的叛徒,投靠了程修的狗杂种!
义州刺史程修,朝廷的天使。就职义州以来就一直盯着裴宗,五年前举报裴宗献女赵逆的贼人,就是这个程修。
牧善恨的眼中红光,死死盯着裴先孝说:“我倒不知,原来你还是裴宗的义子。”
平日里牧善和同僚都用狗杂种代替此人。
五年前,裴宗出事。义州太守府一场大火,烧傻了赵玺。赵玺甚至来不及联系裴宗。等再得到裴宗的消息时,裴宗已经变成一具残尸。
牧善对裴幼溪说:“此人火烧太守府,投靠了程修。裴姑娘,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程修是谁吧?”
裴幼溪喉咙一痛,退了一步。她不敢置信,问裴先孝,“你投靠了程修?”
难怪,难怪连裴家的厨子都被抄斩了。裴先孝还好好的,生儿育女,娶妻生子。
裴幼溪当然知道程修是谁。
义州刺史程修,父亲裴宗口中的愚忠愚孝之人。一心效忠朝廷,双帝昏庸也不管不顾。是个只知道亲天地君师的迂腐之徒。将百姓生死置在帝王之后。是父亲裴宗最头疼之人。
按常理来说,义州刺史程修是太守裴宗名义上的长官。但裴宗对程修此人实在不喜,总是敬而远之。故而也一直有人笑话裴宗把自己的长官当政敌。
裴先孝作为父亲义子,经常跟着父亲访亲拜友。也没少和程修打过交道。裴幼溪实在想不通,裴先孝为什么会背叛父亲!
裴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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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腾的一下站起来,举手对天起誓:“阿阮,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投靠程修,是义父的主意。当年程修举报义父,说义父把你献给赵逆,勾结逆臣叛国。朝廷派了天使来查看,你果然不在家。义父交不出你的行踪,朝廷一怒之下要斩了裴家上下。”
“义父心急如焚,一边急着找你。一边又是朝廷斩首的命令。无奈之下才令我放火烧了太守府,他把义母寄托在岳家,自己前去赵玺的地盘找你。可不知怎么的,义父还是被朝廷的人抓到,行了车裂之刑。”
裴先孝滚滚泪下,悲痛道:“我以火烧太守府,取得程修的信任。一直埋伏在程修身边,打听朝廷的动静。给义父通风报信。后来义父断了联系,义母和义母一家也被朝廷搜刮出来,举家拖到菜市场斩首。连裴家的下人、已经放走的厨子、多年前的奶娘,朝廷掘地三尺。把这些人都找了出来。裴家上上下下被斩的干干净净。”
双膝跪地,裴先孝捂着脸,他指缝溢出眼泪来:“我早该死的!我该跟着义父义母一起死的。我可不甘心,赵玺未死,程修未死,朝廷当年派来的那个主斩官是谁我至今都未查出来,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阿阮,我苟且偷生,假装投靠程修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为义父义母报仇!”
裴幼溪的绣鞋明黄精致,嬉戏的蝶恋花符纹,若隐若现藏在百花串刺的暗纹绣白裙下。她穿的极其简约,可绣鞋和裙子交相辉映成一副画景。
裴先孝抱着裴幼溪的双脚悲哭。牧善就在一旁站着,冷笑着说:“好一个忍辱负重,苟延残喘!那你这五年做出了什么成果,我听听?”
冷嘲热讽刺人心。
裴先孝不理牧善的敌意,他只望着裴幼溪,一字一句地说:“阿阮,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住在义州太守的旁边,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裴先孝凝望着,“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回来。义父死前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想留在这里。守着义州太守府,有朝一日见了你,你还能找到家。这个世间还能有一个你落足的地方。”
“放你娘的狗屁!”
牧善破口大骂,用刀顶着裴先孝脖子,一字一句冷笑着问:“你说是裴太守指使你投靠的程修,你有什么证据?”
裴先孝怒而说:“当时情况紧急,只有我和义父义母在场。我能有什么证据。”
牧善猖狂得意,“哈,那就是没证据了。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怎么说!”
“够了!”裴幼溪止住两人,拦在中间道:“不要吵了。”
裴幼溪噙泪问义兄,“裴先孝,为何朝廷满门抄斩,连裴府的下人厨子都不放过?你在程修身边,可有知道为什么。”
裴先孝眼底闪过犹豫,但还是说了:“……五年前朝廷来了贵人,他是主斩官。义父被斩后,悬尸城墙上。第八十七天的时候,赵玺带兵出现为义父收了尸。自此,朝廷确定义父和赵玺勾结。坐实了裴宗叛国,怒斩了裴家所有人。”
“阿阮,这是威慑。五年前赵玺还不如如今势大,朝廷为了打压他。连给他指过路的放牛户都被当街处死,更何况义州太守裴家。义父可是朝廷命官啊。”
裴幼溪软到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朝廷为何如此狠毒,连给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这昏庸的世道!
10. 第十章:幸不辱命
裴幼溪一时间只觉得这天下间都是自己的仇人。愤世嫉俗,看谁都觉得可恨。
裴先孝上前想扶着,“阿阮!”他慌声还没碰到裴幼溪,就被牧善拿刀顶在石桌上。
裴先孝余光看见妻女站在门口捂着嘴,生怕吓着孩子。怒而推开牧善,大叫:“你想干什么?!”
牧善含恨于心,这些日子对着裴幼溪发泄不得。生忍到今天,全部发泄在裴先孝身上。他目露凶光地说:“呵!裴公子言语间处处就轻避重,您倒是一一说一说裴家大火后你是怎么取信程修的。裴家满门抄斩,你又是立了什么大功,才让刺史程大人,保住你的狗命。”
“你!”
裴先孝想扇牧善耳光,三五拳脚却敌不过。裴先孝只能言词攻击,怒而问:“牧善,大名鼎鼎的赵玺走狗。呵呵,我倒想知道你这么挑拨离间我和阿阮的关系。是想打得什么主意?”
牧善勃然大怒,“谁挑拨离间了!”
裴先孝说:“阿阮在这世间就剩我一个亲人,你处处污蔑。不就是想让阿阮恨上我。”
五月的天正热,裴幼溪却感到浑身发寒。手脚冰凉,无力的团缩着。
裴幼溪痛苦的捂着胸口,耳旁争执之声她已经无暇顾及。跌跌撞撞往外跑,她奔向烧焦了的义州太守府。
爹,娘。女儿回来了。
“裴姑娘!你去哪?”“阿阮!回来,你不要乱跑。义州不安全。”
裴幼溪失蝶一般扑向门外,精神恍惚的样子让两人精神一震。
牧善和裴先孝立即放弃纠缠彼此,立即追了出去。
谁知门外层层重兵,牧善和裴先孝刚跨出去一只脚就缓缓停下来。
长矛寒甲的太守府兵包围了蜜饯馆,各个身背弓箭,手持长矛。他们不断后退,手里的长矛都共同指向一个人。
——纤细瘦弱的弱女子,前义州太守裴宗之女。
裴幼溪轻灵游魂,像是看不见似的。迎着锋利长矛一步一步走去,她走一步,卫甲兵后退一步。义州太守就在二十步远的地方,裴幼溪眼里只有太守府。
牧善紧张,“裴姑娘……”
裴先孝看着裴幼溪一步一步朝长矛上撞,也心生紧张,大叫一声:“阿阮!别糊涂。”
刺史程修眯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三十九岁,年轻力壮,官运亨通。他微倾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一幕。看够了,才高声呵斥:“裴幼溪!”
下意识的回头。裴幼溪被日光清照,肌白冷艳的脸上满是泪意,琼丽白皙。她灵俏眸子黯淡无光,灵俏明媚的少女气息仿佛被苍白吞噬。冷凝失魂,让人见之心伤。
刺史程修停了一下,开口说:“接义州百姓举报,裴家余孽出现在义州太守府附近。我原先不信,寻思着这世间还有谁能认出裴宗之女。如今见你这番模样,到真信了你是裴宗之女。”
列兵让开马,刺史程修骑马上前当着裴幼溪的路,用马鞭抬起她的脸问:“好个锦衣玉食的模样,看来你这五年过的不错……那赵逆不是待你若至宝吗?整个陇西都知道您裴幼溪要做陇西王妃了,怎么如今却出现在义州。”
裴幼溪激怒不知哪里来而力气,明明是个娇弱女子。却竟一把攥住马鞭把不防备的程修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程修是个文官,重摔在地!
裴幼溪没想到这么容易。她以前推开赵玺时很费力气,这五年竟凭空生了些蛮劲。
赵玺是个粗人,摔一下也不碍事。程修翻马这一跌,手臂一撑竟生生断了个臂骨。
程修倒抽一口冷气,强忍着不痛叫。他满头细密的大汗,裴幼溪站起来,居高临下噙泪看着他:“程叔叔。”
刺史程修作为裴宗的长官,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后院女眷交往时,都是行子侄礼的。
裴幼溪以前见了程修会恭敬的称一声程叔叔。如今这一声程叔叔叫的却是含恨带怨。她如今怨如女鬼,看这世间人没有不恨的。
裴幼溪已经杀过一个人了,她手的早已经不干净。如今再杀一个人没有任何负担。
程修还来不及说话,裴幼溪便用马鞭勒住程修的脖子,不断收紧。后背就是烧焦的义州太守,旧宅给了裴幼溪无限的勇气和力气。
她用尽吃奶的劲!
可程修不是赵玺,他没有甘愿赴死的心。成年男人的力气本就大过女子,程修用力扯着喉间的马鞭,喝斥周围:“还不拿下她,等什么呢!”
周围太守府兵都有些犹豫,手里的长矛都离裴幼溪脖子更近了些。但却无人对裴幼溪下死手。
他们都曾是义州太守裴宗的兵,实在没办法对裴宗的遗女下此毒手。
千钧一发之际,牧善突然拔出双刀如霹雳战神,双手如轮不断砍着长矛尖器,过重重兵围来到裴幼溪身边。他提起大刀对着程修胸口捅下,却被程修一个滚地躲过。
程修一个口哨,忠马扬蹄踢中牧善。
裴幼溪大急,“牧善!”她双手皆是勒红淤血的马鞭,牧善之瞥了一眼就红了眼。他怒道:“九哥给我下的命令是让你毫发无损。”
裴幼溪愕然,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个是干什么。
下一刻,牧善就抓着裴幼溪在团团围着的太守府兵中撕开一个口子。把裴幼溪扔上胭脂马,自己来不及骑赤龙。直接翻身坐到裴幼溪后面,抱着她策马狂奔。
程修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他死里逃生,手臂痛裂仍死死忍者。他扫了眼太守府兵,“废物!”程修只恨他今日带了太守府兵过来,这些人分明是故意放走裴幼溪的。
很快,程修就有了主意。
程修厉声下令:“……裴幼溪从赵逆府上出来,身边相护之人必然是赵逆府上的人。”他刚才好像听见裴幼溪叫他牧善?
太守府兵瞬间抬首,各各含仇带恨。五年前裴幼溪失踪,整个太守府的人都被发动去找。翻遍了整个义州,也没能找到裴太守的独女。
程修道:“追!活捉裴幼溪,诛杀赵逆余孽。若我没认错的话,她身旁的赵逆是牧善,赵贼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传令下去,诛杀赵逆赏银百两,诛伤赵逆,一道伤口一两!”
群情激愤,众人一听说活捉裴幼溪不伤她性命。顿时不竭余力,再也没有隐藏。
胭脂拼命奔跑,身上驮着牧善和裴幼溪仍不减速度。身后百米处拖着长长的追兵,穷追不舍。
*
裴幼溪在马上颠簸,头发松乱成一团。她心神恍惚,接连二三的打击让她心声绝意。已无再活下去的念头。
牧善渐渐就感到裴幼溪的疲倦,他向来聪慧不然赵玺也不会如此信任委重他。“裴姑娘,你知道令父还有谁可以信任吗?”
裴幼溪放声大哭,“牧善你杀了我,你掐死我为赵玺报仇吧!”
胭脂马蹄不停,重重的蹄声敲打在沙地上。
牧善闷哼一声,声音痛苦。裴幼溪惊愕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空气中嗖嗖划过冷箭,不断有箭条落在地上。
裴幼溪纵然再傻,也知道牧善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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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了。她慌张的问:“牧善,你受伤了是不是?”
牧善一夹马腹,胭脂跑的更快了。他淡淡的重复:“裴姑娘,你想去哪?”
裴幼溪想看看清牧善的伤口,却只看到后面追兵无数。无一例外都架着弓箭。
义州太守府兵擅马擅射,是裴宗亲自教出来的嫡兵。是程修见了都忍不住放下缔结,收为己用的精锐。
裴幼溪忍不住替牧善的处境担心。
牧善声音凉似过水刀,他冰冷的只在意自己的问题。他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裴幼溪,你别以为我不想杀你……我只是不想辜负九哥而已,你好好的。给自己选个终点,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良久,裴幼溪终于在马背上说:“我父亲在雍州有一位旧部。我幼时,父亲曾对母亲说。若家中遇难,母亲可以带着我去投靠他。他必会以性命守护我们母女。”
就像牧善对赵玺的忠心一样。
*
五天五夜的赶路。
裴幼溪拼命勒着马缰,身后的牧善越来越沉。若不是喷打在脖子上的呼吸还有热气,她都快要以为牧善死了。
“牧善,牧善。”裴幼溪叫了一声,背后的牧善勉强睁开眼睛。此刻无需裴幼溪回头看,只要看地上的影子,就知道牧善已经被扎成个刺猬。
正午的太阳鼎盛,把斜坡上的影子拉的歪歪扭扭。牧善背后插了二十余之箭,连胭脂的屁股上都插了一支箭。赤龙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被射死在半路上。
也许因为胭脂是跟着赵玺上过战场上的良马,它中箭了也不受惊,只拼命奔跑。驮着裴幼溪和牧善,马蹄不停。
牧善把裴幼溪护的死死的。不管背后多少来箭,没有一只扎在裴幼溪身上。他头极沉,压在裴幼溪肩膀上,生命的力量何其重。
过了雍州界碑,牧善虚弱的拉住马缰。
“牧善!”裴幼溪震惊回头,抱住滑落的牧善。他奄奄一息,重重摔倒在地。胭脂也终于筋疲力尽,四蹄软下瘫倒在地。
牧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下-身上一只棱箭。血淋淋带着倒刺的铁箭指在裴幼溪脖子上,他虚弱地说:“裴幼溪,我把你,送到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牧善,幸不辱命。不愧于九哥。”
裴幼溪抱着牧善刺猬一样的后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泣不成声,根本不怕牧善抵着她脖子的利箭。——这一路他都保护她,没道理最后关头杀了她。裴幼溪没有一丝害怕。
牧善倒吸一口冷气,大口大口吐血,怒瞪着裴幼溪,死死威胁:“裴姑娘,我把你送到了。你给老子滚!滚的越远越好,从今往后,今生来世,我希望你离我大哥远一点!!”
“好,好我离赵玺远一点。”裴幼溪泣不成声的答应,牧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已然没有生还的可能。别说这是他的遗言,就算不是裴幼溪也不会再和赵玺有任何瓜葛了。
胭脂嘶鸣呜咽一声,马鸣声彻响。温驯黑眸湿润顺从,它也疲惫的闭上眼睛。五天五夜的驮重,滴水未进寸草未食,它也劳死了。
直到这时,裴幼溪才注意到胭脂屁股上有两三个箭伤口。第四支箭才深陷臀部,没有跑落。它果然是匹久经沙场的好马,忠心护主。
胭脂缓缓闭上眼睛。
牧善也撒手人寰,躺在裴幼溪怀里死去。
雍州的碑界处,天地茫茫。夕阳落山,烟紫色的晚霞笼罩在裴幼溪身上。她孤独无依,成了世间过客。
11. 第十一章:绝无可能
离开赵玺前,裴幼溪并不害怕。她只担心母亲,想着母亲错失她五年。父亲惨死,母亲只怕受了不少的惊吓。
裴幼溪原以为,她丧了父亲。还能和母亲一起去外公家、舅舅家。
却未曾想过五年前赵玺那一掳,竟然直接让朝廷诛了裴家三族。
裴幼溪举目无亲,纵然痛恨朝廷也杀帝无能……她连诬陷父亲的程修都杀不了。
裴幼溪带血的双手捂脸痛哭。
直到对程修下手时,裴幼溪才反应过来。赵玺死在她手里真的是一点挣扎都没有。——他是心甘情愿的。
在此之前,裴幼溪杀了赵玺从未后悔。
她恨他掳了她。若不是赵玺对她生了歹意,裴家上下赔不了这么多血命。
可此刻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牧善,累死的胭脂马,赵玺死前满是遗憾、愧疚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裴幼溪凄厉绝望。
黎明时赵玺死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和牧善此刻躺在她怀里的身影渐渐重合。
牧善说:请你离我大哥远一点。
赵玺说:一命还一命了,以后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吗?……他说,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裴幼溪捂住眼睛。眼泪汹涌溢出,她哭的那样漂亮。鼻尖微红的,像是玉色上透出一点水红。越发显得娇媚可怜,楚楚动人。
然而夕阳下已经无人欣赏了。裴幼溪身旁只有一人一马,两具尸体而已。
*
裴宗在雍州的旧部叫谭磐云。裴幼溪没见过,只知道是个小父亲十余岁的男人,曾经受过父亲恩惠。那时父亲刚成婚,虽未像抚养裴先孝那样收养谭磐云,但待他极好。
然而谭磐云长大后却显得略微白眼狼。他待裴家并不亲热,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平日四季节礼也很少送,只有裴家在大日子时才像普通宾客一样送一份贺礼。
谭磐云自己结婚生子也没有请过裴家人。膝下生了三子两女,却只在自己长子出生时带着孩子给裴宗磕了个头。其他子女满月周岁,都没通知过裴家。
总之非常奇怪。
裴幼溪母亲也拿不准谭家和裴家到底亲不亲近。这才有了那句:将来倘若我出事,你可以带着阮阮去投靠谭磐云。谭家必会以性命保护你们母女安全,安置好你们后半生。
裴幼溪被送给雍州碑界的第一时间,谭磐云就知道了,他带着护卫和衙兵赶来。把裴幼溪从一人一马的死尸中拉出来。
裴幼溪精神恍惚,他请了妻子来亲自照顾。怕裴幼溪害怕下人,谭夫人亲自为裴幼溪洗澡、沐浴更衣。连滴水的湿发都是谭夫人一寸一寸给擦干净。
谭夫人陪着受惊的裴幼溪睡了三天。直到裴幼溪精神好转,早膳主动了用了一碗粥。谭夫人惊喜的双手合十,四处谢天谢地。
中午的时候谭磐云就来了。
谭磐云沉稳清秀,眼睛泛着微微浅褐色,鼻梁挺翘,骨相极好。只是让裴幼溪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为人淡淡,看起来并不亲热。只是一说话,无不替裴幼溪考虑。
他说:“你在义州遇刺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是那个护卫?”谭磐云顿了顿,非常不解地道:“现在外面人人都传,说你刺杀了赵玺,赵家把你赶了出来。这是真的吗?”
裴幼溪指尖冰凉,八仙桌下抓着裙子说:“是真的。”
谭磐云皱眉,“我不明白。既然你杀了赵玺,赵玺的人为何还会保护你从义州逃出来?我的人去掩盖你们来时的蹄印,却发现竟有还有一拨人在替你们掩护行踪?赵玺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幼溪瞬间明白谭磐云说的是什么,她泣不成声,低头垂着眼睛,竭力声音平静。“没有两拨人。赵玺痴迷于我,临死前留了牧善保护我。你说的另一拨人,大概是赵玺的坐骑赤龙。逃难的时候,那匹马和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是它引开了追兵。”
谭磐云噌的一下站起来,骇然震惊道:“那个浑身中箭的人是牧善?!赵玺身边赫赫有名的斥候,江湖有着神行太保之称的牧善?!”
裴幼溪不知道。她清萼的脸上如沾着晨露的娇花,她五年不曾问世。
五年前的赵玺还没有这样的美誉,人人提起他都是赵逆,提起他身边的人都是赵逆贼孽。裴幼溪并不清楚牧善在外面有着怎么样的评价。
谭磐云对着清露茫然的眼睛,只能叹息。他坐下沉吟,“不对啊。你们的马重驮了两人,那赤龙无人驾驶。蹄印怎么会和你们驮了重物的马没有分别呢?”暗暗嘀咕,“那赤龙有这么通人性?”
裴幼溪还是回答:“我不知道。”
裴幼溪不知道这些。
她连赤龙什么时候和他们走散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赤龙是怎么踩的蹄印,能和驮着他们的胭脂印记一模一样。
这些无处不在的保护和牺牲。让裴幼溪克制不住的想起赵玺,她环住腿,整个人发冷、颤抖不止。
谭磐云见状望向妻子,夫人上前抱住裴幼溪。夫妻二人交换眼神,谭夫人温柔地说:“没事了。没事了裴姑娘,别哭了。”
谭夫人宽慰裴幼溪:“都过去了。苍天有眼,让你杀了赵逆。裴大人和裴夫人在天之灵也能慰藉了。”她抚摸着裴幼溪秀丽的长发,温柔似水,“老天爷长眼啊。让姑娘受了半辈子的苦。却得以亲手手刃仇人。多好啊。”
裴幼溪身子慢慢僵硬。
裴幼溪痛苦,喃喃自问:“真的是赵九瑜一个人的错吗?”
谭磐云气笑了,他不知这五年裴幼溪和赵玺发生了什么。但裴幼溪能说出这话,委实把他气的肝疼,“笑话!不是赵九瑜是谁?”
谭磐云拍案而起,“是,朝廷是斩了人。可你若不是被赵逆掳走。朝廷会认为裴家和赵家一起谋逆吗?”
裴幼溪说不出来,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在这个世上好折磨。
*
雍州繁华热闹,比义州和长淮县多了份松弛。八百里沃土滋养着这里的百姓。
谭磐云替裴幼溪收尸了残局。裴幼溪到雍州以后,没有追兵再来找过她。不知道是谭磐云摆平了,还是程修的人没发现她逃进了雍州。
牧善和胭脂的尸体,在谭磐云问过裴幼溪后。替他们收殓了。
看在牧善以命护送的份上,谭磐云给了牧善一副棺材,裴幼溪亲手掩埋了胭脂和牧善。
忠马葬忠骨。
裴幼溪把胭脂和牧善葬在一起。坐在牧善坟前久久发呆。赤龙的踪迹她不知所踪,谭磐云也不知这匹通人性的马在哪里。
裴幼溪不敢细想,赤龙会不会落在程修手里。这个念头一起,裴幼溪就锥心的痛,她看着火盆里烧尽的白铜钱,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爹,娘……女儿到底该怎么办?”裴幼溪抚摸着胭脂的坟土,痛哭流涕。
世间之大,孑然一身。
这个世间爱她者皆亡,她爱者皆亡。裴幼溪举目无亲,山川河流皆有归处。她没有归处。
谭大人很好,谭夫人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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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裴幼溪在雍州活不下去,她撑着土地,用手挖坟,泣不成声:“牧善和赵玺都有坟头,爹、娘你们的坟在哪里。外公、外祖母、舅舅……你们的坟在哪里!!”
朝廷抄斩,又是叛国罪。
其实裴幼溪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父母亲的坟墓。她除了在路口上画一个圈,像祭奠孤魂野鬼那样叩拜父母。再也没有任何方式能祭拜。
裴幼溪甚至想要活下去,这辈子都要隐姓埋名。
牧善死了,赵家想为赵玺报仇的人还有很多。程修也不会放过她这个朝廷余孽。裴幼溪也不能一直给谭磐云夫妻添麻烦。
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裴幼溪至少在这个世间还有一个亲人,她哪怕苟且偷生。也要养活父母。
可现在,裴幼溪望着雾霭沉沉,阴雨降至的天空。她看着乌云,想着那里才是她的归处。
谭磐云面色冷峻来寻裴幼溪。
正好听见爹、娘你们的坟墓在哪里。他心中悲恸,看着眼前这个盛艳明媚的女孩,哭的失魂落魄。这才缓了些怒火。
但谭磐云还是生气,他揪起裴幼溪说:“赵玺的人还在雍州到处搜你的痕迹,程修也闻着味过来了。你倒好,不好好躲在家里。还出来祭拜?”
裴幼溪踉跄在谭磐云怀里站稳。她身上都是祭奠的檀香,非常让人心痛。
谭磐云缓了语气,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惦记父母。你是裴宗这世上唯一的女儿,我瞒谁也不必瞒你。幼溪,雍州有一座裴宗的衣冠冢。我秘密立的,谁都不知道。”
他哄着裴幼溪听话,说:“乖,你回家躲几日。这几天避避风头,等过些时日,我带你去祭拜裴大人。”
裴幼溪怔然噙泪的红眼睛大睁,她美目楚楚,让人怜惜异常。
谭磐云看着她的美色不由得想起赵玺掳她的贪心。他叹了口气,颇为复杂的说了一句:“难怪裴大人一直将你深藏内阁。幼溪,你这个样子。没有个强大的父亲,真的很难护得住。”
“给谭大人添麻烦了。”裴幼溪屈膝,她强忍泪水。
谭磐云叹息摇头,他哪里是这个意思。谭磐云说:“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是拼尽性命也会保护你安全。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回家吧。”
*
大雨淅淅沥沥缠绵了好几日,空气中的燥热消减了几分。夏天绵绵雨意让天空长挂彩虹,裴幼溪却日益坐立难安。
谭夫人被绑走了。
裴幼溪入了雍州之后,谭磐云替她遮掩行踪。赢得几日安宁。然而赤龙却回了陇西,带着赵玺余部回到了雍州。
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它是赵玺呆在战场上的伙伴,非常通灵性。引开敌军后,它就去搬援兵。老马识途,它闻着味道,追着胭脂来了雍州。
赵玺余部为报血仇,四处搜寻裴幼溪。
裴幼溪上次被谭磐云接回家后,再也没出过门。平日起居都是谭夫人打点。
程修的人知道赵玺余部在雍州找人之后,也派人来了雍州。谭磐云作为雍州县守,本并不引人注目。
可程修翻出旧账,指出谭磐云曾受过裴宗恩惠,有裴贼余孽嫌疑。卸了谭磐云官职,搜了谭家上下。一无所获,也没有给谭磐云官复原职。
裴幼溪本已经很愧疚了。
她不止一次的向谭夫人、谭磐云提出。交出她,反正裴幼溪也不想活了。
谭夫人和谭磐云态度却出奇一致:绝无可能。
12. 第十二章:二次被掠
赵玺的人得知程修搜过谭家后,就绑了谭夫人。以妻胁迫,让谭磐云交出裴幼溪。
谭磐云死不认账,坚持称裴幼溪不在他这里。
唐丛便放话出来,十二个时辰之内,裴幼溪不主动出来就先杀谭夫人。二十四个时辰之内,裴幼溪不出现,就灭门谭家。
雍州上下震惊,全城百姓议论纷纷。
裴幼溪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跪下哀求谈谭磐云:“谭大人,我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我不怕赴黄泉,我只怕你也失了挚爱亲人。”
谭磐云冷静自持,他说:“我会想办法救我妻子出来。无需裴姑娘操心。”
谭磐云人如其名,意志如磐石一般不为动摇。
裴幼溪泣声,丹唇一点红血意。她说:“倘若我当初知道我在的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亲人,我捅死了赵玺就捅死我自己。何必连累一条人命又一条人命!”
悲泣的裴幼溪并没有打动谭磐云。谭磐云搜走了房间内所有的剪刀利器,他被岁月打磨出的淡定和冷静,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从容:“当年裴大人收留我时,也是冒了风险的。”
“裴姑娘,我自己的夫人我会自己救。你只需要好好的,让我照顾你。你是裴宗遗女,裴宗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丝血脉。你只要想着,你要怎么出阁,生儿育女就好了。”
谭磐云温和的笑,眼睛里写满照顾。“裴幼溪,你不是我的负担。我才是裴宗大人的负担,如今我只是把我该还的还回去。我妻子也知道,她心里有我,是心甘情愿代我还债的。你不必自责。”
下定决心的谭磐云没有任何人能动摇。
金色夕阳照的窗外小湖波光粼粼,阴雨斜斜,夏雨打在荷花上。裴幼溪望着夕阳,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六个时辰了。
裴幼溪不再说服谭磐云。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谭磐云有谭磐云的忠义,牧善有牧善的坚持,赵玺……有赵玺的深情。
唐丛要为赵玺报仇,也是唐丛的一种报答。
裴幼溪愿意坦然赴死,换待她极好的谭夫人一命。她也有她的报答啊。这世间,人总要为自己的良心做事。
她是裴宗的女儿。
父亲义薄云天,忠君报国,照顾旧友。想必父亲活着,也不想看着她害的谭家家不成家,让她苟活于世吧。
次日,裴幼溪叫来眉头紧锁的谭磐云,颐指气使的说:“我要去祭拜父亲。”
谭磐云都要骂人了,他现在火烧眉毛。哪有空闲陪裴幼溪去祭拜。他好声好气的说:“裴姑娘,你也知道我近日脱不开身。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吧。”
裴幼溪笑着说:“我这辈子恐怕都要麻烦缠身。谭大人怕是挑不到一个好日子带我去祭拜。”
言下之意,今日谭夫人被绑不方便。明日谭家人还会被绑,谭家永无宁日。
谭磐云镇定从容,似乎是要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似的。他淡然地说:“好,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裴幼溪颔首。
她换身孝衣,头戴白花。整理着黄纸白钱,装在篮子里。出门时,手里还抓了一把糖。
谭磐云眉宇间一片冰冷,把裴幼溪带到裴宗的衣冠冢面前。立即排兵布阵,让人四下把守。
裴宗墓碑上没有刻字,只有忠君爱国四个斗大的血字。谭磐云说棺材里放着裴宗的旧衣,裴幼溪不知道是不是,但觉得谭磐云不至于说谎。
裴幼溪正烧着纸,突然听见背后一个声音说:“……她手里的糖哪去了?”
谭磐云紧张的叫了一声,“九耳先生,不会出事吧?”那人对谭磐云说:“问问她就知道了,别让她看见我的脸。”说着就离开了,走近竹林深处,没入护卫中。
裴幼溪蓦然回头,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高大男子,他奇高,整整比谭磐云高一头。看不出年龄。进了竹林后就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
这时,裴幼溪才陡然发现。谭磐云请了保护她的人,清一色都是奇高的青年男子,年轻力壮,都用黑巾蒙着脸。那是沙漠中为了挡风沙常用的黑巾。
谭磐云肃然上前,压着裴幼溪的肩膀问:“你出门前拿了一把糖?”
裴幼溪意识到不妙,知道事情已经不会向她想的那样顺利了。当机立断,伏地给谭磐云叩首作别:“多谭大人近日来的照顾。”
风声鹤唳,几乎是一瞬间唐丛压着大刀,带着五十余个兄弟走过来。他们如野匪一般,凶悍膘狠。
谭磐云回头护着裴幼溪,双臂不断安置把裴幼溪挡在自己身后。“别怕。”
裴幼溪轻声说:“谭大人,是我抓了糖给府外玩耍的小孩子。让他们传话出去,裴幼溪要去祭拜裴宗。”
谭磐云骇然回头,“赵玺的人早就盯上我了。门外玩耍的孩子,能是普通孩子吗!”
裴幼溪笑着说:“我知道。”她抓糖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纤纤素白的手推开谭磐云,裴幼溪秀美漂亮,站在裴宗墓碑前的她娴静英气,她迎起脖子望着唐丛的大刀,笑着说:“我这一生实在可笑,思来想去,真真没有什么好苟活的。”
唐丛手腕捏着大刀铮铮作响,他凶狠吃人。
裴幼溪笑着说:“唐丛,我知你效忠赵玺。我也知你抱有必死的决心,无论谭大人如何护着我。你们今日便是全都屠尽,也要取我性命。”
“少废话!”唐丛暴怒,他刀指着裴幼溪鼻尖道:“如今牧善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为九哥复仇。”
裴幼溪爽朗含泪道:“是啊,牧善已经不在了。他恨我至死,却还是用命保护我。唐丛,你杀了我,九泉之下,能受得了赵玺的恨吗?”
唐丛退了一步。
裴幼溪举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我可以帮你。唐丛,我自愿去死。你放过谭夫人,放过谭家。尔今往后,九天之上,九泉之下,我与赵玺再无瓜葛。可好?”
唐丛犹不解恨,他指着裴幼溪说:“不亲手宰了你,我九泉之下也不敢看九哥的眼睛!”
裴幼溪走到他刀下,谭磐云大喊不要,唐丛手中刀剧烈战斗。裴幼溪微微的笑,她说:“那你亲手宰了我。只要你放过谭夫人,我可以自尽而死,也可以死在你的刀下。”
裴幼溪白颈迎着刀,姿态优美,婉约精致的眉眼如仙露明珠。清澈眼眸,平静而厌世。
唐丛刀递进了几分。锋利的刀搭上裴幼溪细嫩肌肤,却未见血分毫。
裴幼溪苦笑说:“我知道你对赵玺有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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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九瑜在我的事上一向糊涂,我不希望他恨你。唐丛,我真的会自尽。你不必给自己留遗憾。”
唐丛触动极了,十分犹豫。
唐丛愤恨的扔了刀,叫人把谭夫人带出来。他背着身大吼:“你现就死,我亲眼看着。你若敢装死,我我必斩谭家上下。”
咚一声,闷响重击。唐丛回头,裴幼溪已经一头撞死在裴宗墓碑前。
白裙白孝,头攒白花。裴幼溪翩然若白蝶,迎着墓碑一头撞去。血鲜红的留在墓碑上。
唐丛大惊。谭磐云一个箭步冲上前,殊不知裴幼溪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撞碑的。他把人抱在怀里,裴幼溪已经当场没了气息。
唐丛不信,以为裴幼溪使诈。
寻常人都是畏死的,临死关头都会收力。哪能这么轻易的碰死?
可上前一看,裴幼溪已然命绝。
谭磐云抱着裴幼溪尸体,凶狠瞪向唐丛。
细雨蒙蒙,斜雨密集拍打下来。渐渐在竹林中形成雨势,仿佛天地间一道水幕。将谭磐云和唐丛二人相隔开来。细雨转大雨,磅礴疾风。
护卫林立于竹林间,互相持兵器对峙。
*
一道白光闪过。
裴幼溪挡住刺眼的阳光,睁开眼。草长莺飞,鸟叫虫鸣。四处一片旷野,河岸柳树垂条,翠绿如荫。遍地随风草绿油油的,微风拂动。
她没死?
裴幼溪身体被太阳晒的通热,怔怔的从厚实的草地立爬起来。她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没有血。
身后只有一座红亭子,不见竹林。也不见谭磐云,唐丛等人。
这是哪里?
茫然的裴幼溪四处张望,一低头又发现不对劲。她身穿樱金色织金杭绸,戴着赤金八宝项珞,素白的手腕上戴着赤金素圈,少女的款式。
左手上还有一块上好的蓝田白玉打的玉镯,细腻温润……这是她十五岁时舅舅送她的及笄礼,裴幼溪爱不释手,戴上就不肯脱下来。
后来赵玺掳了她。在赵府反抗的时候,这块玉碎了。裴幼溪悲伤的收起残镯,只以为玉镯替她挡了灾。
裴幼溪灿烂如玫瑰的玉庞抬起来,不解极了。这是怎么回事?
竹林也不见了,父亲的墓碑也不见了。她的孝衣被人换成闺裙,手上还多了五年前就摔坏的玉镯子……阴霾的乌云天,变成了灿烂的艳阳天。
裴幼溪挡着眼睛,玉嫩的手背放在额头上。
远远的一阵马蹄嘶鸣声传来。几匹快马疾驰过来,迅速绕了裴幼溪一圈。将裴幼溪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子勒了马停在裴幼溪面前,英俊面庞倨傲、恣意。微倾身潇洒利落的握着马缰,他极其年轻,意气风发。眉宇开阔舒展,洗练着跌宕人生经历的沉稳从容。英俊又稳重,深邃眼睛明亮又深情。他看着裴幼溪的灿烂笑容,十分熟悉。
是赵玺!
刚站稳的裴幼溪脑中一片空白,险些又软了下去。
“小心,别摔着了。”赵玺逆着阳光,银色铠甲上还翻着血光。他厉呵一声,周围立即涌上来无数士兵把裴幼溪团团围住。
裴幼溪浑身颤抖一连倒退了三步。撞到九步亭的柱子上,整个人大口大口的呼吸。
13. 第十三章:九步亭
赵玺骑着马低下头,眉眼洋溢着笑意看着裴幼溪:“裴姑娘,别来无恙。”
九步亭杨柳依依,绿色拂风吹过垂柳。送客的栈桥上没有离别的,只有一群凶狠恶煞的雄兵。
赵玺面孔年轻,恣意快乐。得意揶揄的黑眸下,野心勃勃。裴幼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赵玺了。
隐隐的,她好像猜到什么。
无数次,赵玺踏上藏莺阁的脚步是沉重的。深邃柔情的眼睛望着她,幽邃深处写满痛苦挣扎。一度裴幼溪觉得很痛快。
活该!赵玺囚禁了她。她也要让他不快乐。
可现在裴幼溪舍不得了,她看着赵玺恣意快乐的面庞,心里胀满愉悦。满满的欣喜围绕,裴幼溪不想再看到赵玺痛苦的眼神了。
在此之前,裴幼溪要确定一件事。
裴幼溪绕着红亭,望向正南方的匾,铁钩银划赫然写着‘九步亭’三个字。
果然!
她回到了被赵玺掠走的时候。
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裴幼溪擦着眼泪欣喜若狂,胸口涨满快乐。
她要回家,她要远离赵玺。那噩梦一样的过去,裴幼溪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裴姑娘,你在看什么?”
赵玺不解其意,陪着裴幼溪绕着红亭一圈。见她点漆般的眸子望着九步亭的匾,簌簌落泪。玉白脸上滚滚泪珠让人心疼。
赵玺团团转,几次想伸手替裴幼溪擦泪。抬了手又放下,他怕裴幼溪觉得他孟浪。
此刻那个上一世护她生死的牧善,正打趣好玩的看着裴幼溪。他对赵玺说:“九哥,这就是那个小娘子?难怪你屡次登门裴家求娶,次次受辱也不肯放弃。原来是这样一个明艳照人的美人儿。”
裴幼溪蓦然回头,牧善年轻柔善的脸透着和气,他望着裴幼溪非常温和,见裴幼溪打量他。忙翻身下马,行礼主动道:“我是牧善,跟着九哥的。给裴姑娘见安。”
嗖嗖的所有人翻身下马,集体行礼叩拜,齐声道:“给裴姑娘见安!”
裴幼溪泪眼婆娑,捂着嘴只觉得欣喜。
牧善,真的也活过来了。
牧善熟悉的声音,高亢愉悦,充满打趣。一点都不像前世的冷冰冰,喉咙像是被洒了一把沙子一样干哑难听。
上辈子赵玺死后,牧善哭的几乎失声。
“什么小娘子,叫大嫂。”赵玺眼眸噙笑得意的看着裴幼溪,伸手拉过她介绍道:“这是我兄弟们。都是大老粗,吓着你了吧。”
裴幼溪被一股大力拉的踉跄上前,生生止住脚步才没有撞在赵玺身上。赵玺托了托她胳膊,噙笑说:“裴姑娘小心。”
他一招手,周围士兵都收了兵器。
裴幼溪喉咙发痛,复杂的看着赵玺。
天意弄人,时隔赵玺葬礼一百余天。她竟然又见到活生生的赵玺了。
“赵玺你……”裴幼溪嗓子发紧,竟说不出一句话。
赵玺粲然一笑,朗然清风,他眉眼间没有郁气,没有挫败和失落。此刻的他还那么骄傲自信。
赵玺喜悦地说:“裴姑娘,你还记得我?”他眼里有狡黠的欢喜,自打两年前他离开裴府后,虽一直登门拜访,却一直再未正式和裴幼溪见面。
没想到裴幼溪还记得他。这让赵玺心生窃喜,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多了几分把握。
赵玺遣散兄弟护卫,让他们在周围巡视。众人骑马走开,守在不远处。独留赵玺和裴幼溪二人说话。
裴幼溪被和煦温暖的阳光照着,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她抢先在赵玺开口前说:“赵公子,我已离家多时。归家心切,我们就此作别吧。”
盈盈屈膝礼,姿势优美又决然。
赵玺当头棒喝,困惑地望着裴幼溪。不明白为何只是一瞬间,裴幼溪就从欣喜动容变成了决然,他还什么都没说啊。
赵玺眉宇渐渐凝聚一股冷气,他站直身子:“看来裴姑娘知道我想说什么了。”他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赵玺心中苦涩,他知道裴幼溪看不上自己。赵逆声名狼藉,义州太守膝下的独女如何会和赵逆勾缠在一起。
赵玺黯然心痛片刻,看到裴幼溪眼里对他的熟悉。心头一震,顿时希望丛生。她还记得他!何必急着失落。
裴幼溪温婉白衣娴静,青丝垂泻。娇花照水的面庞让谁看了都心软。
赵玺饱含笑意,真挚地说:“不急!我与你父亲相熟。以前还常去裴家,之前承蒙裴宗大人救命之恩。又有裴姑娘恩饭补衣之情,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朗朗天日,难得的好天气。正是请客邀人的好日子,赵玺笑容更加俊美灿烂,他热情地道:“裴姑娘还没有去长淮玩过吧。不如我差人去给裴大人说一声,邀请姑娘去我府上游玩几日。等过些日子,姑娘玩腻了。就送您回来。”
如今的裴幼溪怎么再信这种话!
裴幼溪苦笑一声,像娇花开败蔫在一起。充满勇气的裴幼溪想过无数次这个场面,她不止一次的希望自己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拒绝了赵玺。
像梦一样。
一场裴幼溪后来已经不敢做的美梦。
裴幼溪断然控制住激动的手,她后退一步,大声说:“我不愿意!赵玺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跟你回家。”
终于说出来。
像一口气夙愿,裴幼溪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后。已经满脸是泪,浑身失去力气。
裴幼溪眼看要摔在地上。
牧善横枪一挑,长棍挡住裴幼溪身子轻轻一送。赵玺就顺势把裴幼溪抱在怀里,心里顿时对牧善这名爱将喜欢的不行。他窃喜的拢紧臂弯,轻柔对待裴幼溪。
裴幼溪被赵玺抱惯了,早就挣扎疲了。如今再猛地被赵玺抱住,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抓着赵玺胳膊哭了起来,哀求道:“赵玺,你放开我。让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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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皙纤细的手指像珍珠圆似的。
赵玺看着她的手抓的紧紧的,小臂被少女柔荑有力的握着,赵玺喜欢这种被依靠的感觉,一时情-动抱紧裴幼溪,连连发誓:“裴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回去看看,看一眼,只一眼。我说完话就放你回来好不好?”
你哪里还会放我回来!
这一去就是万劫不复,裴家灭门,父亲惨死。连你赵玺都会死在我的手下,那里还有未来。
裴幼溪凭空生了勇气一把推开,赵玺踉跄后跌,手里紧紧拉着裴幼溪。“阿溪!”
这一声喊叫,贯彻灵魂。
裴幼溪生生停下,凝泪望着赵玺。他,他真的还活着吗?是她梦臆了,还是她懊悔了。
裴幼溪目光转在一旁的牧善身上,牧善等人正偷偷暗笑的偷看,猛不防被裴幼溪的目光逮个正着,尴尬的东张西望……太阳真好啊。
裴幼溪推着赵玺肩膀,想到前世捅了他一刀,不由得摸向胸口铠甲。如果他胸口没有伤口,是不是说明不是梦,他还活生生的?
“你的伤口……”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秒,裴幼溪被席卷上了马。
一时间忘了挣扎。裴幼溪怔怔的摸着他活生生的身体。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整个人活力四射。此刻正兴奋着。赵玺真的,又活了……
赵玺低头,确定到裴幼溪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他粲然一笑问:“怎么,不敢相信吗?”
裴幼溪终于从赵玺还活着这件事清醒了过来。她的眼泪不受控制,“赵玺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家。”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既然重生了,无论前世发生了什么。裴幼溪都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演一遍。
“赵玺!停马,你放我回去。”裴幼溪哭着大喊。
赵玺的心被揪起来。他缓缓停下马,却没有放裴幼溪下去。赵玺一停下,身后的兄弟们也纷纷勒马缓行,大声问:“九哥,怎么了?”
赵玺低头问怀里的裴幼溪,“你不想跟我回去看看吗?”
裴幼溪哭着说:“不想!赵玺,我是良家女儿。你不能这么掠走我。”
赵玺闷声说:“我不掠你,就见不到你了。”
义州太守给他下了禁足令,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登门裴家。赵玺没有办法了,他看着怀里的裴幼溪,手臂又软了几分。“阿溪,你同我回去看看。就看一眼。”
裴幼溪拼命挣扎,不惜跳马:“赵玺你放过我吧,我曾经待你有恩。我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非要抓我不可。”
赵玺好悬没拉住裴幼溪,及时停马。他重新把裴幼溪抱好,擦掉她垂泣的泪珠,温声说:“不行。你必须同我回去看一眼……阿溪,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前世难不成他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驾!”赵玺重新策马,这次却没有疾驰,反而缓缓的走。给足了裴幼溪哭泣的时间。
14. 第十四章:提前了
马蹄狂奔,风景四换。
裴幼溪在马背上颠簸的上下晃动。好不容易到了赵家,赵玺抓着裴幼溪的腰翻身下马。把马交给牧善。“你送赤龙回马概。我送裴姑娘回房间。”
裴幼溪反抗不了。
“赵玺!”她拼命的喊住他,裴幼溪有些哀求的看着他:“你放了我好吗。”
赵家,是她上辈子的噩梦。
噩梦在赵玺死在这里。他的灵堂就设在正厅。
裴幼溪噙着眼泪背身不敢正视赵家厅堂。
赵玺被她哭的心碎,他好声好气的凝视着她,劝道:“你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好吗?”
赵玺从前院到内屋,全部都是按照裴府闺阁的样子布置的。赵玺觉得,裴幼溪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
看一眼,她就知道他有多么用心。有多么想娶她。
赵玺赤子之心,他将心换心。如上一世这样,觉得只要自己够赤诚,够执着总能哄得美人归。
那句话怎么说?
好女怕缠郎。他缠着她,爱着她,疼着她。假以时日,她总会愿意和他做夫妻的。
赵玺信心满满,他以诚待她。只要肯用心浇灌,总能得到回报的。哪怕花上三五年,海枯石烂,铁锤成针。
皇天还能负了他这个苦心人不成?
裴幼溪对赵玺有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种复杂让裴幼溪不自觉的对赵玺退让。她走着轻声和赵玺商量,“赵公子,我去看过你院子。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
赵玺停下脚步,突然郑重的问了一句:“裴姑娘,你可有心仪的人了?”
裴幼溪知道她此刻该说有,赵玺死心了她就脱身了。上一世的事不会再发生,她重新开始生活。
但裴幼溪空灵的听见自己说:“没有。赵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赵玺听到她这么说如释重负。眉头松开的样子,又让裴幼溪波澜不止,无法面对赵玺的厚爱。
裴幼溪微怔,内疚冰凉的心里像是涌入了春水一般。赵玺愉悦的笑让她感到久违的放松。困扰了她几个月的悲恸,一下子好像被宣泄出去了。
裴幼溪的笑容让赵玺心情愉悦,心花怒放。
崭新的赵府,穿过回廊裴幼溪尚且能走。路过正厅,裴幼溪整个人腿脚发软,几乎没有力气走过去。
挂着白幡红柱,现在刚上红漆。垂着白幔门前挂落,如今雕花未齐。裴幼溪的手越来越冷。
赵玺吃惊手心里冷玉般的柔荑,她的手这么这么凉?他扶住她肩膀,裴幼溪整个人都在发抖。
“别,裴姑娘那你自己站稳了。”赵玺不舍的松手,离裴幼溪远了一些,企图这样能让裴幼溪放松。
裴幼溪扑向回廊围栏,哇一声吐了几口清水。她撑着回廊,胡乱摸索,“赵公子,我看过了……你家我看过了。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赵玺如何能答应?
赵玺最想让裴幼溪看见的院子尚未拿出手。他箭步冲上前,半跪着轻柔拍着裴幼溪的背,轻声道:“裴姑娘,来都来了。你再朝前走两步,看一看……待看过前面的庭园,我留你用顿晚膳,再送你回家,好吗?”
裴幼溪和他对视,“赵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一定当真!”赵玺见裴幼溪松口,忙殷勤。他扶起裴幼溪,给她手心里垫了手帕,才抓住她的手。“我扶着你,这边走。”
裴幼溪商量说:“我可以再看一刻钟,只是希望赵公子说到做到。我看完,您就送我回家。至于晚膳就免了。赵公子送我回家就好。”
赵玺僵硬身体,不动声色的引她前去,岔开话题道:“先看看再说吧。”
赵府她住了五年,有什么好看的呢?
裴幼溪主意已定,一定要在今夜回家,绝不拖延半分。
穿过走路墙上第三个什锦窗灯,进了月洞门就是赵玺给裴幼溪安排的小院了。前世这里唤名藏莺阁,这世门匾上还没有题名。
裴幼溪诧异,下意识问了一句:“这里怎么没有名字?”
赵玺报赫窘迫的说:“我才疏学浅,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暂且先空在这了。”
这到和前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裴幼溪被‘请’来时,门匾上已经挂着藏莺阁了,当时她还觉得面红耳赤。这名字取的太露骨了。
赵玺腆着脸说,家里留下来的老院子。原先就叫这个名。他也没什么好名字。她要是觉得不好,可以换个名字。
裴幼溪怎么可能给别人家的宅院乱起名字?后来才知道,长淮县都是新的。怎么可能有老院子。
跨过二门。
院门是绿漆的,盈盈盎然。和裴幼溪裴府的院落一模一样。时人宅门了不是朱门就是黑门,独裴幼溪喜欢翠绿盎然的绿门。
裴宗疼女儿,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就漆了裴幼溪喜欢的。
赵家如出一辙。
说来,赵玺为了讨好裴幼溪。让她在赵家住的舒适,小院上下全部是按照裴幼溪在裴家的闺房布置的。
前世,裴幼溪只觉得这里是个照自己家打造的鸟笼子。可后来赵玺死了,她复杂极了。再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就是另一番心情了。
赵玺为了让藏莺阁和裴幼溪的闺阁足够相似,裴幼溪住过来后不用适应。在脱险后经常去义州太守府拜访裴宗。
那时赵玺风声鹤唳的,在哪都要随身带着亲兵。只有去义州太守府是赤条条的,孑然一身。
赵家亲兵为此很是着急。裴太守是救过赵玺不错,但裴宗毕竟还是天子隶下,万一哪天改变主意擒王献驾。赵玺可就危险了。
但赵玺依旧我行我素。
想来,他那时就在探勘地形吧。难怪裴幼溪每次说不方便见客,婉拒赵玺。赵玺都不以为忤,只说在院子里等。
裴幼溪让他白等。
赵玺却每次都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
赵玺甚至细心到,连自己都没进过几次的裴幼溪卧室,都复刻了。
裴幼溪闺阁里有不少珍宝好东西。许多都是裴宗从南洋商船上买来的舶来货。也不知道赵玺在哪找来差不多的,连裴幼溪常抱的小老虎枕,赵玺都照绣娘缝了个一模一样的。
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
裴幼溪眼泪一下子就汹涌了。赵玺连忙递上帕子,以为她是感动了。有些邀功地道:“不止这些呢。院子里还有秋千,我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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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连麻绳都是我亲自搓的怕不够结实。你再去看看?”
“你,亲手做的?”裴幼溪抬头。
她不知道这个。
前世赵玺没有说过。以前裴幼溪确实喜欢荡秋千,那是她身为女儿家,少见的可以看见外面世界的时候。
不过她被迫留在赵家之后,一次都没有碰过藏莺阁的秋千。她没有心情。
倒是赵玺很怅然。好几次他们吵架了,赵玺都笑着说:“我们别吵架了。来,我推你荡秋千,看看外面的风景你心情也好些。”
裴幼溪直接呛他,“你放我回家,我什么都看得到。”
每每这时赵玺都很沉默。摸着秋千的绳子,久久的挫败。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但转眼,他又好脾气地说:“你试试呗。你一次都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我是在害你呢。”
……
赵玺见裴幼溪主动问他,越发邀功起来。“当然了,连秋千架的坑都是我挖的呢。从未假他人之手。我向你保证。”
赵玺引裴幼溪去看。
红色的秋千架在草丛中雅致亮眼。一旁丛植着鲜艳的毛杜鹃花。开的灿烂极了。
裴幼溪一愣,忽然想起什么。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前世她来赵府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夏,毛杜鹃早已经开败了。院子也挂了藏莺阁的匾。
这世藏莺阁还没有取名。
毛杜鹃也开的正鲜艳。毛杜鹃又名锦绣杜鹃,通常开在每年的四五月,花期极短。
“刚过未时,怎么你饿了吗?”赵玺忙叫人去摆膳,裴幼溪拉住他问:“我是问,现在几月了?”
赵玺小臂被抓住,笑意极深的放软手臂,让她抓的更舒服。怕裴幼溪察觉了,连忙说:“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今天五月廿四?或者廿五、廿六?”
赵玺也不太记这个。问了下人,才说:“五月廿八了。”他大为汗颜的说。
这日子一天天过的,这两天他只顾盯着小院了。不到年节、长辈生辰、秋收春载,他是真的不记这些日子。
裴幼溪喃喃的念道:“五月廿八。”
前世她被赵玺骗走是八月十四。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她记得清清楚楚。
舅舅特意从临县过来给她家追节,送了礼物看望了她和母亲。坐都没坐就走了。第二天是中秋,舅舅还要赶回去和家里人团圆呢。
若不是裴幼溪母亲这些年只给裴宗生了一个女儿。舅舅怕妹妹在裴家受委屈,每年四季节气都要去探望一下。一来是追节感谢,二来就是给妹妹撑腰了。
舅舅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母亲说过。他们家养的起姑奶奶,要是裴宗敢给她气受,就带着裴幼溪归家来。他养的妹妹和外甥女。
可舅舅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裴宗并未嫌弃自己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释然的很,经常说义州百姓都是他的儿女。无需担心,千秋万世都会有人记得他的。
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两个多月呢?而且还是在九步亭。
裴幼溪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她今天去九步亭做什么。
裴幼溪转身问赵玺,“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在九步亭的?”
