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仙》 第210章 恍然大悟 唐玉笺回到自己庭院时,先看到了鹤拾。 对方压低声音提醒她,“殿下有些不悦。” 唐玉笺当即就有些紧张了。 沉重的迈过大门,就看到太子坐在桌旁,眉眼冷峻。 对视的那一眼,她知道鹤拾提醒的对,殿下生气了。 他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表情平淡,仿佛在等她主动认错。 可是,他在生什么气? 唐玉笺一时思绪纷乱,不知道要从什么错开始认起。 是先请罪自己喝了仙酿睡过头了,忘记去找他了,还是……? 她全然忘记自己已经许多日没见到太子,现在正是久别重逢的时间。 她兀自不安的时候,烛钰也在看她。 看她身上不合体的衣裙,像是和另一个人换了衣服。 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玉笺。”太子终于开口,嗓音带着薄冰似的冷意,“去哪了?” 唐玉笺如实说,“东极上仙处。” “去做什么?” “喝仙酿。” 太子命令,“以后不许再去。” 为什么? 唐玉笺怔了下,没敢反驳。 片刻后,他又问,“你让别人来找我,是吗?” 回想起睡醒时太一不聿说过的话,她们两个喝了仙酿不胜酒力,是星瑶帮忙去询问殿下是否有什么要紧事找她。 这样想,似乎确实是这样。 唐玉笺点点头,忐忑不安地抬起眼。 却发现太子看起来似乎更生气了。 不禁打了个寒战。 烛钰缓慢的深呼吸,从桌旁站起身,唐玉笺站在门口不敢往前迈出一步,一幅做错了事的样子。 “你让别人来接近我,”他问,“那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唐玉笺后退一步。 “想同殿下交好?”她试探性地回答。 “你知道?” 烛钰的声音愈发冰冷。 他垂眸看着她身上那件不合体的衣服,“既然知道,还和她换了衣服……唐玉笺,你这么大度?” 那些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昭然若揭,为什么还让别人打扮成她的模样过来接近他。 烛钰站在矮一头的姑娘面前,居高临下。 越想越生气,脸色也越来越冰冷。 他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异常,甚至失去一贯的冷静和风度,这些怒意和微不可查的慌乱之后代表着什么,他也没能细想。 他只是本能地遵从内心感受,掐住了唐玉笺的下巴,捏着她柔软的脸颊微微用力。 唐玉笺下意识挣扎,却被另一只手扣住后颈,压得她动弹不得。 耳边听到太子又一次重复,“你可真大度。” “殿下……” “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烛钰将她紧紧压向自己,语气低哑而严肃,“先前那么多人与你曲意逢迎,你难道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攀附金光殿吗?” 他前段时间精心养着她,带她去霜华洞,让她去寒潭修行,睡在月石上,给她天材地宝,小妖怪脸颊上终于多了二两肉,身体也调养过来许多。 原本心中还有些欣慰,可走了几天再回来,就发现她身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仙气又散回去了。 非常不开心。 烛钰语气更加冷冽。 “她们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借你的身份,靠近金光殿罢了。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 他拇指碾过她颈间跳动的血脉,那里的温度令他心悸。 “如果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我来告诉你,她背后的世族想一步登天,今日容她留在金光殿,立即就会有人如法炮制,明日就有人要当这天族的太子妃。” 烛钰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的手心和唐玉笺的皮肉贴着,能感受到手下身躯微微发颤。 “玉笺,”他压低声音,放轻了语气,“你明明知道她是想来做什么的,为什么还让她来?” 扣住她后颈的那只手几乎快将她压进自己怀里。 “你应该拒绝她。” 唐玉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完了,她想,殿下生气了。 烛钰垂眸直直盯着唐玉笺的眼睛。 一阵又一阵汹涌陌生的冲动推动着他浑身血液向上沸腾,掐着她细弱脖颈的手不断用力。 他忍不住问,“你想将我拱手让给别人吗?” 因为她的过分顺从,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烛钰的脾气似乎也愈发古怪,甚至有些变本加厉。 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这种过分关注一个人,且因为对方无条件的跟随,让他有些失去引以为傲的理智,因为这种事就生出不满。 如此不稳重的心态,不该出现在一位合格的储君身上。 烛钰垂眸,质问她的样子像在拥抱。 “她来找我,你为什么不生气?” 威压不自觉溢出。 “因为我之前说,不能给你名分?” 姑娘家注重名分,烛钰知道,却有自己的考量。 他刚松开手,想要跟她坐下聊一聊,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恐惧与退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根尖锐的小刺,瞬间让他停住了动作。 她甚至在他松手后下意识地往后躲,想离他远一点。 烛钰愣了愣,脸色更冷。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怎么只有几日没见,小姑娘就跟自己生疏成这样。 唐玉笺却误会了这话的意思,脸色顿时苍白,“殿下,我知错了!” 烛钰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本想让她知错,却不是这样的知错。 心中涌起一阵复杂而微妙酸涩,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从何而来。 “……离近些。” 他想缓和一下。 却看见她怯懦地观察着他,没有听话靠近。 烛钰张了张嘴,到唇边的话又堵住。 回过神来,才想起她刚刚肩膀也在发抖。 再向前追溯,其实很早之前,她似乎就是这样。 一边说着直白的溢美之词,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烛钰这才意识到,“你一直怕我?” 唐玉笺迟疑了下,谨慎的点点头。 仙域之中谁不怕太子? 可点完头就看到太子皱眉,心里更慌了。 连点头都是错的吗? 烛钰周身气压更低。 “为什么?”他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问,“我对你不够好吗?” 别人可以怕他,但她为什么?烛钰忽然感觉到一阵极深的挫败感。 挫败之后,是翻天覆地的酸和涩。 他沉默地垂眸注视了唐玉笺一会儿,随后又一次叫她,“玉笺。” 唐玉笺仍然不敢作声,恭敬得如同金光殿里随处可见的仙侍。 “如果什么时候想说了,来找我。”烛钰重重闭了闭言,抬步与她擦肩而过。 以往妖怪总会贴上来,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讨好的跟在他身后,用那双敏锐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现在没有跟来,他身后一片安静,反而有些不适应。 院子很快安静下来。 唐玉笺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只知道太子似乎更生气了。 走的时候冷着脸,像是不会再理会她。 不过殿下经常生气,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身后重新响起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太一不聿满含担忧的貌美面容,像是专程过来安慰她的。 唐玉笺很是疲倦,躲在她肩膀上难过。 “哭吧。” 太一的声音透过胸腔传进她耳朵。 可唐玉笺不想哭。 垂着眼睛,低声说,“我又惹殿下生气了。” “太子脾气是有些大。” 唐玉笺低落,“殿下说,她们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借我之名靠近金光殿。” 太一不聿嗓音柔和,“那该如何是好呢?学宫的人都知道你住在这里了。” 唐玉笺也在思考。 太一又说,“今后怕是仍会有人想通过你与太子搭上关系呢。” 的确如此。 殿下说唐玉笺该拒绝蓄意接近她的人,可她自己却有些困惑,她从未答应过那些人。 而且,她只是暂住金光殿,又有什么资格替主人闭门谢客? 思绪纷乱之际,她忽然想起殿下曾说过许多次的不给她名分的那句话。 她的确是无名无分住在这里,在外人看来,难道不也是接近太子吗? ……也不全错,她原本就是在抱太子大腿。 唐玉笺陷入沉思,反复思量。 痛定思痛。 终于恍然大悟。 殿下为人善良,心地仁厚,有些话不能因为殿下没开口直说,自己就一味得寸进尺。 祝仪师兄早就同她说过,瀛洲仙府的人离开以后,岱舆仙屿一直有院子空着。 既然别人因为金光殿而刻意接近她,惹来殿下不悦。 那她不住在这里,不就好了? “玉笺,你想什么呢?”太一不聿柔声问。 唐玉笺嘴唇动了一下,“没什么。” 她说,“我想搬走了。”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不心急 回去后,烛钰罕见地无法平心静气,难以调息。 这在过去的三百年来极少出现。 准确地说,几乎没有。 门外传来通报声,鹤仙的影子落在门上。 烛钰开口,下意识问,“玉笺来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平和,说完这话之后,门外的鹤仙童子迟疑了片刻,才说,“殿下,不是玉姑娘的事。” “……什么事?” “玉华门处有魔气泄出,魔气入侵正邪塔一层,许多妖物被迫逃了出来。” 片刻后,门被推开。 烛钰站在微茫的天光下。 鹤拾愣住,“殿下,鹤叁鹤陆和鹤玖已经去了。” 按理说,交给他们去做就行。 可太子嗓音冷淡,只是说,“不必,我亲自去。” 走到门外,鹤拾已经在一旁捏好了阵法,然而却见他脚步一转,径直走向长庭外。 鹤仙童子不明所以,但仍旧在身后跟上。 不久后,便看见一个白发红瞳的姑娘踌躇的站在桥上。 见到太子,唐玉笺的脚步顿住,不动了。 鹤拾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但他的语气却比刚才更淡,脸上毫无表情。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烛钰昨晚走之前对小妖怪说过,如果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他。 如今,她一早就来了。 乖小孩。 “殿下,我准备……” “我还有事。” 烛钰淡淡打断,神情稍显缓和,“晚些来主殿吧。” 唐玉笺愣了愣。 只感觉对方浑身都是低气压,语气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有什么话,等你从学宫回来再说。” 没听到回答,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以烛钰心中对妖怪的了解,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小妖怪总是会回应。 她一直如此顺从。 不该像现在这般沉默,像是在抵抗。 果然,他注视了一会儿,小妖怪就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殿下。” 以前时常追在他身后的小妖怪,此刻却显得格外拘谨。 烛钰有一瞬间难以遏制的怜惜。 刻意将谈话的时间推迟到玉笺下课之后,也是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好好沟通,毕竟养这样胆小的孩子,是需要多给她些时间。 烛钰对两人疏远的距离感到不满,也不喜欢她的拘谨。 但可能是因为现在两人之间多了一个鹤拾在场,有些话也不方便说。 一旁,察言观色的鹤拾明显感觉太子心情短暂好了片刻,随即又陷入更大的焦虑。 甚至十分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太子殿下? 烛钰眉心微蹙。 移开视线,踏入一旁早已捏好的阵法中,身影消失在一片的金光之间。 鹤拾紧随其后。 唐玉笺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 周遭又一次安静下来。 路过的仙侍看见唐玉笺,柔声打了招呼,习惯性地说了声‘姑娘慢走,晚些见’。 唐玉笺心想,晚些可能见不到了。 但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于是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同仙侍说‘姐姐再见’,站在门边仔仔细细地捏了缩地成寸的阵法。 仙侍转身走向便殿,一如往常整理花枝乱夜,推开庭院的门,却发现好像少了一些东西。 石桌上常见的杯碟没了,屋内石床上的那些薄毯软枕也不见了。 甚至连屋子,也像是被仔细清扫过。 - 玉华门轮值的真仙战战兢兢地弯着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原本是要向几位玉华门主事的上仙请罪的,可现在,不仅有上仙,还有玄仙、金仙,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仙长们都站在这里。 为首的,是太虚门内金光殿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怎么会亲自来了?他都来了,那些本来原本不必来此的仙长们也都来了。 原本只是玩忽职守的错,就变成了滔天的大罪。 真仙小心翼翼,还原了事情的经过,说是一个外门弟子,不知为何忽然闯到这里,手中不知拿着什么法器,失控之间竟引来一道魔气,险些坏了大事。 镇邪塔周围下了八十八道封印锁链,其中一道锁扣被冲破,里面的邪祟感知到魔气瞬间变得疯狂,接二连三地往外撞。 幸好,第一层都是些不成气候的邪祟,先前被殿下流放来守塔的鹤叁速度极快,将它们击打回镇邪塔,封印也已被几个恰巧路过此地的天官第一时间修复。 只是那惹了事的外门弟子不知跑去了哪里。 “天官?”烛钰忽然问。 “是,那弟子身有异状,冲破玉华门之时就被几位天官发现了,若非如此,怕是就不知断一根锁链了。” 天宫来的,近日无非就是看押东极府那位的几个仙,烛钰知道是谁了。 “那弟子的身份呢?” “是外门刚入山不过两年的弟子,太一氏的一名地脉。” 片刻后,太子下令,“将人找回来后,领到金光殿。” 剩下的事就交给鹤叁几人去做就行。 烛钰提前回了金光殿。 他回想起昨日,有些后悔。 这是实话。 小妖怪胆子小,他平日冷面惯了,她有些怕自己也是应当的。 昨天是一时之间失了分寸,才忍不住说出那些略显直白的话。 多少有些折损储君应有的矜持与端庄。 不过说出口的也不后悔。 他心中想,名分会给她的,无非早一点晚一点的事,他将她带在身边教导,绝不是想让她落入那般无名无分的难堪境地。 只是现在为她的安危考虑,还不能公之于众。 不过小妖怪也有些太孩子气了些。 现在这样在金光殿与他的相伴一处,其实也和作天族的太子妃无什么区别,一会儿跟她细细讲清中间利害,她应当能够明白。 烛钰抵了抵唇,想到稍后要同她说的话,耳垂隐隐透出些红。 至于其他的……时间都可以证明,他不心急。 烛钰端着天族储君高冷姿态,刻意走了回廊,与这条路唯一有些关系的是东阁与偏殿都在此处。 他的脚步走得格外慢,一段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熟悉的院门处后,他停顿片刻,推门入内。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人间愿 庭院中静悄悄的,显得有些空旷。 烛钰环顾四周,记得唐玉笺先前在这里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许是都收起来了。 他来得有些早,本打算暂且等她片刻,心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等了许久,唐玉笺仍迟迟未至。 这个时辰,学宫已经授完课了。 现在没有回来,莫非是去玩乐了? 烛钰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更多的则是生出了焦躁,像是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原以为,一切都如往常一样,青云门的课业结束后,唐玉笺便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眼前,像一只黏人的动物一般,用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柔软音调,追着他说那些略显不合体统的话。 ……虽是不成体统,但既然她爱说,偶尔听一听也未尝不可。 烛钰抵了抵唇,看着静悄悄的庭院,沉思几秒,决定自己上去接人。 正欲起身离去,却又转念一想,他身为天族太子,不该如此沉不住气,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轻易离开的道理。 更何况,他只是等玉笺一小会儿,她最近都已经怕他了,若是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岂不是会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耐心? 这点小事在他看来无足轻重,妖怪眼里却未必。 说不定会给两人的关系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于是,他又端庄矜持的坐了回去,决定继续在庭院中等。 玉笺如果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等在这里,也一定会觉得他体贴入微吧。 坐下后,烛钰不自觉地调整了三次坐姿。 一会儿用左脸对着门,思考片刻,一会儿又换成右脸。 他身形高挑挺拔,又是九重天上按储君规制精心调养出来的体态仪容,其实无论怎样坐都矜贵如玉。 可转念一想,玉笺似乎一直习惯跟在他的身后,于是,烛钰起身又多走了两步,越过庭院走入便殿里。 站在廊檐下,背对着院门。 可走近后才发现,殿门是开着的,屋子里空空荡荡,似乎少了许多东西。 烛钰蹙眉,奇怪的预感又出现了。 但转念一想,这间便殿原本就是空置的,唐玉笺是新弟子入山,东西应当都在储物玉环里放着,住处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如此看来,倒也并不意外。 烛钰暗自思索片刻,很快说服了自己,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角落里一个陌生式样的香炉上。 嗯? 香炉通体以玉雕琢而成,质地温润如脂,透着淡淡的光泽,炉身雕琢着繁复的云纹,每一笔都细腻入微。 炉盖上还以金丝镶嵌勾勒出莲花的轮廓,浮华十足。 烛钰略觉古怪。 这是他之前赠与她的吗? 那枚储物玉环中尽是这些华贵之物,他并未一一记在心上,倒是有可能放些不重要的东西进去。 烛钰用一个端庄的、符合天族太子矜贵身份的姿势立在屋檐下,闭目调息。 三个时辰过去,太子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踏出庭院,随手唤来鹤仙,落在脚旁。 他下令,“去看看玉笺到哪了。” 鹤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一会儿走到这边,一会儿走到那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都是因为玉笺姑娘。 他说,“殿下,姑娘不在此处。” “什么?”烛钰变了神色,随后眉眼柔和了几分,“她回来后直接去主殿寻我了?” 看来那小孩不知自己已经来到她的庭院中等待她,先一步去寻他了。 鹤拾犹豫了一下,却说,“殿下,玉笺姑娘把这个送来后,已经搬走了。” “来过为何不来通报,算了,下不为例……”烛钰语气冷淡,说完后忽然反应出哪里不对,“…搬走?” 鹤拾向外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空。 不知何时起,天色已悄然染黑,夜幕如墨般铺展开来,将一切笼罩在无边的宁静之中。 周遭陷入了死一样的阒寂。 烛钰转过身,声音听不出起伏来,“你说什么?” 鹤拾的唇微微动了动,抬手将掌心里那一枚储物玉环奉上,“玉姑娘已经搬离金光殿了。” 殿下回来后说,今日不许鹤拾打扰,也不可出现在他面前,所以鹤拾不敢出现。 直到太子主动召唤。 静了很久,久到鹤拾怀疑太子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 “搬去哪了?”烛钰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青云门。” . 唐玉笺原本想亲自同太子说明自己要搬去岱舆仙山与师兄师姐们同住。 可收拾完院子,忽然被师父喊了过去,有要事要交代。 岱舆仙人这几日开了法坛,收集了人间的祈愿。 凡间有许多处地方为岱舆仙人立了庙,焚香祈愿,他们的愿望化作符纸传到岱舆仙人处。 几个师兄师姐已经将那些祈求诸事顺利、无病无灾的愿望一一记录,随后集中在一处让师父赐福。 另外一些特殊的愿望,一部分难解的单独做处理,相对没那么复杂的,则是放在几个新弟子面前,让他们抽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唐玉笺抽到的那金张上,写是凡间某处地方生了妖孽,那妖孽害得他们的渔船一入海便会被巨浪吞噬,无人生还。 时间久了,船货无法运送,捕鱼也无人敢去了。 岱舆仙人声音平和,“玉笺,你塑仙身之前是妖,听你师兄说,也去过人间,应当对魑魅魍魉之事熟悉一些吧?” 唐玉笺点头称是。 岱舆仙人含笑,“这张金纸上的祈愿之事,便交给你了。你和你顾念师姐,祝仪师兄,以及同阶弟子虞丁一同前去,如何?” “是,师父。” 唐玉笺当然没有任何异议,领了命。 若无意外,不消几日便要动身了。 回住处的路上,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哀鸣一声,“为何是我去押送?” “师父说的……” “那可是在无尽海!那下面有魔啊!我万一碰上魔气该怎么办?” “怕什么,你已是真仙,何况无尽海有封印呢!” 唐玉笺疑惑看去,听到身旁的虞丁说,“外门一个弟子犯了错,被几位天官抓住,一番惩戒后被罚去无尽海守大阵,跟凡间说的流放差不多。” “原来如此。”唐玉笺问,“魔?” 虞丁点头,“最近世间不太平,一是西荒出了凶邪,血洗四域十七城数百妖族,手刃了上界妖皇。二就是无尽海大阵下的魔,似乎是要醒来了。” 唐玉笺一顿,注意力又变了,“西荒凶邪?” “不必担忧,咱们这次去解愿要去的是人间,西荒的妖这几年从不踏足人间,你遇不上的。” 虞丁以为她在担心几日后的解愿,让她不必挂怀。 随即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道,“听说玉珩仙君也要下界了,不知我们是否有幸窥见天颜。” “他怎么又要下界?”唐玉笺拔高声音。 虞丁连忙捂她的嘴,“你激动什么,要称呼仙君!” 唐玉笺拉下她的手,“他们又要他……仙君去投胎?”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仙君那是叫渡劫。”虞丁心有余悸,“不过这次似是要先去无尽海修补封印,上千年前,将魔封印在无尽海下的就是玉珩仙君。” 唐玉笺表情更惊讶。 像是无法接受,“你说他多大了?” 虞丁脸色惨白,“小玉,求你了,小点声,要称仙君。” 被迫接受了云桢清的升级版比自己大一千多岁的事实,唐玉笺有些恍惚。 更恍惚的是,回到自己的新院子后,竟在阴影中隐约窥见有道人的轮廓,倚门而立。 唐玉笺走近几步,抬手挥开夜明珠。 太子殿下站在她的寝居门旁,隔着不足数米的距离,面无表情与她相望。 比半夜见了鬼还吓人。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懂吗 他怎么在这? 太子负手立于树下,一身锦衣如月华,清浅的晚风吹起他的长发,即便站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仍然挡不住通身上下那股不近人情的贵气。 无论站在哪,一眼便知他是天皇贵胄。 两只白鹤立于檐上,衬得庭院都华贵起来。 唐玉笺看见烛钰,烛钰当然也看见唐玉笺了。 “你果然在这里。” 烛钰缓慢勾唇。 但他的脸色差到极致,看起像是气笑的,目光略带审视落在唐玉笺脸上。 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发现小没良心的离开他不但不上心,反而神采奕奕,更气了。 “玉笺。” 他一开口,唐玉笺身后也有人动了,伸出半个脑袋出来看了一眼,又飞速缩了回去。 虞丁是来唐玉笺的新居做客的,没想到太子这种身份的大人物竟然也在。 难道也是来温居的? 她不敢抬头直视天颜,不清楚太子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压迫感很强,有种她不该出现的直觉。 思考了一会儿才确定了自己和玉笺没走错路,这里的确是岱舆屿,不是金光殿。 所以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玉……玉玉……玉笺。” 虞丁开口时有点哆嗦,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走到她们面前。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太子殿下,原本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却没想到殿下略微抬眸,视线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玉笺年纪尚小,你该称呼她为师妹。”太子淡声纠正。 什么玉玉,这么亲密,成何体统? 他都没这样喊过,当真放肆。 “……”虞丁心里咯噔一声,重新喊,“师妹。” 唐玉笺听不下去,喊了一声‘殿下’,将太子那压迫感十足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 又对一脸状况外的虞丁说,“今日不留你做客了,你先回去吧,虞丁。” 虞丁露出得救了一般的表情,僵硬的向太子行了礼,礼行的不伦不类,但太子也没在看她就是了。 等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太子开了尊口。 “玉笺,为什么在这里。” 唐玉笺觉得现在的场景已经很明显了,“我现在住在这里。” “我以为你要搬走这种事,会至少跟我商量一下。” 烛钰的神情有些压抑。 唐玉笺如实说,“我很早前就跟殿下说过,要搬走。”但是他不同意。 太子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很快问,“我同意了吗?” “我住哪里为什么要殿下同意呢?” 作为一个青云门处仙山的弟子,唐玉笺理应搬回来和她的同门同住,烛钰知道这种理所应当,与他的同意与否并没有关系。 可当这件事情实际发生了,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让烛钰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不虞。 他早上同她说‘晚些再说’,是因为知道只要回到金光殿就能够看到她,却没想到她出去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脱离了他‘掌控’的小孩,如今羽翼刚有些丰满,似乎就有了转身离去的念头。 让他有一种被用完就扔,过河拆桥的感觉。 可烛钰又很快说服了自己,她不是那样的,她一直是个乖小孩,始终跟在他身后,对他心悦诚服,离不开他。 每次稍不留神,她就会被人欺负,不是剑被抢走,就是撞见魔气。 如今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他去天宫太久,回来后又对她冷脸,吓到了她。 唐玉笺还一个字都没说,烛钰就已经成功劝住自己。 他柔和了神情,抬手结印。 “好了,天色已晚,有什么话先回金光殿再说。” 金色阵法在脚下铺开,唐玉笺向旁边走了几步,走出阵法外,“可我本就是岱舆仙山的弟子。” “玉笺。”太子冷下声音。 须臾后,神情变得有些无奈,“听话些,玉笺。” 可是什么叫听话呢? 她为什么要听话,听谁的话? 唐玉笺问,“殿下,如果我不听话呢?” 太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丝,“为何如此?” 烛钰受的是储君之道,极少表现出喜欢什么,即便有喜欢的东西,面上的神色也不会有变化。 所以唐玉笺看着他冷淡的面色,僵硬地站着,原本没什么感觉,可刚刚他要她听话,现在摸她的头。 而唐玉笺从很早开始心里就有意见,觉得他面无表情摸自己的时候很像在摸狗。 “其实我同你说过,但那日你睡着了。” 虽然他发现她其实是在装睡。 烛钰拧眉,随后又释然,像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重新说一遍,“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唐玉笺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我没什么想要的。” “你有。” “没有。” 太子看着她,放轻了语气,“你是有的。” 唐玉笺疑惑,“我有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想到了什么,张了嘴要说出来,又抿了下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片刻后,低声问,“我呢,你也不想要吗?” 什么意思? 唐玉笺睁着双圆溜溜眼睛,不会眨了一样。 刚刚还很能说的妖怪,忽然没了动静。 烛钰垂下眼眸看她,尽量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面上维持了些风轻云淡的体面。 “回去再说吧,先跟我回金光殿,玉笺。” 唐玉笺看着太子从冷若冰霜变成无奈的模样,抬手轻轻拂过她耳边的乱发。 手放下去,却又没放下去,而是路过她的侧脸,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 这个动作更像在摸狗了,但偏偏太子指下的动作带了点让人浮想联翩的温柔。 像是遇见了很喜欢的东西,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下手。 “听话些。”他说。 烛钰收回手,指尖收拢,捻了捻。 太子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摸她的下巴? 唐玉笺忍不住问,“殿下,我好像没听懂,你再说明白点。” 问出来后,她忽然觉得很紧张。 手指攥紧。 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烛钰的语气像是叹息,眼眸垂得更低。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清冷深邃的眉眼上,像是漆黑的湖面落下了细碎星辰,恍惚间给人以神情的错觉。 被这样的眼神蛊惑,唐玉笺没能移开视线,眼睁睁看他俯下身,越离越近。 随后,他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温热而轻柔。 唐玉笺听到太子略显无奈的嗓音,“还不懂吗?” 长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呼吸落了上来。 唐玉笺感到冰凉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透着一点怜惜,一点爱意,转瞬即逝。 太子身上那股好闻的冷香在鼻尖若即若离,他离得不算远,维持俯身的姿势,很轻地问。 “现在明白了吗?” 唐玉笺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思绪中有片刻空白。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坏小孩 晚风拂过树梢,檐上两只白鹤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烛钰垂眸注视着她,仔细甄别她的反应,缓慢皱眉。 与他料想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小妖怪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摸着额头不动了。 他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欣喜,反而看到了某种惊吓,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看着他,迟迟无法反应过来。 烛钰皱眉喊了她一声,“玉笺?” 唐玉笺缓缓回神,声音恍惚,“殿下,你在做什么?” 烛钰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把被他拨乱的发丝重新梳理通顺。 “亲吻。” 他直言,“我心悦你。” 拿下的手也没有放开,而是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指拢在自己的掌心,握住了。 她的手实在是太小了,又很软,他很轻易就能将她的整只手包住。 或许是夜风太冷,她的手有些凉,细软的手指抵在他掌心,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更用力的握紧她。 小妖怪脸上多了些奇怪的神情,烛钰面色平稳,将手不动声色握紧。 继续说,“太子妃的位置也会给你,只不过不是现在。” 说完一直想说的话,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虽然她变得不听话了,从乖小孩变成了坏小孩,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然而,当真正看到她时,那种生气又变成了无奈。 生气是因为贵为天宫太子,他从未遇到过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胆大过。无奈则是因为烛钰发现,即便她真的不听话了,他也无法生她的气。 偏爱终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汹涌的蜿蜒进他的血肉中,将他变成树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就给她她最想要的吧。 烛钰已经准备好接受她的感动。 小妖怪那么喜欢他,说不定会哭。 听说哭了是要哄的。 虽然他从未哄过人,但他相信这对自己而言不算难事。 这么一想,还有些期待。 烛钰做了许多种关于她反应的设想,但听到的却与自己想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她说,“完了。” 恰好有风吹过,烛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唐玉笺问,“你这样做,太一该怎么办?” 空气静了须臾。 屋檐上其中一只白鹤忍不住偏了偏头。 “跟他有什么关系?”烛钰表情僵硬。 唐玉笺眼睁得更大了,“太子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我和太一现在还是朋友,你要我怎么面对她!” 烛钰觉得莫名,却还要控制语气,不能吓到她,“我怎么了?” 等等。 烛钰蹙眉,“你怎么会和他是朋友?” 坏小孩大声说,“你放开我!我绝不会破坏别人的感情!” “你破坏谁感情了?” “你和太一不聿。” 屋檐上另一只白鹤也忍不住偏过了头。 “我和谁?”烛钰额角青筋跳得隐隐作痛。 他伸手按住一边眉眼,“你再说一遍?” 唐玉笺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惊得抿了下嘴,眼睛红彤彤的。 她的眼本来就是红的,现在更像是被他吓到,像兔子一样,可怜见的。 烛钰不能对她说重话,只能自己咬牙。 牙都快咬碎了,还要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你听谁说的。” 唐玉笺说,“不是听谁说的,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为她护法,进入东阁和她共处一室七天七夜……所有人都说你们般配。” 他可以为太一不聿护法七日,又反复强调她没有名分,这还需要听别人说吗? “一派胡言!”太子冷斥一声。 唐玉笺缩了缩脖子。 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烛钰头更疼了。 他几次闭眼,强迫自己消化她那番惊世骇俗的逻辑,“玉笺,不得胡言,这都是些什么无稽之谈,荒唐!” 一直不舍的松开的手也松开了,太子调息。 深吸一口气,对她好好讲,“先回金光殿。” 唐玉笺,“我不回。” “怎么还不回?” 唐玉笺看起来很坚定,“我要和同门同住,以后不给殿下添麻烦。” 烛钰以前觉得仙是不会被气死的,现在觉得以前错的离谱。 他的头疼极了,偏偏还要同她解释,“我从未觉得你添过任何麻烦。” 明明有些人还在,就让人开始怀念了。 烛钰怀念以前的唐玉笺,七日以前的小妖怪听话又粘人,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还悄悄闻他,一定是喜欢他喜欢的不行了。 虽然行为上有点过于放肆,但被粘着的感觉不算差,其实还能称得上有些好。 那时鹤叁多嘴说过,唐玉笺是在吸他身上的仙气。 鹤叁忠心耿耿,但有些思虑过重,烛钰就将他调走了。 她当然不是喜欢仙气,而是喜欢他。 她不是心悦自己吗?不是整日都爱围着自己打转吗? 不是总爱像个黏人的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吗? 既然跟了,就要一直跟着下去,现在说不跟就不跟了,没有这样的道理,烛钰也不允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的喜欢不可以如此浅薄易变,该是像他一样,在人间藏书阁见到的第一面,就牢牢记住,直到现在。 烛钰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离开金光殿。 明明所有人都想进金光殿。 通天阶上每日不知候了多少身份显赫、在仙域里地位高贵的上仙金仙。 她为何偏偏要离开? 这么想,他也就这么问出来。 结果唐玉笺看起来更惊讶了。 “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她说得毫不犹豫。 “我怎么敢肖想殿下!从来没有过的事!” 敢惦记话本主角,她不要命了? 唐玉笺经验之谈,喜欢话本男主最后都要倒霉,她两朝被蛇咬,怎么可能不怕井绳。 烛钰不信,“那你为何整日跟着我?” “因为殿下厉害,跟在殿下身后没人欺负我。”唐玉笺吐露真话。 可烛钰不能接受,“好,即便你跟在我身后是出于此意,可为何……之前偷偷嗅我衣衫,这又该如何解释?” 唐玉笺一脸做错事的心虚,“因为殿下身上仙气充盈。” 太子听完后,像是彻底愣住了。 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脸色冷凝,有些无法接受的样子。 这还是唐玉笺第一次从事事都运筹帷幄的天族太子身上看到这种表情。 显然也是鹤仙童子们第一次看见,他们把头移开了,高高抬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外面太冷了,唐玉笺细细的打了个颤,悄悄握了握手。 烛钰看着她怕冷的样子,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他动了动唇,声音很轻,“你想清楚了?你不回去?” 唐玉笺点了点头。 “今日若是不回,以后也不要回了。”这是气话,可烛钰还是忍不住说了。 唐玉笺便说,“殿下,你放心,即便我不住在金光殿,也是会对你好的。你对我的好我都不会忘记的。” “我不想听这种话,只是让你先回去。” 烛钰的声音有些干涩,“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 唐玉笺又行了个礼。 烛钰从未想过唐玉笺会如此决绝。 见她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回房间,像是自己不存在一样,直到抬手推门,忍无可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唐玉笺回过头,有些不解,“殿下?” 烛钰顿了顿,声音干涩,“玉笺,我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唐玉笺点了点头。 烛钰掐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动,又对她说了一遍,“不是刚刚让你回金光殿的那些,而是再之前……” 他的视线落在唐玉笺额头上,表情有些挫败,深深叹了口气,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休息。”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带走 怎么可能会不心悦他呢? 烛钰想了一晚上,没有想通。 第二日,他决定再去看看她。 彼时,唐玉笺刚结束晨练。 在山谷间练习腾云术时,她跟随师兄师姐穿过一处瀑布,避水术掐得不熟练,浑身瞬间被打湿。 她也是这次才恍然大悟,自己并非塑了仙身就真的不怕水了,而是不怕那些充盈着仙气的水。 以前还住在金光殿时,她总爱去泡住处后山那一片温泉,氤氲的仙气环绕四周,浸泡其中只觉得浑身舒畅,飘飘欲仙。 现在穿梭过瀑布,她只觉得湿漉漉的衣衫裹在身上,像快要发霉了一样令她心生不适。 练完后趴在树梢上挂着晒了一个时辰才跳下来。 刚落地岱舆仙屿,就看见界碑处乌泱泱占了一大堆人。 为首的是自己整日在听雨轩饮茶下棋,岁月静好的师父,几个恭候在侧的上仙都是平日里会给弟子们授课的仙长。 一群人严阵以待,须臾后恭恭敬敬的迎向某处。 不远处的地面亮起阵法,走出几个人来。 唐玉笺跟在祝仪师兄后面,视线被挡住,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嗅到若隐若现的冷香,她没来得及细想,习惯性抬头,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太子。 冷峻,倨傲,高不可攀的。 目不斜视走过。 路经岱舆仙人面前,他淡声说,“不必声张,你们该怎么练就怎么练。” 唐玉笺不自觉踮脚看过去。 似有所感,烛钰正和面前的上仙交谈,忽然停下脚步,伫立在台阶上,隔着重叠的人影回眸看过来。 唐玉笺眼皮一跳。 太子今日穿了身玉色深衣,腰腹收得紧窄,将他原本就高挑的身形衬得愈发矜贵隽美,他面上的神情很淡,一如既往的内敛而克制,所有的思绪都隐在那双黑而蓝的眼眸深处面。 他一停下脚步,周围环绕的人也都停下脚步,跟着他转过头。 见到是目光所及之处是几个刚落地的弟子,都不免露出不解的表情。 唐玉笺被看得身上发毛,跟在师兄师姐身后一起行礼。 太子的目光不着痕迹,若有若无在妖怪身上停留了须臾。 她刚才一直趴在树上晒太阳,这会儿脸颊被晒得有些红扑扑,透出几分娇憨。 烛钰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面上神色依旧自然。 以他的身份,自然无需回礼,只是略微颔首,已算给足了面子。 太子走后,唐玉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毫无反应,反而衬得她自己有些莫名的怪异。 他的平静让她甚至觉得昨晚莫名奇妙出现在她院子里说的那些话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能这样,唐玉笺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被子在夜里被踢掉了三次。 清晨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无精打采地去上课。 怎么他像没事人一样? 这是什么道理。 唐玉笺摸不着头脑,周围几个不太熟悉的师兄师姐凑过来,好奇地向她打探消息。 “小玉师妹,听说你之前住在金光殿?” 唐玉笺点头。 就听到一个师兄问,“那你知道,殿下今天来岱舆屿,是为何事吗?” 唐玉笺摇头。 另一位面生的师姐问,“那你先前见过太子吗?” 唐玉笺又点头。 师兄又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很凶?怎么看着如此冷傲。” 唐玉笺想了想,还是为太子说了一句好话,“殿下其实人很好的,面冷心热。” “那你和殿下交情如何?能说上话吗?” “不算太熟。”唐玉笺真诚道,“师兄若想结识殿下,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若是通过旁人引荐,哪怕上了金光殿,殿下也是会不高兴的。” 虞丁看向唐玉笺,眼神略带探究。 昨晚太子不是还出现在她房间里,今天怎么就不算太熟了? 明日就要上路,唐玉笺没太多闲余时间与师兄师姐们多说,便找了借口匆匆告退。 她跟随祝仪师兄去领未来几日路上所需的东西,用于沿路赐福的符箓,以及若意外受伤时会用到的丹药玉露。 唐玉笺昨夜没睡,眼下泛出几分疲惫。 她心里惦记着殿下忽然到来的事,领了东西后便原路返回。 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到先前那几个凑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在她走后忽然变了语气。 “先前不过就是只妖,进了仙门后就攀附上了太子,现在都敢在这么耀武扬威了。” “你看她那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生怕我们得了机缘。” “还不是因为她是妖物出身,知道怎么放下身段讨好,若是我们这些名门之后能做到吗?要么她能攀上金光殿呢。” “听说她透过口风,自己是从什么画舫里出来的,那可是寻欢作乐之地……” 唐玉笺垂眸听着,那些先前对她还算和善的师兄师姐声音刺耳,说出来的话夜越来越不堪入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谁知道她是被赶出来的,还是自己跑出来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就是个妖,哪有刚入仙门就跟着出去赐福的道理?” “我知道,她是擅自用了殿下的剑,被方壶仙长告上了金光殿后被赶出来,剑也被收了。” “用殿下的剑?不会是偷的吧……”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唐玉笺从长廊拐角后走出来。 手里握着那柄被他们说被收了的剑。 地上的厚重的青玉砖裂出一道道细密的碎纹。 银霜剑已然认主,剑芒化作一圈圈密密匝匝的叠影,剑尖直指那几个脸色惊变的弟子,像是随时会万剑齐发,将人逼得动弹不得。 唐玉笺说,“你们不要侮辱妖,做妖的可不会背后污蔑人,比你们好多了。” “小测也没说不能用剑,进去的弟子各有法器,为什么到我这里用剑就被你们再三诋毁?” 先前方壶的弟子说她就算了,可现在这些人和她一样都是岱舆仙人座下弟子,师出同门,怎么也这样出言诋毁? 归根结底,或许是因为这把剑锋芒太盛。 唐玉笺提着剑威胁了一番人,转身走了又觉得他们回去师父面前告状。 祝仪师兄和顾念师姐在瑶林候着,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还迎上来带她去摘师父亲手种的瑶林琼枝。 “这琼枝也能赐福,若是路经庙宇遇到苦命的祈愿人,就将琼枝赐予他们。” 祝仪师兄这样说。 唐玉笺点着头,心想那要多折些琼枝才行,因为人间有许多苦命人。 手下折着琼枝,折好了就在虚空一划,收入卷轴中。 祝仪正与两个师弟师妹说话,却发现他们的目光不时飘忽,似乎被什么吸引。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一道隽雅的身影孑然独立。祝仪的身形微微一震,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身旁正专注折树枝的姑娘。 “玉笺,太子殿下……”祝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唐玉笺头也不抬,“师兄若是也有事找太子,就自己去吧。我与太子并不熟……” “玉笺。”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低缓的嗓音。 唐玉笺一僵,“虽然我与太子不熟,但是我崇敬他,以后会好好孝敬他。” 师兄师姐一时间急着收好琼枝,躬身行礼,看着太子的足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事,不必多礼。” 烛钰嗓音清冷平和,待他们直起身子后,他微微颔首,“先借一下玉笺。” 祝仪师兄拱手,态度恭敬而谦逊,“殿下请便。” 唐玉笺同手同脚。 被烛钰带走。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心悦你 烛钰一只手搭在唐玉笺的肩膀上,将她领到了四下无人的湖心亭旁。 唐玉笺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许久之前人间初见时的情景,她第一次听见“殿下”两个字,便是看到太子在八角亭中处决人。 那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十分糟糕,一度成为她的噩梦。 当然,最近她也总是因为烛钰而做噩梦。 但这次进仙域,她确实发现这位殿下与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也从未见他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她悄悄抬头,对方一路将她带到亭子中,按在石凳上。 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倾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环,系在她的腰间。 其实烛钰有张十分容易迷惑心智的皮囊,眉目深邃五官隽美,只是他的身份太过显赫,让人不敢直视。像唐玉笺这种视角,大概还从未有人看过。 太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模样专注,修长的手指略显生涩,缓慢地打了个结。 唐玉笺垂头看,是她归还到金光殿的那枚储物玉环。 “殿下,这我不能收。” 指尖刚碰到系带,就被太子一手搭在她手背上,“别动。” 唐玉笺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太子说,“唐玉笺。” 他嗓音低柔,“听话些。” 湖面涟漪轻漾,波光碎金,柳丝垂岸。 非是风起。 烛钰与唐玉笺距离很近,仿佛身份都颠倒了,屈膝半俯在她面前,看她时还要抬头。 男人眉眼冷淡,两人的视线就此交汇。 唐玉笺无端有些紧张。 感觉到烛钰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后颈上,正在给她渡仙气。四肢百骸里泛起暖意,他的手指与自己的体温不同,摩挲感顺着指尖一路滑到血脉里,亲昵地贴着。 她不自觉地顺着那股暖流,微微低下头。 烛钰的目光晦涩,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问,“刚刚同人发生口角了?” 唐玉笺讷讷点头,“殿下听说了?” 烛钰嗯了一声,手指几乎将她纤细的脖颈环住,感受到她颤了一下,却以为这是在给她渡仙气的动作,顺从的将头垂得更低。 脸颊有些泛红,小孩不好意思了吗? 烛钰问,“生气了?” 唐玉笺有些犹豫,诚实地点点头。 “为什么?” 纸卷香随着她的距离靠近,飘入鼻息,烛钰心里忽然涌现出某种空洞的遗憾,可又对两人此刻慢慢拉近的距离感到十分满足。 想到或许不久后他们便会变成密不可分的整体,心里又涌上些期待。 “他们出言不逊。”唐玉笺说,“殿下说银霜剑已经认了主,是我的了,他们却在背后说是我将剑偷了出来。” “他们会被惩戒。”烛钰音色很淡。 说话时冷香拂面。 唐玉笺眼睫颤了颤,抿起唇,似乎意识到了距离太近,向后缩了一些。 可烛钰没给她这个机会,淡写轻描移走她的注意力。 “以前被人污蔑过吗?” 这样问,是发觉她似乎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与平日不同的烦躁。 小孩果然点头。 他说,“仙域会肃清这些嚼人口实之辈。” 若只看表面,无法想象到他思绪中正在进行一番怎样既不君子也不体面的想象。 一无所觉的唐玉笺问,“殿下,是不是我又惹麻烦了?” 烛钰说,“没有。”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将细软的发丝散乱,又重新给她顺下。 唐玉笺又问,“那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所以他们才会被惩罚吗?” 烛钰仍然说,“没有。” 听说这件事时,烛钰正被岱舆仙人邀请在听雨轩饮茶。 几个弟子知道他在这里,故意大声说某位新弟子实在霸道,他们不过是闲谈时不经意间提到了她,她便对他们发难,还用法器震慑他们。 银霜剑剑气凌厉,即便唐玉笺并未真正出手,也足以让他们被冲撞得浑身难受。 彼时,岱舆仙人坐立不安,一直使眼色。 烛钰放下茶盏,开口后的第一句话是,“玉笺还生气吗?” 他口吻亲昵,善于观察言观色的弟子们便看出不对劲来,知道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搞错了。 几个上仙各自认领了自己的弟子,他们的师父亲自向烛钰告罪,说定会彻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烛钰却抬眼看向岱舆仙人,问他,“刚刚他们口中说的得了下界赐福的机会,是怎么回事?” 岱舆仙人便将开坛做法、下界祈愿之事告诉太子。 既然小测拿得魁首,便不再是刚入山的弟子,该下去历练一番。 话是这样说。 可当烛钰得知小孩要去下界之后,眉头拧得深深的,“玉笺年纪还小,现在就让她去,怕是不妥。” 他沉吟,“她尚且用不好腾云之术,身法也学得尚浅,这几日我不在,也没带她好好练习过。” 岱舆仙人一时之间险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是唐玉笺的师父,还是太子才是她的师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殿下,此次有她的师兄师姐相伴,祈愿之事也并不危险,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烛钰捏了捏眉心。 又说,“无妨,”等她过去了,自己再去也是一样的。 他说,“无需将此事透露给玉笺。” 岱舆仙人忙道,“是,殿下。”随后又思考片刻,自己好像确实是她的师父没错。 …… 烛钰松开压在她后颈上的手,抬手自然地抚摸过唐玉笺的侧脸。 小妖怪很安静,肩膀却微不可察地发颤。 他知道自己现在用力一些,可以轻而易举地吻上她,而她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只能顺从他,比如往昔跟在他身后那样,温顺地张开嘴跟他亲吻,任他吮吸。 可这样也会让她害怕,因为她的恐惧和胆怯,烛钰放弃这样做。 没关系,一切都是暂时的。 长此以往,她总会接纳他。 “忘了恭喜你,这次小测夺了魁首。” 烛钰说,“很厉害。” 唐玉笺有点不好意思,“多谢殿下。” 烛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下界赐福是很好的机会,但也要注意自身安全,若是再有此类冲突,先看对方能力再说,不要贸然冲上去。” 停顿了片刻,他说,“以后若是我在,不必委屈求全,但若我不在,先以自身安全为主。” 唐玉笺心跳有点快。 她想,殿下真是个好人。 他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可怕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以前都是自己误会了。 正思索着,又听到太子说,“来,我再给你渡些仙气。” 不等唐玉笺回应,他起身,在她身侧坐下。 修长的双臂一只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膀,一手从腰间搂过,俯身将她从石凳上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唐玉笺就莫名其妙坐在太子膝盖上。 呼吸都停了一拍。 汹涌精纯的仙气源源不断从这个怀抱中渡过来,瞬间将她淹没。 于是唐玉笺从抗拒到享受,很快放弃抵抗,沉沦在仙气之中无法自拔。 烛钰余光看见妖怪耳尖透红。 她微阖着眼,银白色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十分喜欢渡仙气的感觉。烛钰抬手按上唐玉笺的后背,像是要把她揉入怀中。 唐玉笺没有抵抗的意思,顺着他的力道,将额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副信赖的模样。 柔软的发丝擦过唇瓣,轻轻摩挲而过,烛钰眼中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依然冷静。 “玉笺,我给你留一个印记,若是有事发生,我就能察觉异样,去寻你。” 小妖怪贴着他点头。 吸着他身上的仙气,声音飘忽,“多谢殿下。” 她还沉浸在仙气充盈的飘飘欲仙之中,忽然被捏住了下巴。 太子微凉的手指扣在她的下颌,两指轻轻一捏,唇就张开一条缝。 眼前暗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风似乎也停了。 天地间静了下来,感官似乎被剥夺,只剩下唇瓣上温热而湿软的触感。 唐玉笺的视线被一双骤然放大的漆黑眼眸覆盖,像被吸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中。烛钰扣着她的后颈,微微倾身,一点一点入侵,像是要将她吞没一样,探进来,吻住她。 两人身体同时一颤,仿佛站在万丈深渊旁一般心悸。 这是留印记吗? 唐玉笺像只被捉住的猎物,在温水里煮过,跳不出盘子一般被吮吸着,本能开始害怕。糊成一团的思绪难得清明片刻,又被更浓郁的仙气淹没,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潮湿的触感顺着眼角往外溢,是生理性的眼泪。 听说太子的原身是龙,可他现在却像蛇一样缠在她身上,将她禁锢得死死的,扣在怀中动弹不得。唐玉笺开始缺氧,眼眸中倒映着烛钰冷峻而隽美的五官,感觉灵魂都要被吸走了。 鼻息只剩下他寸寸侵入的冷香。 这不是印记。 唐玉笺错开脸,又被他扣住下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愈发眩晕。 她被紧压在烛钰的怀里,难得分开片刻,听到有人在耳旁说,“呼吸,玉笺。” 于是她跟着指令吸了一口气,竹林间叶片与泥土交错的清香短暂占据感官,随后又变成太子身上冷而压迫感十足的仙气。 唐玉笺感到眩晕,自己在被掌控,身不由己,无法自控,又一次卷入了暗无天日的热潮,身体也投降了,沦陷在蓬勃的仙气中。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如蛇般冰冷而粘腻的冷香。 太子有一双黑到发蓝的眼睛,皮肤白得像玉雕,专注看人时,会让人觉得害怕。 如果不是太害怕他,唐玉笺应该会忍不住沉醉在这张俊美的面庞中。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许多许多年,又像是一瞬间,终于,贪婪的龙松开了她。 烛钰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唐玉笺的唇角,将残余的水液擦掉。 唐玉笺垂着头,明明身体精气充盈,满得快要溢出来,她却觉得自己十分虚弱,想要抱住膝盖将自己藏起来。 可搂住自己的双臂却不容抗拒地桎梏着她。 唐玉笺问,“殿下,留印记是这样留的吗?” 烛钰啄了啄她的额头,似乎轻笑了一声,替她整理好刚刚被弄乱的衣衫,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将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给你的印记是这样的。”他说。 动作一滞,她缓慢挣脱出这个怀抱,却没有尝试逃跑。 烛钰双手搭着唐玉笺的腰和肩,缓慢而柔和地将她的唇角擦干净,动作透着一股诡异的温柔。 “玉笺,我昨天告诉过你,我心悦你。” 他怀里的小妖怪似乎被吓坏了,没有动弹,原本迷茫的双眼已经恢复清明,从溢满的仙气中回过神来。 树影婆娑之下,小妖怪皮肤白皙,唇色殷红,微微有些肿。 看着软得有些可爱。 难以克制的冲动几欲冲破血肉,最终又变成起伏的经络,在他攥紧的手背上起伏。 烛钰告诉自己不要贪得无厌,他将外溢的情绪缓慢收回。闭眼再睁开后,面容已经恢复平日的冷静。 “好了,去吧。”他最后摸了摸唐玉笺的脸。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地牢 唐玉笺沿着竹林往外走,抿着嘴不敢乱动。舌尖还残留着一丝古怪的感觉,微微有些刺痛。 师兄师姐们正聚在一起交谈,见她出来,有人凑近问道,“小玉,你受伤了?” 唐玉笺茫然,“没有啊。” “那你嘴巴怎么这么红?” “……”唐玉笺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捂住嘴,掩饰道,“不红吧。” 那人却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看我?” “我不是在看你吗。”唐玉笺勉强回应。 听到他们的对话,虞丁也走了过来,眯起眼睛盯着她的嘴,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唐玉笺心里一虚,啊了一声,像是刚想起来什么,“我刚刚偷偷摘了师父的灵果吃。” 说完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有些蹩脚,毕竟就算在仙域,也没什么果子会烫嘴。 师兄还想说点什么,山门却开了,众弟子立刻噤声。 太子如众星捧月般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鹤仙童子以及众仙。 唐玉笺低着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假装很忙,像是在找什么掉落的东西,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 身旁虞丁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太子。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直视天颜,平时她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但这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果然,一看不得了,她瞪大了眼睛。 殿下的嘴巴怎么也这么红? 难道殿下也摘师父的灵果吃了? 虞丁沉默几秒,感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抬手缓缓捂住嘴。 她转头,尖锐的视线落在唐玉笺身上,唐玉笺立即看起来更忙了,低着头愈发专注的原地打转,其中左脚踩了右脚两次,一副很急又不知道在急什么的样子。 唐玉笺演的很辛苦,却没人配合。 太子与身边的金仙说话,路过唐玉笺身边时十分自然的伸出手,当着数双眼睛的面将她歪了的发簪扶正,手指从发丝到皱了的外衫,拉平整。 不经意间流露出亲昵,又像长辈对晚辈随手的照拂。 “诸位继续,孤不多作打扰了。” 烛钰眸光淡淡,扫过众人,鹤仙童子心领神会,挥手布下法阵。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入阵中。 正如他所说,只是来随意看看而已。 他走后,诸位金仙玄仙纷纷谈论起太子言谈举止来,无外乎是些夸赞的言辞,有些刻意了,像是故意说给唐玉笺听的。 虞丁转头看向唐玉笺,“吃灵果了?” 唐玉笺寻到一处光照重组的地方,坐下晒太阳,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虞丁撇了撇嘴,挨着唐玉笺坐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玉笺,这两日怎么没见到不玉师妹?前段时间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唐玉笺愣了一下,也有些不解,“我也没见到她。” 顿了顿,她说,“她或许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 金芒乍现,烛钰从阵法中踏出。 金光殿得安静得有些过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意和难以言说的淡淡血腥气。 如果不是大殿两侧跪着许多人,会让人误以为这是片无人之地。 被押至此处等候发落的仙官身披重甲,锁链缠身,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白玉地砖。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银眸童子,待烛钰走入殿内,其中一个鹤仙童子捧匣靠近。 烛钰垂眸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上走去。 匣子里那双断手上显出几道字符,“混沌初开,乾坤无极,心念所至,造化无穷。” 好一个造化无穷。 落笔成谶,这是太一天脉的血脉秘术。 殿内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正是从那齐腕切断的断肢处飘出。 原来那外门弟子是怀壁之罪。 “身为天官,如此心狠手辣。”烛钰没有回头,语气凌厉,“你们就是这样做仙的?” “殿下,吾等冤枉!” 这完全是污蔑!吾等身为仙官,怎会做出如此阴毒之事?” 其中一名天官猛然昂首,眼神中满是屈辱与愤怒,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屈。 “殿下若要致我们的罪,可有何证据?那弟子身上之伤绝非吾等所为!吾等只是恰巧寻着踪迹找到了他,想将那弟子救回来罢了!” “殿下,我们此番下至仙域皆是为天宫尽忠效力,如今却无端被安上这阴毒的罪名,实在是天道难容啊!” “如今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被迫跪地求饶。便陛下仍在,也绝不会忍心看到这般冤情发生。还望殿下明鉴,为我们洗清这不白之冤!” 其中一人开口,其他天官也纷纷直起身子,一副被冤枉的模样,似乎都想开口向殿下讨个公道。 烛钰当真停下了脚步。 一众天官心里揣摩着,当今天族太子年幼,不过三百岁。在他们眼中,即便储君血脉醇厚,但毕竟道行尚浅,凡事还需讲道理。 他们既然敢开口,那便是把作恶的证据都抹除了,给自己留了后路。 只要咬死不松开,这年幼的小太子便不得定他们的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就在他们暗自盘算之际,最先开口的那人浑身骤然刺痛,凌迟般的剧痛从灵府深处瞬间炸开,如千万根钢针刺入骨髓。 周身筋脉瞬间寸寸爆裂,鲜血如泉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白玉阶。 血雾弥散间,鹤仙童子已捧来净瓶,将碎骨残魂尽数收殓。 大殿骤然陷入死寂。 几位原本还想争辩的天官,此刻再无人敢发出声响。 天宫储君要处决几名低微的仙官,又何需要有确凿的罪证? 太子缓缓侧过眸,琉璃宫灯照亮了他一半的眉眼。 他一身玉色锦衣,纤尘不染,面色平静。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声音低缓,却令人胆寒,"继续。" 天官们深深弯下腰,一个个以额触地,如同寒蝉。 没有等到回应,烛钰转过身,踏着鎏金麟纹向殿后走去。 行至后殿深处,虚空中无端浮起一扇沉重的巨门,轰然洞开时,腐浊的气息裹着龙吟扑面而来。 整个仙域灵气充盈,唯有此处一片黑暗冷寂,像是无端干涸的荒地。 烛钰顺着漆黑的台阶一路向下。 地牢宽敞无垠,脚步声在空旷的深处回荡,显得格外深长。 光线昏暗处,墙壁上凿刻着深刻而凌厉的纹路,四根巨大的盘龙石柱围困着一座方寸孤台。 五爪金龙盘踞在石柱上,无声地向下注视,阵纹流转不息。 烛钰自长阶一步步走下来,锦靴碾过地面,停在地牢前。 孤台上有道人影。 无数条锁链自四面八方的巨石向内蜿蜒,紧紧锁住台上只剩下一半肉身,一半白骨之人。玄铁锁链没入肩胛,在高台上拖出蜿蜒血痕。 漆黑的长发如绸缎般向下倾泻,遮住半边骸骨。 那人露出的一侧脸上,琥珀色的眼瞳美得有些诡异。 “太子殿下,终于来了。” 烛钰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见一样,忽略了太一不聿的问候。 暗红浊气在他周身翻涌,映衬出半张浸在乌发阴影下的面容。 森然的白骨,眼眶空洞。 太一不聿只剩下半边肉身,声音也变得怪异地沙哑。 “难怪师兄要将那只纸妖养在金光殿里,听说越是心思深重之人,就越偏爱干净的东西。” 他低笑,像是想起了极有趣的事情,“师兄,她说你面冷心热呢。” “你说她要是知道你这另一面,该有多害怕啊。” 烛钰眸光暗下,拿起宽阔的石案上的一枚玉佩。 听说是上一次小测得了第一,岱舆仙人赠的赏赐。 可惜,被人碰过了。 他开口,嗓音依旧平淡。 “她不会知道。”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调虎离山 第一次小测就得了第一,拿到的玉佩想必意义非凡。 烛钰将玉佩收好,眉眼稍缓。 “你对她说什么了?” 太一不聿抬起头,面容诡异,“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锁链因他的动作发出叮当响声,沿着地面拖拽。 烛钰回眸,居高临下看向他。 仙域皆知东极府仙君生就一副美人骨,善画皮,有千般面孔,无人知晓他真实的模样。 却没人深究过,众仙究竟是如何知晓这美人骨的。 太一不聿幼时弱小,无法自保,而他的血脉逆天,每一滴血肉皆可炼成法器,发丝可作捆仙索,指骨能炼销魂钉,血肉更是逆天而为,是活生生的法器胚子。 所以他身上的血肉总是留不下来。 待他有能力踏平宗祠自立仙府,以凌厉残忍的手段震慑众人后,那段被拆骨凌肉的过往,倒成了美人骨传说的绮丽注脚。 烛钰视线落在那双琥珀眼上。 他知道太一不聿恨毒了仙域众生,那些凡间供奉的邪魔与他毫无关系,也并非他真实的模样,可是只要有人以阴邪之术供养‘东极救苦仙君’,他便会满足对方的愿望。 于是,无数人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前赴后继地以血肉饲出邪魔,世间之恶愈发壮大,魔气汹涌,无尽海封印几欲崩坏,或许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那些不过皆是他太一仙君报复世间的傀儡。 玉珩仙君百年前将他镇在堕仙台,封了血脉关入镇邪塔,被他记恨,他便诱得命官在玉珩仙君的轮回簿上落笔成谶,让他受尽极苦却始终渡不了劫。 现在也要报复他吗? 烛钰问,“你以女子之身接近她,让她觉得你我有牵扯,这是就是你的手段?” 他剖白心意被拒绝时,小妖怪极力抗拒,嘴里说的话,似乎觉得他和眼前这具白骨有意。 “报复?” 此刻白骨手指正抚过唇角,太一不聿嗓音像淬着蜜,用略带沙哑的女子腔调问,"师兄是指你抽走我仙骨那次,还是剜去我血肉封了血脉那次,还是现在锁在这蟠龙台这次?" 烛钰掀起眼皮。 石柱上的盘龙感受到真龙之气,缓慢苏醒。 雕刻上锈蚀的龙鳞泛起幽蓝光泽,石龙睁开竖瞳,捆仙锁在龙爪游动间不断震颤。 太一不聿颈间锁链骤然收紧,白骨森森的胸腔发出令人牙酸的磨骨声。 语调不稳,“师兄急了?” 他疼到发抖,可嘴角却向上扬着,笑意像淬毒的刀刃,"师兄在怕什么?” 这具皮囊仅剩些许血肉挂在白骨上,血脉之力已然无法施展,就连血液都快要被吸干殆尽。 烛钰看着他,倒是不担心他翻出什么风浪。 “我原本不想如此对你。” 可若是他把算盘打到别人身上,那就不行了。 是只烛钰并未料过,太一不聿接触那个所谓的‘旁人’,先前可能带有报复的想法,现在却不一定了。 他思索着,徐徐说道,“太一血脉,逆天而行,或许不应存在。” 话音落下,孤台上传来低笑,太一不聿说,“我身上可没血了,你若觉得太一血脉逆天而为,那边先把外面的天脉都杀光才行。” 烛钰充耳不闻。 转身走出缚龙阵,一路向外,后殿里已经跪了一个人。 鹤仙童子看他出来,在他身侧低声。 “殿下。” 他挥手隐去巨石门,淡淡开口,“什么事?” “玉珩仙君要您去一趟。” 烛钰微微蹙眉,他问,“玉笺走了吗?” “回殿下,已经离开仙域了。” 那他今夜就可以去寻她了。 烛钰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一脚踏入金阵。 可最终,并未去成。 曾经西王母镇压在瑶池底部的上古神器突然生了异相。 归墟镜中映出的并非天界盛景,而是天界炼狱,众仙集体妖化堕魔的诡谲景象。 玉珩仙君即将动身前往无尽海固阵,瑶池位于昔日神山昆仑,在西荒深处,他命烛钰去查探归墟镜的异相。 烛钰静静站在台下,听完师尊的吩咐。 他沉默良久,迟迟没有开口。 “烛钰。”玉珩仙君问,“你有何顾虑?” “师尊,昆仑可否迟几日再去?” 玉珩垂眸看他,双眸空洞而寂然,“为何?” “岱舆仙人座下有弟子去人间赐福,修为尚浅…” “天宫储君插手仙域弟子历练,是大忌。”玉珩打断,淡声反问,“你难道不懂?” 烛钰没有说话。 玉珩仙君的双眸倒映三界,眼瞳能窥见仙域众生,因而眸中便再容不得具象之物,没有任何倒影。 仙域里发生的事,他都知晓。 所以烛钰没有争辩。 殿檐角风铃轻轻摇晃着,微风四起。 玉珩仙君站在灵霄殿前的一株桃树前,这株桃树是从凡间移植过来的,如今只剩枝干,连叶片都凋零了。 他抬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桃树枝,将灵气渡进去,用这种方式将桃树温养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即刻动身,你与文昭星君一同前去。你应当知晓他是谁。” 烛钰顿了一下,躬下身去。 玉珩仙君回过头,他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你若是担心那些弟子,倒也无妨,为师会前去无尽海,自会照应。” 烛钰闭眼,调整起伏的情绪。 再抬头时,已面色如常,“多谢师尊。” 他走后,玉珩仙君仰头望着那株移入仙域后再也无法开花结果的桃树,空洞的双眼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并不担心烛钰会拒绝。 他看着烛钰长大,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深知他的心性——如果只是天宫出事,烛钰或许会推辞,但若是天下有了变故,他一定不会再推脱。 玉珩摘下一株桃枝。 将上面的树灵带下来。 他无甚走心的反思了片刻,将自己的弟子支走,是有些有违师德。 可那又如何? 他转身,周遭景色瞬变。 眨眼间,玉珩仙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一艘巨大的飞阁之上。 门外有些吵闹,几个弟子的声音笑声断断续续,似乎在惊叹。 有个姑娘嗓音脆生生的,似乎很欢喜。 “祝仪师兄,我们下界还能乘这么大的飞阁?师父那么有钱吗?” “这飞阁不是师父的。”另一个弟子接话,“是太虚门的金仙的,接的是玉珩仙君,让我们乘坐是顺便。”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追雀 “玉珩仙君?” 唐玉笺无端紧张起来,怎么云桢清在这里? 她低声问,“他不是能缩地成寸吗?” “这飞阁就是仙君的,咱们是蹭坐。”祝仪出声提醒,“现在都有飞阁坐了,你难道想腾云?” 即使能缩地成寸,也无法直接从一界换入另一界,以他们的功法,出了仙界已经算了不起,在人间便会受天道压制,不可在凡人面前妄用仙术。 原本这飞阁是太虚门一位的金仙让他们乘坐的,可上来之后,金仙又道这飞阁的主人是灵霄殿的玉珩仙君。 仙域无人不知玉珩仙君,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一群仙人站在飞阁前端迎接,弟子们也好奇地观望。 半晌后,那些仙人似乎没接到仙君,神色慌张,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不久后又从阁楼上下来位仙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仙人这才放松下来。 金仙对他们说,“仙君已经在房内休息了。仙君喜静,诸位务必请安静些。” 仙官见状,连忙安抚几个同乘的新弟子,让他们不必拘束,自便就好,又怕妨碍到仙君休憩,让他们去飞阁的后厢房。 可得知自己与玉珩仙君同坐飞阁时,谁又能真正放松下来呢? 唐玉笺不再说话,跟着师姐们凑到飞阁边缘,向下看去。 云雾中不时有仙兽腾飞,景色十分绮丽梦幻。唐玉笺抬手,指尖触到云雾,凉凉的。 几个师兄在一旁整理符箓,顾念师姐则是捧了个墨盒要给她改容貌。 免得她这白发红眼的形象,再把凡人吓出什么毛病来。 师姐还叮嘱她,“进了人间不能随意使用仙术,不要在凡人面前展露仙身,若是影响了凡人命格,是要受惩的。” 唐玉笺点头,闭着眼睛任师姐在她脸上幻颜。 倏然,垂在栏杆外的指尖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 唐玉笺听到身前师姐忽然惊呼一声,“哪来小畜生!把幻颜的宝墨也抢走了!” 睁开眼,只在余光看见一抹焰火色,转瞬即逝。 “小偷!”身后的师兄拿着笔站起身,表情慌张,“存放赐福琼枝的锦袋被它掳走了!” 视线中,几只羽翼如火的大尾巴仙雀飞快掠出门外。 顾念师姐手里空了,指尖染着颜料,瞳孔骤缩, 弟子们一下乱了手脚。 他们这趟本是去赐福的,若是赐福的琼枝都被抢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别让它们跑了!”一位师兄怒斥一声,双手结印,试图施展法术束缚仙雀。 可仙雀身姿灵活,速度又太快,法术还未及身,它已一个转折,消失在拐角处。 这些妖兽是玉华门外吸收天地灵气滋养而成的,经常掠夺往来低阶弟子手中的物品,前科累累。 仙人们不许弟子在仙域里无辜杀生,于是这些劫掠飞舟云阁的仙雀便越来越猖狂。 几个弟子飞快地追出门外,但飞阁里到处都是廊柱楼台,不便使用腾云之术,又不敢动用法器,生怕惊动了飞阁中的其他仙长,只能依靠身法在狭窄的长廊间穿梭。 那些仙雀却拍打着翅膀,格外灵活,其实靠身法就能追上的? 唐玉笺后知后觉感到腰间空了一块,低下头,发现太子送给她的玉佩竟然也不翼而飞! 偷她的东西,这还能行? 转过头时,只见最后一抹火红已经远远掠到亭阁尽头,一晃便消失在视线中。 唐玉笺卷起袖子,抬手招出卷轴,纵身跳上去。 “它往那边去了!”顾念师姐指着远处的一个拐角,声音急切,“宝墨洒了一路,按着颜料追!” 几名弟子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师姐指的方向追去。 错落的亭台楼阁在眼前飞速掠过,仙雀的身形若隐若现,唐玉笺抓着玉轴,离弦的弓箭一般直奔仙雀而去,许多师兄师姐都被甩在身后。 逼至前院,终于看到一只仙雀,嘴里叼着琼枝锦袋,爪子上挂着的正是唐玉笺的玉环。 就在即将追上时,仙雀突然一个急转弯,振翅高飞,朝着上层深处逃窜而去。 “怎么办?要不要追进去?”一位师弟及时刹住脚,犹豫道。 “追!它抢了琼枝,绝不能让它跑了!”顾念师姐话音刚落,一道影子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其他弟子对视一眼,疑惑道,“那是玉笺?” 层层叠叠门阁间,周遭景物都变得模糊,仙雀的影子出现在转角尽头。 唐玉笺喘气不匀,咬牙切齿,“给我站住!” 她抬手结印,长廊前端凝聚出冷硬的冰珠,朝着仙雀飞射而去。仙雀似乎感受到了危险,身形一晃,灵巧地躲开了,却因此慢了须臾。 眨眼间,唐玉笺已经坐着卷轴出现在它身后,咬紧牙关,身形一跃,朝着仙雀扑去。 就在这时,仙雀闪身钻入一侧的帷幔后,瞬间消失在视线中。 唐玉笺不做多想,紧随其后。 几道雪白的纱幔被风荡开,又稍慢一些落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流动着暗香的阁楼内,飞扑入一只火焰般鲜红的仙雀,紧接着又有人跟着跳入。 唐玉笺指尖已经触到了玉佩,她脸上露出笑意,手下用力一扯——突然一股强大的灵力从面前涌出,将她和仙雀同时包裹住。 仙雀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它的身体在灵力的束缚下扑腾挣扎无法逃脱。 唐玉笺紧紧抓住绳结,扬起手,“抓到它了!” 没有人为她欢呼。 淡香吹来,唐玉笺愣住。 浮光掠影。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相撞。 玉珩仙君半张脸隐在缥缈灯影下,轮廓泛着冷玉色泽,睫羽掩着空灵的眼眸,像被天河水洗过一般,似能将人溺毙其中。 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的凝着她,看得很认真。 没有七情六欲的眼睛。 山雀挣扎几下,不动了。 阁楼内一阵寂静。 帷幔下方的几扇桌案上还端坐着几道身影,是上飞阁时见过的金仙。随后最后一丝声响消失,唐玉笺感觉到那几位金仙和她一样,不约而同都僵住了。 因为她不偏不倚,就扑倒在玉珩仙君膝盖上。 唐玉笺不敢呼吸,指尖的玉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身骨节都灌了水泥一般。 这个姿势实在太像投怀送抱。 “小玉!” 身后几道脚步声接连刹住,扑通几声,好像都跪地行了大礼。 “……快、快从仙君身上下来!”师姐声音都劈了叉。 帷幔外的金仙们纷纷起身,诚惶诚恐。转眼间,阁楼上的众人齐齐行下大礼,气氛凝重得令她窒息。 “仙君息怒——” 有人低声恳求。 唐玉笺身体一颤,僵硬地起身,双手撑了一半发现自己摸到了仙君衣衫下的大腿,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背忽然一重,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背上,她身上的力气骤然被卸去。 “无妨,都起来吧。”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她一怔,感觉到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一般。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过人间 “为何会闯入此处?” 仙君的声音很淡,听起来态度平和。 听起来态度很平和,如果忽略唐玉笺还在他腿上趴着的话。 更诡异的是,仙君的手好像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摸她的头发。 只是他们所坐之处被帷幔遮挡,外面的人皆无法窥见。 “小玉!” 门外师姐的声音听起来快要昏迷。 “你从仙君身上起来呀!” 这位可是玉珩仙君,整个无极仙域里,他是最容不得半点差错的存在。 可唐玉笺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玉珩的膝盖抵在她柔软的小腹上,那种吃撑了一样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好像连胸腔的空气都挤压走了,呼吸不上来。 甚至冰凉的指尖还在若有似无的碰触头皮,引来一阵阵怪异的感受。 “回仙君,”唐玉笺声音打颤,还带着几分焦躁,“刚刚途经玉华门外,被雾隐山灵气滋养的山雀冲上来,夺走了我们的锦袋和储物玉环。为了追回这些东西,弟子才不慎冒犯了仙君,还望仙君责罚。” 松手啊。 玉珩仙君缓缓垂下眸。 准确的说,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唐玉笺身上离开过。此刻只是从她的眼睛移至她微微颤动的唇瓣。 这张嘴果然伶俐。 “原来如此。” 玉珩仙君并未松手,原本放在头顶的手缓慢移至她的后颈处,也不知做了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嘶鸣,十几只巨大的仙雀接二连三坠落,几乎堵满整个长廊。 唐玉笺手上一空,连闯入阁内的那只山雀都被丢出去。 “看看它们身上是否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几个弟子上前查验,眼前一亮,“回仙君,正是这些。” “嗯。” 玉珩仙君的声音不甚在意,“即是如此,都下去吧。” 一众金仙行礼,弟子也拖起地上动弹不得的仙雀纷纷退下。 唯独唐玉笺被全世界遗忘。 压在后颈的手仿佛并未真正触碰她,然而无形之中却透出千钧重的威压。 唐玉笺眼睛睁大,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渐渐走远的师兄师姐们,深吸一口气,碰不到地面的脚尖开始挣扎。 头顶上的视线如有实质,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静静地观察着她。 唐玉笺顾不上是否失态,扬声说,“对不起仙君,我知错了,还望放开弟子……” “小心。” 她正暗自较劲,背上的手忽然松开了。 唐玉笺猛地发力,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探来,似要扶住她,却在慌乱间被她下意识地挥开。 结果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一时间懵了。 她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在仙君的唇角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狐疑,定睛再看,玉珩还是那副静若止水的样子。 错觉吗? 唐玉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声‘告辞’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慢着”。 阁楼陷入一阵寂静。 她浑身紧绷,不肯回头。 “仙君还有事?若无事,弟子告退了。”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询问。“这是你弄上的吗?” 唐玉笺抿着唇,转身看去。 看见仙君那身仙气飘飘的月白色锦衣上,沾染了几处黑黑红红的墨渍。 他伸手轻轻捻了捻衣料,苍白的指尖顿时染上一片斑驳的污色。 “这是什么?” 头发掉色。 唐玉笺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下去,“是幻颜的宝墨。” 玉珩仙君难得对某样东西表现出兴趣,他的表情平静,目光重新凝到唐玉笺身上,“是要将头发染黑吗?” 刚刚师姐尚未来得及将她的头发染完,此刻看上去黑灰交杂,显得斑驳不均。 她低头看着自己垂下的发尾,一时也有些恍惚。 以前在凡间时,她的头发也总是这样,般染得深浅不一。 阁楼里的仙侍也都退下了,四下静悄悄的。 须臾后,玉珩仙君无端问,“你去过人间?” 唐玉笺不说话。 他没有不悦,又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闻言,唐玉笺愣了愣。 她问,“你不记得了吗?” 雾锁青山,帷幔飘摇。 这番对话两人都过了界。 玉珩仙君声音轻了几分,“我忘记了一些事。” 唐玉笺点头,语气平静,"那便是从未见过。" 当真如此么?他未再言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要穿透这身皮囊。 旋即起身,染着墨的衣袂拂过桌案,步入阁楼深处。 "回去吧。" 几个仙娥进来,无声开始收拾东西。 唐玉笺站在空下来的桌案前。 慢慢抿起唇,眸中情绪翻涌。 待他真的离开了,心里也没有半分快意,反倒郁结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闷气,如鲠在喉。 飞阁速度很快,眨眼间下界已是人间。 唐玉笺站在凭栏处往下望,远处重峦叠嶂,山川如水墨般在天地间渐次晕染开来。 暮色四合,残阳渐隐,新月挂上天际,清清冷冷的月光将目光所及之处镀上一层银白。 唐玉笺跟着师兄们下来前,回头看了一眼,阁楼的门扉依旧紧闭。 飞阁并未停留,继续向着无尽海的方向驶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为免惊扰凡人,他们在临近城池前便已悄然下船。 经常往来人间的师兄取出几套凡间衣物,让他们换上。 唐玉笺乌发披肩,看起来像个俏生生的凡人姑娘。 顾念师姐帮她将头发挽起,又替她换了瞳色。 唐玉笺回头道谢,目光所及,只见师兄师姐们虽已换上凡人装束,却依旧难掩天人之资。 加上那身空灵高雅的气质,这般姿容,在人间当真称得上倾国倾城。 有些太醒目了。 接近城池,绕城的河面停着游船,有数层楼阁那么高。 河岸两侧灯火交映,隐隐能听见船上飘来悦耳的丝竹声,还能看到男男女女在灯影画扇间穿梭调笑。 唐玉笺出神看着,想起了曾经的极乐画舫。 人间的游船自是不能与极乐画舫那样的地方相比,但能看出繁盛销金的意味。 可这处城池祈愿最多。 信笺金纸上,字字如血,句句含悲,都是哀鸣。 每个字说的都是乱世,天灾,以及人祸。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庙台高 果不其然,又往城中走了一段路,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城门夜晚已经闭合,对他们这些仙倒是没什么用,穿门进去后,路边到处都是紧闭的门窗,极少有人家点灯。 街道上也没见人。 祝仪师兄找了一处庙宇带他们打坐,庙便是岱舆仙人在凡间的土庙。 建得不大,一砖一瓦都是信奉师父的人用手垒砌起来的,只是庙中供的塑像也和师父不太像。 唐玉笺好奇地研究着,手指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莫非这里的人在师父的庙里供奉的不是师父,而是别的神仙? 盘子里的果子不知是被什么人拿走了,连盘碟也被磕出了裂纹,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粉渣。 供桌却被擦得很干净,显然有人常来打扫。 祝仪师兄进了庙,对着土台上的泥像恭敬地行礼,师姐师弟们也跟在他身后,纷纷躬身礼拜。 “师父。” 唐玉笺慌忙走到后面,跟着行礼。 淡淡的光雾亮起,灵光氤氲处,台上那个与师父毫不相似的陶土塑像忽然簌簌剥落。 裂痕蜿蜒处隐约透出玉质流光。 岱舆仙人的声音自塑像中传来,"你们已经到了。" 还真是师父! "回师父,弟子刚入城。”祝仪师兄说,“今夜在庙中休整一夜,明日便去查探那些祈愿之人所求之愿是否确有其事。" “嗯。” 停顿须臾,岱舆仙人问了一句,"听闻,你们乘了玉珩仙君的飞阁?" 师兄应了一声。 唐玉笺正在后面听着,忽然听到师父点了自己的名字。 "玉笺。" 唐玉笺一愣,"弟子在。" 岱舆仙人嗓音微妙,"听闻你误闯了玉珩仙君休息之处?" 这事儿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唐玉笺狐疑抬眼,就见顾念师姐移开了视线。 "……"怎么还告状。 "算了,此时回来后再说吧。"师父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祝仪,照顾好你师兄师妹……玉笺和虞丁是新入山的弟子,看仔细些。" 祝仪师兄一脸严肃,“是,弟子定会看紧她们。” 翌日。 城中终于多了些烟火气,清晨的街巷熙攘了许多。 百姓们就着早摊用饭,路边支起不少食肆。 有位婶子正煮着骨汤,案板上放着刚切好的青翠菜码。 铜锅将将烧热时,忽觉一道幽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望去,但见个雪肤乌发的姑娘站在摊前。圆润的杏眼直勾勾盯着锅中翻滚的乳白鸭汤,嘴巴张开一条缝,白牙一会儿咬一口下唇,生生将唇瓣碾出了层晶莹水光。 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可看她遍身绫罗,干净整洁,十指不沾纤尘的样子,怎会对着阳春素面的汤底馋成这样? "姑娘...可要尝尝这阳春面?"婶子试探着问。 "不必了。"姑娘如梦初醒,退后半步,伸出一只手挡在锅前,好像这样就可以挡住视线。 她的语气如临大敌,"我近日在辟谷,已经坚持了很久,绝不能半途而废。" “……”婶子,“是吗?” 姑娘又后退两步,“大娘你别劝了。” 婶子望着她这模样叹气。 哪家贵女需要辟谷?怕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 见她转身要走,婶子追出半步,提醒她,"姑娘且绕开东街走!那帮纨绔若瞧见你这般模样...…"怕是又要做些当街强人的恶事。 唐玉笺点点头,耳朵里只剩下灶上骨汤兀自咕嘟的声音。 老鸭汤坏她道心,太可怕了。 她转身快步远离是非之地,忽然远处有几个瘦弱的孩童跑过来,‘姐姐、姐姐’地喊,围着她拦住脚步,向她讨要碎钱。 唐玉笺迟疑。 以前在人间存下的银子还有许多,她自己不吃,给孩童们买点倒不是不行。 忽然,腰间一重。 她表情瞬变,抬手迅速抓住一个男童的手,将他探向自己腰间的玉环的手拉下来,对他摇头。 “再饿也不能做这种事。” 周遭几个小孩见他被抓,一改刚刚天真烂漫的模样,转身一溜烟跑了。 男孩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她的手,顿时慌了起来,大声向着周遭喊,“打人啦!有人抓小孩了!” 可周遭的人似乎对这些孩童见怪不怪,大抵是前科太多,知道他们围着一个姑娘家要做什么。 唐玉笺捂住男孩的嘴,“别叫。” 男孩张口想咬,却惊恐的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动不了了。 等人终于安静下来,唐玉笺拿给他一根树枝。 "不许偷盗,”她捏了捏小男孩的脸,对他说,“但既然撞见我,你运气好呢,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男孩儿眼中满是警惕,圆溜溜的眼中丝毫没有属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懵懂。 现在害怕了,不敢呼吸。 唐玉笺继续捏他的脸,“说呀。” 小孩身上没什么肉,脸颊也消瘦,被她捏了几下倒是不敢不说话了,反问她,“许愿能如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唐玉笺说,”许愿了,我就能帮你实现。" 男孩仍是警惕。 她蹲下来,认真地说,“不骗你,骗你我是小狗,真的。" 她哄人,”许愿又不吃亏,许一个吧。" 像骗小孩的奸商。 男孩有些犹豫。 到底还是年纪小,经不住诱惑,闭上眼睛。 琼枝在唐玉笺掌心泛起微芒。 她以为会听见金银满贯的朴实愿望,或是三餐果腹的祈盼,却不料耳朵里传来那孩子的心声,竟然是说,想让被雨水冲塌的山路修好。 晨风掠过草叶,携来面摊的烟火气息。 "为何要清路?"她碾碎那根琼枝,看向小孩。 男孩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我不是说了,你许愿,我就能帮你实现。”唐玉笺扬扬下巴,对他挑眉,“相信了吗?但你要告诉我原因才行,说吧。” “……”男孩攥紧褪色的衣角,神情惊讶,喉结滚动三次才小声吐出字句,"不清干净山路...就爬不上山崖祭拜爹娘。" 他垂首盯着露出脚趾的草鞋,乱发间露出的后颈瘦可见骨。 唐玉笺缓慢收了笑意。 街巷上摊贩叫卖,热闹的声响遮掩住男孩眼底将落未落的水光。 唐玉笺点头,说,“好,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话音落下,她又掏出一根递入男孩掌心。 男孩睁大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买一送一,今天搞活动。”唐玉笺摸摸他的头,"再许个愿吧,这次要许给你自己的。" 男孩瘪着肚子,许的愿望是,一碗阳春面。 唐玉笺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要银子。” 小孩怯生生的,“一时忘了,能重新许吗?” 唐玉笺拒绝,“晚了。” 她站起来,领着他向面摊走去。 煮面的婶子看见她回来,露出一个揶揄的笑,“不辟谷了?”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上供 唐玉笺叹了口气,一脸忧愁,“我要辟谷,面是给他吃的。” 婶子看了看那小男孩,倒是没说什么,转头问唐玉笺,“你有钱吗?” “有的。” 婶子笑一声,摇摇头,“你有这份心,哪还能收你钱,坐吧。” 面摊热气蒸腾。 小男孩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跟长条板凳较劲,屁股下面长了牙一样坐立不安,旧草鞋在地上蹭动着。 檐角阴影里探出七八颗小脑袋。 几个先前跑走的孩子见他不但没被人抓起来吊着打,反而被领到面摊上吃面了,接二连三探出脑袋,脏兮兮的手指抠着墙皮,朝这边张望着。 却没人敢靠近半步。 唐玉笺看小男孩坐立不安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去把他们都喊过来吧。” 男孩问,“吃面也买一送一?” “买一送七,”她将一把碎银子拍在漏缝的木桌上,嗓音清脆又豪迈,“还不快去。” 袅袅热气中,卖面的婶子往锅里下了两团面。 虽说那姑娘自称在辟谷,可这世道,哪有人要主动饿肚子的? 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傻子。 她摇头甩开这些念头,汤勺起落给碗里的面浇上层鸭汤,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含笑回过身,愣在了原地。 自己的面摊儿上不知何时围坐了七八个萝卜头,脏兮兮的小手规规矩矩叠在膝头,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随她动作转动,眼巴巴地看着她。 最前头那个姑娘走过来,将一把雪亮的银子放在她摊位上。 “大娘,给他们都煮上吧。”姑娘眼睛黏在汤碗上,吞咽了下,细细叮嘱,“劳烦多舀些汤头,再给他们一人卧一个荷包蛋,不要打散,压在面下面……” 婶子捧着海碗的手微微一颤。 这些银钱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面摊,她不能收。 正要推辞,就听姑娘压低声音说,“他们以后要是饿了,大娘你就给他们下面。这钱买的是让他们能活着长大的分量。” “要是还有今日没来的旁的孩子没饭吃,大娘您就给他们也煮点。” 婶子愣了好一会儿。 突然扯下身上的围裙,胡乱擦了擦眼角,然后冲着后面的巷子喊,“老头子!快过来把面缸里发好的面团做了!” 木枝削成的筷子在面汤中叮叮当当碰撞作响,带起一片片沉浮的葱花,热腾腾的油葱面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七八个带着豁口的大碗在木桌上拥挤着,每个碗底都卧着浑圆的荷包蛋。 铁锅咕嘟嘟个不停,混着小孩儿们嗦面的声音,对唐玉笺来说十分折磨。 “好吃吗?”她馋得头晕,抬手捏走男孩发间的草屑,忍不住问。 “好吃!” 男孩声音含混,眼睛红红的,端着面碗凑近她,“姐姐,你吃不吃面?” 唐玉笺两眼放光。 转眼又坚强的闭上眼,“姐不爱吃这个,别问了,吃你的吧。” 男孩点点头,低头嗦面嗦得更大声了。 她缓慢吸了一口气,别开视线。 幽幽说,“吃完了问你们点事儿。” 另一侧,河岸边的柳树下。 祝仪师兄正与几位弟子分工,认真地提醒他们,“凡人不可直面仙者,我们就装作途经此处的道士,上门找那些人家讨口水喝,借机打听城池异象。” 几个弟子点头应下,分头行动。 师兄们去询问路边商贩,刚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对方见他们衣着光鲜,慌忙说道,“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放过我们吧!” 随即"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师兄们吃了个闭门羹,一连问了几家,都是同样的情形,只得转身返回。 回到柳树下,就见顾念一脸愤愤地走来。 “怎么了?”祝仪问道。 “还不是那些凡夫俗子,纨绔之辈!” 顾念说,“我在路边拦了辆马车,里面坐的纨绔一见我就想将我拉上车。我一气之下教训了他们一番,又不得不谨遵仙规,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师兄叹气道,“没事,我们不熟悉这城池的习俗,要多观察,低调些。” 他犹豫片刻,又说,“不如往脸上抹些灰?我们看起来与这城中百姓还是有些区别的。” 弟子们正犹豫间,忽然有人问,“玉笺呢?” 师兄抬头环顾一圈,心里咯噔一声。 师尊嘱咐过要看好她,怎么现在人不见了? 匆匆转身要寻人,刚掐了诀,就见唐玉笺一脸凝重地走来,对他们说,“师兄师姐,我知道这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将她拉到一旁,“你刚刚去哪儿了?” 唐玉笺神色幽怨,“说来话长。” 虞丁凑过来,“那就长话短说。” “还是不说了。”她神情萎靡,又强撑起精神,“县志上记载得没错,这座靠水吃水的城池以渔船发家。城中大商户垄断了所有铺子,附近的庄子也都是他们的。” “只是最近这边所有的河水和近海上不知出了什么东西,但凡渔船出去,都会有大浪将其掀翻。" 顿了顿,她又说,“有些小户人家不信邪,驾着小渔船出海,可全被浪打了回来。即便没沉船,活着回来的人一到家就生病,病着病着人就没了。” 那些孩子的爹妈大多数都是这样没的。 不出船,就没饭吃,会饿死。 出船,打不到东西,遇到大浪和怪病,也是死。 师兄沉吟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入城时看见的那些富贵船舫是怎么回事?那些船不就在河面上吗?” 唐玉笺点头,表情有些古怪,“听说那些人会往水里上供。若是给够了祭品,船就能在水上不遭风浪。” “还有这种事?” “嗯,且祭品也要活的,刚开始是牛羊……” 唐玉笺慢慢皱眉,“但这两个月,听说牛羊鸡鸭没用了,城里的富绅大户,就换了活人进去。” 一些生了病的,或是年纪大的家仆都被大户们扔了进去。 可海里的怪物胃口越来越大,现在病弱年迈的家丁也不足以庇佑船只了。 那些纨绔们就盯上了年轻漂亮的姑娘。 “岂有此理,这等异象,定是有妖孽作祟!”祝仪愤愤然脱口而出。 就见对面的顾念对着他挤眉弄眼,拼命暗示着什么。 祝仪反应了两秒,立刻改口道,“定是有邪魔作祟!” 唐玉笺一直憋着一口气,假笑开口道,“行了师兄,无论是妖还是仙,都有好有坏,我没那么敏感,你们天族也有很多又蠢又坏的仙啊。” “……” 锦袋里装了许多琼枝。 午后,几个弟子分头,按着祈愿的信笺将那些琼枝送入各个人家。 夜幕降临时,唐玉笺已经租好了船。 虞丁忍不住问道,“你哪来这么多人间的银钱?” 唐玉笺想起曾经云桢清塞给自己的银票,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是别人给的,那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现在用不上,我们用了刚好不浪费。” 第223章 海中邪 只是临到出海时又生变故。 租船时分明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拿了银子乐呵呵就走了,可待到取船时,出来的却是个佝偻老汉。 手里提着的钱袋正是唐玉笺先前给他儿子的,一见到他们就要将银子退回来。 那老人家听说他们要去海里,专程来劝阻,说什么也不肯把船借给他们。 “公子小姐,你们有所不知,最近海上不太平。若是现在去了,只怕就回不来了。” 师兄见状,用先前编造的身份宽慰道,“老人家无需担心,我们是道士。” “道士?” 船家摇头,“那更不行,城中那些富贵人家什么法师术士没请过?可全被海里的怪物卷走了。现在说什么也没人愿意往海上去。” 船家说着,指了指岸边停泊的船只,“你们看,这些船都在这儿停了月余了。但凡出海的,不是船毁就是人亡。前几日还有几个不信邪的年轻人夜里偷偷出海,结果呢...…” 他叹了口气,“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师兄与顾念师姐对视一眼,师姐说,“老人家,那些术士用的都是什么法子?” 船家回忆着,那些术士又是泼洒黑狗血,又是在河岸搭起高台。喷火舞剑、画符念咒,种种手段眼花缭乱。 最终都是骗了银子便走,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后来,许是触怒了水中的存在,竟掀起滔天巨浪,将舞剑的术士卷入河中。 待浪涛退去,石滩上只余一颗头颅。 虞丁说,“老伯,那些是你们人间的江湖骗子,我们是真有本事在身上。” 师姐温声道,“我们不要银子。若此事能成,你们也好营生。” “只是...…”老人家两鬓斑白,神情愁苦,“我不想搭上诸位的性命啊。” “没这个本事,我们也不会来吃这顿饭。“祝仪师兄接过话头,“若老人家当真有心,不如给我们一些出海人家常穿的衣裳。“ 暮色四合,一艘破旧渔船悄然离岸。 船头立着个佝偻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俨然一副寻常渔夫模样。 船篷里的桌上摆着寻常饭菜,还坐了两个姑娘家,一副姐妹的打扮。 船尾还有个年轻男子,面色黝黑,正与篷中姑娘说笑。 他们演得极好,唯独唐玉笺怕水,上船后晕得厉害。 以前在画舫就没有这样过,想来是海上风浪太大。极乐画舫向来平稳如履平地,从来没有过这般颠簸。 “小玉怎么这般怕水?”虞丁忍不住拿眼睛悄悄瞧她,就连船头的师兄也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海上那怪物喜欢年轻男女,所以就连祭品都喜欢年轻的。 他们四个便扮作出海的年轻人,以身为饵,只为引那水底的怪物现身。 其余几个弟子则是在岸上藏匿着,等待接应。 船家怕他们一去不回,出于善意,给他们备了些简单的吃食。对于常饮花露、以天地灵果为食的天族们来说,这些食物粗糙冷硬。 可唐玉笺饿坏了。 她觉得那炝拌三丝算是色香味俱全,猪油煎过的饼子也透着股焦香。 她往桌上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觉得头更晕了。 唐玉笺原本就不怎么能存得住仙气。出来时师父叮嘱过,让她最好不食人间五谷,不然染上浊气,回来修炼会更苦。 唐玉笺在寒潭上受的苦,好不容易修炼出几分道行,可不想再退回去。 以前的苦不能白吃,最起码等她升到真仙上仙了再说。 唐玉笺兀自坚持着,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着,忽然听到船头的祝仪师兄压低声音,“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了?”唐玉笺打起精神,又听到船尾的风望师兄说,“你们看,这海水的颜色是有些太黑了?” 头顶的船篷上簌簌声响,能感觉到海上风变大了。 祝仪师兄压低斗笠,沉声道,“要来了。” 话音落下,唐玉笺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果然,船行至深处,周遭无端起了大浪。 眼前骤然一黑,船头的油灯倏然熄灭。 刹那间,海水翻涌,黑雾弥漫。 下一刻,巨大的破水声响起,唐玉笺一愣,感受到浓重的邪气扑面而来,阴煞之中透着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她抬手掀开帘子,一手握着银霜剑,便看见海面上升起一道诡谲巨大的阴影,有嘶哑难听的声音从头顶之上响起。 “不是凡人?”那怪声音似乎在笑,“何方小辈?” 能口说人言,是个道行颇深的邪物。 祝仪师兄掀开斗笠,露出一身锦衣,紧拧着眉头,冲着海上的阴影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出真身!” 唐玉笺在背后咬牙切齿,又担心那水面作恶的真的是妖,手下的阵法越掐越快。 水面缓缓凝结,牢笼般向上卷起。 海上的怪物显然道行不浅,很快察觉到了围困阵法。黑雾中传来一声嘶鸣,粗长可怖的阴影破水而出,如巨蟒般将小船团团缠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船身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祝仪师兄厉声喝道,“快退!” 下一刻,船身轰然崩塌。 木屑四散崩飞间,远处划来几道流光,是那些在岸边接应的弟子察觉不对,身影出现在海面上。 祝仪师兄拔出长剑,"唰"的一声飞身上前,对准阴影一剑劈下。 谁知那道影子竟然不是实体,浓雾翻涌着躲开。 下一刻,海面下传来低沉的嗡鸣,万千尖锐的惨叫声接二连三从水下涌出。 师兄猛地收起长剑,惊愕地睁大双眼。 “这难道……” 乌云透出一丝缝隙,月光洒下,照亮了汹涌的海面。 粼粼波光下,密密麻麻的鳞片泛着青黑腻滑的光。凹凸不平的巨物像是长满附生物的蛇身,海水散发着腥臭刺鼻的气味。 一只只显然不是活物的人手从漆黑的海水中伸出,似在哭喊。 是那些被投入海中的‘祭品’…… 黑浪间翻涌出无数具腐烂的尸体,随着水波摇晃,许多没有血色的人脸藏在波浪间,怨气冲天。 顾念师姐脸色发青,强忍着,声音发颤,“到底是什么邪物,如此丧心病狂?” 青鳞在水下卷动,不断有新的尸首从海中浮起,融入它庞大的身躯。 唐玉笺握紧银霜剑。 看着海水翻涌的画面,莫名总是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画舫停在冥河上见过的画面。 不知吞噬过多少具活祭,这邪物才能化作这般可怖的存在。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遇故知 海面骤然裂开墨色漩涡,邪物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魔气,破浪而出。 果然,有魔。 长满鼓胀畸形寄生物的巨尾掀起腥风。 顾念师姐将吓得愣神的师弟推开,自己却闪退不及,整个人瞬间被卷进翻涌着碎骨的浊浪中。 “顾念!” 师兄眼眸骤缩,目眦欲裂。 他提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想要将师姐从邪物的巨尾中救出。 然而仙剑刚一出鞘,还没来得及挥出时就被无数只鬼手缠住,让他难以动弹。 那些溺毙的渔民和活祭亡魂哀泣着攀上他衣袍,嘴里像是在喊救命。 如果这一剑挥下去,那些惨死的亡魂必将灰飞烟灭,怕是再也没有超生可能。 可若不挥剑,顾念就危险了。 祝仪脸色铁青,心急如焚,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他短暂迟疑的瞬间,邪物的巨尾已经卷土重来,缠上他的腰腹,生生将他撕扯着拖向深渊。 “嗡——” 森白的剑气劈开巨尾,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劈在鳞片之上。 刹那间,覆盖着青鳞的巨尾皮开肉绽,鲜血飞溅,鳞片在剑气冲击下碎裂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散发出阵阵不祥的腥气。 唐玉笺毫不犹豫提剑而上,身形极速向海中掠去。 她抬手召出卷轴,唰地展开裹住失去知觉的顾念师姐,让卷轴卷着师姐向上飞去。 祝仪师兄见状连忙过去接人,将顾念抱起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对着唐玉笺喊,“玉笺,不要恋战,快上来!” 忽然,震耳欲聋的嘶鸣声撕裂长空,震得一众弟子喉间泛起腥甜。 刚刚那一剑激怒了海中的邪物。 唐玉笺抬手掐了诀,正要腾云而起,却倏然对上了一双巨大诡谲的眼睛。 浓浓迷雾之间,那双竖瞳缩成尖锐的细线,青绿色的瞳孔宛如深渊,像是能将她生生吞噬进去。 可怪事发生了。 滔天巨浪骤然凝滞下来。 邪物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立不动。 唐玉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手中的银霜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僵立的巨尾劈了过去。 那怪物竟然没有躲闪。 任由她将自己劈得皮开肉绽。 “噗嗤——” 又腥又冷的血液溅在唐玉笺脸上。 然而下一刻,浓雾如潮水般涌来。她只觉眼前一黑,远处传来师兄变调的惊叫,“玉笺师妹!小心!”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唐玉笺便失去了意识。 …… 身体不断下坠,仿佛被冰冷的东西勒紧,缠绕住。 四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口鼻中灌满了咸涩的海水。 她最厌恶的水。 纸糊的妖怪就是这点不好,潮了会发霉,太干又容易裂。 ……像是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唐玉笺浑身疼痛僵硬,终于挣扎着醒来,眼前黑洞洞的一片,不知道在哪里。 屋内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腥气。 她按着胀痛的额头,抬手想要召唤卷轴,在空中挥了挥,半晌却毫无反应。 她一愣,再抬手掐诀唤剑。 银霜剑也毫无动静。 剑去哪了? 唐玉笺神色骤变。 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番,虽能感应到真身就在虚空中的某一处隐匿着,却被某种术法压制着无法召唤出来。 不仅如此,她什么术法都用不了了。 唐玉笺心中泛起不安。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推门而出。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长廊。 两侧密布着门窗紧闭的屋子,头顶漆黑一片,有水珠滴滴答答向下坠落。不知是何名字的苔藓与藤蔓从石墙上垂落,张牙舞爪野蛮生长。 每隔几步,墙壁上便点着一盏摇曳的烛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光亮。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周遭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 唐玉笺抬手一扇门,门内漆黑一片。 是空的。 再推开一扇,里面仍是空无一物。 直到第三扇门—— 一道人影背对着她。 她缓步走近,还未触碰,便看见那人垂下的手臂泛着死寂的青灰。 是个死人。 大抵是先前那些海商扔下来的活祭。 后面陆续又推开几扇房门,屋子要么是空的,要么关着死人,要么就是吞放了一些宝物箱匣,大抵也是那些海商上供来的。 