15. 第十五章:她在这里等他
赵玺望着裴幼溪微微的笑,他眼睛里写满柔情似水。极为开怀。“我想,是老天爷心疼我。”
裴幼溪愣愣的,手被握起来亲了一下。迟钝了一下才知道推开,她怒不可竭:“不许碰我!”
“好,好好。”
赵玺举着双手后退,一如前世很多次那般。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笑意温和,专注的看着裴幼溪。
裴幼溪近乎无地自容,灼热目光躲无可躲。
裴幼溪阻挡不了视线的侵犯,气愤至极却无可奈何。她的开口会像没事找事,无事生非。
理智让裴幼溪迅速清醒,继续问赵玺:“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九步亭?”
难道前世从五月开始,赵玺就在九步亭蹲点。直到八月中秋的前一天,成功掳走她?
裴幼溪心口狂跳,这样的赵玺像毒蛇一般让人害怕。他有着野兽的耐心,像守敌人一般守着她这个闺阁贵女最有可能出现,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为什么前世她没想到这些!
裴幼溪一直以为她和赵玺是巧遇。
她从来没想过赵玺会布局谋网几个月,来蹲守她。一击捉住。
前世裴幼溪身边还带着老仆从,今生她可是孤身一人。
可是,为什么啊?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九步亭。
赵玺望着裴幼溪一会儿苦恼,一会儿茫然的咬唇。丰润的朱唇让她破坏了美感,贝齿咬着的地方失去了血色。惨白着下唇的她看起来更娇弱可怜了。
赵玺心能拧出水来,他含笑看着裴幼溪,叫了一声:“裴姑娘。”
裴幼溪瞬间抬头,娴静照水脸上写满警惕。
仿佛他是无恶不舍的歹徒。
赵玺苦笑,不知该夸裴幼溪的反应迟钝,还是该赞她对他如此信任。竟到这种时候,才流露出恐惧和害怕。
在赵玺的眼里,裴幼溪的拒绝实在软弱无力。包括下午她哀声求他也好,进府后连连退缩也罢。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都是写满惊喜和不敢置信的。
赵玺确信,眼前这位小姑娘。她是高兴他站在她面前的。时隔两年未见,她也想他的很呢……大约,小姑娘只是不好意思。
赵玺不会看错。
裴幼溪看见他出现,眼里是又惊又喜。仿佛老天开恩,终于又让他站在她面前了一样。
这让赵玺心里发软,他望着裴幼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赌咒发誓,让她也明白他的真心。
赵玺上前几步,试探性的摸着裴幼溪的脸。裴幼溪发呆的看着他,赵玺笑了笑擦掉她眼角一点点的泪意。
赵玺说:“今天其实我是去找你爹求亲了。”他顿了一下,忽略掉被拒的细节。笑着说:“我没想到会在九步亭遇见你。”
没想到吗?
裴幼溪古怪的看着赵玺,并不相信他的话。
赵玺意气风发,得意地说:“我刚到九步亭,就远远的看着你从草丛里站起来。乖乖的,茫然又伤心的。虽然两年未见,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阿溪,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你了。老天爷心疼我,突然就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突然的?
裴幼溪慢慢指尖发凉,老天爷心疼他吗?是老天爷心疼赵玺,才把她送回来的吗。
爹爹呢?娘亲呢。裴家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她回来,就是就再看着裴家家破人亡一次吗。
“不!”裴幼溪抗拒的喊着,她冲向赵府大门:“我要回去。赵玺你放开我,我不是老天爷赐给你的。我回来是为了爹娘,我要去见我爹娘。我决不允许你再伤害我爹娘。”
赵玺猝不及防。他步子大,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裴幼溪,野猫般的裴幼溪用尽蛮力,只为能挣脱赵玺。赵玺又怕伤着她,又怕制不住她,情急之下只能用双腿夹住她的腿,一只手扣住腰,一只手扣住她的手,高高压制在头顶。
“阿溪!你不明白吗。你看了这里,这个院子……我说不出来的话,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裴幼溪痛不欲生道:“我看了我不喜欢!赵玺我不想住在这里,我都看了。你放我回去吧。”
冰冷的言语让赵玺内心激了一下。
赵玺踌躇了一下。少了先前的自信。——他怕裴幼溪真的不喜欢。
女儿家的闺阁住久了,也许她厌了呢?
……可,是不喜欢宅子,还是不喜欢他呢?
赵玺僵硬,如遭雷劈。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想到裴幼溪见他第一眼庆幸的眼神,无限勇气凭空上升。她一定是不喜欢这宅子。
“阿溪,宅子可以换。”
赵玺很快就有了办法。他回避着裴幼溪现在刀扎似的眼神,脑海放映裴幼溪见着他的欢喜、不敢置信。她满脸的担心都化成了释然一笑,她是那么高兴他出现在她面前。不会有错。
赵玺最擅识人,他保证裴幼溪那份高兴不会是假的。
“裴姑娘,天色已晚。都是我不好,忘记了时辰。不如你再这里留一晚……或者多留些时日?……我知道这个院子你不喜欢,对不住是我大意了,我以为布置成你闺阁的样子你住过来会更舒服。却忘了小姑娘都是喜欢新鲜的,你家里的小院子都住腻了吧?我重新挑个院子,你说怎么盖就怎么盖,你说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裴幼溪费解的看着赵玺,为什么不管哪一世的赵玺都能准确的忽略掉她的话。
赵玺微笑着说:“好不好?”
裴幼溪斩钉截铁的说:“不好!”
赵玺挫败,深深的看着怀里的倔强美人。问她:“那你要如何?”
此刻裴幼溪已经冷静了,她示意赵玺放开她。赵玺依依不舍,君子的松手微微叹息。
裴幼溪噙着泪光的眼睛黑亮明顺,她说:“赵公子先前说,我只要来跟你看一眼院子。你就放我回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不成你要做小人不成?”
赵玺不介意做小人。
但……赵玺不想做裴幼溪眼里的小人。他沉默着,即不愿意现在就放裴幼溪回去,也不愿意失信。只后悔莫及,为何要许这样的诺。
裴幼溪面色激动的潮红,青丝微乱。有种娇花绽放摇曳的美,在长淮的夜空下,令人遐想异常。
她夜色下清冷贵气的美人感,让人有种留不住天上月的错觉。
一股冲动赵玺心里发狠的想,要不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裴幼溪囚在这吧!
只要她不离开,他多哄哄她。好言相劝,一个月、两个月,她总会心软的。到时侯再带着她去向裴大人赔罪,光明正大迎娶她。
如此,这辈子裴幼溪就是他的人,他的妻了。
这个畅想太美好。几乎让赵玺一头栽进美梦,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实施这个计划。
赵玺忍不住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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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做挽留:“天已经黑了,路上不安全,不如……”
“天黑了正好。路上无人,我悄悄的回去,没有旁人知晓。今日的事便翻篇了,你说呢赵大人?”
裴幼溪微微倨傲的表情让赵玺爱的不行,他又怜又爱。看着裴幼溪清冷冰魄的脸,没有惧怕,只有心疼。“阿溪,你同我置气,只会气坏自己。何必生闷气呢。”
赵玺想上前摸摸她的头发,裴幼溪后退两步躲开了。她重复道:“赵大人,请送我回家。”
隔着衣袖,赵玺抓住裴幼溪手腕,眼神痛苦。
赵玺不愿松手,也不愿放她回去。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现在放她回去,下次见到裴幼溪,他就会是别人的妻子、娘子。
绝不!
赵玺不愿放过这唯一的机会,正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搜刮借口时。这时亲兵突然匆匆跑来汇报。
“什么事?”赵玺皱眉,没有急事他们是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扰的。
裴幼溪也知道这一点。她站在赵玺背后,没有再这时候哭着喊着要回去。
这让赵玺忍不住心生雀喜。背后的小人儿还说不喜欢他,如此识大体又知趣,不该闹的时候绝不闹。这让赵玺如何能不疼爱包容她。
义州第一贵女,名门出身,义州太守的女儿怎么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说跟他私奔就私奔,说被他掳走就掳走。
赵玺一点火气和伤心都没有了。望着自己士兵也亲善了几分,温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
亲兵脱口而出:“牧大哥和唐大哥两个人比赛天地里跑马,冷不防田里多了个大洞,两人双双跌了进去。牧大哥及时把唐大哥拖了出来,牧大哥却沉底了,唐大哥说地下有十来米深他被水草缠住了。牧大哥可能也被困在水底,被水草缠着出不来。”
裴幼溪这才发现亲兵腿上满是泥点子。
赵玺破口大骂,和善一扫而空:“他们两这是闹什么鬼!好端端的田地里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深坑,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报。”
亲兵哭丧着脸:“我们也不知道。前些天刚下过雨,田地里都是烂泥跑马不好跑。牧大哥和唐大哥才选择那里的。他们说谁能在沼泽烂泥里跑赢才是英雄。谁曾想会掉下去。那水面上都是泥沼,我们也不敢下去。”
赵玺拔腿就跑,十来步之后生生停下脚步。他犹豫的看着裴幼溪,似乎有些拿不准让谁来看守。
裴幼溪一听牧善落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快去啊!还看什么啊。”
“你,你不会乘机跑了吧?”赵玺踌躇不前,不知道该拿裴幼溪怎么办。可眼下牧善又实在危机。他犹豫了下,还是拔腿跑了。牧善要紧!
至于裴幼溪……希望老天保佑他,他回来阿溪还在。
赵玺心痛至极,背影让人心伤。
裴幼溪见赵玺这样又忍不住心痛了。咽下原本要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她咬唇说了一句:“你尽管去救牧善。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们且小心,被别泥沼吞了。水草缠人……总之,千万小心。”
仿佛天大惊喜砸下。
赵玺边跑边回头,他倒退着跑了几步。黑曜石眸子如夜空明月,他看着裴幼溪笑了笑,转身大步带着亲兵离去。
赵玺心中胀满欢喜。
她说她哪也不去!
她说她就在这里等他!
16. 第十六章:预知梦
赵玺扎步在沼泥漂浮的田地里,陇西擅泅的人并不多,在上层飘满泥沼的漩涡谁都不敢下去。
亲兵拿着粗麻绳过来,由赵玺带头,诸多擅水性的人都愿意下去了。唐丛为了将功赎罪也在自己腰间栓了一根绳子。
陇西没有真正的沼泽。这里不过是大水冲土,才在水面上漂了层泥沼。赵玺捏着鼻子率先下去,果然没过头顶泥沼之后,就是浑浊的水了。
赵玺在亲兵中一向有威信,七八个人扑通扑通跟着一起下水。擅水的人游泳往深处替牧善割了水草,举托着牧善和赵玺一起游上水面。
长淮县赵府乱糟糟的抬着两个人回来了。
裴幼溪迎了上去。旁边唯一站着的高大男人竟然不是赵玺。
“啊!”裴幼溪失声喊出来。
头发滴水,面庞略显年轻稚嫩的唐丛抬起头。他没有上一世的面疤,也没有上一世的凶神恶煞。他粲然一笑,声若洪雷:“大嫂好!”
裴幼溪表情复杂。
唐丛则无地自容似的,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没法见人,甚不体面。挠心抓肺的想躲,赵玺、牧善又还躺在这里。
还好裴幼溪这时如仙女般善解人意,着急的问:“他们两这是怎么了?”
唐丛如闻天籁,忙说:“牧善掉泥坑里了,下面都是水。陇西多是旱鸭子,大家不敢下水救人,九哥一跳水大家就敢了。但是九哥也不会水,两个人都被拖上来了。”
不会水,他不会指几个会水性的下去吗?
裴幼溪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赵玺一眼。
此时赵玺、牧善正被放在正厅青石地上催吐。亲兵们七手八脚拍打着,手看着都沉。一旁还有识水性的半吊子在旁边指挥:“拍,使劲拍,让把水吐出来就好了。你们几个去把大夫背来,太慢了。”
裴幼溪不忍直视,只好走远了些。
“裴姑娘留步。”赵玺连声咳着,推开一旁的亲兵。胸口被几个大老粗拍的裂开似的痛,他挣扎着起身,去拉裴幼溪却发现自己浑身是湿答答的,还有脏泥。他又收了手。
裴幼溪望向狼狈水淋的赵玺,她停下来说:“留步?赵大人莫不是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不等赵玺反悔,她又说:“若是赵大人分-身乏术,不如给我一匹快马,我自行回家。”
赵玺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着裴幼溪,惊讶地说:“你还会骑马?”他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自己吐出好几口浊水。站起来来到裴幼溪面前。
滴答滴答,赵玺浑身都是泥水,头发上还有枯草。在昼夜温差极大的长淮夜里,裴幼溪看着都觉得冷。
裴幼溪低声说:“我真的要走了。”
赵玺也觉得自己狼狈不堪,拧了拧衣袍上的水,酝酿着怎么说。他想留人,却没有了理由。
“擦擦吧。”
眼前递上一块洁白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赵玺心中一喜,抬头看着裴幼溪正欲感动。却发现发话的是裴幼溪,递帕子的却是自己府上婢女。裴幼溪清清冷冷站在不远处,并不靠近他。
赵玺看见她袖口分明有一方绣着蝴蝶的紫帕子,却不给他。顿时难受。
赵玺挥开婢女的手,踏着水走到裴幼溪面前,“阿溪,我的心意如天上皓月。已经没有任何遮掩,人人抬头,人人知晓。我在长淮为你建了所院子,没有取名,没有客人。”
赵玺自行抬手抽走裴幼溪袖间的帕子,兀自擦手。他慢慢的,优雅沉稳,似乎是故意要在裴幼溪心里留下得体的印象似得。下颚汇聚的水滴,脸上的脏泥巴,越是不堪他越是从容。
仿佛狼狈只是外表,骨子里才是他的骄傲之处。
裴幼溪出声没来得及阻拦,只好放弃帕子,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她说:“赵大人,九步亭今日没有什么人烟,你掳走我的事尚无人知晓。趁夜深人静,你送我回去。此事不会惊动任何人。就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赵玺捏紧紫帕,凝神问裴幼溪:“在你心里,是如此想的。”
裴幼溪还想再说什么。
赵玺忽然松口答应,他递过紫帕还给裴幼溪,黯然地说:“好,我送你回家。只是眼下牧善未醒,我不放心。夜深路远,让裴姑娘一个人回家,我更不放心。裴姑娘可否再等我片刻,半个时辰后无论牧善醒或不醒,我必在天亮之前,送姑娘回家,可好?”
这么容易?
裴幼溪直觉赵玺在骗自己!
非她视自己颇重,只是上一世她用尽性命都没能换得赵玺松口。这一世怎么这么容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幼溪不认为换一世,赵玺就换本性了。她心中提防不言。
赵玺却不再管裴幼溪,挥手示意。团团士兵包围了长淮赵府。重甲林立,卫兵森严。
庭院里孤立无物的裴幼溪气愤大喊:“赵玺你至于吗,我非犯人,又无兵器。你竟还让这么多人看守我。”
赵玺大步如飞来到牧善身边,几个侍卫已经把牧善胸腔里的水压出来了。他比旁人落水久一些,醒了但双眼涣散,看见赵玺来了正欲坐起来。
赵玺又把他按了回去,牧善胸口一被重压又跌了回去,他不解的看着赵玺,“九哥?”
赵玺湿手捂住他的嘴,泥水腥味让牧善难受极了。赵玺压低声音说:“躺下,禁言。裴姑娘是女子心软,你且不要醒。容我想个办法……帮我拖延会儿时间。”
牧善胸口还有泥水没咳完,喉咙发痒。不由得说:“那你让人把我抬到偏房里去吧。”
赵玺颔首点头。
牧善被送走。
院子里静可闻声,赵玺犹豫回避还是面对裴幼溪。正巧,这时候大夫来了。
赵玺忙松一口气,大步引大夫去偏房:“大夫请跟我这边来,人在偏房。”
裴幼溪白裙静若娇花,自觉挡路。抿唇朝一边让了让。
这时赵玺定定回头,俊美无俦面庞关心,“裴姑娘,久站脚痛。这里不知要多久才能安顿好,不如我让人先带你下去休息?”
裴幼溪极锐利的问:“你不是说半个时辰后,无论牧善醒与不醒都送我走吗。何谈久站。”
赵玺目光充满无奈,转身含满笑意看着裴幼溪,他安抚她道:“……你放心,我自然忘不了。”
*
牧善在大夫的照料下,咳尽泥水。漱口沐浴,换了干燥衣裳。重新合衣躺下,他被责令哪里都不准去。只得睡觉。
许是因为睡前一直想着九哥要想法子留下义州太守的女儿。裴姑娘刚烈倔强,难以驯服。不知九哥能不能成事。
牧善睡着睡着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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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了裴幼溪。——他今天只见了一面,连脸都没有看清。只隐约记得她气质娴静,是个被人精心呵护长大的娇艳玫瑰。
明珠灿烂,一看就是掌权之人的最疼爱的小女儿。
可梦里的裴幼溪竟比今日见到的还明艳逼人。许是因为她五官张开了,许是因为满地的红绸,烛影摇晃,衬的她比月光更明亮。
牧善正欲笑,突然发现裴幼溪在哭。她满面泪水,噙着恨看着眼前半跪盔甲眼熟的男人。
九哥?
牧善快步跑过去,真的是赵九瑜!他手握着一截雪白皓腕,素手攥着把匕首。直插九哥心脏,血都流下来了。
牧善冲过去想阻止,一扑却扑了个空,从两人中箭蹿过去。摔在地上,面满灰尘。
爬起来,眼前已经不是那个铺满红绸的屋子。而是漫天的黄沙沙漠,他看见了……本应该未建好的校场。校场整齐气派,兵员奇多。
这次牧善真的愣住了。
校场帐篷里有许许多多眼熟的同僚,大部分面孔都比现在年长一些。还有些陌生的孩子兵,他举目四望。大家都在训斥他。
“那贱人杀了九哥,你竟然还要送她回家。”“牧善你疯癫了!九哥救了你多少次,他如今惨死。你不为他报仇就算了,还护着凶手?”
牧善被许许多多的手推搡,他左跌右撞。脑子立嗡嗡嗡的,他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牧善推开眼前无数双手,大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没人回答他。
大家还自顾自的再说:“九哥真是糊涂,天下美人不胜烦数。偏他看上义州太守的女儿。如珠如宝的宠了五年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她的刀下!”
刀下?
牧善心脏骤疼突然想起满地红绸的屋子,裴幼溪拿刀顶着九哥的画面。她把九哥捅死了?
裴幼溪把九哥捅死了?!
牧善头昏脑胀,然后他听到自己声音说:“……这是九哥遗愿,送她回义州后我便功成身退。与此事再无瓜葛。”
“九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想让他死而瞑目……将来,将来在地府也有脸去见他。”
疯子!疯子!
牧善不信裴幼溪会捅死赵玺,她怎么敢,她怎么会!谁给她的胆子。
似乎是这个想法太激烈了,牧善又一次被送回了那个满是红绸的屋子。
裴幼溪双手撑在满是红绸的地上,满脸是泪,哀求不已,“赵玺我求求求你,你放我走好吗?我想回家,我五年没有回家了……”
她咚咚咚的磕头,额头上不只是血还是什么的。红通通一片,赵玺冲上来抱住她说:“阿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剪了这件婚服够不够,我的婚服也拿来给你剪好不好?”
牧善四处找刀,刀在哪呢?谁的刀。
然后他就看见赵玺握着裴幼溪的手对准自己心口,他说:“阿溪,倘若你真的这么恨我,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自由了。”他抚摸着她的脸,不知哪来的自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牧善都要疯了。扑上去拼命要夺下刀,手却一次次从匕首上穿过去。
他绝望的意识到他改变不了这一切。
牧善眼睁睁的,看着九哥死在他面前。
17. 第十七章:你混账
牧善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冷气。
牧善手脚冰冷,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下床自己倒了杯水喝,热茶渐渐暖和身子。
老天爷,他怎么会做这种梦呢?
九哥囚禁了裴幼溪五年,裴幼溪捅死了九哥,他还被安排着保护这个凶手?!
太离谱了!牧善抗拒这个梦,可越想就觉得越有可能发生。
也许这是老天爷在警示他呢?
牧善捏着温烫茶杯,久久沉思。
沐浴更衣出来,赵玺见裴幼溪还在院子里站着。她盯着月亮,地上还立个根小木棍,自己看着倒影数时辰。小孩子般天真可爱。
赵玺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笑着。他擦着头发,放下帕子。一个个戴上戒指,松绿石宝戒、黑石玛瑙戒指,手指顿时修长贵气。
赵玺扣上束腰,一步步走到裴幼溪面前。牵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裴幼溪被拉的一个趔趄,生生在原地粘住。她不动。
赵玺重新攥住手,手指一根根舒展了一圈。他噙着好脾气的笑:“去用膳,折腾了一天你不饿吗?”
裴幼溪忘记了饥饿,她甩开赵玺的手,又被重新握紧。黑宝石冰凉的让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赵玺的手,半晌她说:“你不明白吗,我只想在我自己家吃饭。”
赵玺从容一笑,说:“你不饿我饿了。吃饱了才有力气送你回家。”
裴幼溪气的甩开他。赵玺却反手握紧。
赵玺盛情相邀,让裴幼溪拒绝不得。
她心里愧疚。推赵玺一下都会想起前世给他的那一刀。悔的不得了。
一出神间,竟被赵玺摩挲了手背。肤如凝脂的手背,在他宽大有力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娇小白皙。
“好软……”赵玺下意识道,他立即闭上了嘴。神情朗然,正人君子道:“走吧。”仿佛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只是无意而已。
他俊容自信,和前世一样满满的自得。可他不知道,上一世她最后捅了他一刀收场。
赵玺灿烂的笑脸成为裴幼溪内心无法回避的痛。
裴幼溪避开赵玺触碰她的手,侧着脸先行一步。
牧善大梦惊醒,浑身脱水。虚指无力,捏着茶杯犹豫再三,还是惊坐起,出门问:“裴姑娘现在在哪里?”
不管如何,他总要试一试裴幼溪。
如果她真的不喜九哥,被九哥强硬手段留下来。只怕不是预知梦也是预知梦了。
裴幼溪被强硬按座位上。
赵玺手上有力,安顿好裴幼溪,才坐到裴幼溪对面。
“和我吃顿饭也不愿意吗?”赵玺挑眉请裴幼溪赏脸,亲手给裴幼溪布菜。
赵玺换了常服,看起来更像前世的样子了。前世裴幼溪不喜欢血腥味。赵玺经常脱了盔甲才来见她。
赵玺夹菜说:“从前你给我喂饭,如今我给你布菜。来尝尝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裴幼溪神色古怪,她和赵玺过了五年,怎么不知道他会下厨。
牧善迟疑的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犹豫:原来只是一场梦。
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九哥和裴姑娘这样融洽开心,他怎么能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梦,就破坏九哥的大计。
好女怕缠郎。
牧善心生犹豫。
就在这时,裴幼溪忽然发现赵玺表情不对,不断在她背后使眼色。好像在驱逐谁似的,她猛的一回头。
牧善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裴幼溪眉宇一松,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嘴角浅浅微笑。她没有说什么——眼下她和牧善还不认识,多说什么都显唐突。
赵玺一拍桌子,阴森森地对牧善说:“看来大夫医术极好。牧善好的真快啊。”
裴幼溪打断赵玺的话,再次提出离开:“如今牧,赵大人的手下也醒了。想必再没有什么分心的了。我想现在离开。”
椅子拉出长长的尾音。
赵玺敲着桌子,黑色筷子就在手旁。他手一敲一打,无名指黑石玛瑙戒指在烛火下亮面一闪一闪的。
赵玺在思考,他说:“如果我不想放你走呢?”
果然!
裴幼溪勃然大怒,她抄起筷子指着赵玺,以死明志。“赵逆,你若敢强留我在赵府,明日天亮我必让全义州的百姓知道,义州太守独女以死明志,未和赵逆勾结。绝不牵连我父半分。”
裴幼溪心在滴血。
她是真不愿意。她真的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再逼迫赵玺……话一出口,她就懊悔不已。
裴幼溪担心再拖下去被人发现。重蹈前世覆辙。
赵玺脚步微微停顿。“以死明志?”他没有上一世那么紧张,也许因为此时一切尚在萌芽。他声音带着微微好奇,有些奇怪,也有些揶揄。
赵玺说:“女孩子不要读那些三贞九烈的书。我又不会将你如何,你寻什么死。”
“阿溪,我是求娶你。不是占有了你就意满,不然,我何需问你的意见?”
赵玺半跪坦诚,“裴姑娘我待你的心意今日已然说尽。你我有缘,我愿此缘长久。携手与姑娘共白头,娶你为妻。你可愿全了这份缘分?”
裴幼溪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沾血的双手,以死逼迫的言语。赵玺死在她手里一次,她最不愿意再用死逼迫赵玺。她知道,赵玺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只是几瞬念头,裴幼溪的筷子就掉落在地上。赵玺看了一眼,就听见头顶裴幼溪落着泪说:“我并非真的想寻死,赵玺你别害怕。我惜命的很,才不愿意现在就陨命。”
赵玺挑眉不解。
裴幼溪深吸一口气,重新说:“赵玺,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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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回去。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她不能说服赵玺,那么就只能走上那一条路。至少,全义州的百姓能从她的死知道,她是不屈服赵玺的。义州太守没有勾结赵逆。这一世能救下父母亲族,也算没白活一次。
不等裴幼溪把话说完,赵玺叹了口气,“这些话你今天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腻吗?”
赵玺穷图匕见,终于不再假模假样的说什么送裴幼溪回去的话。他直接吩咐人去准备被褥、器具,盥洗用品。布置如今尚未命名的藏莺阁。
赵玺并没有想到今日能遇见裴幼溪。给裴幼溪准备好的屋子里并没有铺就软榻。
裴幼溪气的砸东西。碟子、杯子、什么脆响什么往地上甩。她甩着手要挣开赵玺。
赵玺把人锁在阁楼里。半抱半挟,折腾的苦不堪言。
牧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有些犹豫。“九哥,这样不好吧?”
他试图规劝,“义州太守裴宗有府兵五千。裴宗文武皆全,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您这么做,裴大人不会饶了你的。”
牧善小心翼翼道:“依我看,还是把人送回去吧?”
赵玺束好手腕,刚刚被裴幼溪抓散了。赵玺是习武之人,穿常服时总觉得不得力。束紧手腕、小腿会更舒服些。
赵玺让牧善不要多虑,他低声说:“裴大人不会饶了我,总好过对我视之不理。牧善,该打住打住。裴姑娘念叨我含怨的眼睛总是漂亮的,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那么可爱吗。”
牧善气笑了。
赵玺堵住了牧善念叨很高兴,把人薅过来低声道:“去和弟兄们商量商量,出主意,想法子把裴姑娘给我留下来。”
“快去。”牧善还在犹豫,赵玺一把把人推出去。牧善踉跄了几步,无奈的站在庭园里。
“九哥。”
牧善固执,对自己兄弟赵玺只能承认。他黯然伤神地说:“牧善你没同我去裴府。你不知道,裴宗已经不会给我机会了。女孩子总比这个老狐狸心软些。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如果不能打动裴姑娘,让阿溪留下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
那也不能就这么强留……牧善忽然有了主意,他试探地说:“不然我们把裴家那个童养婿给拐了充军,让他当不了新郎官?”
赵玺眼睛一亮。
裴幼溪清冷的站在门口,大声说:“你就是拐了我义兄,我也不会嫁给你的。赵逆,你死了这条心吧。”
牧善和赵玺双双变了脸色。
赵玺一改和善,转身拍拍灰尘。站在裴幼溪的台阶下,仰望着她小脸,笑道:“没关系,你会改主意的。”
他自信悠闲的模样,瞬间让裴幼溪想起了前世的赵玺。
裴幼溪手指捏着的酒盅再也忍不住怒气,啪一下子摔倒赵玺面前。“赵九瑜,你混账!”
18. 第十八章:天赐良机
其实混账不混账的,赵玺都能受了。
赵玺若不是怕裴幼溪厌他,他想做的不止是囚禁。人好囚,让人发自内心愿意留下难。
赵玺轻吐一口浊气。调了两个丫鬟服侍裴幼溪,顺便令她们看管监视好裴幼溪。
裴幼溪见两个丫鬟面生,并不是前世伺候过她的欢心欢悦。两个丫鬟孔武有力,手腕骨粗,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裴幼溪暗暗着急。
月过半弦,夜色越发浓黑。裴幼溪独自坐在二楼阁楼楼梯口想办法,她不能留在这。前世义州百姓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被赵玺掳走的,裴幼溪不清楚。
但越早回去,显然对隐瞒事情越有利。
裴幼溪不愿赴死,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尚未见父母、全遗憾。她抱膝大哭,阁楼尚未修好,二楼还空荡荡的。楼梯口也封了木板,两个丫鬟坐在裴幼溪对面,面面相觑。
裴幼溪哭的真是可怜。
丫鬟们知道裴幼溪是被赵玺强抢来的民女,非常同情。
圆脸的那个过来安慰,“裴姑娘,别哭了。你且睡一觉,好好的。也许明天九爷就改变主意了。”
赵玺死不悔改,他会改变主意?那还不如等摧枯拉朽,太阳西升。裴幼溪心中冷笑,已然有了主意。
上一世赵府上下对她恨之入骨,没有人给她牵马。裴幼溪和牧善亲自去的马厩提马,如果能顺利牵走胭脂或者赤龙,她还记得回义州的路线。最多两天,裴幼溪自己就能回家了。
裴幼溪拿不准。若是有人带路,半天左右足矣。赵玺从九步亭带她过来,也只用半日。
裴幼溪不知捷径怎么走,她上辈子是从校场绕路,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可若沿路返回,顺着九步亭回去。搞不好会被赵玺追到。
过了子时,裴幼溪偷溜出去。两个丫鬟靠着柱子沉睡,昨日半夜裴幼溪是哭着睡着的。不免让人觉得无助可怜,手无缚鸡之力。见她哭睡了,两个丫鬟也睡了。看守的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她们并不设防。
托藏莺阁还没彻底修好的福,裴幼溪从小门废木材堆料手脚并用爬出去。“嘶!”裴幼溪掌心扎入木刺,一滴血滴出来,她忙舔血拔刺。
面前突然被黑影笼罩,来者不善。
裴幼溪怔怔抬头,牧善沉默的出现在裴幼溪面前。过了一会儿,他把裴幼溪从木堆里扶起来,“裴姑娘小心,这里倒刺多。仔细被扎了手脚。”
“谢谢。”裴幼溪沉默的看着牧善,她攥着手心。忍不住多看了牧善好几眼,活生生的牧善真好。她问牧善,“你落水受惊,现在可还好些?”
牧善挑眉,她什么意思。他好像和她不熟吧。
裴幼溪并不在意牧善的不领情,她深吸一口气对牧善说:“赵玺强抢民女,此事传出去了于他的英名也无益。牧善,还请你不要助纣为虐。我现在回去,对赵玺,对裴家都好。我和他没有缘分,婚姻大事,不能强求。”
想到那个梦,牧善心念一动,问:“倘若大哥强行把你留下呢?你会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会?”杀了大哥。
裴幼溪浑身一颤,看向牧善的目光不对劲。他!知道什么。
难,难不成牧善和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
裴幼溪不敢撒谎,被揭穿她羞耻。一想到牧善也有可能是重活一世,她就忍不住自证,赌咒发誓地说:“牧善,无论如何我不会再靠近赵玺。我说到做到,还请你帮我。今日离开赵玺,我必闭门不出再不给赵玺掳走我的机会。从此和他了无瓜葛。”
牧善瞬间变了脸,“你真的想过杀了大哥?”
裴幼溪沉默,不是想过,是真杀过。
牧善不满裴幼溪沉默,瞬间暴怒他掐住裴幼溪脖子,“我就知道不是梦。老天保佑,老天示警,天怜九哥!你以为裴宗的女儿我就不敢对你下手。”
喉咙被掐紧,裴幼溪拼命蹬脚还是渐渐失去呼吸。喉咙痛的发紧,她看着牧善满眼悲痛。是前世的牧善显灵,在给他示警吗?
也好,她欠牧善一命。这一世能死在他手里,也算一命还一命了。
赵玺于裴幼溪而言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恩仇,说不清谁欠谁。可于牧善,裴幼溪确实对不住他上一世的以命相护。
如果逃不回去的话,那就死在这里吧。
死在这里,至少她不用想着怎么寻死了。
她的死讯传出去了,裴宗勾结赵玺献女的传闻也不攻自破。如此以来,父母、外公她的至爱亲人,全都能保住了。
裴幼溪渐渐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
牧善于心不忍,咬牙松手放开裴幼溪。他下不了手,牧善痛苦的看着眼前这个有可能杀了九哥的女人。他下不了手!牧善没办法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就提前把裴幼溪掐死。
无论怎么说,是九哥强掳了她。
……强抢民女,强抢贵女都没什么分别。
牧善深吸一口气说:“走,我带你回家。”
裴幼溪冀望狂喜,二话不说就跟牧善走。
马厩里牧善解开赤龙和胭脂,裴幼溪看见这两匹马就有些迟疑。她觉得不吉利,不想让牧善骑这两匹马,说:“牧,牧善。我们换个马吧?”
牧善冷笑说:“胭脂和赤龙是九哥坐骑,虽不及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日行八百里绰绰有余。温血马性情稳定,如此你我才能在天亮之前到达义州太守府。”
等到了义州太守府,即便赵玺发现也晚了。
再者他们骑走了赵玺最好的两匹马,势必会拖慢赵玺的脚程。
裴幼溪翻身上了赤龙马,牧善愣住:“你骑公马?不如你骑胭脂吧,胭脂脚力也不弱。”
“不了,我骑赤龙。”裴幼溪抚摸着赤龙马鬃,白日里赵玺骑马带过她,赤龙记得裴幼溪的气味,并未过多反抗。
上一世,她就骑胭脂,牧善骑赤龙……事情的结果并不好,这一世她想换一换。
也罢,逃命要紧。
牧善还从未背着赵玺行事过,翻身骑上胭脂。
抄小道,一路策马狂奔。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赵府。
牧善轻车熟路,带着裴幼溪直奔义州太守府。
夜风刮脸,裴幼溪骑着马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是上一世。心如死灰的牧善带着她直奔义州的情景。
裴幼溪心如擂鼓跳动,上一世义州太守烧成废墟一座。
这一世,她能成功见到爹娘吗?
近乡情怯的滋味。让裴幼溪备受折磨。
义州太守府门前悬挂着长灯笼,上书太守府三个大字。门口熟悉巍峨的石狮子,一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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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右含着宝珠。裴幼溪翻身下马,惊喜的抱着石狮子脖子。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不等裴幼溪拍门喊爹娘,牧善就大叫一声:“裴姑娘!“
裴幼溪回头,牧善寒气森森他骑着胭脂靠近一步,拔出刀指着裴幼溪,“既然裴姑娘于我九哥无意。今日我已送你回来。还忘今生今世你言出必行,不要再靠近我九哥一步。否则,让我知道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裴幼溪已经回了裴家,还有什么所求。当即就要发誓。
牧善却说:“要发誓,可以。你不是最在意父母亲族吗,你以裴家起誓,今生今世若再靠近我九哥一步,你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那巧遇怎么办?!赵玺死缠烂打怎么办。
这些怪不到她身上的罪过,都要让家人承担因果吗?
裴幼溪不愿意,她说:“我发誓可以,要用我家人性命起誓,绝对不行。”
“你!!”牧善气得冷笑,“你竟然这么舍不得我九哥,又何必三贞九烈的和他划清干系。裴幼溪,我真真是看不懂你。”
正对峙着,两人势若水火。
眼看牧善的刀要指到裴幼溪鼻子上,突然一阵糟乱的马蹄声传来。
裴幼溪心中一喜,太守府四下无人。外面动静这么大迟迟无人出来,想必是爹爹带着府兵回来了。裴幼溪拨开刀冲过去,欣喜大叫:“爹爹!”
赵玺驾着马停在她面前,冷着脸看裴幼溪。裴幼溪倒退一步,“赵玺……”
赵玺兜着马望向牧善,从牙缝里挤出失望,“牧善,你背叛我。”
“大哥!听我解释。”
牧善翻身下马跪在赵玺马下。赵玺居高临下静静的听着,牧善嘴巴嗡嗡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要怎么说?
说他做了场噩梦,裴幼溪不愿委身于你,对你痛下杀手?
还是说他前去试探裴幼溪,见她逃跑的心思坚定。只怕强留会出事?
牧善哪个理由都说不出口。一时死寂无声,赵玺满脸失望。
赵玺失望地说:“牧善,你最好有个理由背叛我。”
赵玺兵马在义州太守府外汇集,眼看着就要包围裴幼溪和牧善。裴幼溪一咬牙,拼命敲着太守府大门,“爹、娘!我回来了。你们开门啊,有人在吗。刘伯?!!开门啊。”
刘伯连声应着,哎哎跌撞跑了开门,“小姐,小姐!”
赵玺箭步冲上前裹住裴幼溪,她被死死扣在怀里。刘伯开门大惊失色,“歹人!快放开我家小姐。这里是义州太守府,休要放肆。”
裴幼溪被捂着嘴,她拽开赵玺的手,“刘伯,叫我爹爹!喊我娘亲,叫护卫过来。”
刘伯哭着脸,“小姐今日突然失踪,裴大人焦急万分带着全部府兵搜遍义州、雍州、陇西。人手不够,府里护卫也被抽走。夫人坐等着干着急,也带着一些丫鬟婢女骑马出去寻您了。若不是小老儿不中用,加上夫人怕小姐突然回来。小老儿我也出去寻您了……都怪我耳背,竟没留意小姐回来了。害的小姐敲了这么久的门。”
赵玺眼睛明亮,抓着裴幼溪上马赤龙。低头亲了口耳鬓,对刘伯说:“那你就同裴大人说一声。他的女儿我带走了。改日亲自登门向裴大人赔罪,驾!”
19. 第十九章:胁迫
裴幼溪哪里甘心!
她一个弱女子。四处求助无门,不能逃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入上一世的命运。
裴幼溪绝不认输。
她已经都到家门口了,裴幼溪不愿意又落入赵玺手里,重蹈覆辙。
裴幼溪拼命想着办法。
赵玺冷眼扫了一眼牧善,撂下话道:“把他带回去,回去再收拾他。”
牧善恨恨的捶地,懊恼万分。
裴幼溪在马上和赵玺争执,激烈间,义州太守府门口举起大批火把,远远的火光圈逐渐包围。
裴宗带着义州太守府兵及时出现,他两鬓风霜,疲惫的眼神看见女儿的一瞬间瞬间曜亮。“阮阮!”
赵玺亲昵低头,“你叫阮阮?”按住挣扎下马的裴幼溪,他笑着说:“我认识你两年了,都不知道你叫阮阮。这是你的乳名吗?”
“爹爹!”裴幼溪伸手朝向父亲。
裴宗老泪纵横,吃了赵玺的心都有了。他一声令下,义州太守府兵弓箭手上前,长矛枪盾在后,直击赵玺。
裴宗厉声道:“赵逆,放下我女儿。”
众目睽睽之下,赵玺疼爱的环着裴幼溪的腰,在她耳旁低语:“你爹爹真凶。”裴幼溪后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赵玺闷声出声,含笑并不在意。
左邻右舍一早就听到了门外骚动,但因惧怕不敢出来。此时听见义州太守裴宗的声音,又见重兵汇聚,火把光芒冲天。人人都出来看热闹。有站在墙头的,有拉开门缝听声的。
裴幼溪眉头紧皱,这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去明日都是谣言。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玺带走她。
不仅要让义州百姓知道她和赵玺没有半分瓜葛,更不能让人把她和赵玺的关系。和裴宗献女的事牵扯在一起。
裴宗道:“赵玺!你放了我女儿,一切都好说。”
裴宗声若洪雷,隐隐哀求在他冰冷的声音立并不显:“我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只要你不伤害她。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请你放了我的女儿!”
裴宗下马以示亲近,他上前一步伸着手缓缓靠近一边安抚裴幼溪的情绪,“阮阮别怕,爹爹来了。你乖乖的,别动,别激怒他。宝宝,看着爹爹,爹爹会救你的。你相信爹爹吗?”
裴幼溪噙泪点点头。
裴宗笑了,冷脸面对赵玺:“赵玺,如果你需要人质。我来,你放开我女儿。我愿意解甲奉上兵器,给你当人质。你想要什么,一切都好商量。”
赵玺一开口,裴幼溪下意识的就感到他要旧事重提,她不想让他提什么屡次向裴宗求娶的话。——他们素无关系,好端端的求娶什么?这不是惹人揣测前尘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幼溪开口打断,说:“赵玺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和我爹爹有什么仇怨,非要绑我胁迫不成?”
赵玺挑眉意外裴幼溪会这么说,她难道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如今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余光一扫周围,悉悉索索的百姓,屋顶上的看客。他瞬间明白了,小美人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啊。
赵玺闷声一笑,他把裴幼溪拎抱下马。扶着她的肩膀,搂稳裴幼溪。他看着裴宗小道:“裴太守拳拳爱女之心,赵某实在感动不已。既然裴大人这么说了,我却有所图。”
赵玺眸子亮若星辰,“我知裴太守有一至宝,若裴太守肯割爱于我。今日我便放了令嫒。裴太守,你可愿意?”他睨眸揶揄地看着裴宗,只等他选择!
裴宗如何不知赵玺在暗指什么,他义愤填膺,“赵玺,你休得放肆,今日你若不放了我女儿。我便将你横尸在此,献予朝廷庆功。”
赵玺摸了摸裴幼溪的脸,低声把她拢在怀里。他对裴幼溪说:“你看,你爹要置我于死地呢。好狠的心,我如何能光明正大的从他手里要到你。”
裴幼溪恨的直咬牙,“分明是你不讲理!赵玺,我裴家待你不薄。你为何非要和我纠缠不休,放过我不好吗?”她噙泪看着她,盈盈眼中很是明亮,她一字一句的说:“赵玺,你忘恩负义。”
“阮阮。”他第一次这么唤他,声音无限动听悦耳。低沉的敲打在裴幼溪耳旁,让裴幼溪听出几分哀求之意,赵玺说:“我如何不记得你的恩情,阮阮你把我想的太绝情了。我是真的想求娶你为妻。你当真就这么厌恶我?”
赵玺手抚过裴幼溪青丝,“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心。阿溪,离开时我问过你。你说你不喜欢你的童养婿的。”
“我没说过!”裴幼溪抚开赵玺的手,原来是为这个,她愤怒的说:“我说的是义兄和我自幼一起长大,想着过两年要和他成亲了心里难免怪怪的。但这是爹爹订下来的亲事,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愿意,这是愿意的意思你明白吗!”
赵玺恍若未闻,一点都不在乎裴幼溪的本意是什么。他含着笑说:“我知道,你和你义兄没感情。”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裴宗终于消磨尽了耐心,女儿失踪了一天一夜,他心都快操碎了。如今裴幼溪就在咫尺,触手可及。
裴宗夺过一旁下属的弓箭,对准赵玺:“找死!赵玺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我这么说话。”裴宗柔情的望向女儿,疼爱的模样和狠戾的样子仿佛割裂了一般。
裴宗拉满弓,对准赵玺,最后一次警告:“不杀你难平我心中怨气。赵广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放开我女儿!”
赵玺,原名赵广兴。其父赵春文是著名的天子辞官。
周围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
裴太守的女儿被擒了?裴大人要伤贼,伤到了女儿怎么办,不会打起来吧。
一想到战火可能会波及到自己。一时间偷看的,听声的各各门户紧闭,关紧门窗躲回去了。还有那胆大的抱着儿女,拖着妻子和小推车。竟然开门逃窜,一跑半里地头也不回。
赵玺带来的都是精兵良将,各个神情凛肃。持刀对峙,他们一路疾行马没有带铁盾,但各个都穿着盔甲,蓄势待发要做人肉盾挡在赵玺面前。
晋感帝登基前,赵玺之父赵春文就辞官陇西。驻扎西北。
赵春文是先帝朝著名的文臣子弟。谁也没想到这样出身赵玺会是一个谋逆之臣。
赵玺生于文官之家,却生来不爱读书,是个骁勇善战的家伙。
两年前太上皇要贺七十岁新寿,让举国同庆。责令天下人献万民衣,并加征岁赋。导致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交不出岁赋,集体不愿献万民衣。当今陛下虽三十有七,但因父皇主动禅位,感恩铭记至今。派兵镇压“乱民”。
裴幼溪父亲作为义州太守,不愿折腾百姓,阳奉阴违。私下里总是暗放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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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甚至自己掏腰包垫上岁赋款。但百姓何其多,裴父救助不过来。
有越来越多的百姓造反谋逆。投靠了逆骨贼子赵玺。
赵玺少年气盛,看不惯朝廷双帝昏庸。带领义州和信州两地百姓公然和朝廷作对。多次向朝廷喊话,让双帝取消岁赋。减免年税。
朝廷一怒之下除了赵玺父亲历年功名和功勋。
赵家和朝廷关系一下子变的紧张。赵玺父亲不仅没有生气,还视过去功名如烟云,把儿子原本的名字赵广兴,改名为赵玺,字九瑜。
玺字一字,可见其野心勃勃。
九为天之下至尊。和着名字里的玺字,朝廷一下怒称其为赵逆。
赵逆被满城追杀。
裴幼溪父亲裴宗却觉得赵玺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敢为天下公。不忍他少年陨落,出手相帮。谁知却引狼入室。
裴幼溪不过是给赵玺送了几次饭,就被赵玺给盯上了。
若不是整个义州都知道裴幼溪是裴宗的掌上明珠,裴宗也不会把赵玺藏在女儿的院子里。
裴宗是当朝官员,藏匿赵逆本就是死罪。裴宗只是于大义不忍,才救下赵玺。把赵玺安置在女儿院子里,虽有名声受辱的嫌疑。但只要操作得当,女儿名声不仅不会受辱,还能成功保全赵玺。
想来赵玺将来也不会恩将仇报,把曾藏匿在女儿院子里的事情说出去。
裴宗算盘打的极好。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愿。朝廷找不到赵逆,把义州上下搜了个底朝天。连太守府都没有放过。
唯独轻饶了裴幼溪的闺阁。
原因无它,裴幼溪不过是个芳龄少女。正值待嫁豆蔻,又长的貌美。但凡有人来检查,裴宗都会塞钱求帮忙隐瞒女儿的美貌。不愿女儿去进宫选秀。
当今女子想要进宫选秀得先美名四扬,才有机会入宫遴选。
但凡见过裴幼溪的,都不觉得裴宗是杞人忧天。
有这么一打岔。大家搜查的都更关注裴幼溪的美貌,见了裴宗女儿之后长辈寒暄两句。对个闺阁小姐的房间也从没有下力搜查过,都只是草草走个过程。
裴宗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赵玺是个色胆包天之徒。
他拿出来给赵玺挡刀挡剑的宝贝闺女,竟然被赵玺给盯上了。
赵玺见了裴幼溪就走不动路。几次上门求娶都被裴宗打了出去。
裴宗是有大义,不是脑子疯了。他是当朝命官,赵玺是乱臣贼子。哪怕他欣赏赵玺敢为天下先的出头精神。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赵玺联姻。把宝贝女儿嫁给赵玺这个贼人!
裴宗一想到过往就怒气难消,只恨自己瞎了眼。他喊声道:“我数一二三,三声之后你若再不放开我女儿。我就放箭了——赵玺,我想这天下再有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取你性命了吧。”
赵玺身形一震,正在犹豫要不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向怀里裴幼溪,他又犹豫了。赵玺舍不得,他混不吝道:“不放!”
裴幼溪望着父亲的夺命箭,复杂不已。
一旁赵玺还在叫嚣,“除非裴大人答应割爱你的宝贝,不然我今日纵使万箭穿心。也不会放开你女儿。”
裴幼溪听见万箭穿心害怕了一下。
赵玺抱着她感受到了,胸膛一震。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说:“不怕不怕。”
20. 第二十章:误会
寂籁无声的黑夜,义州太守府的门口兵戎相见。
裴宗大喝一声,“一!”
赵玺无动于衷。裴宗眦目欲裂,“二——!”
裴幼溪肩膀动了一下想从赵玺怀里挣脱,又被赵玺淡然的拉了回来。他气定神闲,虽然心里也紧张,但面上不动声色。只稍微把裴幼溪往旁边推了推,手搭在她肩膀上,两人微微有一拳宽的距离。
这不是直接受死吗!
千钧一发之际,牧善冲上来挡在赵玺面前。他痛声道:“九哥!你就放了裴姑娘吧。”他哀莫大于心死,面如土灰道:“如果九哥执意不放人,那我们这些做兄弟只能跟你一块去死。”
牧善失笑一声,说:“远的不说,单单今日,九哥就冒死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大家谁敢下水。九哥,你愿意埋美人骨。我愿意埋英雄冢。”
裴幼溪疯了一样甩开赵玺,她挡在牧善面前。
牧善替赵玺挡箭,裴幼溪替牧善挡箭。
上辈子牧善就被万箭穿心,这辈子裴幼溪如何能看着牧善再死在箭下。
裴宗见女儿挣脱了赵玺的控制,他的弓箭就松了下来。“阮阮,过来!”
如乳燕投林一般。
裴幼溪想也没想冲进裴宗怀里,含泪跪求父亲:“爹,爹我回来了!爹爹我好想你。”裴宗的气味,呼吸的气息,父亲怀里熟悉的味道让裴幼溪感到安心。
裴宗松了口气,立即把女儿转送到府兵中间。层层铁盾包围,裴幼溪被安全的保护在中央。
“爹爹!”裴幼溪大叫。
裴宗回头笑着安抚女儿,“没事。爹爹会对付他。”
赵玺脸色阴沉的拍开牧善肩膀。刚才裴幼溪冲动的从他手下出去,挡在牧善面前的样子深深刺痛到了赵玺。
裴幼溪扑通对裴宗跪下,含泪道:“爹爹,我已经平安回家了。爹爹就兑现诺言,放过他们吧。将来别人知道您言而有信,义州太守庇护属下、庇护妻儿,人人也能信服。”
裴宗让士兵把裴幼溪拉起来。他铁青着脸道:“我没有给过他机会吗?阮阮,你是个女孩子,心地善良是好事。此等宵小,我今日若不警告。尔今往后,义州上下岂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掳走我女儿。逼迫我行事?”
裴幼溪哑口无言。
她现在只是想和赵玺、牧善划清关系。她不想结缘,也不想结仇。如今她已经回家了,从今往后她只盼望着再也不要和赵逆有任何牵扯。
从此两断!
裴幼溪央求的望着疼爱自己的父亲,“爹爹!你就放过赵玺,放过牧善吧。牧善待我有恩,这一路我没什么可报答的。今日放他一条生路,女儿也算还清了。”
顿了一下,裴幼溪哽咽地说:“至于赵玺,他年少轻狂女儿已经报过仇了,父亲不必和他多做计较。把他逐出义州,尔今往后再也不许他出现即可。实在不必大动干戈。”
赵玺听了心软成一滩水。报仇?她是指把自己的院子砸的没有一片好瓦吗。真是个温柔的小姑娘,报仇都这么心慈手软。
牧善也意外裴幼溪替他挡箭。但很快又冷酷下来。
裴宗复杂的看着良善的女儿,心里叹气。但到底可惜裴幼溪年少,养在深闺过于心软。犹豫片刻,裴宗作为父亲的一面还是占了上风。
裴宗不愿当着女儿面杀人,加之……他对赵玺始终抱有一丝欣赏,除了不想让这个人做自己女婿。裴宗本人对赵玺并没什么不满,他是个好少年郎。
裴宗松口道:“也罢。赵玺你既然放过了我女儿,我裴宗一诺千金,不对你进行赶尽杀绝。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义州。天亮之前,义州若再有你一个人马,我必诛杀到底!”
牧善松了口气,忙道:“大哥,我们走吧。”
赵玺却甩开牧善的手,迎面直直越过裴宗。对上义州府兵的铁盾,他声音洪亮,“阿溪……阮阮。”喊完这声他的声音突然变小了,温柔的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赵玺小声说:“阮阮,你跟我回长淮好吗。我保证,我会对你很好的。”
赵玺发誓:“我用我的性命起誓,我尽我所能,疼爱你、保护你、珍惜你。”
周围府兵面面相觑,他们听的都不好意思了。如此油嘴滑舌,但愿他们的小姐别受骗才是。
裴幼溪闭上眼,却没有半分质疑。
她知道赵玺说的都是真的,上一世他就对她很好,到死都对她很好。
裴幼溪摇头拒绝:“赵玺我不喜欢你,你登徒浪子,对我轻薄,让人憎恶。请你离我远一点!”
裴幼溪躲在父亲后面,五年没见父亲了,想到这五年的点点滴滴。浑身颤抖的哀求说:“赵玺,我求你别恩将仇报。”
她是待赵玺有恩的。
“赵玺,看在我曾对你施以援手的分上。你我就此了断吧!”
赵玺面容苍白,但他还在笑。他缓缓摇着头,对裴幼溪的无情很是不解。
——现在的赵玺,却是不解的。
因为他们此时的关系,是没有这么差的。除了强掳了裴幼溪,赵玺并没有惹怒过裴幼溪。甚至一度还曾讨裴幼溪欢心笑语。
前世刚开始的时候,裴幼溪和赵玺的关系也比现在要好的。
说是掳走。裴幼溪的反应并没有这世大。
因为她认识赵玺。赵玺在九步亭也只是说请她过去小住几天。还说已经告诉过裴父了。
裴幼溪看见父亲的玉佩。心里一松就跟赵玺走了。只派了一个仆人回去告诉父亲,她去赵家做客了。她当时并未怀疑赵玺,只是想着父亲大概不会让她在外面留夜,晚上会接她回家。
老仆人走了,赵玺也未阻拦。对裴幼溪也毕恭毕敬。裴幼溪更加不怀疑了。
到了赵府,赵玺意气风发整个人都透着快活。他带裴幼溪看了亲手布置的小院。裴幼溪当时还很喜欢,觉得赵玺这个人真不错,难怪爹爹要救他。
如果不是最后裴幼溪离开赵府被阻止。父亲裴宗来接人也被赵玺从中作梗,裴幼溪只怕还要晚些再发现他的歹心。
此刻的赵玺眼中透露出些许困惑和迷茫。他不解裴幼溪为何对她这样的恨,“为什么?”
赵玺再次问:“阮阮,为什么?”
裴宗道:“够了!”他来到女儿面前,亲兵给他放开一条路,让裴宗得以紧紧的抱着女儿。
裴幼溪抓着父亲的手,颤抖的大骂说:“因为你是赵、逆!。”
“赵、逆,请你离我远一点!离裴家远一点!!”
赵玺脸上慢慢变的惨白,接着抿起凌厉的唇。他似乎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侮辱。
裴宗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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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用兵逼迫,喝令赵玺离开。
赵玺不甘不愿退兵离开,临走前勒马问:“裴幼溪,倘若我不是赵逆呢?”
他大声问:“裴宗裴大人,倘若我不是乱臣贼子。可能登门做婿,成为您膝下半子?”
裴宗拂袖说:“做你的痴人大梦,你休想。”转头对裴幼溪说,“别理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绝无可能!爹绝不会把你嫁给这种人的。”
裴幼溪抱紧爹爹的腰身,瑟瑟发抖在父亲的怀里。大哭着说:“女儿也不想嫁人。”
赵玺艰涩的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退兵离开。
*
义州太守府后衙,父女两相拥而抱哭成一团。
裴幼溪五年没有见父亲,哭的撕心裂肺,格外想念。裴宗被宝贝女儿缠的苦笑,却又心满意足,心里甜丝丝的。“阿阮,乖回家了啊,我们回家了。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裴宗指了个属下他们去通知夫人。裴夫人发现女儿不见了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儿去了雍州看外公。
但裴幼溪养在深闺,没有叫府里的马车,也不知被谁带出去的。只怕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裴夫人就带着护卫沿路去找。至今未归。
裴幼溪心中一痛,想必上一世爹娘也是这么找自己的吧。义州府上下倾巢出动,如此大的动静,如何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呢?
裴幼溪叹气。
裴宗揽着女儿。
裴幼溪靠在裴宗怀里默默流泪,悲伤至极。裴宗看着一惊,难不成被掳走的这一天一夜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女儿怎么这么惊痛……
裴宗心如刀割,嘴唇颤抖想问女儿什么,又碍于男女有别说不出口。
裴宗抱紧女儿,“阮阮!阮阮。”我的乖乖,我的小公主,你被伤害了吗?赵玺那个狗东西,他欺负你了吗。
许多年裴宗都没有落过泪了,此时看着怀中如珠如宝的的女儿抱着他不肯松手,裴宗心脏都被撕裂了。
那个逆贼!
裴宗温和的拉着女儿看了又看,顺了顺女儿的头发,又抱了抱女儿纤瘦的身子骨。还好,全须全尾。
他的女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够了。
裴幼溪对父亲灿烂的笑,满是濡目和想念。
裴宗心头一酸,“阮阮不怕,不管将来发生什么爹爹都会养你。就算……”他说不下去。
夫人不在,有些话他说太越界了。
裴幼溪听的稀里糊涂,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父亲。“爹,你怎么了?”
裴宗摇头失笑,他轻声问:“阿阮想沐浴吗?爹爹去让人给你烧水。”
裴幼溪点点头,乖巧地说:“想。”
前世今生不知多少个时日,裴幼溪早就想沐浴净身,洗洗晦气了。
霎时间,裴宗落下眼泪。他别过头,咬牙暗暗发誓。不管别人怎么伤害他女儿,他不能继续伤害。无论裴幼溪被凌-辱了还是被强迫了。
她愿意把孩子生下来,他就好好给女儿把孩子养大。她不愿意,他就给她一碗药。从此断个干净,再也不提此事!
裴宗抱紧女儿,拳头捏紧十分怨恨。只恨今日没有把赵玺千刀万剐了。
狗-杂-种!他当初怎么想到救这么个东西。
21. 第二十一章:吓坏了
再世为人,裴幼溪好不容易和父亲团圆。扎在裴宗怀里不肯离开,窝着吃了晚膳才伸着脖子盼:“娘亲呢,娘怎么还不回来?”
裴宗也惦记娘子,不禁派人去看看。
恨恨的点女儿额头,“你啊你,好端端的不在裴府带着。怎么偷溜出去的?!”
裴幼溪也不知道啊。
她自己还想清楚她为什么会从裴家跑到九步亭,前世八月被擒,裴幼溪还能自认倒霉,这一世五月被抓,好端端的,非年非节。为何她会又出现在九步亭?
裴宗派去找人的探子回来了,裴夫人被刺史大人堵在雍州义州交界处了。
母亲被程修堵住了?!裴幼溪一想到前世就是刺史程修举报父亲献女,就恨得粉拳捏紧。恨不得把程修千刀万剐。
前世裴家被满门抄斩,赵玺占错五分,程修占错五分。他们两都不是好东西!
裴宗一听是刺史程修,沉吟一声,知道恐怕是今日大肆寻女一时被传出去了。他望着女儿满足一笑。
若是女儿还没找到,裴宗此刻必然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可女儿如今在手……
裴宗朗声大笑一声,起身带走裴幼溪说:“阮阮,走。和爹爹去接你娘。”
裴幼溪当然欢天喜地!
门外裴府下人备好轿子,裴宗却卷着女儿一下子翻身上了马,浑然洒脱不似文官,他小心的抖开披风把怀里的小女儿包好,给她戴上风衣兜帽。驾一声策马长奔。
裴幼溪脸对着父亲胸口,只觉得父亲伟岸。她闭着眼睛靠在爹爹怀里,这一世她不是没有爹娘的小孩了。她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义州边界处,刺史程修停下轿子,正在和裴夫人说话。
刺史程修今年三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又是京城来的天使,在义州地位非同一般。裴夫人柳咸嘉面无惧色,芙蓉冷眉,与程修对峙着。
裴幼溪的母亲叫柳咸嘉,是雍州进士柳晋之女,上有一兄长,下有一双弟妹。即是长姐又是小妹的她,在家得宠有威严,出嫁后又被裴宗宝贝,是天生的好命人。常被人请走做簪钗太太,人人都愿女儿沾上她半分福道。
今日对柳咸嘉来说绝对算得上惊魂一夜。
白日里裴幼溪丢失后,柳咸嘉只觉得自己心被人掏去了。天旋地转,她拼命的找女儿。责骂丈夫、只有柳咸嘉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害怕。
女儿就是她的命。
她的女儿玉雪可爱,从小就是个精致的奶团子。眉眼弯弯,精致婉约。谁看了都要说一句这是年画里掉下来的奶娃娃。
她的阮阮从小又聪明又可爱,读书识字无一不灵巧,承欢在她的膝下没日不知要给她带来多少欢声笑语。裴幼溪从来不冒进,离家出走这种事她是绝不会干的!
可是柳咸嘉只能拼命告诉自己,阮阮是顽皮,去雍州找外公了。她只是淘气。
柳咸嘉不敢想另一种可能,她不愿意设想女儿被人绑架了,被人拐卖了这种令她心碎的可能。那样,她一刻钟都活不下去的!
万幸老天长眼,丈夫找到女儿了。柳咸嘉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见到女儿。却被昔日的老熟人揽住住了。刺史程修下轿,含笑看着她:“咸嘉,好久不见。”
柳咸嘉怒斥:“程修你休要无耻了。如今我已嫁作人妇,我丈夫是你的同僚,只怕你这么称呼我闺名不好吧。”
刺史程修微微地笑:“风水轮流转。当年裴宗欺我白丁一个,夺我妻室。如今物转时移,我成了他带顶头上司。咸嘉难道你当真以为我请命来义州,只是为了衣锦还乡,炫耀一番吗。”
“这与我何干?!”
柳咸嘉说:“我如今已是裴夫人。膝下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据我所知,程大人也已经成家立业,膝下有了儿女。您的岳父是当今相国,若是知道你再义州还勾搭人-妻,只怕程大人这身官皮,这身人皮都要被拔下来了吧!”
刺史程修沉声道:“我虽膝下有一子一女,却无妻子。咸嘉,我的妻子先天不足,年前便病逝了。”
柳咸嘉不想听这些:“无论如何,程大人不要再丢人现眼了。你我是曾议过亲,议亲议亲,重在一个议字。量媒本就有成与不成。我现在过的很好,可见我父亲给我订的亲事就是最好的。程大人,还请您让开。夜深了,我丈夫还在家里等我归家。”
刺史程修似被羞辱了,登时大怒,他不愿对柳咸嘉发脾气。生生捏拳隐忍,他不敢置信的问:“柳咸嘉,如今我已是你丈夫的上司。你还是觉得我不如他!当初你我议亲,已经交换过了庚帖,离定下只差临门一脚。我至今都想知道,他裴宗是哪里出类拔萃,让你父亲一夜反悔。把你我的婚事退了,定了裴宗。”
于男人来说,此事如何不羞辱?!
马蹄声靠近,朗朗男声大笑。裴宗抱着女儿骑马靠近说:“自然是我赤诚真心,打动了岳父。入了岳父的慧眼,程大人你要算旧账应当来找我裴宗才是。欺负一个女眷算何本事?”
“欺负?”
刺史程修冷笑,“裴大人未免看扁我了。我就是再不济,也断不至于欺负咸嘉。”他望着浓夜里高马上的裴宗,看着他连马都不敢下。只敢借着这种便宜,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俯视他,不免觉得可笑。
刺史程修如今位高一筹,如何在意裴宗在这种地方称高。他今日来也是有要事的!
程修道:“好你个裴宗。和赵逆一唱一和的,今日我的人亲眼所见你的女儿被赵玺骑马带着去了长淮赵府。你和你的夫人却装腔作势的义州搜人,轰轰烈烈的。”
柳咸嘉气的胸口疼:“装腔作势?!程修你怎么说的出来这样的话。我的宝贝女儿丢了,我心如刀割。今日大张旗鼓搜寻女儿也不是为了演戏给任何人看!我与太守大人虽然未禀朝廷,擅自动兵。那也是为了我女儿不被带出陇西,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阮阮。”
“程修,你我有什么新仇旧怨你冲着我来。不要诬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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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
刺史程修气柳咸嘉的糊涂,果然女子嫁为人-妻后胳膊肘就往外拐,连基本的仁义道德都不顾了。他冷笑说:“咸嘉我信你不知情。但你知道你的丈夫是什么东西吗!两年前他就私藏赵逆,这两年又不断接访赵逆,你不要以为我一点证据都没有。我是为了你才没有检举他。”
可是如今不同了,裴宗竟然连柳咸嘉都敢骗。刺史程修怒而指着裴宗大骂,“裴宗你敢过来吗。你敢对着你的妻子承认,你偷偷献女,与赵玺做戏,背地里联姻赵逆吗!你有胆子把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说出来吗。”
“我有什么不敢呢。”
裴宗策马上前走到月光明亮下,硬黄土上长着杂草。裴宗笑吟吟的摘下怀中女儿帽子,裴幼溪扭脸玉白雪净,天生丽质,眉眼灵动透着骨婉约精致。虽生在陇西,却像是江南的女儿,小姑娘漂亮的让人看见她就忍不住仁慈微笑。
刺史程修微微笑意,仅有一丝善意对裴幼溪。接着看裴宗就是冷恶了,他倏地反应过来了。裴幼溪竟然在这!
那岂不是说裴宗献女一事子虚乌有,他根本不就不曾和赵玺勾结。
他,中计了。
刺史程修脸色一时变的阴鸷极了。
“娘!”裴幼溪大喊一声母亲,被父亲从马上抱下来,乳燕归巢,飞扑着朝柳咸嘉而去。柳咸嘉两腿发软,捧着女儿小脸反复看了十几遍,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柳咸嘉不真切的抱着女儿:“阮阮?真的是我的阮阮回来了。”她闻着女儿气味,摸着女儿柔顺的黑发,渐渐感到真实。
柳咸嘉顿时眼前一黑,憋着的一股劲终于消停下来。她滑倒在地,大声道:“裴幼溪,下次你再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出去。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柳咸嘉泪流满面,抱着女儿恨恨的锤了两下犹不解恨。这孩子,都快把她吓死了。
这么些年,柳咸嘉膝下就这么一个千金小公主,她不敢想象没有女儿的日子。
裴宗都答应柳咸嘉了,他们的女儿将来不出嫁。留在家里招婿,他们一辈子庇佑着女儿。
“嗯!嗯!”
裴幼溪拼命点头,抱着母亲乖巧无比。五年未见母亲了,裴幼溪好不容易从母亲被斩首的死讯里走出来,再世为人有幸见到活生生的母亲,熟悉的香味。裴幼溪放声大哭:“娘我再也不乱跑了。我哪也不去了。我以后好好陪着你和爹爹。”
我哪也不去了。
从今往后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们二老更重要。
我从赵玺那个无间地狱逃出来了。我再也不会和他有半分瓜葛。
做母亲的心哪里听得女儿这样哭。
柳咸嘉瞬间心如刀绞,她懊悔的抱紧女儿:“阮阮不哭,阮阮乖。宝宝娘没有生你的气,娘是害怕。”不知说什么好,柳咸嘉亲吻着女儿头顶璇发。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女儿也吓坏了吧。
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啊。
22. 第二十二章:心上月
柳咸嘉觉得自己太可恨了,竟然不好好抱抱女儿,搂搂女儿。安慰女儿受了惊吓,还打了她两巴掌。
柳咸嘉又悔又痛,抱着女儿久久不肯撒手。
仿佛裴幼溪不是十五岁。而是五岁的娃娃,靠在娘亲怀里还要娘亲拍背。
裴幼溪瘦弱身子依靠在怀里,这边母女团圆。一旁刺史程修却冷眼看着裴宗的。他的人今日分明看见了裴幼溪和赵玺共乘一骑,举止亲密。无论裴宗和赵玺是如何设计的,总归两人私底下必然联系密切。
裴宗笑着挡在妻女面前,挑眉拱手,怡然自得道:“程刺史,若是没有其他事。夜深了,我这就带妻女回家了。”
刺史程修道:“裴宗,我终究会知道你和赵玺耍的什么把戏。”他冷冷的看着裴宗,对他的过往一清二楚,“你们骗不过我的眼睛。”
裴宗作揖,“聆听大人教诲。”顿了顿,又说:“刺史大人是朝廷天使,督查义州官员本就是您的职责。若是裴某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还望程大人多多提点。”
哼!刺史程修拂袖走了。
裴宗揽着妻女,一家三口骑着两匹快马。身后重兵护送,一路平安回了义州太守府。
夜晚,裴幼溪和母亲同处一室仍觉得不真实。她抱着母亲胳膊非让柳咸嘉掐她一下,“娘,你掐我一下。我拧我一下,让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柳咸嘉如何忍心再碰裴幼溪一根指头,她摸了摸女儿生嫩小脸,温柔说:“阮阮当然回来了。不认识娘了吗?不认识你的小老虎,你的小床了吗。”
五年未见,母亲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大抵前世裴幼溪离开时母亲就是这般模样,后来裴家的事她宛如听了一个故事一般。裴幼溪嘟囔的抱着母亲腰,“今晚我要和娘睡,娘不要走好不好?”
柳咸嘉暗忖了一下,想着让丈夫独睡一夜不是什么大事。女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她应当有母爱些才是。便点头应好,拖着女儿的手说:“你去梳洗梳洗,今夜娘陪你睡。”
裴幼溪回府前就洗过了,忙说不用了。柳咸嘉却急着去和丈夫说一声,沉下脸说:“沐浴过了也要洗洗小手、净净面。外面风尘仆仆跑了一圈,身上都落灰了。”
今夜柳咸嘉刚刚见了程修,只差个下人去给丈夫说一声唯恐不好。柳咸嘉生生把女儿给支走了。裴幼溪吐了吐舌头,重新去洗手梳头净面了。
曲夏院书房,柳咸嘉换了身束腰的长裙。宛如少女一般出现在书房,裴宗抬头便笑:“夫人来了。”他放下毛笔,亲自将柳咸嘉迎到书房上座。
柳咸嘉勾着他的手,开门见山:“今日是赵玺亲自把女儿送上门的?”
裴宗苦笑说:“实在算不上是“送”。是女儿说服了赵玺身边的属下偷偷把她送回来的。赵玺还追来了……咸嘉,我怀疑女儿可能受辱了。”
登时柳咸嘉心里碎成一片,眼前一黑。为母则刚的硬气生生让她掐着椅子扶手没有晕过去,柳咸嘉冷静的问:“是谁干的?”赵玺,还是赵玺那个部下!
裴宗犹豫片刻,把阮阮今日的不对劲说了。末了才说:“我疑心是赵玺……赵玺那个部下待赵玺忠心,女儿怕是有几分巧智说服了他。今日我也观察了一下此男,他断不至于欺辱主妻。只怕是阮阮说了什么要打要杀的话,那部下才送阮阮回来的。”
柳咸嘉十根葱指紧握,夺门而出就要去看女儿。裴宗紧紧搂住柳咸嘉腰肢,“咸嘉,咸嘉!”裴宗在妻子背后痛哭,“嘉嘉你不能这么去,你会吓着阮阮的。夫人,转过来看着我。”
裴宗怀抱宽厚,柳咸嘉揪着丈夫衣领悲恸大哭:“都怪你,都怪你!裴宗你混蛋,你当初为什么要救赵玺。我的阮阮,我的宝宝……宝宝她还是个小姑娘,你怎么忍心!你是做父亲的!你怎么忍心看着你女儿受辱,不为她不报仇。裴宗你不是义州的王吗,你为什么连你女儿都保护不好?!”
“咸嘉,慎言!”裴宗捂着妻子的嘴,让她不要胡言乱语被隔墙有耳抓住把柄。裴宗抄腰抱起柳咸嘉,蹬上房门把柳咸嘉抱回座位上,捧着她的脸是:“嘉嘉,你先冷静些。你听我说完,这只是我的怀疑。”
首先裴宗一定会收拾赵玺的,裴宗发誓道:“没有人可以欺负了我的女儿,还能全身而退。如果赵玺真的伤害了阮阮,我就是舍出一身剐,也要把他活绞了。”
柳咸嘉冷静下来,噙着泪看着丈夫。
裴宗继续道:“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嘉嘉,我们不能再吓唬阮阮了。她今日被掳走了一天,不知受了多少惊吓。我们不能大张旗鼓的给她验身,也不能把此事散播出去让流言蜚语把女儿给淹没了。阮阮尚未出阁,她还有一辈子要活。我们不能毁了她。”
柳咸嘉又如被捅了一刀,捂着嘴连连点头。
裴宗抱着妻子不断拍着她的背:“嘉嘉,别人已经伤害我们女儿了,我们不能继续伤害阮阮。依我看……我们先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不要大惊小怪。慢慢观察,一个月之后若是女儿继续来了癸水……那就证明没有孩子,事情好办了许多。”
裴宗慢慢吐出胸口浊气,他说:“裴先孝在我膝下长大,此事想要瞒过他把阿阮嫁出去易,想让裴先孝了无心结的和阮阮之后过的好。恐怕难,我寻思着此事还是需要告知他一声。了不得,我补偿他。他和阮阮的婚事还是要办,办之后再和离。这桩事就算过了明路了。到时候阮阮也才十七八岁,我们留在膝下也好,继续给她招婿也好……”
话未说完就被一连串的等等,等等打断。
柳咸嘉伸着手打断丈夫,她沉凝地问:“你是说,不给阮阮验身?”裴宗颔首,却见妻子变了脸,柳咸嘉道:“那你这不是以伪证伪吗。若是阮阮没有失身,她一个月后还是会来癸水。你怎么分辨?”
裴宗犹豫地说:“可若是给阮阮验身,会不会吓着孩子。她还尚未出阁……”
柳咸嘉道:“魔怔了不是。我们可以问啊,你别管了。这件事交给我,我想个法子不动声色问问阮阮。”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怕只问阮阮这边恐有纰漏。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你朝赵玺打听打听。我想,我们裴家曾施恩于他,不至于这点实话都问不到。”
裴宗琢磨片刻,颔首点头。“那行,先这么办吧。”
柳咸嘉起身说:“今夜我去陪阮阮睡。你一个人早些歇息,孩子那边的事不要担心。事情未必有你我想的那么坏。还有,阮阮今日究竟是怎么出府的。你要好好查查,若是阮阮自己跑出去的就罢了,若是有人把阮阮拐骗出去的……此事我非追究到底不可!”
裴宗心中虽然不舍,却也觉得女儿重要。他轻道:“你问的时候,别吓着女儿。”
柳咸嘉一笑道:“你放心。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我比你更上心。”柳咸嘉主要还是喜欢裴先孝这个孩子:“我想问清楚,是因为觉得你莽撞。先孝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又出色。若阮阮真的失身,与其将来被丈夫计较过的不好,还不如一开始就养在我膝下。让她不嫁人。若是一场乌龙,真的是你我多想了。错过先孝这个孩子,我是真的舍不得。”
念此,柳咸嘉对赵玺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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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多了一层恨意。
裴宗也拿捏不准了,他沉吟片刻说:“我只是晚上被阮阮哭懵了。原先我还没往这处想。可阮阮回来扑到我怀里,抓着我的衣袖手指都在颤抖,她害怕极了。你不知道,她重新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睛冀亮,好像我不真实似的。”
柳咸嘉下意识说:“她对我也是……”
做父母的哪有察觉不出来女儿的异样。
夜晚裴幼溪把自己房间的所有东西摸了一遍,柳咸嘉盥洗后,刚躺在床上。就感到女儿来闻自己的味道,碰碰头发,闻闻脖子,最后一头埋在她臂弯闻着她衣裳的熏香味睡着了。小猫儿似的女儿,让柳咸嘉闭着眼睛强忍泪水。
等到女儿熟睡后,柳咸嘉轻轻掀开被子,手指颤抖的挑开女儿的衣领。雪白一片,没有任何痕迹。她五指一根根攥在一起,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柳咸嘉掀开女儿下摆又检查了小腹、腰上……左侧腰上赫然鲜红的手指印,她眼前一黑!
这个手指印迹的大小,分明是男人的。
柳咸嘉身体如硬棍一般,僵在床上躺了许久。手指发冷,渐渐的她才找到知觉。阮阮,阮阮……柳咸嘉抱紧女儿,她几乎快要把女儿重新镶嵌进自己怀里。
这一刻,柳咸嘉真的恨不得重新把女儿塞回肚子里。这样无论有谁想欺负她,先得打开她的身体!细碎的吻落在女儿面庞上,额头上。
柳咸嘉手指颤抖,为什么这种事不发生在她的身上!为什么不让她被掳走,为什么不让她代替阮阮被羞辱。为什么她的女儿要遭受这种罪。
裴幼溪被柳咸嘉缠的紧紧的,以至于梦里她不断做噩梦。
噩梦里她没有重生,她没有回来。裴幼溪站在菜市场看着裴家上上下下被按在菜市场里砍头,母亲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她的脚下,她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不断喊着:阮阮,阮阮……
裴幼溪凄厉尖叫:“娘——!”
大梦惊醒,裴幼溪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在怀里。母亲的怀抱温柔有力,柳咸嘉冷静温柔,充满笑意她拍着裴幼溪的背,轻轻的哼着童年的歌谣:“娘亲在,阮阮不怕,乖乖不怕……娘在这。”
柳咸嘉捉着女儿柔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温柔似水,沉稳如山。她摸着女儿满是汗湿的额头,轻轻地笑,仿佛裴幼溪的经历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瞧你,胆小鬼。做个噩梦都吓成这个样子,难怪让娘陪着你睡。”
裴幼溪冲着娘亲笑。
柳咸嘉不敢直视女儿灿烂笑脸。
一墙之隔,赵玺撑着发麻的脚蹲在石坛花园,坐在地上静静的凝望着绿门闺阁。裴幼溪就在墙内,他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绿门影影绰绰,月亮照的发光,竹影落在上面。美的似娇花照水的裴幼溪。
赵玺却永远不可能得到她了。
他连潜入绿门内,站在墙上偷看一眼裴幼溪的机会都没有了。
裴宗几乎把全府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可赵玺却不想逃了,他光明正大的坐在石坛花园上,看着他这辈子都触手不及的绿门闺阁。心里稀巴烂,一阵风吹过都痛的不得了。
两年前那个对他说:赵广兴,你别气馁。逆洪流而上总是会比别人难一些,你做了全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你是籍籍无名的大英雄,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照顾英雄的机会。来,啊吃饭,别嫌丢人。将来你这个大英雄不忘了我就好。
两年后她却说:赵逆,请你离我远一点,离裴家远一点!
他的心上月,明涧溪,对他无情。
23. 第二十三章:只客气一次
不到一刻钟,义州太守府府兵就包围过来。
赵玺虽然没有大胆的立在墙头,望窗偷看,也没有大胆的闯入裴幼溪闺阁,引起守卫注意。
可他这么不遮掩的坐在石头花坛上,漆黑夜影,任谁都能看见这里多了个人。
裴宗深夜起榻,匆匆穿上官服就来了。他刻意梳洗,一副官威去见赵玺。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刀长一尺二,色如赤火。他杀气腾腾。
赵玺孑然一身孤寂坐在石坛上,习武如他,对身后的万千锋芒并不在乎。直到裴宗杀气而来,赵玺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瞬间一惊,起身行礼道:“太守大人。”
裴宗不愿惊扰妻女,声音并不大,他沉声道:“赵逆,我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他不让赵玺在来义州,已然是饶了他一命,既然他这么不识相,裴宗冷笑一声今日他就建功立业了!
赵玺并不和未来岳丈动手,他含笑道:“太守大人不让我再来义州。可我这双脚,实在难以管住自己。”
裴宗不屑道:“我把它砍了,尔今往后你就管的住自己了。”
赵玺半闭着眼睛摇头,他指了指天上,满天星辰让人不明就里。
裴宗道:“你什么意思?”
赵玺说:“陇西各部如这满天星辰,一团散沙又各自有联系。裴太守镇守西北,义州将领多换,唯有裴太守不动如山。陇西各部也都愿意给裴大人一份薄面,如今天下太平,裴太守将从文官。朝廷派刺史程修过来,也是想摘下您这个特例。让义州太守重新做回文官。”
裴宗眯着眼睛看着赵玺,眼中已然危险。
赵玺说:“叩拜过九耳先生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太守大人收留的第一个‘乱臣贼子’。”危险瞬间而至,蹭的一下,裴宗刀尖就指上赵玺脖子。
几乎只是一瞬间,裴宗听见九耳先生四字时就起了杀心。
赵玺临危不惧,反而在笑:“我从前竟不知,忠君爱国的裴太守,竟在陇西黑白两道通吃,游走于朝廷和陇西各部之间。我赵逆和您比起来,您似乎才是那个最大的乱臣贼子。”
裴宗冷然说:“休要胡言乱语!你为了得到我的女儿,真是百般手段。”
“哦?百般手段吗。”赵玺笑着说:“我怎么听九耳先生说,您除了保护过我。还保护过一个叫谭磐云的……”
“够了!”
裴宗伫立在庭院,沉静如深渊。他把刀交给一旁府兵,淡淡道:“这是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赵玺满意一笑,他说:“裴大人终于愿意和我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裴宗隐忍不发。
到了曲夏院书房,裴宗关上门就问:“你怎么联系上九耳先生的。”
赵玺见裴宗不让自己坐,就知道他们还没到平等对话的时候。他也不隐瞒,一笑说:“一年前,是九耳先生主动联系我的。可那时我并未理他。”
“今晚我从义州太守撤兵后,还未到长淮就遇上九耳先生的人请我去沙漠做客。”
剩下的话赵玺不再多说了,挑眉等着裴宗请自己落座。
裴宗冷笑一声,邀他落座却不奉茶。
赵玺却浑不在意,已经这样他就很满意了。赵玺双手交握,正色裴宗道:“九耳先生邀请我加入。说是可以告诉我一个秘密,祝我一臂之力。我一听和裴家有关,就答应了。”
裴宗淡淡的说:“九耳就没有告诉你,我不属于他们的人。”
赵玺浑不在意:“我知道。您不属于,甚至和他们没有交集。但是,你帮他们保护了谭磐云。九耳先生托孤给你的人,您照顾的很好。今日裴幼溪失踪,您就联系了九耳,您能及时赶回来。就是因为九耳的人告诉了你,裴幼溪被送回去了。”
裴宗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赵玺摊手:“我只是想说,我的岳父大人似乎并不嫌弃我是赵逆。”
裴宗闭上眼睛道:“我是朝官,义州太守。自然和乱臣贼子誓不两立。”他怒一拍桌子,极其失望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九耳为了糊弄你入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颠倒黑白。”
“赵玺,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九耳的关系,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过去、现在我都是凭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尔无一日不愧己,尔无一日不爱国。你想错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我知道。”赵玺再次站起来高声说:“裴大人,我今天所说所做。只是为了问裴太守一句话,若我想您一样……若我如您一般,不愧百姓,不愧自己,您能接受我做您的女婿吗?”
赵玺语气低声发沉说:“我可以给朝廷写招降书,我可以像您一样即给朝廷做事,又给黎明百姓做事。我可以不是九耳的人,也可以不是朝廷的人,我愿承您衣钵……您,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裴宗失笑道:“赵玺,你以为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吗。”
他失望地说:“我的女儿虽然绝色,却也只是这世间的一处风景而已。你若四处走走看看,闯荡天下。你迟早会遇见第二个绝色,不必非得纠缠我的女儿。”
赵玺刚要说话,就被裴宗打断。
裴宗说:“我膝下是个姑娘,只想我的女儿过的平安快乐。你说的那些日子太过惊险,不是我对女儿的期盼。你们没有缘分,就此打住吧。死了这条心吧。”
赵玺捏着拳心里被千锤万打,他绝望的问:“到底让我怎么说,我到底怎么做。才能换裴大人一个点头?”
裴宗勃然大怒:“我永远不会点头!赵玺你丧心病狂,我不答应你求娶我女儿,你就掳走她。我不愿意接受你做我的女婿,你就欺辱她,怎么你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会答应你一切离谱的要求?!”
“我没有欺辱她!”
赵玺绝不允许这种脏水泼在自己身上,“我从未碰过阿溪一根指头。裴太守,我对阿溪向来行君子之道。你说的那种肮脏事我没有做过。”
裴宗心里露出个笑,面上冷脸不表,他拂袖赶人道:“趁天亮之前赶紧滚吧。休要给我义州太守府带来麻烦了。刺史程修最近盯我盯的紧呢。”
赵玺提出条件:“你让我见阿溪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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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
赵玺按着桌子道:“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同意见面。裴宗,今天是我最客气的一次。你记住了,我尊敬你是因为你将来会是我岳父。不是因为我怕你。”
裴宗气笑了,他道:“那我就等着瞧,你如何用一万种方法。让我把女儿送给你见。”
赵玺笃定自信道:“好,裴大人您就拭目以待吧。”顿了顿,他又说:“哦,对了。你家那个童养婿我就带走了。两个月后,他会在军营里给你写信。不要太感谢我,这是女婿孝敬您的。”
裴宗皱眉:“孝敬,什么孝敬?”他拉住赵玺问:“你把裴先孝弄到哪里去了?”
赵玺挑眉似笑非笑看着裴宗拉着自己袖子,他高声问:“岳父这是在挽留女婿吗。”
裴宗指着大门口道:“滚,现在给我滚!”
赵玺弯腰,他不知何时竟然在曲夏院书房前的红柱角落放了两坛酒,他两手抬起递给裴宗:“消消气,这是女婿孝敬您的好酒。阮阮先寄养在您这,过些日子我再把她接回去。”
裴宗抓起酒坛就往地上扔,啪的甩开竟是个空罐。裴宗意外,赵玺笑着把另一坛酒放在桌子上,他道:“我就知道岳父肯定要摔一坛。这可是马商从西域运过来的好酒,珍贵着呢。只此一坛,您好好守着。消消气,败败火。女婿将来再给你赔罪。”
赵玺大步离去。
裴宗进门就要摔了另一坛酒,刚提起来只见上面写着朝廷御赐四字,生生顿住。他气急败坏的一拍桌子,冷着脸让下人把酒拿走。供在朝廷的供桌上。
赵玺气焰嚣张,势力难灭。
除他愧对百姓,不除他愧对妻女。
裴宗脑子气的嗡嗡的,许久才平静下来心绪。再看天色,旭日高声,已然清晨。得,这觉也不必再睡了。
裴宗收拾一番去看妻女,柳咸嘉一早眼睛就红红的。见着裴宗来了就依偎过去,低声附的裴宗耳旁说:“阮阮腰上有手指掐痕……”
裴宗杀心腾气,“畜生!亏他昨晚还给我说没碰阮阮一根指头。”
柳咸嘉吓了一跳,“昨晚他又来了?”
裴宗沉着脸颔首点点头,“昨晚赵玺来偷看女儿,被府兵发现了。我把人赶走了。”
长淮县,未命名的藏莺阁。
赵玺跨坐在台阶上,望着阁楼藏春。院子里的毛杜鹃随风飘扬,秋千随风晃动。赵玺站起来,轻轻晃了两下秋千。
裴幼溪双眸盼水,盈盈望着他说:“赵九瑜罪不至死,爹爹我已经报复过他了。你就放过他吧。”……她是那样温柔,摔摔碗碟就消气了,好脾气的不像话。
赵玺坐在秋千上。
以前裴幼溪是极喜欢荡秋千的,她总说飞得高看得远。仿佛天地都能收入囊中。
如果,他也站在顶端。是不是他也能将想要的人手在囊中,而不被任何人所阻止?
赵玺忽然起身,高声叫道:“唐丛!你过来,我吩咐你去办件事。要快,记住。”
唐丛飞快前来,跪在赵玺面前,凛然受命。
24. 第二十四章:暗地送礼
裴家上梨院,柳咸嘉正在盘问上梨院的下人。大家都对裴幼溪的行踪茫然。裴幼溪是什么离开裴府的,怎么离开裴府的,无人知晓。
连近身伺候裴幼溪的丫鬟都说:“中午小姐要午睡,我给小姐盖上被子,出去拿扇子回来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我以为小姐偷偷跑出去出去玩,连忙告诉了嬷嬷和茴烟姐姐。”
茴烟也说:“我们几个四下找都没找到,不敢耽误,忙禀了上去。后面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裴幼溪自己也心虚,疑心是天迹。母亲问起她,她两眼茫然不知,“我睁眼开的时候就在九步亭趴着,一抬头赵……那谁就来了。然后我就被掳走了。”
柳咸嘉挥退下人,沉吟地道:“这么说是有人把你打晕了,扔到了九步亭的?”她想了想还是不对:“会不会是那赵玺自导自演的?”
裴幼溪对此一无所知,她是真真不知道。
柳咸嘉暗忖,“如果是府外的人还好说。如果是府内出了奸细,我看此事不能善了……若不揪出来,你的安危怕还是不能得到保证。这样,这些日子你先同娘住在曲夏院偏房,等这件事水落石出了,再搬回上梨院可好?”
裴幼溪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笑着依偎在娘怀里说:“好!”
上梨院原先种着果树,裴幼溪母亲喜欢吃梨。原先这里就是一片梨林,后来裴幼溪诞生逐渐长大。义州太守府面积不大,柳咸嘉便割爱让裴宗把这里的梨树伐了,给裴幼溪盖了闺阁小院。取名上梨院做怀念之意。
裴幼溪五岁前住在曲夏院,五岁以后就住在上梨院了。没想到时隔十年,又搬了回来。
裴宗从前院回来神色凝重,见曲夏院一派乱糟糟的。妻女站在院中,他忙换上笑脸上前问:“这是在做什么?”他揽过女儿,执了执妻子的手。
柳咸嘉把上梨院不安全的事解释了一遍,她沉下脸说:“上梨院查不清就算了。我就不信我把阮阮接到了我们曲夏院,她还能莫名其妙失踪不成!”
裴宗深以为然,他摸摸裴幼溪的头道:“阮阮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
柳咸嘉见丈夫欲言又止,忙把女儿支走了。她对裴幼溪道:“你看看你房间要怎么重新布置,娘的库房开了,东西尽管你搬。”
掐指一算裴幼溪今年都该二十一了。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只是刚重生回来心里害怕,这才有些依赖父母亲。如今心里安定了,哪能听不出来父母亲这是有话要说。
裴幼溪欢喜应是,假装离开。身子一躲,绕墙坐在了南边的窗户下。她暗忖着父母亲会回房说话,为了遮掩自己偷听的迹象,她还拿了个毽子把玩。
裴宗柳咸嘉夫妻进了内室,果不其然,他们关上门说话。
裴宗拥着柳咸嘉道:“嘉嘉,裴先孝被赵玺掳走了。”
“什么!”柳咸嘉目瞪口呆,她气急败坏道:“那个赵玺想干什么,昨天掳走阮阮,今天掳走先孝。他是人贩子吗?见一个逮一个。”
裴宗道:“不是今天。”他叹气说:“昨晚他就和我打招呼,说他把裴先孝带走了。我心里不放心,今天特意去书院等先孝下学。却听书院说裴先孝昨天晚上就不见了,大家还以为他逃学了。见我来寻,书院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还说要报官。”
“你就是官,还要报哪个官?”
柳咸嘉急得团团转:“那你快去长淮要人啊。”
裴宗道:“不急,我先给我认识的将领写封信。昨夜赵玺说过,他把裴先孝送去参军了。我看看他在哪只部队里。”
柳咸嘉说:“别是编到他的叛军里了。”
裴宗沉吟道:“应该不会。赵玺爱慕阮阮,裴先孝是阮阮的正经夫婿,青梅竹马,只差成亲。他应该是不愿意和裴先孝脸对脸的。”
“再者说,行军打仗,总有伤亡。把裴先孝留在他军里若是有个伤亡,这不是和我们裴家结仇吗?若是专门让人看着他,养尊处优,也不是赵玺的性子。”
柳咸嘉发愁道:“陇西这么大,赵玺到底把他塞到哪个军去了?”
夫妻二人这厢说这话。
窗外的裴幼溪震惊不已,她百般不解。
赵玺昨晚还杀了个回马枪,又来拜见父亲了?
义兄他前世不是自己投军的吗,为何今生是被赵玺拐走的?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原本的事情走向。
裴幼溪攥着毽子,有万千疑惑于心,不知该问谁。佛教说有因必有果,裴幼溪这个因变了,果却千变万化,和前世发展一致,细节又各不相同。裴幼溪隐隐感到不安。
她不知这对自己、对裴家来说算不算一件好事。
前世裴先孝是平安无事的,他投身去参军也是为了躲避婚事。今生这层窗户纸不曾被挑破,裴先孝就离开了。
裴家这一生,只要裴幼溪能保证远离赵玺,她这一生、裴家上下大抵都是安全的。
裴幼溪踢着毽子,心事重重。
窗外踢毽子的声音,柳咸嘉耳朵微动。丈夫裴宗看了眼窗外,推开窗只见女儿落寞的坐在窗下踢着毽子。这么不隔音,想必女儿什么都听到了。
裴宗翻窗跳出来,和女儿并肩坐在一起。他身手利落,像个少年人一样翻窗。没有太守大人的沉稳,也没有中年男人该有的稳重。这样的父亲让裴幼溪忍不住灿烂的笑了出来。
裴宗有一颗年轻的心。
裴幼溪轻轻靠在父亲胳膊上,问:“义兄还能找到吗?”
裴宗没有怀疑女儿是怎么知道的,他含笑说:“都听到了?”
柳咸嘉没有裴宗那么不规矩,她从正门绕了一圈。来到女儿身边,夫妻两一左一右坐在女儿身边。偶尔,裴幼溪会觉得自己还是个稚童,父母都这样年轻宽容。他们一点都不迂腐,也没有说教习气。
裴幼溪也抱了娘的胳膊,软软的叫了一声:“娘——”像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乱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裴幼溪在母亲怀里乱蹭。
柳咸嘉夫妻对视一眼,裴宗拍着女儿的背叹气。他沉吟地说:“你义兄的事不必担心。若是半个月后裴先孝还没有写信回来。我就亲自找一趟赵玺。”
“爹!”裴幼溪紧张地说:“你不要过多接触赵玺。”
裴宗失笑地说:“这是自然。他是赵逆,我是朝官。我过多接触他干什么。”
柳咸嘉见女儿这样更心疼了。
裴幼溪乌发及腰,鬓缓乖巧,珠钗满头。一半青丝垂些在后背、胸前显得她清丽漂亮。眉眼神采多了三分裴宗的英气,琼鼻朱唇则更像柳咸嘉。
柳咸嘉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说:“六月初六,娘带你去广菩寺上香。让你少思少虑,收收魂,在外面受了这样大的惊吓,也该做场法事。”
“不要!”裴幼溪抗拒道。
她是孤魂野鬼,苟且偷生过来的。裴幼溪不敢去见菩萨。她怕菩萨收走这一生的好日子。
裴幼溪央求的抓着母亲裙摆:“娘,我不想去。”
女儿竟吓的连门都不敢出了。
柳咸嘉心痛极了,心里又记了赵玺一笔。她连忙说:“好好好,不去不去。”柳咸嘉道:“娘亲自己去给你求个符回来。阮阮就留在家里,不害怕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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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裴幼溪愧疚不已。
但她真的没有勇气去寺庙。
前世她造了杀孽,最后谭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不过谭磐云带了那么多神秘的高手,她也以死谢罪了。想来唐丛为了脱身,也不会咄咄逼人非置谭夫人于死地不可。
今生,裴幼溪说不清她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切实抱到了爹娘,裴幼溪甚至会觉得这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因为父母去世太过悲恸,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做的不切实际的美梦。
如果佛祖觉得她不配再拥有一世,收走了她这些美好怎么办?
裴幼溪自欺欺人的躲着。
六月初六,柳咸嘉从寺庙回来给裴幼溪带了平安符、好运符、转运金珠,五香香包、竹编的蜻蜓、寺庙青团、素什锦汤圆。还带了一壶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甘泉水。
用摘下来的新鲜柳树条,在上面洒几滴。轻轻的在裴幼溪身上、衣服上拍几下。然后把甘露洒满院子,洗净屋子,驱散晦气。
不知道裴幼溪害怕,还是心里作祟。
驱晦撒露的当天晚上,裴幼溪就发烧了。高烧不退,整个人胡言乱语。梦里不住的喊着爹、娘。声音凄厉,甚至还不断哀声喊着:赵玺,赵玺!
裴宗闯进屋子里,不顾女大避父。抱着滚烫的女儿问:“怎么会这样?”
柳咸嘉也急得团团转,她说:“已经去叫广菩寺的法善师傅来了,刚刚送走两个郎中,说是阿溪高烧不退可能是惊了魂,他们无计可施。让去请药善师父过来看看。”
裴宗催促道:“你,再去派人催催。无比尽快把法善师傅带过来。”
裴幼溪头发编成两个简单的麻花辫,单纯素净。小脸潮红的,滚烫不已,碰一碰额头都让人心碎。
法善师傅慢的惊人。
过了亥时,人总算来了。法善师傅提着药箱,先是给裴幼溪诊脉,然后施针,两边都顾不上虚礼。直到裴幼溪不在胡言乱语,安然的睡下,呼吸平顺。
裴宗、柳咸嘉夫妻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法善师傅缓缓的收了针,让丫鬟只放下一边床帐,注意通风。这才起身对裴宗柳咸嘉说:“裴太守,裴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只是思虑过阵,郁结于心,多日不得疏导,这才引起了高烧惊厥,不碍事。”
末了还不忘给自己寺庙招揽生意,他拈花含笑,淡然出尘道:“贫僧已经给令嫒施了针,过些日子等令千金好些,来拜拜我寺的药王菩萨,为小姐积福攒德,少病少灾。太守大人也少操心些。”
柳咸嘉此时也直念阿弥陀佛,连连保证等裴幼溪好些,就带裴幼溪去祭拜药王菩萨。为人母亲,骄傲如柳咸嘉,此刻望着病床上的女儿,也会虔诚礼佛。
裴宗谢过法善师傅,亲自把他送出门。并且保证会给菩萨捐钱捐经,还给裴幼溪的长命灯又添了十年的香油钱。
法善师傅脸上含笑,连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裴宗前脚刚回房,门房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下人提着一篮子药材、枇杷膏、甘草糖还有两个拜帖来了。
门房说:“法善师傅刚走没一会儿,去而复返,送来了这个。说是给小姐补身子的,这药材是除风寒治退烧的,这枇杷膏和甘草是止咳的。这还有两张拜帖,都是有名的江湖有医郎中,别看他们不坐馆。治病救人很有一手。”
柳咸嘉听闻奇怪,上前来检查了一番。不禁问裴宗:“你给广菩寺许了多少东西,那法善合上怎么一下子对我家丫头这么上心?”
裴宗连忙岔开话题:“阮阮怎么样了?”
25. 第二十五章:点水之交
静谧深夜小巷子,暗影中的人看着裴家大门重新关上。
赵玺从阴影夹巷走出来,询问法善师傅:“怎么样?”
法善师傅道了声阿弥陀佛,叹气说:“东西都送进去了。赵施主下次莫要吓人了。”
赵玺灿烂笑容,他说:“你们广菩寺说欠我个人情,如今只是个小忙帮得,这就为难住师傅了?”
法善师傅失笑摇头,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赵施主说的哪里的话。赵公子敢为天下公,广菩寺上下不过是感念公子仁心,方丈这才特许施主如此。谁想到,施主两年都未曾向我寺开口,今日竟为了个未出阁的女子拦下我。”
提起裴幼溪,赵玺笑容有些淡淡,他心尖刺痛。问:“裴姑娘现在怎么了?”
法善师傅摇头,凝重的说:“不太好。小小年纪,忧思忧惧,这可不是长寿之相。也不知她生在闺阁,养在太守府,有什么事如此让她惧怕的。竟生生耗的自己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赵玺心里一惊,失控的上前:“油尽灯枯?!”这和尚话说怎么这么可怕,裴幼溪一个小姑娘,豆蔻年华怎么就油尽灯枯了呢。
法善师傅连忙道:“裴姑娘年幼,尚不至于如此。贫僧已经叮嘱裴太守、裴夫人多多带裴小姐出去转转,散散心。不要整天拘在内室,憋闷心情。”
赵玺多谢过法善师傅,扬手一送,让人送来马车。他微微低头侧脸,虔诚地道:“广菩寺路途遥远,天色已经黑了,浓墨无灯。法善师傅仔细脚下摔了,这辆马车是雇的。我没有留下名姓,师傅放心乘坐回去吧。”
法善不免迫窘,“赵公子,在下……”
赵玺道:“不必多说。”
……连他的心上人都嫌弃他是赵逆,又怎么避免世俗的眼光呢?
赵玺已然习惯。
*
夏日转浓,泼墨似的绿荫只有在义州太守府才不显得稀罕。
裴幼溪断断续续病了快一个月,直到过了七月十五病才好些。七月十五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裴幼溪有父母双亲陪在身旁,深深感到前世恍然若梦,不再惧怕佛鬼。人才日益有精神了。
裴幼溪喜欢开窗,丫鬟们却都担心不已:“小姐,您的病还未好。小心开窗凉着了。”
柳咸嘉端着粽子进门。
裴幼溪正对婢女说:“我正是觉得好些了,才想着开窗通通气。你看外面夏日炎炎的,绿荫翠砸砸的,碧绿的多漂亮。眼睛看着都是舒服的。”
裴幼溪闻到竹叶的清香,心喜的下床,“娘,这都过了端午节了。怎么还有粽子?”
“你想吃日日就有了。”今年端午节过的太惊心动魄了些,后来裴幼溪又生病了。
柳咸嘉担心女儿积食,这些日子一直管束着她。不给她吃难克化的粽子,眼见着女儿好些,柳咸嘉这才给女儿解嘴馋。
裴幼溪大快朵颐,柳咸嘉给女儿留了窗。见女儿馋猫似的也吃的秀气乖巧,只觉得爱甚,她发愁叹息的摸着女儿鬓发:“我家阮阮这样好,怎么婚事却这么坎坷曲折。”
半个月前,裴宗找到裴先孝了。和前世一样,裴宗这一世虽然提前离了书院,但却和上一世一样并没有和裴家结亲的打算。
裴先孝作为裴家义子,被养成至今已然知足。他和裴家关系已然千丝万缕,娶不娶裴家女儿,他都是裴家的半子。儿子该尽的孝道,他是一分不会少。
可若裴先孝另娶他人,他有裴家、有岳家。这一生父母岳家齐全,和他寻常那些有父有母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是,裴宗和柳咸嘉这次不认为裴先孝荒唐,临门一脚打乱他们算盘,反而认为是赵玺胁迫了裴先孝什么。虽然不知道赵玺用了什么手段,但裴先孝肯定被吓坏了。
前世,裴宗气愤。裴幼溪到了出嫁的年纪,突然被未婚夫悔婚。虽然此事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过,裴幼溪也算不得丢人。
可裴幼溪这个年纪,再想问亲不免就仓促了。再不能像小时候,先订亲,再观察几年品性,筹备几年婚礼,女儿养大也就出嫁了。
如今裴宗不管看上了谁,都得在十七岁之前把裴幼溪嫁出去。再大,就难问人了。如此一来只剩两年光阴,还要盼着这期间赵玺不要来坏事。
若是赵玺铁了心缠上女儿,无论是谁和裴幼溪议亲只怕都要退避三舍。
柳咸嘉愁不可当,裴幼溪天真欢喜。她眯着乌灵灵的眸子,豆沙粽子、红枣粽子看着都咬一口。见柳咸嘉思绪飘渺,没空管她多吃,趁机填了好几口。
婚事?裴幼溪才不放在心上。
重活一世,她想要的都得到了。如何还能成得了婚?
赵玺倘若知道她要大婚必然不会放过她。与其如此,她还不如安安生生的在家当个吃素斋的姑奶奶,等过个二十年,她人老珠黄了赵玺把她忘了。
裴幼溪再成婚,或者过继一个孩子在膝下,享天伦之乐。
柳咸嘉见女儿如此还能说什么?只能可惜裴先孝这个好孩子了,她岔开话题不再对未出阁的女儿抱怨。反而笑着叫裴幼溪陪她去广菩寺还愿。
“先前法善师傅说了,你就是思虑过重。赵玺的事情如今也过一段落了,你的病也好些了。总不能为这个一辈子不出门?”
柳咸嘉柔声拉着女儿劝:“娘陪着你。爹爹也会派人保护我们,阮阮……娘知道你害怕。可你不能一辈子关在自己小屋子不出去啊。”
裴幼溪还真打算一辈子呆在义州太守府不出去,她欲言又止。
柳咸嘉知道女儿还是害怕,她不由得说:“就当是陪陪娘?陪娘出去散散心,四处走一走,看一看,逛一逛如何?”
裴幼溪并不害怕出门。
“娘,我陪你去就是。”裴幼溪受不了母亲撒娇,心一软就答应了。
裴幼溪从来没被吓到,她只是怕招惹上赵玺。既然母亲想出门,又有父亲派太守府兵陪着。重兵把守,众目睽睽之下,裴幼溪寸步不离母亲。赵玺还能捡漏把她掳走?
翌日,裴幼溪和母亲刚上马车。就见父亲裴宗骑马过来,柳咸嘉很惊喜掀帘说:“你今日不是没空吗……”
裴宗勒马意气风发,中年权势在握,儒雅俊美的他在一众年轻的将令府兵中都显得毫不逊色。柳咸嘉望着丈夫柔柔的笑。
裴宗领着车队出发。
裴幼溪抿唇一笑,望着母亲看父亲的眼神。突然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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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好多余,她应该出去骑马,让裴宗坐回来才是。
广菩寺建寺四百年,古瓦禅意,红漆木门金碧辉煌却有种清冷幽深的气质,进殿更是大气。百丈高的佛祖庙堂各居在一殿。
拜菩萨最忌讳什么都拜。满天神佛也是神职,虽然宽宏大度。可就像寻常的人即来寻父亲裴宗办事,又托刺史程修盯着。那这桩事是很难办得妥的。
今日柳咸嘉主要是来带裴幼溪还愿的,重点拜药王菩萨。路过其他神殿时,也只是颔首恭敬,注意举止。
裴幼溪穿着豆蔻绿色薄纱衣裙,夏日清凉,行走袅袅。宛如一支随风拂动的柳叶条儿。夏蝉鸣叫,寺庙太阳刺眼,大殿外面白玉栏空地无声。
广菩寺方丈正在和赵玺讨论兵器、长-枪的术法。突然见赵玺五官轮廓骤冷,眉眼间仿佛聚集着痛苦、挣扎。再仔细一看俊美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赵玺风仪凛然,低头继续和方丈交谈。
广菩寺方丈顺着窗外望去,只见一清新夺目的女子,仿佛如潺潺溪流夏日清凉,清澈水灵的惊艳美貌。她明艳脸庞透着娴静清冷,越发耐看了。美人如灼,越细赏越惊艳。
出家人清心寡欲,不常称赞人美色。方丈笑着道:“那是义州太守之女,是个灵气的女孩子。很有佛性。”
赵玺听了就不高兴,又不出家做尼子。要佛性什么?
赵玺冷了脸说:“我和义州裴家不太对付,既然裴家有客。我看我在此也不便多留。今日就先叙到这里,下次再来拜访方丈。”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赵玺和义州太守不和!
广菩寺方丈暗暗心惊。
不过此事倒也正常,赵玺被朝廷定性为赵逆,义州太守作为天下第一太守,文武兼备,深受皇上重视。和赵玺不睦也是正常。
反倒是之前一直不曾传出赵玺同义州太守有什么过节,让人不免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玺看着裴幼溪进了药王菩萨殿,开门出去了。他径直离开广菩寺。
她既然一直想让全义州都知道裴宗和赵玺不睦。
今日,也算让她得偿所愿了吧?