唐玉笺猜测,自己或许是在海中邪祟的老巢。 她收回手,继续前行。 忽然,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有人受了伤,在痛吟。 唐玉笺迟疑片刻,从旁边的屋子里捡了个烛台握在手心,放轻脚步,朝声源处走去。 长廊原来不是没有尽头。 走过一道拐角,视线开阔了许多,生满苔藓的废弃庭院里,有个人倒在地上,身上缠满了藤蔓水藻,像是被束缚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拉扯着。 唐玉笺观察了一会儿,见那人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就抬步走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细看一番,竟有些面熟。 她几步上前蹲下,伸手将那人翻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 她惊呼出声,"璧奴?" 男子脸上黏着湿漉漉的乱发,那张精致苍白的面孔带着些阴柔之美,熟悉又陌生。 璧奴缓缓睁眼,墨绿色的眸子凝在她脸上,"小玉?" “是我!”唐玉笺错愕的将人扶起来,脸上的惊讶无法掩饰,“璧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上很湿,带着一股水腥味。 暗绿色的眼瞳折射着昏暗的烛光,显出一层古怪的光晕,长长的眼睫遮掩着,让人一时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唐玉笺后背倏然爬上一股冷意。 像是一种古怪的,本能抗拒的反应。 “被抓来的。”他开口,打断了唐玉笺的思绪。 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轮廓,却又与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他变得愈发精致,肌肤如玉般冷白细腻,不见半点瑕疵。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更添几分阴柔之美。 如今的壁奴,竟已出落得如此漂亮,几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快起来。”唐玉笺抬手为他解开绳索,出乎意外地发现,那些藤蔓并不难解。 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她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璧奴的目光痴痴地黏在她脸上,“小玉,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你跟以前一样,好像没有变过。”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都带着一股呢喃的意味。 唐玉笺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说,“怎么会没变,我在很努力的修炼,难道不应该变漂亮了吗?” 璧奴着急的改口,“我说错话了,你变漂亮了小玉,你现在很好看……” “停。”唐玉笺有些不好意思,移开话题,“你当年去哪了?为什么忽然从画舫上消失了?” 壁奴一愣。 反问她,“小玉找过我吗?” “当然。”唐玉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你那时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了。” “是吗……” 璧奴垂下眼帘,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是妖琴师。” 他的手突然覆了上来,缓慢地包裹住唐玉笺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带来异样的感觉,像是有细微的鳞片碾过肌肤。 唐玉笺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体陡然紧绷,一种莫名的心悸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令她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妖琴师治好我的眼睛,却要我下船,不许再见你,也不准和你再说一个字。” 璧奴表情扭曲了一下,抬眼时又变回了痴痴柔柔的模样。 “小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语气急促,问的很快,“吃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吗?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唐玉笺摇头,强压下不适,打断他的迭声,“璧奴,先不说这个,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出去?” 璧奴一愣,讷讷点头。 “是……是要出去。”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撒谎 沿着灰暗狭长的走廊往外走。 唐玉笺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出口。 璧奴安静的跟在她后面,步伐缓慢。 没过多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唐玉笺的袖子。 唐玉笺回头,见他低垂着眼帘,以为他害怕。 以前璧奴胆子就小,动不动就怕得落泪。 她放轻了声音说,“你要是害怕,就在后面慢慢跟着吧,我找到路了回来接你也行。” 璧奴轻声应了,眼圈微微泛红,眼下一圈像浸染了朱红墨迹,在苍白皮肤上晕染开来。薄薄的水雾笼在眼眸上,朦胧得仿佛一层脆弱的纱。 好像因为这一句话就要哭。 却又坚持跟在她后面,半步不离。 竖长瞳仁带着几分怯怯的光,痴痴看着她。 唐玉笺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随他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唐玉笺仰起头。 还未看清,一阵腥气袭来,有什么东西从高处俯冲而下,直逼她的面门。 她下意识抬手挥去,却发现掐诀毫无作用,灵力被压制了。 一条细长的黑蛇趁机缠上她的手腕,冰凉滑腻的触感顿时让她头发都麻了,唐玉笺吓了一跳,慌张甩手。 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手迅速伸来,掐住了蛇的七寸。 黑暗中,只听得蛇身微微扭动的窸窣声,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呲”响,再无动静。 唐玉笺怔怔地,呼吸微乱。 “没事了。”璧奴的声音忽然有些黏稠。 “刚刚那蛇?” “已经没了。” 他的手垂在一侧,手指白得近乎透明,与漆黑的蛇身形成鲜明对比。 唐玉笺平复呼吸,后背残留着一层冷汗。 “对不起,小玉,你怕蛇吗?”璧奴在身后低声呢喃,“可这里有好多蛇呢,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说完这话,唐玉笺想起璧奴是青蛇成精。 她叹了口气,“跟你又没关系。” 有些话想问,到嘴边,却没有开口。 两人继续前行,唐玉笺的脚步越来越快。 璧奴看起来虚虚弱弱的,却始终没落下半步。 “小玉。”他从背后贴近,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我真的很想你。如果当年没有下船,我们是不是……” 话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唐玉笺回头,“你说什么?” “没事。”璧奴摇头,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此处没有天光,四周一片昏暗,分不清走了多久,也辨不出是什么时辰。 周遭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潮湿。 终于,又一次走到某个眼熟的废弃院落。 唐玉笺停下脚步。 “我们又回来了。” 鬼打墙,走不出去。 看唐玉笺一脸疲惫的样子,璧奴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 他轻声说,“小玉,休息一下吧,别走了。” 说完抬手,想要替她擦去额头沾上的薄灰,却在靠近她的瞬间被她偏头躲过。 两人俱是一愣,空气都快要凝固。 璧奴缓缓放下手,声音有些怪异,“小玉是嫌我现在脏吗?” 眼神也跟着沉下去,竖瞳缩成细细的长线。 唐玉笺摇头,语气带着安抚意味,“没有,我只是不习惯与人那么亲近。” “可以前我们很亲近呀?”他不解,露出僵硬的笑。 唐玉笺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转过身,在先前发现璧奴的那棵枯树旁坐下,抬头打量这方庭院。 这到底是哪里?她最后的记忆停留是被卷入海水中,莫非现在在海中的某个岛上? 还是……在海底? 璧奴走过来,就着刚刚的话说,“以前在极乐画舫上,你会给我带东西吃,那时你在后厨帮厨,每次领了份例,都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给我留出一份,若是我喜欢的,你就会在下次领份例后多买两份……” 他艰难的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小玉,你都忘记了吗?” 不知不觉间,璧奴已站在唐玉笺面前,离她极近。 近得她能看清他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细微的鳞片纹路。 “可我都还记得。” 璧奴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那个时候我们那么要好,你每天都会来看我。我被管事打了,受伤藏起来,次次也都是你找到我,给我涂药,告诉我要好好活着。” 唐玉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他说的,是那段日子。 璧奴曾是倌儿的命,在南风馆精细调养着,因为模样漂亮,没少受追捧。 可刚挂了牌子不足一月,就被醉酒的贵客令坐骑啄瞎了他一只眼睛,失去了美貌也就失去了价值,管事将他赶出南风馆,从来没做过工,璧奴甚至连做小厮都困难。 他整日躲在红枫苑的鲤鱼池边,与那些红尾鲤鱼为伴。 可那些鲤鱼灵气逼人,化成人形后个个容貌出众,对失了容貌的璧奴爱搭不理。 那时的璧奴,自卑而阴郁,整日胆怯,不敢见人。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只有活着,天地间的一切才有意义……可是小玉,那时候活着真的好累。”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活着,还是为了还能看见你苟延残喘。” 唐玉笺的指尖微微发凉。 仔仔细细地看他现在这张脸。 璧奴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久未见光的鬼魅,声音低柔,带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小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没有忘。”唐玉笺说,“我以为你死了,捡了颗虺蛇妖丹,以为是你的,挂在身上日夜佩戴了两年。” 壁奴一愣。 表情短暂扭曲一瞬,透出股不加掩饰的嫉妒,“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剖出妖丹给小玉看看,定是就不会认错了。” 唐玉笺按住他的肩膀,“别动,我看看你。” 璧奴立即不动了。 眼睫颤抖,似是难意抵抗她的目光,睫毛轻颤的垂下,眼尾慢慢飞上红晕。 她微微蹙眉,“你现在的模样,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现在的璧奴,与记忆中那个阴柔的小倌相差甚远。 曾经他的眉眼虽带着几分青涩,却总是透着温意。而如今,他面容愈发漂亮,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令人不适的阴郁之感。 璧奴闻言,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我现在眼睛好了,容貌应当也比以前好看了许多,小玉……你觉得我现在的模样如何?” 唐玉笺答不上来。 她避重就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始终是你。只要不做坏事,我们仍是朋友。” “朋友……”璧奴喃喃重复,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原本我想等我更厉害一点就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找到我了。” 唐玉笺出声,“璧奴,我现在也不在画舫了,我有地方去。” 璧奴立即着急地问,“小玉是不是怪我这么多年没去找你?” 唐玉笺摇头,“没有啊。” 可对方好像听不进去,笃定她生气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片刻后,璧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玉,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小玉,没人能逼我离开了。” 这是在说什么? 唐玉笺打断他,忽然问,“可你刚刚不是说,你是被人抓进来的吗?” 璧奴一愣。 眼神闪躲。 第226章 救人 以前胆小怯弱的小青蛇,学会撒谎了。 唐玉笺看着他,心中的违和感逐渐攀高。 眼前的璧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鲤鱼池的那个他了。 “璧奴,”她缓声问,“你说,你的眼睛是长离治的?” 璧奴似乎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他脸上那点羞赧消失了。 咬着下唇,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好像唐玉笺提及了自己最羞耻的过往。 可唐玉笺心中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璧奴现在的脸,会长得那么像长离。 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明明是不喜欢长离的,可如今这张被他认为变好看了的脸,却偏偏处处都透着长离的影子。 可话到了嘴边,她只是问,“璧奴,你眼睛好了,不是了却了一番心愿吗?” 璧奴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他抬起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只曾经被啄瞎的眼睛,有些出神。 “是了却了。” 唐玉笺轻声问,“可我为什么觉得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开心呢?” “小玉觉得我不开心吗?”璧奴反问。 唐玉笺点头。 “你好像话本里说的那种,郁郁不得志。” “可我很开心啊,”璧奴立即反驳,声音抬高,“我看到你,就很开心。难道是因为你看到我不开心,所以才觉得我不开心吗?” 唐玉笺摇头。 璧奴以前总是谨小慎微。 因为受欺负多了,常常不敢说话,整日只知道将自己藏起来,也不敢给别人看到他那只眼。 可在唐玉笺面前,他却总是努力地想表现得坚强可靠些,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几分男子气概。 即使心里害怕,他也会悄悄跑来给她通风报信,免得唐玉笺被管事责罚。 有时她犯了错,害怕她挨打,他甚至会替她顶罪。 虽然唐玉笺不愿意他给自己定罪就是了。 那时她总是希望璧奴强一点的,可当时的璧奴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唐玉笺对他说过很多这次自己想要修炼成仙,想让那些欺负过她的恶仆和贵客知道她的厉害。 璧奴还一脸天真地问过她,“可是修炼很苦的,小玉为什么要主动去吃苦,现在这样,一起做妖不好吗?” 如今风水轮流转。 璧奴成了那个渴望变强的人。 唐玉笺不再说话。 她走了太久,这里没有一丝灵气,反而魔气肆虐,让成了仙的她感到疲惫。 四处转了转,唐玉笺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来调息。 她抬手试着掐诀,却发现灵力依旧被压制,无法施展,于是不再尝试。 璧奴站在一旁,幽暗的墨绿色眼睛在黑暗中隐隐反射着微光,像极了冷血的蛇类盘踞洞中,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咬断猎物的喉咙。 唐玉笺像是感觉不到他的视线一样,没有什么反应,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甚至闭上了眼。 过不多久,她就没了正形,盘着腿仰躺在稻草堆上,与璧奴闲聊起来。 她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璧奴支支吾吾,答不上个所以然。 唐玉笺便不再追问,转而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她讲自己是如何离开画坊的,又是如何在狐狸洞中救了人的。 讲自己在人间卖酒赚钱,又讲她是如何在雾隐山修炼,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小道士,并跟随他大战邪祟,拿了机缘进入仙域,最终修得仙身。 她讲得眉飞色舞,在绝大多数地方动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白净的脸上满是洋洋得意的神情。 说完还留了听夸奖的时间。 璧奴听得很认真,也非常配合她,时而惊叹时而称赞,情绪价值拉满。 最后感叹道,“所以小玉现在是仙了。” 唐玉笺点头。 故作疑惑,“画舫上那些大妖总说妖怪修仙很难,难道是我天分太好?又可能有一点点点点运气?我没觉得成仙有多难啊。” 璧奴又是一阵夸奖。 末尾说,“小玉和那些天族不一样。” 唐玉笺点头,捏着根干草摇晃,“当然不一样,我是妖出身,可不会学他们搞种族歧视那套。” 她将草丝拧成圈,套到璧奴手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璧奴,我以前还做过人呢。” 虽然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但上辈子没这辈子精彩,回忆起来竟然很快就概括了过去。 她得出结论,“所以做人要充实些,也不能天天宅在宿舍里。” 璧奴听的津津有味。 搞得跟他能听懂宿舍是什么意思一样,唐玉笺都讲完了,他仍是一脸意犹未尽。 见她狐疑,璧奴羞赧的道,“许久没有听过小玉说话了,总想多听几句。” “……”唐玉笺手中干草一顿。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唐玉笺摸了摸肚子,眼睛耷拉下来,露出几分无精打采。 璧奴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小玉,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唐玉笺摇了摇头,低声说,“好久没有吃东西了,我有些饿。” 璧奴蹙起眉头,有些担忧地问,“小玉都变成仙了,竟然还会饿吗?” “当然,”唐玉笺点头,“我没有辟谷呢。” 她闭上眼睛,像是在忍耐。 “这里太潮湿了,我是纸糊的妖怪,这里不适合我。” “璧奴,你说我会发霉吗?” 璧奴抿着唇,竖长的瞳仁闪过一丝焦虑,掩在两片浓密的睫羽之下,良久没有回应。 他缓慢在她身边蹲下,轻声问,“小玉,你想吃什么?” “烧花鸭、烧雏鸡,蒸羊羔、蒸鹿尾儿……” 看她像要休息了,璧奴就没再说话,等到唐玉笺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 门关上的瞬间,唐玉笺睁开了眼睛。 璧奴落了锁。 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门外一片寂静,应是走远了。 又等待片刻,她抬手拉住把手。 院门关紧了,纹丝不动。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她抬起头,余光瞥见一闪而逝的细长蛇尾,头皮顿时一紧。 这里蛇群盘踞,极有可能是个蛇窟。 门关得死死的,但窗户还留着一条缝隙。 她迅速戳开纸窗,抬手探出去摸了摸,外面是空的。便毫不犹豫地将一只脚迈过去,身体随即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入眼一片漆黑,怪石嶙峋。 潮湿的水雾弥漫,隐隐带着股腥味。 唐玉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外走去,脚步极轻,生怕惊动蛇群。 忽然,某扇紧闭的房门后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挣扎。 唐玉笺脚步一顿,侧耳听了片刻,转身朝声源处寻去。 “……呜…呜!” 她的手轻轻搭在门框上,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像是很痛苦。 手下用力,这门倒是没她刚刚那道院门那么紧,“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唐玉笺透过缝隙向内望去,出乎意料,房间是空的。 正如她刚进入这个地方时一样,一连推开许多道门,都是空的。 可为什么有的房间有死人,有的房间没人? 她刚刚分明听到了痛吟声。 唐玉笺略一思考,闭上眼,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若隐若现的痛吟声又出现了。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须臾后,指尖忽然触到一抹温热。 有人! 唐玉笺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是障眼法。 她定了定神,闭眼再次伸出手。 手心下人还在,身体发抖,不停挣扎。 就在她面前。 虽然看不见,但有人被绑缚着。 唐玉笺低声说了句“失礼了”,手指顺着那人的身体向下摸索,终于触到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皮。她强忍着恶心,迅速解开束缚,感觉到手下的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玉笺!” 某一时刻,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唐玉笺猛地睁开眼。 阵破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手下是拼命挣扎,将手脚从层层缠绕的蛇皮间解脱出来的虞丁,终于得以喘息,脸色苍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之感。。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唐玉笺的目光扫过房间深处,发现地上还倒着几个人。 昏迷的师弟,以及被绑住手脚、正对着她摇头的师姐。 原来不止她被抓过来了。 唐玉笺快步上前,蹲下身,压低声问,“师姐,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她伸手解开师姐手脚上的绳索,又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脸颊,尝试将人唤醒。师姐一得自由,立刻抓住唐玉笺的手,声音颤抖,“快走,这里不安全……” 唐玉笺点头,伸手探了探师弟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昏迷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转头对虞丁说,“帮我扶他,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虞丁勉强撑起身子,点点头,与唐玉笺合力扶起昏迷的师弟。师姐也迅速站起身,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我的术法用不了了,你们呢?”唐玉笺压低声音问。 虞丁手指微动,试图调动体内的灵力,却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制住,无法施展分毫。 她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我也是,完全使不出来。” 师姐咬牙,低声说道,“不用尝试了,此处有魔气压阵,仙术根本无用。” 然而,还没等走到门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窸窣声。 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贴着地面缓缓碾过枯枝败叶而来,发出噼啪作响的破碎响。 窗户上,一道影子逐渐映现,越拉越长。 “为什么……” 有低喃声模模糊糊,从窗外传来。 “你既然都来了,为什么还要急着走呢?” 唐玉笺的心猛地一沉,抬头望去,看见一道阴影由远及近,缓慢地移到门口。 虞丁颤着嗓子低声说,“这邪物怎么像在跟我们说话?” 话音落下,璧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而立。 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怪异,几乎将整个门堵住。 他的轮廓模糊不清,下半身臃肿鼓胀,藏匿在快被撕裂的衣衫下。 “你要走吗?”他的声音低缓,带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垂下的手中拎着一个木质食盒,缝隙间正向外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顾念师姐也有些错愕,“他在跟谁说话?” 唐玉笺抿紧唇。 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小玉,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怎么都不等我回来呢?” 几个人都震惊的看向唐玉笺。 听到她开口,“璧奴,我没有要走。” “可我都看到了。” 璧奴的语气轻柔,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像有冷冰冰的蛇顺着脊柱爬上来。 唐玉笺目光警惕的盯着门口。 璧奴缓慢抬起那张逆光中模糊的脸,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现在,是不是有别的朋友了?” 像是在自言自语。 每个字都是从喉咙处挤出来的,压抑又疯狂。 虞丁牙齿上下磕碰,“玉笺,你和这邪祟认识?” “璧奴,让她们走,我留下。”唐玉笺皱眉,没有理会虞丁的话。 可璧奴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开始往门内挤,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门框撑满。 木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石屑簌簌掉落。 “小玉,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唐玉笺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将师姐师弟挡在身后。 璧奴的身影越来越近,声音透出股哀伤。 “你不是说,你不生我的气吗?” 第227章 选择 咔哒一声。 木质食盒从苍白的手中掉下来,摔在地上。 盖子掀开,里面的食物散落一地,湿冷的空气里不合时宜的弥漫上一股又湿又冷的味道。 璧奴的下半身变成鳞片密布的蛇形,上面有道被尖锐物劈开的伤痕,愈合了一半,鳞片崩坏。 唐玉笺盯着那道伤痕,终于确认了,自己在海上用银霜剑劈伤的怪物真的是璧奴。 他当时为什么不躲呢?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你,你怎么能走呢?” 璧奴看起来十分痛苦。 暗绿竖瞳缩成一条尖锐的细线,神情疯狂又阴郁。 他抬起手指向唐玉笺身旁的师姐,声音沙哑,“小玉,那可是天族,你相信天族吗?他们明明最是薄情冷漠,你忘了曾经画舫上多少舞姬乐妓被天族折磨至死吗?” 虞丁脖颈涨红,一下没能住,“你胡说!天族生而为仙,怎会去腌臢之地?” 可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哪会知道外面的险恶。 天族撕下体面的外衣,可是连妖魔都要自愧不如。 璧奴低头痛苦的捂着半边额头 “小玉,我好疼。” 他眉心浮现青色印记,脖颈一层一层爬上鳞纹。 石壁另一端传来铮鸣声,如金石相击,在幽暗的空间中格外刺耳。 一丝纯净的仙气从缝隙中渗入,与周围腥腐的气息格格不入。 “这是,”顾念师姐猛地抬头,“祝仪在附近!” “小玉……”璧奴的声音嘶哑,眼角滑落一滴泪。 唐玉笺表情复杂难辨,看着对她伸出一只手的璧奴。 “我好疼啊……”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哪里疼?” “身体。” 脚下的砂砾突然剧烈震颤,唐玉笺猝不及防,踉跄着扶住身旁的墙壁,掌心下却触到一片黏腻的冰凉。 一霎那,她后背发凉。 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 之前在找路时,头顶时不时会有细微的水滴落下,那时唐玉笺推测自己在某个潮湿的岛上,又或是水下宫殿。 ……可如果,她其实从没离开过原地呢? 身后传来师姐和虞丁的惊叫。 唐玉笺转头看去,四面八方哪还有墙,而是一层蠕动的、布满青黑色血管的肉壁。 她猛然抽回手,指尖沾着带着腥气的黏液。 果真如此。 这地方是活的。 头上的“屋顶”骤然扭曲,化作一片巨大的赤色肉壁,地面轰然塌陷,无数砂石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褶皱内壁。 酸腐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滋滋腐蚀着她们的靴底。 她终于知道了,怪不得这里毫无天光,怪不得这里没有一丝灵气。 怪不得这里有那么多尸骸,有密密匝匝的蛇群。 那一间间房屋瓦舍是蛇腹内凸起的骨刺,深长无尽的通道是巨蛇的躯体。 她们竟然一直被困在蛇腹之中。 刺啦—— 头顶的肉壁被猛地劈开一条细细的缝。 唐玉笺看到璧奴蛇尾上那道被银霜剑劈开的裂痕上同时多了一道新的裂痕。 唐玉笺的目光落在璧奴的蛇尾上,那道曾被银霜剑劈开的裂痕旁,赫然多了一道新的伤口,血肉翻卷,触目惊心。 他眼角的泪化作血滴,大颗大颗地顺着柔美的脸颊滚落。 声音发颤,隐约带着几分委屈无助。 “小玉,我身上好疼。” “退后!”缝隙外传来祝仪师兄的声音。 顾念师姐一把拽住愣神的唐玉笺,缝隙外凌空而立的祝仪反手甩出三张符咒。 符纸刚触到酸液便燃起绿火,转眼烧成灰烬。 “没用的,”璧奴发现眼泪无用,收起了怯弱的表情,“小玉,如果一定要出去,你亲手剖开我,就能出去了。” 他一直没有攻击人。 连手都没抬起过。 外面,祝仪抽出长剑,寒光劈向蠕动着快速闭合的缝隙,冲这里面大喊,“它在炼化你们,快些出来!” 刀刃没入血肉的瞬间,整片蛇腹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肉壁疯狂收缩,酸液如暴雨倾泻,顾念的袖口被蚀穿,皮肉焦黑见骨。 “救我!” 一声惊呼。 唐玉笺猛然回头,看到虞丁被密密麻麻的细蛇缠住,正被一点点拖拽进蠕动的肉壁中。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眼睛看着唐玉笺,却抵不过那股蛮力,转眼间半个身子已陷入血肉之中。 下一刻,顾念和昏迷的师弟也被蛇身包裹,迅速卷入肉壁深处。 “顾念!”祝仪果然被激怒。 刺目的剑光自头顶劈下,蛇腹被撕裂开一道三丈长的裂口。 腥风裹挟着锐利的剑气灌入,带着浓浓的杀意。唐玉笺抬头,透过裂口看见猎猎罡风间御剑的祝仪。 他眼中布满血丝,口中嘶喊着“孽障”,像是要冲进来。 “别进来!” 然而,还未等唐玉笺话音落下,裂口处猛然翻出一道尖锐的骨刺。 祝仪瞬间被骨刺贯穿腰腹,鲜血喷溅,身体僵在半空。 手中的长剑无力坠落,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错愕。 璧奴抹去下巴上残留的血珠。 “他没死。” 唐玉笺踩着湿滑的内壁攀上去,来到缝隙边缘。 “祝仪师兄,你怎么样?” 祝仪身体略微抽搐,被钉死在蛇腹中无法动弹。 但有仙身护体,倒也远不至于会死在这里。 可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 璧奴见不得唐玉笺亲近别人。 竖长的蛇瞳微微收缩,开口说,“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是要你们自己来选。” 他的目光落在唐玉笺身上,受伤的蛇尾轻轻摆动,“只能二选一。” 璧奴的视线扫过祝仪,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要带旁人走,小玉就要留下;你如果带小玉走,剩下那些人都会死在这里。” 祝仪师兄浑身是血,勉强支撑着身体,“孽障。” 他不相信璧奴,可听到这话之后目光下意识在顾念和唐玉笺之间游移,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 头顶那道好不容易才劈开的裂口在整个蛇腹中显得十分狭小,且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哪里还有做选择的余地。 唐玉笺听到璧奴在自己身后低声说,“小玉,他们不会选你的。你就算成了仙,对他们来说,也是异族。” 祝仪清醒过来,声音嘶哑,“玉笺,别上这孽障的当,他想挑唆我们。” 唐玉笺打断他的话,“师兄,把师姐和师妹们都带走吧。” “玉笺!” “他们不认识璧奴,留在这里也没用。” 师弟昏迷,顾念大半个身子淹没在血肉中,虞丁也没了动静,怕是同样昏过去了。 唐玉笺表情平静,“璧奴和我相识,他不会杀我。” 她转身看向璧奴,“别选了,你以前偷看过我的话本吧?救谁这种选择题不是用在这儿的,让他们走吧。” 第228章 请救兵 唐玉笺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在那些天族弟子走了之后,就一直安静的坐着。 璧奴刚开始站在院子门口,看她没什么反应,就尝试靠近。 “小玉,你难过吗?” 他的蛇尾变回了双腿,在她旁坐下。 “归根结底,你和他们不是同类,小玉,我们才是一样的。” 璧奴说着,竖瞳视线黏在她身上,神情又恢复成唐玉笺熟悉的怯弱不安。 支支吾吾,像在解释,“小玉,我原本想象中的相逢,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是想变得很厉害后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现在会闹的这样难看。 蛇腹内暗红色的肉壁褪去,四周重新变回了阴冷潮湿的石窟。 顶部那道裂口已经完全闭合,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璧奴,即便刚刚师兄选了我,我也不会走的。” 良久后,唐玉笺终于开口,“我想知道你怎么了。” 她转过身,圆润的红瞳直视着他,“璧奴,你离开画舫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璧奴开口,有些迟疑。 他想起从前,小玉每次哄骗他替她做事时,语气总会放得格外轻软,让他每次晕晕乎乎就答应了她。 现在她的语气又变好了,或许和从前一样,又要骗他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即便知道她此刻的温柔可能是假的,璧奴依然无法拒绝。 他的喉咙动了动,“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行。小玉,等以后,以后我都会告诉你。” 唐玉笺笑意收了,环着手沉默地看着他。 果然是假的。 “你不要生气。”他的语气弱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小玉,我给你寻你爱吃的那些东西好不好?” 感觉到她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璧奴忽然有些紧张,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小玉为什么一直看他? 是觉得他这张脸好看吗……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的期待。 然而,还未等理清思绪,忽然听到她问,“璧奴,你的脸怎么了?” 他一愣,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触到了凹凸不平的肿胀硬块。 璧奴顿时浑身一僵,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仓皇捂住脸转过身去,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声音颤抖,难掩慌乱,“别……别看。” 唐玉笺站起身。 察觉到他的古怪,往前走了一步。 语带关切,“璧奴?” “不要过来!”璧奴惊叫出声,几乎破音。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枯树上,树干震颤,枯叶簌簌落下。 “你怎么了?” 可下一秒,他像只受惊的兽,转身匆匆消失在院门口。 唐玉笺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另一边。 祝仪师兄带着受伤昏迷的弟子们离开海上,终于回到岸边。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念师姐的脸上满是惶恐,攥住祝仪的衣袖,“不行,我们不能将小玉丢在那里!” 祝仪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顾念,我会立刻向师父通报,请他……” “来不及了!”顾念打断他的话,“你没感觉到吗?那里不对,只有魔气,待得久了连仙术都使不出来,玉笺万一入魔怎么办?”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忘了吗?玉笺师妹和太子的关系!如果她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岱舆仙山在仙域之中又要置于何地?” 祝仪沉默片刻,声音发沉,“那也要先活着才行。我们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海风呼啸,卷起层层白沫,溺死在砂石间。 过了片刻,顾念忽然开口,“若是现在去请仙域的人过来,的确来不及。可这里是不是靠近无尽海?” 祝仪抬头。 听到她说,“玉珩仙君,不是就在无尽海吗?”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唐玉笺抬起头,看到璧奴去而复返。 他脸上的惊慌失措已经消失不见,面容上那些寄生物一般凹凸不平的肿胀肉块也消失不见。 “小玉,对不起,刚刚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走近两步,蹲在地上,与唐玉笺相隔不过半米的距离。 烛火摇曳,映照在他的脸上。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璧奴的眉目精致异常,唇线动人,漂亮得不似真人。 可靠近时,唐玉笺却嗅到他身上弥漫出来的古怪铁锈腥,像是腐化了的血水。 “璧奴,你刚刚去干嘛了?”唐玉笺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 璧奴没有立刻回答,眼神沉了下去。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暗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蛇游弋。 “小玉,我从人间给你带了吃食回来。”璧奴躲开了她的问题,再次开口,声音异常轻柔,“你不是最喜欢吃人间的东西吗?我带了你想吃的蒸羊羔,香酥鸭……这个是乳鸽汤,还有闷蹄花。” 璧奴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摆上桌子,眼睛弯弯的,像是献宝一般向她介绍这些人间的吃食。 “都是你喜欢的。” 可他的袖口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像是干涸了很久。 唐玉笺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食盒,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意。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璧奴的脸就恢复了正常,他绝对在出去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 大抵与活祭有关,他身上那股浓重的人血味压都压不住。 “你的手脏了。”唐玉笺开口提醒,语气平静。 璧奴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 他声音有些颤抖,“是有些脏,因为我碰过了,所以你不吃吗?” 唐玉笺皱眉。 还未开口,璧奴先‘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张好看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像是难过,又像是自责。 “对不起,都放凉了……都怪我。”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缓缓抬起眼。 细长的竖瞳在烛光下放大又收缩,周围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躁动,无数条细小的黑蛇从暗处涌出,卷着食盒将它拖入阴影中。 唐玉笺吓了一跳,手腕和肩膀忽然被人扣住。 冰冷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进来,璧奴握住她的肩膀,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回去。 “小玉,要吃东西了,快点。再放就真的不好吃了。”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带着一丝令人头皮发麻压迫感。 让唐玉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抬手拿起勺子。 凭良心说,刚刚说他的手脏,唐玉笺是想刺激他。可这些饭菜很干净,璧奴装得很仔细,甚至东西还温热着。 应该是他将脸上的异状弄好后,重新去人间弄来的。 璧奴现在变成这古怪可怕的样子,脾气却还同以前一样好。 唐玉笺心里酸得难受,想着这谷无论如何都是辟不得了,干脆就多吃了点。 璧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好像看她吃饭是件多有意思的事一样。 只是,他那张脸好像不稳定,时不时的脸上就会冒出鳞片,皮肤之上也会鼓起疙疙瘩瘩的寄生物,像是有什么东西寄生在他的身体里。 他按照一日三餐给唐玉笺喂饭,时隔不久又送来了第二次。 这次多了几道点心,还有一份阳春素面。 “我看到许多人在吃这个,应当是好吃的。玉笺,你尝尝。”璧奴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些期待。 唐玉笺捧着面碗,视线落在碗边上一道小小的豁口处,许久没有动。 “怎么了,是不合口味吗?”璧奴有些不安,伸手去拿碗,“不喜欢就不要吃了,我去给你买别的……” 唐玉笺避开他的手。 抬起头,看向璧奴。 忽然盯着他的脸,眼神凝在上面。 璧奴浑身僵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眼神闪躲。 “我又变奇怪了吗?” 唐玉笺没说话,像是欲言又止。 璧奴更加不安。 他突然站起来,情绪失控地往后退,动作幅度过大,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撞倒。 碗碟玉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他愣了一瞬,没有回头,仓皇离开。 “璧奴?” 唐玉笺在身后喊他,他也像没听见一样。 消失在黑暗处。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第229章 玉镯血线 甬道幽深曲折,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她左转右转,心跳如鼓,终于在拐角处看到璧奴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扇半掩的石门后。 唐玉笺贴着石壁,缓缓靠近。 刚一走到缝隙边缘,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巨大的血肉池中,无数尸骸沉浮,有的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有的还在微微抽搐,仿佛尚未死透。 池底隐约可见蛇群蠕动,暗红色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池子的正上方,立着座巨大的血肉塑像。 面容模糊不清,眉眼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悲感,与她曾在灵宝镇见过的血肉菩萨有异曲同工之处。 璧奴竟然在供奉这个东西吗? 唐玉笺浑身发凉,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远远的,她看到璧奴跪伏在地,姿态毕恭毕敬,似是在虔诚祭拜。 烛火摇曳,映照出他苍白的侧脸,神情染着一层近乎疯狂的阴郁。 他明明那么厌恶天族,可嘴里却低声祈求,“仙君,仙君救我……” “是供品不够了吗?” 他的声音打颤,像是自言自语,“那些凡夫俗子……还会送来的……” 唐玉笺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他收下那些活祭,竟是为了供奉这个所谓的仙君? 什么样的仙,需要用血肉来供奉? 唐玉笺藏在暗处,竖起耳朵听着。 忽然,璧奴的口中出现一个名字。 “大慈大悲东极救苦仙君……” “……”唐玉笺愣住。 璧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呢喃着,“仙君,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他……” 不知过了多久,璧奴那奇怪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离开时,他的模样似乎又好看了几分。 等他离开后,唐玉笺从暗处走出,缓缓靠近祭台。 血肉塑像高大不祥,矗立在昏暗的石室中央,仿佛一座由腐烂血肉堆砌而成的山峰。 它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莫名让人产生被它注视着的错觉。 甚至,像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天悯人之感。 周遭尸山血海,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唐玉笺强压下胃中的翻涌,后悔刚刚吃了太多肉食,不敢多看。 低头避开视线,目光却落在祭台上的一张画像上。 看清了画中人的脸,她顿时愣住。 那是长离的脸。 曾经,在极乐画舫上,长离一直是众妖追捧效仿的对象,南风楼的公子们总爱学他青衣簪发,甚至效颦他抚琴的模样。 可唐玉笺没想到,璧奴竟然也想变成他的模样。 唐玉笺的指尖轻轻抚过画像,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可愣了愣,发现画像上的人,没有点睛。 ……这画是谁画的? 唐玉笺回想起刚刚璧奴在这里吐出的字句。 如果说他供奉的是“东极救苦仙君”,那么,难道他供奉的其实是…… 唐玉笺仰头,轻轻喊了一声。 “不聿?” 穿透了万千山峦,越过层层云瘴。 直抵六界之外的混沌中。 缚龙阵深处,几乎完全化为白骨的人抬起头。 六界间有无数人为他立庙供奉,各有欲求,贪念嘈杂。 可唯有这次,那道声音有些不一样。 白骨动了动,锁链摩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是她? 她在供奉他? 她要求什么? “……别再影响璧奴了。” 下一刻,太一不聿听到破碎声。 唐玉笺抬手,推倒了东极仙君的塑像。 血液横飞,火焰烈烈。 血肉塑像轰然倒塌,腥气冲天的液体四溅,池中的蛇群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嘶鸣。 咔嚓,什么东西跟着破碎。 唐玉笺低下头,看到手腕处空空如也,地上多了个断成两截的玉镯。 她蹲下身,将镯子捡起来,想起这是太一不聿送给她的。 玉镯通体莹白,内里嵌着一条猩红的血线,像是活物般缓缓流动。 可如今,玉镯断了,里面的血线怎么也不见了? 背后传来璧奴的惊叫,“小玉,不要!”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熊熊烈火中,唐玉笺转过头,眼中的神情好像很难过。 “璧奴。”她喊了他一声。 偌大的祭台毁于一旦。 …… 六界之外,缚龙阵中。 天官踏入阵法,他每日例行检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死寂与压抑。 可临到高台前,天官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高台上的那具白骨,竟改了姿势。 那位东极上仙这些日子一直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早已死去。 然而今日,他微微俯身,蹲坐在台上,像是用指尖在台面上涂画着什么。 天官眯起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毕竟这位东极上仙早已没有血了,连一丝生气都不该有。 太子不在,天官奉命来监视,本以为是件轻松的差事。可此刻,他的后背一直发寒。 走近几步,仔细检查阵法,每一道符印都完好无损。 正要离开,天官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抬起头,脸色骤变。 明明高台上的人应该是一具白骨,可为何……他现在竟生长出了血肉? 男人的发丝极长,散落在身下,如同泼墨。 手指上缠着一根刺目的红线,指尖渗血,正缓缓在台面上画着什么。 线条凌厉,仿佛随时会破空而出。 天官的呼吸一滞,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 他的周身血脉不是被太子殿下封了吗?哪来的血? 高台上的男人停下动作,缓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剔透,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盯着天官,似是不屑于在将死之人面前伪装,甚至笑一笑都懒得,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刚画好的锐箭消失,下一刻倏然间出现在天官背后。 天官毫无防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锐痛没入他的后脑勺发丝,又从眉心中央刺出,穿梭而过,只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音。 滋啦。 天官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完整无缺,只有眉心的小小血洞蜿蜒出一道血迹。 太一不聿缓慢起身,锁链如碎纸般从他身上哗啦啦落下。 他赤足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俯身看着那具尚还温热的皮囊。 “丑死了。” 他蹙眉,神情颇为不满。 血线重新回到他身上,在小指根处缠绕成红绳模样。 太一不聿自言自语,“凑合用一下吧。” 第230章 夫君 “为什么要这样做?” 璧奴难以置信地看向唐玉笺,脸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鳞,一层叠着一层,表情扭曲又痛苦。 他像是要疯了。 “小玉,你难道不想看我变得厉害吗?” 璧奴一步一步迫近,“你难道不想让我翻身,看我扬眉吐气吗?” 质问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唇齿间隐约露出分叉的蛇信。 唐玉笺的后脚跟抵住石壁,腐肉与蛇涎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盯着对方脖颈处鼓胀的随着呼吸频率张开的鳞片,声音冷静,“璧奴,变强不该靠吞噬凡人血肉,你可以和我一起修炼,不好吗?” “不该?”璧奴站定,青鳞“唰”地倒竖。 石室突然剧烈震颤,穹顶垂落的蛇群齐齐睁开猩红竖瞳。 璧奴垂下头,“小玉,我从来没有伤过他们的性命,是他们的同类将他们推下了水,那些人也都是自己淹死的,我只不过将他们收集到了腹中,残害他们的是他们自己人。” 他只是在海中翻起风浪,给了那些海商一些暗示。 几道浪而已,他们就自己揣摩着将活生生的人推下来献祭了。 “小玉,我没有动手杀过一个人。” “可你不是在推波助澜吗!” 唐玉笺不可置信,“你用浪打翻普通人的船只,却任由那些投了活祭的富商夜夜在河上游船作乐。你明明什么都做了……璧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原来从不会伤害任何人。” “因为我以前不够厉害!”璧奴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情绪失控。 他的脸上青鳞密布,眼中细线瓮张。 唐玉笺被吓得一愣,脸上血色褪尽。 璧奴顿了顿,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对不起,小玉……”xfanjia 怒火无处发泄,他不再跟她争辩,转身徒劳地用手想要扶起倒塌的塑像。 可那血肉塑像已经在血池中碎成一滩烂泥,无法复原。 就好像这塑像自己融化了一样。 “那你供奉的这个东西算什么?” 唐玉笺指着那滩东西,语气难过,“这东西我在灵宝镇见过,它最后变成了邪魔,将供奉它的人都吞了!” 她深吸一口气,“璧奴,这里的凡人祈愿信笺已经传到了无极仙域。供它要靠活祭,这就不可能是正道……璧奴,那些仙会来收你的。” “那不是正合你意?”璧奴声音低下来,“你不是要逃走吗?其实你现在根本就不想看见我,不是吗?” 唐玉笺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抹去,声音哽咽,“可我没有多少朋友了,璧奴。” 璧奴没有回头。 动作却停了下来。 “你说我非他们同类,你说得对。”唐玉笺问,“璧奴,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她往前一步,脚下染了血污。 “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会除掉你。一旦认为你为祸世间,成了邪魔,他们一定会抹杀你……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朋友可以给他们抹杀了。” 暗处传来窸窣声,千万条小蛇正用尾尖蘸着人血,一点一点吸收血池中的怨念。 “是吗……”璧奴低下头,看着自己扭曲的手,“小玉,我只是……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了。” 唐玉笺伸出一只手,“璧奴,你过来,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她走上前,轻轻碰上他的肩膀。 手掌隔着布料感受到满布鳞片和鼓胀寄生物的怪异触感,但她却握得很紧,“璧奴,变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走这条路。” 璧奴的身体一僵。 微微颤抖,像是在哭。