赵玺在一处卖香包的小贩处停下脚步,他摆弄着几只竹编的小动物,暗暗蠢蠢欲动。他这样听她的话,总该被她亲口褒奖几句吧。
法善师傅亲自接待了裴幼溪母女。
叩拜后,裴幼溪陪着母亲从药王殿出来。却见父亲裴宗和一个高大戴着黑袍帽的男子说着什么,两人正在低语。见柳咸嘉母女过来立即打住,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忽然摘下黑帽,戴上竹笠子转身走了。
奇怪的人。
今日不吹风不下雨的戴什么竹笠?还穿着黑袍,看着奇奇怪怪的,达官贵人,寻常百姓都没有这么穿的。
裴幼溪唯一见过的一次,就是前世谭磐云带她去祭奠裴宗的衣冠冢,叫人来保护她……对了!高大身材,整齐的黑袍。
裴幼溪快步上前几步。那人走远了,他的身材确实很高大。和旁边的香客擦肩而过时,比正常成年男人要高一个头,非常突出醒目。
“爹爹,那是谁啊?”裴幼溪不禁问。
裴宗面容凝峻片刻说:“没什么,一个问路的。”
26. 第二十六章:沐浴爱意
古寺香火旺盛,往来游织客人。一辆马车停在寺庙侧门,垂挂的长灯笼写着‘太守’二字。周围重兵把守。
裴幼溪扶着母亲出来,柳咸嘉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撩起车帘等着女儿。秀白的手伸出,女儿却看着旁边半晌没有上车。
“阮阮?”
裴幼溪目光落在不远处凉茶铺子,牧善颓丧的坐在其中,周围好几个赵玺的兄弟安慰。不知是裴幼溪太揪心牧善处境,还是重生一世让她变的耳目清明,她眼睛极尖,耳力也非常敏锐。
分明是听不到谈话的距离。
裴幼溪却听见几个人对牧善说:“别灰心啊,大哥没准是有事临时走了。未必是不见你。”“就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就是个太守女儿吗。过些日子大哥气消了许是就让你回去了。”
牧善唯有苦笑,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兄弟一巴掌拍在牧善背上,说:“都是男人,振作点!”牧善龇牙咧嘴,背后似乎有伤。一旁立即有人维护道:“轻点!牧善哥前两天才负荆请罪过,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对不住,对不住!这样牧善哥,你先走吧。大哥不在广菩寺,你在这里等着还不如在长淮等着。大哥气消了总会见你的。”
牧善满脸苦涩。
裴幼溪骇然心惊,害怕不已。赵玺也在广菩寺?她顾不及再听下去,着急回去。提裙快步进了马车。
柳咸嘉奇怪道:“阮阮,你这是怎么了?”柳咸嘉摸摸女儿小手,抬头看了眼外面热闹的集市,裴幼溪脸色发白,整个人虚的直冒汗。
柳咸嘉闷闷心痛。女儿还是怕人吗?
裴幼溪惊犹未定,却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偷偷打量外面。
唐丛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了,他坐在牧善面前夺过他的凉茶一饮而尽。喝酒似的一抹嘴,他阴冷着脸说:“我问过方丈了。大哥不是不见你,他是看见裴家女眷来寺庙了。懒得搭理,转头走了。这下放心了吧?”
牧善古怪道:“大哥,看见裴家女眷,扭头走了?”
义州太守府的马车就停在寺庙外,非常显眼。牧善站起来看了一圈,目光定定的在马车上看了片刻。吓的裴幼溪躲了起来,明知道别人看不见。仍然惊慌。
牧善坐下道:“今天来的是裴夫人还是裴姑娘?”
唐丛道:“母女两。”
唐丛咬牙切齿,还是一拍桌子道:“牧善你他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敢背着九哥,放了他的女人!你还是兄弟吗。别人都骂我们是赵匪、赵逆,这些恶名都是大人一个人担着。别说大哥抢了个义州太守的女儿,我以为他就算抢了当今皇后,当朝公主,我们都是兄弟!你怎么能背叛自己的兄弟?!”
牧善满脸痛苦,他有说不出的理由。他试图辩解:“我做过一个梦……”
唐丛揪住他衣领,“梦?!你要告诉我你背叛大哥,是因为一个可笑的梦!牧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早就一拳打死你了。”
唐丛丢开牧善,让他滚远:“既然你这么向着义州太守,何必跟着大哥受委屈呢。当个赵逆多辱没你啊,你去投奔义州太守吧。弃明投暗,你不救了义州太守之女吗,让她爹给你个前程啊。”
裴宗脸色凝重。他被几个人拦在广菩寺内,寺内武僧、义州太守府兵、七八个高大黑袍男人三方对峙着。裴宗担忧的看了眼寺外的妻女,神情冷峻。
裴宗负手而立,淡淡地问:“我刚才说的还不清楚吗。你们的事,我帮不了。别忘了,我裴宗是朝廷命官!”
广菩寺的武僧也对几个高大黑袍男人道:“阿弥陀佛。此乃我佛门清净之地,九耳先生和义州太守有什么恩怨,还请去寺外解决。否则,休要怪我们出家人先动手了。”
高大黑袍男人上前行礼,“裴太守,我们没有恶意。我想,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他顿了一顿,“太守大人曾和我们合作很愉快。如今我们要做的也是利民利天下的事,这次裴大人怎么就冥顽不灵呢?!”
裴宗眸光一冷,铁骨铮铮道:“我裴宗做事,岂由你们置噱。这些年我从文穷兵,许久不曾动怒。看来你们这些人都忘了我裴宗是个什么脾气了!”他霸气的抬手一挥,令广菩寺武僧后退,阴冷道:“各位师傅们慈悲为怀。既然是我裴宗的私事,就不劳你们出家人动手了。”
几个府兵利落阵法,交替武僧的位置出现在四面八方。
出家人慈悲用棍,义州太守府兵全都是长刀破空,几招之下就纷纷刺穿七八人臂膀,把人踢跪成一排。
裴宗掷地有声,冷声警告:“这一届的九耳先生没有领会过我的脾气。你们就代为受劳吧。下次再敢堵我,休怪我裴宗无情。这次,就看在前九耳先生的面子上,饶你们一命!”
几个黑袍男人受了伤,却都不还手。他们齐整跪着,皆含着笑说:“裴太守既然和我们是老交情。自然知道我们兄弟都是向着大义,不畏死的。”
为首的人道:“只要裴太守答应,我们几个自-尽-也心甘情愿。太守大人,您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裴宗吐出四个,“狗皮膏药!”
义州太守府兵长刀入鞘,整齐的金属交撞的声音。
裴宗带着府兵离开。
几个黑袍男人不顾伤势站起来要追,武僧们齐喝一声,长棍打在他们肩膀上齐齐压制,“喝!”
法善师傅姗姗来迟,念了声阿弥陀佛,低眉慈悲道:“各位施主,还请在广菩寺多留片刻。贫僧为你们包扎伤势后再行离开。”
黑袍男人说不必了。广菩寺的僧人似乎没听到似的,强行带走他们去药王殿侧殿上药。众人眼睁睁看着裴宗身影消失在广菩寺大门处。
柳咸嘉摸了摸女儿不太好的脸色,发愁的掀起车帘:“你爹爹怎么还不来?”
裴宗含笑走出广菩寺,正欲朝妻女走来。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挡着马车拦在裴宗面前。
裴幼溪以为是讨钱的,忙从腰间找了几个铜板打算递给父亲。
一掀开车帘,却见父亲裴宗背着身对着那孩子推三阻四的。裴幼溪不由得喊:“爹爹,我这有零钱。”
裴宗回头对女儿说:“阮阮,不要管,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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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裴幼溪心里奇怪,坐进车里不放心。掀开车帘偷偷往外看,却见那孩子行了一个部落礼,诚恳地对裴宗说:“裴大人,这是九耳先生的意思。您再考虑考虑,我们都知道您是大义之人。”
裴宗冷然道:“我也是朝廷命官!”
对方不再说话,作了一揖后匆匆离开。
裴幼溪感到蹊跷,正欲再看。却见裴宗上了马车,回程的路上他没有骑马。反而心事重重的,一上车就摸了摸女儿头顶,揽着妻子柳咸嘉,陷入沉默。
裴幼溪不安道:“爹爹,今天在寺庙里拦着你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柳咸嘉奇怪,笑着问女儿,“哦?有人拦着你爹爹了。是来喊冤的?还是漂亮佳人啊。”她笑嘻嘻的,像个少女似的。斜睨着裴宗,眼中带着妩媚警告。
裴宗大笑,拧了拧裴幼溪鼻尖,“你啊,真会给你爹爹找事。”
裴幼溪忙说:“不是女人。是个男人,个子高高大大的,穿着黑袍披风,看着很是古怪。大夏天的他也不热?”
柳咸嘉听见高个黑袍,脸色顿时凝重。她笑着搂着女儿,岔开话题:“我们阮阮真是个好奇宝宝。不过是个穿黑袍的男人罢了,又不是个穿黑袍的女人,你在意个什么劲啊。”
重点不是男人女人啊!
裴幼溪哭笑不得,对上母亲却也只能哑口无言。
裴幼溪非常无奈,母亲只在意同父亲说话的是不是女人。根本不曾留心,奇怪的是那个男人鬼鬼祟祟,而且他身材高大不似义州人。
裴幼溪想起前世见过的谭磐云,他淡褐色深邃的眼睛,五官俊美立体非常……裴幼溪捂住狂跳的胸口,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一家三口回到家。
长淮赵府,赵玺勒马翻身,未建成的校场一片啸肃之气。工人们搬着木梁,将士们搭手布置着兵器架。
赵玺叫几个兄弟过来陪他喝酒。
一坛坛酒水堆砌在校场上,将士们喝的酩酊大醉,七倒八歪的睡在地上。
天上月圆明亮,孤零零挂在天上,周无星辰点缀。看着清冷又黯淡,赵玺周围睡了一地的兄弟伙伴,却仍然觉得孤独。
裴幼溪离开他,过的很快活。
从前在义州太守府养伤的时候,赵玺就知道义州太守的掌上明珠是个不缺爱的小姑娘。裴幼溪是义州太守的掌中宝,爹爹娘亲都宠爱她,她天生认为别人的爱是理所当然。
别人夸她,她不会格外怦然心动。
别人爱她,她不会觉得风月可人。
裴幼溪不缺爱,自然不会被一个陌生人的磅礴爱意所席卷。甚至有裴宗夫妻的爱比着,寻常人想要疼爱到让裴幼溪觉得,有人比父母更爱她,更是难上加难。
赵玺痛苦的抱着酒瓶,想着广菩寺绿影如清泉般的美人儿,清新可爱如夏日荷露。她眉眼快活,赵玺看一眼就心如刀割。
赵玺盼着她快乐,又难过她不稀罕他的爱意。
赵玺站起来,对着月影摇摇晃晃。
……好想把她藏起来,高束阁楼,独自珍藏。
27. 第二十七章:出手相助
柳咸嘉侧身坐在床榻前。漆黑孤月夜,裴宗沐浴出来。见妻子握着并蒂莲木梳,坐在床边出神不禁上前去。“嘉嘉。”
裴宗情真意切,他半跪着说:“你不要听乖乖胡说。阮阮她小孩子,看什么都觉得高大。不过是个普通……”话未说完就被挡住嘴巴。
柳咸嘉白皙的手指素指纤纤,颤抖的蜷缩起来白指。她问:“他们又来找你了是吗。”
裴宗闭上眼睛,“是我找的他们……嘉嘉!我没有办法,阮阮丢了,不知所踪。我搜遍整个义州都找不到阮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只要能找到阮阮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说服自己。柳咸嘉哭泣的抓住裴宗的手,哽咽地问:“你求了他们,所以阮阮回来了,对吗?”
裴宗确实是从九耳那里得知女儿的行踪,但那时阮阮已经和牧善逃回义州太守府,裴宗去时刚好赶上赵玺追来。
裴宗不愿告知柳咸嘉这些,若是让柳咸嘉知道九耳他们寸功未立,就这么缠着他,妻子只怕还得崩溃。一个赵玺就够她难过的了。
为了防止柳咸嘉对九耳他们过度感恩,裴宗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若不是他们告知我阮阮的消息。只怕阮阮还会在义州太守府门口被带回去。那天我若回来晚一刻,乖乖现在都不会回到我们身边。”
愤怒的一锤床侧,裴宗阴沉冷怒,“不过,我不打算答应九耳的事。他们痴心妄想,这些日子你和阮阮就别出门了。我就不信晾他们一年半载,他们还不死心!”
柳咸嘉奇道:“这话从何说起,他们求了你什么事?”总不至于比谭磐云还为难。
裴宗似笑非笑,看了妻子一眼。
柳咸嘉情不自禁摸了摸垂在腰间的长发。
裴宗淡淡道:“他们想让我举荐赵玺入朝。”
“什么!赵玺和九耳他们勾结到一起了?”柳咸嘉腾一下子站起来,激动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九耳的人怎么会认识赵玺,不对不对,赵玺的人怎么会知道九耳。好端端的,他们为何要让你举荐赵玺入朝?!”
裴宗冷笑:“是啊,赵玺如果想归顺。大可以乖乖向朝廷递降书。若是想归顺的有体面一些,大可以在陇西闹出些事非,等朝廷围剿之际再乖乖归顺。”
“赵玺两样都不做。勾结九耳,联系九耳让我举荐他入朝,说他想归顺?傻子才信!”
柳咸嘉凛然道:“十年前九耳就想让你做他们的领-袖,你为了我和阮阮把他们拒了。没想到如今他们又看上了赵玺——那个赵逆,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
裴宗对此淡淡,并不在意。“九耳部落神隐于大漠之中,只有他们主动找上别人的,没有能主动找上他。大抵是赵玺先前名声在外,入了他们的眼……”
裴宗迟疑片刻,也有些不解:“赵玺总不至于还想着和我做亲家?!”
柳咸嘉不解:“这话怎么说?”
裴宗越想越冒冷汗,耳旁不断回响气赵玺掷地有声的隐忍:倘若我不是赵逆呢?!他眼睛明亮似乎被伤到了,冀望卑微而渴求,骄傲的低头。
若赵玺不是赵逆,这样一个少年对女儿低头,裴宗是会很喜欢这个女婿的。
裴宗欣赏赵玺,但他不愿意要这样的女婿。
裴宗慢条斯理地道:“如果赵玺不想做赵逆了,他想归顺朝廷只有两条路可走。可自己递交降书归顺朝廷,少不了被打压清算旧账。他手无谈判筹码,昔日所作所为被翻出来,恐怕连家人和自己都保证不了。何谈娶妻生子?这是自掘坟墓。”
“若是大闹一场再兴波浪,搅合的翻天覆地。引朝廷去收服他……陇西地界除了各位武将,文官能主事的只有我和程修两个人。自古受降这一件事都是武官征战文官摘冠的。程修是天子巡视的刺史,他来义州代理不过是做个长官。”
“义州太守是天下第一太守,文武兼备。只怕收服归降一事会落在我头上。赵玺想和我做亲家,自然不愿让部下和我手下打仗。也不愿意和我关系恶化。所以才另辟蹊径。”
柳咸嘉洞悉的抓住漏洞,她道:“不对啊。朝廷一直想断了你手上的兵。未必就会让你领兵平乱。许是会让陇西将领就去平乱,让你或者程修一人去接受赵玺的归顺。未必就会和你对上。”
裴宗颔首,“是,这也是种可能。大抵赵玺在阮阮的事上太胆小了,他不敢赌,被九耳钻了空子。才引我来当这个中间人。”
“这个赵玺!他疯魔了。”
柳咸嘉蹙眉道:“他究竟知不知道九耳是做什么的。九耳那些人他们有这么好心?赵玺借他们的手归顺了朝廷只怕也是假归顺。”
裴宗微微地笑:“本来赵玺也不是真归顺。他并不认可双帝所为。”
裴宗不想承认,但赵玺确实和他年轻时很像。
九耳终于找到了他们领袖。这些年,他们就差把裴宗或者赵玺这样的人打入朝廷了。
十八年前裴宗拒绝过一次,十年前裴宗拒绝过一次,如今,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新王。
柳咸嘉忧心忡忡道:“我怕只怕,赵玺年轻气盛。一心只被女色懵了眼睛,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深渊。只怕还会自得自己手上拥有了这么一支强大的力量,任他所向披靡。”
裴宗淡漠拿定主意,“无论如何,赵玺和九耳勾结比他做赵逆还可怕。我知道九耳是个什么地方。我断不会让阮阮跟着他担惊受怕,吃苦受罪。”
柳咸嘉依靠的握住丈夫的手。裴宗高大的立在他身旁,她轻轻地道:“我知道。阿宗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为了我和孩子你牺牲了太多。”
裴宗大笑的抱起柳咸嘉,得意的说:“怎么能叫牺牲呢。我妻女在手,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顿了顿说:“不就是女儿的事让人操心些吗。孩子都是讨债的,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多操点心就多操点心吧。”
夫妻二人伦敦睡下。
这一夜同样难眠的还有裴幼溪。
牧善落魄的坐在茶棚,他为和赵玺决裂而痛苦。
裴幼溪躺在床上却想起前世,牧善和赵玺兄弟和睦,生死相交。甚至赵玺临死之际,把她托付给牧善。牧善明明恨她入骨,却还是用命保护着她的安危。直到万箭穿心而死。
她欠牧善一条命。
裴幼溪心想,她和赵玺有血海深仇,她不欠赵玺的。但赵玺还了一条命给她,无论如何这都是前尘往事了,桥归桥路归路。此事可以翻篇了。
但牧善不是。
牧善不欠她的。但前世牧善为了保护她,以命相护。
今生也是因为她,因为要送她离开。牧善才会背叛赵玺……
牧善那么看重赵玺的信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赵玺原谅他,他们兄弟重修旧好。
裴幼溪想她能帮这个忙。也该帮这个忙。
前世牧善和赵玺做了一辈子兄弟。哪怕那么恨她,也没宰了她这个手刃赵玺的人。可见赵玺在他心中的地位。
赵玺和牧善相辅相成,赵玺……他,是个好人。他不应该因为她,失去这个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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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怎么做,这件事要好好想想。
裴幼溪不能出面。她不能去做这件事,赵玺本就对她念念不忘。
如果她再把牧善送回他身边,劝他兄弟和睦。只怕赵玺还会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又做出许多不受控制的事。要断了前缘,就不要拖泥带水。
次日一清早,裴幼溪去找了父亲。
裴宗很惊讶,放下卷宗站起来看着女儿:“你想让我帮忙,劝牧善和赵玺兄弟和睦?”顿了顿,他改口道:“解开心结?”
裴幼溪是被千娇万宠的孩子,她丝毫不觉得这种事交给父亲有什么不对。父母疼爱的掌上明珠,大多如此敢直言。
裴幼溪对着父亲甚至还有几分娇憨,少女坦诚而直白,她大大方方的说:“牧善先前于我有恩,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平安从长淮赵府回到义州来。爹爹,我想知恩图报。但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
裴幼溪难以启齿的咬着红唇,懵懵懂懂的神色中对情爱参的尚不那么透彻。上一世虽被赵玺激烈爱着五年,裴幼溪却仍然不懂爱意。只知道赵玺热烈的让她困扰。
对父亲坦诚,裴幼溪羞涩许久还是直言:“……赵玺他不知为何,对我很是纠缠。我虽然知道,他待我情意重。我修书一封让牧善带回去,赵玺看了信必然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和牧善和解。可我要这么做了,势必会让赵玺觉得我在引诱他注意。我不想这么做。”
裴宗瞠目结舌,漂亮灵动的女儿已经到了许配之龄,却还是这样懵懵懂懂。能如此大大方方的说着赵玺,可见她心里是没有半丝情意的。
裴宗不算风月场上的能手。可他和柳咸嘉少年相爱,豆蔻之年的柳咸嘉嫁给她是什么样子,裴宗还是知道的。情意绵绵是什么样子,裴宗还是见过的。
裴幼溪对赵玺没有感情,这让裴宗老父亲的心很欣慰。
可,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被他们夫妻养的懵懵懂懂,仿若未开智的少女。裴宗一时心情复杂,觉得自己失职极了。
倒不是他盼着女儿对赵玺动情。事实上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但就如七八月的孩子不会爬,一两岁的孩子不会走。豆蔻芳华的少女懵懂灵性,却一股子佛心寡欲,不识情丨爱,难免让父母觉得自己失职,暗暗揣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没教育好。
裴宗很快按下震惊。
裴宗知道此事急不得。再者,眼下阮阮对赵玺无意是最好的。
且当上苍垂怜他们夫妻,让女儿开窍晚吧。此事之后和妻子谈谈,过两年再给女儿点窍也不迟。
裴宗喝了口茶,低呷品尝许久。
裴幼溪以为父亲在考虑,也不着急。心里丝毫不慌张,她坐在一旁伸手拿了块点心吃。自自然然,乖乖巧巧。
自幼被疼惜长大的裴幼溪,对父母是天然无惧的。这样小孩子不会提一个要求就惴惴不安,更不会察言观色父母的脾气,小心翼翼迎合。
裴幼溪是被疼大的,寻常孩子在父母面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她都敢。裴宗夫妻待裴幼溪并不严苛,裴幼溪也习惯了。她自信就算她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爹爹也会告知她为何不行,然后拒绝。而不是不分青白皂白把她打骂一顿。
所以裴幼溪想起牧善的落魄,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爹爹。
这件事父亲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裴宗沉吟许久,犹豫道:“爹爹帮你报这个恩可以。可是怎么把牧善推回赵玺身边呢?贸然出手,即便是爹也显得过于唐突。”
裴幼溪喜笑颜开。
28. 第二十八章:父母爱重
“爹爹是答应了?!”
裴幼溪欢喜的跳下座椅,放下一桩心事。她讨好的过去捏捏肩膀,很是放心道:“那爹爹留个心,这件事你找个机会助推一把。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裴宗捞住女儿,“仔细摔跤。”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里下个椅子就会磕绊了。裴幼溪眼眶湿湿的,父母的爱若至宝,让她更加坚定了远离赵玺的决心。
她此生决不让爹娘再落得前世的下场!
晌午柳咸嘉提着彩色针线篮子来探望女儿,裴先孝所在兵营打听到了。柳咸嘉让女儿亲手做两双鞋垫给裴幼溪送去。
送女婿的是鞋袜,原本是要裴幼溪亲手做一双鞋给裴先孝的。但柳咸嘉觉得意思到了就行了,再说了裴幼溪一双白嫩的手哪里是纳鞋的料。
柳咸嘉语重心长道:“先孝到底是你父亲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像你的哥哥也像你的玩伴。他平白为你遭了无妄之灾,被那赵玺送到了兵营里当差。你合该送双鞋去探望一下。”
夫婿、嫁人什么的太露骨。柳咸嘉没有说这些话,拨着女儿额发,温柔地说:“你也不要多想。你父亲养大的男孩子,喜欢兵营,喜欢从军很正常。他不回来,是忠君报国的魂被刺激起来了。和阮阮无关。你裴哥哥还是很喜欢你的。”
前世没有赵玺,裴先孝也逃婚参军了。
裴幼溪心情复杂。她不能对母亲说这些,又怕母亲徒增伤心。忙道:“在我心里,先孝也是我大哥。”
柳咸嘉笑容僵了一下,“裴先孝是你爹爹的义子。只是你义兄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哥。”她仔细观察着女儿,双眸清澈,眼无情意。提到裴先孝没有丝毫的娇羞。
裴幼溪无话可说,只能敷衍的先用做鞋垫把母亲敷衍过去。
前世裴先孝娶了个异域女子,见面的匆忙,裴幼溪也不知是谁。只记得他们生的女儿可爱,大眼睛灵动,漂亮异常。
可见裴先孝的缘分不在她身上。
裴幼溪现在要是对母亲这么说,柳咸嘉一定以为她和赵玺有私情。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将来裴先孝坚持不愿意。爹娘,也应该就作罢了吧。
鞋垫,先做两双。裴先孝穿着舒服了,到时候给爹爹也做几双。
谁说鞋袜只能送夫婿。赠父兄也很好啊。
柳咸嘉抚摸着女儿清丽及腰长发,说:“过些日子,你爹沐休。我们一家三口去兵营看看你义兄。”
这下裴幼溪没借口了。
裴幼溪点头说好。
柳咸嘉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有她爹爹陪着,阮阮哪里都敢去。赵玺,也没有把女儿胆子吓破呢。
书房,柳咸嘉去探望丈夫。
裴宗正在同部下说话,府兵穿着黑色劲装,干练成熟。“……属下看那牧善进了程刺史的大门,就没敢再跟。”
裴宗闻声抬头,刚进门的柳咸嘉歉然的冲丈夫笑笑。没有直接过去,避在屏风后。
裴宗急着见妻子,言简意骇的说:“既然那牧善自己找了门路,此事就不必再管了。赵玺想归顺,走不通我的路子。让程刺史出面举荐也不错,他的部下到聪明。”
义州府兵说是裴宗的私兵也不为过。顺着称赞了一句:“这样大人也松泛了。”
柳咸嘉坐着喝茶、用点心。裴宗忙完过来,蹲在夫人膝下轻轻的揽住她的腰问:“夫人怎么过来了。”
柳咸嘉斜眼睨着裴宗,妩媚风情地说:“过些日子等你沐休,我想去兵营看看先孝这个孩子。”顿了顿,补充道:“带上阮阮一起。”
裴宗听了下意识就有些不愿意,他沉吟,委婉地说:“我的人先前去见了裴先孝,他跪下说要留在军营,不愿回来。”
柳咸嘉打断丈夫,心意已决道:“所以我才要当面见裴先孝一面,把话问个清楚。看看他究竟是害怕赵玺才熄了娶阮阮的心思,还是真就对阮阮无意,少年心性,只记得忠君报国。这两年先不想考虑这件事。”
裴宗不想把事情弄的像逼婚一样。他是嫁女儿,不是强买强卖。这些年抚养裴先孝虽然有当半子、当女婿看的意思。但并非一开始就抱着这个心抚养裴先孝的,逼得紧了,难免像携恩图报。
“夫人,我看还是我私下里去见先孝一面,你和乖乖就不必出动了。以免……让人笑话。”
柳咸嘉忍俊不禁,笑如春桃,她软声道:“阿宗着相了不是?就是做不成阮阮的丈夫,他也是阮阮的哥哥,我们义州太守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举家去探望探望他怎么了。”
“将来不娶阮阮,裴先孝成家立业我们都要帮着置业、操办。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
裴宗犹如拨开迷雾,豁然开朗。
是啊!他单独去见裴先孝反而畏畏缩缩,落人话柄。好像他追着赶着嫁女儿似的。
裴宗宽了心,长舒一口气。想到女儿发愁的婚事,不免心里对赵玺添了几分怨怼。这个逆臣!
柳咸嘉酥香小手替裴宗捏着肩膀,裴宗有些意动,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站起来身来,若无其事:“阮阮在做什么呢?”
“在屋子里做鞋垫呢。我让她亲手给先孝缝两双。”
柳咸嘉放下胳膊。突然站起来的裴宗过于高大,她举着的手还未落下,又被裴宗抱起。
好在这不是新婚的时候,柳咸嘉没有叫出来。眼睁睁抱起,被放在案几上。柳咸嘉好气又好笑,“混蛋,我同你说正事呢。”
裴宗肃然道:“本太守行的也是正事。”
柳咸嘉闷笑一声懒得与他胡闹。云收雨散后,柳咸嘉伏在书房的榻上任由裴宗梳发,一把温润的牛角梳子是裴宗最爱放在手上把玩的。
柳咸嘉头发极长,从年轻时就不好打理。裴宗常常亲手给柳咸嘉梳头通发,让她纾解些。渐渐的成了情-趣,柳咸嘉一被照顾就格外柔顺。每每同榻云雨过后,裴宗为她披上雪白中衣,整理着她青秀墨发都有些情不自禁。
可以说,裴宗对裴幼溪的爱重,有一大半是对妻子的移情。阮阮是他们膝下唯一的女儿,每次女儿玉雪可爱小脸扬起,眉眼精致透着柳咸嘉的风情,巴掌大的小脸轮廓、眼睛都像裴宗。
这么一个融着他们夫妻骨血的女儿,裴宗时常不知道要怎么疼爱才好。
对女儿,裴宗一万个舍不得,一万个放不下的心。
别说他们夫妻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他们夫妻孩子三五成群。裴宗也舍不得把把裴幼溪嫁出门。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儿。
他和咸嘉浓情蜜意时,迎接的第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柳咸嘉趴在床上,懒洋洋地问裴宗,“我先前进来时,听你说牧善。他怎么了,你让人去打听他?”
裴宗手掌细看绸缎般的墨发,温柔的亲了亲。笑道:“没什么。乖乖心善,她能从长淮赵府逃回义州太守府,牧善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他被赵玺视为叛徒,逐出门下。阮阮看着不忍心,托我帮帮忙。”
柳咸嘉妩媚的脸上想起女儿,多了神性般的慈悲。她本就漂亮,天生端妍绝伦。如今神性清贵,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清冷感,混着裴宗的味道,多情极了。
裴宗一时移不开眼,半晌才抓了杯冷茶吞咽。柳咸嘉话听一半没有了,不由得戳了戳他。“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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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宗脑子转了半晌,才道:“哦……牧善去程修府上拜访了。”他心不在焉,还是没头没尾的话。
柳咸嘉不由得用后肘拐了拐裴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点我不知道的啊。牧善去程修府上了,然后呢?”
柳咸嘉一翻身,就被裴宗抱住。裴宗埋在她香气迷人的肩颈道:“没有然后了。那牧善既然自己有法子建功立业回到赵玺身边,就无需我操心了。”
“好沉。”柳咸嘉推开裴宗,拢着衣服坐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同阮阮用晚膳呢。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是这么荒唐。”
女儿丢过一次之后,柳咸嘉像是被吓掉了魂。每天都要多看女儿几眼,夜里才睡的香。
不放她去陪裴幼溪吃饭是不行的。晚膳不见,夜里柳咸嘉必要搂着女儿去睡的。
裴宗嘘长叹短,一时间觉得女儿格外多余。躺在床上静静消火许久,他也起身陪裴幼溪用晚膳,收拾穿衣。
夫妻二人在一间室里各忙各的。偶尔闲话。
柳咸嘉挽着鬓道:“打听到牧善去程修府上做什么了吗?”
裴宗穿着靴子道:“刺史府上守的固若金汤,我的人不好进去。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义州太守府和刺史府互相提防,牧善去做什么了裴宗只能靠猜。
裴宗道:“九耳既然耳想让我举荐赵玺入朝,我这边不点头。估摸着他的部下就去找程修了。”
裴宗觉得赵玺现在的处境尴尬。非忠非奸。
赵玺若真想投诚归顺,朝廷只怕还要掂量他的分量。
反正裴宗是不信的。
赵玺为了娶裴幼溪,真能低这个头不做赵逆?
赵逆及其部下属于不可怠慢,免成隐患。但也不必过多重视这个反贼,朝廷要怎样处置还未可知。
如果是这样,裴宗反倒对赵玺有些失望。
作为父亲,这样的赵玺无疑是深情的。裴宗本该赞赏。可作为男人,裴宗还是更欣赏敢为天先的赵玺。耽溺于儿女情长,如此色令昏智的赵玺……
裴宗眉头紧皱。
柳咸嘉过来抚平丈夫的眉川,她道:“别苦着脸了。小心阮阮见了你害怕。”
裴宗眉宇骄傲得意,他说:“我的女儿素来以我为天,哪里会害怕。”没有什么比小女儿的仰慕,更让男人骄傲了。
“贫嘴!”
柳咸嘉挽着丈夫胳膊,在偌大的义州太守府里穿行。陇西规矩不大,义州女眷里数她顶头,在太守府,没有人敢用异样的眼光看柳咸嘉。
反倒人人称赞太守夫妻,恩爱和睦。
裴幼溪绣了一下午的鞋垫,手有些酸痛。她习惯做事一次性做完,要不是惦记着每天午后母亲都会来陪她用完膳,提前出来布菜。
裴幼溪恨不得今天一口气做完三双。
裴幼溪刚布置好菜品,就见父母一同来了。柳咸嘉容光焕发,看着与平日格外的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裴幼溪道:“娘今天气色真好。”
裴宗若无其事坐下,柳咸嘉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吗,我们家阮阮小嘴越来越甜了。”
裴幼溪真心道:“不是奉承娘!”她是真的觉得柳咸嘉今日面色红润,有种说不上来精气神,让人心神向往之。像是美人儿被开了光,今日的娘亲格外漂亮。
裴宗开口道:“食不言寝不语。”
裴幼溪被裴宗亲手舀的一碗西湖莲子羹堵住手,她美眸大睁,谁刚开始用饭就先喝汤的?
爹娘今天怎么都怪怪的。
难不成是赵玺又做什么了,让爹娘头痛了?
29. 第二十九章:妒忌
刺史府冷漠严肃的门房脸色不好,门扇从内里打开。牧善被刺史程修亲自送出来。
刺史程修半眯着眼睛,审视着眼前的牧善,最后一次确定他的来意。“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诈降?”
对于赵玺想要归顺朝廷,不找裴宗,反而来找他表明意图。程修始终觉得蹊跷。
纵然陇西义州不知道他和裴宗当年的恩怨,但赵玺这么精明老成的人,他能不知道?
刺史程修笑意冷淡的说:“赵玺不是拜倒在裴宗女儿石榴裙下吗。为何不去找他的准岳父投诚,将来两人好做姻亲?”
牧善第一次痛心彻肺,替赵玺不值。他淡淡地说:“裴太守看不上我家大人。”
程修感同身受,收敛着动容的神色。
牧善道:“我们家大人相貌堂堂,年轻英俊,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若不是三年前走错了路,也能堂堂正正去裴府提亲。今日一番羞辱,我们家大人早熄了对裴家的心思。”
牧善说:“那裴幼溪即便是个天仙,裴家这么拿乔。也够让人退避三舍了。我们家大人不愿和裴家多打交道,否则我又怎么可能来找程刺史。”
程修和裴宗有没有什么恩怨,江湖不知。但刺史向来是节制太守的。赵玺弃暗投明,奉承程修,也挑不出来错。
若是旁人,未必会信这套说辞。
可程修少年时也是被岳家羞辱,被裴宗横刀夺爱,失去订婚妻子。程修对赵玺的不忿还是有几分感同身受的。
程修恭送牧善道:“若真如你所言,赵玺派个部下来未免太没有诚意。让他亲自登门来同我说罢。”
牧善晒笑道:“这是应当的!”话锋一转,“只是,我们家大人如今不敢往义州土地上踏。若是见面,还请程刺史移步长淮……或者雍州地界,总之,得在他处碰面才是。”
刺史程修颔首:“那你便去传信吧。”
长淮程修是不会去的,如今只能在雍凉地界二选一。刺史程修不疑有他,他道:“此事我会先报给朝廷,之后的事让赵玺来见我面谈。”
牧善笑着称是,结盟初成。
义州太守府森严的守卫,重兵巡逻,如把守皇宫。
高冠入天的大槐树中央,站立着屈膝蹲守的赵玺。赵玺思念熬心,一双深邃黑眸,视力极佳。远远的就看到裴幼溪坐在庭园里,手里绣着针线。
针线篮子里明显放的是男式尺寸的鞋垫。
赵玺蓦地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妒痛,一旁树干都被捏的断了枝桠。放手?
这让他怎么放手!
如今裴幼溪只是给旁的男子做一双鞋垫,他就忍受不了绿帽子。将来裴幼溪成亲嫁人,和别人的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赵玺能生生被逼疯!!
九銮金殿,白玉殿阶,铺就帝王威严。
皇极殿前立着天潢贵胄,最年轻的七皇子如今刚刚及冠,小太子与皇叔擦肩而过,高大的皇子先低头行礼:“太子殿下。”
小太子立即免礼,以示亲切道:“小皇叔,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明泰正垂眸凝视着小太子奶生生的手窝,小太子还太年幼,只因父皇登基便从王府世子摇身一变,成了九五之尊,国之储君。
五年前朝堂风云变动,皇子夺嫡的血腥之争,已经洗净在金銮殿的尘埃之下了。
当初谁也没想到,荣登大宝的不是嫡长子,不是当今太子。而是最软弱三哥。
七皇子明泰正微微一笑,笑着招呼小太子:“见过父皇了?”
小太子一板一正,已经被教导的像个君王。他老成的叹了口气,说:“父皇没见我。听说义州太守又私自动府兵了,父皇很是生气。正在里面大发雷霆呢。”
明泰正诧异道:“哦?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太守,文武兼备的裴宗?他怎么又私自动府兵了,不是说他这两年安分的很吗。”
小太子也不知道,摇头晃脑,嘘长叹短道:“孤也不清楚。只听说好像是陇西那个赵逆挑衅,掳走了义州太守的女儿。引得裴宗很是生气,冲冠一怒封了义州,还和赵玺动兵对峙。场面闹的很是不好看。父皇担心赵玺狗急跳墙,又在陇西生乱,正打算挑个人过去看看呢。”
明泰正略沉思几分,笑着打趣小太子,“听殿下的意思,你是想去义州一趟了?”
小太子摇头,“孤尚年幼,父皇不会让我去的。”
皇极殿宫门又高又重,打开声音沉响。一个阉人从里面走出来,恭敬的对明泰正道:“七皇子,陛下传您觐见。”
小太子引着小太监离开。
朝霞彩光辉光在皇极殿后,屋瓦琉璃都泛着流光溢彩。无风无云,日光金辉落在小太子背影上,照的地上黑影斜长。
明泰正仔细瞧着地上黑影,也看不出什么天生龙种的轮廓。
他们都是皇子皇孙,谁又天生矮谁一头呢?
明泰正被引到偏殿,晋感帝正在批阅义州刺史的折子,他一把丢下。“义州马商被抢的案子,这两年怎么越来越多了。裴宗不是镇守义州吗!他天天都在干些什么。”
皇上对义州太守的不满,溢于言表。
大殿内侍人人低头,大气不出。
晋感帝冷笑道:“义州太守五千府兵,倒是成了他裴宗一人的府兵。他女儿丢了,义州说封就封。府兵说动就动,感情这不是朕的天下,这是他裴宗的义州啊!”
明泰正跪下行礼,叩拜帝王:“臣叩见皇兄。不知皇兄召臣弟过来,所为何事?”
晋感帝疲倦的捏着眉心,太监捡了义州太守裴宗的折子、义州刺史程修的密报给七皇子。
晋感帝开口道:“看看吧。”
义州一直是晋感帝的一块心病。从义州三年,晋感帝为太上皇庆贺圣寿,赵玺叛乱开始,晋感帝如藓附肤,一直想着怎么除了这块心病。
剿杀赵玺大败,引得赵玺两年后势力壮大。一直盘踞陇西重镇,处处和朝廷做对。
晋感帝一直疑心赵玺和义州太守有所勾结。才逃脱当年剿杀。如不然裴宗在义州屡屡功绩,说一不二,为何当初找不到躲藏在义州的赵玺?
派刺史程修过去,盯着这个名头上的天下第一太守。也是为了找到蛛丝马迹,坐实裴宗罪证。
这两年程修却没有什么进展。
人人都说义州太守文武兼备,是良臣也是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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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感帝却感受不到义州太守的丝毫忠心,反而觉得其隐隐为患。
七皇子明泰正合上折子道:“臣弟愚钝,不知皇兄有何用意。还望皇兄明鉴?”
晋感帝道:“你对义州太守未禀朝廷,私自动兵封锁义州,结仇赵玺一事如何看待。”
明泰正揣摩帝心,谨慎地道:“于臣当斩,于……一个父亲的心,却能体谅。听闻义州太守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依臣弟看来,裴宗和赵玺结怨,于朝廷而言反倒是桩好事。”
晋感帝冷笑一声,说:“你果然愚钝。老七就不曾想过,那义州太守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那赵玺是如何结识的?只怕这其中大有文章。”
明泰正笑道:“义州太守曾协助朝廷大肆围剿赵逆。依臣弟看,裴宗女儿是养在深闺也好,养在猪圈也好。那赵玺想要报仇,裴宗府上的阿猫阿狗都难逃劫难。皇兄倒是多虑了。”
晋感帝似笑非笑,“七皇弟倒是对裴宗赞赏啊。”
明泰正哪里听不出帝王的喜怒无常,他笑着平静道:“皇兄登基,万民归顺。前两年我还担心那义州太守和赵逆有所勾结。如今见他们结怨,心里放下一桩心事。替皇兄庆幸,替万民庆幸。”
晋感帝稍感安慰。确实,义州这些糟心事中,最让他感到心慰的就是裴宗和赵玺不合。
晋感帝开口问:“依你看,义州太守私动府兵,此事应该如何收场?”
明泰正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凛然正义道:“依臣弟之见,皇兄不若趁机把义州太守手上的府兵收回来。这太守之职,本就是文职。当初让义州太守领兵,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四海太平,天下安稳。义州太守一介文臣,手下还领着府兵,太不合理了。”
晋感帝早有此意,他沉吟允许,“朕也有此想法。皇弟和朕想到一块去了。泰正,朕欲派你去义州一趟。收了裴宗手上的府兵,你可愿前去?”
明泰正宽大袍袖凌厉的划出一道弧线,禀正肃然道:“臣弟领旨。”
*
风沙狂疾扑卷着陇西官道,太守府马车停在背风坡处,躲风沙。
裴宗压住车帘避免风沙席卷起来,宽大的身躯挡在妻女面前。俊美无俦,又有担当的男人让柳咸嘉格外动心。
裴幼溪只感觉火热,自己不应该在马车里。应该腾个地方躲远些,将这一方天地让给父母。风沙狂做拍打在马车上,声如鬼嚎,砂砾撞着车壁噼里啪啦的打出响动。让人无处可去。
风沙持续了半个时辰,渐渐平息下来。烈日艳阳,蓝天白云。空气中甚至清冷的让人舒适。
裴幼溪推开积满灰沙的小车门,知道到今天夜里都不会再有风沙了。“爹、娘,可以赶路了。”
裴宗揽着柳咸嘉端正坐在马车里侧,笑着看女儿探头探脑。
义州太守府府兵见了裴幼溪也笑,各个关心温柔。“小姐,快进去吧。等会儿马车走起来,又是风沙。”
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谁不爱呢?豆蔻年华的年纪,少女裴幼溪正是被人万千追捧的时候。
府兵们从小看着裴幼溪长大,都对她有感情。
马车继续朝裴先孝的兵营走去。
30. 第三十章:欺负
大帐将军云集,西域舞娘风情摇晃,细腰摆动。列座酒席,贵宾上座的男子冷淡喝着酒,满腔怒火压不住。
髯胡子大将豪情敬赵玺一杯,赵玺一饮而尽,脸色忧郁不见笑意。少年豪杰,困耽女色实在让人瞧不起,陈将军大手一挥,招了两个舞姬亲手给赵玺喂酒。
赵玺于朝廷而言是赵逆,于陈将军这些人而言就是少年英雄了。彼之逆贼,已之英雄。
陈将军道:“九瑜兄放心,你把咱当兄弟。兄弟定让那个裴先孝在我手下结结实实吃几个教训。哥们给你安排妥了!你就莫操心了。”
赵玺想起那双鞋垫就烦不行,一把推开敬酒,郁郁不劲。因为惦记着裴幼溪,上不了台面,自己看不上的手段都使了,胸口的郁气还是久久难下去。
赵玺狂躁手上不免大力起来。一甩手,舞娘玉臂被攥出红痕,又是惊又是吓。目光柔顺落在少年锋芒的赵玺身上,一左一右跪在两侧。任打任骂。
赵玺深邃眼睛,扫过时心想,若是裴幼溪才不会这样没骨头。她生来骄傲,你横她更横。待裴幼溪只有柔软低头,她才会比你更软。
他想她了。
原来,无论怎么搓磨裴先孝。心里都磨不平的隐痛,是被生离的思念。
裴幼溪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骄傲倔强的义州贵女,若是憎恶他会打他骂他乃至于给他一刀,她何时给人留过情面。
可裴幼溪被他绑走了,只是软声哀求。
牧善唐丛出事,她也不曾趁机离开。反倒是等他安顿好一切,才趁着夜色悄然离开。
这样温柔乖巧的裴幼溪,能是讨厌他吗?
赵玺腾的站起来,就算再被裴宗骂他也要再闯一次义州太守府。赵玺要问个明白,裴幼溪若是对他无意,为何看他眼神总是心痛不忍,充满愧疚。
倘若这不是爱意,什么是?!
*
裴宗扶着妻儿下马车,柳咸嘉的裙子明黄穿蝶,他怕污了妻子漂亮的裙摆,亲手用掌拂了车辕上的细沙。
裴幼溪举目望向陇西军营。雍凉边缘多黄沙,其每一个绿洲部落都有叛军与朝廷敌对。几十年来被朝廷归拢了大半,其部军编制都是朝廷的。
裴先孝前世参的什么军,裴幼溪不知道。今生,裴先孝入的这个军营则微妙极了。说他是朝廷军马亦对,说他是乱臣贼子亦对。
这些人不叛乱,自然是朝廷部下。若是一反丨动,裴先孝从太守府出去,只怕少不了乱贼之名。
裴幼溪紧紧蹙着眉头,危险让她想劝裴先孝先行回去。他若还想参军,再入个其他什么军好了。
“爹爹,先孝哥哥在哪呢?”金色的沙漠,炎炎烈日,天空碧蓝如洗仿若一副画卷。马车独停在军营外,点墨显眼。裴幼溪站在清透阳光下,美如仕女图。
清风吹过掀开的帐篷,赵玺和陈将军弯着腰被众人簇拥出来,众星捧月。赵玺愣在原地,目光明亮落在将营门口,裴家三口并排站立,非常养眼。
陈将军快步上前几步,热情欣喜道:“裴太守!”
裴宗也没想到赵玺竟然会在这里。
裴宗若无其事的和陈将军攀谈,笑意晏晏。柳咸嘉尾随其后,由裴宗介绍:“这是我的夫人,柳氏。”柳咸嘉微微颔首,引着女儿上前。
裴幼溪翩翩纤瘦,盈盈屈膝,“陈叔叔好。”
裴宗沉吟的余光夹着赵玺,很快地对陈将军道:“这是小女,阿溪。今日来,是来探望她青梅竹马,未婚夫婿的!”语气重重一沉,简直像是在警告谁。
赵玺不以为然,笑了一下。
明亮阳光映照着冷感轮廓的脸庞,赵玺没有穿盔甲,藏蓝近黑色常服,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沉稳的隐在人群之后,不让人注意。
裴幼溪却无法忽视赵玺的存在。呼吸都急促起来,此人缠了她前世今生,占据了她四分一的生命。前不久,才被附近下了封丨杀丨令,远离义州。如今这就见面了。
裴幼溪低下头,一时说不上来是巧合还是孽缘。
裴幼溪揪着手帕按在领口,克制着心痛。
刚避开眼神,赵玺目光像刀一样,热烈的落在裴幼溪身上。似乎不怕旁人注意一样,赵玺直接开口问裴幼溪:“你怎么了?”
他贴身带着近卫,如同他呼吸一般的近身护卫,注意力都落在赵玺关注着的裴幼溪身上。
裴幼溪后退一步,躲在裴宗身后。没有理他。
众人让开主宾道,热烈的迎着裴宗等人进去。陈将军觉察到了两人不对,看看赵玺,又看看天仙似的裴幼溪,失笑的摇摇头。
难怪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裴宗这么漂亮的女儿,竟然藏着没送进宫!
帐篷里火热的酒气没散开,西域舞姬跪了一地。不用想就知道这里刚才多么热烈火辣。
裴宗携着夫人,陈将军就要把舞姬遣散。柳咸嘉眼神留恋,她平日里没机会见这样的好风景。裴宗便笑着道:“让她们留下吧。跳跳舞,助助兴。”
主宾位上放了三杯酒。刚才这里的贵客只有赵玺一个,裴幼溪不是滋味的跪坐在下首。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葡萄。
她不知道自己心口为何闷闷的堵得慌。只是难受的厉害。陈将军见父亲带了女眷就要遣散舞姬,刚才都是男人。舞姬留在这里又是如何取乐的呢?
裴幼溪闷闷的揪了一个葡萄,玩的手指上都是紫红色汁水,酸楚心口。却不知为何。
裴宗和陈将军表明来意。陈将军便把烈日炎炎,还在外面喂马的裴先孝叫了回来。今日不大适合再搓磨裴先孝,且让他过一天好日子。
陈将军宴客裴宗,赵玺留在帐篷外没有跟着进来。只在风垂过帐帘的时候,赵玺通过夹缝看见满脸困顿,春情不解的裴幼溪清冷又天真坐在陪坐席。
她肤如白玉,孩子气的玩着颗葡萄。长辈们议论着裴先孝,她眉眼娇羞困顿,似乎哀伤,又似乎忐忑。咬着红唇不安的样子,让赵玺瞬间来了火气。
他迟早把裴先孝丟到马厩里去!
西域舞姬翩翩起舞,跳到第三支裴先孝才姗姗来迟。
裴先孝利落行礼,单膝跪下:“将军。”先行君臣之礼后,才转身对裴宗夫妻磕头:“义父、义母。”
舞姬们鱼贯退下,露出单薄清瘦了一些的裴先孝。帐篷里人多的有些挤了,裴先孝傲然清冷的立在中央,任凭身边腰肢白皙的舞女退散。
裴先孝立在帐篷里金色阳光下,雾气一般的金光,夹杂着飞舞的尘埃。裴先孝微微一笑,朝裴幼溪走来:“阮阮妹妹,舟车劳顿,可还辛苦?”
“义兄。”裴幼溪行了一半礼,被裴先孝抓着胳膊打断。他手掌用力,似乎在打量裴幼溪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我还一直担心你受了惊吓。没想到还吃胖了些。”
裴先孝笑的爽朗。他从书院被带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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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才知道裴幼溪遇险过一次,后来知道裴幼溪无碍。还是不如亲眼见着安心。
裴幼溪感觉到裴先孝比前世更亲近,一时更糊涂他的态度了。她还记着陈将军这不是个好去处,忙道:“义兄,我有话要对你说。”
裴先孝笑着答应,抓了串葡萄在手里,出去剥给她吃。“好。将军,义父义母我带阮阮出去转转。稍后再来陪你们说话。”
柳咸嘉笑容满面道:“你们且去玩。不必理会我们,孩子和孩子有话说。我和你义父还有要事同陈将军商量。”
陈将军眼睛一转,虽是不满裴幼溪和裴先孝亲近。但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也不好阻止。更何况,裴宗一来就有意震慑。当众说什么裴先孝是青梅竹马、未婚夫婿。显然是说给那位听的。
陈将军顾不得赵玺是什么脸色,只能先应付裴宗夫妻。
兵营士兵众多,裴先孝引个女子四处兜转很是引人注目。裴幼溪生的漂亮,裴先孝不愿意让裴幼溪被同僚起哄,引她去了清静的地方。
赵玺在暗处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裴先孝。他若敢不规矩,他就一拳打在他脸上。
裴先孝却并无不规矩,但也没让赵玺好受。他一路都在替裴幼溪剥着葡萄,紫红水润的果肉一颗颗轻巧的破皮,裴先孝丝滑的喂给裴幼溪,再丝滑的收了果皮。
喂的裴幼溪一路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找到机会道:“义兄,别剥了。你这是在堵我的嘴呢。”
裴先孝眼底淡漠,淡淡一丝笑意温柔。他颔首承认道:“是啊,妹妹来看望我。我心里高兴,却又怕妹妹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让我不知道怎么回。”
风声忽的变的大了些,裴先孝把裴幼溪推到背风处,用身体替她挡着风沙。他手上有葡萄的酸甜味,果香气扑鼻。
裴幼溪有种眷恋的依靠,她秀白颈部,少女锁骨若隐若现,芳华长成。裴先孝一低头,突然意识到裴幼溪已经是个少女了。
裴先孝攥紧还剩一大半的葡萄,后背被风沙卷起的细枯枝鞭打在背上。
裴幼溪见此处清净,正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连忙道:“哥哥。”
裴先孝僵了一下,还是低头看向裴幼溪:“怎么了,阮阮?”
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裴幼溪鼓足勇气说:“……爹爹的想法我知道。我和哥哥,自幼一起长大。爹娘是偏执了,才一味的想把我们凑成夫妻。我如今来就是想告诉哥哥,你同我们回去吧。你若想参军,找个好将领让爹爹给你写推荐信,以免在这里吃苦受折磨。”
“至于我们的婚约,我会同爹娘说清楚。我从小就把你当哥哥,哥哥也把我当妹妹。我们做兄妹就好,夫妻……就免了吧。”
裴先孝眉眼低垂,狭长的凤眸思考着什么。许久,他冷不防问:“阮阮被赵玺掳走,可有被欺负?”
裴幼溪涨红了雪白的小脸,手足无措道:“没,没有。”她两世为人,赵玺都没有欺负过她。
前世是有一夜里,赵玺搂着高烧的她同榻过一次。可赵玺只是紧紧抱着她,连衣服都没有脱,还一层一层往她身上盖棉被。赵玺……没有碰过她。
最亲密的时候,赵玺也只是吻了吻她嘴角,还被裴幼溪打了一耳光。从那之后,赵玺就没有不规矩过了。最冒犯,也就是像柳咸嘉那样,亲亲她额头。
裴幼溪头摇的像拨浪鼓:“义兄,赵玺没有欺负过我。”
31. 第三十一章:胁迫
璀璨午阳下,碧玉垂条的裴幼溪靠在书上。裴先孝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怎么看怎么碍眼。
裴先孝抱着裴幼溪,百般怜惜,他说:“如果赵玺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顿了顿,说:“阿溪,我现在不会和你取消婚约。不管你是害羞也好,赵玺真的没有辱过你也罢。义兄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受了欺负。我会娶你,我会认下你的孩子。”
“……裴府养我二十年,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你的。”
裴先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裴幼溪扑哧一笑,眉眼弯弯黑眸闪亮。她说:“义兄,你想到哪去了。我说了,赵玺没有碰我。”红唇微抿起,清风拂过她的冷淡面庞,芙蓉细嫩清光照着。
“赵玺他不敢。”
裴先孝震惊错愕。裴幼溪完全不知她说这句话的表情整个人在发光,那种信赖,甚至仰赖。矜贵自信,散漫冷漠。这是完全是对自己父亲和兄长的骄矜。
赵玺和她什么关系?仅仅一面就让她如此自信,赵玺做了什么让她这么笃定!
“阿溪……”裴先孝欲言又止,他不知如何张口。
一个士兵过来叫裴先孝,“裴公子,陈将军请你过去。”
裴先孝单臂抱住裴幼溪,紧紧的按在怀里叹息:“阮阮,下次我们见面。你和我好好说说,赵玺掳走你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幼溪被兵甲戳的脸疼,仰着脸避开,眉眼单纯:“其实没发生什么。我现在一句话就能讲完,赵玺掳走了我。他的部下牧善帮我逃走。就这样。”
那你眼里莫名对赵玺的底气是怎么来的?!
裴先孝强忍着没有追问,笑了笑,转身离开。背影跟着小兵走远,黄沙阳光,有种萧索刚毅的美。
总算和义兄说开了。裴幼溪了一桩事,心情好极了。
裴幼溪忽然想起她忘了和义兄说换兵营的事,提裙忙去追。梆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身形晃都未晃一下。
“赵玺!”裴幼溪捂着发红的额头,头也没抬就喊。
赵玺眸光幽深,他朝前一步:“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幼溪脑子嗡嗡的疼,赵玺自幼习武下盘稳,上盘更稳。哪怕三十斤的大犬朝他扑过去,他身上一晃不晃,稳如泰山。
他身上的气息和味道,裴幼溪再熟悉不过。
裴幼溪恼羞成怒,“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无聊。”
她就奇怪,明明是父母和陈将军特意支开他们,让义兄和她单独见见。父亲还在帐篷,陈将军为何突然单独要叫走裴先孝。
裴幼溪杏眼浑圆,有些偏幼态猫儿似的。此时凶悍着,她愤怒地问:“你是派人叫走义兄的吧。”
赵玺没有正面回答,
赵玺没有正面回答,整理着绑紧束腕,散漫瞥了瞥她。莫名的侵略性,也许是男人的感觉,裴幼溪分辨不出来。赵玺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欺身压过去,故意把裴幼溪抵在树上:“我赵玺有什么不敢的吗?朝廷都不敢拿我如何,谁给你的自信不会碰你?”
“你不敢。”
裴幼溪就是知道。她后退一步,双手反抱着树。粗糙的树干让人不安。裴幼溪却仰着下巴。
上辈子她住在他的房子,盖着他的被子。整个藏莺阁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赵玺想强迫她做点什么,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形容都不为过。
可那时赵玺都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现在?在这别人的军营里,不远处就是爹娘和陈将军,四周都是士兵。黄沙漫天,众目睽睽之下。
裴幼溪慢慢的微笑,矜贵清冷的笑容灵气逼人,令人心动。她笃定地说:“赵九瑜,你不会的。”顿,她抬起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她怎么知道,她从哪里知道?她接触过他男人的一面吗?
他都不敢说他有这么柳下惠。她凭什么这么自信?!
赵玺触动不语。裴幼溪比他矮一头,乖巧的靠在树上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她是真的不怕他,笃定又大方。
赵玺震撼的看着裴幼溪,他试探性的把头压低。气息喷在她颈边,咫尺之遥。裴幼溪没有躲,只是说:“赵玺,你敢试试。”
那一刻,赵玺停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明明他该狠狠肆虐让她知道他的厉害,明明他不必停下。就算他真的在这里亲了她一口,咬了一下,陈将军也不会让裴宗把他扣在这里。
但赵玺血脉仿佛被冻住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自如。“便宜你一次。”
赵玺放开了她,幽幽的望着她许久。裴幼溪天真清澈,娇贵矜持,明明是深闺少女。却对他有一股子莫名的信任,也不知是她太了解男人还是太不了解男人。她就这么放心他。
赵玺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赵玺放开,转身离开她。
这算什么呢?一边抗拒他,不承认喜欢。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又对他的亲近不抗拒,甚至信任。
裴幼溪,真让人费解。
名门贵女都是这般的吗。
*
西域舞娘晃动的舞姿,白皙腰肢,瘦中带着丰满。连腰上的金链子都漂亮极了。柳咸嘉看的移不开眼。
柳咸嘉目光上移,绕金珠长链从脖子缠过胸口,在系在腰肢上。晃动间啷铛作响,清脆悦耳。
裴宗揽着妻子,喂她了口纯奶酒。柳咸嘉无心抿了一口,突然趴到裴宗肩上,眼神清亮柔媚地问:“回去我也穿成这样给你看好不好?”
肩膀紧了一下,裴宗若无其事的松开手,余光扫了眼西域舞娘。登时就火热起来,咸嘉要穿成这样给他看?裴宗立即就坐不住了,他揽紧了柳咸嘉的腰肢,贴着她问:“真的?”
柳咸嘉妩媚的看着他,酒杯挡着嘴道:“你给我打好金链子,我就穿。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她睨着他,下巴骄傲扬着。
裴宗手指敲了两下,当今吩咐仆从:“去喊大小姐回来。”
陈将军诧异:“裴太守不多留一会儿?”
裴宗沉稳淡然,一本正经道:“天色不早了,我带着妻女。路上不安全,如今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比从前,想纵夜而归就纵夜。”
裴宗站起来,臂膀揽着柳咸嘉,他还故意说:“方才我妻子用了些酒,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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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裴宗在外面从来不掩饰他们夫妻恩爱,大大方方的圈着妻子。
柳咸嘉笑得直不起腰。
能怪她喜欢裴宗吗?他们夫妻成亲都多少年了,女儿都到了出阁的年纪。裴宗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一句好话就能让他方寸大乱。火急火燎。柳咸嘉如何不爱疼他。
所以,无论程修如今多位高权重。
柳咸嘉从不后悔嫁给裴宗。爹爹给她选择了一门最好的亲事,无论几辈子她都想嫁给裴宗。
西照校场,裴幼溪独自朝回走。裴府仆从上前行礼,“小姐,正好太守说要回去了,正让小的去找你呢。”
裴幼溪问:“义兄回帐篷了吗?”
裴家仆从一愣:“裴少爷没有跟小姐一起吗?”
果然,是赵玺指使人把裴先孝叫走了。
裴幼溪提裙跑动,“走,见爹爹。”
士兵打起帐篷,陈将军送裴氏夫妇出去。
陈将军路过柳咸嘉身边,见美人风华。不禁羡慕裴宗,女儿生的这般漂亮就算了。连柳咸嘉都如此美貌。知道的,柳咸嘉是他的发妻。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宗又换了个小的呢。
“裴大人、夫人请。”
陈将军恭敬体面,裴宗面含微笑与陈将军寒暄告别。
“爹、娘。”裴幼溪跑过来挽着母亲的胳膊,附耳对她说:“义兄刚才被叫走了,赵玺堵着我说话。现在我找不到义兄了。”
柳咸嘉见女儿来了,就习惯性的放开裴宗,引得裴宗注目片刻。柳咸嘉一无所知,拍了拍女儿的手:“奇怪,你的钗怎么少了一只。耳珰也少了一个?”
柳咸嘉摸摸女儿鬓发。
裴宗停下来看着妻子。
裴幼溪一摸头满头珠钗摸不出来少了哪一只,但一摸耳朵,她的耳珰确实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柳咸嘉给裴幼溪系上披风,抱紧女儿:“罢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可是,裴先孝还不知在哪里呢。裴幼溪焦急。
柳咸嘉转身对将军行礼,“陈将军?我家阮阮说方才你的人把裴先孝叫走了。不知有何要事?眼下我们要走了,可否让先孝出来送我们一送。”
陈将军微愣,反应过来连忙打哈哈:“哦,哦。是我派人叫走了裴先孝,方才军中有点私事。我这就让人把他叫过来。”
这个赵九瑜在搞什么鬼!
陈将军不得不替赵玺打掩护。派人去叫人,裴先孝迟迟未来。裴家三口足足在营寨外等了三炷香的时辰。
兵营傍水扎寨,这里校场背后就是绿洲湖底,一大片碧潭湖泊清澈如翡翠。玉色透人净澈。
兵营里对水源之地都非常忌讳,鲜少让生人和新兵靠近。裴先孝一被带到这里来,就知道他被骗了,转身要走背后却被人抓住。
唐丛嬉笑一声,说:“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裴家的大少爷。”唐丛身后二三十人作伴,围着裴先孝。
裴先孝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唐丛双手环胸说:“按道理来说呢,我们应该跟着九哥喊你一声大舅哥。只是,我刚才看着你对裴家小姐动手动脚,还摸了一只钗。嘶,你这是不是叫乱-伦啊。”
32. 第三十二章:夫妻
裴先孝肃冷冰霜,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之后。拳头如风,不待唐丛反应过来就打了过去。
唐丛身手利落,闪躲腾转。裴先孝接连三五拳都没有碰到唐丛分毫。他意识到唐丛也是军伍出身,立即换了军拳。野路子拳法擦着面过去。
裴先孝突袭的猝不及防。唐丛及时侧身躲过,拳头还是擦着他鼻尖的油皮,呼啸而过。
唐丛倒退一步。
裴先孝阴冷着脸道:“告诉赵九瑜,阿阮是我的妻子。他若敢夺人-妻室,我势必追究到底!”
刚才打斗间,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人的注意。
裴先孝尚被拢在二三十人的合围中。他毫无惧色,铁骨铮铮的模样到让唐丛的欣赏起来。唐丛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凭心而论,他们大哥这件事办的确实不厚道。只因行这事的是大哥,他们不好质疑。
再说了,他们是赵匪嘛!赵逆赵逆,不做点逆天-行道的事那还叫赵逆吗。别说他们大哥就是要抢个太守的女儿,就算赵玺要抢个公主回来做老婆,他们也只有出生入死的份。
*
回程路上,摇摇晃晃的马车。裴宗独坐在一侧,妻子疼爱的揽着半睡的女儿。
裴幼溪侧脸娴静,闭目沉思。她趴在母亲腿上,和裴宗极为相似的五官让柳咸嘉爱极。她怜爱的拨开女儿脸上的碎发。——无论看多少次,无论阮阮多大了。柳咸嘉每次看女儿心都要化了。
裴幼溪处处融着他们的骨血,又是柳咸嘉亲自生的。她也忍不住,每次看见女儿就不自觉会离开裴宗。每每反应过来,裴宗都被冷落多时了。
马车影子缩小在落日下。
黄沙之巅,延绵万里山路。远远的缀着一队骑兵,赵玺携部下戴着面巾,情难自禁的远送着裴家一家人。
赵玺胸膛放着裴幼溪的耳珰,冰凉的耳饰已被他体温捂着。他鹰目冷静,面巾挡脸掩饰着狼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
身后兄弟放心不下,追过来跟着赵玺。却见赵玺在遥送佳人。他们面面相觑。
这时太守府兵也策马骑过来八人,“赵公子请留步吧。”
府兵为首者露出兵器,笑着说:“您若是再跟着,我们动起武来……就不好了。”他意味深长的说。
毕竟赵玺现在试图筹谋被招安,若是此时和朝廷的人起了冲突。只怕得不偿失。
赵玺勒马潇洒,面巾之下的面容逍遥淡定,他回头对着兄弟笑道:“世道乱,杀人放火受招安。依我看,我们不妨练练。也许朝廷看我们刺头,反而更快收编呢。”
太守府兵变了脸,他们只有八人。后面大部队得先护送太守大人和家眷回义州后,才能通知其他人、及他们自己来支援。
赵玺这里就有二三十人,附近支援还不知有多少。
太守府兵眼神交换瞬息,各自戴好军牌打了个死结,挂在脖子上。兵器亮出的一瞬间,杀意毕现。
赵玺笑了,“裴太守的府兵果然不畏生死。”他怅然一声,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叹息。赵玺道:“走吧。我只想送送她……你们放心,到了义州界碑我就离开。绝不会伤害她和她双亲。”
赵逆在追义州太守的掌上明珠,此事义州府兵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守府兵绝不同意,呸一声说:“呸!癞蛤丨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赵玺拔出佩刀,身边人纷纷亮出武器。赵玺不再废话,淡淡地说:“既然诸位行不了方便,我们就大开杀戒了。”
金属铿锵,两边交战在一起。
马车里裴幼溪枕着轱辘声正在假寐,突然她好像听见金属交碰的声音,猛地坐起来。
前世裴幼溪在阁楼里心惊胆颤,习惯性靠脚步声辨别每一个人。也时常站在二楼遥望义州。
长淮来来往往的百姓都是赵玺部下的军眷,裴幼溪无处可逃。渐渐的养成敏感的性子,对一点小动静都非常在意。
“外面打起来了?”裴幼溪掀开车往外看,远远的就看见沙漠山坡处有两队人马在交战,一方以多欺少。她气愤地叫:“爹!”
裴宗把女儿按回柳咸嘉怀里,出去打听消息。还不忘压了压车帘。
裴宗派了五十人小队过去看情况。
府兵有些犹豫:“太守大人?尔等觉得,当务之急应是先护送你回去。”然后才禀报了派出去的是自己人,交手的是赵玺的人。
裴宗冷声道:“我是义州太守,断没有我抛下我的百姓先行离开的道理。”他叫停马车,自己留下一匹马,安排部分府兵先护送妻女回义州。
裴宗利落上马,带着五十府兵过去接应自己兄弟。“走,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马嘶鸣长叫一声,马车疾行,一路狂奔。
柳咸嘉早已习惯了,和裴幼溪各自抓着马车。她心里充满担心,对女儿还是鼓励的笑着:“你爹爹很快就回来,不要害怕。”
两人并不知道裴宗是去会赵玺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裴宗手握府兵,他从来不独善其身。柳咸嘉和他做夫妻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在安排离开时安静。
马车内壁设有手环。柳咸嘉抓着的高度正合适,裴幼溪抓的略低一些。近年来她长高了,这个车环已经不适合她了。裴宗还未来得及调整,改造马车。
马车一路冲进义州,方才放缓了步伐。
义州太守府的马车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慌张。唯独进了义州之后,无论多么紧急的事都要慢悠悠回去。
义州太守身份敏-感,他们不能紧张。否则义州百姓会害怕的。
太守府兵把裴夫人、裴幼溪送进太守府后就大门紧闭。守好太守府。另换其他守将去接应和裴宗和自己兄弟。
没想到接应的府兵刚出去,裴宗带人回来了了。
两边迎面碰上,府兵连忙问:“太守大人,没事吧?”
府兵们无一伤亡。裴宗翻身下马,笑道:“无大碍。你们放心吧。”却不说什么事,引的府兵们阵阵不安。
裴宗把坐骑交给部下。问了句:“夫人呢?”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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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嘉心里不安,留裴幼溪在身边。正在正院休息。
部下回禀道:“在正院呢。”顿了顿,说:“夫人放心不下小姐。把小姐留在了身边。”
裴宗道了声正好,吩咐府兵下去休息。今日太守府不必严守,自己去了曲夏院。
房间里,柳咸嘉正在给裴幼溪擦香膏,两双芊芊素手交缠,互相滋润缠绵在一起。满屋子里的香露气息。
裴宗进屋便笑道:“刚沐浴过了?”
柳咸嘉惊喜的上前,上上下下检查裴宗并无大碍。才推他一把,生气道:“哪有。你没回来,哪里有心思沐浴。风沙吹的紧,我刚和阮阮净了手、洗了脸。”
柳咸嘉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关心则乱。谁知裴宗却靠了过来,气息灼热混着汗味,裴宗压低声音,揶揄的问:“洗个澡都要等我回来才有心思?”
阮阮还在这呢!
柳咸嘉狠狠的踩了裴宗一脚,怒目而嗔。女儿已经大了,他还敢这么胡乱说话。
裴宗笑了笑,站直身子。他到底没那么无耻,为人父亲总是要做些表率的。
裴宗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袖。从怀里拿出一只熟悉的钗递给裴幼溪。灵芝碧云银簪素钗,并不华贵。却是柳咸嘉亲自去广仁寺求的。
裴幼溪狐疑的看着父亲:“爹爹从哪找到的?”这只钗不是今天丢了吗。
裴宗说:“赵玺交出来的,说是你的东西。”父亲的目光,审视着女儿:“你今天还见赵玺了?”
原来是赵玺偷的。
裴幼溪不是滋味的抚摸着钗道:“嗯,我和义兄出去说话。赵玺使了诡计,叫走了义兄。偷偷过来见了我。”
冰凉的银钗指尖抚摸过,一丝感情也没有。
裴宗一时沉吟,并没有急着训斥女儿。赵玺确实难缠,连他都头痛。也不怪女儿为难。
裴宗道:“从明天开始,爹给你贴身配两个护卫。”
裴幼溪乖顺的点点头。乌发明眸,看的裴宗心软极了。他抱着裴幼溪:“阮阮不怕,有爹在一天,赵玺不敢拿你如何。”
一句话,说的裴幼溪险些眼泪掉下来。
小女儿家爱撒娇。柳咸嘉夫妻都没当回事,柳咸嘉上前掀了掀裴幼溪头发,迟疑道:“耳珰还是没找到吗?”
裴宗也看了过来,“耳珰也掉了吗?”
裴宗抓着她胳膊也看了过来。父母双亲炙热的视线看的她不好意思。
裴幼溪跑开了,“可能是掉到哪里了吧。耳珰太小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呃,爹娘我先走了。我身上被沙子黏的厉害,我回去沐浴了。”
柳咸嘉和裴宗还来不及阻止。裴幼溪落荒而逃,飞窜着离开了。
裴宗略微遗憾。
柳咸嘉也不是滋味,“姑娘大了。和我们都不亲了。”
裴宗本想宽慰她,没事我们再生个小的。转念想到两人这么多年没再有动静,不愿妻子有压力。于是笑道:“没事,我和你亲。”
裴宗吻了吻柳咸嘉嘴角。
他们夫妻总是能扶持到最后的。
33. 第三十三章:背叛
沙漠迎风战甲,黄沙漫天奔驰过匹匹骏马。
“吁——”赵玺勒马伏在山坡上研究地势,片刻后招呼自己兄弟鱼贯而下,手持马刀,利落的靠着围着骆驼的马商。
沙漠中骆驼是王者,可在嘉关遇上马贼就无计可施了。这个年头,能在陇西走商的马贩说是马匪也不为过。凶悍骠猛,上有官场门路下通黑丨道朋友。
喧嚣杀声,赵玺部下个个勇猛,他们的马更快。冲上去一刀一个,他们手腕一转齐刷刷用了刀背,不伤人也不伤马,却足矣让每个马商从马上滚下来。
唐丛大声笑回荡在风里:“大哥,果然如你所说。这些人妙得很啊,哪里像个商人。”
翻马在地的商人滚了个轱辘,三斤重的刀拍在身上吃痛,正常人都会半天回不过来神。他们立即扯着马缰起来,百马嘶鸣。
他们夹着马腹重新回到了马背上。并且还抓了一把扬沙,对唐丛等人撒了过去。迎风的沙子迷住视线,有人的刀被夺了,有人的马横冲直撞过来,有人用匕首伤了赵玺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赵玺夹着马腹赤手空拳夺了另一匹马,拖着胡子男一人一马离开乌烟瘴气的沙场。擒贼先擒王。
黄沙延绵没入无边天际。
唐丛眼睛泪汪汪的入了沙磨的生疼,他却凌厉避开了接连三次匕首攻击。唐丛耳力敏捷,气的想杀人。偏偏九哥嘱咐只能用刀背。
赵玺是大哥,唐丛能怎么办?只能摸着风声提刀格开匕首,金属碰撞一声,唐丛只能大约猜测攻击方向。突然听见牧善一声紧张的,“小心!”
牧善脱刀砍中对面偷袭的人,抱着唐丛滚在了地上。五匹马团团跑圈的将他们二人围着,他们呼叫着欢庆胜利。
一商人用夺来的马刀挑起地上的马旗,看了一眼说:“赵九的人?哈哈哈,你们赵都侯在哪呢,叫他出来。”
牧善护着半瞎的唐丛,观察准备着突袭。
这时,澄净天蓝,黄沙陡坡之下。突然见一人逆光立着,手里提着一个人。
“住手!”是胡商的声音。
唐丛和赵玺立即呲目欲裂。
远处的两人走近了,赵玺步伐极大提着胡商,仿佛提着的不是个一百七八十斤的男人。
赵玺停下五人转马的地方,黄沙上都是乱蹄。
胡商颤颤巍巍的叫道:“住手!都住手。”说着打了个长长的胡哨,悠扬的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大家都停下了手。
赵玺的马和胡商的马都不见了。不远处的山坡胭脂叼着马缰,哒哒哒跑着小碎步在牧马。背后优雅健美的赤龙马,正像个牧羊犬一样左右驱逐。
胭脂和赤龙灵性至极。绕着胡商的马,一边驱逐一边咬住。
赵玺部下齐齐把马刀架在劫匪脖子上,这次寒森森的都露出了锋利的刀面。不远处就是死了的马商的尸体,一旁马哀鸣的舔舐着自己主人。
边关要塞,赵玺不欲惊动官府的人。速战速决。
赵玺抬手一挥,放开胡商,翻身上马道:“此乃陇西,乌孙族为我庇护。你们回去,把我的话传出去。从今往后过嘉关的马商,谁在敢与我陇西部落为敌,就是与我赵玺为敌。”
骆驼队的百姓皆俯跪,单手按在胸前。几百米的百姓和骆驼皆叩拜着赵玺。
赵玺上前检查唐丛,见他双眼通红被迷的不轻。颔首说:“你骑赤龙,路上小心点。”
唐丛半瞎仍然嚣张,他咧嘴一笑:“多大点事!婆婆妈妈。”
唐丛仍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赵玺的部下一一和他汇合,赵玺身后人群和马匹渐渐壮大。唐丛下令把马商的马全部带走,留他们成了光杆司令。
马商抢人不成反被抢。
前所未有的耻辱,胡商站在末队,大声对赵玺喊道:“赵都侯,你可知你得罪的是谁的人?!”
赵玺闻言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朝廷有些势力。不巧,我也要入朝了。将来许是还能和你们背后的主子碰碰面,想磕头过来便是。”
赵玺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有力。字字音节,又稳又清晰的传到胡商耳朵里。
胡商一口血呕死。
*
赵玺策马散漫,并无畅快。部下刚打了大胜仗,一行人都快活至极。他们还平白夺了这么多匹好马,各个欢呼如峨眉山刚下来的猴子。
牧善见赵玺还是眉头紧锁,上前问:“大哥?”
赵玺笑了笑说:“无妨,只是有些惋惜罢了。”这些人出现的太不是时候,赵玺收到求助的时候,他正跟裴宗谈判。
乌孙族突然来求助,赵玺不得不先行离开。
裴宗素来狡猾,这件事若是被他知道了。赵玺招安之路只会难上加难。
一行人兵分两路,一批人先把马送回长淮县。一批人留在赵玺身边保护。日头很毒,大家行走的很慢。
乌孙族的青年带着水囊和食物,在路边等着赵玺的部队。
赵玺架马往回走,唐丛此刻眼睛已经好多了,正眯着望着远处,“大哥,好像是乌孙族的人?”他眼睛还是很红,一圈红痕泪水。
牧善也抬头望去,却见赵玺已经翻身下了马。
乌孙族的青年捧着食物和水侍奉赵玺。赵玺笑了笑,弯腰抱起一个孩子。接过了他的水囊。
小少年得以被选中,亲手喂赵玺骄傲的不得了。他父亲还在一旁道:“九哥不可,不可,你会把他惯坏的。”
赵玺笑了笑,还没说话。一旁有人叫道:“赵都侯,听说您要受招安了。那将来我们有事,您还会来救我们吗?”
怀中的孩子眼神明亮,也很好奇。赵玺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说:“无妨,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赵玺就算投靠了朝廷,也不相信他们会善待自己爹娘。赵玺并没有接回自己父母亲族的打算,他说:“你们照顾好我托付的,我自然会照顾好你们托付的。”
此刻的赵玺并没有温情,略显冷淡。
乌孙族人却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赵九瑜从来便如此。好像他帮他们是因为他们有利可图似的。可是赵都侯从前没有把父母族人托付给他们乌孙族的时候,不也是屡屡恩情?
赵玺的小云旗远远的从西南角冲来。为首的独狼翻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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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跪下道:“赵都侯,他们到义州了。”
赵玺叫他止声,扫了一眼周围嘈杂的人群。叫他上前附耳禀告。
对方踮着脚上前,附耳道:“裴夫人裴小姐先行回了太守府,平安无事。裴宗晚回去了些,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不知他们父女间说了什么,不过裴大人把那支钗还回去了。”
赵玺如释重负一笑,他笑容俊朗,难得真心。“我还以为,裴大人误以为是我偷了钗,把东西扔了都不会给裴幼溪呢。”
裴宗见赵玺手里拿着钗,不等他解释就夺走了。赵玺连解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钗是部下从裴先孝手里抢来的。
赵玺以前不觉得裴先孝是个威胁。
可见了裴幼溪的钗被裴先孝偷走后,赵玺的心就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不是滋味了起来。
赵玺气愤至极偏偏不得靠近。裴幼溪待裴先孝比他更亲近,赵玺比不过。只能趁两人靠近之际,偷偷迷惑她,从她耳垂取下一只耳铛放在心口。
乌孙族人见小云旗是汇报的是义州的事,都令心神会,露出暧昧一笑。
赵玺掏出胸口藏着的耳珰,小小白玉做成莲子的模样,清秀坠在裴幼溪白嫩耳畔,有种翠柳阳光的荡漾感,雅致清新。
赵玺目光柔了几分。
乌孙族的人逗趣,上前说:“九哥这是在想佳人呢?”然后不赞同的摇头,道:“男人啊,就是若即若离些女人才喜欢。”
“主动送上门的,对方难免拿乔。怎么可能尊敬你。九哥这是要吃苦头咯。”
这话说到了牧善心上。
牧善多看了乌孙族中年人一眼,忍不住搭话,会说就多说一点。早些让九哥死了心!
那场似真似幻的梦,让牧善至今仍忌惮至深。他不敢去赌。那是一场预知还是他的多想。
乌孙族的人见赵玺眼底全是笑意,大胆的继续说:“……先前听说九哥和牧善大哥闹了点矛盾,我本还担心。如今见九哥和牧大哥还一起并肩作战,心下这下舒服了许多。”
赵玺笑了,野心勃勃,势要征服裴幼溪。
牧善摆手示意他们别说了。
送走乌孙族的人,赵玺才对身边的牧善说:“以后不要再去找程修了。我不会走他的路子招安。牧善,我已经放你自由。你不必再喊我大哥。”
牧善跪下说:“大哥!你当真不愿再原谅我。你可知,那裴幼溪……”
“够了!”赵玺冷冷的问牧善:“你至今还是相信你那个梦吗?”
牧善低下头不说话。
赵玺说:“我不信。”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这无稽之谈,牧善你不必在程修那苦下功夫。我驱逐了你,不是因为你放走了裴幼溪。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梦。”
“阿善,倘若我问你。若你下一个梦,是杀了我。你要如何?”
“牧善发誓!绝不会对九哥动手。”
牧善激动冲撞。
赵玺淡淡地笑:“牧善你看,你是会做出选择的。”他勒马转身,“回去吧。长淮赵府不留你了。兄弟一场,我不想我们之间闹的太难看。”
34. 第三十四章:窥视
陇西驿道上跪了两排官员,刺史程修携百官恭迎。
远处马蹄飞扬尘土飞溅,举着旗的士兵缓缓散开。程修跪下叩拜道:“刺史程修携义州百官叩见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明泰正下车,抱着手说:“诸位请起吧。”目光扫视一圈,然后问刺史,“没有通知义州太守吧?”
刺史程修道:“尊七皇子口谕,不曾通知太守大人。”
不过裴宗不可能不知道。
义州是裴宗的地盘,七皇子来义州,让百官迎接却不让裴宗来。
裴宗此刻是什么心情,程修就不知道了。
七皇子明泰正颔首道:“走吧。”
七皇子改骑马,百官起身迎送。程修骑马跟上,护送着七皇子到刺史府。
七皇子明泰正问程修:“裴宗近来如何?”
程修心知肚明,拱手禀道:“这些日子十分安分。除了前些日子和赵玺起了些冲突,这些日子并无什么异常。”
七皇子明泰正说我知道,“本殿下是在问,裴宗这些日子在干什么?他的女儿为什么认识赵玺,为什么赵玺要掳走裴宗的女儿。还情深不许的,口口声声要成婚?”
刺史难得替裴宗说了句话,程修无奈地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裴宗的女儿长的国色天香,整个义州虽然没有大肆宣扬过。但谁不知道裴宗的女儿漂亮。裴宗不想送女儿进宫才没有宣扬她的美貌,可这件事在义州许多人都知道。”
“再说了,赵逆和朝廷做对。这天下只怕连公主他都敢抢,区区义州太守的女儿。赵逆……还没把裴宗放在眼里。”
明泰正说:“程刺史,朝廷派你来是监督义州太守的。怎么,你还和裴宗处出感情了?”
程修冷脸作揖道:“夺妻之仇不敢忘,家国重担不敢怠。只是,程修虽为裴宗长官,也恨不得将其除之后快。可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程修不敢隐瞒朝廷。”
前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程修说:“更何况,赵逆嚣张跋扈。七皇子来陇西前不久。赵玺还曾在沙漠劫杀马商,声势闹的极大。抢了马不说,还放出话说他是陇西的王。今后过嘉关的马商需得他首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他有什么事干不出?”
七皇子明泰正一言不发。当今圣上寡恩,登基至今不曾恩封兄弟。明泰正至今还是七皇子,尚无爵位。若不是年龄和当今圣上相当,只怕众人还以为他是晋感帝的孩子,和晋感帝的儿子同序齿。
明泰正讽刺笑容,微微道:“嘉关马商?”他不以为然。
皇后母族养的狗罢了。
老三媳妇这两年是越来越嚣张了,这下踢到硬骨头了。虽然于明泰正全无好处,七皇子也掩饰不住心情愉悦。
明泰正对裴宗的说:“嘉关的事姑且按下。这次来陇西,我是奉圣上命令。从裴宗手上取走兵权的。义州太守本就是文职,裴宗越俎代包这么多年。也该回到正轨上了。”
程修欲言又止,最终畏于强权,不甘不愿的说了声:“是。”
*
铜镜里照出花容月貌。
裴幼溪遗憾的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只剩一只的莲子耳坠,真是可惜了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黄沙漫漫的,回去找也不好照。
裴幼溪睡了个大懒觉,刚出门就遇见母亲。柳咸嘉上前整理了女儿衣裳,小声说:“今天就在曲夏院别出去。七皇子来义州了,你爹爹正在招待。”
裴幼溪小声哦了声,不解地问:“什么情况?义州百官去迎七皇子的时候,不是没叫爹爹吗?怎么七皇子……”
柳咸嘉捂住女儿的嘴,“嘘,慎言。”
七皇子来义州,却不让裴宗去迎接。确实让裴宗费解了一阵,但裴宗的性子还不至于惶惶不安。今天七皇子亲自来太守府登门拜访,礼贤下士。
裴宗起床就同柳咸嘉说:“只怕七皇子来义州,是为了我手上这五千府兵。”
柳咸嘉也很同情七皇子。贵为太上皇之子,自己哥哥登基后,却不曾封赏他爵位。以至于旁人提起七皇子,还以为是晋感帝的儿子。
没有爵位的皇帝手足,处境自然可怜。
可七皇子再可怜,要拿裴宗作阀子,建功立业。柳咸嘉就不喜了。
义州太守掌兵是有历史缘由的,再者区区五千府兵能成什么事?陇西兵镇林立,义州太守这五千府兵不过是塞牙缝的。朝廷怎么就惦记上了。
裴幼溪送走母亲,重重握了握柳咸嘉冰凉的手。
柳咸嘉忧心忡忡的背影,让裴幼溪格外心疼。
前世今生,她都不知道朝廷为什么盯着父亲不放。
义州太守确实是最特殊的一个掌兵太守。但裴宗并未有反心,这些年在陇西边境恪尽职守,掌八方太平。协调各个军镇之间的不和,为征战大军补充后勤。其功居伟。
父亲从来没有向朝廷讨过封赏。
义州太守府府兵都是跟了父亲快二十年的老兄弟。叔叔伯伯们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能保护义州太平。
前世,裴幼溪被程修为难时。这些叔叔伯伯拼死放她一条生路。
裴幼溪不愿意看到父亲手下的府兵被打散的七零八落。
裴幼溪从父亲书房挑了本书,坐在台阶迎着微风看书。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曲夏院清透的阳光,不知愁的蝉鸣叫着,如梦如幻。
重生的日子,像裴幼溪的美梦。
原来没有赵玺,父亲的日子也过的岌岌可危,步步维艰。
她还能帮到父亲些什么呢?重活一世,她有没有什么细节能帮父亲躲开一劫,趋利避害呢?
回廊身影匆匆,七皇子明泰正气冲冲从太守府书房出来。书房里,裴宗仍在按着桌角发脾气。引路的小厮不卑不亢道:“七殿下,净房在这边。”
七皇子明泰正冷淡的应声。他身后紧随两个伺候的小厮,防备的看着义州太守府的人。裴家小厮刚一转身,一脖子被打晕,被悄无声息的拖走。
白面太监换上裴家小厮的衣服,装作引路小厮的模样引七皇子去了曲夏院。
曲夏院门窗紧闭,裴幼溪正在看书,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丫鬟扶起裴幼溪,拍了拍小姐身上的台阶土。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娘不是说,今日曲夏院有客,让大家不要乱走动吗?”
门口的小厮道:“回禀姑娘,裴大人让小的引贵客四处在府里转转。”
转到曲夏院里来了?
裴幼溪冷脸说:“开门。”她倒要看看是谁。
垂花中门打开,明泰正手拿折扇,正欲自然的往里走做出一副参观的样子。突然见庭院内站着一泠泠如溪的少女,警惕如鹿,冷漠的看着他。骄阳清澈,夏日炎炎,她如寒冰。
七皇子明泰正一愣,“这位是?”
丫鬟挡着裴幼溪,屈了屈膝说:“如月姐姐是我们夫人房里的,平日尊贵只照顾夫人老爷,不大懂人情世故。还望贵客见谅。”
裴幼溪见对方完全是冲着曲夏院而来,路线极熟,身旁那个穿着裴家小厮衣服模样的人也眼生的很。
——不巧,前些日子裴幼溪刚‘丢’过一次。柳咸嘉为了查出是谁拐走了女儿,带着裴幼溪把府里所有下人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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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遍。裴幼溪当然指认不出来。
柳咸嘉气急,打发了一大半下人。来路不清的、手脚不规矩的,这几年犯过错的。留下来的全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眼前这个,裴幼溪没见过。
顿时,裴幼溪猜到他们来意。曲夏院最重要的就是父亲书房,她冷笑一声。
裴幼溪屈膝道:“给贵客请安,贵客见谅。”她扬声说:“夫人说今日府里招待七皇子,让各个院子里的人禁足。冷不防贵客前来,如月失礼了。”
丫鬟在裴幼溪的暗示下,通知了裴家护卫。
托赵玺的‘福’,他这些日子一直骚扰小姐,动不动就来裴家侵犯。惹怒了裴宗,在裴府布下了天罗地网,全方位保护小姐。明哨暗哨都是值班两个时辰一值班换岗的。
七皇子明泰正微微一笑,颔首说:“既然是如月姑娘管着这个院子。那你就带我们转转这里吧。”
裴幼溪扬手朝反方向,一笑说:“好啊。贵客这边请。”她故意带着三人远离书房,丫鬟微微笑着留在原地。
等裴幼溪带着人走远了。丫鬟才招手对一个暗哨说:“快去通知老爷。就说贵客擅闯曲夏院。小姐想办法把他们支开了,曲夏院不大,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对方立即离开,丫鬟拉住他手腕说:“别都走了!留几个人守着书房。我和小姐是两个弱女子。被擅闯了也束手无策。”
“知道。”
裴幼溪绕着庭园,穿过小门。直接把七皇子三人带到了上梨院。
上梨院和曲夏院有一个小门。裴幼溪大了之后,这里就落了锁。
七皇子明泰正虽然隐隐察觉不对,但见眼前鬓发如云,从手腕中取出红绳开锁栅栏竹门的少女,他又隐隐好奇。
曲夏院锁起来的会是什么地方呢?
扮演裴家小厮的更是不敢露馅,发出质疑。
另一个小厮则隐隐有些焦急,这里显然已经绕出曲夏院了,也不知这个如月姑娘耍什么把戏。但他身为七皇子的随从,怎么可能来过裴家,知道裴家布局。为了不落人话柄,他也不能说话。
裴幼溪半笑着,回头问七皇子:“裴大人可是遇见了什么要紧事?他怎么不亲自招待贵客。只让个小厮陪你转转?”
七皇子明泰正借口信手拈来,“哦。听说是你们这的赵逆,在嘉关打劫马商。还伤了人,情况紧急,裴大人去处理这件事了。只能随便安排我转转。以免我吃冷茶无聊。”
这不是前几日的事吗?
裴幼溪心生觉察。
那天从裴先孝军营回来,下午就传出赵玺在嘉关劫了皇后母族的马商。父亲当时还回来和裴幼溪说,赵玺说什么想被招安,只怕都是托词。牧善的事他现在不好管了。
裴幼溪当时还告诉裴宗,不碍事。爹爹娘亲才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牧善的事她再想办法。总之她定能想出个圆满之策,即不招惹赵玺,又能让牧善和赵玺和好如初。自此,她再不亏欠牧善。和过往就翻篇了。
裴幼溪暗忖,微笑着介绍曲夏院,逗趣的讲故事。
七皇子明泰正见她玲珑纤瘦的背影,素手稚嫩小小的,绫罗锦缎皆华贵。陇西少有这么名贵的布料,他突然叫了一声:“裴小姐?”
裴幼溪抚着一棵树说:“……这里是唯一留下的一颗梨树。”她‘咦’道:“贵客!您这就无礼了。我们家小姐是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断不给外人参观的。”
明泰正微微一笑,刚要说什么。裴宗赶来质问。
裴宗从上梨院正门穿过,他雷霆厉声:“七殿下!不知你窥视我内院,所为何?”
35. 第三十五章:强势
裴幼溪、明泰正同下人齐齐回头。
裴宗强势霸气,他怒火滔天的上前,“七皇子,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太守府气氛紧张,风声鹤唳。许久,明泰正才噙着笑说:“真是意外啊。我还以为此刻,我会被裴太守的府兵层层包围呢。”
原来如此。
裴幼溪瞬间反应过来,原来七皇子并不是冲着曲夏院的书房。而是要假借名义,激怒父亲。拿到裴宗私动府兵的证据。
人人都说义州太守的府兵是裴宗的私兵,七皇子就是要证明这一点。
明泰正上前在裴宗耳旁说:“都说裴宗有血性,你已经让我失望了两次了。”
裴宗并不受激将法。
他女儿站在上梨院唯一一颗梨树下,掌上明珠前不久才受过惊,战战兢兢的维护着他的书房。
他的妻子站在他身后,进门前才握过他的手。柳咸嘉说她的胸链还没有打好,她想穿给裴宗看。希望裴宗好好的。
裴宗不会和明泰正起争执,他不会冲动。
裴宗噙着笑说:“血性不血性的,总也不能坏了朝廷规矩。七皇子殿下,我脾气委实不好。但妄动府兵的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
明泰正揭穿他,“哦?当真如此吗。据说日前,裴大人丢失爱女,还令人封了义州地界。如此声势浩大,朝廷都听说了。难不成裴大人要否认此事?”
裴宗说:“一叶障目。七殿下只知道她姓裴,是我裴宗的女儿。却不曾想过,她也是义州百姓,义州子民。赵玺乃逆臣贼子,凶悍无比。我救我义州子民,为了从赵逆手中夺下我义州姑娘。百般凶险,不得已才动用了义州府兵。”
裴宗占尽大义,理直气壮的问明泰正:“难不成在七皇子的眼里,我义州儿女不配被救?我裴宗的女儿就不是义州百姓,活该去死?不爱家者何谈忠君爱国!”
明泰正负手嗤笑,“太守大人休要在这和我慷慨激词,装模作样。你的女儿养在深闺,逆贼赵玺是怎么认识你女儿的?他为何要求娶她,甚至不择手段,惊兵陇西。听说,还来义州太守府门口抢人了?恩?”
明泰正一步步逼上裴宗,“裴大人这又作何解释。没有前因后果,那赵玺为何如此做?”
“赵逆为非作歹,还需要理由吗?”裴幼溪颤抖着双手,大声说:“赵玺离经叛道,公然造反。违抗皇上,违抗太上皇。那请问七皇子,皇上和太上皇又做错了什么?让赵玺造反。”
裴宗立即训斥女儿,“住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不要命了。裴宗狠狠的瞪了裴幼溪一眼。
裴幼溪带着两世的怨恨,勇者无畏的瞪着明泰正。
明泰正被那一双圆溜溜的小鹿清澈的眼睛逗笑了。他到不想替晋感帝说话,老三这个皇位捡来的便宜,他一直不服。但事关太上皇,他的父皇。明泰正只能不甘不愿的歌功颂德。
明泰正说:“双帝千秋功业,有何过错可言?赵贼逆反,生来叛骨。与帝王何干?”
裴幼溪反唇相讥,“裴家小姐久居深闺,不问世事。赵逆离经叛道,天生反骨,他劫走裴小姐,与裴小姐何干?”
明泰正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扭头对裴宗说:“瞧瞧,你府上的丫头。好伶俐的一张嘴,到让我无话可说了。”
裴宗并不欲让明泰正知道如月是谁,含糊其词道:“她一向大胆。我们夫妻才留在院子里。不让他冲撞贵客的。”
明泰正意味深长的一笑,凝望着如月小鹿般灵巧的身姿。他笑着说:“听说裴大人的女儿美貌惊绝陇西,不知今日我可否有幸一看啊?”
裴宗强忍着,好悬一巴掌没打到明泰正脸上。
裴宗冷意斐然,“七殿下,陇西部落复杂,义州军镇林立。我曲夏院放了不少贵重之物。还请您移步,让我的部下检查检查。以免义州将来有什么消息泄漏,您和朝廷交代不清。”
明泰正把扇子攥破了纸面。
明泰正问:“裴宗,你可知本殿下这里来陇西收你手上兵权,是奉了圣上旨意。”
裴宗让开路,让部下开道。
裴宗说:“一码归一码。您为朝廷办差,我也为朝廷办差。陇西边境出了什么差错。大家都往断头台上走,也就不分谁是主、谁是仆了。”
明泰正被恶心的不轻。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在最小的权限内,最大限度的为难人了。只可惜,裴宗说的规矩是从先帝年间定下的,当年还是一桩美谈。
裴幼溪在清澈阳光下走上前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七皇子被带走。
裴幼溪担忧地问:“爹,你这么对七皇子,难道不怕……”
裴宗单手揽住女儿,眼福冰冷,胸膛一团火。他宠爱的摸了摸裴幼溪头发,心疼的抚摸着。
裴宗说:“阮阮,你记住。这世界没有什么比你和你娘更重要。”
裴宗捧着女儿小脸怎么看都看不够,爱的不行。
裴宗笑意十足:“更何况。你以为我今日对七皇子恭敬些就有什么好下场吗?他是要拿我建功立业。我尊他敬他也是临头一刀,对他不客气也是临头一刀。何必对他奴颜屈膝。”
裴幼溪对此感到无力,她闭着眼睛靠在父亲炙热的怀里。
裴幼溪问:“七皇子要收走义州府兵,爹爹打算怎么办?”
裴宗无可奈何道:“毫无办法。阮阮,爹这次恐怕真的得交出义州府兵了……只能尽力给他们谋个好去处、好前程了。朝廷这次恐怕动真格的。”
裴幼溪喃喃道:“没有回旋余地了。”
裴宗说:“大抵没有回旋余地了。”
*
长淮县,建成的阁楼终于有了名字。‘藏莺阁’三个鎏金大字,可能永远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赵玺凝望着藏莺阁门匾,目光闪过岁月幻想。
唐丛匆匆赶来道:“九哥,乌孙族的人又来了。正在门口求见,您快去看看吧!”
赵府门外跪着瞎了一只眼睛的老者,老人怀里抱着没有气息的孙子。
赵玺抱着孩子就跪地压了几下胸口,小孩子软软的手垂下去。老人瞎着一只眼右眼流下血泪,他含泪道:“赵都侯,赵都侯救救我们吧。”
唐丛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唐丛说:“先前在嘉关做生意的马商,听说七皇子来陇西了。杀到这些人家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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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天之内交出所有的马和财物。乌孙族二王子把人赶走了,却被乌孙王叫回去。说七皇子现在现在就在陇西,乌孙族必须低调。不能惹事……”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去找不受朝廷管制的赵玺。
赵玺臂弯发软,良久才放下怀里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
赵玺问老人:“这与七皇子何干?”
老人一只眼睛流着血泪,沧桑的脸上写满让人动容的怜悯。
老人气急败坏大哭:“能来嘉关做生意的商人,哪个不是在朝廷有靠山?嘉关的大晋商人无本万利,以商人之名行劫匪之事。仗着自己上有皇后保护,受天家旨意。陇西各部知道了,也不敢庇护自己的子民。如今朝廷派七皇子来陇西,他们自然越发嚣张了。”
赵玺按着突突跳起的太阳穴,震怒异常。他转身就走!
唐丛死死拉住赵玺,神色哀求。
唐丛道:“大哥!这件事不能冲动。我也气愤,我和你一样生气。但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再不能像上次那般行事。七皇子就在陇西,你不是还想被招安吗?你不是还想求娶裴姑娘吗。现在贸然出手,您就坐实了赵逆。何谈顺臣,何谈招安,何谈求娶裴姑娘?”
赵玺扭头吩咐:“带老人家去校场找军医看看。把孩子埋葬了。”
赵玺大步离开,唐从绝望的跪在地上伸手。
赵府练武房摆满各式刀剑、长-枪-武器。赵玺踩在马凳上,绑上腰带别上小刀匕首,选了鞭子折在腰后。他整理束腕,目光挑选了下佩刀。手刚一伸,再次被唐丛揽住。
唐丛死死抱着赵玺:“大哥!你冷静点。乌孙族的事我们管!我唐丛愿意为此送命。但是您不能这么贸然前去。这件事我们得另想办法。”
赵玺强忍心痛,“我爹娘安置在乌孙族,我答应乌孙族护他们周全……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已然没了忠,不想再违背孝道,违背自己的良心。”
唐丛说:“至少,至少你把我也带上吧!”
赵玺摇头拒绝,“唐丛,校场已经建成。长淮县还得你来带领。正如你说的,七皇子就在陇西。逆臣有我一个就够了。皇后母族手下的人,大晋的人不敢得罪,陇西各部的人不敢得罪。我孑然一身,正适合做这把刀。”
“……要是我回不来。你把牧善接回来,你们兄弟两个好好相处。长淮县和兄弟们就交给你了。”
唐丛跪在地上,死死揽着赵玺。
唐丛叫道:“大哥!”
赵玺扶着他肩膀,笑着说:“安心。同你说笑罢了,几个宵小收拾他们轻而易举。等我回来,我们就去义州把裴幼溪偷出来,藏到藏莺阁里。好女怕缠郎,我好好的磨她几年。由着她生气,由着她打骂。等过几年她气消了,我再去向岳父请罪。”
赵玺半真半假,说的唐从都相信了。
赵玺豪情:“去他娘的招安。老子不做这个顺臣了!求朝廷不如求心上人。至少跪女孩子,我还是愿意的。”
唐丛擦擦眼泪,哭笑不得。
赵玺低声苦笑:“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一辈子不原谅我。”
赵玺踌躇难定,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凿穿了个黑洞。
36. 第三十六章:只要她
是夜,长淮县赵府外凄冷无比,浓墨夜色下墙角处暗缩着一个人。
赵玺勒着胭脂马缰,“吁,谁在哪里。”赵玺英眉微冷,倾身停马却未扬鞭,显然是认出了角落里熟悉的身影。
牧善木讷犹豫的从角落中站起来,他神情抱歉,因为对不住赵玺不敢直视赵玺的眼睛。牧善低着头说:“九哥。”
赵玺淡淡的挺直腰板,似乎这个时候才认出他,极其淡漠的道:“你来干什么。”
牧善苦笑,见赵玺并没有原谅自己,反而更有勇气了。牧善挺直腰身上前,跪在赵玺马前说:“我知道,我没脸来见九哥。放走裴幼溪这件事我无话可说,任凭九哥责罚。九哥不许我再迈入长淮县一步,我……原本不愿违背九哥的命令的。”
牧善急急地说:“可是,如今朝廷来人了。有意招安九哥。九哥不是一直想从良吗。如今有大好的机会可以归顺朝廷……将来,您若再登门裴府求娶,必然不会再被阻拦。”
赵玺神情凄怆,强忍道:“不用了。我始终是个赵逆。”
“驾!”赵玺腾马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牧善在后面急追了几步,“九哥!”
回应他的只有硝烟尘土。
牧善喃喃道:“九哥,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啊。你若在这个时机再闹出什么事。你和裴姑娘就真的没有缘分了。”
那样,九哥就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
黄沙漫漫,夕阳残血。朝廷远在嘉关的马商没有部落,平日都聚集在附近的绿洲野地,因是以商之名行的马贼之事。他们的大本营叫做胡寨。
胡寨刚捞了一大笔,家家户户门口堆着的送来的礼物。远远的都能听见牧场里嘶鸣的马叫,一团热闹。
为首的胡商正在拍手称赞一匹乌黑的骏马,突然被人打掉帽子。他火大的回头:“谁啊?”
赵玺单手握缰,手持长-枪冷眼待他,凌冽的薄唇吐出两个字:“跪下!”
“赵贼!”“是赵逆。”“赵逆来了!”
马场的人顿时乱作一团,齐齐往门口冲去。赵玺长-枪一扫挡住栅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玺鞭子卷起为首的胡商把他摔在地上,手腕用力荡起地上的石子,接连抽过去。打中好几个偷袭的人。
赵玺声音震天,冷脸说:“这陇西是我赵玺做主!我说过,谁若敢在我的地盘上抢劫一匹马,一个人。便是与我赵玺为敌。”他兜着马巡视,“怎么,如今你们觉得朝廷来了个七皇子,我这话就不算数是不是?”
一人昂起头颅,不服的看向赵玺,唾弃道:“我呸!区区赵逆,你可知我们背后是谁在做主?!”
赵玺狠戾卷起长鞭缠住他高昂的头颅,蹬起马刀骑马踏过,手起刀落头颅滚地。咕噜噜转了好几圈,赵玺把头颅卷起摔给为首的胡商,“还有谁不服?!”
大男人尖叫一声,吓的当场失丨禁,恶心的头颅让他们哇哇做吐。
赵玺厉声继续:“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一次了,再犯绝不留情。”
扑通扑通接连都是跪下的声音,众人七七求饶道:“赵都侯饶命啊,我们没参与。”“我也没参与。”“都是他们指使我们抢劫杀人的。我们也只是想赚口养家糊口钱。”“长官有令,不得不从啊。”
赵玺长-枪指着马厩,“归过去。”
乌泱泱的人跑过去,中央地上只剩零星十几人。
赵玺兜着马一一从他们面前走过,“我在陇西称王,陇西各部落王廷不管的人,我管。王廷不敢做的事,我做。先前我脾气好,到让你们小瞧了我。今天,我让你们知道我赵玺杀名二字怎么写!”
长刀饮血,电光石闪。
倏地,接连十余人的头颅滚地,面孔朝天,死不瞑目。鲜活血气血洒马场,骇然惊心。
远远地后方一群身穿黑袍骑马的男人齐刷刷看来,纷纷下马。
黑袍人见满地的人头血案,不禁望向赵玺,叹息说:“可惜!我们来晚一步。”
赵玺淡漠的回头,眼中没有生死概念。他淡淡地说:“九耳先生什么时候也这么感春伤秋了。”
现任九耳先生招手,派人收拾眼前的惨案,先把尸体拖走。再消灭地上的血迹。他上前对赵玺说:“赵都侯,你怎么这么按耐不住呢!如此关键时机,你血斩马贼,还要如何打入朝廷。又要如何在皇庭立于一席之地。”
九耳忍不住道:“你可知这些人背后都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手笔。”
赵玺心灰意冷,一想到他今生今世都和裴幼溪再无可能,已然没有了生念。他说:“那又如何?”
赵玺漠然异常:“大不了不招安了。在陇西称王的日子也不错。”心被撕开后是止不住的流血,他赵玺何尝不想做个忠臣。
可惜双帝昏庸贪婪,陇西各部心思诸多。这世道他看不惯!
九耳先生叹息道:“如今我们只能尽量帮你遮掩了。可这消息实在遮掩不了几天。赵都侯,趁这几天快逃吧。”
苟活残余的马贼部下看着朝夕的马走了,纷纷跪在后面送瘟神。既是为自己苟活一命庆幸,又是为赵玺离开感到松了一口气。
碧云无霞光,清透澄亮的天美的像一幅画卷。
乌孙族载歌载舞庆祝,古老的吟调,祭祀猪牛羊。让这个部族看起来原始又充满野性。赵玺像个功臣一般被迎回来。十几颗头颅被赵玺要了过来送给他们当祭品。
赵玺挽着头颅的发缠在一起,像地狱阎罗一样走进部落时。鼓点庆祝的更密集了。
赵玺翻身下马,卸下铠甲污血,接受清竹雨露撒身。他闭着眼,轻盈的水珠洒在脸上,充满清新的味道。
人群中,赵春文和妻子福景园叹了口气,互相搀扶着回房了。
部落族长单手行礼叩拜,“赵都侯!多谢您对我们的照拂庇佑。我们举族上下感激不尽。”
赵玺沉声搀扶起他说:“不必如此。乌孙王是你们王,他行事虽有不妥,却也是为了你们考虑。七皇子来陇西了,他若贸然出兵救自己人,只怕不日朝廷的大兵就压过来了。到时候处处焦土,你们才更不能自保。”
“我孤身寡人,是最适合干这件事得罪人的事的。无论是朝廷也好,皇后也罢。左右我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赵逆,让他们尽管再来问罪好了。”
乌孙族族人跪了一片,含着感激发誓:“赵都侯放心!您对我们的好我们铭记在心,尔今、以前、以后我们的誓言都不变。您的父亲母亲就是我们的父亲母亲。只要我们族中还有一人活着,就有父亲、母亲一口饭吃。无论谁来,哪怕是乌孙王,没有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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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侯传令,我们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您父亲、母亲。”
赵玺微微笑了,他说:“你们铭记在心就好。”他警告的看了眼众人,下马去了父亲母亲住处。
妻子抱怨族长,让他把瓜果送进去,“你说这些干什么。明知道赵都侯以前没把父母送过来时,对我们也是这样掏心掏肺。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图这个的。”
乌孙族把最好的食物水果乘上,族长嘿嘿笑道:“我这不是顺着玉哥儿的心吗。”
部落上下谁不知道赵都侯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性子,好像什么事都是交易一样。大家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可谁能不为赵玺的刚猛感动。
族长耐心教妻子说:“玉哥想和我们划清界限。是因为他如今名声不好,他越强调和我们是交易。将来他兵败我们就越安全。——谁能责怪我们屈服在赵玺淫威下照顾他父母呢?毕竟连朝廷都害怕赵玺。”
“玉哥儿的好我们知道就行了。记在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但为了部落,我们要时时刻刻强调和玉哥儿只是交易。”
房间里昏暗无比。赵春文没有点蜡,他和儿子对面而坐,只是问他:“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赵玺说:“我大约是走不了招安的路了。爹娘孩儿不孝,这一年半载怕是不能成家立业了。我边关斩下马贼的事我朋友会帮我瞒些时日,我大约要出去逃几年,避避风头。过些日子再回陇西来。”
赵春文沉吟说:“这么说你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叩拜父母的吗。”
赵玺说是。
赵春文凝视着他:“后悔吗?”