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是不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会的!我们想办法。”唐玉笺急切地说,“我知道你是受了蛊惑,大不了被关入镇邪塔,你好好改造,一定有出来的机会。” 她慢慢靠近他,“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小玉不觉得我现在很丑吗?”璧奴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你不是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吗?” “谁不会变啊。”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像是随时会消失在黑暗中。 唐玉笺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你现在好看,但以前也好看啊,你忘了,你以前还做过小倌呢,我觉得你是南风楼里最好看的,那些狐仙兔精,我看着都不如你。” “所以小玉只是讨厌这些活祭,不讨厌我?” 璧奴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唐玉笺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但她还是继续说,“当然了,我怎么可能讨厌你?我刚刚那是生气,生气也是因为你走了错路,还不听劝……” 忽然,她手下的身躯痉挛颤抖。 唐玉笺分了下神。 目光下移,忽然顿住。 无数条细小的蛇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手脚,冰凉滑腻的鳞片折射着微弱的火光。 不知不觉间,她一步都动不了了。 璧奴缓慢转过头,嗓音愈发温柔,“小玉若不喜欢,我把这些魂魄都放走好不好?” 他的话音刚落,暗处有道影子飞窜过来,瞬间绞住她的脖颈。 尖锐的刺痛从一侧颈子上传来,唐玉笺膝盖发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有人抬手接住她。 璧奴沾满血污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留下一道黏腻的红痕。 他的声音轻柔,“我好开心,小玉,只要你肯陪我,我们一起做这蛇窟里……最干净的妖怪。” …… 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像蒙了层红布。 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腥味。 她的意识逐渐清晰,掀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一张拔步床,因为坐起来时扶到了帷幔。 身下有些咯,不知堆放了什么东西。她摸索着拿起一颗,看到时干红的枣子。 这是哪? 她缓慢眨了眨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等……她是谁? 忽然,房间外传来一阵喧闹。 人声嘈杂,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 “怎么样?还没醒吗?”伴随着古怪的嘶嘶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还不是……皮都被剥了,竟敢用那么多计量的毒……” “青君那么喜欢那姑娘?” “自然,青君搬到此处,是说海上潮湿……姑娘不喜欢……” “……青君还没回吗?” “这次来的天族有些棘手。” 说到后面声音压得很低了下去,像是怕被人听见。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脚步声开始靠近,她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嘶嘶……” “诶呀,姑娘醒了呀,怎么坐起来了?”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她掀开眼前的红布,光线涌入,让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勉强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穿黑裙的女子,走路扭动幅度很大,肤色苍白,脸上嵌着一对竖瞳。 “诶呀,不能摘不能摘!”女子着急地走过来,拉扯着她手上的红布,重新盖回去,“一会儿青君回来了才能摘。” 那女子手中拿着一盏酒壶。 “醒了就太好了,青君知道定是会高兴的!” 将酒液倒出一小杯,“来,先把酒喝了,青君吩咐的,可不能耽搁。” 她没有动。 目光落下红布下递过来的那杯酒液上,警惕地问,“青君是谁?” “你不记得啦?那毒这么厉害?” 女子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语气,笑嘻嘻地说,“青君是你的未婚夫君。” 第231章 “别走!” 唐玉笺觉得不太对劲。 她仍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感到异常诡异。 这些人,好像都不是人。 她们走路的样子,苍白的皮肤,说话时发出的嘶嘶声,还有时不时探出唇瓣外分叉的舌尖,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什么人舌头会分叉啊?不可能是去穿刺店剪的吧,这么叛逆吗? 她心里慌乱,趁那些人出去,想要逃跑。 刚跑了两步就猛地一拌摔在地上,头上的珠钗玉翠就掉了一地,连盖头都滑到了地上。 她低下头,看到脚踝有条细长的小蛇一闪而逝,吓得她蹬了两下腿,刚要站起来就被推门而入的人按倒在地。 那些人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很害怕一样,嘴里念叨着,“你要惹青君生气了!” 青君到底是谁? 唐玉笺还没见到对方,就觉得对方一定是个脾气特别大的人。 接着,一群人又拉着她按在铜镜前,将掉落的珠钗给她带回去,重新开始一番梳妆打扮。 将盖头仔仔细细地给她盖好了。 这次,她们仍是不放心,将她的手拉到背后,用什么东西冰凉的东西沿着她的手腕缠了两圈。 那东西滑滑腻腻的,像是在游动。 唐玉笺头皮发麻,浑身紧绷。 糟了,她掉到妖怪窝里了。 会不会被吃掉? 那些女子笑嘻嘻地说,“你紧张什么?怎么眼眶还红了?” 她们的手指冰凉,碰到她时,皮肤上像是有极细的鳞片。 不小心摸到她的皮肤,又像触电一样赶紧缩回手,像是怕惹谁生气一样。 其中一个女子说,“你和青君认识许多年了呢,为什么要怕?青君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子了。” 温柔?还是青梅竹马? 唐玉笺不敢相信。 等她们出去关上门,又不死心地挣扎起来,试图挣脱手腕上束缚自己的东西。 可这一次,有道声音从背后响起,“姑娘怎么还不死心?” “谁在说话?”唐玉笺狠狠吓了一跳。 声音从她手腕上传来,又尖又细,“你可不要害我,若是姑娘在这里跑了,我也要被青君剥皮了!” 身后床榻一重,像是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女子的眼睛滴溜一转,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颌,眼疾手快地将桌子上的酒壶塞进她的嘴里。 辛辣酒液顺着喉咙灌下,呛得她连连咳嗽。 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唉呀”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可别弄伤了她,青君会不高兴的。” 那女子却毫不在意,“怕什么?一会儿她兴头上来了,青君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说话间,不停有嘶嘶的气音从几人唇边溢出,像是蛇信颤动。 “青君就是太温雅了,这种事怎么能这么斯文呢?” “这倒也是,这又不是该斯文的事。” 几个人又嬉嬉哈哈地笑起来。 唐玉笺被灌得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透过盖头下方看清房间里有多少人,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周遭那些女子的笑声低语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罩子一样听不真切。 身上好热。 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从尾椎骨窜上来,烧得她耳中嗡鸣不止。 好热……唐玉笺不停地颤抖,后背和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却丝毫无法缓解体内的灼烧感。 “诶呀,她不太对劲,你喂给她多少呀?”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另一人拿起酒壶晃了晃,惊呼出声,“喂了这么多!你要烧死她呀?” 唐玉笺咬紧牙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耳边传来女子们的低笑声,“总之青君定是受用的……” 唐玉笺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角,指节发白。 气死了,她们当她听不见吗? 但这次是真的无法挣扎了,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那股燥热从体内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烧起来。 就在这时。 轰隆—— 外面爆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剧烈震颤起来。桌上的龙凤烛应声而倒。 那些女子不再笑了,声音发虚,“外面那个天族……这么厉害?” 唐玉笺也跟着一阵心跳失速。 气若游丝的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那些人像是被吓到了,声音打着颤,“……我去看看。” 唐玉笺想站起身。 可又被人用力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姑娘,你且坐在此处别动,等青君过来给你掀盖头才是!” 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下来。 那些人像是消失了,周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想要起身,可体内的燥热与惊吓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谁家好人家娶亲还要绑住手脚的?难道她是被强抢过来的? 越想越有可能。 不然……怎么还给她灌这种酒? 强取豪夺啊?唐玉笺气得咬牙。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地面剧烈震动,墙壁上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砸到唐玉笺身上。 唐玉笺晃了晃头,慌张地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她。 她顿时浑身紧绷,这是地震了? 万一一会儿将她埋在拔步床上可怎么办? 她正紧张着,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门被打开,反弹到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鼻尖嗅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好闻的,让她说不上来但觉得有点舒服的清香。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有人朝她走近,须臾就到了跟前。 唐玉笺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 一只手从红布下方伸过来,修长的骨指像玉石雕刻的竹节,指尖微凉,轻轻一抬,掀开了盖头。 眼前落入光线。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一时间有些愣住。 来人没有说话,眉头微蹙,隽美如玉,眉眼间透着清冷疏离。 一身白衣胜雪,仿佛画中走出不染尘埃的谪仙。 唐玉笺不记得他。 可就这一眼……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过去,她也曾在一片同样喜气洋洋的场景中,面对同样的人。 奇怪的是,脑中隐约闪过的画面,是她掀开了这男子的盖头。 记忆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对方凝眉看着她,眼眸压在浓密的睫羽下,这张脸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光看他这长脸,唐玉笺就知道自己一定是错怪他了。 长成这样怎么可能强取豪夺? 对方视线落在她潮红的眼角,目光避开,转身要走。 唐玉笺浑身发烫,心中着急想要喊住他。 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夫君别走!” 话音落下,她自己先愣住了。 白衣男子的脚步也跟着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脸上。 声音低缓清冷,“你……喊我什么?” 第232章 新婚 难道他刚刚没听见? 唐玉笺迟疑了一下,“……别走?” 那人淡淡道,“前两个字。” 她的脸瞬间更红了,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顾左而言他。 可对方一直等着,耐心很好的样子。 试探性地,她低声,“夫君?” 屋内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转身继续往外走。 “夫君,你要去哪?”唐玉笺见他还要走,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玉珩仙君的背影有些僵直。 脚步顿了一下,刚启唇,就见袖子从她手中滑下,唐玉笺松开手,缩回床上,满头珠钗轻轻摇晃。 他抿唇,却没有停下,径直走出了门。 片刻后,他又回来了,顺手将门关紧。 他说,“清理了一下外面。” 外面安静得像是从未有人存在过。 唐玉笺探头看了看,疑惑地问,“外面怎么了?” 他淡淡道,“无事发生。” 唐玉笺又想起刚刚叽叽喳喳的女子们,“那些喜婆呢?” “……”他沉默了一瞬,答道,“走了。” 唐玉笺“哦”了一声,没做多想,顿了顿,忽然感觉到空气中属于他身上的清香更浓了,浓郁得让她有些眩晕,脑子昏昏沉沉的。 男人走近她,声音放轻,“玉笺,你的脸看起来有些红,有哪里不舒服?” “玉笺是谁?”她迷迷糊糊地问,“我叫玉笺吗?” “嗯。” 唐玉笺点点头,昏沉之际不忘赞美自己,“好名字,人如其名。” 男人垂眸看着她,目光透着些异样。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 唐玉笺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一般起名的不该是双亲吗?难道他是她爹? 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年轻貌美的爹? 想到这里,她不再多问,只觉得热得头晕,伸手扯开了衣襟。 烛火摇曳,红裙珠翠衬得她的皮肤雪白,一双圆润的杏眼蒙着层湿漉漉的雾气,睫毛跟着打湿成缕,脆弱的像片零落的花瓣。 对方移开视线,伸手非常正人君子的将她扯开的衣服重新合拢。 “……” 唐玉笺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恼火,“青君,你让人给我喂了那种酒,现在装什么!” 那人一顿。 轻声说,“此处无外人,不必喊我仙君,还按……你喜欢的喊吧。” 她喜欢什么? 唐玉笺抬不起手,两瓣红润润的唇微张开条缝,小口小口地喘息。 眼睛飘向旁边的酒壶,声音软飘飘的,“我一个人喝不公平,你也要喝。” 男人拿起酒壶,蹙眉看了看,正色道,“这酒里有……” “你喝不喝?”唐玉笺打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沉默片刻,终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现在他也喝了。 两人距离不算太近,玉珩喉结滑动,修长的脖颈让唐玉笺联想到线条优美的名贵瓷器。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蹙眉时让人有种想要抚平他眉心的冲动。 一盏尽,优美的唇线上镀了一层晶莹的酒色,侧眸向她看来时,那张脸俊美的令人心颤。 唐玉笺看得入迷,说到底还是有些馋他身子。 见他喝了酒之后,唐玉笺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想看看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面红耳赤,毕竟那几个喜婆可是说过,这酒是青君特意为她准备的。 可等了半晌,男人却依旧神色如常,连呼吸都未曾乱过一分。 唐玉笺看得生气。 药性渐渐发作,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却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她扛不住,一点一点地挪着贴近他,指尖轻轻扯住他的袖子。 男人一怔,没有躲开,明明只需抬手就能挣脱的力道,他却顺从地顺着她的动作,坐在了她身旁。 唐玉笺靠得更近了,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他腿上,额头靠在他的脖颈上,脸颊轻轻的蹭他微凉的皮肤。 在他轻声问“怎么了”的时候,还有点羞涩。 唐玉笺逃避一样将脸埋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抵着他磨蹭,脸颊绯红,嘴里发出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呜咽。 雷声是很大的,雨点是没有的。 那烈酒的效力太可怕,刚开始咬牙坚持住了,后面唐玉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心情也像做了过山车,难以平静。 她呜咽着假哭,演着演着就变成了真的,眼眶红了,眼皮也浮起薄薄的一层粉色。 断断续续地说自己难受,生理性的眼泪不听她使唤,顺着脸颊留下来。 玉珩垂眸看她。 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克制,“玉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自他怀中仰头看他,圆圆的杏眼积了层欲落不落的泪珠,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什么搅成了一团浆糊。 纤细的手指将他领口攥得更紧,羞涩地望向他的唇。 咫尺间的喉结轻轻滑动。 玉珩偏过头,微凉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水痕,垂眸用唇轻轻地啄吻着她的唇瓣,很轻,一下又一下,像是安抚。 唐玉笺眯起眼睛,安静了很多,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后背,纤瘦的蝴蝶骨不住发颤。 “没事,玉笺。” 低柔的嗓音贴着唇瓣传来。 “没事了。” 他身上凉凉的,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唐玉笺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着,没骨头一样贴在他身上,感觉到下巴被轻轻捏开,那人很温柔的,缓慢地加深了这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吻。 他们都吻得很生涩,唐玉笺张着嘴,时不时被引导着换气,,呼吸交织,耳鬓厮磨。 手指下的白衣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 玉珩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色喜服,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俯下身亲吻她。 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像是让她放松一样轻轻打圈。 很快,层层红色帷幔也放了下来。 她止不住地颤抖,手被扣着压入床榻,良久后又被人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着。 似人间新婚。 …… 人间与无尽海的交界处,有座混沌的孤岛。 岛上环着一层禁制,是封印大阵。 从两个时辰以前,这阵法便将整座岛屿封禁了起来。无论妖、仙、人、魔,都无法入内。 几个无极仙域的弟子站在岛外,面面相觑,忍不住着急起来。 “为何玉珩仙君去了那么久?” “那蛇妖在仙君手下应当敌不过两招,为何下面没有动静了?” 他们神情紧张又担忧,旁边云雾之上,浮着两位金仙的身影。 见状,也觉得稀奇,只是在那些弟子看来时,神情严肃,声音沉稳道,“仙君定是有仙君的道理。” “且等片刻,仙君定会出来。” 第233章 交朋友 唐玉笺稀里糊涂成婚了。 新婚夫君的温柔沉静又体贴,非常快速的带着她进入了状态,并适应了这段关系。 他话不多,模样又好,名字也与她相配——玉珩,玉笺,听起来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名字。 婚后第二天,玉珩便带着她搬了家。 新家位于一片漆黑的海边,海水深邃幽暗,隐隐透出些不祥。 但住下来还算有滋有味。 唐玉笺问玉珩,“这片海叫什么名字?” 玉珩回答,“无尽海。” 没听过。 她又追问,“为什么我们要搬到这儿来?” 玉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平静,“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做,做完后可以隐居,届时你想去哪都可以。” 唐玉笺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我们现在跟隐居有什么区别?” 玉珩没有主见,总是顺着她的话说,“没有区别。” 算了,没主见就没主见吧,凑合过吧。 唐玉笺推断可能是他在这里做事,因为提到搬家时他还有点迟疑,说如果唐玉笺不愿意的话,那他就不在此处停留了,直接带她离开,找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 但唐玉笺想,无所谓,住在哪里都行。 何况玉珩每日回来都给会给他带一些小礼物。 虽然他不善言辞,但是他眼光不错。 第一日,玉珩出门再回来,带回了许多灵果佳酿,以及层层叠叠的食盒。香气扑鼻,灵果色泽鲜艳欲滴,酒液清洌甘甜。 唐玉笺只觉得满口生香,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玉珩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 第二日,玉珩带回两箱东西。 唐玉笺打开后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话本。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抬头看向玉珩,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些?” 玉珩仍旧是那副话很少的样子,“猜的。” 还挺会猜。 唐玉笺抿了抿嘴,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她抱着话本仰躺着品读,玉珩则在一旁偶尔为她添茶,偶尔为她剥几颗灵果。 第三日,玉珩带回了许多漂亮的衣裙和珠钗玉饰。 衣裙的料子柔软轻盈,珠钗玉饰精致华美,唐玉笺试穿后觉得自己美得要命,站在铜镜前转了几圈,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珩就在旁边看着她换。 偶尔在她的强烈暗示下赞美几句。 每日他出门再回来,带的东西都有新不同,次次都是她喜欢的,于是唐玉笺开始期待玉珩每天离开,离开后又等着他回来。 只要玉珩出门,她就默认玉珩去打工养家了。 到了晚上,唐玉笺喜欢抱着玉珩的腰,趴在他身上,闻着他衣襟处传来的淡淡香气。 香得她飘飘欲仙,有些沉醉。 要命,一个男的这么香做什么? 玉珩似乎察觉到她不停蹭蹭闻闻的小动作,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 顿时,令人通体舒畅的暖热气流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到唐玉笺全身,她浑身更无力了,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滩水平融化在玉珩身上。 半天,她嗓音飘忽的问,“这是什么?” 玉珩说,“仙气。” 唐玉笺惊讶,“你还有仙气?”什么来头? 他不置可否,说,“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很快唐玉笺就不问了,呜呜咽咽的,趴在他身上小声哼哼。 玉珩收回手,唐玉笺又拽住他的手,脸颊红红,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玉珩很轻的笑了,揉她的头发,从善如流将手又放回她背上。 于是唐玉笺又化作一滩水融化在他身上,透着薄红的脸颊埋在他怀里,嘴里断断续续发出一些细小而没有意义的声音,抵着他颈窝小口小口喘气儿。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唐玉笺的后背,她就哼哼唧唧地黏在他身上。 刚开始,她还有些不太熟悉的羞涩,到了后面天天挂在他身上,变成了人形挂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唐玉笺渐渐习惯了这片无尽海的生活。 和玉珩在小境界里过起了他耕田来他浇水,他喂鸡来他养鸭的生活。 唐玉笺整日就在一旁坐着晒太阳,认真地品读那两大箱话本,看着玉珩来回忙碌。 玉珩时不时会给她带上些吃了身体会很舒服的果子,唐玉笺便一边磕着果子,一边指挥他做这些做那些。 她的宅院周遭应当还有许多别的人家在住,风格诡异的楼阁庭院错落而立。 有些屋檐高翘如兽角,黑瓦上爬满了暗色藤蔓,有的庭院围墙上嵌着堆砌的白骨,有的门缝间会渗出缕缕黑雾。 装修样式各有各的阴间。 唐玉笺书看得差不多了,在家里待得无聊,琢磨着想搞好邻里关系。 一日饭后,她兴致勃勃地拉着玉珩出门散步,打算一一拜访附近的邻居。 她心想多聊几句或许还能交上几个朋友。 然而,现实却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她敲开第一户人家的门,门缝中露出一张布满鳞片的脸,眼睛狭长如兽类。那人一见到她,脸上的鳞片瞬间竖起,像是受惊的兽类,慌忙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家中无人”。 唐玉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玉珩,满脸不解,“他明明在家,为什么说家中无人?” 玉珩收回目光,带她去下一户人家,“或许是不方便见客。” 唐玉笺点点头,第二户开门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皮肤黝黑如墨,额头上生着一对弯曲的角。 男子视线越过唐玉笺,往她身后看去,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肌肉抽搐不止,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恐惧。 唐玉笺跟他招手,“你好,我在这附近住。” 那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 随后迅速后退几步,将门重重关上。 “……”唐玉笺一脸无措,转头看向玉珩。 玉珩站在她身后,目光幽深,语气依旧平和,“许是他自知面容丑陋,怕吓到玉笺。” “……或许吧。”唐玉笺表示理解。 可接下来的几户人家,情况大同小异。 开门的那些人明明自己都长得奇形怪状,却俱是一副很害怕他们的模样,要么表情惶恐怪异,要么干脆退避三舍。 唐玉笺有些失落,懵懂迷茫的看向玉珩,“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跟我交朋友?” 玉珩迟疑了一下,问她,“玉笺想同他们交好吗?” 唐玉笺点头,“当然了。” 和谐的邻里关系不是很重要吗? 她垂着眼睛闷闷不乐,“难道他们不喜欢我吗?” 说这话时她好像真的十分苦恼,像个小挂件一样挂在玉珩身上,睫毛嘴角都耷拉着,显得有些可怜。 玉珩凝眉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 唐玉笺又说,“可是我很喜欢出去交朋友。他们跟我不是一个族的,他们会不会不愿意跟我交朋友?” 说这话时,她坐在玉珩的腿上。 玉珩摸了摸她的头发,正色道,“他们定是愿意同你交朋友的。” “真的吗?”唐玉笺不太自信。 从一个絮絮叨叨的话唠挂件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挂件。 “嗯。” 玉珩给她渡仙气,“真的。” 第二日,唐玉笺出门时,让玉珩给她备了一些灵果仙酿当礼物,背着竹篓,在玉珩鼓励的眼神下出门交朋友去了。 她试探性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对方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还对她露出笑容,嘴里甚至说着欢迎她来玩之类的话。 唐玉笺羞涩地将礼物递过去。 对方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又回赠了许多东西。 当晚回家后,唐玉笺感叹,“这次大家都很热情好客,你说的对,他们果然会喜欢我。” 玉珩摸摸她的头发,“是的。” 唐玉笺兴致勃勃,“明天我还要继续同别人交朋友!” 玉珩给予鼓励的眼神,“嗯,去吧。” 很快,唐玉笺就跟周遭的妖魔鬼怪都成了好朋友,那些人见了她,也都表现得很热情。 交朋友很好,还有礼物收,唐玉笺很喜欢。 然而,几日后,唐玉笺再次去拜访邻居时,发现门内空空荡荡,一连许多户人家都是空的。 竟然都搬走了。 玉珩从无尽海回来时,见唐玉笺垂头丧气地坐在门槛上,手中捏着一本没翻开的话本,神情恹恹。 他走近,蹲在她面前轻声问,“怎么了,玉笺?” 唐玉笺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惆怅,“附近那几户人家搬走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推门,每一户的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玉珩指尖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神色如常,对她说,“或许是临时有事,还会搬回来的。” 唐玉笺点点头,抱住他的腰,额头习惯性抵着他的颈窝,低声喃喃,“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搬走的?” 玉珩脚步一顿,嗓音柔和,“不会。” 第二日,唐玉笺吃完饭出门散步,路过一户人家门前时,被人喊住。 她停下脚步,发现是隔壁那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邻居。 她很高兴地同人打招呼,“你回来啦?” 邻居点头,笑得勉强,可能是因为妖魔的缘故,笑起来总是不太好看。 他急切慌张地对她解释,“昨日、昨日我出门探亲,不在家,忘记提前跟你说一声,心里很内疚,求姑娘饶恕……” 唐玉笺连连点头,有些疑惑,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想又想不出不对在哪。 那户邻居之后,接连几家长相奇形怪状的邻居都在门口等候,一见她便急匆匆地上前解释。 邻居都好热情,还给她带见面礼。 唐玉笺回家后很高兴,她觉得这就是她梦中想要的生活。 吃喝玩乐,闲来无事看看话本晒太阳,出门溜达还能遇见热情好客的邻居,以及任劳任怨的夫君。 只是某天夜里,唐玉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看到他高高在上,看她的眼神很陌生,她站在白玉制成的台阶上,眼睁睁看他与自己擦肩而过。 醒来后,她忍不住迁怒,玉珩倒是脾气一如既往的好。按她说的那样,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亲自将三进三出的院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连廊柱上的雕花缝隙都不曾遗漏。 做完这些,他走到唐玉笺面前,微微俯身,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原来他知道她在发泄? 唐玉笺顿感内疚。 支支吾吾将梦境告诉了玉珩。 玉珩闻言沉默片刻,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告诉她,“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梦。” 第234章 煽情 大约是因为不在仙域,又或许是与前世轮回路上有所羁绊之人朝夕相处,玉珩开始做梦。 被贬谪之前,他是天尊。天尊是气运所结,没有梦境,只会看到真实的过去与未来。 一夜又一夜的梦魇中,最令他感到阵痛的便是成婚之日等不到新婚妻子。 他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梦。 又或者说,是前尘。 他的名字叫“云桢清”,是侯门世子,患有臆症。 在凡间,他不止一次生病,最严重时,他发了许多红帖出去,备了喜烛红衣,却在宾客到来之际醒过来。 坐在空荡荡的婚房中,身着一身红色喜服,他看到自己站起身,冷静地去对外面的宾客说,“夫人身体抱恙,不便行拜堂之礼。” 时间久了,上京就有了流言,说光风霁月的侯门世子疯了。 索性那一世的轮回,他的凡身尚且年轻就已经死了,重回仙位时凡尘记忆以为‘命数有伤气运’为由封存。 玉珩想,他还需回仙域一趟,去寻命官取回自己的东西。 思索之间,眼前的梦境又变了,变成月余前坐在婚房里一身喜服,脸颊红红望着他的小姑娘。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置身其中。 她说,“夫君,是我胡思乱想了。我以为我是被你掳来的压寨夫人,可一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之前是我的误会。你这张脸长在我的喜好上,我们一定是两情相悦。” 玉珩本是来除魔的,来了却无法抽身离去了。 眼前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在她没有记忆的时候趁虚而入。 卑劣至此。 醒来后,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圆润的眼睛。 唐玉笺正趴在他旁边,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睫毛,语气带着几分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睡着。” 以前,总是唐玉笺睡着时他醒着,唐玉笺醒来时他依然醒着。 这次她都半夜先醒了,第一次看到他闭着眼沉睡,却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陷入梦魇。 “你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她凑到他脸庞端详他的神情,小声问。 玉珩看着她,有些失神,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或许,眼前这过于美好的一幕才是梦。 见他沉默不语,唐玉笺失去兴趣,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去。 胳膊撑了一下,一翻身便熟练地滚入他的怀里。 玉珩还未完全回神,双手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抱住了她。 她的脸颊很软,贴着他的肩膀,靠过来时会像小动物一样亲昵地蹭一蹭,挨着他的身体说话时,热气会一下一下扑在他的颈间,轻而柔软。 她追问,“你还没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玉珩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是美梦。” 顿了顿,他又说:“因为梦里有你。” 所以,无论梦到什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是美梦。 唐玉笺小声哼哼,“木头人还会说甜甜的话呢?” 她体内的余毒未清,从最初每晚都会发作,到现在隔几日发作一次。表现为身上会渐渐发热,躁动难耐,每次都忍不住要与玉珩贴在一起,趋向于贴近冰凉的东西降温。 今夜又是如此,蛇毒缓慢蔓延上来,她抿着嘴,悄悄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迂回含蓄的暗示。 于是顺理成章得到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玉珩在吻她时会顺带渡一些仙气给她,久而久之,唐玉笺形成了条件反射,想要能令身体暖融融的仙气,就去向玉珩索吻。 用仙气的引导很有效果。 如果她想要,就得主动追寻他的唇舌。 玉珩从来不会拒绝她。 她无论什么时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玉珩都会停下来,顺从地俯下身,仔细地看她面上的神情,缓慢将她对自己的求索看到神魂里,随后偏过头,轻轻张开嘴,将仙气一点一点、吝啬又缓慢地喂给她。 如果她着急,便会索取得急切了些,吻得深了,两人的唇都会变得糜红一片,偶尔他的舌尖还会被她咬破。 如果她不急,就会小口小口地吮着,他们会接一个漫长而缱绻的吻。 唐玉笺偶尔也会不满,湿漉漉的眸子含着抱怨和委屈看着他。 这个时候玉珩就会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安抚。 她吃软不吃硬,脾气往往发不起来。 每次开始时,唐玉笺都觉得舒服极了,可到后来,仙气渡得太慢,她便会推他的肩膀,喘着气说,“不要了,你离我远一点。” 玉珩声音有些哑,却依旧低沉好听,低声说,“好。” 他依言不再亲吻她的唇,转而亲她的脸颊,一下一下,很轻,很珍重,像在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太过煽情的吻又让唐玉笺觉得怪怪的。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唐玉笺这样想着,大发慈悲的随他去了。 长得那么清心寡欲,缠起人来却要把她掏空。 这次从噩梦中醒来后,玉珩似乎有些变本加厉。 他顺着她的唇,轻轻吻到她的下巴,又亲昵地沿着她的肩膀一路向下,用一贯渡仙气的唇舌,细细描摹她的轮廓。 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半推半就间,她又被他弄得融化成一滩水,没了力气,也没了骨头,软软地趴在他身上。 他的手掌贴握住她的腰肢,轻轻的研磨,动作温柔又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唐玉笺仰着头,这次不再是假哭,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滑落,不停颤抖。 她觉得这样不好。 唐玉笺觉得玉珩很可怕,好像总是能轻易瓦解她的意志。 比如她现在就毫无斗志。 她心生警惕,时不时提醒自己,不要落入玉珩的引诱,白日宣那个。 可她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 玉珩的动作依旧柔和,柔和到像是一种折磨,就好比难受时挠到了地方,却因力道太轻而让人不上不下。 他轻轻,撞到她。 她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小声哼哼,声音飘忽毫无气势,手脚也软了。 软脚虾软得没了力气,透出几缕白丝的发尾顺着床榻边缘垂下来。 跟着软脚虾一晃一晃。 他很喜欢听她的声音。 会凑到她唇边侧耳听她的呼吸声。 却又怕真的惹她生气。 于是,在最后,他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吻掉她脸上的泪珠。 唇贴在她的眼角,温柔而怜惜。 “别哭……”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又温柔,“我在。” 第235章 共白头 这次玉珩很过分。 从那次噩梦醒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一天当中除了留给她晒太阳、吃东西的时间,其他时候尽数被他拉回去。 耗费在那张拔步床上。 唐玉笺要气得要命,小发过许多雷霆,手指颤颤抖抖地指着他,难以置信,“你怎么能沉迷这种事!” 他说,“是我之过。” 然后依旧不改。 拉着她,哄着她,又将她按回去,两人缠作一团,难舍难分。 辛苦的唐师傅没日没夜地操劳,不知过了多少日,终于得以放风。 此时已经是个废唐玉笺了,走了一步险些腿软脚软跪在地上。 被人从后面及时搂住腰,将她抱了起来。 唐玉笺靠在他怀里,咬牙切齿,却又无力挣扎,只能小声嘟囔,“你给我等着。” 玉珩低头看她,唇角微扬,“好。” 好什么好。 唐玉笺想到自己应该还要再生会儿气,于是不愿意被他抱着,让他背自己。 好在玉珩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顺从地背起她,沿着小河慢慢走。 这条河是唐玉笺最近发现的。 河水不像那片无尽海那么黑,清澈见底,偶尔还能看到几尾小鱼游过。 唐玉笺想看鱼,便使唤玉珩用石头赶鱼。 几尾黑鱼从水中跃出,她兴奋地晃了晃他的肩膀要下来。 玉珩将她放下,她就蹲在河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水里的黑尾鱼看。 玉珩屈膝陪她一起看,心里觉得唐玉笺是个有爱心的小妖怪。 唐玉笺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其中一条鱼说,“选好了,我想吃那个。” 玉珩笑容不变,心想,玉笺真是个胃口很好的孩子。 那鱼似乎听懂了人话,吓得转身就要逃。 玉珩抬手,指尖轻轻一勾,那尾鱼便从水中浮起,悬在半空中。 唐玉笺兴冲冲地伸手去接,嘴里还念叨着,“烤一下吧,今天吃酥皮鱼好了。” 谁知刚凑近,鱼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腔,“饶命啊!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唐玉笺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掉头扑进玉珩怀里。 玉珩顺势搂住她,手掌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安抚她的情绪。 与此同时,指尖微动,那鱼顿时没了声音。 玉珩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她一脸自闭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食欲了。 但仍是体贴地问了一句,“还吃吗?” 唐玉笺把脸埋在他胸口,吸着仙气呜呜假哭,“不吃,扔远点!” 于是那条鱼侥幸生还。 玉珩和唐玉笺相处久了,渐渐发现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坚强。 她很喜欢假哭,尤其是在他面前。 玉珩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假装坚强,可以心安理得地懒惰,像没骨头似的融化在他身上。 对他来说,这便是人间极乐。 玉珩喜欢她懒洋洋的样子,喜欢她依赖自己的模样。 没有吃上鱼的唐师傅心情惆怅,仰躺在庭院里让玉珩给她洗头发。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不太喜欢碰水,但如果水经过玉珩的手,她就有些喜欢了。 玉珩会净身咒,两手一捏就通体清爽,但还是喜欢他的细致服务。 他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丝,水温恰到好处,动作轻柔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以前也见过会说话的鱼,”唐玉笺闭着眼睛思索,“难道是失忆前发生过的事?” 玉珩手上动作未停,语气自然,“玉笺对自己的从前不好奇吗?” 唐玉笺这才琢磨出问题所在。 都怪任劳任怨的夫君,她竟然真的不好奇,被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麻痹了意志,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她故作严肃,“我一向顺其自然,不强求。” “不强求……”玉珩低喃,手指轻轻按了按她的头皮,惹得她舒服得哼唧了一声。 洗完后,唐玉笺揽镜自顾,忽然一惊,“我头发怎么白了?前几日还黑着呢!” 玉珩摸了摸她的头发。 答非所问,“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幻颜的宝墨只能维持三月有余,如今期限已至,她的发色正在恢复原本的模样。 她又紧张地说,“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了?” 玉珩罕见地让她的话落在了地上,有些出神。 唐玉笺不满,“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玉珩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很好看。” 这倒也是。 唐玉笺听了,忍不住拿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越看越满意,怎么白发也这么适合她? 唐玉笺欣赏了一会儿,有些担忧,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忽然白头,会不会是得了病?我不会有事吧?” 玉珩听到“白头”二字,忽然意动。 第二日,唐玉笺睡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银发美男在一侧安静的看着她。 “……”她顿时不困了,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坐起来。 怎么玉珩竟然也变成了一头白发? 唐玉笺怔怔地看他。 一阵心猿意马。 好清俊好美貌。 白发如雪,衬得他眉目如画,气质愈发清冷出尘,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灵一样。 她看得有些出神,凑过去,耳尖红红,伸手要抱。 玉珩从善如流将她搂进怀里。 唐玉笺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低声哼哼。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唐玉笺有些记不清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可能是两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 或许更久。 不知从那天开始,玉珩不再去无尽海,整日就陪在她身侧,那也不去。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唐玉笺没怎么用过腿,今天也不想用,对此她又有些理直气壮,坚定地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直到午后晒太阳时,她看到草丛边上晃了晃,慢吞吞地爬出来一条青色小蛇。 七寸处鼓鼓的,像生了病。 唐玉笺一向怕蛇,可这次看见这条绿色的小蛇,却没有躲开。 小蛇看起来很虚弱,连爬到她脚旁都用了很大的力气,身上许多鳞片都已经掉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终于来到她脚边,蛇口张开,吐出一颗绿色掺杂了黑纹的圆丹。 莫名其妙的,一向很胆小的唐玉笺,回屋找了平时装果子的小背篓,将蛇装了进去。 她不会给蛇看病,将蛇提到一旁做点心的玉珩身边,着急地拉他过来,“你帮我看看,它这是怎么了?” 玉珩垂眸看向小蛇,语气平静,“他要死了。” 唐玉笺一愣,看着那条小蛇。 玉珩继续说道,“他想将这妖丹给你。” “妖丹是什么丹?”唐玉笺问,“这是从它嘴巴里吐出来的,如果给我了,它怎么办?” 玉珩声音平淡到有些冷漠,“会死。” 唐玉笺迟疑了一下,看着虚弱的青蛇,又问,“你没有办法救救它吗?” 在她心里,玉珩好像无所不能,无论她平日里有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好像都能帮她实现。 这次也是,玉珩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可以救他,但玉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竟然学会谈条件了?这还得了。 今天敢谈条件,明天不就敢罢工不干了? 唐玉笺一脸冷酷,“不能。” 玉珩倒也没有坚持,抬手准备施术。 反倒是唐玉笺又有些在意,“你刚刚想提什么条件。” 玉珩说,“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见他。” “就这?”唐玉笺还当是什么呢,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过是一条小蛇,不见它又怎么样? “我又不爱养蛇。” 玉珩眉头松开许多,可那蛇却不愿意被他抓起来,执拗地将那颗绿色的小丹推到唐玉笺手旁,一副虚弱到随时会死掉的样子,竟然拒绝被救治。 唐玉笺将那颗妖丹推还给它,“你认错人了,这东西我拿了也没用,别给我了。” 她又对玉珩说,“好了,你救救它吧,它太可怜了。” 小蛇一僵,随即一颤,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 玉珩两指扣住蛇的七寸,面上没什么温度。 带着那条蛇,和竹编的小篓出了门。 很快去而复返,手里已经空了。 唐玉笺问,“你把它放哪了?” “一座塔中。”玉珩反复洗了许多次手,重新站回厨案前,“不重要的东西,玉笺不必挂怀。” 第236章 无尽雨 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生活会结束得毫无预兆。 那日清晨,天光昏暗,雨丝敲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唐玉笺在玉珩怀里醒来,抬眼望向窗外,只见天地间一片朦胧。 玉珩一贯安静,在她睡着时会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等她醒来后才开口,“无尽海如果下雨,会连续下半年之久。” 而唐玉笺讨厌雨水。 即便有玉珩在身旁,她淋不到雨,但还是不喜欢。 因为下雨空气会变得潮湿,一潮湿,她就会不自觉地闷闷不乐,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于是,玉珩提议搬家。 他问唐玉笺,“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唐玉笺眨了眨眼,反问道,“选什么地方都行吗?” 玉珩思考片刻,淡声道,“三界之内,无不可去之处。” 这么狂的口气? 唐玉笺顿时来了兴致。 “我如果要住水底呢?”她补充,“住在水底但是我身上不能沾水。” “自是可以。”玉珩颔首,“南海蛟龙的海底龙宫修建得尚可,但让他们迁至别处需要一些时间,玉笺要在此处忍耐几日。” 口气挺大。 唐玉笺追问,“几日是要等多少天?” 玉珩认真思索,“可责令他们五日内离去。” 那不挺快的? 唐玉笺抬起胳膊指向头顶,兴致勃勃,“那我要住天上呢?” 玉珩将她肩头滑落的锦被拉起来,将她裹好,点头道,“龙族已修葺天宫千年,自是要比金光殿华美许多,你应当会喜欢。” 不过,下一任天宫之主是他的弟子。 若真如此,恐怕三界之中难免会流传师徒相争的传闻。 但那又如何? 唐玉笺从被子间探出头,好奇追问,“你刚刚说什么光殿?” 玉珩似是不想重复那个名字,轻描淡写移开她的注意力,“选好了吗?玉笺想住天上?” 唐玉笺连忙摆手,“我胡说呢。”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敢想了,没想到她夫君比她还会吹。 她闭上眼睛,专心慢慢思索起来,想象着以后要住的地方。 “我想住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要有一座大宅院,旁边要有河,可以捕鱼……山上要有好吃的山珍,但也不能离市集太远,我还是有些喜欢热闹的。” 玉珩安静地听着。 一一记下来。 “那旁边的城池最好要富饶一些,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节日。”她弯唇笑起来,充满向往,“最好还有些秦楼楚馆,也不错。” 说完,她睁眼看玉珩。 玉珩脸上的神情因为她最后一句话而有些微妙。 见她看过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你说的这些,人间倒是有许多这样的城池。” 唐玉笺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大手一挥,“好了,小玉,这些交给你去办。” 玉珩一顿,“小玉?” 唐玉笺睁开一只眼,故作严肃,“难道这么久了你还分不清谁是这个家里的大小玉?” 这人怎么对自己的地位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该不会是想爬到她头上吧? 玉珩忍俊不禁,低声应道,“好。” 态度倒还算好,唐玉笺满意,缩回去睡回笼觉。 搬家的计划提上日程,唐玉笺心心念念要住个七进七出的豪华大院子,让玉珩去找来纸笔,她要亲自执笔设计。 可画了几次后,总觉得不满意,歪歪扭扭的结构明显不对劲。 于是干脆把笔丢给玉珩,自己则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提出想法,玉珩则是接过笔,低头依她所想细细勾勒。 不一会儿,一幅精致的院落图纸便跃然纸上。 唐玉笺凑过去一看,果然满意多了,忍不住赞叹,这小玉性价比挺高的,什么都能做。 停下笔后,玉珩收好图纸,抬起头,对上唐玉笺那双暗红圆润的眸子。 她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玉珩喉结微动,轻声问道,“怎么了,玉笺?” 唐玉笺忽然拉下他的手,将他头上的玉冠扯开。 与她同色的银发如月光般洒落,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 唐玉笺浑身一震,喃喃道,“就是这个感觉!” “……”玉珩隐约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什么感觉?” 她起身,翻箱倒柜,找出一本话本,手指微微颤抖,抿着嘴,眼里满是期待。 玉珩看了一眼封皮,陷入沉默。 ……《清冷师尊今日被弄哭了吗》。 这的确是唐玉笺最爱看的话本类型。 窗外小雨变成大雨,滂沱不休。 这样的天气唐玉笺不爱出门,她便红着耳尖缠着玉珩要玩话本里的花样,在他旁边提要求。 玉珩总是无法拒绝她,只能“嗯”地应了一声。 她说,“你要清冷一点,不许笑了,最好不要理我。” 玉珩无奈,却还是配合她。 他微微抬眸,刹那间,周身气质骤然冷冽下来。 疏离淡漠之感浑然天成,仿若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令人望而却步,不敢轻易攀附。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唐玉笺愈发兴奋,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她哗啦啦翻书,提出下一个要求,“然后,被我弄哭。” 玉珩又一次陷入沉默,觉得有些为难。 唐玉笺见状,失望地撇下嘴角,“不能吗?” 玉珩口比思绪快,“能。” 说完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已是一副入戏的表情。 