赵玺低头艰涩地说:“儿子不后悔,儿子只是遗憾。”
“你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遗憾……我没有娶上心爱的姑娘。爹爹,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我是她眼里的赵逆。这一生我都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赵春文笑了,说:“看来你还是后悔了。”
赵玺道:“不!”他斩钉截铁地说:“爹!我不后悔。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当初我看不惯双帝重赋,是您告诉我看不惯这世道应当自己上,而不是等着别人出头。既然要忍着气,就要忍顺从些。”
“我看不惯!所以我反抗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
“若不是我勇敢去做了。我永远不知道义州地界有这样清澈漂亮的小姑娘。儿子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儿子喜欢她的性子,喜欢她的一切。我想要讨她做妻子。爹,我若懦弱连认识她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我是因为敢为天下公才认识她的。我觉得就像老天爷在奖励我似的。我相信只要我源源不断的为百姓出头,老天爷一定会心疼我。他一定会给我最好的结局。”
赵玺叩头道:“儿子遗憾,是遗憾这两年不能娶到她了。”在赵春文的目瞪口呆下,赵玺斩钉截铁地说:“可儿子相信,有朝一日儿子一定会娶得心上人。抱得美人归。”
“……只是,不免这两年对不起爹娘。让爹娘看不到我成家立业了。”
赵春文哑然失笑,指着赵玺笑了半天,说:“你啊,真是个混账小子。谁家有女儿,遇上你这样的缠郎岂不是要头疼一辈子。”他摇头不已。
赵玺说:“我认定了她。我只想要她。”
这一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37. 第三十七章:礼物
义州太守府,肃穆的庭院里整齐的士兵显得有些怪异。书房门大开着,裴宗负手站在门口,笔挺如树,他有着中年人的俊美。
府兵们守在门口,怆然不舍。
裴宗嘶哑的开口说:“明泰正来义州了,想必各位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纵然万般不舍,裴宗也只能辞别昔日同僚,痛惜地说:“在场的都是我裴宗的手足兄弟、亲人血肉。当着兄弟们的面我也没什么可隐瞒。”
“天下太守只有我义州太守是独一份的文武兼备掌兵权。如今天下太平,陇西再无叛乱,义州府兵也该解散了。”
“如今七皇子来陇西,剑指诸位,我不放手也不行!”裴宗即便不舍,也不能落下个拥兵自重的名声。
裴宗捧起酒杯,含泪仰酒吞尽。
摔!四分五裂的酒杯落在地上,裴宗彻底和过去告别。
府兵们纷纷跪下,“太守我们哪里都不想去,求您让我们跟着你吧!”“是啊裴大人你再想想办法吧。”“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兄弟们哪也不去!”“我们都愿意跟着裴大人!”“你说是不是兄弟们?!”
裴宗喝止:“万不可说这种话!你们是朝廷的兵,是皇上的将。你们不姓裴,也绝不可能姓裴。”他拂袖说:“以后谁再说这样的话,军法处置。”
“都散了吧。”
裴宗不愿再听任何话。
书房里,裴宗只留了几位将领,院子里空荡荡的。
裴宗惆怅的望着窗外说,“我很没用是不是。”
将领说:“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都是底下那些小兵们不懂事。”
沉默的站在侧桌旁的将领说:“太守大人想让我们怎么做?”
裴宗骇然,“冷静!你们什么都无需为我做。安安静静听安排,我会竭力为你们争取权益,不会一时半会就答应明泰正。尽量给你们谋个好出处。”
“你们放心,你们即跟过我一场,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裴宗面色柔和了几分,拍着眼前青年的肩膀。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爽朗大方。赵玺突然出现,背后盎然翠竹绿意,映的他朝气干净。
“赵玺!”“赵逆!你还敢出现。”“保护太守大人。”“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赵玺你来的正好,敢夺我们家大小姐。我今天非要拿你狗命不成!”
赵玺伤感,笑容微滞几分。
场面一片混乱。
将领们纷纷拔兵器把裴宗团团围住,一副对峙赵玺的样子。
赵玺摊手,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在桌子上。撩袍,拔出靴子上的匕首放在桌子上。他举着双手转了一圈,说:“如果你们还不放心,我可以脱的更干净一些。”
赵玺正色看着裴宗,冷静地说:“太守大人,我是来有正事跟你说的。”
将领冷笑道:“你能有什么正事。”
赵玺淡淡瞥了一眼他,淡笑着说:“我来传信,七皇子不会动太守府的兵了。”
哗然之下,众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裴宗深知赵玺为人,按下众人问:“你何出此言?”
赵玺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朗然平静地说:“因为赵逆得罪了皇后娘娘。裴大人要除赵逆了。”
*
裴宗起初并不敢相信,谁都知道赵玺想要他女儿。前日还虎视眈眈,豺狼般盯着他女儿,怎么这才几日的时间,突然就性情大变,此事太古怪了!
赵玺忽而问:“看样子,裴大人这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然后赵玺很快反应过来,低笑一声:“原来陇西的线报已经开始往七皇子那送了。裴大人交兵权可交的真彻底啊。”
看方才那架势,赵玺还以为裴宗还没开始放权呢。
裴宗面不改色,没有丝毫被戳破的心慌。他让左右将领都出去,“把兵器都收起来。若真如他所言,他还是我们太守府的恩人了。”他讥笑,“对待恩人,我们怎能如此剑拔弩张呢。”
将领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颔首出去。
案几两侧,裴宗和赵玺相对而坐,彼此不分主位。
赵玺率先开口说:“我想见见阿溪。”
不待裴宗拒绝,赵玺就微微痛苦地说:“裴大人,我和阿溪已经没可能了。”至少这几年没可能了。
赵玺扶着桌子,青筋突起,他含悔地说:“我做了一个追悔莫及的决定。如今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太守大人,让我见见你的女儿吧!”
裴宗沉吟正色开口说:“你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一丝希望牵着赵玺,他抱着微弱冀望地说:“皇后母族纵容部下抢劫马商,各部落不堪其扰。我出手镇压了。”
裴宗是义州太守早知道嘉关的惨状。他略听一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玺言简意赅,他已经还原了事情原委。
裴宗叹息地说:“皇后母族越发嚣张了。”
除此之外,裴宗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赵玺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他说:“阴差阳错,我今天也算帮了义州太守一个忙。裴大人让我见见阿溪。我和她说几句话就走。最近风声紧,七皇子来义州了,我不想再掳她一次了。太守府若落入险境,她会恨我的。”
赵玺言语诚恳,可话里话外的威胁,让裴宗十分不爽。
裴宗说:“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为什么非我的女儿不可?”
赵玺指着自己的心,“这里想要她,我有什么办法。裴大人,但凡我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来这里了。我人在沙漠跑,心一直跟着她在义州。她去哪,我就去哪。”
“裴大人有过喜欢的人吗?”赵玺苦涩地问:“像裴大人这样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是不懂心动是什么感觉的吧。”
裴宗呵呵。
*
日溶销金,钴蓝天空和落日余晖交织在一起。树影浓密的上梨院已经暗的有些看不清路了,忽凉的冷风扑过来,刺骨的寒冷。
陇西沙漠就是这样,天一暗,纵然是春夏也凉的冻人。
裴幼溪提着长杆灯笼,手里木匣方盒。
树影里突然有个黑影硕大的扑腾的下来,裴幼溪吓的尖叫。
裴幼溪灯笼吓在地上,捂着胸口,“啊!!!!”
腾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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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火苗燃烧着灯笼,火舌舔舐着灯笼纸。明亮的火光下照亮赵玺充满笑容的俊美脸庞。
赵玺少年意气,身上透着邪气。
裴幼溪看着赵玺站起来,受惊的心这才缓缓平下,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又来了。”
她左顾右看,“谁让你来的,你不长记性是不是。”
赵玺伸手取过她手里颇重的盒子,笑着觑她:“你爹让我来的。”
裴幼溪觉得他疯了,伸手夺过:“快给我,不要胡闹了。”
赵玺手抬高,天然的身高优势让裴幼溪怎么也够不着。越来越亲密的距离,赵玺笑意越来越深。等裴幼溪后知后觉过来,及时拉开亲密距离,已经晚了。
裴幼溪粉落乌睫,情怯极了。
“还给我。”
裴幼溪伸出雪白的手说,“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你不要玩弄。”
“很重要?”赵玺突变笑的很古怪,他抛着这木匣子说:“你爹不是让你来放印章吗。”
他不问自取,盒子里粉玉无暇一枚冻章,在晚霞下华美至极。
裴幼溪屏住呼吸,“这是枚空章?”
“喜欢吗?送给你的。”
赵玺握着裴幼溪的手笑着说:“我和你爹爹说,你把这块玉石给她。她见了我若是把石头还给我,那就是心里有我。留着我的东西心慌意乱。”
“她若心里没有我,为了打发我走。一定会留下石头,赶紧把我送走。裴幼溪,你呢?现在是想留,还是想给我。”
裴幼溪手里顿时多了块烫手山芋。一时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许久,她说:“一块破石头而已。”
裴幼溪心烦意乱,捏着石头说:“我收了,你快走吧。不要留在这里给我家添麻烦。”
七皇子要是发现了赵玺要是和义州太守府有牵扯,后果不堪设想。
裴幼溪说:“赵玺我求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给我家里人留一条活路吧。”
赵玺说:“宁愿要我的石头,都不愿意要我的人吗?”
“是!”
裴幼溪于心不忍,但仍然绝情地说:“赵玺我和你没可能的!”
赵玺幽幽地看着她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们没可能。”
裴幼溪已经不想和他说话,怒气冲冲转身离开:“还有以后不要再拿我爹打幌子了。把盒子原本的东西还回来!”
“你就不信是你爹让你来见我的吗?”
赵玺太肯定,屹立在那里仿佛有自信。
裴幼溪一时也拿不准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少女窈窕,背影清丽好看。
赵玺噙笑回到长淮赵府。
唐丛给赵玺牵马,嬉皮笑脸的问:“怎么样,九哥把东西送出去了吗?”
赵玺一改先前凄苦的模样,得意地说:“我赵九瑜想要做的事,还有做不到的吗?”
唐丛惊掉下巴:“裴姑娘当真收了?”
赵玺笑着说:“巴巴的收了。可乖了。”
唐丛不信,“真的假的?裴小姐怎么可能会收你的东西。”
赵玺说:“仙人自有妙计。”
38. 第三十八章:造化
刺史程修府上。
七皇子明泰正扶额看着案几上的战报,他怒火滔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赵、玺!”
程修不卑不亢道:“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先前赵玺身边的心腹牧善确实来找我说过求和的事。这赵玺……许是想招安前抬一抬自己的身价。”
七皇子明泰正不太在意赵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指着桌子敲敲点点说:“如今当务之急是让义州太守回归文职。赵玺这件事不能报,否则朝廷知道了,必然要暂缓收拢义州府兵的事。等裴宗开始剿匪,此事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程修迟滞,没想到七皇子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程修试图争取,“可是,七殿下……剿匪是大事,耽误不得。当务之急是镇压赵逆,再放任赵玺那样的氓流四处称王下去。对陇西诸民会是场莫大的灾难。”
七皇子明泰正怒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程修苦口婆心劝道:“七殿下,义州府兵只有五千不足为患。且裴宗并没有谋反之心,实在是……”
“住口!”
程修被打断,他略显沉默。
程修坚持己见,“实在是不至于如此。七皇子,义州乃兵备之地,有许多将领可以剿匪。我们上报朝廷,皇上未必非点裴宗去剿匪。您是陛下派来陇西夺权的,上报了赵玺的事。未必就影响您卸裴宗兵权。”
七皇子明泰正道:“事不可赌万一。”
程修又气又急,他说:“殿下,回禀义州异象是我的职责。”
七皇子明泰正不以为然道:“皇后纵容母家肆意在嘉关夺掠,行强盗之事。本王这位三嫂,心野的很。程修你知道这件事上报上去是什么后果吗?”
程修说:“不管什么后果,下官只是尽了下官该尽的责任。”
程修不怕义州的王裴宗,自然也不怕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
七皇子明泰正笑道:“兄长登基匆忙,本王这位三嫂还没有学会怎么母仪天下,恐怕没有皇后容忍的肚量。程刺史,你到底为何非要报这件事不可?”
程修说:“我只知道赵逆叛乱,其余什么也不知。”至于会不会牵扯到皇后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忽而一笑,明泰正说:“既然如此,你就去做吧。”
“本王等着朝廷的圣旨下来。”
*
九月秋末,万物萧条。陇西提前荒凉了起来。
裴宗在府外迎接一月不见的明泰正,他笑着说:“七皇子这些日子看着红润了些。”
七皇子明泰正知道裴宗这是在嘲讽他这些日子过的消停,他淡淡地说:“走吧。到裴大人的书房谈。”
裴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裴宗书房简朴雅致,这里是他待客的书房,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寻常人都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内院的书房,裴宗却是个例外。他重要的东西都在外院,内院待客非常方便。
明泰正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进来了。毕竟上次想闯都闯不进来,他好奇坐下,四处打量,笑着问裴宗:“上次你家那个漂亮的小丫鬟呢?”
明泰正要裴幼溪来上茶。
裴宗面不改色心不跳,“七殿下饶了我吧。我夫人可说了,不许我院子里有漂亮的女使。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专门点了个美貌的姑娘来上茶,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明泰正也不好意思说你把事情往我身上推,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这个画风下去,说得他好像要白日宣丨淫一样。
七皇子明泰正清咳一声说:“无妨,无妨。”
裴宗笑咪丨咪的给明泰正斟茶。
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叶根根分明,透着香气。
明泰正打趣裴宗:“裴大人这日子过的逍遥啊。天下太守做到你这样是头一份了。快活。”
明泰正拿出晋感帝的圣旨,放在桌子上敲了敲说:“皇上心疼你。令你少劳些心,自古太守就没有掌兵的。裴大人名不正言不顺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松快松快了。”
裴宗不以为忤,不慌不忙的说:“嘉关赵逆闹事,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当务之急七殿下不忙着剿匪赵玺,怎么还操心我这把老骨头累不累呢。”
说完他朝天拱了拱手,凛然大义,裴宗说:“替朝廷办事,怎么能喊累呢。这是皇上的看重。”
七皇子笑了,不得已赞叹裴宗的狡猾。明泰正拍着大丨腿说:“裴太守就是太过聪明了些。”只可惜,聪明过头了。
明泰正扬手打开圣旨,滚轴呼啦啦滚开。内阁文部的手迹和批红赫然出现,上面写着:则,义州太守裴宗,还兵于军。缮从文职,加封清议大夫。
裴宗赫然跪下,利落起身叩拜圣旨:“臣裴宗领旨!”
七皇子明泰正按着圣旨说:“不必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裴太守都说了,当务之急是剿匪赵逆。那我们就看看朝廷怎么说吧!”
明泰正卷起圣旨又撤回,一副极不负责任的样子。他吊儿郎当,散漫的令人厌烦。裴宗却笑容从容不变,他领命退下道:“是。”
裴宗一点都没有为这份圣旨着急上火的感觉。
七皇子看着他说:“裴太守消息灵通,对赵逆的事了如指掌。不愧是陇西的父母官,陇西有你真是天下之兴啊。”
裴宗拱手连连后退:“不敢当如此缪赞。”
明泰正起身离开,负手侧眸说:“赵玺的事自有程修上报朝廷,一码归一码,陇西有武将。剿匪的事未必能落到你头上。义州太守府的明天就握在你手里。你想要保全所有人,就趁早替他们做打算吧。”
“多谢七皇子提点。”
裴宗说:“心有灵犀!我和七皇子想到一起去了。早先赵玺出事的时候我就把事情上报给朝廷了。下官对剿匪有经验,如今就看朝廷怎么安排了。”
好险!
明泰正凛然紧张,第一次有了和裴宗正面交锋的感觉。
裴宗这般深藏不露,若非程修执意坚持,只怕他就要落入裴宗圈套了。嘉关赵逆的事,裴宗报了,他在陇西检察他却没报。传出了,还以为他在庇佑皇后党呢!
七皇子明泰正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裴太守啊。”
明泰正笑容无不讽刺。
裴宗一言不发,笑着恭送明泰正。
*
西北的大雁飞过京城的金銮殿,乾政大殿。
乾政大殿冰冷的地板上黑漆漆的,皇后衣衫凌乱,紧紧抱着小太子哭泣道:“陛下,我知错了。您就看在太子的份上原谅臣妾吧。今后臣妾一定严加管教母族,臣妾是真不知他们背着臣妾在宫外做这些事啊!”
晋感帝冰冷的站在大殿上。
皇后扑爬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脚,贴着龙靴大哭道:“皇上!”
“臣妾久居深宫,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外面的事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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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情,也并不知晓。还请您明察啊!”
晋感帝甩开皇后,冷冷的道:“你坏了朕的大计。若是因为区区一个赵匪,耽误了义州的大事,我非要废后不可!”
皇后跌坐在地上,被儿子的小臂膀紧紧抱住。
皇后花容失色,“义州太守不过区区五千兵马,收的回来收不回来算得了什么大事。皇上怎可如此待我?!当年在潜坻的时候我为了陛下熬坏了手,陛下您说,有朝一日待你发达,必会回报我千万。如今这才几日,您就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
晋感帝大发雷霆,“毒妇,你什么也不懂!那义州五千府兵,可当百万雄师,人人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无名小卒,他们个个都是将才,耽误在裴宗手里才是可惜。”
便是这五千人收回来后,只有五十个能用。晋感帝也不枉费尽心机一场。
皇后伏地痛哭道:“您是皇上,天下万民之主。若是你想要那些将才,大可以将裴宗杀了。把他们归顺到朝廷中来。天子之威下,有谁会不臣服?”
她娇弱连连,捂着胸口说:“您何必要说那些诛心锥肠的话,让我痛惜,让我疼?皇上,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是您的枕边人,若不是因为您称了帝。臣妾绝计做不了这个皇后。您为何要这么对臣妾。”
皇后昂起脖子说:“您可以废了臣妾这个皇后。可臣妾绝不接受您要休了臣妾。我是你的妻子,一生一世都是。您爱不爱我,我都要赖着您。”
晋感帝闭着眼睛说:“朕,不会再容忍你第二次。”
“传令下去,把皇后母族从一等公降为三等公。令他们严己修身,若是再有犯错。皇后求情也没有用。”
皇后感激涕零,抱着小太子连连叩首感激:“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小太子也奶声奶气拱着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板正地说:“多谢父皇开恩,放过母后一家。”
皇后牵着小太子的手离开乾政大殿。
凤有来仪门口,皇后侄女正焦急的在门口等待。见皇后回来了,忙迎上去:“姑姑!”
皇后微微对她颔首,拂过眼角泪水道:“回去叮嘱你父亲,这些天让家里人收敛些。皇上对他们降爵已经是恩赐,千万不可在外面流露出不满。至于陇西那边,姑且收敛些。我会想其他办法。嘉关是不能再碰了。”
凤有来仪宫殿里,屏风上连绵不断的雪山,精美写意。
皇后秀指点着一处雪山道:“这里,玛泌雪山。西宁矿产最丰富的山。”
*
入秋了,裴幼溪裹上洒紫金的披风,她玉立的站在树下。
上梨院的枯木院枝已经再也看不出一丝绿叶的影子。梨花五月末的时候就凋尽了。一眨眼,自她重生起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裴幼溪恍然若梦,好日子总是过的极快。
素净的手里托起一枚小粉章,空白的印章上不知小主人要雕刻什么。裴幼溪时常看着这块粉冻玉发呆。赵玺送她这块粉冻印章是什么意思呢?
好看,漂亮?仅仅觉得这块粉冻石难得,适合送给女孩子?
裴幼溪想不明白,她怔怔看着印章。
前世和今生发生了很多不同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赵玺越来越朝赵逆的方向走去了。
裴幼溪庆幸她早早和赵玺划清了界限。
她已经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赵逆,愿你平安。
39. 第三十九章:强求
黄沙下的义州太守府,清晨清朗而宁静。裴宗难得和妻女一起用膳,他笑着合上邸报,招呼乖乖小女儿。
“阿溪昨日睡得可好?”
裴宗笑眯眯的,一副不怀好意的的揣度。慈父温善,神情严峻,颇有些探究意味深长。
裴幼溪躲闪片刻,少女躲不过视线,毅然仰头直问:“爹爹这是什么意思?昨日不是你安排的吗。”
柳咸嘉正在给丈夫盛粥,闻言诧异,“昨日安排了什么?”
裴宗正襟危坐,求饶的看向女儿,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柳咸嘉自然听出来有鬼,审视的看向女儿。
裴幼溪板着小脸道:“爹爹让人送了我一块粉玺,看着很是难得,不像是正道上来的。爹爹不让我告诉娘,我看外面指不定有什么鬼呢。”
谁知柳咸嘉听话这话反而踏实,吃饭笑打了下女儿,“你这孩子。瞧什么都奇怪,一会儿什么黑袍人,一会儿什么粉玺的。你爹爹是正经朝廷命官,哪有那么多不正经的道。”
柳咸嘉眼里微冷,显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风轻云淡。
裴宗一眼被妻子看的发毛,不得已只能亲手抱了妻子上膝盖。不顾女儿还在场,讨好做小的给柳咸嘉喂粥赔罪。
裴幼溪习以为常,看都不多看一眼。
夫妻两打眉眼官司。柳咸嘉横眉怒斥:那些人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裴宗赌咒发誓:绝没有!
柳咸嘉以为裴宗不说实话,拧他两人打做一团。
裴幼溪触景伤情,越发把头埋的低了,生怕父母看见。
她想起前世对赵玺很不好,有一次两人吵架,裴幼溪赌气不吃饭。赵玺原本在长淮校场冷战,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饭是冷的,粥是冰的。丫鬟刚端好新煮的药粥过来,发愁的行礼。
赵玺大掌端过滚烫的碗,似是感觉不到。
他凝眉看着她,无尽的无奈。最后,赵玺蹲在她脚下,一勺一勺的哀声哄她先吃点东西。
那时候裴幼溪心如死灰,她对赵玺还有一点点爱意,紧跟着便是滔天的恨,她被自己的情绪淹没。不知道怎么面对赵玺。
赵玺苦笑一声说:“阿溪我们谈笔交易,你吃一口,我一日不来。吃两口,我两日不来……今日你吃多少,我便在长淮校场住多久。可好?”
那一次,赵玺足足一月没有回来。
赵玺说阿溪我待你没有原则,你肯吃饭就是我的原则。
他把自己说的好像个好人——似乎,不是他把她骗来长淮囚禁的。
曾几何时,裴幼溪对赵玺只有恨。
可如今想起来,竟然想哭。
*
是夜,长淮浓墨夜色。微微黄昏的景色,一点都看不出来如今还是凌晨。义州已经清阳高照,长淮尚在黎明黑暗。
赵玺搭弓对准夜色,靶子在钴蓝的夜色中微风伫立。
长箭破空扎入箭靶的一瞬,天光大亮,清晨透阳的金芒照亮整个府邸。赵玺静立在其中,微微晨练的薄汗。
有一刻唐丛竟然分不清,赵玺的善恶。
唐丛紧握密报,上前说:“九哥,那边递来了消息。说是朝廷来圣旨了。十三道加急,只怕是剿您的手谕。”
赵玺痛彻心扉闭眼,他呢喃地说:“你说我都是赵逆了,再大逆不道一次也无妨吧?”
“九哥?”
眼下的时局,他如果不绑了她回来,只怕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她了。
赵玺靠在兵器架上颓废地说:“上次我见她,她还欢欢喜喜收了粉章。我又找了块碧石,我还想再见她一面。”
唐丛跪下撩袍说:“大哥!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啊。那裴幼溪根本就避你如蛇蝎,上次的教训您还没吃够吗!”
目光压力太大,唐丛不得已改口称呼。
“裴小姐根本不喜欢你,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上次你绑了她,然后呢?你赶走了牧善,被整个义州太守府的府兵箭指着,如今你又想绑她,难道你就不怕真的丧命吗?!”
赵玺认真思量,暗忖道:“不会的。这次不一样,上次裴宗是得了九耳报信,才及时插手。这次不一样,我会说服九耳站在我这边。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唐丛惊然,大骇道:“那九耳利用你,是想让你为其所用。大哥,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
“为其所用又何妨?”
赵玺对此很淡然,他并不觉得九耳部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九耳非屠杀部落,他们所求不过是让朝廷挪开手。
唐丛还要开口,被赵玺遏制了。
赵玺抬手,手落下去时,竟有几分痛,“你不明白,我如今坐实了赵逆,迫于时局,裴幼溪也不会再靠近我了。”
“就算我使阴谋诡计去靠近她。裴幼溪的性子也会和我分道扬镳。我不愿意去见她时,她眼睛里看向我的全是憎恶。”
赵玺凝望着唐丛,哑声苦笑:“总不能让我接受,和她就此缘灭吧?”
唐丛说:“您当真决定了?”
赵玺握拢掌心,晒笑说:“最后疯狂一次。”
*
“……责令义州太守,于三月之内平乱剿匪,献缴赵逆于朝廷。还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裴宗跪地接旨,叩谢皇恩:“臣,接旨谢恩!”
裴宗面容沉峻,从惊喜到复杂。他重重接下圣旨,只觉得有千斤重。
义州府兵们却很高兴,四处奔走相告,他们不必被征召了。
同一时刻,程修府里的七皇子也气急败坏。明泰正没想到暂皇兄当真敢下两道圣旨过来,陇西兵所是没人了吗!
朝令夕改,如此大忌!皇兄是不在乎,还是觉得打的他是他明泰正的脸,而无所谓呢?
一时悲戚从中来,明泰正又急又气。昨日他才去裴宗府上宣了圣旨,虽然留了后路。但今日就被打脸,面上无光。
裴宗没想到圣旨来的这么快,派人叫来程修问:“剿匪的圣旨为何到的这么快?”
程修匆匆赶来说:“只怕是先前赵玺在嘉关教训马商那次,皇上就下旨了。当时皇后的事还没有暴露,只怕是皇后游说陛下的。”
程修也只是猜测,不然实在解释不了,为什么事发的那么快。
同一时刻,七皇子也反应了过来。
七皇子暗忖思量,“的确,若是早有一道天使带圣旨过来。皇上八百里加急,又或飞鸽传书。只要把圣旨稍微变一变,旨意到的自然就快了。”
七皇子紧接着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按照正常安排,剿匪的圣旨应当比他先到。按常理说,裴宗剿匪都该结束了。
七皇子如果那时到,不管裴宗是立了功,还是败了军都好收权缴兵。
谁在其中作梗?圣旨怎么会晚到呢?
明泰正沉浸坐下。
义州太守府,书房内。
嫡亲将领们都知道之前赵玺擅闯的事,此刻见到皇恩圣旨,一时心里都充满了复杂:“这么说,还是赵玺替我们解了围。”
裴宗目光看地图攻势,闻言沉默寡言,许久才说:“是啊,赵玺替我们解了围。兄弟们不用分开了,然而我们却要恩将仇报。”
武勇者多不喜无义,此刻却为难至极。
若剿匪失败,只怕朝廷会问罪。到时候兄弟们不仅没有个好前程,好去处。还不能聚在一起。
裴宗打断众人开口,“可若剿匪成功,陇西永无后患,朝廷便更有理由收缴义州府兵。”
在众亲信面前,裴宗无所顾虑,直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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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机遇,也是危险。若们操作得当,大伙就不用分开了。”
众人一听都很高兴,既不用真的恩将仇报,又能不被朝廷拆散。唯一的危险是,若是被朝廷发现了。
裴宗开口道:“我们就真成赵逆了。”
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为赵玺所知道。他一定巴不得义州太守府和他同流合污。
众人皆看着裴宗。
裴宗一一扫过大家:“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在场的众人知道。出了这个门,剿赵逆有功者只有奖赏,明白?!”
“明白!”
*
长淮赵府今日没有月亮,巡逻的士兵绷紧情绪。传信的人刚踏上长淮地界,就被叉起来审问。
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却奸细,他苍白失色道:“饶命!饶命啊,我是明公子身边的人,我是来报信的!”
唐丛屈身审问,好奇道:“明家?天家的人,你来报什么信!这可是赵家的地盘,你们敢踏足这里,想死。”
说完唐丛恶劣的朝他胯-下捏了一把,一脸得意:“我就说你看着像个太监,果然是。”
小公公说:“我是七皇子身边的人,我们家主子有话对赵都侯说,还请您帮忙通传。”
唐丛嘻笑着说:“我们大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那我想见见你们皇上,把他叫来给我见见。”
“呸,也不看你够不够格。”
小公公脸跟个小苦瓜似的,白嫩的让人心里打颤,表情愁苦。他说:“我们主子真的是为了赵都侯好,他真的有急事要找都侯。”
唐丛蹲在凳子上说:“那你和我说吧。我听听,有用的话我们自会去汇报。”
唐丛不让步,小太监没办法。
小太监只能说:“……皇上要剿匪是皇后一派的主意,实则皇上是不想打的。七皇子愿意从中做个保,若赵都侯愿意带兵投靠。我们家主子有办法打压皇后一派,帮赵都侯正名。嘉关马商作恶多端,皇后一派在背后纵容。”
“赵都侯为国为民,不当受如此屈辱啊!”
唐丛一听,不敢怠慢。
大哥一直想洗脱赵逆,这样他就可以求娶裴幼溪,这听起来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太监被扣在校场,到是没有折磨。
唐丛赶回去禀报,字字句句说完,赵玺却不太在意。
赵玺神色凛然,淡淡地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明泰正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赵玺漠然的神情,无端让人觉得难受。
唐丛嗡嗡的叫了声:“大哥!”
赵玺淡淡地说:“皇后皇上一体,明泰正想利用我斗皇后。兄弟们上下跟着我都会死的更快。”
赵玺桀骜不屑,洞若观火:“明泰正派人来给我传这样的话,就是为了试探我有几分投靠的心。你继续和那个小太监接触,就说我非常心动。但心有顾虑。”
沉吟片刻,“若七皇子真有心,不如朝廷什么时候要打我们。提前给我们通个风,报个信。”
赵玺笑容灿烂,“……也好让我们减少点损失。”
唐丛问:“依大哥之见,朝廷会派哪支队伍来打。”
赵玺讽刺说:“十有八丨九是裴宗。义州府兵不灭,朝廷不会派真正的兵力来剿我。”
“倘若裴宗打赢,晋感帝会更喜欢这五千府兵。若是败了。正好。朝廷也不想方设法收走义州太守府兵权了。”
唐丛吃惊道:“难道朝廷盯上义州府兵,是因为这几年裴宗屡屡打您,都没有大败过?”
赵玺才不关心,不屑地说:“朝廷认为义州太守府兵皆有将才,留在裴宗手上可惜。”
“那您和裴姑娘……”
唐丛咬住舌头。
赵玺哀伤地说:“我们只能强求。”
40. 第四十章:被埋伏了
九耳部落上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不来主动找赵玺,赵玺一时想联系都无从下手上。
赵玺在长淮府蹲了三天,去了乌孙族。
常言道听老人言少走弯路。九耳部落在大漠这么多年,父辈们总多少听闻知晓。乌孙族也是大漠的老部落了。定能从中探得一些消息。
唐丛跟着出门,牧善就在校场外徘徊。
兄弟们都不愿意赶他,赵玺一出来,纷纷哀求地看着。
赵玺叹气,对牧善道:“你若无处可去,我送你去乌孙族,你帮我照看父母吧。”
牧善大喜!
“谢九哥!谢九哥!!”
唐丛把牧善拉到马上,牧善跪了一地的沙子。扑蔌蔌落沙,唐丛叹气:“唉,九哥是个死脑筋。”
牧善不解。
唐丛埋怨道:“你放走裴小姐一次有什么用。大哥又要绑她了。这次还要联系九耳部落一起动手。裴宗得不到女儿消息,九哥下手更方便。这次你又要怎么办呢?”
牧善惊愕至极,没想到自己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竟然只是暂缓了事态。
是啊,大哥一日对裴姑娘不死心。一日就不会罢休,他还能回回都放了?
大红色的梦,嫁衣,悲戚的少女,对面相拥的新人,刺入大哥胸口的匕首。
牧善胸腔一口血,只觉得绝望。
大家都说他为了一场梦疯了。可只有牧善知道那个梦有多真,纤毫毕现的细节。他几乎能缓慢看到大哥腹部伤口的清晰,涌入红血淹没了匕首。
最让牧善害怕的是,这个梦太像大哥会做出来的事了——含笑握着美人儿的手,死在心上人的匕首下。
牧善在那场梦里,甚至能看到九哥唇角得意的笑。表情似乎在说:看吧,裴幼溪你这辈子都会忘不了我。
队伍沉默行走在黄沙间。
长淮赵府的图腾远远看见,沙盗等人避开。不少部落的人远远对赵玺行礼,偶有少女前来,俯身低下头。
女儿家笑的灿烂热情,用部落语问:“九哥什么时候来做客?”
最近嘉关很平静,没有马商劫道,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
对朝廷来说,赵玺是赵逆。但对大漠来说,朝廷才是恶人。
大漠的人不喜欢皇后。皇上是皇后的丈夫,袒护皇后,也不好。
赵玺笑着勒马应付热情的少女,他指着身后说:“我要讨老婆了,这些日子要忙。就不去做客了,不过我身后这群小子都是光棍。若是你们看上谁了,只管和我说。我给他们放假!”
少女们笑的花枝乱颤,胆大的竟然真的去拉了俊俏的小哥哥,不顾男人百般挣扎肃然。硬是将人拖到赵玺面前问:“九哥我要他,今日可以告假吗?”
赵玺大允,手一挥任凭少女们强抢少男。他放肆看笑话,勒马回头看着有些糟乱的队伍大笑。
赵玺调笑:“传我命令,办人生大事要紧!今日若有姑娘看中,不必跟着我。”
兄弟们平日被管的严,被姑娘拉扯竟然不敢还手。因不敢乱碰姑娘,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生生被扯出队伍好几个。
赵玺骂道:“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你九哥我要是有了夫人,早丢下你们了。怎么,你们还舍不得我啊?”
唐丛也被人看中,不过他机灵,夹着马快快的跑了。连牧善也错失了美人。
赵玺此番出来本就只带了五十人不到,一路下来,到最后只有七八个贴身跟着。后面远缀着一二十人。
沙漠天暗的早。
胭脂马比寻常机警些,行至小镇突然不走了。沙漠镇落并不密集,赵玺扬手停下。
两侧士兵驾马上前不动声色把赵玺围了起来。牧善和唐丛下马,手持兵刃。
家家户户正在关门,突然有人冒险从窗子上探头大喊:“九哥快跑!裴太守在埋伏你。”
铮,一支箭射在窗户里。小夫妻两顿时抱做一团,躲在窗户下。颤抖着勾着窗关了。
赵玺骑马出去,示意兄弟们把几个年纪小的少年护在中间。他看着暗色的空巷喊,“裴太守,既然都暴露了。出来吧,我们谈谈。”
赤狗瘦条条的,夹着尾巴不合时宜的出现。
清水撒过的巷道上。狗呜咽了一声,惊恐的朝前看着赵玺,转身又对着虚无乱吠。它撒丫子跑了两个方向,打滑的朝小路窜了。害怕的团在竹笼里瑟瑟发抖,耳朵耷拉。
赵玺朗朗笑了,抚摸马鬃。胭脂低头噙起枯枝,赵玺取弓搭‘箭’,枯枝对准对面五十步开外。
嗖,火光冒出。飞的太快的枯箭表层沾了水,浓浓冒着白烟。不多时,对面就咳嗽起来。听声音像是有一二百人。
赵玺立即说:“我们跑吧。敌多我少,不宜战。”
唐丛从怀里拔出信号弹,刚示警。烟未飘远,就有什么击中了手腕,他强忍剧痛没有丢手。
二楼突然飞出一道线卷着信号弹,凌空转了好几圈,朝反方向飞了去。落在南边。
唐丛摔下马,牧善手起刀落及时割断细线。铮一声兵器交融,这才发现原来那细如悬丝的细线居然是金银铜铁做的,非常结实。
赵玺佩刀卷着细线连缠数圈,内劲强震。对方痛喊一声,臂弯发麻手一送,竟然将那精良细线落在了地上。
牧善立即将其清理,避开马匹。
唐丛险险抱走牧善,马蹄被缠着腿吃痛,险些踩碎牧善骨头。
牧善幸免一劫,仍后怕。
三人刚站稳,后方就有长丨枪兵埋伏。正面是箭雨,背后是手持利刃的强兵。包围圈越缩越小。
赵玺大喊:“裴宗!”
裴宗自始至终未露面,直到此时。二楼窗户打开,裴宗倚窗半坐,对面是战战兢兢吓的慌乱的小夫妻。
小夫妻愧疚的看着赵玺,视线都不敢直视。
裴宗扬袖而立,望着楼下的赵玺,开口:“赵逆,我奉朝廷之命前来捉拿你。倘若你识趣,束手就擒。我向你保证,不会伤害你身边的兄弟。只捉你一人献圣。”
赵玺咬牙,岂肯轻信。
裴宗恨他惦记其女,巴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赵玺身后有性命相依的兄弟,怎么把大家的性命寄于裴宗的良心。
赵玺道:“这里不是义州,裴大人陇西是我在当家做主!你想在陇西擒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赵玺翻身站在马上,接连数道火箭射入破空,烟火般落入窗内。
唐丛牧善如左右护法,双双效仿燃箭。七八个人竟将不大的不大的二楼射的四处着火。裴宗忠仆紧急关窗,火烧的直烫手。
裴宗用衣服扑灭,拉着他手往后:“蠢货,躲远些。”
裴宗让人拆两根床棍把窗顶上,望着外面火光冲天砸窗。屋内的小火早已扑灭,只留烟尘呛人。
窗门紧闭,楼下巷道众人群龙无首。
一时剿赵玺也不是,上去救人也不是。大家一片慌乱。但不过片刻,义州太守府兵分为两路,前路不动,双双夹击着赵逆。前后两边后方撤人去救火,冲上二楼。
唐丛暗骂一声妈的,“可真是难缠。”
牧善和赵玺站在一起,闻言咬牙,“大哥,只能硬冲了。眼下拖不了多久,待裴宗下楼,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赵玺立即判断,没有迎着步兵,反而冲着弓箭手方向突袭。赵玺道弓箭手不擅近战,从这里突袭,好过跑远了被射死。
激酣中,赵玺带着将士们撕出一个突破口。七八个兄弟一边偷箭一边硬攻,死缠着义州府兵。
裴宗从二楼出来,身后部下还拎着一对小夫妻。冒着浓烟的二楼眼看要起火势,众人纷纷逃离。
小夫妻宁愿往火场钻都不肯跟在裴宗后面,下了楼跟做贼似地,愧疚的眼神都不敢和赵玺对视。
赵玺一边自保一边后退,刀不脱鞘。竟还让他生生逃脱了。
裴宗眼睛一眯,倒抽一口冷气。
“怎得如此大胆!这都让他逃脱了。”
裴宗暗骂放水放的如此明显,回去又得挨批。却见身边嫡亲部下无奈的转了转刀背,无声地说。
赵玺都不肯伤人,只用刀背,这让兄弟们怎么下的去狠手?
裴宗勃然大怒:“妈的,他那是惦记我……”女儿!
牧善唐丛见赵玺脱身,不再恋战,拿着兵器跟随。
突然一声尖锐阵变的呼哨,裴宗脸色大变,顺着哨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在观战。部下凑过来低言:“会不会是七皇子的人?”
裴宗咬牙:“不管是七皇子的人,还是程修的人。我们都要小心为上。”
义州太守府兵不再收敛,仗着自己人多的优势。立即收拢队形,把赵玺等人切成三份,逐个击破。连守在镇口的人也增援了兵力,对付远远赶到的赵玺其他部下。
三个士兵扑过来飞天擒拿赵玺,赵玺佩刀都未脱鞘,一时冷不防三面受敌,胳膊、腰腹被刺穿鲜血淋漓,他空手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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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挡住最要命的一害,踢飞对方,横踹在其胸口上!
佩刀掉在地上,赵玺在地上摸索。伤口进了土沙,让他动作慢了一拍。三把长刀架在他脖子上,赵玺刀鞘连砍两人膝盖,终于脱刀出来,搂着对面的人挡在他身前,刀架在脖子上让他当肉盾。
赵玺是特意挑了人的,义州府兵出征时兵服武器统一,看不出谁是将领谁是士兵。好在赵玺曾多次进出义州太守府书房,知道对方定然是个将领。
“让你的人后退。”
赵玺刀逼架在对方脖子上,他却毫无畏惧,厉声对兄弟们道:“动手!别管我的死活。”
“裴大人说了,死活不论!但凡擒赵玺献朝者,加官晋爵!”
唐丛牧善对视一眼,突然互相配合,翻身一骨碌把唐丛送了出去。牧善被上百柄长-枪插在地上,唐丛惊险中抓住裴宗,以死相逼。
“住手!”
唐丛赤红着眼,高声呵斥:“若是还想要你们裴太守的命!都给我放下武器。”
裴宗钦佩这二人乱中取胜的勇气,也惊讶于他们对赵玺的忠心。
尤其是地上那个叫牧善的,若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人好像还和赵玺离心了。女儿还曾央求他把牧善送回赵玺身边。
心思转过数旋,裴宗正欲开口放人。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数名身穿宽大黑袍的高大男人齐刷刷露面,粗粗数过竟有两千余人。
伏哨的探子突然被黑袍人摔在地上,从暗处揪了出来。
赵玺身边被七八个黑袍男人护着,暗纹黑袍黑递给他一个帕子,噙笑说:“赵都候,擦擦手上的血吧。人交给我们了。”
赵玺无动于衷,默然放下刀把人交给了九耳。单手捏着帕子,不一会儿整个帕子都洇湿成了鲜红的颜色,怵目惊心。
局势蓦然出现了第三方,两千余黑袍人分别控制住裴宗、赵玺的人,动作利落,默契无声。
九耳的人不加掩饰非常偏袒,护着赵玺对峙裴宗。
为首的黑袍人行了部落礼,颔首说:“陇西地界没有人能生擒赵都候,打扰了。”
裴宗惊涛骇浪,九耳真的和赵玺走到了一起。
年轻人,果然受不了九耳部落力量的诱惑。
这些年裴宗为了妻女才从九耳部落脱身。他更不能让裴幼溪和赵玺在一起了!赵玺成了九耳部落的新王,远远可怕过他是赵逆。
赵玺复杂的看了身边的九耳先生一眼,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却在此时才出现,真是时机卡的恰到好处。他不接受对方的帮助都不行。
赵玺很疑惑,他知道九耳部落和裴宗关系匪浅。两边素有来往,之前裴幼溪失踪,还是九耳在背后报的信。
如今这是怎么了?
九耳先生摘下兜帽,黑色宽袍帽露出优越的眉骨,眼睛深邃。他凝望着赵玺说:“赵都候,我说过。有一天你会需要我们的帮助的。”
赵玺微微一笑,说:“九耳先生何时来的,怎么方才出现?”
九耳面对直白的不领情,瞥了眼地上的探哨道:“此人乃七皇子的走狗,我们怕后面还有埋伏。虽然早早来了,却先去断后了。见只是区区哨探,便才赶来救赵都候。”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非有意天兵降临,在危机时刻讨巧。
赵玺笑了笑不与言语。
九耳也不再争辩,只是上前低问:“要不要反击裴宗?九耳诸部皆听你号令。”
九耳先生满以为赵玺有意求取裴幼溪,肯定不愿意和裴宗硬干上。谁知赵玺却说:“自然!”
九耳一笑示意部下听令,心道赵玺这是被伤狠了果然是年轻气盛,心存报复之意。
赵玺转头却说:“裴宗!今日之帐我他日必会和你算个清楚。你且等着,我赵玺绝不吃此暗亏!唐丛,放人。带牧善过来。”
唐从牧善过来,双双扶住赵玺。
“大哥你没事吧?”
“九哥你的伤怎么样?”
赵玺摇摇头,苍白的对九耳说:“今日逃命要紧,反击的事他日再说。我们走!”
九耳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笑容洞若观火,他仿若什么都不知。淡淡的下令,“听赵都候的,我们撤。”
两千黑袍人如潮水般涌退。
乱中,九耳先生和裴宗的目光遥遥对望。九耳非常坦然,没有丝毫对不住——我们找过你很多次。你不答应,自有人答应。
赵玺被两支队伍簇拥着离开。
41. 第四十一章:试探
裴宗下令让把地上的探哨带上。
探哨摔断了腿,裴宗待他很是温暖,嘘寒问暖让军医给他诊治。
裴宗体恤下士,探哨愧疚难当,被抬着回了义州太守府。
没想到七皇子就在义州太守府等着,裴宗咯噔一声,不由庆幸他把妻女送到广菩寺了。
裴宗撩袍快步进屋。
七皇子负手在裴宗书房站着。裴宗的东西都在外院,不按常理。他内院空荡荡的,什么时候闯了外人都不怕泄露机密。
七皇子也是发现了这里空荡的一无所获,才开始背手打量起了墙上的字画——无一名家所作。
裴宗书房不是妻子闲笔,就是自己亲手画的妻女嬉乐图。淡淡温馨的笔触从浓棕古画一样的宣纸上铺陈开了,笔触间看不出裴宗女儿是个绝色美人。反而觉得裴夫人倾国倾城。
盖因裴宗画妻儿,妻子总是朦朦胧胧的像紫藤花似的,她或含笑或螓首怀里总抱着女儿。女儿虽画的精致可爱,正脸也总是朝前。可大约裴宗看女儿,就只是女儿。
裴宗对女儿的雕琢里没有刻意强调美人儿的元素,反而只专注画她姿态。画里的裴姑娘就很活泼顽皮,手里或窝着枣,要么歪在母亲怀里吃着葡萄。她甚至踮脚偷偷喝爹爹酒。
画里都到十二三岁,或者十四五岁了。也不见温柔娴淑,反而叽叽喳喳的。或蹦或跳,她甚至还和丫环吵架,怒发冲冠。裴夫人就在一旁含笑看着。
画裴夫人时,裴宗也不是在画美人。笔触却总很风流多情,裴夫人若是侧脸,必然琼鼻精致,五官透着玲珑。裴夫人若是正脸,眼睛总如星辰,凝睇着画外的人。或嗔或含情。
故而这些画看着都是些阖家欢乐图,既没有落款,也没有标注。明泰正看一眼就知道不是闲画,画的是裴夫人。
至于裴姑娘,那是推测出来的。——如果画里是裴夫人,她温柔看着的女孩子,必然是自己女儿了。
裴夫人在每副画里都不是朝着个美人方向画的,可任谁看了,都感慨这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儿。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吸引感,胜过万千细腻笔触。
明泰正转身感慨道:“裴太守和夫人感情可真好。”
裴宗冷笑道:“难不成这也犯罪吗。”
七皇子笑了笑,明泰正坐在主位上说:“裴太守无功而返,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探哨的消息是一层层往回报的,先传回来的消息,必然是裴宗一行人放水。故而,明泰正不问结果,就知裴宗定然大败无功而返。
明泰正说完,不见裴宗求饶。自己的人却被担架抬上来,与此同时还有七八名探哨尸体皆被抬上来。上面全是马刀砍伤的印迹。
唯二活着的就是裴宗救下的,和自己隐藏在沙窝里躲过一劫的亲信。
明泰正脸色剧变,站了起来。
裴宗行礼说:“臣是败了。不过,臣本快要擒到赵逆了,微臣部下已经刺伤了赵玺。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方势力从天而降,是赵玺的支援。不由分说带走了赵玺。”
“对方有两千余人,臣等被控制着。连您的探子也被从树上摔下来。至于其他人,更是那些人下的死手。七殿下,臣虽败犹荣,不惧阵前。您要处罚尽管处罚,可若说臣放水,臣是万万不认的!”
两个证人都是七皇子自己人。一审口供双双一致,不仅裴宗没有撒谎。甚至裴宗还略过了自己被赵玺部下挟持,刺伤赵玺的那名功臣被赵玺刀抵着命拉在身前自保。
如此种种,明泰正说不出其他,只好喝问裴宗。
“太守大人!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您的爱女和赵逆的传闻在陇西甚嚣尘上,你还有什么好好说?!”
明泰正拍按咄咄逼人地说:“您倒是说说,您养在深闺中的女儿,为何会和赵逆共乘一骑,出现在长淮赵府!此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四处下令让义州众人为你隐瞒,这又当作何解释?!!”
裴宗神情露出一个父亲的哀痛,他悲伤道:“此事全引我而起,若不是我剿匪赵逆,这个匪头子也不会掳走我女儿。我裴宗无愧皇恩!若七皇子觉得我女儿被贼人绑走强行骑在一匹马上,就是勾结赵逆,与赵逆共乘一骑。那臣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怪就怪我裴宗入朝为官,当这个破劳子义州太守!若是疼爱女儿一些,早该辞官归乡种田为生。免得我女儿被掳了,我清清白白的女儿落入贼手。我不为她的名誉着想,难不成还要四处宣扬?赵逆掳走我女儿一晚?”
裴宗气的砸了半人高的花瓶,七皇子脚下一地碎瓷,鞋缝里都钻了些。
“七皇子!你这话说的太丧尽天良了。你有女儿吗?你有母亲吗?你有姐姐妹妹吗!你知道我做父亲的心有多痛吗!”
裴宗砸着自己胸口,满是悲戚。
裴宗不全然是装的,他是真的绝望过。阮阮失踪那晚,他把义州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了。他顾不得朝廷问罪,顾不得将来后果。
疯了的何止妻子,裴宗心都要被掏空了。
明泰正讷讷无言,看着义州太守府书房外满是愤怒的一双双眼睛,他蔫了。改口说:“裴大人消消气。唉,是本皇子太过焦急了。不体谅您一个做父亲的心。”
裴宗血红着眼睛看着他:“当我知道我的女儿被赵广兴掳走后,我恨不得歼灭整个长淮。七皇子,我可以双手奉上义州府兵。那一晚未禀朝廷动兵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了。可我不在乎。”
“只要我的女儿毫发无损,我什么都敢牺牲。没有人——可以惦记我的女儿!”
其实藏美不献圣,何尝不是一种罪。
也就是裴宗是义州的王,程修又和柳咸嘉有旧情。不然裴幼溪哪里是义州留的住的。如果,她真的有传闻中的倾城美貌的话。
不知为何,明泰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曲夏院,那个明亮如溪胆大的呛辣椒。裴府的丫鬟尚如此美貌,若裴小姐胜过姿容。那也不怪赵逆不死心了。
明泰正呵呵笑了两声说:“裴太守不若送女儿进宫。绝世美貌只有倾天权势相护。您到底只是个义州太守,女儿太过明珠,你是留不住的。”
裴宗装作什么也听不到,只慷慨激词地说:“七殿下听信谗言,先是问罪,后是指责我们父女与赵逆勾结。莫不是中了那赵逆的挑拨离间之计?”
裴宗背身对着皇天说:“我裴宗自认无愧天地,对的起百姓子民。不知为何总有歹人在其中挑拨忠良,引君臣内斗,皇室不安,大晋不宁!”
“七皇子既然相信这些谣言。”
“明日我就写自陈书给圣上!免得皇上问罪下来,我裴宗百口莫辩。我裴宗连女儿都搭进去,死都不能辩解,岂不冤屈!”
明泰正冷笑,他皇兄正愁没有借口办他们这些兄弟呢。
裴宗这一旨圣令上去,保管皇上会变成爱裴宗至胜的贤君,仿佛要从裴宗手里卸兵权的不是他。
难怪老三敢下两道圣旨来义州,陇西这么多兵所不派去剿匪。偏偏朝令夕改,要落在裴宗身上。好哇,原来是让裴宗斗他。
到时候,不管他和裴宗谁胜谁败,都干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明泰正不想让晋感帝如意,只能强忍着恶心安慰裴宗道:“太守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是一时着急气愤,你看此番我们突袭赵逆不成,下次他必然有所防范,下次想要再捉拿他,只怕就更难了。”
裴宗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裴宗无能,只能等朝廷另指贤良了。此番打草惊蛇,在朝廷下旨前裴某会自行闭门思过。坐等皇上降罪。”
明泰正抽了抽嘴角,行吧。打不过就跑,让能打的来。
这裴宗只怕是怕赵玺惹急了会再绑他女儿一次吧?如此看来,裴宗不想打赵玺未必是装的。只怕上次接女儿回来,两人就私下有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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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泰正心如明镜,却不点破。
*
广菩寺得了裴宗领兵回来的消息才放裴幼溪母女走。
柳咸嘉担心女儿害怕赵玺,没有同她说裴宗去剿匪赵玺的事。只说让裴幼溪同以前一样,和她出来逛逛。
裴幼溪以为母亲又是和以前一样怕她闷在家里,心里苦笑不已。不知如何说好。
若是可以,裴幼溪真不想出门。她只想平平安安躲赵玺二十年。
按照前世命数,赵玺五年后就会死了。今生她不会杀他了,只是不知赵玺是否还能躲过其他人的刺杀。若是能,大约能长命百岁。
若是不能,五年后大约就是他的死期。
裴幼溪胸口闷痛一下,她面如常色,不在乎胸口的痛意是因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她和赵玺都毫无关系了。
她会祈祷他长命百岁。
但如果赵玺真的死了,也和她没有关系。
裴幼溪双手合十,在佛祖面前虔诚的念着祷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渡厄人间一切苦难的诸天佛祖。既然您们让信女重活一世,想必也是不愿意看到前世的悲剧重演的。
信女恳求:我的家人父母、外祖父外祖母一家,亲人舅舅,裴府上下男女老少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平静到老。愿,长淮赵逆……赵玺、牧善平平安安,不要早死,不要枉死。
裴幼溪眼眶含泪,无比虔诚的叩在地上。眼泪落在蒲团里,吸没进去。
柳咸嘉来叫女儿时,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问她:“阮阮许了什么愿?”