虽然在强取豪夺之际反抗和被她霸王硬上弓这一部分,玉珩演得有些半推半就,不够坚决,但唐玉笺仍觉得玉珩比话本更有趣。 即便无尽海大雨倾覆,哪里也不能去,但和他待在这一室也丝毫不觉得无聊。 玉珩在配合她的喜好这件事上,简直可以说是毫无脾气,任由她胡闹,也甘愿被她摆弄。 唐玉笺对此给予很高的评价,“不错,小玉,你天分很高。” 结果她玩够了想要抽身,却被一把扣着后颈拉回去。 玉珩将人压进床榻角落,阴影将她整个身体都笼罩住,看她跌坐在他身下,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他。 他忽然陷入一阵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失控中。 “怎么了?”她虚张声势,按着他的肩膀,“剧情里没有你反抗成功的部分。” 雨越下越大,寒意渐浓,泥土清香顺着窗缝蔓延进屋内,厚重得仿佛能凝成水珠。 让人连思绪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玉珩却觉得这是场雨来的恰到好处,如果没有这场雨,或许一切都不会如此自然。 他微垂着眼,缓慢抬起一只手亲昵摩挲她的后颈,向她俯下身,鼻尖沿着她的脖颈缓慢勾勒,沉醉于她散发着热度的气息。 他闻见了淡淡的纸卷气,像是书页间飘散的墨香,让他恍惚,心底生出无法自控的情愫。 越是亲近,越是渴望,仿佛从前数千年岁月不曾真正活过,唯有在她身边这些日夜才让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玉笺,能不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很轻地按住唐玉笺的腰,低着头沉溺又缓慢地啄吻她的脖颈,嗓音微哑。 唐玉笺被他亲得浑身发抖,迷茫地问,“书上有这句吗?” 玉珩的回答是托起她的下巴,与她额头相抵,“没有,不是书里的话,是我在问。” 随后轻柔而专注地吻她。 第237章 有尽时 窗外大雨滂沱,屋内光线晕暗。 似薄雾轻笼,潮湿的气息侵入。 唐玉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空了,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只手捧住了脸。 玉珩空出的一只手撑在唐玉笺身侧,抬高她的下巴,只是贴着她的唇瓣浅尝辄止。 后面则是有些不知疲倦。 像两株缠绕生长的伴生藤蔓,无法分开。 唐玉笺嘴角有些破皮,不愿意再被他碰。 玉珩环住她的腰,等她呼吸渐渐平稳,他用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脖颈,带着几分亲昵低声问,“玉笺,喜欢我吗?” 唐玉笺被他亲得头昏脑胀,心中懊悔自己读了太多书,如今苦了自己。 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掏空。 她勉强挤出一句,“还行吧。” 玉珩却不满足,耳鬓厮磨间,轻声叹息,“原来只是还行吗?” 他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以多一些吗?” 唐玉笺怕他再来,连忙改口,“喜欢,喜欢。” 要命,这小玉简直要爬到她头上。 半梦半醒间,唐玉笺听到玉珩在她耳边认真地说,“玉笺,我从未想过,像我这样的命格,身旁能有一人相伴。”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这场梦,“是我之幸。” 一觉醒来。 玉珩备好了午膳和餐后点心,自己则出门按照唐玉笺的图纸去寻找新的住处。 无尽海边的这座庭院布置得宜,他们已经住了几个月,唐玉笺心中有些不舍。 绵绵的阴雨天,她不能出门,闲来无事便翻出一本话本打发时间。 原本这本书是她喜欢的,尽是些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恶俗桥段,唐玉笺看得时而惊呼,时而痴笑。 可一想到前一夜的荒唐,便觉得兴致全无。 可怕,果然书是书,现实是现实。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唐玉笺抬起头,有些意外。 这是住在这里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敲门。 以往都是她主动去跟别人交朋友,但她的邻居们流动速度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搬走了好几户人家。 唐玉笺起身一路走到院外,撑着伞去打开门。 扑面而来,是一股和玉珩身上很像,却淡上许多的香气,她抬眼望出去,发现门外站着几个模样十分好看的年轻男女。 气质也很好,高雅出尘。 他们看见她,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上前一步,关切地问,“是我们来迟了,不知仙尊为何将此处封印起来,今日大阵才松动一些……你没事吧?” 唐玉笺疑惑地问,“你们是谁?” “你不记得我们了?”其中一人刚开口。 另一个姑娘忍不住,含泪喊她,“小玉,小玉怎么会……” 忽然,像是感受到什么,所有人神情骤变,不约而同都噤了声。 浑身紧绷,朝门外一侧看去。 玉珩一身月色锦衣,银发如霜,站在朦胧的雨雾间,模糊了五官。 定定的看着唐玉笺。 唐玉笺疑惑的眨眼,看了看生生将泪止住的姑娘,又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玉珩。 缓慢地思索着。 随后一怔,神情一寸寸变了。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拢,身体也随之紧绷。 玉珩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玉笺。” 他声音沙哑,不知该作何解释。 唐玉笺开口打断他,语气古怪地说,“小玉?你怎么还不过来,人家都喊你了。” “仙君恕罪!” 周围的弟子和金仙上仙们跪了一地,不敢言语,一时间天地只剩下蒙蒙的雨落声,仿佛所有人都被冻住了。 唐玉笺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不明白周遭的人为何都跪下了。 地上其中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还在向她使眼色,像是要她一起请罪的意思,抬手拉住她一边袖子向下扯。 对方压低声音斥责,“大胆犯上,你还不快跪下,当心回山后师父将你关入寒牢!” 唐玉笺不明所以,下意识将求助的眼光望向与她同住了数月的玉珩,对此时的她而言,玉珩才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 下一刻,男子忽然松开她的袖口,捂住心口,脸上血色褪尽。 “仙君、饶命……” 唐玉笺一愣,连忙伸手想扶,“你怎么了?” 可玉珩抬步走近,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抬手隔空取来一件衣衫披在唐玉笺肩上,随后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神情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带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 目光良久凝在她面上,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什么端倪。 见唐玉笺依旧茫然,他终于开口道,“这些人或许是新搬来附近的,天气寒凉,先回房吧。” 说完抬手一挥,几道凌厉的罡风骤然掀起,将那些人逼退数步。 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众人身形不稳,连忙掐诀护体。 “诸位。” 玉珩仙君微微侧眸,神色冷峻。 浅色的瞳仁中映不出任何倒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夫人怕生,烦请勿要惊扰她的安宁。” 话音落下,他抬手接过唐玉笺手中的伞,揽着仍在回头的唐玉笺向房间走去。 一个本该无情无爱的谪仙,身上竟多出了几缕不该有的烟火气,像是有了七情六欲一般,处处透着违和。 “哐”的一声,院门无风自闭。 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门外那些人神情古怪,额头渗出冷汗,却无人敢开口,脸色苍白如纸,面面相觑。 半柱香后,才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缓缓恢复了气息。 屋内,一片寂静。 玉珩收起伞,语气自然,“玉笺,我在人间寻了两处宅院,一处附近有座人城,山清水秀,雨季时可以迁至皇城外,也是依山傍水的地方,有你喜欢的酒家。” 唐玉笺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玉珩的手微微一顿。 转过身,语气柔和,“晚上想吃什么?” 唐玉笺久久不能回神,嘴里却不自觉地报出了几个菜名,“江米酿鸭子和罐焖鸡能吃吗?” “能。”玉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离去。 屋内再次陷入安静。 厨房距离寝卧隔着一道院墙,玉珩抬手取出食材,一一摆放在桌案上。 他引了火与净水,看着锅中渐渐翻涌出的热气。 忽然开口,“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名金仙显出身形,在玉珩身侧恭敬行礼,低声道,“仙君。” 玉珩眉眼冷淡,视线不曾偏移片刻,凝在摇曳的火光上。 金仙已经察觉到情况不对,仍是克制着惧意硬着头皮说道,“仙君,命官已推算出最佳的投生日,命谱也已写好,既然现今无尽海的封印已下,您可以再入轮回了。” 玉珩忽然回眸,给予他冷淡的一瞥,声音里像泅着碎冰,没有任何起伏。 “为何要入轮回?” 与刚刚院门口揽着妖族弟子回房时,简直不像一个人。 金仙愣了愣,急忙解释,“仙君,您身负苍生之劫,入轮回是为渡化劫难,您本就要入轮回啊。” 玉珩收回视线,淡声道,“我已成婚,不便入轮回。” “成、成婚?” 金仙彻底愣住,战战兢兢。 门外几名屏息等候的上仙也纷纷现身,伏地跪在玉珩脚边,声音凄惶,“仙君,此话怎讲?” 玉珩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却让人无端生出一阵寒意,“我已有了夫人,若入轮回,她会孤独。”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炸响。 众人脸色惊异不定。 “你们尽快离开此地,莫要妨碍我与夫人。” 玉珩语气淡漠。 周遭安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有金仙大着胆子开口,“那、那仙君可否告知,您何时回仙域?” 片刻后,锅中温度够了,玉珩将食材一一放入。 声音融进蒸腾的白色雾气中。 “不回去了。” 世间纷纷扰扰,六界贪心无尽。 他为何要渡众生? 只渡一人,便已足够。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8章 祈愿 玉珩离开后,唐玉笺忍不住站起身,推开窗户。 院门紧闭,她不知道那几个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那些人,似乎是认识她的。 唐玉笺坐回小桌前,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回忆着刚刚那些人的神情,目光落在玉珩放在桌上的图纸上。 他刚刚说已经找好了新住处,应该很快就能搬家了。 那她要吃遍人间才行。 然后带着玉珩去看小倌跳舞。 正美滋滋的想着,唐玉笺忽然发现自己垂在肩上的发丝显得愈发白了,竟然从灰白变成了全白。 怎么老这么快! 她连忙取出镜子,正端详着自己,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 低头一看,竟是一柄卷轴。 一柄会动的卷轴? 明明应该怕的,可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唐玉笺顿住,眼睁睁看着卷轴在面前缓缓铺开。 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根树枝。 “琼枝?”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这个名字。 唐玉笺闭了闭眼,隐约有直觉,这种琼枝她原本有许多,全都赠了出去,唯独这一支留了下来…… 留下来是因为,她想将它送给一个人。 保他平安顺遂,命途上不要有那么苦难。 可她想赠给谁呢? 唐玉笺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绪像一团浆糊,心中越发焦灼。 在这种强烈的愿想中,手中的琼枝忽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如水般流淌着笼罩了她的全身。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也不想躲了。 唐玉笺怔怔地松开手,望着掉在地上,失去效力的琼枝。 心中明了。 原来,本是想赠给他的。 …… 锅盖在蒸汽的推动下轻轻滚动,磕碰着锅沿,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空气中弥漫了一层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夜晚的凉意散开。 瓦罐鸡里放了几味山菌提鲜,淡金色的鸡汤莹润透亮,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 玉珩耐心将那层薄油细细撇去,合上盖子时,目光望向庭院上方的溶溶明月。 今日初一,是朔日,只有一弦银钩。 是缺月,并不圆满。 昏暗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底色。 玉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根夫人给他戴上的锦绳。 听玉笺说,戴上这种姑娘家的东西,别人一眼就会知道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便不会再轻易靠近他了。 可惜细细的编绳不算她亲手编完的,她只编了一半就没了耐心,剩下的部分是玉珩依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编好的。 她总是有许多琐碎而新奇的想法。 却也总是耐心不足。 倒是无妨,有他在。 玉珩指尖抚过绳结,将那些散乱的、飘忽的念头,一点一点拉回来,最终思绪归于平静。 空无一人的庭院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庭院四周随即升起一道厚重的结界,将内外隔绝。 “你们不该来。”玉珩语气平缓,暗含警告,“不要妨碍我。” 隐匿在暗处的动静被他没有起伏的几个字生生压住。 江米酿鸭做好后,他又按照玉笺的喜好,添了一盅蜜枣雪梨炖燕窝,放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 炖上大半个时辰,饭后再让她吃,口感最为细腻。 她应到会开心。 玉珩手中提着食盒,脚步轻缓地走进屋内。 明珠光线柔和,映出玉笺坐在桌前的身影。 “饿不饿?” 走近桌边,他抬手一挥,满桌顿时香气四溢。 玉珩习惯性地坐在她身旁,喊她,“玉笺。” 可手刚碰到她的肩膀,便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绷紧,全然的防备之姿。 到口边的话音顿住,玉珩分神细思,手指已遵循本能习惯性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是一种安抚。 动作间透着股极为契合的亲密,是这些时日常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她在抵抗。 玉珩终于停下,低头看向她。 唐玉笺也抬起头。 白发如雪,红瞳如血,前几日面对他时会露出的盈盈笑意消失无踪,衬得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显出几分冷意。 “仙君。” 她换了称呼。 玉珩的唇角动了动,随即缓缓平息,笑意跟着消失。 原来这两个字也能如此刺耳。 “你想起来了。”他说。 唐玉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随后问道,“庭院外无人,仙君将我的师兄师姐关在何处了?” 玉珩声音放轻,“玉笺,我没有关他们。” 他只是不允许那些人靠近她。 以免有心人借机将她当作把柄,胁他‘为苍生’入轮回,扰她的清净。 而此时也恰逢他们即将搬去新家,玉珩不希望被人打扰。 玉珩低声哄着她,试图延续两人往日的亲昵,“不如先吃饭,这些稍后再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谁。” 唐玉笺满身防备,“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仙君是想把我关起来吗?” 汤匙顿在半空。 玉珩垂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从未这样想过。” 视线边缘,他看见她垂在桌边的手指微微发抖。 以前总爱贴在他身边的玉笺此刻抿唇看着他,眼中满是疏离。 “玉笺,你在生气。” 玉珩嗓音忽然滞涩,认真地问,“我要如何做,你才会不生气?” “弟子不敢生气。”唐玉笺似笑非笑,这个表情在她做来并不熟练,“这些日子皆是因我中毒,仙君才会留在此地助我,我感谢仙君救命之恩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怨言。” “那你现在为何要与我撇清关系?”他追问。 她又不说话了。 圆圆的杏眼看着他。 一种全然陌生的异样之感缓慢包拢住玉珩,像是在脑海中拉出了一根弦,越绷越紧,铮铮作响。 “玉笺,为什么喊我仙君,”他想要缓和气氛,嗓音柔和,“明明这些时日,你从不会这样喊我。” 唐玉笺避开视线,不看他,“因为你就是仙君。” 那种异样几乎要冲破胸腔。 玉珩近乎执拗,“可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且已拜堂成亲。” 唐玉笺摇头,“这些不过是我下界处理祈愿之事时不慎中了邪术,仙君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没有人会将此事当真。” “我会。” “我不会。”她打断,语气生硬,“我失忆了,记不得自己是谁,才认错了人。仙君也失忆了吗?” 玉珩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所以缓缓将话咽了回去。 “你没有失忆,却有意欺瞒我。”唐玉笺站起来,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 “现在还来问我这些,仙君这种做法,当真卑劣。” 她说的没有错,玉珩想。 他记得一切,明明可以坦然告诉她,却选择了趁虚而入。 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脑海中的弦丝绷至极限,仿佛随时会断裂。 “可……”玉珩声音发涩,“你说过喜欢我。” “失忆时说的话,也能当真?”唐玉笺罕见带了讥讽的意味。 “为什么不能当真,明明都是真的。” 唐玉笺忽然问,“你也都想起来了,是吗?” 玉珩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是轮回路上每一段人间世。 尘封的记忆无法恢复,因为他那次轮回后,部分神魂被文昌宫金仙割据存放,只能依稀借由梦境回溯到过去。 于是他只能说,“记忆尚不完整,但我会去仙域取回……” “云桢清,你不是第一次忘记我。”唐玉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 那些他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今像一场轮回,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 “你以前忘记我时,无论我怎么跟你说,怎么解释,你也都是不认的。” 桌子上的菜色玲琅满目,是她亲口点的。 现在仍旧散发着阵阵香味,看起来是很温馨的场面,可从始至终,应该品尝它们的人没有垂眸看过一眼。 再不吃就要放冷了。 炉子上的雪梨很快就要吊好了,一柱香后拿出,口感会很细腻。 可玉珩知道,她应当不愿意吃的。 今日是他猜错了。 唐玉笺一刻也不想再停留,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脚步很快,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可即将踏出门槛之际,又停了下来。 她折返,从袖中取出半条琼枝,放在玉珩面前的桌上。 琼枝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是仙域内低阶弟子们常折走带去人间赐福之物。 玉珩低头看着那半条琼枝,知道这是什么,却不知道她是何意。 “玉笺,为什么给我?” 唐玉笺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再栽跟头,偏过头说,“觉得你好像一直不太好运,这个好像是可以改运。” 她浑身不自在,局促得转身就要离开。 可擦肩而过之时,衣袖被他的手指拉住一角。 玉珩搓磨一身傲骨,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唐玉笺身上。 “如果我求你,”他只觉得唇舌被紧绷的弦割破,锐利的痛感刀割一般,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无比。 “能不离开我吗?” 唐玉笺抽走袖子,拉开门就出去了。 甚至没和他多说一个字。 潮气顺着门缝爬进来,屋内渐渐冷寂。 玉珩坐在桌前,迟迟没动,目光长久停留在桌案上。 砰地一声。 他听见那根弦崩断,顷刻间鲜血淋漓。 屋内少了一个人,骤然静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像是回到了灵霄殿,又或是削断半座山峰移到镇邪塔中的榣山。 那里也是这样寂静,万里无人,空空荡荡,年复一年。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已有上千年之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现在却觉得每分每秒都无比艰难。 原来他并不喜静。 金仙跪伏在他身后,低声恳求,“仙君,请随我等重回无极。” 玉珩张了张嘴,口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按在了桌沿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勉强撑住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无尽海的雨季要绵延半年之久,怪不得她不喜欢雨。 下雨的确令人难以忍受,整片天地都笼罩在阴沉之中,压抑到透不过气来。 迟迟未等到回应,金仙大胆再次开口,“仙君,请随我等……” “出去。”玉珩仙君声音骤冷。 金仙们几乎是瞬时逃似的消失。 可并未真正离去,而是在庭院外降下巨大华贵的飞阁。 巍峨耸立,仿若牢笼,将天地隔绝。 知觉无限放大,玉珩能听到遥远之外,她与弟子们相认的声音。 他静坐许久,直到确认她已离开无尽海,才从衣襟处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卷,缓缓展开。 纸上是按她要求绘制的图景,原本也会成为他的家。 在这世上,没有人敢探寻玉珩仙君的意愿。 自然而然,所有人都认定仙君无七情六欲,自然也不会有意愿。 可其实,他不想回到过去。 不想回到冰冷寂静的灵霄殿,不想回到万里无人的榣山。 玉珩第一次感受到思绪间涌起的疲惫和抗拒。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低声自语,“可我不愿。” 金仙们自当听不见这话。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半截琼枝,有些困惑。 不是说琼枝可以赐福吗? 不是拿到琼枝,便可祈愿吗? 为什么他已经祈愿,却无福加身,为什么他心中有愿,却无人听见。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助眠 无尽海周遭的异象逐渐平息,金仙们纷纷赶去处理后续事宜。 人间沿海的城镇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因曾受妖魔气息的侵扰,百姓们心中仍残留着恐惧与不安,不敢出海,对于海中邪祟已除之事半信半疑。 没有人敢拿命冒险,所以渔船仍不出港,没有收成,腹中饥饿的百姓仍旧去岱舆仙人的土庙祈愿。 祝仪师兄去庙中问了师父的塑像,师父说,祈愿之事尚未完成,尤其是那些家人惨死在海中的百姓,他们的悲痛尚未得到安抚。 于是他们几个弟子仍要留在人间,继续料理这些未尽之事。 唐玉笺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也不爱动,师姐带她在人间集市上吃东西,她也觉得不好吃,吃什么都是苦涩的。 一日推开房门,听到虞丁小声跟师姐说,“感觉她像失恋了,不会有事吧?” 唐玉笺顿时毛骨悚然。 按着胸口,感受到熟悉的难受和压抑,惊觉自己好像风水轮流转,又变成了一个伤心的妖怪。 而且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一年多以前,那时她受了伤,从上京一路逃到雾隐山,也是像现在这样伤心。 不,那时比现在更伤心。因为她害怕被那些仙人追上,她坏了仙君历劫,他们要杀她。 而当时的云桢清,也曾忘记过她一次。 他一而再再而三要她离开云府,说着男女授受不亲,却与另一个人间贵女同进同出,共赴佳宴。 玉珩不是记起了一部分过往吗?怎么没有记起这一部分? 唐玉笺觉得不公平。 云桢清是不是克她? 明明她已经谨记唐二小姐的话,打算爱十个了,结果竟然还会失忆。 她陷入自闭情绪,整日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人间烟火,沉默寡言。 外面热闹非凡,城池恢复了些元气,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嬉闹声传来。 一旁的师兄师姐将她的异状看在眼里,担忧是有的,却也不多做打扰,只是让她自己消化。 唐玉笺从客栈出去,沿着熟悉的街道走着走着,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路边卖阳春面的大娘身上。 大娘正忙着招呼客人,脸上挂着笑。 唐玉笺忍不住走上前,好奇地问,“大娘,你……没事?” 大娘抬头,见到是她,竟然很快就辨认出来,立刻露出笑,“哎哟,是你啊!我有什么事?那几个小孩天天早晚会来吃面,还惦记着你呢。” 唐玉笺想到璧奴带回的那份阳春面,问她,“前段时间,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乱世里怪人多了,不给铜板就走的也大有人在……”说着,大娘一停,想起来,“不过后来有个年轻公子,长得可俊了,来我这儿买面,还给了一大锭金子呢!” 唐玉笺怔住,下意识问,“年轻公子?” 大娘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赞叹,“是啊是啊,那公子看着男生女相,穿着一身青衣,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就是脸色有点冷。他买了碗面,还要了一只缺口海碗。” “但那面也没吃,装在锦盒里,放下金子就走了。我还纳闷呢,这世道,怎么还有这样的好人……” 唐玉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那时以为璧奴做了不好的事。 但他好像,也并没有坏得那么彻底。 几个孩子没出来,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唐玉笺回了客栈,跃上房顶,坐了下来。 长夜漫漫…… 她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好久没看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月光也没变,浅浅一层盖在她身上,柔和得让她心碎。 ……好了吧,又开始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了,上次有这种症状还分别是在离开画舫和离开上京,现在又来了。 她真是个容易伤心的倒霉妖怪。 唐玉笺闭眼仰躺在瓦片上,静静的任夜风拂过脸颊。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唐玉笺没有睁眼,感觉到身边坐下了一个人。 虞丁几番欲言又止,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磨蹭许久,唐玉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对她说,“你到底是背上痒,还是有话要说?” “你这话也太糙了,”虞丁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问,“你和仙君……你们俩?” 唐玉笺睫毛嘴角都耷拉着,看起来神情低落。 虞丁连忙闭嘴。 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皮一跳,一脸震撼。 仙域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仙尊某次渡劫出了意外,生死劫变情劫,还在人间被一个道行低微的妖坏了机缘,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据小道消息说,那次险些玷污了仙尊冰清玉洁的身子,还是命官及时出手力挽狂澜,才保全了清白之身。 不对,很不对劲。 虞丁声音打颤,“难道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坏了仙君机缘的女妖?” 唐玉笺仍是闭着眼,“你们天族就是喜欢把妖怪传得很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好意思,对不住啊。” 虞丁消化了一下。 更震撼了。 她压低声音,眉头拢成川字,“可、可你不是跟太子殿下……?” 唐玉笺沉默。 也罕见陷入思索,表情有些复杂,“我与殿下,不是那样的。” 在她心里,太子是极好的,她也总有种时刻想要孝敬他的心。 不管怎么想都像亲情。 虞丁提醒,“可那天你们先后从湖心亭出来,嘴都红红的,你们一起吃灵果了?” “……” 唐玉笺痛苦抱头,拍拍自己的脸。 怎么会失忆呢? 她当初就该捏爆璧奴的妖丹,真把她害惨了。 虞丁又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天界秘闻。 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玉珩仙君和太子殿下不是师徒吗?” 唐玉笺不想说话。 “天呐,师徒……你怎么敢的。” 大概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虞丁不停地吸气,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撇嘴,五官乱动,看起来很是奇怪。 她试探性地问,“你先前看起来修为不深,道行应该没满五百年吧?” 唐玉笺认真算了算,除去刚被神仙点化成人,在榣山上那段已经忘记的浑浑噩噩的记忆,她前后在画舫待了十几年,离开画舫到现在也已两年有余。 这么一算,心里也有些感叹,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竟也活了这么久了。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转头看向虞丁,对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在动辄几百数千岁的仙界,唐玉笺这年龄简直是连芽都没抽的嫩苗。 “造孽啊……”虞丁喃喃道,“你这么小,他们怎么忍心下手的?” 唐玉笺声音幽幽,“你别把自己吓背过气去。” 虞丁忍不住说,“小玉,你小小年纪活得如此精彩,以后一定会有大造化,我先前对你声音大了些,多有打扰,还望包涵,没得罪你吧?” 唐玉笺实在头疼,“你现在每一句都在得罪我,再说废话我走了!” “别走别走,求你了,”虞丁连忙拉住她,“好久没跟你说话了,我们再多聊一会儿。” 唐玉笺决定再给她为数不多的同窗好友一个机会。 “为什么你看起来更害怕太子殿下?对玉珩仙君那么不敬?”虞丁问。 唐玉笺一愣,“我对他哪里不敬了?” 虞丁认真道,“你看,你会直呼仙君为‘他’,在无尽海竟然还喊仙君小……我说不出口,总之我们从不敢这样无礼。” “这就算无礼了吗?” “当然,岂敢不尊称仙君名讳?” 唐玉笺也说不清楚,“大概因为他脾气太好了吧。” 说完,她拒绝再聊,惆怅地起身离开,没有看到身后虞丁古怪的神色。 在六界之中,极少有人敢说那位唯有自愿进入镇邪塔,才能让众仙家安心的无极峰仙尊脾气太好。 唐玉笺闷闷不乐,不太愿意说话,晚上睡觉时,她和虞丁同住一间房。 虞丁自幼为仙,早已习惯了夜夜调息打坐,无需像凡人一样睡觉。 睡觉这种养精蓄锐的行为整个仙域都找不到第二人,没想到唐玉笺从妖升仙,竟然有这凡人的习惯。 她正闭目调息,忽然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 低头一看,发现是唐玉笺。 她正混混沌沌地在床榻上摸索着什么,虞丁伸出手,就看到唐玉笺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看起来像是在取暖的小动物。 肩膀缩着,脸也埋着。 虞丁俯身离近了些,轻声问,“玉笺,你哭了吗?” 唐玉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显然还在睡梦中。 只是她的眉心微微蹙起,像在梦里也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 虞丁有些困惑。 她只有一百五十岁,在仙界尚属年幼,未曾经历过情爱之事。 可她觉得,唐玉笺或许也不大懂。 因为若是真的懂了,或许就不会让自己这么难过了。 虞丁正在出神,忽然感觉房间外有第三个人的气息,如月辉铺陈无声无息。 她浑身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起身行礼。 外面的人似乎在等待,守礼克己,直到虞丁起身才缓步走进来。 月光如霜,勾勒出那人高挑清冷的轮廓。 他走到床边,伸手将姑娘的被角掖好,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睡梦中的人觉得他熟悉,自然而然地往他身旁凑了凑。 虞丁不敢多言,在背后行礼,却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无法将礼数做全,也跪不下去。 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仙君免了她的礼。 “不必告诉她。” 那人轻声说。 传音入耳,房内再无第三人听见。 那只传说中一剑镇压混沌断开冥魔两界的手,缓慢地拍打着唐玉笺的后背。 动作轻柔。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0章 师徒 业火在身后沸腾。 烛钰面色冷峻,五指指骨节如玉,插入面前天官覆着软胄的胸腔。 手腕翻转间,撕开混沌的浊气。 他面前是一位入了魔的天官,浑身爬满青黑的魔气。 如果不是前阵子天宫宴上见过,烛钰甚至无法认出对方是武曲星,也是南天门的镇守天将。 黏稠的黑雾发出尖锐的嘶鸣,像有人啼哭,披着天官皮囊的邪祟露出原本模样,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被太子一脚踏碎。 眨眼之间,昔日熟悉的天上宫阙变成了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遍地脓血,断壁残垣,南天门的四方石兽爬下来啃噬满地破碎的肢体,白玉砖上映出众仙入魔的倒影。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一切都与真实的天界左右颠倒。 因为此地,是在归墟镜中。 "破。" 烛钰食指抵在唇间,吐出单音。 刹那间,眼前幻象如被搅乱的镜花水月,烟消云散。 他抬脚走出镜面,回到了死寂的瑶池。 背后,归墟镜沉在池底,镜面倒映着模糊诡谲的天宫虚影。 眼前现实中的景象也并不好看。 周遭焦黑一片,是昔日仙神用归墟镜窥探太多天机,留下的业火痕迹。 昆仑神山在西荒深处,早已倾塌,万里无人,这方瑶池昔日是西王母的旧居,如今一派死气沉沉。 烛钰一路向外走去。 瑶池外。 文昭星君一身白色天官袍,恭敬地向烛钰行礼,“殿下辛苦。” 烛钰抬手,“免礼。”随即问道,“外界已过去多久了?” “回殿下,镜中一日,人间百日。” 所以,竟然已经过了三个月有余?烛钰略作思索,想到玉笺应该已经去往人间赐福回来了。 忆起离别前那一吻,烛钰抬手抵了抵唇,神情柔和。 他贵为天族太子,一向洁身自好,觉得仙域之中无人有资格近身,现在有了偏爱之人,也情不自禁与对方相亲。 既已如此,便等同于定情。 那日似乎吓到了她,小妖怪眼中都是水雾,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烛钰思绪间回味到湖心亭那一吻,又想到自己刚和她在一起就分别那么久,委实不好。 文昭星君看他神色柔和,带着淡淡浅笑,觉得稀奇,客套问道,“殿下可是有喜事?不如说来让下官沾沾喜气?” “尚未。”烛钰颔首,语气较之平常柔和许多,“快了。” 文昭星君感叹,“看来天宫的确有好事将近。” 烛钰不置可否,随口问道,“文昭星君曾随师尊在下界轮回,可知人间婚嫁习俗?” “殿下心仪之人是凡人?” “并非如此。”烛钰面色平静,但眼中流露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柔和,“她虽不是凡人,却曾在凡间生活,也对人间颇感兴趣,想必是会喜欢人间制式的。” 天宫礼仪虽庄严,却过于刻板。以她的性子,恐怕不喜。 不如新婚燕尔时,带她下界游历一番。 难得天族太子跟自己说那么多话,文昭星君立即道,“玉珩仙君虽已轮回三世,但皆未成姻缘,不过……” “不过什么?” “仙君其中一次轮回,倒是快要结亲,请了人间皇宫的宫人制了喜服,宴席是侯府规格,习俗却都是民间的,制式倒是齐全的。” 烛钰倒是有些印象,命官复命时提及过,仙君红鸾星动,被察觉后改了命谱,但似是结果仍不太好。 “那次轮回,我化身为仙君的书童,亲眼看见仙君前后得了三次癔病,每次看上去都与旁人无异,也能正常说话,对答如流,只是让人发现不正常时,喜宴的宾客都齐了,只差拜堂。” 文昭星君在一侧叹息,“下官认为,文昌宫或许该重新为仙君测命。一味下界轮回,似乎已是无用之功。” 烛钰随口应道,“此事由文昌宫诸位星君定夺便是。” 文昭星君沉吟片刻,想起太子殿下上次责罚了命官。 他与命官分别是文昌宫第二星和第四星,担心自己说错话牵连了自家师弟,又连忙说。 “但上次命官改命,确实该是如此。 我回归仙位后见过乱了仙君机缘的女子,发现那女子身负祸世命格,若与仙尊的苍生劫撞上,恐会生乱。” 烛钰闻言,眉头微蹙,“祸世命格?” 文昭星君点头,“下官亲眼所见,那姑娘命格诡异,似与天地劫数有关。” 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来,若放任不管,恐生大患。 烛钰说,“若是祸世命格,非同小可,责令文昌宫推演命数,以免酿成大祸。” 文昭星君拱手道,“殿下英明,下官回仙域便去安排。” 烛钰微微颔首。 一旁星君还在说着什么,剩下的话他听得心不在焉。 脑海中想着自己的事。 不若先去人间寻玉笺,将小孩接回来。 之前她对自己有误解,闹着要搬离金光殿,这次不若带她玩几天,让她放下对自己的戒备…… “……只是没想到那姑娘说要成仙,竟还真的成仙了。上次玉华门处看见她,仙君似是完全不记得她……” 文昭星君自顾自说着,有些唏嘘感叹,“以妖身入仙门,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她倒是也争气。” 又走出几步,忽然发现太子殿下停下了脚步。 “殿下为何不走了?” 礼官理应后于储君半步,他走到太子前面成何体统啊? 文昭星君连忙看过去,却发现太子表情不太对,有些阴沉。 “殿下?” 太子缓慢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久到让文昭星君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的眼神像是探究,又像在思索什么,有些难以捉摸。 文昭星君心中一阵忐忑,不敢与他对视,垂眼低下头。 听到他一字一顿问,“你说,让师尊历劫失败的那凡间女子,在玉华门?” 文昭星君微微一顿。 惊觉事情似乎出了差错。 他原以为太子早已知晓此事,却未料太子竟毫不知情。 他背后发凉,命官不是事事向殿下回报吗? 怎么这事儿没有提及吗? 正飞快思索着,听到太子又问,“那女子,名叫玉笺?” 文昭星君不敢贸然回答,试探性问,“殿下知道玉姑娘?” 烛钰的表情彻底阴沉下去,眉眼间浮起一层冰霜。 他回忆起初次带唐玉笺回金光殿时,便是从灵霄殿将人领下来的,那时处处都有蛛丝马迹,却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原以为命官认识唐玉笺,是因为唐玉笺曾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命官要提醒他……却没想到,原来唐玉笺才是让师尊情劫失败的原因。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师尊在玉华门见过玉笺?” 文昭星君此刻彻底不敢动,心里已经猜到大概有哪里出了错。 可此时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来不及了。 太子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抹弧度,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 “怪不得……” 怪不得师尊在他提出去往人间看护新弟子赐福时,对他说天宫储君不宜插手。 又难怪师尊让他去西荒昆仑查归墟境异象。 电光火石间。 烛钰忽然想通了。 想起师尊那句“为师会前去无尽海,自会照应新弟子”,他冷笑一声。 好一个自会照应。 他抬手,迅速掐诀,身影瞬间消失在瑶池外。 文昭星君慌了神,连忙掐诀召唤命官。 另一边,金雾消散。 烛钰一脚从阵法中踏出,身影眨眼之间出现在无极峰上。 白玉寒冰雕琢成的巍峨宫殿矗立眼前,他的身影在琼楼玉宇间飞掠,锦衣翻飞,面无表情踏入灵霄殿,气势凛然。 却见大殿外,一身白衣,头戴玉冠的玉珩仙君一如往常,站在桃树前。 听到声音,对方缓慢回头,目光极淡,“归墟镜之事如何?” 烛钰蹙眉,定定看了良久,才缓慢单膝跪地,沉声道,“师尊,已经处理妥当。” 桃树下,风卷落花。 整座灵霄殿再无旁人气息。 “嗯。”师尊神色与平日无异,随手折下一支开得正盛的桃枝,“若无事,你退下吧。” 烛钰低头不语,略作思忖。 师尊的表现与他的预想不同,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仍旧没有七情六欲的模样。 或许真如文昭星君所言,真的没有认出来。 烛钰恭敬行礼,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冷淡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太一不聿逃了,你去将他带回仙域。” 烛钰脚步一顿。 他刚回仙域,原本打算去寻玉笺。可太一不聿逃脱不是小事,若放任太一不聿在外,恐有祸事降临。 更何况,太一不聿先前总似是在缠着玉笺,实在碍眼。 想到这里,烛钰眉头拢着,心中权衡再三,领下命,“是,师尊。” “烛钰告退。” 一路走出殿外。 烛钰停在玉阶上,召来与玉珩仙君一道无尽海的随行金仙。 冷声问道,“师尊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 金仙嘴角微微抽动,恭敬答道,“仙君处理完无尽海的事务后,便一直留在殿中,未曾外出。” “就这些?” “就这些。” 太子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又问,“你们此番下界,可曾见过玉华门出去的赐福弟子?” “未曾。” 太子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金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天宫储君消失在阵法中才直起身,神色复杂。 先前有人来叮嘱他不得透露仙君此番下界行踪时,他还未完全明白其中深意,如今终于恍然大悟。 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金仙原本挺直的身体不由得再次躬了下去,恭敬道,“见过仙君。” 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苦了,下去吧。” 金仙心中一凛,不敢多言,连忙低头退离。 灵霄殿重回寂静。 玉珩提着花枝,缓慢走回空无一人的大殿,一如往常。 第241章 立庙 这一觉睡得比唐玉笺预想中的要好。 她原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连情绪都好多了。 唐玉笺想,果然人是会成长的,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伤心就失眠的妖怪了。 只是第二日,虞丁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还不停缠着她问她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梦。 唐玉笺仔细回忆了一番,点点头。 虞丁连忙追问,“是伤心的梦吧?我看你昨晚快哭了,后面是不是不伤心了?因为你后面睡得很香。” 唐玉笺回忆了一番,叹了口气,“梦到喜欢吃的菜就在眼前,但是碍于面子没吃进嘴里,后悔得想哭,但是后半夜又梦见吃到了,就不难过了。” “……”虞丁难以置信,不能接受。 “就这样?” “不然呢?” 虞丁不信,逼问唐玉笺是不是胡说的,唐玉笺虽然真的是胡说的,但这事儿怎么能承认。 结果后面虞丁变得更奇怪了。 她一直跟在唐玉笺身旁,还时不时在耳边念叨,“小……玉笺,你看啊,其实万事万物都不能偏听传闻,我觉得传闻都未必是真的。” “比如说所谓无情无爱,谁会天生无情呢?” “说不定他有情的样子没有被人看到,你说对不对?” 唐玉笺觉得她很奇怪。 偏偏虞丁一直尾随她,问她对这番话的领悟。 唐玉笺真诚建议,“要不你去睡一觉吧,我感觉你缺觉,我缺觉时也是这么神神叨叨的。” 虞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真是跟你说不到一块儿。” 唐玉笺,“……?” 莫名其妙就被瞪了,摸不着头脑。 他们下榻的客栈靠近岱舆仙人的土庙,师兄师姐们此番带出来的琼枝不够用了,可城中还有许多困苦的凡人祈愿,所以弟子们都在庙中对着岱舆仙人的塑像求助,以仙气运养枯枝。 唐玉笺情绪恢复得很快,也凑了过去,想帮忙。 她抬手灌注了一会儿仙气,却发现地上的枯枝毫无动静。 自己送出仙气似乎无法传导进去,成捆成捆枯枝依旧毫无生机。 她看向前面忙碌的师兄师姐,刚巧看到顾念师姐催动手中枯枝发出细小嫩芽。 果然还是自己仙气太弱了。 唐玉笺叹了口气,听到顾念师姐轻声安抚,“玉笺之前已经帮了大忙,此时若是没事,不如去市集逛逛,也为我们带些人间的佳肴?” 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土庙。 顾念看了会儿她离去的背影,低头继续催动枯枝。 忽然,一阵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在身侧响起。 顾念抬头,向一旁看去。 下一刻,干枯的断枝竟在瞬间抽出密密麻麻的枝条,像是舒展开的画卷一般向上蔓延生长,甚至顶破了土庙的房顶瓦檐。 眨眼之间,粗壮的玉树拔地而起,岱舆仙人小小的土庙瞬间被撑破了顶。 几人合抱的瑶林仙树迎风舒展,摇曳着刚绽放的新绿。 竟是,枯木逢春。 “刚刚这是……”有人仰着头,惊讶地喃喃,“这是谁催动的?” “小…玉笺师妹。”顾念嘴角一抽,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玉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可能是她的力量,甚至不可能是同期弟子,乃至真仙能够做到的。 虞丁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先是一惊,随后很快释然了。 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唐玉笺并不知道几位师兄师姐在自己走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已经超额折取了琼枝,甚至进行到了下一步,为岱舆仙人重新修庙。 她在无人处召出卷轴,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中有些在意。 这次回来后,原本空白的画卷上忽然多了一道红线,就横在卷轴中央,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撕开画纸。 唐玉笺抬手反复擦了许多次,却怎么也擦不掉。 回到真身也受限,原本以为是因为真身才从外面回来,和自己还无法很好融合。 可几天过去了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来,唐玉笺时常会有无法进入真身的情况出现,原先以为是自己修为太低,妖气不足,可现在成了仙,这些日子也被玉珩灌了许多仙气,体内仙气充盈,却仍旧无法进入卷轴。 或许,卷轴封闭的原因与她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收了卷轴,她转身往热闹处走,突然,背后有人撞了她一下。 唐玉笺回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晃着讨饭的碗对她说,“姑娘,能不能赏口饭吃?” 唐玉笺没有吃的,扔了一个碎银子进去。 本来想直接走掉,却听见那个乞丐在她身后说道,“姑娘,你为祸四方,要往西边去,以免纵容大难降世。” 唐玉笺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僵住了。 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停下脚步,猛地转回头,快步往回走。 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刚刚那个乞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个不利于行的跛脚乞丐像是忽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又来了,又开始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说她为祸世间。 唐玉笺直了眼睛,不停地寻找,甚至忍不住喊,“你出来!” “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为祸世间?” 可乞丐没出现,背后却有人喊了她一声,“姐姐?” 声音很轻,带着些试探,怯生生的。 唐玉笺转过身,看到了几个矮小的身影。 是数月前自己花了银子买阳春面投喂的小孩。 其中一个萝卜头眼睛亮了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唐玉笺有些窝心。 心中鼓胀的不安像被戳破的皮球,一寸寸瘪了下去。 “你们还记得我啊?” 小孩见她笑了,这才跟着笑起来,大着胆子过来牵她的袖子。 “当然记得。”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围着她,问她最近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其中一个小孩仰着头,认真地说,“我以为你回天上了。” 唐玉笺觉得好笑,问他,“我为什么回天上?” “因为你是神仙呀。”小孩眨着绿豆大的眼睛,语气笃定。 唐玉笺一愣,捏了捏那小孩的脸,“为什么这么说?” 小孩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你让我许愿,我在心里许了愿你可以听见。以前娘亲说我许愿天上的神仙能听见。你既然能听见,那你一定是神仙,而且你还满足了我的愿望,给我饭吃。” 他指向后面几个小孩,说,“给我们饭吃。” 唐玉笺这几日烦闷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 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我是仙。”接着煞有介事道,“但我跟那些自大的死装天族不一样,我以前做过人,也做过妖。” 那些小孩听了,兴奋地拍手跳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姐姐,我们要给你立庙供奉你!” 唐玉笺忍俊不禁,“你们几个萝卜大的小东西能立什么庙?” 但是立庙不是说说而已。 几个小孩竟当真了。 他们拉着唐玉笺七拐八拐,拐到城墙根下的一处荒林,向她展示他们用泥土和石头垒的庙。 小小的,像是土地庙一般,有些简陋。 他们指着小庙认真说,“姐姐,我们说的是真的,真的会供奉你的。” 唐玉笺心中一阵感动,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在人间立庙了。 她蹲下身,仔细研究了一番。 发现庙里是空的,还没立像。 她抬头看向那些小孩,好奇地问,“那你们打算叫我什么仙?”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符箓忽然闪了闪。唐玉笺摆摆手,笑着说道,“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小孩子们依依不舍地追着她跑。 可追到拐角处,却发现人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神仙,好厉害! 那些小孩皱着眉头,狠狠思考了一番。 琢磨该给她起个什么仙名。 其中一个小孩灵光一闪,“姐姐刚刚是坐着画卷走的……是不是应该叫画仙?”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2章 命灯 人间赐福之事已经差不多了解,边陲渔城恢复了生机,渔民渐渐敢出海了。 只需一些时间,就能回到昔日的热闹。 任务完成,弟子们便要回仙域复命,动身离开。 这几日快乐自由的酒肉人生要结束了,对于满是清规戒律的仙域无可避免产生抵触。 人间到仙域连跨两界,相隔数万里,无法直接催动传送阵法,至少以他们目前的修为是做不到的。 而且师父特意叮嘱过,不要在凡人面前御剑腾云,要先离开人间,才能不受天道压制施展仙法。 渔城离人间边界不算远。 唐玉笺跟着师兄师姐们走走停停,一路上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山间的景象虽不如仙域那般灵气飘飘,却也让人感觉很舒服、很有趣。 只是周遭村落越来越少,景色也开始荒芜了。 一直跋山涉水,直到走到一片宽阔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面,水面漆黑,无风起浪。 有弟子好奇地走近,“这是海吗?” 祝仪师兄说,“这不是海,是河。” “怎么会有这么宽的河?” “此为冥河,勿要靠近。” 一转头,师兄就看到唐玉笺已经走到河边。 他一脸无奈地将她从河边扯回来,“玉笺小心,冥河危险,不要靠得太近。” 唐玉笺只觉得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色了,时过境迁,没想到竟然又一次见到了冥河,有些怀念。 那么久不见这条河,猛一看是有些诡异。 河水漆黑如墨,表面看不见什么风浪,河岸两侧也没有水萍和树丛,水上时不时翻出一层浅浅的磷火。 这次出来赐福的大多是没怎么离开过仙域的新弟子,阶位稍高一点的便是真仙祝仪。 他站在一众弟子前方,神情严肃。 “据说冥河中有许多冤魂厉鬼,若是不慎沾染怨气,可能会被卷入执念之中,混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若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恐怕会永远困在冥河上,再也无法离开。” 唐玉笺回头,有些不确定。 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祝仪继续说道,“人间只有七月半那天能看见冥河,可冥河上永远是七月半。因此,冥河一日,人间一年。” 