裴幼溪娇憨的挽着母亲胳膊,甜甜地说:“我求佛祖保佑爹爹平安,全家平平安安。”
柳咸嘉心疼叹气,小小姑娘,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看见佛祖不许愿姻缘,不许愿功名利禄。却只许愿平安,除了平安还是平安。
她到底藏了多少害怕呢?
柳咸嘉拦着女儿上马车。裴幼溪看着前前后后的士兵包围很安心,这一幕落在柳咸嘉眼里又是心疼了。
寻常女儿家出门,都是在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阮阮却总是提心吊胆的,看着士兵在她周围才不害怕。
到了裴府门口,七皇子刚从裴宗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出门正好看见柳咸嘉带着女儿下车。裴幼溪先跳下马车,喊着娘,扶着柳咸嘉:“脚下小心。”
明泰正眼睛一亮,“如月姑娘?”
柳咸嘉不动声色,没有半份紧张。轻而易举把上次的欺瞒化解为:“让七殿下看笑话了。阿溪这丫头没规矩,之前在曲夏院冲撞贵客。怕丢人才不敢说自己裴家小姐。”
如果这次不承认就是故意隐瞒了,解释不清了。
柳咸嘉镇定的拍拍女儿的手,反客为主。
裴幼溪落落大方上前行礼,配合母亲的意思,低声认错说:“民女莽撞,还望七殿下不要笑话我。裴氏这里给您叩头谢罪。”
说完端端正正跪在青石地上行了个大礼。
明泰正伸手捞没捞到,裴幼溪灵巧逼的飞快。明泰正已经很及时的弯腰了,裴幼溪还是跪了下去。
“起来吧。”
明泰正目不转睛看着裴幼溪,说:“难怪你爹要把你藏起来。”
裴幼溪淡然道:“闺阁女儿哪有藏不藏的,不过是本分罢了。我有父亲母亲教导,自然守规矩。”
明泰正被呛了也不生气,反而津津有味的上前道:“你从前面见赵逆也是如此说话的?难怪他要驯服你。”
裴幼溪脸色大变,像失去活力的花。
柳咸嘉上前紧搂女儿的肩,强忍火气:“七殿下!您有什么公事和我们家大人说。我女儿不懂这些,请您不要再吓她了。她还是个小孩子!”
明泰正有些懊悔,心疼道:“裴姑娘你不必在意。你爹已经去剿匪赵逆了,朝廷一定会把赵逆捉拿归案。处死悬城的。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敢让那赵玺再打你主意。”
42. 第四十二章:父女谈心
上一世裴宗就是被悬尸城墙。
赵玺替裴宗收了尸,所以整个裴家、柳家满门抄斩。
裴幼溪呼吸急促,身体阵阵发软。柳咸嘉抱着快倒的女儿,顾不得礼数避开明泰正就进屋了。
前一世,裴幼溪就不知道到底是赵玺从来就没有替裴宗收过尸好,还是让爹爹就那么悬挂城墙死无全尸好。
裴幼溪发冷,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明泰正不顾礼数追了过来,他探着脑袋站在裴府内院外。不断请求想要进去看一眼,裴宗拦着送客,勃然大怒道:“七殿下明知道我的女儿刚受了惊吓!为何要故意吓她?!”
“小女儿胆子薄,听见赵逆本就害怕。上次还是她娘特意去庙里给她收了魂,这才好些!如今殿下又吓她,外面男人的事,何必非要告诉小女儿。”
七皇子明泰正自知理亏,连连认错。却最终没有求得见裴幼溪一面。
明泰正惦记着,待过了几日又特地来裴府拜访。这次果然又遇到了裴幼溪。
裴幼溪坐在秋千上,心事重重,素白玉手抓着绳子。万般重重心事麻。
“裴小姐,没身子可好些?”明泰正上前做礼,客气不已:“上次莽撞,惊吓到姑娘。我心里一直挂忧,如今见裴小姐好些了,心里这一桩才放下。”
裴幼溪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对明泰正流露出除了害怕的任何反应。
她再担心赵玺也不能流露出来,害怕是最好的掩饰。
裴幼溪揪着心,想要装成没事人何其艰难,破绽重重。
顺着自己的心,流露出害怕则要简单许多,害怕有多种多样。谁能钻进她的心里,看看她究竟是害怕赵玺的人,还是害怕赵玺的伤?
“裴小姐?裴小姐!”
明泰正连唤了几次,裴幼溪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明泰正耐着性子,裴幼溪恹恹抬头,道:“七殿下莫要扰我了。爹爹在书房,我只想静静。你若要这秋千,让给你便是。”
裴幼溪起身,明泰正拦住她,啼笑皆非:“我何至于惹裴小姐如此厌,竟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
裴幼溪说:“我乃闺阁女儿家,对外面的事毫不关心。七殿下是外男,我是女子,本就该回避。殿下说这话是何意?”
明泰正问:“你同赵玺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裴幼溪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斩钉截铁地说:“赵逆自有爹爹处置。有爹爹在,我什么也不害怕。”
明泰正笑了一下,若有所指地说:“……那你这下应该高兴了。你爹爹重创赵逆,这次虽然未能擒到赵逆,其部下却立了大功。”
“听说那赵逆被捅的鲜血直流,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往后你就不必害怕了。”
重活一世,裴幼溪从来就没想过赵玺死。一次都没有!
裴幼溪笑的灿烂光明,心都要碎烂了,她也笑着说:“那正好啊,爹爹立了大功,朝廷应当不会为难爹爹。七殿下,你说是吧?”
剑锋又指了过来。
若有似无的锋利,让明泰正莞尔苦笑,心痒痒道:“你这小丫头可真是护爹爹。”
明泰正笑说:“你爹爹做官做的如此艰难,说到底就是朝廷没人。你是小姑娘,若是有志气。大可以替自己爹爹撑腰,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裴幼溪装作听不懂,说:“爹爹待朝廷的心坚如磐石,将心比心,我相信假以时日,皇上定能明白爹爹的忠心。”
明泰正意味复杂,他难评的说:“当今陛下多疑啊。”怅然的简直不知道是在给裴幼溪说,亦或裴宗,亦或他自己。
人心当真能换来人心吗?
裴幼溪提裙在义州太守府的回廊跑,风一般莽撞。
七皇子明泰正弯腰进入轿子,离开义州太守府。正门处凛然守卫的将士,男人修玉的手把着车窗帘定定看了许久,下令:“走吧。”
裴幼溪跑进爹爹的书房,“爹爹!”
裴宗诧异放下书,“阮阮何事这么着急。”
裴幼溪手指玉蜷在裙子上,气喘吁吁,她扶着膝盖。睫毛闪烁,乌灵灵眼眸望着裴宗,她似是哭了般可怜。
裴幼溪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声音,哀求的问:“父亲,我听说您去剿赵匪了。府兵……重伤了他吗?”
凄凄少女音,玉瓶般纯净的心。
裴宗心沉到谷底,胸腔一口复杂,他难过地说:“阮阮,你是希望爹爹伤了赵玺呢。还是怕爹爹伤了赵玺?”
裴幼溪一愣,怔怔地说:“我听七皇子说他受伤了。爹爹在场,我想问问赵玺受伤的严不严重,他会不会……死。”
裴宗沉吟许久。
风月老手的裴宗从女儿脸上看不出男女情意,可幼溪的脸上确实是悲切的,她难过易碎。近乎迫切的想要听到答案。
裴宗说:“赵玺的伤无大碍,不致命。”
近乎一瞬间,裴幼溪软坐在椅子上。圈椅结结实实接住了她,死里逃生般的松了口气。
裴宗一拳打了个虚空,原以为还要长篇大论说服。谁知女儿只来听他一句话就信了。这让一颗老父亲的心又满足又叹气。
裴宗不知高兴还是该哭,女儿这样担心赵匪。她是单纯善良呢,还是早已经和赵玺有了私情?
想起上次赵玺对裴幼溪的绑架,还有他死也不撂手的执拗!裴宗实在很难说两人之间没一点苟且。
空气中涌过阵阵死寂,沉默让气氛僵硬。
裴宗敲敲桌子,斟酌地开口问:“阮阮,倘若……爹爹是说倘若。有朝一日父亲终要和赵玺一战,爹爹和赵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还希望赵玺平安无事吗?”
“爹爹,没有这个选项。”
裴幼溪毫不犹豫地说:“倘若爹爹不在了,赵玺也没有活的必要了——我希望赵玺活着是因为我心痛。我一想到他要死了,我就难过的要命。”
“可是,赵玺活着的前提,是爹爹你活着。如果赵玺害死了爹爹,或爹爹因他而死!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绝不手下留情。”
裴幼溪眼神笃定,泪流满面。她哽咽道:“爹爹,我能做到!”哪怕难过到死,哪怕杀了赵玺之后她的心都被掏空了,一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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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用一辈子为他悼念,为他后悔。但我永远会杀了他……爹爹,你在赵玺这里从不是我的选项。你是我的唯一。”
裴宗震惊女儿眼神里的认真,幼溪不是宽慰他,她是真的敢这么做。眼里刻着的孤勇,让人心寒。
裴宗抱着女儿:“阮阮……宝宝,你别吓爹爹。”
裴幼溪哭的很小声:“爹爹,我希望赵玺活着的前提,是爹爹你活着。我从来没有想过爹爹不在了……我、我!”
裴宗被女儿吓着,一颗老父亲的心都快碎了。连忙说:“阿溪,赵玺真的没事!你若不信,爹爹派人帮你去打听一下赵玺的伤势。赵玺如今和九耳的人搅合在一起,应该很好打听。”
裴宗擦掉女儿腮边的眼泪,柔声安慰:“下手的是你邵伯伯,没有下死手。当时情况危机,有局外人看着。如果不重伤赵玺,只怕太守府要被问罪。所以才见血多了些,看着严重。但都不致命。”
裴幼溪埋在父亲怀里哭,她说:“爹爹你别这么说。你让我觉得我好不懂事……我,我没有埋怨你和邵伯伯的意思。”
怀里的小头颅扬起来,裴幼溪说:“就算赵玺今天真的死了。我也只会为他掉掉眼泪。难过几天。绝不会责怪爹爹。”
裴宗打断女儿,冷问:“阿溪,你喜欢赵玺吗?”
脑子空了一下,裴幼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幼溪尚未回答,裴宗就说:“爹爹不希望你喜欢赵玺。如果你喜欢他,爹爹会很被动。宝宝,阮阮。爹爹希望你能幸福,赵玺他太危险了。”
裴宗语重心长地说:“从前他是赵逆,与义州太守府就水火不相容。如今他又和九耳的人勾结在一起。往后的路,只有刀山火海,没有太平安宁。他会源源不断的给你身边带来灾难,爹爹不愿意看你过这样的日子。”
做父亲的人,在女儿面前只怕自己做的不够。
裴宗的掌上明珠,娇艳盛开就足够了。
“爹爹不愿看见你风雨加身,在煎熬中过日子。”
裴幼溪何其难过,前世今生,父亲两辈子的心愿都是希望她能过太平的小日子,小富即安,安安稳稳的做闺阁小姐、名门夫人。
裴幼溪苦苦的说:“爹爹,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裴幼溪对感情很茫然,对赵玺更加说不清。
“也许我喜欢赵玺,也许我不喜欢赵玺只是害怕他。也许,我是因为心里道不出的愧疚。”
裴幼溪说不出自己的苦衷,“我没有想过跟赵玺过日子。我只是不想他死——如果可以,在保住爹爹的前提下,我希望赵玺好好的,只要赵玺不威胁到爹爹,不威胁到裴家上下的性命。我都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儿孙满堂,幸福安宁。”
真话比金子还真。
裴幼溪说:“可我,从来没想过嫁给他,做他的妻子。爹爹,我没想过!从我睁开眼睛在九步亭看见他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只希望赵玺好好的,和我天涯两路,各自生活。”
女儿明明让自己安心了。
裴宗不知为何,心里酸楚。
43. 第四十三章:争夺
裴宗抱住女儿拍了拍背。裴幼溪没有什么动静,面颊静静的泪像是默泪。
裴宗极其疑惑,“当初赵玺住在上梨院时,你们……阮阮,你和赵玺到底有什么过去。”
裴幼溪脸滚在裴宗怀里,静静地说:“没有过去。”
夜晚,裴宗和妻子合衣睡下。柳咸嘉睡不着,她发愁的闭眼说:“阿宗,七皇子好像惦记上阮阮了。我瞧他看女儿的眼神不太对。”
裴宗恍惚没听到,他反复质疑自己。最终失控地问:“嘉嘉,赵玺住在上梨院的时候,你在后宅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柳咸嘉不安的看向丈夫,“阿宗,你怎么了。”
裴宗捂住脸,掩盖悲伤:“我好像引狼入室了。”
“嘉嘉,我后悔了。”裴宗痛苦地说:“我从前只以为是赵玺缠着阮阮,我总想着杀住了赵玺。此事便了……可是,嘉嘉,我们女儿好像丢了心。”
“少女怀春,不承认。我也被她稀里糊涂骗了。”裴宗惶惶幢幢,他的心尖肉,掌上明珠,视若珍宝的女儿被呵护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乱臣逆贼骗了心。
柳咸嘉直起神,轻纱滑落雪肩,夫妻两此刻却全无心情。
柳咸嘉怔着片刻说:“阮阮来了月事,她与赵玺当是没有胡来。又或者胡来了,但是最坏的事没有发生……”
柳咸嘉攥着被角,“我从未听阮阮提过她心怡赵玺。不过……阮阮,突然对嫁给裴先孝很抗拒。”
裴宗掰开妻子的手反握,夫妻靠在床上发愁。
次日裴宗出门,天色阴雨蒙蒙,刚跨过门槛。程修执伞出现,立在门口说:“帝王密信,我有要事同你说。”
上下级关系,裴宗避不得私交,邀手说:“请——”
程修淡应一声,二人前后进了书房。
程修从袖间拿出三尺寸的黄金轴卷,裴宗以为是剿匪失败的问罪,正暗忖为何程修前来秘密颁旨,展开一看瞬间变了脸色。
程修负手说:“我不是为了你来的。一来陛下有旨,二则我也不愿意看着咸嘉的女儿陷入皇廷。”
“七皇子是陛下的手足,至今没有封王,皇上任凭天下人误会。多少人听见七皇子的名号都以为是皇上的儿子,殊不知这个兄长如此寡恩。”
“裴幼溪若真做了七皇子的侧妃,裴家上下更得陛下忌惮。”
程修目光锐利摄住裴宗说:“你不是从小给女儿养了个童养婿吗?此时正是用他的好时候。趁七皇子狼子野心揭穿之前,早早把婚事办了。既能保住女儿,也能保住裴家。”
裴宗目光落在圣旨上,一言不发。
……自古曰手足骨肉,朕与泰正衣袍兄弟,婚姻大事不好拆庙。如爱卿有意,可自行请旨进京。为尔等赐婚。
裴宗看出晋感帝不想沾手,兄弟求娶侧妃,想娶的还是义州太守的女儿。
晋感帝若拒了,天下人不会说七皇子想娶义州太守的女儿是狼子野心——毕竟太守的女儿嫁皇子,那是高攀!
百姓又不知道太守与太守之间不同。百姓只知道七皇子是先帝的儿子,龙子凤孙坐拥天下美人是应该的。
陛下寡恩,不肯给手足封王。如今连七皇子纳个侧妃都横加阻拦,太刻薄了。
七皇子也明白这一点,故而才敢大胆求娶。
晋感帝不好明着说不行,只好暗示裴宗自己解决——裴宗若真敢上旨求赐婚。只怕下一辈就要被帝王记恨上了。
裴宗松开眉头说:“多谢程大人不计前嫌,出手帮助。我膝下只有这一女,断无让她嫁入皇家的意思。”
裴宗作揖,很是客气礼待程修。
程修受了,他低头垂眸,只问:“我帮了你们夫妻俩这么大一个忙。只你来谢,你的妻子不来谢谢我吗?”
裴宗淬砺目光,倏地化为柔软的锐利,他笑着坐在上座,轻描淡写地说:“此番剿匪失败,我虽未能活捉赵逆,却重创了他。此事七皇子怕是不会为我邀功。”
“程大人监察义州,想必必会将此等功绩呈报圣上?”
程修不满裴宗扯开话题,奈何柳咸嘉如今是裴宗的妻子,他碍于礼教确实不好过多提及。
程修静静搭上茶盏,皮笑肉不笑的说:“关于剿匪一事,七皇子自有定夺,程某不过是从旁协助。”
程修走到裴宗面前,把剩茶放下,说:“裴太守,你和赵逆之间的事若危及到咸嘉。我定然会出手。”
裴宗笑容灿烂,利落地反问:“裴某和赵逆能有什么事呢?”他不动声色,叹气说:“我剿匪赵逆,得罪了这狂徒。牵连了女眷,我已然懊悔不已。程大人还要冤枉我勾结,我实实是清难自证啊!”
程修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柳咸嘉正在给女儿裁衣量体,裴幼溪张着手臂乖巧的站在房间,一室温馨。
裴宗进门匆匆,到了内室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靠门倚着,看着妻女闹着。
还是柳咸嘉先发现了丈夫,惊喜的抬头说:“阿宗,你回来了。”
裴宗笑着上前看着衣服料子,比量在女儿身上,陪着柳咸嘉打扮了半个时辰裴幼溪。柳咸嘉见裴宗有心事,安排女儿去睡觉:“好了,就量到这里吧。阮阮先去休息。”
裴幼溪早就腰酸背痛了。
裴幼溪扶着腰走的扭曲八歪,回头嘴角甜甜的。看着爹娘在一起,烛火温馨,便觉得什么都是值得。
裴幼溪心里挂念赵玺,本想今日再问爹爹,可见爹娘和睦,她又不愿打扰。只好回房烧香祈福,心里默念赵玺平安。
问爹爹也是白问,若赵玺真的死了。她再给他烧三年香,祈三年福。
就像上辈子答应他的那样——他死了,她以妻子的身份给他扶棺送葬。
这一世扶棺是不可能了。
在屋子里给他上几柱香,守几年贞,视他为亡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夜晚柳咸嘉左右掩上窗,坐到裴宗身边,扶着他问:“你说的可是真的?程修会不会骗我们,七皇子认出裴幼溪这才不过几日。他怎么快请旨的?”
裴宗瞥了眼无意中按在他大腿上的秀美小手,笑抚上不动声色,宽袖盖着两人。裴宗拨弄着她的手指说:“程修好歹对你有意,你怎么这么不信他?”
柳咸嘉白了他一眼。
裴宗酸溜溜的,心里明明得意,但还是搂着柳咸嘉说:“魔障了不是。七皇子想娶阮阮,是因为阮阮是我的女儿。只怕他第一次登门时就递了求婚圣旨。”
“谁也不知道内宅发生的事。七皇子想娶的是我的女儿,裴幼溪长的美丑都没有关系。更何况我们女儿美若天仙。”
明泰正想求娶裴幼溪,就得表明他和裴宗不和。是实在心动裴幼溪的美色,才色令昏智。
这是幸好裴幼溪漂亮,若是裴幼溪生的平庸,只怕人人都要好奇这相貌平平之辈到底有什么魔力。引明泰正痴心不改。
裴幼溪的美貌足以说服一切,若裴幼溪没有美貌。明泰正废妃扶正,众人还是会称赞裴幼溪的勾人。
柳咸嘉想明白这一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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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心里难受,坐起来说:“这么说,只要你一日是义州太守,阮阮就一日会被惦记着?”
裴宗勾住她的手又拉了回来,叹气说:“我便不是义州太守,她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赵玺呢!”
柳咸嘉白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嘉嘉,你若气我。和用针扎我有什么区别?我也后悔引狼入室。”裴宗抱着妻子亲她额头说:“我没有一刻的不后悔的。嘉嘉,阮阮是你和我唯一的孩子。若是能换,我宁愿自己千刀万剐,都不愿意她被狼崽子惦记上。”
柳咸嘉在裴宗怀里不动,许久才拍了拍他。柳咸嘉和裴宗少年夫妻,哪里看得裴宗困苦,哪怕明知道他在耍手段装可怜,仍然心软了:“你少装。你明明喜欢那赵玺的很,若不是赵玺身份敏丨感,只怕你早把阮阮嫁给他了。”
裴宗狼狈的否认,慌里慌张说:“我哪有!”
“嘉嘉你不知道我多盼着你和阮阮平安。赵玺先是得罪朝廷,后又招惹九耳。他以为九耳那伙人是平白追随他吗?我少年愚蠢,眼见他也躲不了这个坑。我脱了层皮才出来,如今看着赵玺走进去。我怎么会把阮阮嫁给他!”
柳咸嘉妩媚的看了丈夫一眼,她不吭声,不揭穿。等着裴宗自己凑过来,才细声细气地说:“那,陛下让你自己想办法让七皇子打消念头。你要如何做,那明泰正才能放弃纳阮阮为妃?”
这,自然最简单的就是裴宗卸甲归田。
但裴宗背后有兄弟,义州五千府兵和义州百姓,他若不做义州太守,朝廷又会派谁来呢?
如今赵玺作乱,朝廷正在剿匪。
裴宗沉默片刻,“嘉嘉,我自会想办法。”
知夫莫若妻,柳咸嘉叹气梳头,下床对镜理妆。黄铜镜微微偏转,映出裴宗静坐身影。
柳咸嘉放下梳子说:“说罢,支支吾吾。我听听你的坏主意。”
裴宗若是没有打算,是不可能这样吞吞吐吐的。他若真为难,只会掩下此事,只字不提,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此事轻而易举,把她藏起来后,背后自己去拼命。
裴宗斟酌开口说:“我想把此事捅给赵玺——”
不等柳咸嘉发怒翻脸,裴宗抱着妻子的腿,揽着她的腰安慰:“别的我不敢说,但有一点我确认。赵九待阮阮有心思有心意,是绝不会伤害乖乖的。”
“此事我是说服不了七皇子的,就算我卸甲归田。到时手无权势,七皇子用不了我壮势,阮阮的美色也是娶了不亏。他是皇子,强取豪夺起来,我们平头百姓更没有办法。”
裴宗早已想好,“赵玺不一样。他本就爱幼溪,阮阮出事他定然比谁都着急。男人对付情敌都是有手段的,背后我再暗地相助,或是救赵玺,或是取七皇子恩情。到时候都能让他放弃女儿。”
“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柳咸嘉怕裴宗火中取栗烫了手,捧着他一双大手,蹙着眉问:“难道就没有其他旁的办法?”
裴宗胆大妄为,想要勾结赵玺,借赵玺的手对付七皇子毁了这桩婚事。可是之后呢?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柳咸嘉不假颜色,问裴宗:“那你之后又要怎么对付赵玺呢?”
裴宗本想说走一步看一步,一样一样来。见柳咸嘉脸色不好,不敢惹怒妻子。只好沉吟,柳咸嘉又犀利地问:“就算如此,你要怎么通知赵玺?”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敢私自联系赵玺。不怕被人捉住把柄。”
裴宗忙松了口气说:“仙人自有妙计。”
44. 第四十四章:仁爱
夜晚,崭新的长淮校场载歌载舞。篝火旁,赵玺赤着胸膛咬牙切齿,一旁唐丛为他处理伤口。
满校场都是跌打油的味道。
赵玺腰腹伤口不深,手上血肉都翻起来。虽挡住了致命要害,前胸后背都是触目惊心的伤。
唐丛一边上药一边心疼,咬牙切齿的说:“大哥对那裴宗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他视你为女婿过吗?下如此重的手,恨不得你死。下次见了他,我饶不了他!”
赵玺嘶声护着说:“唐丛!”
赵玺不满,他对裴宗并无戾气,道不同不相为谋。裴宗效忠朝廷,和他水火不相容。这一点裴幼溪已经提醒过他一万次了。
赵玺摇头说:“你我又不是没和裴宗交过手。”
“裴宗性谨慎,行事柔和温情。他手上府兵不多,爱惜的很,动手喜欢打尖兵。越是声势浩大,越是做样子——你想想他从前称霸沙漠是什么样子?”
唐丛噎住,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草草道:“……既然您知道裴宗无意害你,何不束手就擒,看看他杀不杀你。”
唐丛吐槽道,内心仍是不满。
赵玺微微怅然,目露向往,“我到是想啊。”
赵玺自嘲的掩上衣袍,无不羡艳,“我也想看看再来一次,裴宗会不会还把我藏在上梨院,让我再看几眼裴姑娘。”
上次被裴宗抓走,他哪里想过裴太守是要保护他呢。
赵玺被深藏在闺阁内院,见到了裴家璀璨明珠,少女初国色。赵玺巴不得再见裴幼溪一次。
不知裴幼溪这次见了他受伤流血,会不会难过?
赵玺眸光黯淡,强忍心酸说:“唐丛,不要伤害裴家。”
一旁牧善终于忍不住上前,牧善满腹怨气,“既然如此,九哥一心想讨佳人欢心。为何要大败裴宗,呵……这会儿倒不怕裴姑娘生气了。”
牧善最看不惯赵玺感情用事,满心都是裴幼溪。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赵玺如今对牧善的不满早已消散,他笑了笑看看这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很希望他能理解他,“你错了牧善。裴宗不能是输了回去,只能是大败回去。如此才能摆脱嫌疑。”
“我虽心向佳人,却还没有傻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裴宗手上。如今裴宗头顶两座大山压着,我和他不能太亲近。裴宗声势浩大的抓我,我自然要配合他演戏。”
“这戏演过了就不像了。”
赵玺说:“无妨。裴宗若是惹上嫌疑,那样裴幼溪才会生气。”
想起从前,赵玺笑意温柔——裴幼溪眉眼精致,从前是见他穿着义州府兵衣裳,十分好颜色。又是呵心,又是温柔。
她手雪白,揭开他沾血的衣裳,还安慰他:你不要害羞,医者无性别。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我是正经闺阁姑娘,不你便宜的。
赵玺快要笑死,当时差点打趣。裴幼溪忽地把雪白的帕子捂在他嘴上,蒙汗药或者麻沸散发了效用。
裴幼溪面庞模糊,赵玺伸手刚要说什么,耳旁传来紧张的声音:我怕你疼。
星辰斗转,篝火旁的赵玺摸着自己腹间的伤口。赵玺心里落差大,不由叹气:“我好想她。”
当年赵玺醒来后,衣裳换了,伤口也换了。裴幼溪三脚猫医术,她根本不学医,不过是跟着大夫照猫画虎。赵玺福大命大,被生手折腾也没死。
裴幼溪冰雪聪明,学得快,包扎的好。
裴家的大夫很神秘,藏着不见人。裴幼溪送一日三餐,给赵玺换药。
裴幼溪对他很好奇,热情试探。她害怕,也向往。
赵玺只恨那时没有迷惑了裴幼溪,天时地利人和,哄的她跟他走。如今天涯两端,见不到碰不着。想要打动她都没有机会下手。
赵玺微暗,唐丛按住着急的牧善,一指黑暗:“九哥,你看。”
长淮校场视野一览无余,黑暗山坡上,九耳先生宽沿黑袍出现。黑帽宽大遮脸,九耳先生上前如鬼祟。
赵玺掩上胸口的伤,支开唐丛。九耳的人没有受到任何士兵的阻拦。
黑袍众人和赵玺的兵形成对峙之态。
赵玺对九耳先生说:“救命恩人,坐。”
九耳先生从善如流,树枝戳着篝火,他自在如邻家老头,很是和善的对赵玺说:“赵都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赵玺桀骜不驯,挑眉衅笑:“九耳先生的意思,我就是去掳裴宗的女儿,九耳部落也会帮忙喽?”
九耳先生早有所料,不慌不忙:“裴太守掌义州,手下虽只有五千府兵,一以当十。更何况,九耳和裴大人是旧识,不会凭白得罪人。除非……”
九耳先生点了赵玺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除非,赵都侯愿意和合作。”
赵玺眉峰一挑,没有立即拒绝,只是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代领九耳。”
九耳语出惊人,没有任何铺垫的直接丢出王炸。是人都明白,九耳之王若真是个好东西,早以抢的头破血流,为何要四处寻主?
赵玺哈哈大笑,他从不信天上掉馅饼,戏谑地问:“九耳先生这是要给我升官啊?见朝廷不待见我,您来心疼我。给我扩充兵力来了。”
九耳先生平静如常,“不是给赵都侯扩张兵力。九耳是九耳,长淮是长淮。多领一份兵,多担一份责任。”
九耳先生笑着说:“九耳上下唯一回报都侯的就是誓死效忠,永远保护您和您家人的安全。”
赵玺不是很感兴趣,摊手说:“我好的很,不需要你保护。”
“赵都侯,乌孙族护不住你的父母,但九耳能。”
赵玺玩味一笑,没有动怒。托付父母,他精挑细选。乌孙族亡族他爹娘都不会出事。
九耳在大漠神出鬼没,赵玺说:“九耳先生,倘若我偷藏裴幼溪。这次你还会给裴宗通风报信吗?”
九耳先生品了赵玺意思,但他不愿意答。避重就轻地说:“裴姑娘刚烈,不会遂了你的愿。”
赵玺抓住不放,咄咄逼人:“先生和裴家有旧,有什么请托为何不找裴家?我根基浅薄,一不如裴宗年长稳重,二不如裴大人权势滔天。九耳先生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九耳先生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避而不答,反问:“赵都侯又怎么知道我们以前没找过呢?”
迎着赵玺震惊的目光,九耳直言不讳:“同样的事我们已经做过一次了。”
九耳先生实不相瞒,诱惑赵玺道:“裴宗当年便是我们托举到朝廷的。赵都侯若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帮你——就像当年帮裴大人那样。”
“我有一计,一箭双雕。既能让赵都侯报答今日救命之恩,也能让您光明正大求娶裴小姐。都侯,裴太守不会把女儿嫁给赵逆。但若你们同在官场,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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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您就是同袍了。”
巧言令色,却太让人心动了。赵玺不得已掐了自己一把才歇了心思。
赵玺微微一笑,低头淡淡:“九耳先生不必再打趣我了。我得罪了当今皇后,今后招安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我自己都不痴心妄想了。九耳先生就莫要再提了。”
九耳先生说:“得罪?哈哈哈哈,杀人放火受招安。窃钩者偷,窃国者侯!赵都侯迂腐了。您父亲是大晋文官,不知江湖规矩。朝廷招安,你得够凶猛。摇尾巴做狗,可入不了朝廷的眼。只会让他们继续剿匪。”
九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直接表明来意,“您是陇西的英雄。如今双帝在位,整个陇西部落的日子都不好过。朝廷需要有我们的人,奈何大漠边民不得入朝为官。”
“您是汉人,在沙漠发家,对沙漠有感情。”
“赵都侯,在边境胡闹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您若肯入朝,整个九耳部落的人都会帮您,只要你像如今这般,心里念着我们就好。”
九耳无王,历届九耳先生都是漠民。
九耳先生摘下兜帽,浅灰琉璃眸子暗淡无光,他的瞳孔已经很近汉民了。
九耳先生说:“我们可以保护你父母,也可以让你娶到裴小姐。我们托举您入朝,洗白你在陇西的一切——让这世上再无赵逆!”
如此振聋发聩,赵玺却拒绝了。
他避开九耳的叩拜,赵玺说:“九耳先生起来吧,否则我们无话可谈。”
赵玺拒绝接受他们的叩拜,避开起身,让九耳无可奈何。
九耳先生叹息。
赵玺说:“若只是这样,你们怎么会这么多年找不到人?”
九耳先生平静地说:“因为像您这般的人,都不信我们。想利用我们的人,我们都不信。”
九耳先生禀大义。
“赵都侯,我们宁可等一个警惕我们的王。也不要一个心无大爱之人的枭雄。九耳只追随英雄,而您就是那个英雄。”
赵玺不喜被吹捧,审视九耳,却发现九耳满是真心。
九耳先生怅然的戴上帽子说:“我下次再来找赵都侯。”
“无功不受禄。”赵玺就是不肯轻信:“若其中没有鬼。名利面前人人争权,为何九耳不争?为何你不争?”
九耳先生轻轻摇头说:“我不够仁慈,不够果断,不够大爱。”顿在门口的背影说:“赵都侯,您也许察觉不到自己的可贵。但我们知道你有多难得。”
“我们等了二十年,才在裴宗之后等到一个你。如果你不答应,我们还要漫无止境的等。”
赵玺站起来,声音高声:“那谭磐云呢?”
“磐云,割舍不下仇恨。”
九耳先生转头认真地说:“其实,赵都侯掳走裴小姐那天起。我们本已经不打你的主意了。可裴小姐逃回去后,您苦心积虑筹谋招安。裴小姐分明是你的心魔,你割舍了至爱,去嘉关斩马商。”
“放下爱和放下恨一样难。”
“赵都侯,您再考虑考虑我们的提议吧。和我们联手,你不会吃亏。”
九耳先生笑的脱世脱俗,极为遗憾地说:“有没有我们,你都要做的事。有我们,不是更好吗?”
赵玺说不出哪里有鬼,本能的警惕,他没有答应。九耳先生摇着头走了,失望地说:“赵都侯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来找你的。”
45. 第四十五章:夺爱
赵玺待客恭敬,将九耳先生送出门。刚到门口,九耳先生突然避到门口,一副警惕姿态。
赵玺不解其意,一扫门外,见是义州府兵手捧战书前来下战。赵玺不知九耳为何要避裴宗的人,但上前为他掩饰,笑着问来人:“哦?裴太守竟派人大驾光临。”
义州府兵倨傲不答,高举战书。
赵玺上前接下,散漫的不像匪头。长臂一伸随意打开战书,眉眼神色凝俊,瞬间肃然起来。
义州府兵不卑不亢道:“我们太守大人说了。朝廷下令剿匪,此乃天命不可为。战时百姓多苦,还望赵都侯移步喀日湖一战。那里人烟稀少,不伤百姓,不伤牧畜,是个开战的好地方。”
赵玺火冒三丈!他见战书里偷梁换柱,写的并不是约战事宜。反而是裴宗亲笔,他上写:
「皇七子欲求娶阮阮为侧妃,我不愿明珠割舍。奈何天命为难。赵都侯君子堂仪,必是知恩图报之人。望赵都侯施以援手,替我女解困。我愿辞官谢罪,再不剿长淮。」
赵玺脾肺要气炸了!
他的心上人他尚不敢染指。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他抢人?
赵玺一伸手,“拿火把来!”
赵玺把战书扔在地上,浇上火油,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他怒不可竭的对义州府兵说:“回去告诉裴太守,我赵玺还没有怕过谁。”
他震怒骇人,“不管是谁要动我手下一亩三分地,我必让他恨悔终生。”
义州府兵并不知战书里写了什么,见裴太守的战书被烧,怒火中烧,大骂:“赵逆!你这是挑衅。”
不等赵玺说什么,义州府兵翻身上马,马鞭指着赵玺说:“七日之后,喀日湖。你若不来,休怪朝廷兵马踏平长淮!驾——”
赵玺高声浑厚,传遍大半个阔野,他道:“告诉裴太守,我生平最不怕的就是朝廷!呵。”
义州太守府书房,裴宗转身问:“那战书呢?”
府兵一脸屈辱,“那赵逆烧了!”
烧得好,这下便了无痕迹了。
裴宗喜怒不形于色,叹气说:“既然赵玺烧了,那便烧了吧。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责怪自己。赵逆桀骜跋扈,朝廷拿他都没有办法,何况你呢。”
裴宗好好宽慰了下属一番,让下属也觉得这件事错全然不在他,无事一身轻的卸下了负担。
*
赵玺似是被浸进了浓墨里,伫立在长淮赵府的门口,眼睁睁看着那一堆火烧成灰烬,灰烬飞成尘埃。
“赵都侯。”
九耳先生叹息无奈一声,上前拍着赵玺肩膀,安慰道:“今日之事尚不明白因果。我对少时裴宗亦有了解。这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待我派人回去查查……”
赵玺不顾一切拎着九耳胳膊,一字一句问他:“倘若我为你们所用。做九耳代王,你们会为我所用吗?”
九耳被赵玺的疯狂吓到,认为他此刻脑子不清醒,叫了声:“赵都侯,此事我们回书房再议。”
赵玺麻木不仁地说:“七皇子觊觎裴幼溪。我要杀了他。”
九耳一喜,当即拉着赵玺回书房。
赵玺高大失魂落魄,脚步跌撞。回了避人处,九耳说:“若赵都侯肯代领九耳,我部上下自然听命于玺王您。”
赵玺问:“哪怕我下大逆不道的命令?”
九耳郑重的说:“不管多大逆不道,我们皆悉听遵之!”
“好!我做九耳代主。”赵玺下令说:“七日之内,九耳给我把裴幼溪绑过来。”
九耳是应了一半,满脸错愕抬头:“啊——?”
赵玺令不改撤,冰冷神情不似作假。他决心已定,反问九耳:“您是不敢,还是不愿?”
九耳略一笑,说:“赵都侯想对裴宗的女儿下手。九耳无可厚非。不过……”
九耳摘下黑色宽沿兜帽,扯下面巾第一次露了本相。他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容貌年轻只头发灰白,面上留了一髯胡。五官深邃俊美,眉骨奇高。
九耳先生交握双手,靠在椅子上说:“你得做的更多。至少,让九耳上下知道。为你对付裴宗值得。”
赵玺不屑一顾,认为九耳不真诚,憎恶道:“九耳先生此话何意,你们连朝廷都不惧。偏偏惧怕一个只有五千府兵的义州太守?”
“我们怕的从不是太守裴宗。”
九耳先生耐心道:“赵都侯,中原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裴宗呢,和您是一类人。你若是想不出裴宗此人有多难对付,不如想想二十年后,倘若你和裴幼溪有了儿女。被我九耳部落掳了,您会做什么?”
赵玺先是一愣,后是一喜。想到他和裴幼溪的女儿,脸上慢慢冷凝起来。
九耳叹气说:“麻烦啊,实在是麻烦。裴宗比你多在陇西经营二十年,你也好,朝廷也好。最好不要惹他。”
“裴宗只想过太平日子,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赵玺抓着九耳的椅子,近乎贴面,他逼视着九耳说:“我能做的比裴宗更多。我要她,你把裴幼溪给我绑来。我赵玺不顺朝廷顺九耳。”
“成交!”
九耳满意的眼睛一亮。
*
裴幼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千金小姐。赵玺劫过她一次之后,出进不是裴宗相伴,就是母亲陪同。
柳咸嘉一动身边护卫比裴宗单独出行还多。
何止赵玺难以下手,连九耳的人都头秃。
其实直接抢还好,他们人多势众,趁其不备总有优势。但九耳暂时尚不想让裴宗知道是他们所为。一张牌下两注,究竟要帮谁,还得看谁出手更多。
赵玺心思已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下帖给裴宗,让裴宗设宴,邀程修、七皇子在义州太守府一聚。
赵玺言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若是裴宗肯配合,他不带一兵一卒,孤身赴宴。长淮士兵皆不离长淮。
若裴宗不配合,他便要声讨朝廷。扣下七皇子,擒王震慑陇西。令人再不敢碰他赵玺。
消息传到七皇子耳朵里,七皇子很是奇怪不解,问左右部下:“赵玺这是想干什么?”
程修对裴宗那边的事了如指掌,禀告道:“禀殿下,据说是裴宗给送去了战书。赵玺被激怒了,当场烧了战书。”
“他不应战,却也不退。”
“让人传信给裴宗,在义州太守府设宴。请了殿下,还给臣也下了帖子,说是要……”
程修难以启齿的说出‘拜码头’,惭愧的低下首说:“那赵玺江湖匪气,一身恶习。只怕是近日频繁被裴宗袭击,惹恼了。”
七皇子何尝不知赵玺这是想算账的意思。瞧他张狂的,要在义州太守的地盘上设宴,这是威慑还是另有私交啊。
堂堂赵逆,竟然敢对当今皇子下贴,义州唯裴宗和程修二人官阶高,赵玺一并相邀,他想干什么?
七皇子心生警惕,不愿轻举妄动。他说:“赵玺算什么东西,他请本王本王就得去?本王不屑与他同席而坐。”
七皇子如今并无王位身份,然而在程府却没有人去纠正。
程修想了想,觉得赵玺不至于寻死。他若真有什么歹意,设宴在长淮不好吗?借义州太守府的地盘为何。
想到赵玺对裴宗之女的觊觎,想到牧善前些日子求在程府门前的样子。
程修颇为肯定地说:“臣到觉得殿下该去。”
明泰正不解,程修循循善诱不疾不徐道。
“一则赵玺现在是狗急跳墙,二则义州太守府有五千府兵,各个精兵强将,联合殿下的侍卫,程府的护卫。借兵卫所,守在太守府附近。保证那赵玺一进义州,有去无回。”
程修觉得这是个赵玺归诚的好机会,诚恳劝道:“赵玺定是被裴宗打怕了。他来声恶,不外乎虚张声势。赵逆若是肯投诚,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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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少一大患。”
明泰正仍有些犹豫,他还是担心安危。
程修不甘不愿的夸了裴宗几句,极为勉强地道:“我与裴宗打过许多年的交道。我虽看不惯他,却也承认他有几分本事。”
“先前裴宗女儿被掠,我疑心他与赵玺私下有什么勾结。如今朝廷下令让他剿匪,他自狂妄,一副得了利器公报私仇的样子。几次三番对赵玺下手。行动莽撞,屡屡失败。想到他拳拳爱女之心,到是了然了。”
程修未说完就被七皇子打断,他极其不悦道:“我是主,你是臣。我做事,什么时候由得程大人置噱了?”
程修士子步后退,“臣不敢。”
七皇子扬了赵玺的帖子,让人烧了:“一个逆贼,还想请本王做客。呵!”
“告诉裴宗,打,给本王狠狠的打。提上赵玺人头来,本王重重有赏。”
程修禀然道:“是!”
*
裴宗坐在书房里,义州太守府上鸟雀飞过。他冲妻子一笑,“咸嘉,你怎么来了?”
柳咸嘉炖了羊骨汤,她端着盅道:“给阮阮做的,省了些。便宜你了!”
裴宗喜不自禁,揽着妻子用膳。
柳咸嘉收拾书桌,看见那张赵玺的帖子,神色严肃:“阿宗?”赵玺这是想干什么。
裴宗哦了一声,瞥了眼帖子纹路就知道妻子在问什么了,他极其寻常道:“赵玺怕是想找七皇子麻烦。”
他一顿,汤勺悬空许久说:“只是不知赵玺为何明目张胆要设宴在义州太守府。我这心里不踏实,看不透他想干什么。”
柳咸嘉如何不了解丈夫,立即道:“夫君直言便是,你想让我怎么做?”
裴宗斟酌道:“赵玺此人桀骜,行事嚣张,让人拿捏不准。我怕阮阮受惊。嘉嘉,我想让你带着女儿回娘家住几天。一来是太守府要设宴招待七皇子赵玺程修,我不想让你们碰见。二来,岳父在雍州总有些势力。你总能多一分安全。”
柳咸嘉一听就知道裴宗是要把身边护卫全部拨给他们母女。这就是柳咸嘉不愿和裴宗分开的原因。护卫是有限的,他们分开,最好的护卫永远都是跟着她。
“好!”柳咸嘉蹲在丈夫膝旁,少女一样仰着脸说:“可是阿宗,你不能把人都留给我。你也要留几个人照顾好你。阿宗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好,我们母女才好。”
裴宗答应了,但他执着妻子的手亲吻,吐出实话道:“嘉嘉,不会的。”
柳咸嘉被亲的细痒,笑着躲开。“恩,不会?”
裴宗认真,“就算我死了,人头落地,死无全尸。你和阮阮也会平安无事。嘉嘉,哪怕我死了,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与你同在。你重过我的命。”
柳咸嘉从来没有见过裴宗如此睥睨倨傲的样子,充满寒冷。他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柳咸嘉偎进裴宗怀里,闷闷地问:“你就那么信九耳?”
裴宗说:“九耳并不值得相信。谁都有可能是九耳。重要的是,我和他们部落有约定。”
“当初我脱身的时候,和九耳是和平分手。你和阮阮永远会被保护。”
裴宗此生最大的庆幸就是,当初他没有撕破脸。他吻了吻妻子面庞,道:“谁都不能伤害你们,朝廷不能,赵玺不能,甚至连九耳自己也不能!”
柳咸嘉红着眼眶撒娇,“你信?”
裴宗当然不信,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尽人事听天命,他做尽了此生能做的事。
裴宗抚摸爱妻发丝,保护嘉嘉,是他的使命。嘉嘉原本能嫁给程修过太平日子,堂堂正正的官夫人。何苦嫁给他这个使命复杂的人。
裴宗只想做个平常人,过平常日子。
柳咸嘉紧紧环着裴宗的腰说:“阿宗我不管,我才不信别人会保护我们。所以……你不要死,你好好活着,我和阮阮才能好好的。”
裴宗说:“好,我长命百岁。”
46. 第四十六章:嚣张
裴府外,重兵把守着裴家马车。裴宗交代换了常服的府兵,看着妻女出来了,才上前。
裴宗摸摸女儿的头,问裴幼溪,“阮阮多久没见你外公了?”
恍若隔世。裴幼溪想到前世去雍州颇为难过,她说:“我都快想不起来外祖父的模样了。”
柳咸嘉夫妻没有听懂女儿的悲伤。
裴宗摸摸女儿,满眼不舍。
柳咸嘉拧了拧女儿的脸。
裴宗把柳咸嘉带到一旁,低声嘱咐,千万交代:“这一路千万小心,切莫警惕。那赵玺没安好心,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苗头不对,你和阮阮的安危最重要。”
柳咸嘉则更担心裴宗,“那你也不能为了把我们送走,自己拴住赵玺啊。今天晚上赵玺就来赴宴,若是他没有看见七皇子。在场只有你和程修,我怕……”
裴宗推着妻子上马车,好声好气相哄:“不怕。你没什么好怕的。义州是我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区区赵逆,你和阮阮先走。”
五辆马车,两辆装货,两辆装人。
马车一混,连裴宗都分不清哪辆车上是妻子,哪辆车上是女儿。三辆货车混在其中,连重量都相当。
七皇子今天不来,裴宗正好名正言顺拨了重兵守卫。除了原先换了衣服的,另有府兵‘名正言顺’护送裴夫人回娘家。
不远处,一道监视的身影消失,回去复命。
长淮赵府,赵玺系上束腕射箭,九耳先生侧立在旁观赏时而称赞。
九耳先生摘了黑兜就不再戴上,五十多岁的老者矫健有力,就这么换了常服陪伴赵玺。
“赵都侯弓马骑射丨精通,不愧是军中好手。”
赵玺并不受奉承,更何况九耳先生语气显而易见的调笑。他换弓箭淡淡拉弓说:“九耳先生莫要嘲讽我了。”
九耳笑叹:“赵都侯如此坐立难安,可见美人乱英雄心啊。”
“七皇子拒不赴宴,赵都侯的苦心怕是要落了空哦。”
赵玺不以为意,淡淡地说:“七皇子在先帝年间就不受宠,如今在朝中更没有分量。这样的人,最好掌握不过。”铮——,一声靶子中箭。赵玺峻傲地说:“七皇子不就是想要尊重吗。我给他跪下便是。”
“唐丛,你亲自去趟程府。就说务必请七皇子出面,我深受裴宗骚扰苦不堪言。如今唯有投靠朝廷中人,七皇子是天潢贵胄,再适合不过。若是七皇子肯赴宴,我必当面叩谢。”
“只求七皇子打压裴宗,令裴宗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于我。”
赵玺特意嘱咐,“为表诚意,也为了打消七皇子的戒备。我冒险离开长淮,去义州太守府赴宴。只要七皇子肯在义州太守府给裴宗下不来台,我今后就侍他七皇子为主!”
九耳和唐丛都笑了,唐丛不放心的问:“会不会太夸张?”
赵玺说:“七皇子不肯来长淮。若是能诓他去赴宴,再夸张一点也无妨。唐丛听令。”
“是!”
“个中分寸你自己把握,切记务必要取信程修和七皇子。”
“九哥放心,我明白。”
*
义州太守府,裴宗府外。
原本说不来的七皇子又造访,突然赴宴。
裴宗迎接七皇子,出府招待。却见赵玺身边的唐丛躬身跟在七皇子身边,毕恭毕敬地说:“……我们家都侯只是想给殿下敬一杯酒。知道七殿下不肯去长淮,有所顾虑。故才选在义州太守府。”
七皇子被恭维的面上不在意,明泰正心里却舒爽难言。他平生拿出少见的矜贵,傲慢的对唐丛说:“你倒会拍马屁。”然后才风轻云淡的抬头,指着唐丛对裴宗说:“赵逆身边的狗。”
裴宗愕然,满脸复杂表情。
明泰正愉悦进门,裴宗的震惊显然取悦到了他。
唐丛不卑不亢,被羞辱了也笑盈盈的。从裴宗身边走过,更是连招呼也不打。三步并作两步,殷勤的跟在明泰正身边。
堂彩惊世,义州太守府兵马严阵以待。明泰正落座,赵玺未来。他先关心裴幼溪,得知裴宗把妻女都送回岳家了,嗤笑他胆小如鼠:“都说义州太守镇守陇西,是天下唯一一个文武兼备的太守。这次来了义州,本王才知道这坊间多有谣传。”
明泰正喝酒着说:“不就一个赵玺吗,至于吓成这样。老婆孩子都送走了,怎么,怕他屠你家?”
这话说的,程修都皱起了眉。——裴宗他再看不惯,唯有这点是欣赏的。自己有个什么风雨,从来不波及妻儿。
裴宗笑而不语,只陪席。转头说:“下去问问,看看赵都侯什么时候到。区区赵逆还想让殿下等他不成。”
说话间赵玺来了,他大笑着说:“裴太守未免太过着急了。”他大步流星,潇洒作揖见过七皇子、义州太守、程修。
“长淮离义州甚远,路途耽搁,还望裴太守、程大人……还有七皇子见谅。”
赵玺落座才道:“七皇子不会因为这个就怪罪我吧?”
明泰正龙蟒明白袍在月光下泛着光,天潢贵胄,他没有接话。倨傲淡漠一眼瞥过去,言下之意赵玺不臣服过来,他是不会帮赵玺说话的。
赵玺巍然不动仿佛没有看到似的。他矜娇玉贵,修的一副阎罗态。这西北沙漠之中唯他是王,不见臣服。
七皇子明泰正心口抖然一跳,欣喜心口狂跳,唐丛屈在他身边昭示着今晚赵玺必跪的态度,油然自生一股得意之态,自尊空前满足。
赵玺越是桀骜,他跪下才越让人有驯服的满足之感。
明泰正在前朝如今皆被人忽视,如今晋感帝驯服不了的赵逆,亲自派唐丛来给他低三下四。何其舒爽。
唐丛给明泰正斟了酒,正要敬,明泰正拂袖挥落酒杯,酒盏滴溜溜落在地上。唐丛忙去捡,刚弯腰却被呵斥住:“没规矩。”
唐丛隐忍住了,按着佩刀一言不发。
明泰正越发满足,真正的臣服是隐忍下的那一口恶气。人若是能撒气,是不会平白屈忍的。唐丛能忍,无非是‘大局’两个字。
明泰正满足他是大局之上的王,他喜欢这种掌控局势的感觉。
义州太守府的婢女、奴才下人此刻都跟瞎了一般。竟无一人去捡那酒盏,金盏杯滚落楼梯砸在铺庭的青石砖上。
赵玺未动,倾身陌如玉,他大声问裴宗:“裴太守,今日我设宴义州。就是为了请七皇子调停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知这七皇子的话,裴太守可听从?”
裴宗哪曾想赵玺会把他架在火上烤,一时又惊又骇。
裴宗面上波涛不惊,压住心口的情绪,平然地说:“裴某是朝廷命官。对于朝廷的命令自然无不听从。”他很快反将激了一军,说:“诛赵逆是朝廷的命令。我想即便是七皇子也不会违背圣意。”
裴宗恭敬一敬酒,含着笑一仰而尽。
赵玺不再说话,起身离座捡金盏杯。他跨步流星,蜂腰修长。把玩着金盏一步步上台阶,散漫的像是持凶器逼近。护卫都紧张起来,防备的护七皇子。
赵玺用袖口擦了擦金盏上泥巴,亲自放到七皇子面前。明泰正面不改色,淡然风云:“赵都侯贴心。”
“本王身边这么多伺候的,竟然无一个有眼色的。狗奴才,让赵都侯见笑了。”
赵玺‘啪’把玫瑰椅拉到明泰正面前,正对他坐下。这个不恭敬的姿势吓坏了众人,护卫们站起来,义州太守府士兵各个持武器严阵以待。
赵玺高喊:“裴宗!”
裴宗沉吟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口说:“赵都侯有话好好说。这里是义州太守府,休要伤到七皇子。”
赵玺浓墨眸子死盯着,揪着七皇子明泰正的领子,他一字一句的说:“今日七殿下在这。赵某有一事相求,还望七皇子做主。把裴宗膝下的女儿赏赐给我。好让义州、长淮两地止战!”
明泰正被逼的连连后退,赵玺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明泰正骇然厉声道:“赵九瑜!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
裴宗早破口大骂,“做你的春秋大梦!来人,给我把赵玺拿下。区区赵逆,想染指我的女儿。除非我死。”
“谁敢!”
匕首一顶,明泰正脖子血如涌柱,丝丝疼意让他尝到死亡的危险。七皇子大喊呵斥,“都住手!”
明泰正冷静下来,安抚末路狂徒的赵玺。义州频频出兵长淮,这个赵玺明显是有些被逼疯了。狂枭之人身无弱点,光脚不怕穿鞋的。
赵玺造反的时候就把父母都藏起来了。一时针对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七皇子明泰正说:“你把刀架在本王脖子上,本王如何替你求情?”