唐玉笺一愣,脸色变了,“今天是人间的中元节!” 虞丁好奇地看向唐玉笺,“你怕鬼?” 唐玉笺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倒也不怕,就是这附近没什么村落,不然可以带你去吃供果,我有经验。” “……” 他们此番从人间离开的时间恰巧赶上祭七月半,撞上了冥河出现在人间边界,无法渡冥河。 所以只能设下阵法,想方设法穿过去。 师兄师姐们准备施展缩地术,几个弟子好奇为什么不能渡河,先后扔了石子树叶枯枝,甚至羽毛进冥河里去,发现全都沉了底。 普通的船在冥河上浮不起来。 准确的说,除亡魂外,什么都浮不起来。 唐玉笺是知道的,因为以前极乐画舫下船采买时,会有特制的小船,她经常会蹭船跟小厮们一起下去。 各路登舫的贵客都是坐着各式各样法器,手持画舫的信物才能靠近。 不然就说极乐画舫常人难入,光是这登船的条件,就能筛掉一大部分客人。 唐玉笺站在河边,四处张望,然后指着冥河另一端消失在雾气中看不见的对岸说,“冥河往西走是不周山,一路向东,两侧一边是人间,一边是魔域。那边看来就是魔域了?” “嗯,如果不是人间中元,从刚刚的方向走过来是遇不上冥河的,能一路走到无尽海。” 无尽海之后就是魔域了。 说到一半,虞丁突然噤声。 抬头向上看去。 刚刚还透出天光的天空忽然被厚重的云层遮蔽,耳边响起呼啸的罡风声。 唐玉笺下意识跟着抬头,看见云雾之上站着几道人影。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旁的顾念祝仪已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师兄师姐。” 那几道腾云的身影缓缓降落,衣袂飘飘,仙气比他们身上的凛然一些。 唐玉笺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服饰有些眼熟。 好像是几位高阶的方壶仙人座下的师兄师姐。 按规矩,低阶弟子见到真仙需行礼,而真仙也应回礼示意。 可没想到这些师兄师姐落地后,竟直接无视了站在首位的祝仪,径直走到唐玉笺面前。 态度更是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审视。 一位师兄目光落在唐玉笺脸上,冷冷开口,“听说你是妖?” 唐玉笺缓慢皱眉,“是。” 那师兄说,“跟我们走一趟。” 唐玉笺一头雾水,祝仪侧身将人拦下,语气沉稳,“且慢。” “诸位师兄师姐,要带走我岱舆门下弟子,至少要给个缘由。” 气氛凝滞许多。 对方身后走出一名女子,对她喊了一声,“玉笺师妹。” 唐玉笺抬头,发现竟是熟人。 星瑶走上前,又转向为首的那个师兄,语气柔和,“关师兄,请容我与这位师妹说两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关师兄神色稍缓,略一颔首,退开了些位置。 唐玉笺心中警惕,对星瑶的印象仍停留在上次金光殿的不愉快。 星瑶看见她,表情也有些局促。 但很快调整回来,从腰间拿出了一小块银镜,捏诀施法。 “师妹请看。” 镜面像是有云雾缓缓散开,镜内浮现出一座幽暗的供堂。 四周没有窗户,却也不昏暗,入眼是一层一层垒砌的高台,上面至少有数百上千块玉牌。 每块玉牌前悬着一盏琉璃灯,烛火稳定不动,可以看出这供堂里没有风。 可其中几盏灯已经熄灭。 最前方的玉牌上,刻着两个深刻的字符。 唐玉笺皱眉,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星瑶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天地潭华清宫的供堂,这些灯,是命灯。” 华清宫位于仙域第二道门,在青云门外,宫门内多是角仙一脉,枝繁叶茂族人无数,但正统嫡血的继承人,好像只有两个。 星瑶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玉牌上,声音发颤,“这盏灯是我胞弟星澜的。” 若是不出意外,百年之后,星澜本该是华清宫的下一任宫主。 “可如今,这命灯在月余前熄灭了。” 唐玉笺倒是听说过,仙域里的世家大族会为族中弟子点命灯。 命存则灯燃,命绝则灯熄。 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玉笺眼神中满是疑惑。 就听到星瑶继续说,“我与胞弟星澜是角仙的后人,一体双生。虽然命灯已灭,但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尚在。” 唐玉笺尚且还在唏嘘他们姐弟情深,天地相隔。 下一秒,就被星瑶握住手。 “他几番托梦于我,让我向西,求我将他救出来。”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入西荒 唐玉笺一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前几日在人间市集上的情景。 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对她说,让她往西边去,否则会纵容大祸将世。 她抽出自己的手,真诚道,“那你快去救你弟弟吧。” 星瑶眼眶泛红。 重新抓住唐玉笺的手,语气急切,“胞弟是与几名弟子一同消失的。” “……”唐玉笺看着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局促。 怎么忽然这么自来熟? “数月前,外门有一名弟子犯错,被流放惩戒,派去无尽海边界守大阵。”星瑶说,“押送那外门弟子的几名弟子中,就有星澜。” 可那些弟子还尚未走到无尽海,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都不见了。 其中几名角仙后人的命灯也一一熄灭。 唐玉笺有些出神。 她前段时间也在无尽海附近住过。 可无尽海太大了,无边无际。 几个尚未抵达的弟子甚至没走到无尽海一隅,没什么存在感,消失了也没有人发现。 “他们应该是不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星瑶想到什么,手微微颤抖,“我按照感应,带着几名师兄师姐赶去那里,却发现他们最后消失的地方,在西荒。” 可如今,西荒大妖横生,早已被妖邪氏族盘踞分割。 她与师兄师姐们数次被守山的妖族逼退,困在不周山边界,无法进入。 “西荒?” 唐玉笺吓了一跳。 不是说,那里如今比魔域还要可怕? 她先前还在仙域的时候就听说了,西荒大乱,焦土千里,赤地生烟。 传说新妖皇踩着无数大妖的头颅登基,以骨为座,业火缠身,所以特别暴躁,抓到什么杀什么。 星瑶点头,语气沉重,“西荒大乱,新妖皇喜怒无常,此时我们的弟子被抓去,万一中间发生点什么,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祸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玉笺,可我们天族对西荒一无所知,就连诸位师兄师姐们同去也无法全身而退。” 唐玉笺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不可思议,“所以你该不会想让我……?” “是。”星瑶点头,接着说道,“若是我们几个进入西荒,肯定处处不变,轻易会被发现,但你不同,你以妖身入内,应该比我们易施展手脚。” 唐玉笺觉得很恐怖。 她摇了摇头,想避开,“我以前也没怎么去过西荒,带不了路。” “可是,玉笺师妹,我们没有办法了。”星瑶说,“据说妖族极其厌恶天族,因此我们必须隐藏身份才行,可是我们身上这气息,如何能藏得住?” 仙域弟子万千,能够出入西荒且全身而退的却寥寥无几。 如今金仙们各司其职,事务繁忙,每日做的都是拯救苍生平定四方的大事。 就连方壶仙人也只是指派了几名高阶弟子过来协助星瑶。 星瑶族中后人习性温吞,根本无法深入西荒。 方壶仙人意有所指,说仙域不愿与西荒交战,也不愿让两界恶化,只能让他们想方设法潜入。 最好是不惊扰任何大妖,将几名弟子的魂魄带出来。 她看向唐玉笺,语气恳切,“玉笺师妹,你以妖身可轻易混入西荒,此事由你来做最为合适。” 唐玉笺原本并不想去,满心都是拒绝。 可一方面暂时不想回仙域,另一方面,是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那几个高阶弟子议论纷纷。 “听说那外门弟子是太一地脉?地脉已经有几百年没人飞升了吧?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那弟子已经失了双手,使不出术法了。” 唐玉笺猛然回头,问他们,“你们说什么?那外门弟子是太一地脉?” 关轻朝她看过来。 目光掠过她身后的星瑶,抿了抿唇,说,“押送去无尽海守阵的外门弟子是太一地脉。” 太一地脉血脉不如天脉,但妖邪之物吃了他的肉身仍能补修为。 此番堕入西荒,或许就是因为这名地脉弟子的血招惹上了什么,这才引了杀身之祸来。 唐玉笺追问,“那弟子叫什么名字?” “太一……” “太一什么?” 师兄想了想,答道,“好像是叫太一洚。” 唐玉笺心蓦地一沉。 看着她的脸色,关轻若有所思,“虽然那弟子已接了新的双手,但尚未完全连接,需用药辅以仙气调理,还没有自保的能力。” “再晚一些,那弟子恐怕就没活路了。” 关轻师兄又道,“眼下情况紧急,需要有人前去西荒想办法将人带出来。” 唐玉笺思绪纷乱,一会儿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太一洚的手断了,一会儿又疑惑他这么老实巴交的弟子,怎么会被流放到无尽海守大阵。 想过来想过去,终于下定决心,“我去。” 若是去妖界,需从冥河一路向西。 从河上过是最快最直接的。 唐玉笺摇着施了术法的小船,用妖力催动前行,船篷内几名方壶仙人座下的弟子没有现身,是怕一会儿进入不周山地界被提前发现。 毕竟这些弟子中只有她的仙气之中掺杂了一些妖力。 冥河很宽,河面风浪巨大。 河面上偶尔漂过一两只腐朽破烂的木舟,船头挂着一盏没有点亮的油灯。 唐玉笺依稀记得,这种小木船被画舫上的妖怪喊作活渡船。 看起来船上是空的,但等到天光消失,只剩下船头那盏引魂灯亮起的时候,再看这些小木船,就会发现,船上其实是满的。 名字叫活渡船,但它既不是给生者乘的,也不是为寿终正寝的亡魂坐的。 木船一路飘摇,会直接将船上的‘人’送到枉死城。 船篷里几个天族小声低语,一路上说的都是唐玉笺熟悉但又感觉不太对的东西。 “听闻冥河上曾停过一艘极乐画舫,是六界有名的销金窟,奇大无比,宛如水上蜃楼,处处骄奢淫逸。” “以前不是有师兄师姐去过吗?说是真的极乐醉人眼。” “那画舫最近却不知所踪,似乎就消失在不周山与人界交界之处……” 唐玉笺划着船,不明白自己怎么成划船的了。 原本,西荒并非妖族地界,而是神族的旧居。 昆仑神山、瑶池、不周山等地,皆是昔日神族的遗迹。 现在,俱成了妖邪凶煞盘踞之地。 其中为首的,便是妖皇。 第244章 新城主 西北海之外,妖族新皇又吞并了几座城。 临近弱水渊,金玉城的城主刚换了人,现在脑袋挂在城门处晾着,鼓胀的眼珠仍在转动,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下面。 城池不会因为换了主人而沉寂,反而愈发热闹。 街巷两侧,酒楼鳞次栉比,华灯璀璨。薄纱制成的六角宫灯在微风中摇晃,映出活色生香的美人图,错落有致的楼阁之间,有花枝招展的美人向下招手。 其中也夹杂着长了喉结的妖娆男子,身上穿着轻纱,比不穿还勾人。 乍一看,这场景倒是与人间无异。 只不过路两边的商贩个个长得奇形怪状,穿梭在楼阁之间的憧憧人影也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骇人模样。 街道尽头,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喧嚣声。 有洋洋洒洒的花瓣飘落,伴着一堆不知悲喜的古怪乐器声,两只巨大的赤红独目妖兽一前一后夹着一台小小的鎏金轿子,四面纱幔随风翻飞,遮住轿子里的美人。 身着红衣,广袖掩面,露出半截白皙秀美的下巴,娇羞动人。 轿子后面跟了一排排戴着面具的瘦长妖怪。 身影比普通人要高上许多。 后面则是一箱箱贡品,檀木箱笼的缝隙间可窥见宝珠玉匣,璀璨生辉。 不知里面装的是从何处搜掠来的稀奇宝贝,显然是城中哪个氏族送来的美人。 这般排场,倒是气派极了。 街边酒楼之上,靠窗的位置,故作斯文的妖怪以扇遮面,语气酸溜溜的,“去年贺拜时,我曾远远瞥过一眼。陛下那等绝艳之姿,定是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的。” 另一只妖怪疑惑,“真的假的?这还庸脂俗粉?” “是啊,弇州崦嵫山最是出美人,我听闻这次献上的美人可是千年血蝶修炼而成的妖姬。双翅如血色琉璃,容颜妖艳至极,唇色如血,肌肤如雪,周身还萦绕着醉人的香气……” “你不信?那就看看这美人能活几日,我赌不超过三日。” “我可不拿美人的命赌,我怜香惜玉都来不及……” 妖怪们不再饮酒作乐,反而乱七八糟下起了注。 “这美人是献给谁的?”旁边有姑娘好奇的问。 檐角悬挂的灯笼站着青面獠牙,闻声开口,“这便是送往妖皇新居的贡品美人呀。” 唐玉笺闻言惊讶,“那妖皇的贡品,竟然还要美人?” 灯笼妖咧嘴一笑,上下张合间依稀可以看见猩红的灯芯。 “妖皇要不要美人倒是不知,但无数美人死在他的宫殿里,却是真的。” 一旁下注的妖怪也转过头来,插嘴道:“毕竟那妖皇可比这些献上的美人美多了。” 唐玉笺转头向楼下看去。 一队人马正穿梭过城门,往城主旧居处去。 城楼上的大妖还没死透,眼珠快要沁出血。 太狠了。 唐玉笺咂舌。 这妖皇凶煞至极,性格也恶劣,行事毫无章法,手段凶狠可怖。 听说前一天还放话,要等金玉城的大妖氏族投诚,后一天便耐心全无,要屠人家城主全族。 动手速度之快,连城中众妖都未及反应,城主的头就已经挂上去了。 他的凶名如瘟疫般迅速传遍六界,若是弇州各国还有什么大妖氏族不服从,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妖皇似乎毫不在意结仇结怨,行事全凭一时兴起。 正因如此,如今各大妖氏族都挤破了头,争相与他交好,生怕稍慢一步,便落得个族灭的下场。 正出神时,檐角的灯笼忽然怪叫起来,灯芯噼啪作响,“姑娘,你都挑这么久了,到底选好没有啊?” 唐玉笺回过神来,敷衍道,“快了快了。” 她低头在菜谱上挑挑拣拣,最终忍痛选了两道菜。 灯笼嗤一声,火光猛地蹿高,“我等这么久,你就点这些?” 唐玉笺抬眼,“我很瘦呀,吃不多的。” 灯笼咬住菜谱,火光“兹”的一声蔓延开来,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再张开嘴,说话间喷出一股股雾气,“姑娘,你身上的妖气怎么这么浅?” 它晃动着凑近了些,鼻息般的热气扑来,“还有一股仙气呢?” 唐玉笺握拳抵住下巴,深沉道,“因为我在修仙。” 灯笼沉默片刻,火光摇曳,像在摇头晃脑,“怎么那么想不开。” 说实话也没人信,唐玉笺撇了撇嘴,懒得再解释。 背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听说这次庆功宴要大贺三日,摆了流水席,宴请附近各氏族大妖。” “不是还有冥界之人前来拜访?” “据说连冥河的河神与妖皇是故交……” 唐玉笺对那冥河河神有些印象。 从前在画舫上见过一次,那些围在河上的阴官很恐怖。 菜上齐了,她将食物装好,掏出以前在画舫上存下的份例,随手丢进灯笼嘴里。 灯笼“咕咚”一声吞下,火光忽明忽暗,像在咀嚼。 收了钱,它热情道,“客官慢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唐玉笺走出酒楼,忽然被人撞了个趔趄。 刚回头看过去,就被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的妖怪一掌推开。 旁边有人低声提醒,“姑娘小心,可千万别冲撞了这些进献美人的随侍,这些大族来的妖怪凶恶极了。” 唐玉笺拧着眉毛倒了谢,低头快步离开,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偏僻小道。 她从虚空中掏出几件在巷角捡来的妖怪丢弃的旧衣物,递给几名仙域弟子。 “穿上吧,虽然有些脏,但妖气浓郁,能遮掩你们的气息。” 他们周身的仙气已被封住,可身上没什么妖气,极易暴露。 几名弟子接过衣物,虽未直言,但满脸嫌弃。 唐玉笺好心劝说,“别挑了,能找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其中一人递来一串钱币,低声道,“谢姑娘。这是妖界的货币,经过万人之手,妖气深重,或许对你有用。” 唐玉笺接过钱币,心中暗叹。 几位师兄师姐将妖族传得十分可怕,好像他们吃肉喝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实际上,妖族的市集很有意思,饭菜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长得奇形怪状了些。 唐玉笺一直有话想说,但想到偏见并非一日形成,便随他们去了。 头顶的柳树妖动了动枝条,将他们的对话听进了耳朵里,几个弟子顿时如临大敌。 唐玉笺抬手掏出一根琼枝,插在柳树旁的土堆里。 柳树妖的枝条立刻搂住琼枝,安静下来。 看,他们妖都是安分守己的。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这才是安身立命的规矩。 只要有好处,才不多管闲事。 唐玉笺问星瑶,“你感应到你弟弟在哪了吗?” 星瑶摇了摇头,神色黯然,“胞弟最后一次给我托梦,像是在一个被封闭的地方。现在周身仙气被封,就感应不到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银镜,闭上眼,指尖轻点镜面,低声念诀。 镜面泛起涟漪,烟雾缭绕间,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繁复的瓦檐,檐角下雕刻着滕文徽印。 唐玉笺眯起眼,仔细辨认。 “玉笺师妹是有什么头绪?” 唐玉笺想到刚刚的城门。 “这徽印,像是金玉城上一任城主的族徽。” 星瑶脸色一白,“原来胞弟是被这妖城城主抓起来了,魂魄现在应当还留在他死去的地方。” 唐玉笺安慰,“好消息,这城主昨日被人割了脑袋,已经死了。” 星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唐玉笺叹气,“坏消息,城主府现在被妖皇占领了。” 星瑶,“……” 唐玉笺极为头疼。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和太一洚的感情还没到这一步。 算了,还是算了。 如今的城主府被妖皇占据,守卫森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混进去?除非换张脸…… 忽然,唐玉笺顿了顿,想到刚才撞她的面具妖。 ……好像有办法了。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5章 美姬 城主府位于金玉城的中心,几乎占据了半个城池。 府内处处金雕玉砌,站在围墙外就能依稀窥见宫殿般宏伟的檐角楼阁,奢华至极。 城主府的后门处,宽阔的街道被一排排等待登门的妖族挤得水泄不通。 一位妖族管事正在督促众人将进献的宝物一箱箱搬进去,并仔细提点了规矩。 清点人数时,忽然发现队伍中少了一名奴隶。 双数变成了单数,这可太不吉利了,会坏了规矩! 焦急地寻找了半天,才看到掉队的奴隶从远处慢吞吞的走来。 管事颇为不满,挥了挥手中粗如凡人手腕的骨鞭,狠狠地抽打在地上,大声催促,“还不快过来!” 旁边两个奴隶抱怨着,“这奴隶怎么这么木讷,可别害了我们。” “这人个子还挺矮。” 管事冷哼一声,让她站在队伍末尾。 随后绕到前面,叮嘱众人,“待会儿进了城主府,你们都得小心点,千万不能行差踏错!” 唐玉笺站在最后,碰了碰脸上的面具。 天族那些弟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按照她的身形,走路的姿势,甚至眼瞳的眼色,在押送美人入城主府的奴隶间选了一个悄无声息抓了回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关轻师兄看着昏迷的奴隶,点评,“这女奴跟玉笺师妹的模样是有些像。” 星瑶用角仙一族的秘术给她易了容,唐玉笺立马从五分像变成了十成十的女奴模样。 随后,她又给唐玉笺拿了一件法器。 是个铃铛。 “若是不注入灵力,摇晃铃铛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星瑶说着,指尖注入灵气,再一摇铃铛。 “可若是注入灵力……” 丁零当啷—— 星瑶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铃铛便跟着震动起来。 “你若是有事,就摇铃,我们会想方设法接近你。”星瑶低声叮嘱,“若是实在危险,就出来。” “如果我找不到你弟弟怎么办?”唐玉笺问。 星瑶摇摇头,“要先保证你是安全的。” 唐玉笺收好铃铛,贴着假面皮重新回到队伍里,不敢贸然开口。 周围的奴隶也都鸦雀无声,一动不动,跟假人一样。 一个多时辰后,宽阔威武的后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 穿过曲折的长廊,跨过精巧的水榭,为首的侍卫领着众妖来到一处开阔的庭院。 周遭玉雕而成的假山林立,奇花异草间立着精巧的楼阁和八角亭。 悠扬婉转的乐器声从前面传来。 想必是流水宴已经开始了。 管事又点了几个人,一部分一会儿去前厅端茶送水,一部分要护送坐小轿的美人献给妖皇。 唐玉笺低着头,正混在奴隶中间前行,忽然被人拉住肩膀,拽到一旁。 她心中一惊,以为自己露馅了,连忙抬手捂紧面具。 可抬头时看到的,竟然是刚刚在后门外那个拿骨鞭的管事女妖。 对方也正左右张望,一副比她还心绪不宁的模样。 确认周围无人后,将一颗镂空掐丝的金球塞在唐玉笺手里,低声吩咐,“先前说好的都算数,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日后定会请山君封你为堂主,帮你脱离奴籍,放你们全家老小自由。” “……?” 唐玉笺抬手接住小金球,沉默片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自会有人接应你,你记得见机行事,在陛下快要喝醉的时候,将此蛊投入酒中,趁乱给陛下送上去就行。” 女妖勾起一个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阴险笑容,压低声音,“届时妖皇沉迷于血蝶姬,为我们山君所用,便会任人操控……” 不对。 “到时候,荣宠不断……” 等等…… 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 “便是我们弇州崦嵫氏族吞并西荒,称霸妖界的时候了。” 唐玉笺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干嘛,刺杀?还是下毒? 她现在用的这个面皮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女妖隔着面具看着她的眼睛,追问道,“听懂了吗?” 唐玉笺下意识点点头,又诚实地摇摇头。 女妖以为她紧张,便低声道,“一会儿自有人接应你,为你找好时机。” 唐玉笺惊愕地瞪大了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小球。 她指了指自己,“我给妖皇下蛊?” “你给妖皇下蛊。” “……” 唐玉笺石化在原地,脸色一片空白。 女妖问,“你还有问题?” 问题大了。 唐玉笺说,“大人,我不认得妖皇长什么模样。” 女妖不耐烦地拧眉,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迟钝感到厌烦,“蠢货,都说了有人接应你,你记住,今日那群大妖中,最位高权重的那个就是妖皇。” “我怎么看出谁位高权重?” 女妖被她气乐了,“谁坐在最高位,谁就是妖皇,这还用说?” “……” 唐玉笺推诿不掉,女妖已经将她重新推了回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问题是,她本就是仙域混进来的细作,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弇州妖族的细作。 太复杂了,这是什么天崩开局。 她一边头疼,一边又觉得那个妖皇也挺倒霉的。 因为在庭院等待的这段时间,她发现各个氏族前来进献投诚的族人都在交代自己手下的婢女一些事情。 光是她浅浅溜达一圈,就听到三个下药的,四个下咒的,两个下蛊的,还有一个正在东南角埋木傀小人的。 过了一会儿,等候的妖群依次被引领着穿过蜿蜒的长廊,曲折迂回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奢靡的景象映入眼帘。 流转的灯影下,身着华服、奇形怪状的男男女女或倚或卧,醉意朦胧地倒在水畔桌榻边上。 周遭缭绕着迷离雾气,交错的身影隔着薄纱屏风若隐若现。 一股浓烈的妖气扑鼻而来,熏得唐玉笺眯起了眼睛。 走着走着,有人突然站到她面前,看起来和城主府上的美婢没什么区别。 那人拉着她走入一道暗格,给她换了婢女的衣服,取下了面具,又递给她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美酒佳肴。 “去吧。”那人低声说道。 “……”唐玉笺低头,接过托盘,转身走向宴席。 天色昏暗至极,头顶上挂着一轮血月,周遭布满了通明的灯火和错落的明珠,与星辰争辉。 在最上首的高台之上,有人身着青衣,一头鸦黑的长发如墨般自肩侧垂落,发间似乎插着一根玉簪。 那人侧对着她,单手支着下巴,似乎在垂眼欣赏水潭中的舞姬。 但距离太远,隔着蒙蒙雾气,看不清楚。 那就是妖皇吗? 浮台之上,几个仅着薄纱,身姿婀娜的美人正在跳舞,连周遭见惯了美人的大妖都看得目不转睛。 酒意上头,几个大妖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贪欲尽显。 妖族不同于人间那样讲究克己复礼,有繁文缛节约束,向来耽于享乐,沉迷酒池肉林。 只见有人开了头,将自己看中的美人往怀里一拉,刹那间,满座皆是嬉笑与尖叫,喧哗不止。 唐玉笺不想惹祸上身,转过头,却看见先前带她换衣服的婢女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如芒在背。 她象征性地往前面挪了几步。 忽然,浮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一个手脚挂着金铃的美人踩着雾气,拢着半遮半掩的薄纱,轻盈地向高台舞去。 眨眼间,就落在那青衣男子面前,还拎着酒壶,半是羞怯半是撩人地向他献酒。 “陛下,可否赏奴家个脸?”美人语带几分娇媚。 嗓音一出,临近几个大妖的骨头都要酥了。 美姬劝酒,青衣男子垂眼看着对方,似已有三分醉意。 没有开口,也没有拒绝。 美人举着酒杯凑到他唇边,唐玉笺看不真切,只觉得妖皇倒是艳福不浅。 倏然,一声惊呼响起。 只差半臂之遥的距离,美人手中却倏然多出一柄黑剑。 剑身围绕着森然的黑气,直刺向妖皇的喉咙。 下一刻,男子伸出苍白修长五指,隔着纱衣稳稳握住那女子的手腕,向前一提。 只听“咔嚓”一声,美姬的脖子以古怪的弧度偏向一旁,身体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坠去。 没等落入水中,便被汹涌的火焰自上而下吞噬,仅仅眨眼之间,便消失得连灰烬都不剩。 男子抬起眼睫,一阵无名的风吹过,雾气散了几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片刻之后,乐师们才继续奏乐。 唐玉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前靠近。 坐在最上首的妖皇似乎也意兴阑珊,站起身来,像是想要离开。 一群大妖跟着起身。 唐玉笺趁乱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悄悄溜走。 可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视线,紧接着,有人抬手狠狠一推,击中她的后背。 唐玉笺踉跄两步,被迫走出了屏风。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6章 复苏 刺杀来得突然,妖皇动了手,无数如黑气般的影子迅速掠过向宴池四周。 坐台最边缘处,一只正准备伺机而动,尚未及掏出法器的大妖被猛然撞出门外。 下一刻,嵌满繁复雕花玉石的大门“砰”地闭合,门外似乎传来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呲声。 伴着乐师手中风雅的器乐,显得格外诡异。 浮台上的美人被围作一团带了下去,乐声却一直没停,只不过从一批舞姬换成了另一批舞姬而已,这点插曲并没有改变什么。 唐玉笺踉跄着被人推至宴池边缘,手中端着的盘子几乎不稳。 是谁在害她? 上一个向妖皇敬酒的美人都变成灰了,现在让她上去不是找死吗? 正胡思乱想,她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 唐玉笺心里一惊。 迅速抬头环顾四周,却只见宴池中众妖都站着,各自低眉顺目。 刚才那种强烈的被盯上的感觉好像只是错觉。 偌大的宴池中皮囊美艳者众多,周遭大妖气息浓重,她不过是无数奴婢中的一个,毫不起眼。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妖皇已经走到了高台边沿,四周的妖魔们屏息伫立,低着头,不敢直视。 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目睹了刚才那团火焰,也清楚的看见那人连灰都没有留下。 毕竟被琉璃真火烧了,连魂魄都会消失殆尽。 但就在以为宴席要结束的时候,妖皇突然转过了头。 那道冷漠的视线穿透所有或站或跪的妖邪,越过亭台水榭重重迷雾,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某一点。 落在唐玉笺身上,就像一道刺骨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一次,她无比确定,有人在注视她。 而且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妖。 她如同惊弓之鸟,浑身的血液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胳膊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竭力平复狂跳的眼皮,可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颤抖。 掌心已被冷汗浸透,几乎快撑不住托盘。 她小心翼翼抬头。 隔着重重人影,隐约感觉与什么人对上了视线。 可仔细看去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最前面,原本似要离席的妖皇,忽然又坐回了原位。 一旁的侍奴见状,连忙重新传菜,将旧的换下,一道道珍馐美馔重新摆上桌案。 见宴席主人重新落座,下方众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摩拳擦掌想引起妖皇的注意。 坐在下方侧面的一名穿金戴银的大妖站起身来,满脸堆笑,“陛下,我们弇州第一美人血蝶姬对您倾慕已久,特意备了舞,想为您献上一曲。” 唐玉笺瞳孔骤缩。 来了。 妖皇没有表态,垂着眼似在出神。 山君继续说,“陛下,血蝶姬的舞姿堪称绝世无双,今日能为您献舞,是她的荣幸,也是我们弇州之幸!” 一直没理会任何人的妖皇,忽然淡淡的“嗯”了一声。 山君立刻振奋起来,那些站在屏风后瞪唐玉笺的婢女们更是兴奋不已。 很快,被纱幔层叠拢着的美人被抬了上来。 当真像只破茧而出的红蝶,香肩似雪,身形婀娜,带着几分令人心醉的脆弱。 周遭的妖们很快便移不开视线了。 只是蝶妖美人的动作间难免透出紧张。 毕竟,前一个在浮台上翩翩起舞的美人已经拧断了脖子,连灰都不剩。 那山君趁机又说,“陛下,我们崦嵫山特意为您酿制灵酒,今日特来献上,望陛下赏脸一品。” 唐玉笺微微抬头。 果然就看见那穿金戴银的大妖,手指的方向好像在自己这边。 她下意识低下头,心如擂鼓,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美人送了上去,就要她去送下蛊的酒。 妖皇能察觉不出来吗? 要是被发现了,下一个扭断头的不就成了她? 正胡思乱想,忽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是吗?” 唐玉笺一怔,愣在原地。 耳边回荡着那两个字,第一反应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那声音冷峻,如寒冰入湖,语气也陌生。 可她听过,也很熟悉。 在她怔忪的同时,弇州山君更加卖力地夸赞,“是啊陛下,此酒以山中灵泉为基,辅以无数珍稀灵果,每一味基料皆需在月华最盛时采摘,酒液色泽如琥珀,饮之入口绵柔,清甜醇厚……” “……更能助陛下修为精进,实乃我们崦嵫山上下的一片心意!” 接着就听到妖皇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 “酒呢。”他声音低缓,如玉石相击,“怎么还没上来?” 唐玉笺低头看着手里的托盘,背后被人推了一下。 先前命令他的女妖也有些害怕,哆哆嗦嗦的说,“还不快去!” 站在她身前的妖族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直通高处的路。 唐玉笺视线中只剩下玉石铺就的阶梯,延伸至宴池的尽头。偌大的宴席上飘荡着乐声,周遭的人在看血蝶姬翩翩起舞,极少有人注意到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头顶一直有道视线。 唐玉笺迈步向前,鞋底与玉石台阶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台阶上细小的苔藓被她踩在脚下,触感滑腻。她低垂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僵硬滞涩,速度缓慢。 直到眼前再无台阶可走,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微微抬头,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木桌,桌后端坐着一道人影。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指尖轻轻点着。 唐玉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移,看到那人的侧脸上。 某一瞬间,周遭的喧嚣缓慢褪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异香,熟悉到令她牙根发软,有什么在慢慢复苏。 唐玉笺视线里只剩下眼前人的轮廓。 原来是他。 怎么会是他? 那人依旧是一袭青衣,轮廓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墨发如瀑,由一根玉簪松松绾起,耳垂上挂着一枚白玉耳铛,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肤极白,发极黑,仿佛从水墨丹青中走出的画中人,通身气质矜贵冷淡。 唐玉笺出神太久,直到下侧弇州山君轻咳一声,才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她猛然惊醒,发觉手中的托盘沉重无比,端了许久,手腕早已僵硬发酸。 稳了稳心神,她屈膝学着先前那些婢女的模样,将托盘放在男人面前的桌案上。 动作间,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 生怕出一丝差错。 对方的视线缓缓移了过来。 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掠过,冰冷淡漠,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袅袅雾气间,唯有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格外清晰。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7章 平地摔 从前,极乐画舫上下的妖物们总爱效颦模仿妖琴师的衣着打扮,青衣簪发,只留一只耳朵挂玉坠,却无人能仿出他半分神韵。 长离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他看了唐玉笺一眼,没有丝毫停顿,收回目光,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没有动,也没有品酒的打算,像是在欣赏浮台上的美人跳舞。 唐玉笺想,因为星瑶给她易了容。 或许他没认出自己也很正常。 她放下托盘,正准备转身离开,可下方的弇州山君又重重咳了几声,似在提醒。 唐玉笺疑惑地松开手,山君的咳嗽得更厉害了,像是快把肺都咳出来。 她下意识朝旁边看去,发现其他侍奴还要将酒液倒入杯中,再恭敬地递到大妖唇边。 ……难道她也要这样做? 唐玉笺抬手握住酒壶,山君终于不咳了,她倒出一小杯酒,山君露出了笑意。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浸润在空气中,清甜醺人。 可唐玉笺猛地又想起来,这酒加了料。 如今长离不认识她这张脸,就算认出来说不定还会恨她之前不告而别,如果这个时候被他发现自己给他下蛊,岂不是要死人了。 唐玉笺倒吸了一口冷气,原地僵住。 正犹豫间,倏然感到一股尖锐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爬上来,紧紧攀附在她腿上。 她一愣,低头看去。 下一刻,感觉被猛地向后扯去。 视线花了一瞬。 “咔哒”一声轻响。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顺着台阶滚下去,碎成几瓣。 四溅的酒液打湿了眼前的衣料,淡青色的衣料被染出一片明明暗暗,变成斑驳的深青。 乐师的奏乐声停了一瞬,周遭谈笑声戛然而止。 宴席上一片死寂。 异常熟悉的异香在鼻端弥漫开来,唐玉笺的视线里只剩下那片青色的衣料。 怀里塞着的小金球液滚了出来,落在他脚旁。 她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滞。 一只玉琢般的手将金球捏起,指尖轻轻转动。 长离语调平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这是什么?” 唐玉笺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自己也像刚刚的酒杯一样,滚下去,或者干脆摔死算了。 山君咳嗽不止,愈发剧烈,像是要活活把自己咳断气。 “山君若是不适,就退下吧。”长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十足淡漠。 山君瞬间面如死灰,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支支吾吾,“陛下……陛下……” 唐玉笺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那触感冰凉而轻柔。 “这是什么?”略显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长离又问了一遍。 唐玉笺缓慢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姿势几乎半倚在他怀中,像极了投怀送抱。 这样的情形之前也经历过一次,她开始怀疑人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平日里走路也没有地盘不稳的情况,偏偏在长离和玉珩仙君面前同一个错误犯了两次。 她努力稳住,压低嗓音开口,“回陛下,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声音经过秘术修饰,听起来与原本的音色截然不同,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长离似乎对这回答并不在意,另一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耳垂。 她微微一缩,耳根瞬间泛红。 接着就听到他依旧平静的声音,“这是做什么的?” 唐玉笺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是观赏用的。” 不知道长离信了没有,因为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问,“你要抱多久?” “……” 唐玉笺吸了口气,被灌了满鼻异香,想要起身请罪。 可浑身被浓重的妖气压迫着,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指尖都难以移动分毫。 长离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金球,似乎对她的窘境毫不在意。 乐声再度响起,宴席上的喧嚣重新响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山君都浑身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中琢磨不透妖皇的意思。 毕竟妖皇恶名在外,喜怒无常,稍有不悦就用琉璃真火烧人。 忽然,他余光瞥见妖皇那只捏着金球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丝丝缕缕诡谲奇异的猩红暗纹,像有什么在皮肤下游走。 山君心中一凛,只觉得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妖皇松开了那名侍奴,站起身。 修长的身形如蒙蒙山涧中吸尽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玉竹,清冷孤高,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你们继续。” 他淡淡地说了句,随后转身离开。 山君愣了。 随后是狂喜。 唐玉笺也愣了,但她如坐针毡。 因为长离离开时将她顺手放到了最上首的座位上。 坐在了妖皇坐过的位置,让她体验了一步登天的感觉。 周围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浮台之上,血蝶姬仍在翩翩起舞,但妖皇一走,舞姿都显得敷衍了许多。 震慑众妖的座首离开了,现在上面坐了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奴,没关系,无人在意。 席间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很快便响起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声。 唐玉笺坐在高处,惊觉当皇帝的视角果然很宽阔,一抬眼就看到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画面。 等到周围没人再注意她时,唐玉笺悄悄从座位上溜下来,快步走到无人处。 刚转过弯,忽然被横伸过来的一只手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抬头一看,竟是先前的管事女妖。 女妖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 唐玉笺心中一沉,以为自己搞砸了,毕竟那杯酒妖皇一口都没喝。 没想到女妖下一秒就满脸兴奋,连声说道,“好好好!你竟然还活着!” “……”唐玉笺脑海中浮现出一串问号。 怎么,她活着很让人意外吗?原来女妖送自己上去时是抱着她必死的心态吗? 女妖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你是唯一一个冒犯了妖皇还活着的侍奴!不错!很好!” 说完,她迅速安排,眉飞色舞的说她给唐玉笺搞了个近身伺候妖皇的位子,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唐玉笺表情古怪。 不知道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很快一左一右出来两个面生的婢女,女妖将她一推,“你去吧,我自会联络你。” 唐玉笺被人拉走。 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 女妖仿佛已经看见了氏族走向西荒巅峰的画面,满脸喜色。 然而下一刻,刚转过头,嘴角的笑意就僵死在脸上。 正前方,一袭青衣的男子站在廊檐下,垂眸看着远处。 神色淡漠,让人不寒而栗。 是妖皇…… 女妖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妖皇全听见了…… “陛、陛下饶命……”她额头紧贴地面,浑身颤抖。 妖皇却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声问,“你是哪个氏族的?”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8章 重逢 女妖原本不敢说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双膝一软,只剩下臣服的本能。 没反应过来之际,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弇州。” 妖皇喃喃自语。 有种要将她全族覆灭的感觉,“原来她在那里……” 这语气,让女妖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妖皇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唯有下颌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诡谲的猩红纹路如渗开的血液一般顺着脖颈一路蔓延至侧脸上,却并不让人觉得难看。 相反,极致的红色衬得他那张如玉的面庞透出一种邪异危险的美感。 女妖的视线被模糊,不敢再直视妖皇。 她曾听闻,这位妖皇患有头疾。 每当头疾发作,他便会堕入魔障一般,大开杀戒,罪孽滔天。 传说他夺上任妖皇之位时,昆仑天罚轰鸣不止,雷霆万钧。 所有胆敢反抗的妖族,或是恰巧出现在昆仑的大妖,皆在顷刻间化为血泥,融入昆仑的山石之中。 那一日,他血洗了无数氏族,屠戮了数不清的生灵。 青衣被鲜血浸透,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旧时昆仑神山化作一片巨大的血池,血水与雨水交织,顺着山势奔流而下,又汇入冥河,引得万鬼沸腾。 而传说他头疾发作的标志,好像就是他脸上此刻不断蔓延扩散的诡谲血纹。 妖皇……是头疾发作了吗? 女妖不敢细想。 身体抖如筛糠,几欲瘫软在地。 却听到那道冷淡的嗓音又问,“你们让她来害我的?” “……”完了呀。 女妖顿感大事不妙。 新皇像是认识刚刚那个侍奴的。 她额头贴地,低声嗫嚅,“陛下,陛下要寻刚刚的小奴?我这就让她回来……” “不,”头顶的声音淡淡地命令道,“让她继续害我。” 女妖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陛下……您说什么?” 妖皇侧目看来,“你们今日想让她下在酒里的东西是什么?” “醉情蛊……能让您对今日的舞姬倾心不忘。” “不行。”他语气沉下去,“让她来刺杀我,近身,下毒或是用法器,都行。” 女妖闻言,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脸色也顿时惨白如纸。 “或者……”对方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鎏金双瞳在昏暗中似有光晕弥漫,“让她来,让我倾心于她。” 但其实,根本无需如此。 要他倾心,何须下蛊。 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倾心了,只是他的心她并不想要。 长离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算了,还是要她来刺杀我。” “……”女妖彻底愣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实在听不懂。 长离侧目,自上而下睥睨,“你们氏族,所求何物?” “回陛下,我们山君并、并无不臣之心,只是想要同陛下交好,保弇州崦嵫山诸妖氏族繁荣昌盛……”女妖战战兢兢地答。 繁荣昌盛? 恰好,这点极易容易给予。 “弱水以南,北海以西,都归你们。”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这座金玉城也可以给你们。” “但条件是,让她来杀我。” 女妖震惊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陛下!我绝对让她好好刺杀您!” 然而,今日有一事令长离心生不悦。 他眸光微冷,“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席间……”女妖努力回忆,想起什么,声音愈发小心翼翼,“是您处决刺客的时候。” 那看来,她看到了。 长离面无表情,眸光晦暗。 . 长离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与阿玉重逢。 他原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毫无预兆。 他站在最高处,定定地望着远处那道侍女打扮的身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妖族宴席上喧嚣吵闹,可自看见那道人影的那一刻起,耳边的声音就全部消失了。 除了心口一下又一下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长离什么都听不见。 他原本打算离开的,已经站起身,差一点就错过了她。 第一眼,长离并未认出阿玉。 她的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又或者,这不是她的模样,只是这人和她有两分相似,肤色苍白,眼瞳泛红。 正因为那泛红的眼睛,他多看了她两眼,接着便在纷乱复杂的气息中嗅到了她的味道。 他的阿玉端着盘子和酒壶,步履不稳,很快挤入妖群之中,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长离站在高台之上,几乎想要挥手让一切不该存在的东西都消失。 可最终他忍住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直到肺腑疼痛,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几乎入了魔一样贪婪而仔细地打量她,却未被她察觉,又或许她不敢看他。 不知是不是这夜金玉城的风月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入夜的凉风恰到好处,长离觉得一切都好了起来,连带着那令人厌烦、按捺不住杀戮欲的宴席,似乎也变得可以忍耐了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前像是打碎了琉璃,出现许多重影。 他原本想过,若是她想逃,就逃吧。 逃远一点,不要让他找到。 最好不要让他找到,不然他无法确定自己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吓到她?再让她哭? 她又要红着那双眼睛流泪,或是怨恨他。 可她偏偏出现了,撞到他手心里。 阿玉被人推着走近,长离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浮台中央,可瞳孔是涣散散的,能注意到的只剩下……她来了,靠近了,上了台阶,走到了他面前。 纸墨香透过来,长离贪婪地呼吸,余光感觉她瘦了,身上的妖气中掺杂了别的味道——他不喜欢。 她站得端正,看见他故意抬起又放下,拙劣吸引她注意的手指,终于肯看向他。 随后似乎也有些惊讶,甚至忘了动作。 阿玉真可爱,她不知道自己是妖皇吗?竟然还倒酒,拘谨又局促……她离他太远了,长离开始不满足。 他无法忍耐,勾动手指让她跌倒,阿玉落入自己怀里,因为他太想碰触她了。 下巴嗑在他肩膀上时,长离怔怔地想,她疼吗? 可她的身体又开始发抖,睫毛也在颤抖,让他回忆起两年前极乐画舫上的最后几夜。 她躲避他的碰触,想要站起身,可长离却忍不住想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却又怕被她发现,只能将手稍微松开一点。 很长一段时间,长离的脑海都是空白的。 他捡起金球,故意与她说话。 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悸动得瞳孔都骤然紧缩,浑身上下的血肉都在这一刻兴奋得沸腾起来。 太好了,她来了。 终于,时隔两年,长离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近乎病态地期待着阿玉会对自己做什么—— 无论是要杀他、伤害他,还是报复他,篡夺这脚下这位子,都好。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9章 下毒 听说妖皇原本不会在金玉城住下,但不知怎么想的,临时又决定在这里住两日。 先前的旧城主行事奢靡,耽于享受,府邸倒是收拾得不错,处处精致华贵。 唐玉笺看着别人跑前跑后,将寝殿收拾出来。有人自然而然地派了活使唤她,让她在门口擦地。 有侍奴过来跟她闲聊,说,“前两日这台阶上全是血,几乎都看不出地的颜色。” 唐玉笺回过头,那侍奴抬抬下巴,“金玉城的旧城主,就是在你现在擦的地方被斩首的。” “……”唐玉笺面无表情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这两日,金玉城内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得几欲窒息。 只因两日前,原本说要等旧城主投诚的新妖皇直接出现在旧主府大办的宴席之上,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给求饶的机会,将府中上上下下所有妖都斩杀了。 “曾经他也是这样夺的前妖皇的位置,一言不发就斩杀无数大将,昆仑凤栖宫前的血水浇铸成河,几乎是以同归于尽的打法!” 涅盘的琉璃真火燃烧了整整八十一天,最终,妖族换了新皇。 唐玉笺把这话当恐怖故事听,原本无法将这些事和长离联想在一起,可是想到两年前的极乐画舫,又觉得…… 这的确是长离会做出来的事。 长离对她好,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 却也只对她好。 对别人都不好。 她在长离面前作威作福的那些年,别说擦地,很多时候甚至自己的活都要悄悄丢给他做。那时长离脾气好,越欺负他他就越开心。 在他身边久了,其实刚离开画舫的那一年,唐玉笺十分不适应。 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不过是极乐画舫后厨一个再微末不过的小妖怪。 可是她又过得十分舒坦。 哪怕修仙的这一路,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过得好,也觉得舒坦。 侍奴见唐玉笺不回应,便转头去找别人聊天了。 唐玉笺觉得好奇,忍不住凑过去,假装擦地,敷衍地做做样子,竖起耳朵听旁边的侍奴说, “你们知道吗?妖皇其实不是妖呢,不然哪来的涅盘之火……” “我听说了,他从昆仑出来的……听外面的大妖说,他是神族后裔。” “可这天地间早已无神,只能算是残存的神族血脉吧?” “若有反古血脉,未必没有成神的可能。” “是啊,你们听说过天族的小太子吗?他便是数千年来烛龙血脉中唯一的反古之脉,以后可能会成神呢。” 唐玉笺听得一头雾水。 等等,小太子? 说的是哪位? 金光殿的太子大爹吗? 她又一次对这个世界的年龄体系感到匪夷所思。 在画舫的时候,不是还有天宫开宴,降下金鳞庆贺太子三百岁生辰吗? 原来三百岁都算是小吗?要命了。 怪不得虞丁总是用看小孩的眼神看她。 “不是一直都有传说他还要去占下人间吗?原本两界互不相干,可不知那妖皇发了什么疯,不顾天道,迄今已经包围了人界许多城池,似乎就在等一个时机。” “可若是妖皇对人间动了手,那仙域能善罢甘休吗?上万年来,仙域不都庇护着人间?” 侍奴们低声议论,唐玉笺听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长离占人间做什么?她还挺喜欢人间的。 忽然,一个身高像竹竿似的,戴着朱红面具的妖奴吩咐下去,说妖皇不喜别人打扰,要她们都退下。 唐玉笺跟着一众人往外走。 可走到一半,她又被点了名。 “你站住。” 她回过头,朱红面具下是空洞洞的两个眼孔。 那人说,“你,还有你,你们两个留在寝殿外面守夜。” 唐玉笺应了一声,心里愈发不满。 等等,长离现在都混得这么好了? 好呀,现在都要她给他守夜了。 还有什么是比熟人飞黄腾达更令人揪心的事情吗? 不能想,越想越难受。 唐玉笺忽然对自己要给长离当侍奴这件事意见很大。 她找了个适合摸鱼的地方站着,却又见那朱红面具朝她走近了。 唐玉笺狐疑抬头。 就见那人塞给她一个小瓶子。 “我是红丰让来接应你的。” “……”唐玉笺警惕的晃了晃瓶子,“这是什么?” “毒。” 今天没有人知道,唐玉笺其实并没有将小金球里的蛊下回去。 开玩笑。 她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害人的。 更何况,那是长离。 