赵玺方正犹豫,此刻裴宗却如故意一般火上浇油,“赵逆你休要做梦!陛下要将我的女儿赐给七皇子为侧妃我尚且不愿。你以为你一个赵逆比的上皇子殿下。”
裴宗手持方剑铿锵打斗,赵玺应接不暇让护卫钻了空子把七皇子救了下来。七皇子连退三步,抚着流血侧颈含恨。
“来人,把赵逆给我拿下!”
七皇子护卫和义州太守府兵齐动,扑向赵玺攻击。刀光剑影,同一时刻,黑袍人鬼魅般出现齐齐架刀在脖子上,连裴宗、七皇子、皇宫侍卫义州府兵皆被挟持。
此刻赵玺脖子上架着七八柄刀,胸口腰腹心脏要害处皆是虎视眈眈。纵然裴宗和七皇子被控制,赵玺也断然讨不了好。
两边都没有赢面,正是合谈的好时机。
赵玺笑了,他说:“我敢孤兵赴宴,诸位难不成是觉得,我赵玺看上了义州太守府的风水,打算身葬在此?”一声令下。高大的黑袍人密密麻麻上前一步,皆手持弯刀武器,赵玺袖剑抵七皇子,问:“效命你的人呢?”
当场有人动作,立刻被弯刀斩杀在地。
赵玺慢条斯理的抵着脉,两指摸在七皇子出血处,附耳说:“我这袖剑能斜着贯穿你脖子,滴血不流。抓着你上马,等我回了长淮。你还有命再回到义州来。这袖箭不拔,你还有七日可活,七日之后水米未尽而死。这袖剑一拔,哪怕华佗再世,你必血如永柱,当场暴毙。”
“你到底想干什么?”七皇子明泰正咬牙切齿的说。
“裴幼溪是我看上的女人,我拿她没办法,拿她爹没办法,是陪她耍耍,这叫情丨趣。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横插一脚,我舍不得碰她,难道还不敢碰你了?!”
七皇子明泰正脖子仰的更甚,连声颤着说:“赵玺,赵玺你冷静。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谈。”
赵玺满意一笑,松手看似放了七皇子,刚有护卫上前打算趁机护主就被黑袍人绞杀。七皇子面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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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玺悠悠地说:“七皇子是人中龙凤,天生贵人。我看裴宗挺喜欢讨好你的,不如这样。你下一道旨,让裴宗把他女儿给我。我保证,从此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七皇子尚未如何,裴宗先激动,这次真气着了,青筋凸爆:“你!做!梦!赵逆,我绝不可能让你碰我女儿一根汗毛。”
七皇子性命悬殊,恼火的对裴宗说:“你闭嘴!”
却不见裴宗目光幽冷,他握了拳又平静的放开。义州太守裴宗,原本是有义务保证皇子安危的。毕竟这里是义州太守府,他的地盘。七皇子死在这里,裴宗难逃其咎。
赵玺没有动自己的兵马,在场黑袍人皆是九耳一族的人。裴宗也曾掌过九耳部落的。哪怕如今九耳另有新主,裴宗保下个人是不难的。
这也是裴宗不慌赵玺挟持七皇子的原因——若随行是赵玺的死士,裴宗少不了一场鏖战。但来的是九耳的人,就有谈的余地。
程修小心翼翼觑刀,余光打量身后黑袍人,分不清是哪个部落。他咬牙高声道:“赵都侯、七皇子,和气生财。有话大家坐下来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程修特意对赵玺说:“都侯,我们大晋是礼仪之邦。对待岳父不要这么凶残。裴大人,您说是吧?”
裴宗咬牙切齿,狠狠的别开头。
七皇子明泰正见场面僵持不下,不欲事态更坏。只能道:“裴太守,你说句话。”
赵玺噙笑,不经意的回头。
裴宗面对此等胁迫,只能说:“我和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没什么好谈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玺也不喜,更是高声道:“我私以为,我设宴在义州太守府已经足够有诚意。不知这皇宫护卫,太守府兵是什么意思?”
“好大个笑话,若不是我还有些朋友出手相助。今日我只身来义州,不带一兵一卒就是来送死的了?”
明泰正自知敌强我弱,并不逞能。立即沉声说:“皇家侍卫听令,收起兵器。退到义州太守府外。”
裴宗深深吸气说:“义州府兵听令,收兵撤退。太守府外听令!”
赵玺满意一笑,他一个手势黑袍人放下武器。他自顾自的坐下喝酒,缓缓才道:“朋友们,既然裴太守和七皇子如此有诚意。大家也撤吧,依我看今晚可以和二位好好谈谈了。”
黑袍人无声无息,竟齐齐撤了。视义州太守府为囊中之物,让人何其忌惮。
赵玺环视一圈,开口如刀剑。
赵玺剑指裴宗,说七皇子:“自从您来了陇西之后,我们的裴太守就跟我过不去。如今倒好,我听说我苦苦追求的心上美人儿,如今要做七皇子妃了啊?裴太守这是瞧不上我赵某,想攀附皇家啊。”
裴宗一喜,恼怒道:“赵逆!你休要胡言乱语。”
赵玺侧脸一笑,似是认真:“我知道裴大人看不上我,一直都看不上我。”但他伸手掐住七皇子脖子,恼怒冲天,“可你倘若觉得,我赵玺不敢把天潢贵胄如何你就错了。裴宗,你要是敢把我的女人嫁给七皇子。我就杀了他,连带着裴家也一起算账。”
程修抓紧机会问:“赵玺,你是如何认识裴幼溪的?”
赵玺头一侧袖剑指着裴宗,扬了扬兵器说:“裴宗对我赶尽杀绝,我本想将他全家杀光。奈何裴姑娘倾国倾城,我便想着这裴太守若是愿意把女儿送来谢罪,我便放这岳家一马。”
“奈何这裴太守爱慕权贵,视我如仇敌。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好啊,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
程修掐着手,连他也生了火气,“赵逆你胆大妄为!”
裴宗也跟着骂,“自古英雄好汉,没有累及妻儿的。枉你赵玺自称英雄,我剿杀你是朝廷的命令。我不过奉命行事,你为何不放过我家人!早知道,当日我应该亲手把你杀了。”
赵玺一惶,他骂的真,裴宗比他骂的更真。真真假假,连他都分辨不出来了。更何况一旁的程修、七皇子。
明泰正迅速判断局势,说:“赵都侯,我看裴太守是误会了。我与裴府小姐不过一面之缘。虽心神畅往,却未有迎娶之意。本王也不知道皇兄为何突然赐婚。”
明泰正啧一声,煞有其事烦恼说:“想来是政治联姻,朝廷安排。本王实在冤枉的很啊。”
明泰正摊手说,他无意搅合在赵玺的姻缘中。
“本王已经有了正妃。京城女子多美眷,这陇西荒凉,本王还真没有什么能入眼的美人儿。”
赵玺抽了抽嘴角,没有说信还是不信。他上前一步矫健如豹,一步步逼人。明泰正连连紧张,面不改色看着赵玺,手里悄悄攥起了手心。
赵玺倒了一杯酒递给明泰正。
谁知道赵玺在七皇子一接酒的时候,抬手一倾,整杯酒倒在地上,他一脸漠然的训斥七皇子,警告七皇子:“陇西是我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休说你是先帝之子,就是你真龙在世,在陇西我也能让你有去无回。”
明泰正自尊受羞辱,脸上明一阵暗一阵。
赵玺扬长而去,身后九耳部落紧随其后,拥王般护送他离开。
“七殿下,裴宗若再打我长淮一次。我必杀王敬驾,给朝廷点颜色瞧瞧。记住了,我言出必行。”
“我乃草民,身在万民之处。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必夺你性命。”
47. 第四十七章:情意
义州太守府外,朝廷的人眼睁睁看着赵玺离席。
赵玺身后九耳部落尾随。
清一色的黑袍高个男子,皆鼻梁高挺眉目宽阔。
赵玺在其中俊美无俦,与月色相当。
赵玺心情并不好,只恨今夜不能手刃明泰正。今夜局势并非他想看到的。本想手刃明泰正,却没机会。
他冷峻离席,九耳长松一口气。明泰正惦记裴幼溪,赵玺本就对他不顺眼。明泰正又处处挑衅,踩在赵玺自尊上。
九耳叹气,忙让赵玺稳住大局,低声说:“赵都候勿灰心。九耳还有礼物送给您呢。”
“你们绑到裴幼溪了?”
九耳先生附耳上前,道:“没有。”
赵玺欣喜若狂,被泼了盆冷水。九耳先生矜持歉意笑道:“暂时不好下手。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先见一面。”
雍州,最繁华的主城。
裴幼溪掀开帘子四处对外张望,这里与五年后相差无几,仅有些店铺不同。裴幼溪没有下车,安全的坐在府兵守卫的马车里。
柳咸嘉进店采买,添置探亲礼品。今日出门匆忙,她准备的不充分,礼物到底寒酸不贴心。难得回娘家一次,她不想别人非议裴宗。
柳咸嘉本也是要带女儿同去的。奈何裴幼溪焦虑又慌张,逛个店心神不宁的。柳咸嘉索性就把女儿留在了车上,只剩侍卫保护。
“贺哥哥。”
“老周。”
雍州兵守卫上前接手换防,笑着和义州太守府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哥哥怎么来了雍州?”
“奉裴太守之命,送夫人和小姐来探亲。”
“来来来,到了雍州了。哥哥们松泛松泛,我让兄弟们替大伙站站岗,过来喝两杯。”
义州太守府兵不敢放松警惕,说:“不了,不了。在执行任务呢,夫人和小姐的安危在我们手上。我们不敢轻举大意。”
“茶,那就换茶好吧?”
雍州兵守卫说:“也就在城内能给你们换换防了。若是一动,我们还真不敢耽这个差池。”
太守府兵同意,勉强坐在能看见马车上的茶馆上,两拨轮替。和雍州兵守一起保护,这波吃喝回来,才换下一波。
裴幼溪知道了也体恤叔叔伯伯们,只说:“劳累一路了。大家也该用膳了。这里留两个人就好,不要全走干净了。其他人该吃饭,该休息,不要紧张。”
放下帘子,裴幼溪余光看见雍州兵守卫包围一圈。
裴幼溪安心的打开包袱,正要找点心匣子,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赵玺掀开马车帘子,飞快的钻进来。他灿然,笑容热烈。
“阿溪,多日不见。想我了吗?”
赵玺!
包了铜角装饰的匣子差点砸在腿上,裴幼溪惊呼一声靠在马车上,正要呼救,突然被捂住嘴。
赵玺电闪雷光的接住匣子,压低声音说:“赵逆被人捉到了必死无疑,你不要喊。”
赵玺稳稳的把点心放在一旁,撑着锦纹坐垫靠过来说:“你如果发出声音,我可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裴幼溪并无畏惧,她一把推开他,恼火的很。
却并没有喊,只是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进来的?”
“仙人自有妙计。”
赵玺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他眼神深邃,他说他有危险,她就不喊了。
她关心他,在意他!
赵玺柔声说:“我故意让你父亲在你家设宴招待我。他一定会把你送走……事出从急,你母亲怕失了丈夫颜面,肯定不满府里临时凑的礼品。”
“可是这雍州城无论买什么都会被你外祖家看出是来雍州地界后临时采买的。所以你母亲定采买些长辈爱吃、常吃的鲜果糕点。带回去就算长辈知道了是临时买的,也只会高兴。”
“我只要打听出你外祖父外祖母喜欢吃什么,然后在这里守株待兔。”他捏了捏裴幼溪头上的花苞,笑吟吟的说:“裴姑娘,我解释的够不够清晰?我们可以说点别的吗。”
裴幼溪恼火,赵玺不紧不慢进攻。
赵玺道:“不想说话也行。我本就是来看看你,好久不见,想你的很。说不说话都无妨。”赵玺竟然真的双手环胸,凝视扫动,看了裴幼溪许久。
裴幼溪被看的恼火,受不了才问他:“你为什么要在义州太守府里约见七皇子?”
“因为他惦记你。”
“什么?”
裴幼溪拧眉,秀气的有种破碎的精致。
赵玺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说,七皇子想娶你为侧妃,你爹求我,让我想个办法让他打消主意。”
“胡说八道,我爹为什么会找你?”
裴幼溪心都揪起来了,她最害怕裴宗和赵玺被朝廷盯上。前世的事噩梦一般缠绕着她,她根本经历不起第二次。
赵玺眉目俊意浓黑,清晰的眉峰线靠近。
裴幼溪气息絮乱,红胀着脸驱逐:“你走开!”
“哎哟喂。”
赵玺眉目间疼意痛苦,拧着表情一瞬。裴幼溪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赵玺身上有伤,义州太守府兵围剿他时亲手捅的。
裴幼溪那一刻慌乱了,七手八脚连忙去检查。丝毫不觉身下的赵玺已经安静下来,静静的看她扒他的衣服。
胸膛肌肉,血气的绷带缠的紧紧的。赵玺前胸后背都是伤,绷带下遮掩都是药气,看不出伤了多深。只感觉赵玺半个人都被绷带包住了。
裴幼溪的眼泪唰一下落下了。
晶莹的四五颗眼泪全部砸在衣服上,裴幼溪一时别脸擦掉眼泪。
赵玺支身凑过去,满是期待欢喜:“你,你心疼?”
赵玺急不可耐,兴奋的即可就要得到答案,“阿溪你心疼我是不是!”
赵玺的眼睛亮如星子,晶晶柔软。
裴幼溪不知如何去说,她张口语塞。明明已经划清干系的赵逆,为什么再要牵扯。
前世的血泪教训还不够吗?
裴幼溪低着眼睛落泪:“我害怕,赵逆义州太守府这样伤你。你还敢来囚我,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好像不知道吃教训似的。”
赵玺明明感受到了她在心疼,为什么她不承认。
赵玺握着她一只手腕,高高举起发出质问:“说实话会要了你的命吗?裴小姐,你在乎我。”
裴幼溪睁着眼睛说:“我不在乎!”
赵玺冷笑,掐着她的脸颊,手指拂过发红的眼睛。不甘心的质问:“那这是什么?你不在乎我,为什么要为我而哭。”
“我是吓到了,才不是为你而哭。”
“那你为什么扒我衣裳,为什么关心我受没受伤?”
裴幼溪被逼急了,结巴咬舌,狂言道:“我想看不行吗?我是义州太守府之女,在义州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看谁看谁。我没见过男人,我看看男人不行吗!?”
赵玺无声笑了,唇角若隐若现到底没有压住笑意。他扑过去感慨一声,紧紧抱着瘦弱的裴幼溪大笑:“裴小姐你,你可真是……一个开心果。”
赵玺极魅的挑了下肩膀,拢了拢衣衫,慢条斯理的系上,系的时候还逗裴幼溪,“裴小姐可要看的更仔细一些?”
说着一拉胸口,一整个胸膛贴过去。裴幼溪吓的花容失色,缩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
赵玺哈哈大笑,系上衣襟凑过去:“阿溪不好意思,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你快走吧。不然我喊人了!”
裴幼溪掀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生怕周围有人发现赵玺在她的马车上。裴幼溪紧张的不行,满脸是汗,小脸绷的让人心疼。
赵玺抬了抬手,又生生忍下。他紧张的左顾右盼,压下车帘说:“裴小姐,实不相瞒,我正被人追杀。眼下若是下车只怕就没了活路。”
“您放心,我借你的马车一躲。下个路口就走,绝不让任何人发现。还请裴姑娘高抬贵手,再收留我一次。”
赵玺恳请,抱拳认真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裴幼溪疑心他是装可怜,欲擒故纵,却又不敢赌。生生为难,她咬唇下车说:“只一段路?”
赵玺忙说:“天涯路远,能片刻同行已求之不得。”
赵玺含笑示弱,牵着她颇带哀怨的说:“当然了,若是裴小姐肯收留我一辈子。赵玺求之不得,今生必定从良改正,再不行赵逆之事。”
怎么可能呢?
裴幼溪淡淡扯走裙子,整理平整。
前世赵玺和朝廷势不两立,朝廷忌惮,甚至拿陇西王的位子安抚。
赵玺的反心野心,前世今生都昭然若揭,他怎么可能去安稳太平的过日子。
掐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裴幼溪下马车被赵玺一把拉住,他哀哀道:“裴幼溪你就这么狠心?”
裴幼溪拨开他的手说:“我让我娘去坐其他马车。”她冷冷的看他一眼,“最后一次,从此我们划清干系。界线两清!”
赵玺无声的笑了。隔着帘子望向春溪明日,街道熙熙攘攘,裴幼溪娇俏的挽着母亲臂膀,少女活泼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母亲拧了心爱女儿的鼻子,又翻找分了几盒点心给裴幼溪提上马车。快上马车时,赵玺立即放下车帘贴在车壁上,略微紧张。
马车外,柳咸嘉忧心对裴幼溪说:“要躺就躺,身子舒展要紧。只是头上珠钗记得要卸,莫要伤到自己。马车颠簸可不是小事。”
裴幼溪声音格外的甜,在母亲身边她说话音调都不一样了,娇娇俏俏。“娘!我知道啦。您就别啰唆了,我们赶紧去看外公吧。”
上马车前,裴幼溪还左顾右盼了些许。还真看到了鬼鬼祟祟,打量着这边的人,看样子不像是不知道赵玺在她马车上。而是不敢惊动义州太守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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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
裴幼溪交代雍州守卫仔细些,又叮咛了府兵,才遮遮掩掩上了马车。
赵玺自来熟的打开点心,把玩咬了一口。还借花献佛,大掌托着一包点心问裴幼溪:“吃吗?”
裴幼溪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个吃。”
又怕他是真的饿慌,抿唇从马车暗格里掏出食盒,打开坚果递给他。
圆润润干净饱满果仁,酥香咸脆。
赵玺脸上一闪而过笑意,捏着一粒粒放在嘴里嚼。他斜撑着看裴幼溪,好像裴幼溪给他的不是一袋果仁,是什么口脂香帕回味无穷。
马车摇摇晃晃,裴幼溪见赵玺睡着了才敢大方的看。
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回闪在脑海,裴幼溪的心乱了。
裴幼溪枕在膝盖上,心里泛起丝丝心疼。问她后悔过吗?也是后悔过的。前世在他棺椁前,头七的日子,风冷夜寒。
夜幕外空荡荡挂着白灯笼,裴幼溪跪在灵前期盼的想,要是赵玺头七回来杀了她就好了。
这辈子终于见面了。
他们两厢安好,多好。
“你在偷看我?”
赵玺突然睁眼,哑声开口捉住裴幼溪。他一躺一把揽着裴幼溪靠在身前,愉悦异常:“裴姑娘,我就说你喜欢我吧!”
裴幼溪笑不出来,寒毛倒竖:“放开!”
赵玺不管不顾,欺身上去亲昵讨好:“裴姑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的心呢?”
裴幼溪从背后拿出一张帕子,在赵玺震惊的眼神下捂住他的嘴。她生生捂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松手,这时怀里的赵玺已然熟睡倒下。
这帕子上的麻醉药足矣迷倒一头牛了。
裴幼溪只想让赵玺安静一会儿。前世相处五年,她知道这个药量对赵玺来说如同毛毛雨一般,赵玺力拔盖世,生的力气、耐力、精力都异于常人。天生不会累。
马车摇摇晃晃,赵玺扶不正,裴幼溪只好支撑着他。赵玺硕大的靠在裴幼溪肩头,衣领微松。
想起刚才绷带缠身的样子,裴幼溪蓦地脸色苍白。
裴幼溪内心挣扎,陷入左右摇摆的境地。
方才被赵玺调笑打趣,她都没有仔细看看他的伤口。这一别下次再见又不知何时,要不要趁他睡着好好看一看呢?
万一被发现,他又误会了,还是别了。
裴幼溪泄气的垂首。眼神余光不自觉往衣领里探,试图通过领子缝隙看到赵玺伤口。
马车不知怎么的一颠,裴幼溪身上压着重力没有调整好身体,竟然整个人脱力朝对面撞去。万幸被赵玺拉住。
赵玺顾不得其他,只得睁眼。
两两四目相对,彼此微微尴尬。
裴幼溪暗自庆幸她刚才没有轻举妄动,赵玺则深吸一口气厚脸皮掩饰过自己方才装晕的事实,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裴小姐,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他长臂绕过小身子,取过掉落在马车地上的小方帕,挑眉说:“这东西还敢给我用,不怕我捂着鼻子把你杀了。”
赵玺寒气森森的吓唬人。
裴幼溪心无旁骛,淡笑娴静,并无畏惧。
赵玺真的不明白了,裴幼溪竟然毫不畏惧。
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当真觉得他是开玩笑不敢真杀了她?
赵玺又凶恶了几分,冷脸威胁过去。
裴幼溪淡然不语,那种气定神闲仿佛吃定了他。
赵玺窝囊的生气,他别开脸,百思不得其解。他什么时候这么不吓人了?
明明赵逆恶名在外!
难不成这个裴小姐在故意戏耍他?
赵玺陡然生出一股羞恼,似乎被裴幼溪看穿了,接着又很愤怒。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这样辜负他的爱意。她就这样无心吗?
“喜欢看是吧!”
赵玺强势脱了衣服,陡然搂住裴幼溪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胸口、胸腔、胸膛,指尖滑落心脏的时候,裴幼溪的手指猛然抖了一下。
她竟然毫不害羞?
赵玺愕然的从清澈明亮的美眸里看到隐晦痛苦,那一刻她眼底绝望悔恨,仿佛被伤过似的。
“别走。”
赵玺抓住胸口的手,他额头抵过去,不甘心的问她:“阿溪,你真的忘了我吗?两年前你明明也这么照顾过我,你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心疼和熟悉,你分明心里有我。”
“我心里没有你!我不喜欢你。”
裴幼溪大口大口呼吸,躲开他怀抱。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不像夫妻胜似夫妻的朝夕相处。浮现在眼前,一一落成最后一晚的红嫁衣。
他们之间没有好结果的。
裴幼溪背后被赵玺拥住,他紧贴在身后。
赵玺静静的被捅的千疮百孔,他糊涂了。
裴姑娘分明待他有情有意,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承认呢?
48. 第四十八章:奢求
赵玺从背后拥抱住裴幼溪,紧紧的臂弯没有丝毫松懈。怀里的柔软身躯让他忍不住放轻了再放轻,可无论怎么放轻,裴幼溪都始终难以挣脱。
裴幼溪眼泪砸在赵玺手背上。
滚烫的,痛苦的,赵玺不由得掰肩问裴幼溪:“到底为什么?裴姑娘,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你看着我的眼睛,裴幼溪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赵玺强迫裴幼溪抬头,她眼里空洞悲伤,一看赵玺就想哭。他的尸体,他的棺椁冰冷的停在她面前。
裴幼溪压抑着内心的痛楚,“赵玺,你我水火不融。为何一定要在一起呢?你是赵逆,我爹爹是义州太守。你这样会害死我家人的。”
赵玺说:“不会的,不会的。”
他赌咒发誓的保证,赵玺说:“阿溪,我可以奔赴朝廷。我可以参政入朝,我可以接受招安。这些都不是问题。”
马车狭小,赵玺膝行的抱紧裴幼溪,艰难地问:“裴姑娘,我只怕你不答应。”
于赵玺而言,他可以与裴宗同朝为官,与朝廷与虎谋皮,与九耳携作交易。唯独他不知道怎么得到裴幼溪的心。
他不知道怎么讨好漂亮小姑娘。
更不知道怎么取悦一个明明眼里心里都是他,嘴巴里却总是说不爱他的人。
赵玺很茫然,非常迷惑,为什么?
裴幼溪像一个谜题一样困扰着他。她情意里带着哭腔,眼里是担心,神情是心疼。她分明这样爱着他,为什么她总是说他一厢情愿呢?
“放开!”
裴幼溪抠着赵玺的手,纤嫩手指软软滑滑掰着赵玺的硬骨头,赵玺没有觉得疼,扑面而来的绵、软,若有似无的香气先让他昏了头。
赵玺紧抱裴幼溪,“我不放。本来就见不到你,见了你还口是心非。裴幼溪我想要对你做更多,仅仅是抱抱你就不让了?”
裴幼溪垂着头,眼睛都不敢乱看。
背后炙热、滚烫,赵玺赤裸胸膛,绷带缠着的伤口磨的她心碎又绝望。她不敢面对他,裴幼溪总觉得那个伤口是前世捅他的一刀。
好像,就好像赵玺没有死。
守灵的夜里,裴幼溪无数次希望赵玺像现在一样坐起来缠着她。
她内心复杂,她从不后悔杀了赵玺。
却每日每夜都心痛赵玺死了,后悔赵玺死了。
裴幼溪啜泣的眼泪,让赵玺先妥协了。
赵玺君子松手,拢上衣裳自枕自眠说:“好了,你别哭了。我放开你了。放心,我们只同路这一段。”
赵玺枕着手,拉了拉裴幼溪衣裳看她反应,“好了好了。你别又哭又闹的。你见了我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裴幼溪吸吸鼻子,脸上哭的红晕可怜楚楚还没有下去。她冷不防问:“你为什么要突然归顺朝廷?”
赵玺被裴幼溪的扫兴气笑了。可她眼角泛红,桃花满面的看着她,鼻尖还没有未哭尽的红意。赵玺气又消了,声音软软。
赵玺说:“我说你信吗?”
裴幼溪道:“你不要再说为了我之类的蠢话了!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赵玺慢慢唔了一声说:“的确不是这样。”慢慢悠悠的嗓音说:“可是阿溪,我是真的想着。倘若义雍凉地界没有赵逆,你爹好会治理许多。”
这样正经的赵玺少见,裴幼溪一时怔了。
赵玺悠悠笑着去勾她的手,说:“无论你信不信。其实我从来都没想着谋反。我只是不满当今天子诸多手段罢了。可是知道你爹和九耳的关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想要拨乱反帝,未必就要谋反。在当今天子手下为臣,一样能让治下海清河晏。”
“这世道不古,帝王猖狂。我会让他们知道,百姓安康乐业才是这天下唯一的玉玺。为帝者当有惧民之心!”
帝惧民!?
这何其可笑。
可赵玺认真的让裴幼溪只有满心敬佩。
裴幼溪没有笑话他,只是说:“反正你总有办法让自己赢。”
赵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裴幼溪莫名对他有信心,他热情的大狗一样翻身,凑到裴幼溪面前问:“真的吗?”
裴幼溪避开他的呼吸,差点就亲上了。
赵玺高兴的抵着她的肩说:“阿溪,我好高兴。你心里这样看的起我。”她的点头比旁人千万人的认可,都让他幸福。
乌黑的脑袋,他低沉的抵在她肩上。
裴幼溪一低头就看得清,前世到最后赵玺都没有投靠朝廷,这一世他走了和前世不一样的路。她尚且都不清楚他的结局,又怎么不知他的迷茫。
前世赵玺曾无数次靠在她身上,这样汲取信心和决定。
最后决心赴死前,他也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会儿。接着,就拉着她的手握紧匕首,对准他身上最脆弱的要害处。连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一击毙命。
赵玺的手掌又宽又大,无数次爱抚着她的脸,托着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她一度嫌他滚烫、难闻。
裴幼溪说:“你是翱翔在天空的王者,做不了朝廷鹰犬的。”
“赵玺你不要走错路了。你若是为了我归顺朝廷,大可不必。我们没有将来,你投不投靠朝廷。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我答应了一个人,这辈子都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和你有瓜葛。我不想辜负他。”
赵玺阴冷的问:“谁?”他很快猜出一个人选,“裴先孝?”
“不是。”
裴幼溪眼睛像是瞪了一下,漂亮的不像话。赵玺生着气也被她取悦了,难掩恼火地说:“那是谁?你有心仪的人了。”
“什么心仪的人!”裴幼溪拿赵玺没办法,匆匆说:“总之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若真想归顺朝廷,我祝你一切顺利。你若别有所图,那我劝你不要。你不是能臣服在帝王麾下的人,那样的日子太委屈你。”
裴幼溪明知道会误会,她仍是忍不住祝愿。不知道此一别,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也许会被缠着,也许再也没有了。
裴幼溪注视着赵玺眼睛:“我愿你翱翔,自由自在,不被束缚。”
赵玺再痴恋,也看得出裴幼溪眼里此刻是真挚的祝福,没有半份情恋。她真的希望他自由。
赵玺盖住她的眼睛,他慌乱了,“为何这样陌生的看着我。”
他喜欢情意绵绵,隐忍在眸子里的眼神。
不是这样清澈、干净,没有一丝杂念。
赵玺默默握住雪白的绵手,果然裴幼溪没有反应。她对他的抵触近乎不存在,根本没有闺阁女子对外男的防范。除非他特别亲密,她才会躲。
不躲就是喜欢。
她的身体本能的就不反抗他,偷拉小手,靠一靠她肩膀。这样的身体接触她全然习以为常,且不排斥。
赵玺再度有了信心。
裴幼溪本以为说服赵玺了。
却见赵玺轻吐一口气,说:“小骗子。我差一点又被你骗了。”
裴幼溪充满狐疑,她又骗他什么了?
赵玺抱住裴幼溪,静静的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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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她的腰细的他臂弯都是空的,到底是闺阁女子还不是他的夫人,赵玺不忍收住臂弯,他知道不太亲密的肢体接触裴幼溪是不讨厌的。她不排斥他。
赵玺说:“阿溪,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说实话。我要让你亲口告诉我,你爱我,你心里有我。”
她的小手被扣在他的胸口上,赵玺婆娑着细腻肌肤,低声说:“我有心,我感受的到。裴幼溪你如果真的不要我,我不会缠着你。”
胡说!
裴幼溪忍不住讥讽:“我心里没有你,你不也把我从九步亭掳走。”
食指竖在她红唇上,裴幼溪不敢乱动。
赵玺满意的笑了,说:“嘘,小嘴巴不诚实。闭起来,不要说话。”
赵玺隔着手指吻了一下,没有接触到她。让裴幼溪心乱如麻,她刚要推拒,赵玺掀帘一跃,猛地消失。
原来马车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经不知不觉停下。
裴幼溪扑到另一边掀开车帘,才恍然她被骗了。
赵玺姿态轻松矫健,大隐于市藏入人群。身后七八亲卫跟着,另有三五十清一色的高大面目深邃的男子,他傲然其中格外耀眼。
似乎是察觉裴幼溪在注视,赵玺猛地转身,竟然对裴幼溪眨了下眼。
赵玺无声口形:下次来看你。
“烦人!”裴幼溪打下车帘,猛地正见母亲上车。柳咸嘉拧了拧女儿鼻子,扶着她歪鬓笑话:“什么烦人。你这小丫头,睡了一路了。都到外公家门口了,还不能叫你了?”
母女俩携持下车。
雍州柳府外,裴幼溪竟然看到了谭磐云。他同前世长的没什么区别,并没有因为时间提前了五年年轻,反而是他身边的谭夫人肉眼可见的小姑娘模样。
这一世谭磐云和她还不认识。
柳咸嘉则与谭磐云淡淡颔首,并不亲密的样子,两家人擦肩而过。
“他是来叩拜外祖父的吗?”
裴幼溪挽着母亲胳膊问,好奇极了。
柳咸嘉却不愿意现在多说谭磐云,只道:“你外祖父是雍州第一位进士。西北多将相,少才子。凡是愿意读书的,多爱拜访。”
柳咸嘉不愿意让裴幼溪多留心,拉着她进内宅。
外祖父柳晋和外祖母琴瑟和鸣,柳晋虽无官职,在雍州地位却不低。热闹的柳府数房并蒂,家大业大。裴幼溪同龄的表兄弟姐妹不知何几。
外祖母拉着花容月貌的裴幼溪问:“你先孝哥哥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他不愿意娶你。”
裴幼溪汗颜,连忙说:“外祖母!你的阮阮这么漂亮,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吗。你怎么说话这么伤人心。”
裴幼溪红唇一撅,小姑娘情态的厉害。她抱着外祖母说:“裴先孝不娶就不娶,他的良缘月老都已经订好了。干嘛非要和我成为夫妻呢?”
外祖母被裴幼溪缠磨的不行,笑的开怀。最终还是心疼裴幼溪婚事艰难。
“你总得要找个出路。”外祖母叹气,不好告诉裴幼溪七皇子惦记她。小姑娘无忧无虑就好了,烦心事自有大人会处理。
却不知道,在裴幼溪心里。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嫁了。
赵玺不会放过她的。她嫁给谁,谁都是万劫不复。能摆脱这个魔王就很不容易了。
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
外祖父、外祖母俱在,雍州柳家没有被满门抄斩。义州太守府没有被付之一炬,母亲没有被菜市场斩首,父亲没有被悬尸城墙。
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49. 第四十九章:动手
是夜,程修府上。书房传来摔碎瓷的声音。
明泰正气急败坏指着门口,不可思议的问:“那些都是什么人?陇西什么时候有这样一股势力!”
程修也说不清,不过他对陇西这些黑袍人还是略有耳闻的,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势力。只知道原先是盐铁奴出身,非常善于冶铁,兵器精良。流窜大漠各部,也不知有多少人,背后有多少势力。”
“呵!”
明泰正冷笑一声:“不清楚?不清楚他们怎么和赵玺搅合在一起的。”
程修跪下伏罪。
明泰正仍余怒难消,拍着桌子震怒道:“我看那个裴宗也有问题。他不是天下第一太守吗?他干什么吃的!竟然有人能出入义州如平地。”
明泰正紧盯着程修,道:“你说,裴宗这是怎么回事?”
程修嘴角泛苦,苦苦一笑。他是恨裴宗入骨,恨不得抓到裴宗蛛丝马迹,揪住他的把柄让他万劫不复,跌落深渊。
可程修的良心,却无法让他胡说。
无论七皇子怎么暗示,程修就是说不出裴宗和黑袍人有勾结,故意放他们来帮赵玺的。
至于裴宗和赵玺是一伙的……
程修更说不出了。
纵然,他曾经怀疑过!
可现在,程修见识了赵玺的疯狂。
赵玺要裴幼溪,是羞辱七皇子,也是羞辱裴宗。
眼下,程修再不甘愿。也得承认,裴宗不是勾结了赵玺,是得罪了赵玺。
——且把赵玺得罪的死死的,女儿也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
程修咬牙说:“殿下,那赵逆分明是想借您的手,置义州太守于死地。”
“你看,赵玺故意把您约在义州太守府,又堂而皇之的宣布他要裴宗之女。这分明是挑拨。”他想置裴宗于死地。
明泰正听不得这些,勃然大怒道:“你在替裴宗开脱?!”
程修说:“臣不敢!”
“裴宗身为义州太守,保护殿下是他的职责。裴宗在义州太守府令殿下受辱,其罪难逃。”
“可与赵逆勾结一事,还望殿下三思。”
程修不想说,也不得不说:“裴宗已经赔进去一个女儿了,难道要再赔进去一条命?殿下才觉得裴宗忠心吗。”
程修并不想替裴宗说话,可此刻他只感到心寒。
若非朝廷的命令,裴宗犯得着得罪赵玺吗?
咸嘉嫁给裴宗后,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裴宗膝下就这一脉血,如今被狼崽子惦记上。七皇子还要栽赃裴宗和赵玺勾结!
饶是程修亦想致裴宗死地,也断然做不出如此冤枉人之事。
柳咸嘉是不会瞧得起一个无耻、以莫须有定罪她丈夫的人的。
程修不愿帮凶,沉吟说:“当务之急是先除赵逆,此徒穷凶极恶,无视朝廷命官,怠慢殿下。此人不除,朝廷脸上蒙羞。”
明泰正嗤冷一声,“今日就是赵玺的死期。”
飞鸟掠过义州太守府书房,消失在浓墨树林里,归巢歇息。
将领们纷纷围在赵玺身边,担忧重重地问:“今日之事,七皇子必定会降罪义州太守府守护不力。这可如何是好?”
裴宗一摊手,慵懒的不以为然,说:“七皇子好大喜功,冒险赴赵玺的宴关我们什么事。”
七皇子太渴望有人给他跪下了,一步错步步错。晋感帝登基后,他底下这些兄弟热油烹火,一个个早就疯了。
裴宗叹然地说:“赵玺是晋感帝都头疼的赵逆,征服此逆贼,何等有成就感。那七皇子赴宴之前就该想到这其中有诈,他如此迫不及待登门,要么蠢,要么低估了赵玺。”
将领问裴宗,“依大人所见,义州太守府可会遭牵连?”
裴宗说:“牵连恐怕是躲不掉的。不过当务之急,七皇子应该会先去对付赵玺。吩咐兄弟们,最近可以歇歇了。七皇子只怕不会用我们去诛赵玺了。”
说到这里,裴宗突然想到什么,略带着急的叫住部下,说:“快,快速去查一查赵玺如今人在哪?”
赵玺今日如此羞辱七皇子,只怕七皇子不会饶他。
但愿赵玺逃命去了,万一去见阿阮,牵连了女儿……
义州府兵走了之后裴宗仍不安心,又叫来亲密侍从,低声吩咐两句,送上信物,压低声音说:“速速查清赵玺在哪。若是九耳不说,不必与他们谈条件,速去雍州找谭磐云。让谭磐云住到柳家去,与我妻女同行。”
“知道了。”
*
清冷黎明,山峦孤影下的树林小道,凛冽站着放哨的黑袍人。目如隼视,静观八方。
九耳先生摘下兜帽,穿着黑袍来到赵玺身边,说:“赵都侯,心愿了了,也该逃命了。”
赵玺岩岩若松,有玉石般的精美,又有松翠般的傲然。如此俊朗的一个少年枭雄,此刻面孔怆然,凝望着黎明未阳的东方说:“哦?心愿哪里算了了呢。”
“思念入骨噬心,见一面还想见下一面。上一刻见了,下一刻就更舍不得离开了。越见越想,越想越见,饮鸠止渴,哪里是个够呢?”
九耳苦笑说:“赵都侯莫要再难为九耳了。”
他倚老卖老,摊手说:“我老了,比不得您敢想敢闯。”
黑袍人远远听到追兵的马蹄声,附耳上前汇报。
九耳先生再次道:“赵都侯,您真得走了。人已经追来了,全是朝廷的高手。没有裴宗的人,您周旋不得了。”
赵玺释然放松,闲适笑道:“那我就高枕无忧了。七皇子生性多疑,他若觉得裴宗与我勾结,必然会试探了再试探。此番追兵里没有裴宗,我的事就成了一半。”
浓黑的黎明看不清远处来人,只听得到马蹄声不小。
九耳先生带上黑帽,最后一次问:“赵都侯真的不打算逃吗?”
赵玺太守接过部下递来的马刀,说:“跑?跑到哪去。七皇子是朝廷的人,是朝廷的人就要打服了才知道怕!”
九耳先生携黑袍人退下,说:“赵都侯杀心甚重,非是良主。”
“我等告辞,祝赵都侯万事顺心遂意!”
近乎是片刻间,黑袍人齐齐离开。
赵玺半蹲捻起地上一枝金棘珠,微微送别:“荒原皮铁甲,粒粒济苍生。总算又了一桩心事。”
唐丛带兄弟们已经备战,他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七人,剩下的全留在了乌孙族。
唐丛很不安,问赵玺:“九哥,真的要把人往乌孙族引吗?”
赵玺一笑置之,捻着浆果吃,散给大家说:“不然呢?我千里迢迢跑去得罪七皇子,不落些好处。岂不是白得罪了?”
现在赵玺已然得了两桩好处。
一来,七皇子和程修都知道赵玺是疯子,要裴幼溪是挑衅。挑衅七皇子,挑衅裴宗,专门打脸整他们。
二来,九耳想要救世主。赵玺偏偏是个杀星。他们连嫡亲的谭磐云都不要,能纵着赵玺杀皇引祸?
其三……
赵玺活动筋骨,振臂一喝说:“兄弟们抄家伙。让朝廷走狗知道知道,什么叫赵逆,什么叫叛军。”
霎时间,两边兵马交戎。
七皇子的护卫探军皆是大内高手,此行又专门调了地方兵所的人专门诛杀赵玺。明泰正特意下令,不必生擒,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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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诛杀即可。
对方来势汹汹,长淮兵马却皆是精锐骑兵。虽只有十七人,各个善于埋伏,不多时便把对方将领圈杀。
一个大内高手被甩在地上,赵玺手下拉下他面罩,“九哥,这就是那天监视我们的人。”
裴宗围杀赵玺那天,就是这个人蹲在树上放暗哨。
赵玺蹲下,掰着他的脸问:“你是裴宗的人还是明泰正的人?”
对方不答咬舌,被赵玺卸掉了下巴。
说时迟,那时快。赵玺出手如电,端着他的下巴说:“你不说没关系。别急着自我了断,回去帮我给明泰正传个话。”
“三日之内,让他把裴幼溪送来长淮给我。裴宗不给,我杀裴宗。明泰正不给,我杀明泰正。”
赵玺装回他下巴。从怀里取出瓷瓶,拇指沾了一点,戳在探子眉心,说:“好闻吧?青皮核桃的汁,三日后消失。”
对方呆呆的,赵玺推开他的脸让部下放了。
陇西兵所的人看着这一幕。
赵玺孤身上前,一把将马刀插在地上当路标,刀柄红绸猎风阵阵。
刀身和他的主人一样透着杀伐之气。
兵所弓马精良,齐齐拉起弓箭对准赵玺。
赵玺吹一声口哨,树梢上,山峰上,蹭蹭蹭的亮起数把弓箭。长淮士兵的弓箭与陇西兵所的人不同,箭头沾着火油,破空的一瞬间蹭的就有簇火苗亮起。
赵玺勒马说:“以此马刀为界,过界者杀无赦。”
陇西军所喊话,“赵逆,你莫不是以为兄弟们都是孬种,区区几把火,就想让我们后退。”
赵玺道:“我赵玺在陇西的名声,诸位也有所耳闻。七皇子是朝廷天使,携双帝皇命来剿我。若我死了,陇西十年内不会再出第二个赵玺。”
“我不杀兄弟们,我手下这些箭火,是给你们台阶回去复命。”
赵玺冷笑一声,“若你们为了双帝要舍身就义,非诛我不可。刀在那,玺在这。诸位好汉动手便是。”
片刻后,陇西军所收兵。
三个将领面面相觑,最终一人马上前。唐丛等人握紧兵器,都屏息起来。
对方插-下-长-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赵九瑜,我敬你是个英雄。今日兄弟们不会对你动手,明日若有机会,兄弟们也会放你一马。”
赵玺挑眉,替他说:“只是?”
将领说:“我想代裴太守说个情。裴太守与我们都是奉皇命剿你,既然赵都侯愿意和兄弟们各让一尺,不妨……”
赵玺打断他,笑了一下说:“我与裴太守之间的恩怨,我们自会两清。”
*
沙漠在清晨常有驼铃和蜃楼的交织。
九耳部落一行黑袍人徒步牵着骆驼,在沙漠里漫无方向的走。
一青年模样的人上前问九耳先生:“先生,就我们就这么不管赵九瑜了?”
九耳先生说:“赵玺在向我们展露杀心。”
太阳一出来沙漠就渐渐燥热起来,九耳对赵玺很失落,说:“他不愿意为我们做事。他刻意在逼退我们。”
青年不愿放弃,说:“可这不是假的吗?赵都侯在骗我们杀心重,他本性不是如此。”
九耳先生否决了他的天真,摇头说:“真杀心,假杀心都无妨。赵玺不愿意提我们做事。他不心甘情愿……是因为我们没帮他圆梦。”
青年踌躇,“您的意思是,真的抓吗?”
九耳先生摆摆手,“什么抓啊。去请裴小姐来做客,得让赵玺来找我们。天晚了,裴姑娘是个女孩儿。”
“谭磐云在雍州,免得夜长梦多。明日日出,动手。”
50. 第五十章:袭击
雍州柳府占地半条街,柳咸嘉是柳晋和夫人的长女,长女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儿在柳府简直是横着走的。
裴幼溪刚从外祖母房里出来,外祖父和两个舅舅、姑姑都赶回来了。
柳晋仗着自己是长辈,率先把裴幼溪带走了。
老人家身子健朗的很,揣了一把松子剥好了仁。拉着小外孙女的手,哄着她说:“来,外公给你好东西。放心吃,你娘不在!壳都剥好了,不会嗑坏牙的。”
裴幼溪笑的眉眼弯弯,外祖父还这样哄着她玩。她在长辈眼里好像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天朗气清,裴幼溪搀着外公。哪怕柳晋健步如飞,也爱极了小外孙女卖乖,亦步亦趋的朝花园散步。
裴幼溪翻着松子荷包,仔细系好,生怕丢了。
“外公,我和娘刚才来的时候。看见谭磐云谭大人了,他来做什么?”
柳晋外公眉头微疑惑,“谭大人?”
裴幼溪说:“是啊。”
柳晋摇头晒笑道:“他算的上什么大人。如今还在补官呢,今天特意来府上拜访,想谋个县令的职缺。我让他回去等着,雍州官场这两年稳如固汤,哪里有他的机会。过两年再说吧。”
这一世谭磐云竟然还没有当官?
裴幼溪脸色瞬间白的发紧,她片刻就意识到。前世雍州的变故,是因为赵玺掳走她后。义州动荡,紧跟着牵连柳府。
朝廷清剿裴宗余孽,柳府是姻亲,他扶持上去的官员只怕都被拉下了马。谭磐云大抵就是这时候补官的。
世人鲜少人知,谭磐云是裴宗的旧部,这才躲过一劫。
“小脸怎么这么白。”
柳晋微糙温暖的手抚摸过小外孙女的脸,他知道嘉嘉生了个女儿天生的祸水脸。裴幼溪生的让裴宗发愁、柳家发愁。
饶是早年柳晋还嘴硬,这两年裴幼溪越大,他也开始紧张。
裴幼溪天然国色,玉天仙似的。太惹人惦记了。
裴幼溪低声说:“没什么,太阳太晒了,眼睛都睁不开。”
裴幼溪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柳晋见小外孙女也开始有了心事,叹气。想到躲到军营去的裴先孝,再叹了口气。想到惦记上裴幼溪的七皇子、赵逆,又叹了口气。
小阮阮是命运多舛了些。
柳外公生性顽皮温柔,他没有再把裴幼溪惹哭。并不刻意提这件事,只笑眯眯刮她脸蛋,问她:“这次来雍州玩,多留几天吧。让我也好好看看女儿。”摸摸裴幼溪,又感慨:“也看看我的女儿的女儿。”
裴幼溪乐得答应。
西北天高皇帝远,乡绅管四方。官员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要先过来给这些世家大族拜码头。
柳晋是进士身,没有出仕做官,一天拜访的人却不少。为了陪裴幼溪,今天推了所有宴客。
裴幼溪对谭磐云极为关心,有些好奇道:“谭大人经常来给柳家送礼吗?他是什么时候和我们家熟络的?”
前世今生裴幼溪都不知道,父亲对谭磐云的恩情是什么?
为什么谭磐云能那样不顾一切的救她、护她。连谭夫人落难,他也一定要保她一命。
为此裴幼溪总觉得谭磐云不是为了雍州县令这一官半职常来柳家。
前世程修革去谭磐云官职,不仅谭磐云不在乎,连谭夫人也无所谓。
柳家,是母亲的娘家。谭磐云会不会是受了父亲的命令,才经常来柳家拜访、照顾的?
柳晋对谭磐云印象实在不深,每天来拜访他人的不知几何。他好奇的问孙女,“你这么关心那个姓谭的做什么?”
他很隐晦的说,斟酌用词:“谭家那小子儿女众多。早先是你父亲引荐给我的。谭磐云长子满月的时候跑去和裴宗互通节礼,你父亲说义州雍州路远,不如让他来柳家拜访我。”
柳外公怕裴幼溪听不明白,重重强调:“我们两家走动了很多年了。今年开春的时候,谭家生了老四,家里还给送去了贺礼。”
“哦。”
裴幼溪忍俊不禁,眉眼间都是粉黛余色,她说:“我知道谭磐云成亲了。”她想了想,从腰上摸了串压噤玉坠。
小坠玉白清透包着鎏金纹路,中央坠着纯金小元宝,这是裴宗特意给女儿打的小佩饰。在外面珍贵无比,在裴幼溪的首饰盒里却是最普通的一个小玩意。
不过裴幼溪重生后,就格外珍惜这个了。
前世,裴幼溪离开父亲前最后一个礼物,就是这个步噤。非年非节送的,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工匠打好,裴宗就给女儿拿回来了。
幼溪高高兴兴谢过爹爹,寻常的放在首饰盒里——当时只道是寻常。
五年后,裴幼溪杀死赵玺,逃回义州。
重生才恍然发觉,这竟然是父亲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再世为人,裴幼溪一直把这个步噤佩带在自己身上。既是珍惜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也是警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不过现在她心已正,已经不需要这些外物警醒了。
裴幼溪笑着说:“下次谭大人小女儿周岁,外公把这个步噤掺进节礼去,一块送给她吧。”
前世谭磐云的小女儿就跟在裴幼溪后面学美人步,她说她也想像裴幼溪一样美人风姿绰约。
裴幼溪当时万念俱灰,没有心劲,勉强说她回去打个络子,送给她拴步噤,将来走路就好看了。
谭磐云的小女儿乖乖的,一口就答应了。后来谭夫人失踪、唐丛步步紧逼,耽误没有送出去这个礼物。
如今也算补偿她了。
裴幼溪提议送礼,柳外公愣了,说:“你怎么知道谭磐云家的老四是个女儿?”
*
裴幼溪忙拿出食盒,亲手做的各式糖、混杂着雍州果脯干店的甜蜜饯。柳外公立即两眼放光,他上年纪了,不被允许吃糖。
家里人怕柳外公糖吃太多了,牙齿掉光,到时候只能喝粥了。
裴幼溪特意做了一分糖。
柳晋嗜甜,自然更爱店里买的一点。偏偏裴幼溪会撒娇,柳外公当然夸自己小外孙女做的好吃,眼睁睁看着蜜饯、果脯仁被端走。
自己干巴巴的吃着并不甜的外孙女糖。柳晋神色竟带了几分可怜,裴幼溪小声说:“那我问问外祖母,今日给你吃半块?”
柳外公大惊,骇然地说:“你,你不要害我!”
已经晚了。
外祖母抄着拐杖,过来连捅柳外公数下。
其实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到六十,不到拄拐的年纪。外祖母身体好极了,但这拐杖打柳晋实在顺手,又是柳晋母亲传下来的尚方宝剑。
外祖母去哪拐杖都不离手。
裴幼溪帮着外公逃,又帮着外婆追,一时忙的团团转。
花园这里热闹,柳府的孩子们也都下学回来了。裴幼溪的表兄表姐表弟表妹一大堆。柳咸嘉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双弟妹,都膝下丰盈。
大舅舅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亲,孙子都有了。
小舅舅的儿女们和裴幼溪同龄,长女正在备嫁,矜持的不出来玩。只给裴幼溪送了许多绣品和络子,她还叮嘱裴幼溪晚上去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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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次女今年才九岁,裴幼溪专心带妹妹。贺哥儿不在,他在西安府念书,半年才回来一回。
小姑姑平日不在家,今天知道裴幼溪回来。特意带着一双龙凤胎回来。龙凤胎今年十一岁,正是野的年纪。半大不小正是好玩的时候。
裴幼溪自觉年长,没有姐姐的自觉,到像个姨姨似的。表弟表妹们缠着她玩,裴幼溪瞧什么都不安全,非常的扫兴。
眼见着弟弟妹妹们都不高兴,裴幼溪只好抱着最小的袅袅问:“好好好,我们听袅袅的。你最小,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好不好?”
九岁的袅袅提议:“我们捉迷藏吧!”
裴幼溪担忧花园大,假山多,水池多,安全的话到嘴边,看见龙凤胎和袅袅的眼神都黯淡下去。她不再扫兴打击,快活地说:“好啊!”
孩子们热闹的欢呼。
裴幼溪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她告诉自己,永远、永远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和赵玺划清界线、永世划清界线。
她再也不想看到荒凉的太守府,冰冷的柳府了。
前世柳府被牵连到满门抄斩。
掐指一算,袅袅才十四岁。押赴刑场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恨她这个姐姐,为什么和赵逆纠缠在一起。
“一二三,闭眼数。四五六,藏迅速。七八九,找四处,抓到谁……”
裴幼溪掩饰着哭腔,悄悄哽咽。她的亲人何其倒霉啊,有她这个血缘。明明经历过那么惨痛的一世,她竟然还会为赵玺的受伤而心痛。
她疯了,竟然还让赵玺躲进她马车里。
大舅舅的长媳今年方才有孕。二弟妹比她晚进门,长子都三岁了。裴幼溪找孩子们前,先把大表嫂安排到最暖和的廊亭休息,远离水亭和回廊。
“孩子们跑起来没个分寸,大嫂你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长嫂眉眼婉婉,柔和温柔。她非常的喜欢裴幼溪,准确的说是爱屋及乌。她进门以来一直没有身孕,妯娌生了长孙以后她着急都开始乱吃药了。
柳咸嘉以自身为例,频频安慰长兄和侄子,说孩子不要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不要给崔氏压力。夫妻两还年轻,立业为先不着急生育。
崔氏一放松下来,不到一年就怀上了。
裴幼溪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却屡屡怕她惊胎。显然是母亲叮嘱过。这让崔氏如何不爱她。
崔氏摸了摸裴幼溪潮湿的内衫,说:“你这实诚的孩子。假山那边水池汽多大啊,扑到身上多冷。快,你去抓一个让她们继续。你跟我回去换身衣服。”
裴幼溪哈哈大笑。她其实早发现目标,袅袅顾头不顾腚,正埋在海棠花丛里呢。衣袍都在外面,她只是不忍心抓,逗逗小孩子罢了。
崔氏用帕子给裴幼溪擦擦汗。
裴幼溪穿的一身白金珠光云纱,月白罗衣衬的小姑娘越发婉约精致,她跑下回廊,像只小白蝴蝶。很快就穿进假山不见了。
崔氏自倒了一杯温水,阮阮年岁大,不怕她扑腾到水里。谁知半天没有听到袅袅被抓住的笑声,她猛地一抬头。
孕妇本能的不安滑过心头,她吩咐婆子:“去看看表小姐。”
假山拐角处,裴幼溪被一双大手捂住眼睛。
药味的帕子捂在口鼻上,她抠着假山还来不及留下痕迹,就失去知觉了。
裴幼溪没来得及惊慌,就悄声无声息被带走。
孩子们还在喊:“阮阮姐姐!快来找我们啊,我们数十个数。你再不来你就输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