管事的女妖叫红丰,说是想方设法给唐玉笺找了一个近身伺候妖皇的机会,现在竟然还暗地里让人给她送了许多东西,要她给妖皇下毒。 唐玉笺非常震惊,“可我的任务不是完成得不好吗?” 她连递个酒都能洒,怎么忽然直接上这么大强度? 面具奴也是一脸难以理解,说,“可能是因为她们氏族已经没人用了。” 唐玉笺不信,昨天跟在鎏金小轿后面的面具妖怪少说也有一百,怎么可能没人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侍奴好奇地问,“听说你今日把酒洒到了妖皇身上?” 唐玉笺点头。 侍奴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了。” 她阴测测的说,“大概是你看起来太蠢了,妖皇对这种蠢人应该没有防备,下手会更容易一些。” 但实话其实是之前没有人能近身妖皇。 出了一个能近身还没死的,可不就成了第一人选了。 前些日子排学的人都是直接死了,但这笨蛋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笨到挂相的程度也许刚刚好。 唐玉笺对此更加无法接受。 好气,不懂都是妖怪为什么还要搞人身攻击这一套。 期间,女妖红丰又来找唐玉笺一次。 这次打量的视线异常明显,有好几次似乎都想开口问什么,但最后都咽了回去,一脸后怕的样子。 她对唐玉笺说,“我们弇州崦嵫山诸妖氏族能不能复兴就靠你了。” 唐玉笺也不知道这些妖怪在燃什么,连复兴都用上了。 那个什么弇州崦嵫山诸妖氏族如果无法复兴一定是因为下决定太草率了,原本让她下蛊,忽然又让她下毒。 真是要命了。 他们的野心怎么能寄予在一个连身份都认错了的妖身上? 唐玉笺甚至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担心我倒戈吗?” 红丰神色复杂,“你倒戈的时候能为我们弇州崦嵫山诸妖美言几句吗?” “……” 唐玉笺点点头,“放心,都交给我吧。” 正好这么多妖要给长离下毒她也不放心,还是她亲自来。 都给她们搅黄。 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之前的炉鼎。 唐玉笺被自己感动。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0章 下饺子 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长离,没想到等了大半夜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直到天色渐明,门口忽然传来几道人声,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陛下。”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门从两侧打开。 戴着尖嘴面具的妖奴走到门旁,躬身行了大礼,“见过陛下。” 仍是没有得到回应。 来人一袭青衣,身形高挑,于微熹的天光下自远处走来,带着股浸润肺腑的清透。 他唇色比寻常男子更红一些,却丝毫不显女气。即便面带倦意,也遮掩不住锋芒,光是走过来就像一幅画。 唐玉笺一直觉得,唯一能形容长离的词,就是美丽。 毫不违和。 很快,他就走到了跟前。 唐玉笺再一次紧绷起来,手指悄悄攥在一起。 对面的侍奴先她一步推开门,在对方眼神示意下,唐玉笺连忙在另一侧将门推开。 下一刻,长离从身旁路过,目不斜视。 一股异香化开了院中的妖气,清雅却存在感十足。 嗅到这味道,唐玉笺瞬间失了神。 心口涌现出一阵强过一阵的悸动。 他身上还是这种香气。 即便有两年时间未见,此刻猛地再嗅到,仿佛曾经那些年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唐玉笺转头朝里面看去,长离一直走到房间深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有许多人要刺杀他,他的身影在她眼里竟然透出几分脆弱。 他依旧没有认出来她。 唐玉笺回过神,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连忙晃了晃头,原本有些羞愧于自己的反应,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却发现别人比她还要出神。 对面的那个侍奴被她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一时间脸颊红红的,兴奋不已。 “怪不得……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无论送妖皇什么美人,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刚刚还在说长离坏话,说他凶残,这会儿却满脸绯红地低声道,“这便是妖皇吗?妖皇的模样竟然这么……这么……” 她说不下去了,对上唐玉笺的视线,掩唇一笑,随后又认真的说,“我觉得妖皇之前所作所为定是有苦衷的。” “我看人最准了,他这面相看起来不像坏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做凶残的事是何模样。” “……”路人黑变新粉是吧。 唐玉笺忍不住问,“你之前在哪儿当差?” 那侍奴答,“正是在城主府。” 唐玉笺说,“城主的头现在还在城门上挂着,眼睛都没闭上呢。” 侍奴想了想,又认真说,“老城主不是什么好妖,死了刚好。” “……”唐玉笺说,“你不是说新妖皇作恶多端,昆仑上下流的血现在还没干吗?” “我那是胡说的,我又没去过昆仑,这你也信?”侍奴理直气壮,“再说了,城主府被屠那两日我刚好休沐,再回来上工时,发现已经换了主人了,说不定是老城主做错了事,妖皇正义出手,谁知道呢。” 行吧。 怎么说都对。 忽然,又见之前的面具妖对他们招手,“去门口候着吧,陛下不喜欢有人近身。” 站在门口也算近吗? 那人将他们赶出来后不久,又去而复返,对她们说,“你们回房休息吧,陛下不需要有人守着。” 那还让他们等了大半夜? 往外走着,一出院门就听到耳边几个婢女兴奋的小声议论。 还是那些听过的话,无非是惊艳于长离那张脸。 还有他身上的血色纹路。 “不是说妖皇身上的血咒又浮出来了吗?怎么没听说有人死?” “刚刚陛下看起来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啊……” “看来传闻都是假的。” 唐玉笺兴趣缺缺,确实有些疲倦了,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转过头去,周遭静悄悄的,除了身旁还在叽叽喳喳的侍奴外,没有任何人。 侍奴们住的地方离长离的寝房很近,只隔了一道墙。 唐玉笺刚回到房间,星瑶给她的传信符就亮了起来。 看到这符,唐玉笺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仙域的细作,险些将正事忘了。 她拿起符箓,心中猜测星瑶大概要问她情况如何,刚打算开口,却听见“刺啦”一声,手里的符箓骤然烧了起来。 在唐玉笺眼皮子底下,符箓眼睁睁地变成了一团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 唐玉笺吓了一跳,手指沾上细碎的尘埃,留下一抹黑痕。 难道是仙域的那几个弟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唐玉笺越想越不安,推开门往外走,却看见大门处站了两个通体黑衣的妖,像是护卫。 视线一转,在院外转角处又看到了两个同样衣着的护卫。 身形高大,比凡人身高足足高出一倍,半边身子透过院墙露出来,格外怪异。 唐玉笺刚踏出门,便见距离最近的两个黑衣护卫同时转过头看向她。瞳仁透过面具上黑洞洞的眼孔望过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唐玉笺心中一紧,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没等到仙域的消息,反而先等来了女妖红丰。 她问唐玉笺,“之前的药下了吗?” 唐玉笺摇头,“没来得及。” 红丰给了她一瓶新的,“下这个。” “……”唐玉笺问,“这个是什么药?” 红丰眼底有隐秘的喜色,“你别管了,你在今夜妖皇休息前将此药下到妖皇杯中,然后记得拦下所有要近身服侍妖皇的人。” 顿了顿,她补充,“你也不要进去,千万不要坏我们大事。” 唐玉笺一脸莫名,怎么搞得好像她很有威胁一样? 此外,唐玉笺还搞清楚了一件事。 弇州崦嵫山现在的山君是一只三千年道行的蝶精,修为高深容貌俊美,可是妖蝶一族似乎没有多少智商,都用来长在脸上了。 脑子小小野心吊吊。 妖怪们习惯昼伏夜出,倒是与画舫极为相似。 夜幕降临,天光暗下去时,院中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 这几日,城主府内的美人一日比一日多,也一日比一日热闹。 大门外整日都排着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都是为了求见妖皇一面。绫罗绸缎、珠宝法器,整箱整箱的天材地宝堆了满街,一眼望不到头。 妖族全是美人,皮囊艳丽,身形婀娜,个个都铆足了劲,想要趁着妖皇暂居在金玉城的时间抓住机会攀附上来。 下午去长离寝房时,唐玉笺发现院子里又多了几个新面孔,皆是一顶一的美人,不知道又是疏通了什么关系塞进来的。 唐玉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是说妖皇凶残吗?怎么身边细作多得跟下饺子一样?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1章 头疾 唐玉笺现在是长离的近身侍奴,一整日都在门外等着。 可长离一直都没有出门,也没有叫人进去侍奉。 唐玉笺等在门口,百无聊赖,忽然听见比旁人要沉重上许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转过头,看到昔日在琼楼上经常见到的木傀儡走了过来,空洞呆板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手中捧着一副琴,从唐玉笺身边路过。 好久没见到它了,唐玉笺觉得很亲切,看着它,有些怀念过去在琼楼上使唤它的感觉。 忽然,它停了下来。 “……”唐玉笺有些紧张。 去送琴啊,看她干嘛! 就见木傀儡那张空洞洞的脸转过来,两颗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 唐玉笺后退一步,木傀儡便向前一步。 咔嚓一声,她的后背轻轻撞在木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玉笺一惊,木傀儡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十分人性化地僵在原地。 半晌后,它转过头,又看了唐玉笺一眼,才慢吞吞地推开门,又依依不舍地走了进去。 “……”它到底在依依不舍什么? 唐玉笺微微侧身,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房间最深处,长离侧对着她坐在案台前,旁边点着香,柔和的白烟模糊了他的五官。 仅是一个侧脸,便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唐玉笺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不久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木傀儡送完琴后走了出来,将门关好,转过身停在唐玉笺身旁,一动不动。 唐玉笺一阵无言。 怎么又来了! 她一回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 木傀儡正凑近她,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 它那张雕刻得栩栩如生,可表情却毫无变化,僵硬的笑弧看着有点诡异,保持微笑的样子也总显得有点阴阳怪气。 见唐玉笺不理它,它很没有分寸感的凑近了,硬邦邦的手指碰到她的袖子。 拉了拉。 唐玉笺后退一步,木傀儡却又挤了过来。 捏住她的袖子,摇摇晃晃。 好像很开心一样。 对面的侍奴表情已经有些奇怪了,目光在唐玉笺和木傀儡之间来回游移。 唐玉笺心中惶恐,朝里面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对木傀儡说,“松手,走啊你,别挨我。” 木傀儡不会眨眼睛,也没有神情,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两个人对峙着。 片刻后,它的手指从她的衣袖上滑下去,脑袋也低垂下来,像是闷闷不乐一样。 唐玉笺忽然升起一股负罪感,可对面侍奴的视线让她觉得不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移开视线不再看它。 又过了一会儿,外间送来茶盘,递到唐玉笺手上。唐玉笺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心里了然,这大概又是那个女妖派来的人。 她忍不住腹诽,红丰怎么这么大胆?她到底买通了长离身边多少人?光这两天都已经见到仨了。 唐玉笺端着茶盘,轻轻叩了叩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才推门进去。 一眼就看到桌旁的那个人。 屋里点着香,混杂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些醉人。案上的明珠光泽柔和,因为侧对着她,唐玉笺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依稀看到侧脸的轮廓。 唐玉笺捏着茶盘边缘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珠的光线似乎暗下去了一些。 房间内全是他身上的香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快要将她罩住。 她在长离身旁站定,将茶倒入杯中,递到他手旁。 他久久没有抬手,唐玉笺便一直端着,直到快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抬起手接过杯子。 冰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唐玉笺的掌心,带来一阵怪异的酥麻感。 唐玉笺猛地收回手,掌心变得有些发烫。 长离似乎没认出她,放下手后,她才感觉袖口里沉甸甸的,是那个装了药的瓷瓶。 唐玉笺没有往茶里下药,也不敢贸然开口,怕长离将自己认出来。 当初她怕被长离抓住,走的时候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只纸人。 她不知道长离会不会恨她,或许是真的恨她。因为长离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离开。他曾无数次对她说,让她不要忘了自己许诺过他什么,也不许她抛弃他。 她离开画舫的那几日,天边始终笼罩着一层红色。 长离一定像疯了一样在找她。 可她不敢回头…… 她想得出神,大概是落在长离身上的视线太久,对方注意到了,微微抬起眼向她瞥来。 长长的眼睫像两片鸦黑的羽毛,尾端微微垂着,半遮住鎏金似的瞳仁。 大概是因为瞳色,也大概因为眉眼深邃,他的视线显出几分直白和灼热,让唐玉笺眼皮一跳,却见对方的视线自然地移开。 好像刚刚的视线只是错觉。 唐玉笺觉得这次见到长离后,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些,脸色更加苍白,容貌也更为精致俊美了,整个人变得安静了许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也许,做妖皇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有这么多人想要刺杀他,还有这么多人费尽心思挤到他身边,长离一向讨厌这些,现在大概也过得不开心吧。 正想着,唐玉笺忽然发现长离的手抖了一下。 茶盏表面荡开细细的水波,几点水珠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唐玉笺一愣,接着就见几道艳丽的红纹沿着他白皙的脖颈慢慢向上蔓延,一路爬到了耳根。 像是脸红了一般。 她愣住了,怎么回事?这些咒印现在变得这么严重了吗? 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也会出现? 正想着,唐玉笺的视线猛然挪到茶壶上,心中一惊。 该不会是那些妖怪在茶里下毒了吧? 见长离抬起手,将茶盏往唇边送,唐玉笺眼皮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腕。 “哗啦——” 茶盏翻了下去,又一次泼到了他身上,淡青色的衣服上多出了几点深青色的水渍。 长离浑身僵硬,脸上、脖颈、手背上都爬出了红痕,鲜艳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渗出血来。 他缓慢抬眼,直勾勾地看向唐玉笺,金瞳中倒映着她不自然的脸色。 “怎么了?”他的声音出口时,才发觉异常沙哑。 唐玉笺连忙收回手,压低嗓音,“茶水凉了,我为陛下再换一杯。” 对方“嗯”了一声,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玉笺在心里将自己的手骂了一百遍,端着茶盏转身出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板闭合,房间里只剩下长离一个人。 明珠暗了下去。 他攥紧手指,死死地扣在掌心,指缝间渗出一抹晶莹。 是手心出汗了。 因为刚才,她主动碰了他。 咒痕猖獗地爬到指尖,染红了他半张脸。 心底狂热的欢愉比起身上那股尖锐的、深入骨髓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长离这两日犯过头疾。 又或者说,不是头疾。 他浑身发抖。 在他看来,许是杀瘾犯了。 令长离头疼欲裂的并非所谓的头疾,而是昔日昆仑之下逆天大阵,以血脉为引,刻印在神魂之上的邪术。 为的是让他分不清杀戮的欲望与其他冲动。每当渴望翻涌到极致,杀意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疼,流血,动弹不得。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强迫自己稳住身形,至少不能被她看出异样。 “苍青。”他淡声喊。 下一刻,案后跪了一道人影。 “凤君有何吩咐。” 错落的阴影下,长离五官仿佛美艳修罗,带着一种危险而诡异的美。 “人呢,抓到了吗?” 他的杀瘾越来越大。 要做点什么才行。 “回凤君,就扣在石室里。”人影低声说。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2章 太阴山君 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中,一条巨大的黑蛇盘踞蜿蜒,将院子围了一圈。 中间有人正在饮茶。 男人身形壮硕,坐下时宛如一座小山,脸颊两侧生着细密的鳞片,一只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动作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挑剔感。 他侧身对着门口,身着一袭衣衫面料华贵,隐隐透着暗纹。 身上有股蛇类惯有股腥味,带着些泥土和潮湿的气息,萦绕在整个庭院,侍奴皆不愿靠近。 即便早已听闻妖皇的恶名,在对方占据的地盘上,也满不在乎。 “让你们皇出来和我谈。” 男人对站在面前九尺高的黑衣护卫说,“别的,都滚。” 护卫气质冰冷,脸上毫无表情,仍旧以礼相待,吩咐上茶。 苍青看了眼身旁的凤君。 庭院里男子是太阴山的山主,身上流淌着蛟龙之血,同先前灭族的沧澜氏族是近亲,半仙半妖之体。 其女儿更是贵为天妃,所以太阴山主行事也越发张狂,自觉半个天族,与天宫皇族有前脸,大摇大摆的占据着弱水渊以南的广袤土地。 自沧澜氏陨落后,还吞并了许多沧澜未死绝的族人,势力愈发壮大。 凤君这几日对那片地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弱水横跨两岸,一边是荒凉的西荒,另一边则是阴森的酆都鬼国。 一面象征生,一面象征死,与冥府遥遥相对,怎能不算有趣? 于是就派了巡狩使过去,要太阴山主投诚。 若是不投,下场恐怕与金玉城的城主没什么区别。 可是金玉城主的头已经从城门上摘了下来,这太阴山主想必是没看见。 思索间,里面的太阴山主忽然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听说附近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上赶着送来了许多美人?” 他冷笑一声,声音黏腻起来,“你们那位妖皇,才多少道行?能玩明白女人吗?” 见无人回应,他眉头一皱,将手里的杯子砸在向护卫脚下。 茶盏炸成齑粉,浅碧茶汤打湿了黑衣护卫的衣袂,顺着青砖缝蜿蜒流淌。 太阴山主语气不耐,“愣着干什么?没有美人,这茶还怎么喝?” 苍青拇指已然按上刀柄,正欲出声。 凤君却抬手制止,随后缓步走入殿内。 他并未刻意掩饰脚步声,步履从容,仿若独自闲庭信步。 太阴山主饮尽杯中茶水,闻声抬起头,目光微微一凝。 庭院中浮动的光影都暗了几分。 来人一身青衣,墨发半绾,仅用一根玉簪随意固定,身影修长挺拔,从光晕交界处不紧不慢地走来。 半边面容浸在细碎叶片间漏下的碎金里,青衫冷得像结了层霜雪,随着天光渐亮,面容一点点清晰起。 唇色糜艳,肌肤如玉,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皮肤上似乎又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几缕垂落的发丝半掩着颈侧的红痕,像被刀尖割破一般殷红。 太阴山主喉结重重滚动,鳞片在颈侧发出细密的刮擦声。 一时间看痴了。 这人分明是男子的骨架轮廓,可竟比鲛绡帐里那些精心妆点的美人还要惊心动魄几分。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眼神怪异,低声骂了一句,“怎么跟女人似的……” 可目光却始终未曾移开,粘上去,扯不下来。 传闻中,那位刚刚占据金玉城的妖皇,年纪轻轻,是昆仑血凤的后裔。 若真是血凤,其血脉之力足以助太阴山主修得大道。 然而,这位妖皇从不轻易见人,身边总是伴随着两名巡狩使,神秘莫测。 太阴山主打量着来人,心中暗忖,这身打扮,是巡狩使? 不,也可能是妖皇本人。 听闻那妖皇生得一副比绝色妖姬还要勾人的模样……莫非真是如此? “巡狩使大人?”他故意装作不知,舔去唇边茶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还是说……你是来给本尊陪酒的?” 太阴山主原本期待对方说点什么,眼瞳都睁大许多。 可对方抬起手,五指倏然收拢,隔空扼住他的脖子。 “本君倒不知,”玉石相击般的声音裹着寒意,传到耳际,“太阴蛟族,竟也敢如此猖狂。” 凤君微微偏头,耳畔的白玉坠子轻轻一晃,划出一道冷光。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金色眸底翻涌着近乎暴虐的杀意。 “太好了。”他轻声自言自语,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太阴山主五指深深掐入颈间,却摸不到任何东西,刀枪不入的青鳞此刻像纸糊般脆弱,一块块折断剥落。 宛如小山般壮硕的身躯缓缓离地,像被什么人扼着脖子举了起来。 他终于感到恐惧,久违的、刻入骨髓的恐惧。 他是弱水渊以南的山君,是高高在上的太阴山主,可此刻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狼狈地蹬着腿,更他绝望的是,体内的妖力被某种古老强大的力量彻底镇压,此刻竟连一丝一毫术法都施展不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本还想,”凤君缓步走近,指尖在虚空中一点一点收紧,“要不要找个理由。” 太阴山主听见自己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粗硕的脖颈中间有一段细得畸形。 呼吸已经消失,鳞片在窒息中一片片竖起,发出细密的刮擦声。 “现在不用找了。” 长离弯了弯嘴角,浓长的睫羽半遮掩着淡金色的瞳仁。 太阴山主被琉璃真火吞噬前,近距离看到这张脸。 真如传闻所说,妖皇五官姝丽白皙,男生女相,雌雄莫辨。 可他不会再觉得美,只觉得恐怖如斯。 殿外,苍青垂首而立。 他听见殿内传来鳞片碎裂的声响,像是筋肉被生生折断。 随后是一阵汹涌的火光。 妖没有魔物那么凶残,并不喜时时刻刻杀戮。 但血凤不同。 妖界分山而立各自为王的时代早已过去,从前各个大妖氏族联手攻上昆仑时,还有过抵挡的能力,但现在都被杀的差不多了,各氏族分崩离析,再无人能抗衡这位血凤。 片刻后,凤君缓步而出,抬手接过木傀儡奉上的茶盏。 他细致地擦拭着手指,仿佛方才沾染了什么脏污,尽管他的手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木傀儡脸上保持着僵硬死板的微笑,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 凤君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傀儡空洞的眼眶里。 忽然轻声道,“蠢货。” 傀儡自然不会回应。 仍旧笑着。 “你粘她那么近做什么?”他放下茶盏,指尖点了点傀儡的脸,“她不喜欢。” “凤君,”苍青低声道,“在金玉城中,抓到了几个天族,似是从无极仙域来的,要如何处置?” 闻言,长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杀了便是。” 茶盏在托盘上碎成齑粉,随风散去。 苍青垂首,“是。” 凤君离去后,背后忽然响起寄到细微的‘咔喳’声。 苍青回过头。 看到那个跟了凤君两年的木傀儡,面容正从中间裂开。 密密麻麻的裂缝越扩越大,如同蛛网般蔓延,直至整个头颅分崩离析。 木块一块块砸在地上,碎成一地残渣。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3章 饮酒作陪 护卫们提前提点过,整座城主府分外安静。 那些想方设法送人进来的也都将人送来了,时不时就有抱着各异心思的绝色佳人出现在小路上,转角处,飘摇着花瓣的树下。 或是长离回房必经的水榭与假山之间。 每个都是妖族精心挑选出的美人,身上熏着各异的香气,可长离闻了却只觉得恶心。 他寻觅着记忆中的纸墨香,走到一个院子门口。 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正在问一个人,“大哥,既然你以前就是这城主府上的,那你一定听说过,这城主府上安置的有牢房吗?” “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嘛,这城主府修得真好看,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府邸,” 她嗓音软软的,故意说好话时,听起来像在撒娇,“大哥,你可曾听说过这里抓住过什么人吗?又或是平常抓住什么人,都会放在哪儿呢?” 可惜了,她在同旁人说话。 长离看过去,眸光沉了下来。 他想,阿玉又在同旁人说话了。 明明才刚回到他身边。 她认识他吗?为什么跟他说话?为什么看他? 是不是这里没有旁人了,她才会只同他说话? 长离站在屋檐之上,垂眸看着下面的姑娘。 只见她同那人说完话,转身往外走,时不时抬头向周遭环顾一圈,神情警惕,动作小心。 她的红瞳隔着空气朝他望过来,又移走。 她看不见他,所以自以为安全,无人发现。 长离漫步在瓦砾之上,跟着下面那道影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的阿玉,又在想什么? 唐玉笺在墙壁上细细摸索着。 后退两步,垫着脚朝窗缝里看去,一无所获,然后转身往下一条路上走。 长离至今也还记得她离开的那天。 他将纸人攥在掌心,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手扣在栏杆上,骨节发白,却没有去追。 那天,也是像现在这样,雾气蒙蒙。 她浑身颤抖,瑟缩可怜,像一只被雨打湿的雀鸟。 他不忍心追,想,他就放这一次手。 那天他看着她头也不回,跨过冥河,身影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可仅仅坚持了一天,他后悔了,蚀骨的疼痛便从心底蔓延开来,心口撕去一半一样空洞。长离疯了一般追过去,却又一次翠青山狐狸洞停住了脚步。 那年一别,至今已过了两年。 他会给她安宁,他要亲手造一个盛世太平,让她在西荒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 此刻唐玉笺自己撞上来了,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 但似乎别有目的。 她不是为了刺杀他来的。 长离定定地看着她一间一间房门摸索着,最终无功而返,若有所思。 她要做什么? 入夜,四方妖王中赶来了两个。 长离西荒犯下杀业无数。 在这个氏族盘根错节只手遮天的大荒,一座山接着一座山地杀戮,踏着尸山骨海踏入无数世家大族的青砖朱门,看他们百年基业在他脚下碎成齑粉,放火将盘踞千年的虬根烧成灰烬。 归顺他的妖得以苟活,妄图反抗的人则被直接焚烧,连魂魄都不留。 天雷不知劈了他多少次,可长离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空,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离。 他不停的想,等这里全部收于他的掌控之下,他就要把阿玉接回来,加倍对她好。 那些不好的记忆总归会渐渐淡去,他会用新的、美好的回忆覆盖过去。 他会事无巨细地呵护她,从她每日入口的茶水糕点,到身上穿的每一件衣裳。 从她看的书,到出门见到的每一个人。 她的一切都会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下。 但这一次,她不会察觉。 长离知道自己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变态的方式去爱她。 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这都是为她好。 只要不被她发现,她就不会不开心,只要她不会不开心,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只要……不被她发现就好。 唐玉笺沿着城主府住处附近的几条路找了许多遍,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连个暗门都没有发现。 城主府里一派销金之色,金银交错,老城主似乎只知道贪图享乐,真的什么都不管。 可星瑶明明说星澜的魂魄就在这里啊。 唐玉笺觉得奇怪,却不得不赶紧回去。 今晚又要开宴。 听说大荒有四方妖王,过来为长离庆贺。 来的是东境妖王和北境妖王,还带了许多财宝法器道喜,唐玉笺也不知道是什么喜。 大概是红丰为了让她便于下毒,给她安排的都是端茶送水的活。 她候在后厨,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暗自咂舌。这妖界的厨子不愧是活得久,这味儿闻起来竟比人间的还要好。 泼油泼得滋滋作响,桌子上数百道不重样的菜全是她喜欢的,一样尝一口都能撑死。 可恨的是,这些东西都要端过去给长离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能吃明白吗? 她抿唇看着盘子里晶莹透亮的春玉卷儿,口水快要流出来。 这次流水宴办得比上次还要夸张,仍是坐落在水潭处。 悠悠的碧池上浮了许多巨大的荷花,十几个红裙轻纱的舞姬翩然起舞,都是绝色的花妖。 唐玉笺视线一时都无法聚焦,看得有些出神,目光从舞女身上移到手里的盘子中,再一次移到舞女身上。 这次,长离并未像往常那样高坐主位,而是随意地挨着水台一侧坐下。 他一只腿随意地曲起,手懒散地搭在膝上,修长的骨节在明珠的光线下像尊被随意摆放的玉雕,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唐玉笺走过去,将盘子放在他面前。 看长离拿着玉筷在盘子里随意拨弄两下,又放下筷子,似乎没有食欲。 不吃多浪费啊,她恨不得亲手上去为他布菜。 正想着,忽然一阵香风袭来。 唐玉笺回头,就见一只水红的衣袖从面前轻盈划过。 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咬着袖子,从桌前翩然掠过,留下一道淡淡的香风。 她赤着足,脚踝上挂着铃铛,清脆的声响随着她的舞步摇曳生姿。 美人就这样婀娜地舞动起来,落在长离面前,如同一只翩跹的蝶。 唐玉笺看得眼睛发直,迟钝了两秒,忽然下意识地朝长离看去。 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美人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盘子,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忽然有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看他干什么? 他这两年,一定见惯了这些场合。 自己明明没什么想法,这次看他当上妖皇,又好像把她忘了,明明是好事。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也说不定他早已经不想把自己关起来了,毕竟…… 正想着,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 长离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唐玉笺转过头,看到他仰头,伴着手上缓慢浮起的红痕,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4章 试探 唐玉笺的目光投向长离,与此同时,众多视线也在暗中窥视着他。 他仰首,将一杯佳酿一饮而尽,黑发随动作从肩上滑落,冷白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长离其实酒量不佳。 这是唐玉笺早就知道的事。 他一向很少饮酒,以前在画舫上喝得还不如她多,此时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不熟悉他的人很难看出来。 长离并未高坐于台上,矮桌上陈设简洁,因此所有人都能将他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 他将酒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唇角一滴酒自下颌滑落,沿着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线条一路隐没于淡青色的衣领之中,随意地伸展着修长的双腿,身体向后仰着,慵懒冷淡。 桌前跳舞的美人动作慢下来。 视线黏在妖皇沾着酒痕的唇瓣上,挪不开眼。 妖皇的性格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嗜杀成性。 下方的妖物们也愈发兴奋,一杯接着一杯,晃出来的酒液泼洒在桌面上,杯盏交错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妖族大多热辣大胆,有些妖喝得酩酊大醉,面庞隐隐扭曲变形,似乎快要现出原形。 失了理智,张狂起来,抬手拽住来往穿梭的舞姬和侍奴,嬉笑着混迹在一处。 一舞毕,美人素手撩起纱裙下摆,屈膝跪坐于长离身侧。 倒是没有行刺之举。 她将斟满的酒杯置于长离手旁,眉眼弯弯如柳叶,肌肤白皙似玉兰初绽,耳畔的白玉坠子与长离的耳铛有些相似,随动作轻轻摇曳。 “皇,奴家敬您一杯。”美人娇声道。 倒是规矩,没有抬手要喂他的意思。 不远处,北境妖王正殷勤地向长离介绍道,“陛下,这位美人乃是青鸾后裔,自幼生长于仙池秘境,乃是上好的炉鼎体质。若能与之双修,可助陛下功力大成!” 唐玉笺正为长离斟酒,闻言手一抖。 酒液洒出几滴。 长离似有所觉,目光淡淡扫向她。 语气很淡,“当心些。” 周围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抬头看了眼唐玉笺。 却只见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奴,便又收回目光。 北境妖王继续说道,“以合欢之术提升修为,是事半功倍的修炼之法。陛下若是不爱美人,用完丢了就是。” 唐玉笺听得皱眉。 北境妖王长的人模狗样,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什么恶臭发言? 却看见刚倒满的杯子又被拿走了。 长离抿了口酒,忽然开口,“我以前也给人做过炉鼎。” 声音平静得好像在谈论天气。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唐玉笺手中的酒壶倒了,发出哗啦的动静,她慌忙扶正,低着头不敢再动。 生怕引起不该有的注意。 长离似乎嫌他们的震撼还不够,语气淡漠地补充道,“但被人用完,便弃如敝履。” 酒味混合着他身上的异香,在说话之间缓慢笼罩过来。 “以前,我总想不通为什么。” 他垂着眼,侧脸无可挑剔的俊美,“原来是因为炉鼎用完就能丢弃吗?当真无情。” 美人在他身侧感同身受,眉目中带着几分惊讶与怜惜,“陛下竟然经历过这种事?竟会有人舍得丢弃陛下这等绝色……” 长离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微微侧目。 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唐玉笺面前。 淡金色眼眸深邃又淡漠。 他已有些醉意,神情略显慵懒,唇瓣越发红了。 唐玉笺一言不发的为他斟酒,酒壶却只倒了半杯酒见了底。 她起身去添酒,对长离恭敬地行礼,对方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好像她真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侍从。 刚刚那道目光,只是错觉一样。 下去的一路上,耳边都是刻意压低的其窃私语。 长离当众提及自己以前做过别人的炉鼎,不是小事。 这种经历总带着一层香艳的色彩,交谈之间,众妖的目光已经变得复杂起来。 画舫上熟悉的贪婪黏腻,唐玉笺一路看过去,尽是些恶心的视线,几乎像是紧紧黏在他身上。 对于妖皇身份的恐惧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稀释。 长离那道高高在上的姿态被他自己亲手撕开了一道裂缝,原本的敬畏逐渐被一种忌惮复杂和鄙夷取代。 这一幕让唐玉笺看得生理不适。 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唐玉笺换了新的酒盘,重新回到宴上。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直觉。 或许,长离早已认出了她。 他刚才的那些话,是在试探她吗? 长离从桌案前起了身,正往下走,步伐缓慢而从容。 唐玉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两人的目光忽然在空气中不经意相撞,她率先移开了视线。 可就在垂眼的瞬间,唐玉笺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异样的直觉。 难道说,长离已经认出她来了? 会不会他刚才那些话,其实是在说给她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像洪水蔓延一样,吞没了她所有念头。 唐玉笺又一次抬头,直勾勾地看过去,想从长离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长离只是换了个座位,随意地坐在另一处离水潭较近地方。 周遭人的目光汇聚又离开,都在若有似无地窥探与打量着他。 以往在画舫上,长离最讨厌这些黏腻的视线,像甩不开的蛆虫般令人作呕。可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脸上波澜不惊,既未显露厌烦,也未表现出任何情绪。 一派平静。 唐玉笺在他身侧停住,一如别的侍奴一样,往他手旁的杯子里添酒。 她低低喊了一声“陛下”,长离抬手,让她将酒杯放在他手上。 离开时,唐玉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心。 长离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垂下眼睛,避开了唐玉笺的视线,苍白的肌肤隐隐透红。 唐玉笺沉默了一瞬,继续倒酒。 长离下意识伸手来接,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唐玉笺忽然捏着酒杯抬高了手腕,向长离唇边凑了凑。 几乎要将杯口贴在他嫣红的唇瓣上。 这样的举动实在有些逾越,周围已经有人侧目,唐玉笺感觉不到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长离,手指有些抖。 她仔细盯着他的神情变化,学着刚刚美人的模样,柔声说,“陛下,请用。” 长离眼睫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眼。 金瞳倒影着唐玉笺易过容的陌生面孔。 片刻后,长离握住唐玉笺的手腕,掌心贴着她的皮肤,有些发烫。 低声道,“不用做多余的事。” 唐玉笺没有动,就见长离抬手取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喜欢祸仙请大家收藏:()祸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5章 生事 一杯酒饮尽,白玉般的肌肤上晕开更重的绯色。 长离唇瓣上沾染了酒液的湿润,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神色很淡,视线仍落在泉池中的浮台上,看美人翩翩起舞。 唐玉笺存了故意试探的意思,明知他已经醉了,却不知道一样继续倒酒,如法炮制,又一次将酒杯递到他唇旁。 身为一个侍奴,她接二连三的动作称得上冒犯。 长离现在贵为妖皇,想要处置她十分容易,弹指之间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周遭已经有妖察觉到了异样,看到唐玉笺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动作后一个个脸色骤变,稍稍挪开了些,像是怕血溅上或者琉璃真火蹿到他们身上。 可出乎意料的是,妖皇一改常态,甚至有种乎纵容的温和。 没有动作,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抬眸,再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竟真的微微俯首,启唇衔住酒杯。 嫣红的舌尖在唇齿一闪而过,柔软的唇瓣抿过唐玉笺的指尖,留下一道湿润的触感。 长离缓慢仰头,让杯中的佳酿流进他口中,喉结微微滚动,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流淌。 须臾后,他张开嘴。 酒杯从他口中掉下来砸在桌子上,当啷滚动了两圈才停下,留下一道颤音。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一起,沉默无声蔓延。 片刻后,长离问,“这样?” 唐玉笺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是旁地侍奴喂酒,他也会喝吗? 还喝得这样……色气。 唐玉笺低下头,浑身血液往头上涌。 长离仿佛默许了她的试探。 他认出她了吗? 如果是认出了,为什么不点破? 如果没认出来,又为什么纵容她的冒犯与试探? 唐玉笺感觉长离像是一张网,既未收紧,也未松开,只是静静地等待。 像是要等她主动承认。 才会一点一点将网收起来。 唐玉笺心中思绪翻涌,指尖微微发颤,抬手几次拿起酒壶,却没办法往下倒。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指尖透着醉了酒的薄薄绯红,似乎是要取走她手中的酒壶。 唐玉笺定定地看着那只手,就在对方将壶取走一半时,忽然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动作有些大,酒壶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周围的妖又一次看过来,脸色变了变。 唐玉笺一顿,随即松开手解释,“陛下,酒壶空了,我再去为您取新的来。” 长离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言,缓缓收回视线,算是默认。 唐玉笺转身离开。 他们的动静不算大,除了那些时刻盯着妖皇看的妖怪,其他人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唐玉笺装满了酒壶,去而复返时,一个喝醉的大妖正与一只舞姬追逐。 舞姬轻盈地拉扯着纱幔,在亭台间嬉笑躲藏,大妖醉眼朦胧,急切地追逐着,动作一大,忽然撞向了正巧从后方路过的唐玉笺。 唐玉笺被撞得踉跄后退两步,还未站稳,便听见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抓住你了!” 酒气夹杂着腥味朝她扑了过来。 唐玉笺眼皮一跳,连忙侧身躲闪,却被对方扯住了衣袖。 她拼命挣扎,又强忍着装作恭敬,“大人,您认错人了,我只是无意路过。” 大妖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纱巾,醉醺醺地瞪着她,口中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唐玉笺抬头,见那妖怪满脸通红,目光浑浊,显然已醉得不轻。 连忙继续赔罪,“下奴自去领罚,大人莫要与我计较,辜负良辰美景。” 可那妖怪的目光却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咧嘴笑了,“我知道了,你是来勾引我的,想爬我的床,是不是?” 他身上的酒气冲天,混杂着一股腥臭味儿,不知是什么族类,身形高大如小山,脸颊两侧布满络腮胡和鳞甲,唇缝间透出两道尖利的长牙,狰狞可怖。 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要爬这种床,是寻死吗? 唐玉笺往后退了两步,“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可那妖怪已不耐烦,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酒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他的力道极大,唐玉笺一时挣脱不开,手腕被捏得生疼,她那点挣扎简直是蜉蝣撼大树,无济于事。 周围甚至有妖怪发出低低的笑声,像在看无关紧要的嬉闹。 唐玉笺的心沉了下去,指尖迅速掐诀。 倏然—— 大妖的动作戛然而止。 鼓胀的面皮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转了转眼珠,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润,低头看去,掌心已染满了鲜血。 大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发出声音,却大口大口涌出血沫,喉咙被看不见的东西割开,伤口细如发丝。 唐玉笺眼前骤然一暗,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用手轻轻遮住了她的眼,掌心温热。 耳朵里只听见“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送回他族中,挂在府门上。” 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低沉冷戾,像是泅了薄冰。 她的后脑勺贴着那人的心口,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 周围瞬间陷入死寂,重物被拖拽的声音响起。 遮住她眼睛的手掌缓缓松开,眼前豁然开朗。 地上只剩下一道拉长的血痕。 “他碰你哪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长离站在她身后,发烫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 贴着她的皮肉,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唐玉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已经察觉到长离生气了。 “妖皇这是什么意思?” 席间一直沉默寡言的南境妖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 地上身首异处的妖,正是他座下的一个将领。 长离并未理会那妖王的质问,而是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巾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唐玉笺的手腕。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认真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不慎染上脏东西的珍宝。 他的手劲大得吓人,很快看见纤细的手腕上出现了红痕。 长离目光一顿,松开了手。 随后将巾帕扔在地上,抬脚踩了上去。 目光森冷,落在南境妖王身上。 “我还没问,妖王带这样的人到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长离声音平静,却给人一种下一秒便会掀起滔天巨浪的错觉。 南境妖王的脸色变了变,一时竟然不敢开口。 剑拔弩张之间,长离忽然偏过头,对一旁的唐玉笺说,“你下去吧。” 第256章 雷罚 南境妖王虽割据一方,势力庞大,却知道妖皇是个肆无忌惮的疯子。 权衡利弊后,他悻悻地闭上了嘴。 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刚才的情景他并未看清。他知道那位大将生性风流,但怎么看都不过是狎弄了一个侍奴而已。他冷哼一声,心想妖皇或许只是看那人不顺眼,随便找了个借口发难。 而此刻妖皇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他极为不适。 南境妖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侧的法器,心中莫名浮现出不安。身为盘踞一方的千年大妖,氏族血脉纯正,本不该感到如此心悸。 直觉却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要快点走了。 略加思索,南境妖王缓和了语气,开口道,“既然是武郸做错了事,那他便该任凭妖皇处置。”眼睛始终紧盯着一言不发的妖皇。 在一群身形庞大壮硕的妖物之中,身影显得单薄,毫无威胁,若在人间或许会被误认为是一位刚及冠的贵公子。 “那本王也不多做打扰,先行告辞。”南境妖王余光扫视四周,悄然退到边上。 突然,背后撞上了什么,挡住去路。 是一道结界。 南境妖王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有人落在妖王身旁,低声禀报道,“凤君,她已经走远了。” 妖皇终于缓缓转过头,身形高大,背光而立,寒意逼人的脸上晦暗不明。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想走?” 南境妖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妖皇宛如一尊没有生机的冰塑。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半边面孔上却爬满了骇人血纹,透着股令人生惧的艳丽。 他垂着眼看南境妖王,神情冷漠,金瞳仿佛在看一件死物,“那人已经死了,但我还是觉得不解气。” 长离忍到手指微微颤抖,遍布咒痕的手背上浮起青筋。 血咒的反噬来得比以往更加猛烈。过去两年,他只发作过一次,而如今短短数日,已是第二次。刚刚死去的妖将,远远不足以平息他血脉中沸腾的杀意。 “既然是你带来的人,那就是你的错。” 长离难以自控地想着,或许刚刚那样的事,在这些年里并非第一次发生。 会不会之前也有人像这样碰过她?他的阿玉那么柔软,毫无反抗之力,仅仅回来两天,他便看到她被人欺负,甚至被人触碰。那么,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是不是遭受了更多? 光是想到这些,长离便几近疯狂。 “既然是你的错,”长离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刺骨,“那我就从你开始杀起。” 苍青在他身侧提醒,“凤君,此乃南境妖王。若杀了他,南境必将大乱,届时西荒也会受到牵连,恐怕……” 长离忽然偏过头,冰冷的视线扫向苍青。 苍青下意识顿住话音,直觉让他没有往下劝诫。 “你要去陪他吗?”长离问。 . 唐玉笺浑身僵硬,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引着往外走。 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她朝前面看去,领路的是个这两天没见过的脸生侍奴。 她的心里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放心不下,问侍奴,“我们这是要去哪?” “陛下让你回去休息。”侍奴说。 唐玉笺下意识追问,“长离呢?” “谁是长离?”侍奴疑惑地反问。 “妖皇。” 侍奴闻言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像横遭了什么滔天大祸一样睁大眼睛瞪唐玉笺,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后面唐玉笺再怎么跟她搭话,侍奴都不理她了。 将她带到庭院门口就转身走人,好像唐玉笺是什么害人精一样。 唐玉笺讪讪回房,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桌子前的红丰。 一见她回来,红丰连忙迎上来,开口就问,“药你下了吗?” 当然没有,但鬼使神差的,唐玉笺点了点头。 红丰松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兴奋的笑,“太好了,血蝶姬已经送过去了,现在就等事成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完,她就转身要走。 唐玉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药是什么药?” 红丰看了看她的手,眼中露出一点不悦,“当然是……让妖皇对血蝶姬欲罢不能的情毒而已。” “妖皇不近女色,先前送他的美人他也都没收下过,你们为什么还要用这一招拉拢他?” 红丰扯开她的手,忽然意味深长地问,“你和妖皇是旧识,对吧?” 唐玉笺一愣,还未回答,红丰又继续说道,“妖皇不喜欢,许是因为没尝试过。如果尝过滋味,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血蝶姬。” 唐玉笺眼神直愣地看着她。 有一刻不知怎么的,很不是滋味,“所以你们就要对他用情毒。” 红丰觉得她奇怪,眯着眼睛打量她,“你该不会对妖皇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不行,就算你跟妖皇是旧识,那位置也不是你一个侍奴能肖想的。” “我们弇州的复兴绝不能放在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下奴身上!” “……”唐玉笺现在当真觉得蝶妖空有美貌,毫无头脑了。 一边指望她下毒,一边又将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 红丰走后,唐玉笺出神地站了一会儿。 袖口处传来微弱的刺痛,她低下头,看到略微发红手腕,忽然推开门又走了出去。 一路上气氛压抑,不时有妖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路上接连划过几架飞轿马车。 唐玉笺沿着原路走到宴席门口,看到一座倾塌的假山横在路中间,地上也多了许多道裂痕。 这假山是什么时候倒的? 许多还没醒酒的大妖匆匆离席,甚至连体面都顾不得了。 下一刻,唐玉笺又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重的血腥味? 忽然,唐玉笺脸色一变。 她闻到了长离的血。 刚要迈步,忽然有人横伸出一条手臂挡在她面前。 “陛下休息了。” 一个身影异常高大的黑衣护卫挡在她面前,气势森寒冷冽。 唐玉笺问,“他在这里休息?” “请回。”护卫语气冷淡。 唐玉笺又问,“是他不让我见他吗?” 这次,护卫用上了命令的口吻,“陛下不许任何无关人等靠近,退下。” 唐玉笺这才回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奴。 她顶着护卫锐利的目光,缓缓后退。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轰隆一声。 唐玉笺回头看去,只见头顶上整片天空都翻涌起巨大的漩涡,黑压压的云层不断堆叠滚动,其间不时闪过狭长刺眼的紫芒。 寒意顺着脊骨攀爬,她错愕的问,“这是什么雷?” 远比她在风雪崖上见过的五雷还要凶狠得多。 护卫的脸色骤然一变,冷冷地撂下一句“快走!”便迅速闪身,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头顶炸开巨响。 唐玉笺回过神,目光落在面前横倒在地的假山上。 可长离不是还在里面吗? 第257章 血海 唐玉笺藏在岩壁后,等了很久。 直到头顶上骇人的雷鸣响了许多,声音缓缓低下去,才站起身,攀着假山的缝隙一点一点朝里面爬进去。 映入眼帘是一片尸山血海。 唐玉笺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往下面,抬着下巴在四周搜寻。 终于在不远处的桌案后,看到了长离的身影。 他独自坐着。 一身青衣染成暗红,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之前饮酒的模样那般,只是此刻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抛开周遭可怖的场景,竟像在品茶。 唐玉笺避开地上模糊不清的妖,朝着他的身影艰难靠近,离进了才发现长离身上全是伤痕。 血月悬空,长离脚下满是血水,将一缕原魂踩在脚下,缓慢碾碎。 金瞳正燃烧着扭曲的快意,他缓缓仰起头,看向头顶的雷云。 天罚的雷迟迟不散,像是不甘错过这个机会没能劈死他。 倏然,鼻息闻到了熟悉的纸墨香。 下一刻,他感觉有人轻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长离倏然回过头,眼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戾气。 对方一愣,手指缩了一下。 半晌后又落了上来,“是我,长离。” 他现在的模样确实让唐玉笺有些害怕。 神情有些不正常,像是没什么正常的理智在。 长离的眼睛上凝结了一层血痂,乍一看金瞳都变成了红色。 即便是在妖界,唐玉笺也很少见到红色的眼睛,如今看到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血红色的眼睛的确令人害怕,怪不得先前那些凡人和天族一看到她就喊妖孽。 唐玉笺摸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是我。没事了。” 长离迟疑的看着她。 眼前糊了一层干涸的血水,视线被封,模糊的血雾凝固筑起血痂,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动了动唇,声音嘶哑微弱,“阿玉?” 唐玉笺点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楚,又开口对他说,“是我。” 她感觉长离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鼻息间纳入淡淡的纸墨香,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浑身的血肉原本像扎满了荆棘,无时不刻都在疼痛,但这一刻,紧绷的肌肉慢慢舒展开来。 唐玉笺极少直面长离这副可怕的模样,即便是在昔日的极乐画舫上,她见过的长离最可怕的样子,也不过是那场烧了南风楼的大火。 而那火最后也停了。 那时的长离,在唐玉笺记忆里,终究是心软的。 可是,眼前的长离似乎除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斑驳的血痕黏在配上他美得有些诡异的五官,让人毛骨悚然。 “你来找我了?”他像是不相信。 唐玉笺想,之前那街上的僧人让她来西荒。 或许,是真的有些缘由。 唐玉笺说,“是我,我来找你了。” 她拍拍长离的肩膀,却在抬手时惊觉掌心染满血迹,都是从他身上渗出来的,空气中的异香浓烈到几乎要吞噬她。 “你受伤了吗?”她问。 长离很轻的“嗯”了一声。 唐玉笺的眉毛拧在一起,一点一点靠近,感觉到长离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才缓慢伸出手,轻轻触摸长离眼睛上的干涸血痂。 想帮他清理干净。 “先别动,长离。” 长离又嗯了一声,逐渐放松下来。 闭着眼睛任由她给自己擦脸。 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染着一种逼人的艳色,嫣红的嘴唇看起来薄而柔软,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一直一动不动,直到唐玉笺要收回手时,猛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去哪?”长离声音沉下来。 唐玉笺一愣,“我就在这里。” 他像是不信,直勾勾的看着她。 唐玉笺反握住他的手,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朝长离肩上环去,尽最大可能将他宽阔的肩膀搂在怀抱。 “我真的哪也不去。” 感觉到阔别已久的怀抱正缓缓环住他,极尽所能的安抚他,长离重新安静下来。 久违的温暖笼罩住他,纤细、不堪一击,没有什么重量。 长离的呼吸声浅浅乱了,咬着自己的唇瓣,齿下用力,就有新的血迹渗出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却不自觉俯下来,离唐玉笺更近了一些。 染了血的手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将她的下颌捧起来,低声呢喃,“阿玉。” 唐玉笺眼皮动了动,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回应。 莫名的,她不敢看长离。 这时,长离又喊了一声,“阿玉。” 唐玉笺说,“是我。” “看看我,阿玉。” 长离缓慢凑近,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滑过,指尖像带着一缕细小的火焰,有些灼热,贴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向后滑,摸到颈骨,又沿着向后背滑去。 蜿蜒着,像是要这样通过这样的抚摸来辨别什么。 唐玉笺颤巍巍地掀起眼睫,看向他。 长离的脸近在咫尺,她的回应让长离兴奋起来,皮肤上蜿蜒的纹路愈发鲜艳。 他声音柔和,在这片血腥森寒的场景中显得分外古怪,“阿玉,真的是你。” 唐玉笺点头,小声跟他商量,“长离,我们先离开这里。” 长离却充耳不闻,又好像故意假装听不见。 他一边细细地抚摸她,像是在确认她的身份,一边缓慢俯下身,将唐玉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的额头贴过来,抵着唐玉笺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唇瓣沿着她的耳畔摩挲过去,最后用自己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禁锢住她,完成一个令他满意的,紧密的拥抱。 两个人身影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他终于喟叹一声,像是稍微得到了一些满足。 “阿玉。”他亲亲密密地喊着她的名字,坐在尸山血海之上,醉了酒一样。 唐玉笺晃神,察觉出他的异样,“你怎么了,长离?” 他不回答,像是分不出足够的理智去思考旁的东西。 唐玉笺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色,拍他的肩膀,“先起来,我带你走。” 不知道那句话触到了他,长离这次听懂了,任由唐玉笺将他从桌子上牵起来。 长离张开手,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掌心紧贴掌心,与她紧紧交握。这样的亲密他感到一丝满足,安静地跟随她一步步走下,显得格外顺从。 周围泥泞不堪,唐玉笺不敢多看,目光紧紧锁定在长离身上。 轰隆—— 一声刺耳的雷鸣再次炸响,视线骤然变成一片银白。 唐玉笺抬起头,看到漩涡般卷起的云层,脸色发白。她从未见过如此震撼汹涌的雷法,像是打算用万钧雷霆生生将大地撕裂。 这是……天罚? 唐玉笺抬手招出卷轴,唰啦一下在两人面前展开,像带长离进去躲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 肩膀一重,她侧过头,看到长离虚弱无力地倒在她的背上,嘴里仍在轻声唤她,“阿玉。” 她心想,或许她今天会与长离一同坠入无间地狱。 云层中翻滚着银色的电花。 唐玉笺带着长离要躲,却忽然被人一把抱住,紧紧扣在怀里。 下一刻,眼前一片白光。 长离挡下了雷击。 他的手臂撑在唐玉笺两侧,身上的香味逐渐笼罩下来。 唐玉笺紧闭双眼。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滴在她的眼皮上。 接着,一滴又一滴。 伴随着浓烈的异香,落了她满身满脸。 唐玉笺错愕地抬头。 “……长离?” 第258章 带你走 唐玉笺错愕地睁开眼,看到越来越多的血水从长离身上流下,滴落在她身上。 他在天雷降下的一瞬间将她护在身下,两人之间拉了一层结界,将唐玉笺密不透风的罩在其中。 自己自上而下,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玉笺伸手拍打结界,喊着他的名字,长离却一动不动,始终睁眼看着她,仿佛少看一眼,唐玉笺就会消失。 血落在结界上,顺着崩裂的缝隙滴落下来,滴到唐玉笺眼皮上,脸上,散发出浓郁的异香,让她心惊。 直到雷云渐渐散去,天空中仍残留着几缕翻滚的电光。 “长离!” 唐玉笺用力敲击结界,手掌通红一片,随着哗啦一声细微的碎裂声,结界应声崩解。 “你怎么样?” 她慌乱地撑起身子,手指颤抖着触碰到他的背。只摸到一片焦灼的皮肤,粘连着衣物,坑洼不平。 长离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疼,开口时声音微弱了许多,“你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唐玉笺的嘴唇颤抖,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后背。 模糊的血肉与雷击留下的焦黑痕迹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她的视线跟着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 长离还在说话,“我想跟你一起走。” 语调没什么起伏,却让人听出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用力点头,语无伦次,“我不走……不,我带你走。” 长离像是笑了一下。 随即,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倒在她身上。 “……长离?” “长离!” 唐玉笺一度崩溃,手指颤抖得厉害,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又强撑着扶起他,就在这时,听到远处有几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声。 “皇!”有声音高喊,像在寻人。 唐玉笺抬头,看见几个身着将领装束的大妖正朝这边搜寻着。 她认出这几张脸,他们是宴席上那些对长离阿谀奉承、极尽谄媚的将领,应当是长离的部下。 旁边还有护卫,翻动地上失去生息的身体。 “在这……” 唐玉笺回过神,连忙拔高声音,“快来救人!” 妖怪们闻声转头,目光落在唐玉笺和她怀中昏迷的长离身上。他们仔细辨认了一下,下一刻,脸色骤变。 “皇受伤了?”其中一只妖低声惊呼,不可置信。 唐玉笺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先救他,他还……” 倏然,话音戛然而止。 妖将们靠近,眼神落在她和长离身上,却不再是之前的畏惧与谄媚,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爬升的贪婪与蠢蠢欲动。 长离昏迷不醒,浑身上下全是血迹,后背被雷劈得血肉模糊。 而他身旁只有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侍奴。 这其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妖族弱肉强食,从未有过所谓的忠诚。看着平日里肆意践踏扩张、几乎毁了许多世家的妖皇骤然倒下,昏迷不省人事,脆弱得需要靠一个小侍奴来保护。 试问谁不想从凤凰血肉上分一杯羹? 唐玉笺的心猛然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长离的衣袖。 她警惕的盯着那些妖怪,一只手背到身后。 护卫打扮的妖怪率先靠近,想要救起妖皇,却在上台阶前被同伴一把拉住,“妖皇死了。” 另一只妖不解,“妖皇还没死呢,他是血……怎么可能会死。” “他可以死了。”那妖低声重复了一遍。 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铜铃般的巨目隐隐显露出红血丝。 另一个护卫终于反应过来。 此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妖皇正倒在他脚下,脆弱得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如果能分食妖皇的血肉,那他就不再是那个屈居人下的将领了。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缓缓转过头,目光死死盯着长离血肉模糊的身体。 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唐玉笺喉咙深处涌上来,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长离一直面对这样的目光吗?只看一眼她就难以承受,他又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过来的? 唐玉笺手臂收拢,抱紧了长离,“你们谁敢动他!” 可没有人对她的话起反应。 那些妖对区区一个侍奴的存在毫不在意,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彼此身上,生怕对方抢先一步,几个护卫也按捺不住,纷纷闪身上前。一瞬间,气氛剑拔弩张,如恶犬扑食。 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道刺目的剑气爆发开来。 扑过去的手尚未接触到妖皇的瞬间,就已经被银光震飞数丈,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其他几只妖也被剑气逼退,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仙域法器?” 再抬头时,妖皇早已不见踪影。 . 唐玉笺用银霜剑震开众人,掐诀缩地成寸,带着长离瞬间消失在原地。 可她不认识这里,自己的修为只能去见过的地方,一脚踏进去,再睁开眼时身影出现金玉城外的巷子里。 头顶那株巨大的柳树依旧认得她,插在一旁的琼枝被柳条细细的护着,甚至已经冒出了嫩芽。 可惜唐玉笺没时间叙旧,匆匆拍了下树干示意。 长离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想要睁开眼,唐玉笺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声音压低,“没事,先不要动……我带你走。” 巷子两旁是高低错落的锦绣楼阁,雕梁画栋,繁华热闹。 唐玉笺用卷轴将长离裹住,身形一闪,跃上了二楼,迅速钻进最近的一间屋子。 屋内,两个妖正拉了帷幔,在床上嬉笑翻滚。 唐玉笺小声说了句“抱歉”,从太子赠她的玉环中取出锁灵石,掀开帘子抬手将两人劈晕。 接着又一脸尴尬的将赤条条的两人用被子裹住,摸出捆仙绳牢牢缠起来。 忽然,两扇几乎占据整面墙的纸窗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拍打几下。唐玉笺走过去,侧身推开一条缝隙。 是外面的柳枝扬了过来,探入一根勾住她的头发,将她脑底往下扯。 唐玉笺低头望去,不远处的街道上,几道妖将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她眼皮一跳,这才注意到地面上,长离身下的血迹已经积了一小滩,正缓缓蔓延,散发着浓烈奇异的香气。 门外隐约传来声音,“什么东西这么香?” “哪来的香气……怎么从未闻过?” “老鸨!这是哪个姑娘用的香粉!” 第259章 血气 门外有脚步声来回走动,有人循着血气找来。 唐玉笺将长离挪到屏风后,松手放下,刚转过身,脚踝被一只手握住。 她低头,看见长离睁开了眼。 他没有开口,乌发粘在染血的脖颈上,那双漂亮的淡金色眼眸直直地望着她,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 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唐玉笺的心口蓦然涌出一股酸意。 她蹲下身,嗓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我不走,我只是去给你找止血的东西,马上就回来。” 生怕他不信,又补充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不知道长离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他这会儿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眼神也比平时涣散。 唐玉笺咬了咬牙,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低声安抚,“等我,一定回来。” 长离缓慢下移,看着唐玉笺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迅速站起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出了门,唐玉笺的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抬手抹去,转身翻进布草间,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 手指在层层叠叠布料中飞快地翻动,终于找到一件女子还算得体的外衣。她又翻找了一会儿,才勉强从角落里翻出一套男子的衣物。 出了门低头一看,竟然是外面高台上琴师穿的衣裳,衣料轻薄,袖口还绣着繁复的花纹。 时间紧迫,她迅速抱起衣物,回到刚刚的房间绕进屏风后。 长离依旧躺在那里,呼吸清浅,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看着这边。 唐玉笺迅速套上那件女子的外衣,将两人的血迹和狼狈遮掩住。 在他旁边蹲下身,放轻声音,“长离。” 长离看起来状态十分不好。 他身上的许多血迹已经凝固了,唐玉笺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缓慢地将他的衣裳解开。 大片布料粘在他的皮肉之上,她不得不用力扯下,换下来的衣物上沾着零星细碎的血肉。 唐玉笺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掉下来,砸在长离的手背上。 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知道在自己离开长离的这两年里,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在遇见长离之前,他又是如何从他口中的昆仑过来的。 长离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化,像感觉不到疼。 他一动不动,睁着一双鎏金似的漂亮眼瞳,安静地看着她。 从许多年前刚在画舫上认识他,长离就喜欢这样看她。远远地在某一处地方盯着唐玉笺,却又不靠近。 渐渐的,时常出现在她面前,或是倒在她门口。 后来,长离做了琴师后也喜欢这样看着她,有时一整夜看着她睡觉,当时一度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唐玉笺让他抬高手,拉着衣袖给他缓慢套上。 从背后绕过时,长离几乎像被她搂在怀里,高挺白皙的鼻尖碰到唐玉笺的脖颈和锁骨,轻轻的摩挲过,他缓慢吸气,眼中染上沉醉。 唐玉笺没有心思注意到那些细节。 她将长离胸前的衣襟交叠起来,给他系好干净的衣带,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她拉开距离检查了一下,低头问他,“身上是不是很疼?” 长离停顿须臾,缓慢点头。 唐玉笺走出去,找到桌子上的瓷壶打开闻了闻,确认是没有加料的茶水,从储物环中拿出自己的陶杯倒了一杯,蹲到他面前喂他喝。 长离辨认了一下她手中的杯子,片刻后起唇,含着杯子边缘,缓慢仰头将水一点一点喝下去。 随后舔了一下唇角,薄红的唇在舔舐过后愈发晶莹湿润。 唐玉笺收好杯子,转身走到外面去找烛火,准备将换下来的衣服烧掉。 可是还没找到烛火,就先听到门外楼梯上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好像在这儿。” “是吗?” “我闻见了!” 软胄碰撞摩擦的声音响起,是那些妖将!他们追来了。 屏风内,长离指尖跃出一丝火焰,瞬间包裹了地上那团染满血迹的衣物。 火光迅速燃尽,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再抬头时,唐玉笺从屏风后绕了过来,架起他的一条胳膊,飞快地掐诀。 长离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动作上。 是天族的术法。 唐玉笺乱中出错,不得不重新掐诀。 她身上原本就没有多少仙气,刚离开无极时,岱舆仙人就提醒她要少食人间五谷,以免染上浊气。 可惜她此次下界太久,身体像沙漏一样,把仙气全漏光了。 如果不是之前在无尽海玉珩给她的太多,早就一点术法都无法使用。 她勉强掐了缩地成寸,但这次效果差了许多。 好不容易出现在不知是哪儿的墙根下,紧接着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们在那儿!” 唐玉笺心猛地一沉,用卷轴扶起长离就逃,一手飞快地掐诀。 几次都未成功,她只得转过弯,在地上迅速摆了个三角阵,将长离放进去。 长离拉着她的手,“你呢?” 唐玉笺摇头,“我不行,我身上仙气漏光了,一次只能送一个人,你先去,我随后去找你。” 转角处,几道身影出现。 “我倒小看了你这侍奴。”有人咬牙切齿。 “早知道先杀了你。” 唐玉笺迅速挡在长离身前,手腕一转,从身侧拔出银霜剑,却在下一刻倏然僵住,她的手竟无法动弹。 后方,一个妖不知施展了什么术法,她的半边身体像是中了毒,麻木得毫无知觉。 背后金光骤然亮起,是阵法成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视线天旋地转。 她被人一下推进了阵法中。 唐玉笺错愕地抬头,只来得及看到长离难辨的目光。 眼前光芒一变,她已经出现在另一处林子里。 巷子里。 几个妖将只来得及看到金光闪过,那名侍奴就消失了。 妖皇换了一身衣服,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像散开的绸缎滑落在地。 周遭的气压忽然阴冷下去,让他们无端打了个寒颤。 可一想到即将可以分食凤凰血肉,成就大道,他们原本警惕的心就又起了变化,重新迈开步伐,紧握着手中的法器靠近。 地上的人缓慢地站了起来,让他们下意识感觉到了古怪。 原本奄奄一息的妖皇突然变了,周身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长离微微侧过头,声音冷冽,听不出喜怒,“你们为什么还要过来?” 妖将们停下脚步,愣了一下,顿时心生警惕。 惊觉妖皇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虚弱。 也和刚刚看到的情况不同,并不像真的凄惨到需要靠侍奴才能逃跑。 “皇,您的伤……” “是受了伤,但还不至于被蝼蚁分食。” 他的嗓音冷得令人心底发寒,“难得她对我多有垂怜,你们竟也敢来插手?” 妖们忍不住后退一步,面面相觑,权衡利弊后立即换上了忠诚急切的样子。 纷纷说道,“皇,我们看到您受伤后被一个侍奴带走了,救护心切!” “我们正要捉拿那个居心叵测的侍奴!” 长离抬头向两侧看了眼,又留心地上的阵法。 此刻他身处金玉城外街,四周皆是错落楼阁。 若在平日,杀戮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心所欲的事,可眼下不行,绝不能在这里失控。 一旦杀心起,他可能会想要弄死一切入眼的活物,甚至波及更多无辜之人。 不行。 长离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尖痉挛。 阵法简陋,她大抵还在这附近,不能在这里,他不能。 长离眼眸中缓慢沁出了血色。 要熬过这一波冲动才行。 他背后无声无息燃起琉璃真火,一瞬间将周遭照得明明灭灭,却包拢了所有呼救和惨叫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纹路才稍稍褪去一些。 长离睁开眼,口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气。 第260章 不走 唐玉笺找了很久,回到金玉城后,不断往自己设阵离开的地方寻找。 终于,沿着空气里那股已经变得极淡的异香,找到了长离。 他坐在一处墙角下,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没什么意识,手上脖颈上又渗出新的血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听到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长离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蒙着愈发浓重的血雾。 他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唐玉笺发丝乱了,眼眶周围也是红的,用的还是之前那个侍奴的假面,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直到感觉长离认出自己,才朝他伸出手。 他辨认了一会儿,才确认了唐玉笺的身份。 神情有些有些微妙,语气也晦涩难辨,“阿玉,你来找我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怀抱。 唐玉笺环着他的腰,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垂下的手抚摸着唐玉笺的后背,看到她紧攥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眼中浮现出异样的满足。 意料之外的收获。 “阿玉。” 长离安静的垂下头,握住她的手,靠在她瘦弱单薄的肩上,微微阖上眼睛。 心满意足地被她搂着,“别怕,阿玉,我没事。” 唐玉笺一动不动,紧紧抱住他。 连手指都在发抖,心中满是后怕。 她还以为再回来时会看到长离被妖怪分食的惨烈场景,想一想就觉得要窒息。 为什么别的妖能吃得下会说话的妖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长离睁开眼,又喊了一声,“阿玉?” 许久之后,听到她变了声的嗓音,“怎么了?” 长离望着她出神。 唐玉笺坐起来一些,目光落在他脸上,问他,“你在想什么?” 长离问,“你是真的吗?” 唐玉笺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当然是真的,还能有假?” 他像是有些晃神,一双眼睛出奇的专注,“你真的带我走了。” 唐玉笺忽然沉默下去。 她说不出话,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轻轻一晃头,银白色的长发如血般散落,垂满肩头。再睁眼时,瞳中一片暗红。 她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现在呢,认出我了吗?” 长离直直地望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血,迟疑片刻,缓缓将手放下。 唐玉笺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对他说,“你看,我是真的。” 变回原本的模样,唐玉笺的眼睛本来就红,现在越发红了,鼻尖也红起来。 她原本就总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现在眼眶红起来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碎。 “原来阿玉是真的。” 唐玉笺平复自己的呼吸,问他,“我们现在该去哪?” 长离的手还在她脸侧贴着,轻轻抚摸,“想洗掉这一身血咒,要回昆仑才行。” “昆仑?”唐玉笺一愣,有些犹豫。 长离凝视她片刻,忽然垂下眼睫,声音轻得仿佛一缕游丝,“阿玉,你不要管我了,和我在一起太过危险,或许随时会有人来追杀我,你回去吧。” 唐玉笺一怔,还未开口,便见他缓缓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眉眼柔和,嗓音很轻,“我可能无法活着走到昆仑,但是死之前能再见到你一面,其实,已经没有遗憾了。” 唐玉笺顿时心酸成一团,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她立即说,“我不走。” 长离却轻轻摇头,声音虚弱又平静,“其实我知道,阿玉不是为了我而来的吧?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缓缓闭上眼,将手从她脸上移开。 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 “我知道,阿玉现在有了新的生活,你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你有了新的朋友,还有我没有参与的经历……你走吧,趁他们还没追来。” 唐玉笺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颤,“都说了我不走,我送你去昆仑。” 长离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可是,我以为你恨我。” “不是恨。” 唐玉笺低下头。 声音忍不住发哽。 “恨不是这样的,长离。” 她想起那时为了离开,说了许多尖锐的话,如今回头再看,很多记忆已经朦胧了,和他过去的点点滴滴又莫名其妙清晰起来。 唐玉笺自己也说不清对长离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那种复杂的情绪真的理起来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在外面受了伤,本能地想要回去找他。 可一想到他可能会将自己关起来,像从前那样禁锢她的自由,她又无法接受。 她讨厌被束缚,讨厌被人掌控。 可偏偏,长离是那个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人,也在过去漫长的时间中,是对她最重要的人。 就是因为太重要了,被他控制的时候反而会更伤心难过,甚至有些恼怒。 但唐玉笺后知后觉地发现,长离的经历与自己这个转世而来的亡魂截然不同。他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而同样的,唐玉笺在过去人人平等,杀人犯法,凡事都讲平等自由诚信友善的太平盛世中建立起来的人生观价值观,也无法理解长离的所作所为。 或许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彼此走过的路不同而已。 “我从来不恨你。” 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是却有将心比心。 唐玉笺握住长离的手,和他交扣在一起。 她神情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如果你以后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出于什么理由……你告诉我,我会试着去理解你。你也要试着理解我,好吗?” 就像这次来了,唐玉笺才发现长离过得并不好。 他就算强大了也很危险,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还在他身边安排那么多细作。 简直可怕。 长离目光灼热。 握着唐玉笺纤细的手腕,指腹一遍又一遍细细摩挲着她皮肉下骨骼的轮廓。 “好,都听你的。” 他这才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嗅一嗅她身上的味道,从发丝到颈窝。仔仔细细,一点一点,记忆都苏醒过来。 唐玉笺抹了把眼睛。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不再跟长离说那些让人难为情的话,将他的手从身上拉下来,迅速转身,在地上画出一道阵法,手中掐诀,动作干净利落。 长离目光从她的手缓慢移在她脸上。 唐玉笺对此一无所觉,转过身拉起他,两人一同踏入阵中。 第261章 喝水 转眼间,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刚才那片树林中。 回头望去,金玉城的城门赫然在身后不远处,这里是她来时和几个仙域弟子一起走过的路。 长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筋疲力竭地躺在卷轴上。 双眼沉沉地闭着,乌黑的睫毛如两片羽毛般覆在雪白的肌肤上,呼吸清浅,瓷白的脸在月光下像一尊毫无生气的漂亮人偶。 唐玉笺在他面前蹲下,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去探他的呼吸。 长离捉住她的手,“阿玉。” 眼睫掀开,露出一双金瞳。 “我以为你睡着了。”唐玉笺说。 可是睡着会去探鼻息吗?长离没有问。 阿玉关心他,他求之不得。 四周静谧而陌生,长离抬眼,不动声色环顾,他们置身于一片幽深的密林中,还没走远。 “你为什么得罪这么多人?”唐玉笺在他身边坐下,忍不住开始问,“他们不是你的护卫吗?” 一句话,长离反应了许久才能听懂一样,“阿玉,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听说你把人家旧城主的头挂在城门上,你这样做肯定会惹他们仇恨,做事那么凶狠,你这样下去,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晚风伴着她低低的声音,竟然意外的动听。 长离垂下眼睛,低声说,“我想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中夹杂着淡淡的轻蔑,“只要把那些不安分的大妖都杀了,这里就安全了。” 唐玉笺听得直皱眉,“你心里能不能有点真善美。” “什么是真善美?” “你没有的品格。” 唐玉笺认真说,“长离,不要再结仇了,即便你把不安分的大妖杀了,也会有新的妖出现,总会修炼成大妖。你难道每天都要盯着新的大妖出现,见一个杀一个吗?长离,你杀的光吗?” 长离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 唐玉笺忍不住问,“你悟出什么了?” 长离淡淡道,“那应该把整个西荒都烧了才是,以绝后患。” 唐玉笺大惊失色,手下不自觉地用劲儿,长离蹙眉,抬眼看向她,“疼。” “就该让你疼,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阿玉觉得我错了?” “你错得离谱!”她忍不住劝导,“长离,不要那么凶残!” 长离轻轻笑,湿润剔透的金眸望着她,“可是阿玉,如果我不让他们害怕,怕到不敢生出反抗之心,他们就一定会来杀我。” 唐玉笺一愣,看到长离神情柔和却认真。 “如果我不杀他们,就要换他们来杀我了。” “阿玉,我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刚出世时从未伤过一人,可他们都想分食我。”长离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阿玉,如果我不这样,早已死了千百次。” “阿玉想看我死吗?” 剩下的话,尽在沉默中。 最初,长离并非生来残忍。 好像听起来,他真的别无选择。 唐玉笺低下头,“你们这个世界怎么这样。” 眼尾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长离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阿玉哭了?” 看到她流泪,长离竟然心情很好,还弯了弯眼睛,抬手仔细抚过她的发丝,帮她将凌乱的碎发挽到耳后。 “我知错了,阿玉别生气。” 唐玉笺没有听出异样,抹了把眼睛说,“你没错,以后这种事,你都要像这样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长离唇角弧度愈发柔和,“好。” “这两日能不能等等我?”唐玉笺思索片刻,斟酌着说,“去西荒前,我还要先找几个人。” 长离收回手,将沾了泪珠的指尖虚拢进掌心,“你找什么人?” 唐玉笺犹豫了下,想到说好要和他将所有事都讲清楚,决定告诉他,“长离,其实我现在是仙了。” “是吗?太好了,”长离不动声色地问,“阿玉现在是什么仙?” “现在阶位较低,还没到真仙。” 唐玉笺有些羞赧,顿了顿,眉心缓慢拢起,“这次过来是因为我们有几个弟子横死在了妖城当中。我们一个师姐用灵通之术找到了弟子的亡魂,就在金玉城里。” 唐玉笺原本想告诉他,自己有个要好的朋友也在西荒,她正是为了那朋友而来。 然而,话到嘴边,却忽然哽住了。 她想起长离曾经对自己结交其他朋友这件事分外敏感,甚至因此生出过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与争执。 一时之间,她还不敢说出口,只能将话先默默咽了回去。 “横死?” 唐玉笺点了点头,“应该是和旧城主有些关系……也不知为什么,我师兄师姐前几日都联系不上了。” 说到这里,她显得有些焦虑,“所以我想,先不走远,我还要去寻我的同门弟子。” 一想到凶多吉少的弟子们,就着急起来,在林子里原地兜了两圈。 “而且我怕我的师兄师姐有事,我要想办法进去找找他们。” 她转过身,却发现长离正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唐玉笺,声音平缓,“阿玉,可否去旁边小河取些水给我?我有些渴了。” 唐玉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果然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她点点头,朝河边走去。 “你等我。” 她一向讨厌水,站在溪边时才发现自己惯常爱用的陶杯落在了金玉城的花楼里。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牙伸手触碰了冰凉的溪水,迅速捧起一捧,转身快步走回长离身边。 抬头的一瞬间,余光似乎瞥见一道黑影从天空划过。 唐玉笺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一片头顶空旷的天际,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鸟吧?她没做多想。 走到长离身旁,唐玉笺连忙将手捧到他面前,交叠的手心轻轻碰到他的下颌,对他说,“喝吧。” 长离定定地看着她手心里的清水,视线又慢慢移到她脸上,眸光灰暗难辨。 唐玉笺捧得艰难,怕水漏出来,连忙催促,“你快点。” 他低下头,张开嘴。 舌尖滑出唇瓣,错开清凉的水面,舔到她的手心。 唐玉笺一抖,说,“你喝错了。” 长离却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唇齿轻轻衔住她手心的那一点皮肉,舌尖若有似无地舔舐着,像在品尝。 唐玉笺手一颤,掌心松了些,清水顺着指缝漏下,洒在长离的衣襟上,浸湿了一片。 一只手缓慢攀上她的手腕,将她牢牢握住。 长离又一次张开唇,舌尖柔软湿热,从她掌心残留的水渍上缓缓舔过,将那一点湿润彻底卷走。 唐玉笺浑身僵硬,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那触感没有消失,顺着她的指缝钻入,又缓缓移出,滑腻得像一条握不住的蛇,来回勾勒着她的指缝,温热而缠绵。 她呼吸乱了,心跳如擂。耳畔只剩下他浅浅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良久后,长离抬起头,唇瓣因为摩擦变得更红了。 他的眼白处也爬上了血丝,脸上染着星星点点血迹,却衬得那张面容愈发艳丽,如同阴冷美艳的修罗。 唐玉笺怔怔地望着他,见他缓缓勾起唇角,盯着她露出一个让人无法形容的笑容。 “水是甜的。” 她的眼泪有些涩。 他只取到了一点,却也尝到了那点熟悉的咸涩。 唐玉笺猛地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 只觉得长离比起几年前见过的还要可怕了一些。 第262章 伤重 入了夜后,山林中异常寒冷。 西荒的夜晚,抬头看去,悬挂在天边的是一轮血亮,格外诡异。 唐玉笺寻觅许久,找到一处山洞,和长离一同躲了进去。 踏入洞口的一瞬间,脚下忽然一绊,唐玉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比她更快的是一双手。 唐玉笺低声惊呼,“你疯了!” 在倒下的瞬间,长离搂住她调整了位置,将自己垫在了下面。 他原本就受了伤的后背重重撞上地面,鲜血顿时涌出。 唐玉笺只感到趴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上,后背被交叠的双臂按着,鼻息间满是浓郁的血香。 她没有将全部重量压在长离身上,但他依然闷哼一声,冷汗混着血水瞬间浸透了衣衫。 唐玉笺连忙爬起来,去检查长离的后背,手指落在他衣襟上,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长离?”唐玉笺凑近他,紧张地拧着眉,“你怎么样?” 长离没有回答,只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知道刚刚撞上了他身上哪处伤口,长离抿着唇,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丝丝缕缕乌发沾在脸侧,看起来病气十足。 唐玉笺将他扶起来,绕到他背后,他的后背上全是伤,除了那些破裂的伤口外,还有天罚的雷痕,隐藏在衣衫之下,看不真切。 原本换上新的衣服后已经干净了,现在透过微弱的月光,又看到他后背隐隐渗出了新的血水。 唐玉笺心惊胆战,用了净身术,但效果不佳,残留的血痕依然在他身上, 只能将他的外衫一点点脱下来,拉开一点他亵衣的领子,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仔细检查了一番,忍不住心惊,“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红白交错的印子遍布满身,两种颜色冲撞,看不到一处好肉。 “你都这样了,干嘛要护着我?我摔一下又没什么事的。” 长离半边肩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是我的错。” 唐玉笺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急,“不行,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我得给你找些丹药来。”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向洞穴深处。洞内昏暗潮湿,她找来一些干草,铺成一个简陋的草团,扶他坐下。 洞穴外隐约传来鸟禽拍打翅膀的声响,窸窸窣窣,长离眸光沉下,无声朝外瞥了一眼,刹那间,外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唐玉笺只顾着心疼,对此一无所觉,又有些疑惑,“你刚刚是怎么从那几个妖手中逃出来的?” 长离沉默片刻,声音比刚刚更微,“虽是受伤了,但还有一些逃跑的能力。” 唐玉笺深吸一口气,“那几个妖可能会把你受伤的事说出去。” 长离的血与肉对他们来说皆是珍贵的宝物,唐玉笺见识了那些妖的疯狂,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也没有多问,因为长离对自己的来历始终讳莫如深。 突然,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腰,顺着她的后背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她的脖颈处。 长离向她靠近,修长的手臂扣住后背,靠在她怀中。 唐玉笺身体有些僵硬。 长离像是累极了,闭上眼。 夜晚寒凉,长离的身体却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徐徐传递到她身上,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熟悉,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 唐玉笺想,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明明已经分别了近两年,可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仿佛瞬间将她拉回了过去。 中间那段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肩膀沉了下去。 长离的下颌压在自己肩头,脸贴着她的脖颈,呼吸均匀而绵长。 竟然睡着了。 他的手臂像抱孩童一般将她轻轻环住,手掌还无意识地控住她的后颈,像缠绕生长的藤蔓。 唐玉笺脸颊发烫,头脑莫名也跟着昏昏沉沉的,鼻尖贴在他发丝上,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异香。他的肩膀比记忆中宽厚了许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知什么时候,她也睡了过去。 她记得睡着时,明明是长离靠在她身上,可醒来时,她却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 唐玉笺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长离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低哑,语气无辜:“昨夜阿玉说冷,自己钻过来抱住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唐玉笺闻言,耳根一热,急忙想要起身。 长离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目光也紧紧锁住她,“阿玉为什么现在和我这么生分?” 唐玉笺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故作平静,“你不要多想,我是要去寻人了。” “是吗?”长离缓慢收回了手,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我以为阿玉有了更亲近的人,就不愿和我亲近了。” 春月楼,金玉城内的风月之地。 楼内灯火辉煌,笙歌不绝。 一个妖奴正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哽咽,“我什么客人都没得罪过,怎么就被人打晕了?还被绑了起来,和鸠公子一起被那么多人看到……这么丢脸的事,我不活了!” 她是楼里的小有名气的头牌,平日里备受宠爱,何时受过这种苦。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贼人,竟将她与一位一掷千金的花客用被子卷成一团,牢牢捆在了一起。 也不知那绳子是什么材质,任凭众人如何拉扯、刀割,甚至火烧,竟都纹丝不动,怎么也解不开。 楼里的小厮丫鬟们纷纷赶来帮忙,又花重金请了楼外的大妖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先后钻出来。 这事很快传了出去,成了春月楼里茶余饭后的笑料。楼中的小倌花魁们一见她就掩嘴偷笑,说那绳子是捆仙绳,她怕是得罪了仙域的人吧。 可这话一出,小偷拍又觉得荒唐,这春月楼里何时来过天族的人? 分明是无妄之灾。 现在好了,她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老鸨见状已经安抚了好几次,柔声劝道,“别哭别哭,这事儿妈妈一定替你查清楚,你先回去好好歇着。” 一旁的小奴也赶紧搀扶着她,轻声细语,“温泉水和香胰都备好了,您先回去沐浴一番,放松放松。” 回到房中,小头牌擦了擦眼泪,坐到镜前,揽镜自照,心中仍有些委屈。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诚心诚意的,“抱歉。” 她顿时大惊失色,这声音太熟悉了,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还未来得及回头,后颈便传来一阵钝痛,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唐玉笺从暗处走出,将手中的锁灵石收好。 在房中快速搜寻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陶杯。 转头时瞥见一旁的浴桶和香豆,她走过去打量了一番,东西倒是准备得周全。 第263章 浴桶 给长离寻了些换洗的衣物和伤药,离城时,唐玉笺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心中一喜,快步上前。 她刚要伸手拍对方的肩膀,那人却猛地一个闪身,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凌厉警惕,像是要生生折断她的手腕。 唐玉笺连忙开口,“关轻师兄!” 对方一愣,看清了她的模样,眼中的戒备渐渐消散,“是你?” 他松开手,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冷硬,“你这几日在哪?” 唐玉笺看向关轻,发现短短几日不见,他的变化很大,身上没了往日仙域贵门弟子的孤高风雅。衣衫破了好几处,脸上有一小块散着焦灼气息的伤痕,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我前几日都在城主府。”唐玉笺说。 “城主府?”关轻眉头紧皱,“那地方不是已经没了?” “没了?”唐玉笺一愣,“我走的时候,明明还在的。” “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关轻语气沉重,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愈发难看。 唐玉笺不明所以,往他身后看了看,问,“星瑶师姐她们呢?我的传讯符怎么坏了?” 提到星瑶,关轻的脸色更加阴沉,“我们莫名被两只妖孽袭击,星瑶她们被抓了。我正要去救她们,可现在城主府消失,已经找不到了。” “她们被抓去城主府了?”唐玉笺追问,“为什么找不到?” 关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隐去身形,带着唐玉笺悄悄来到城主府外。 眼前的景象让唐玉笺彻底愣住。 原本宏伟高大的城主府竟然真的凭空消失,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空地,一眼望不到头。 “城主府呢?”唐玉笺喃喃道,难以置信。 明明一日前她带着长离离开时,城主府还在的。 关轻凝眉,低声道,“应当和那个喜怒无常的妖皇有关。我听到风声,说他前两日发了疯,现在正有许多妖在四处寻他……” 正说着,他忽然注意到唐玉笺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唐玉笺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烦躁,“师兄,就你一人逃出来了吗?” 关轻沉默片刻,带她左转右转,走到一处偏僻的破败棚子后。 推开门,阴影中有道影子。 一个师弟蜷缩在角落里,双膝以下空空如也,伤口狰狞。 “被妖物咬了。”关轻的声音压抑,眼中满是痛楚。 妖界昼短夜长。 又是华灯初上,红月当头。 唐玉笺带着受伤的弟子和关轻师兄一路翻过密林,终于回到了山洞。 关轻师兄拧着眉,拨开洞口垂下的藤蔓,脚步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唐玉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无奈,“师兄,先别挑剔了。这附近有河,旁边有山,既能去金玉城,退也有地方躲藏,已经是附近最好的藏身之处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山洞,却见关轻师兄站在洞口,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盯着洞内。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长离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未绾的发丝随意垂在肩上,金色的瞳孔冷漠疏离。直到看见唐玉笺,那双眼睛才稍稍有了些情绪。 “玉笺,这位是?”关轻师兄开口问。 长离听到声音,眉头微皱,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唐玉笺连忙上前,语气有些紧张,“这是……阿离,我的朋友。” 她又转头看向长离,“长……阿离,这是我无极仙域的一位师兄,关轻。” 关轻微微颔首,“阿离小兄弟。” 可长离没有接话,表情更冷。 洞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意。 关轻表情有些挂不住,也冷下面色,只扶着受伤的弟子走到另一侧,寻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头用术法清理了多次,才纡尊降贵坐下。 师兄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中的意味,唐玉笺再熟悉不过。 她刚入仙域时,常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带着审视,甚至一丝轻蔑。 但长离不是仙域的弟子,他确实没有理由向天族示好。 索性洞窟足够大,唐玉笺起身扶起长离,带他走出山洞,来到溪水旁。 她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扇屏风,横在四周,隔出一片私密的空间。 随后又接连拿出浴桶、澡豆、瓶瓶罐罐的药膏,以及一套崭新的衣物。 长离安静地看着她忙碌,忽然开口,“很多年前,阿玉也这样为我处理过伤口。” 唐玉笺一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好像也是长离受了伤,她将他带到了自己的真身里,而如今,连真身她都进不去了。 她拿出火石放入浴桶中,引了溪水进去,试了试水温,觉得温度差不多适中了。 正准备起身离开,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唐玉笺回头,见长离自下而上望着她,淡金色的眼瞳中带着一点熟悉的恳求。“阿玉,可不可以帮帮我?” 唐玉笺有些迟疑,“你不能自己洗吗?” 长离垂下眼,声音低了几分,“我身上的伤有些重,一只手抬不起来了。” 唐玉笺有些迟疑。 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点了点头,在他身边蹲下,“要怎么帮,你告诉我。” 长离露出一个清浅无害的笑容,唇角向上弯着。 他缓慢解开外衫,修长的手指将交拢在一起的衣襟缓缓拉开,露出如玉般白皙温润的皮肤,脖颈下是两道清晰细长的锁骨。 再然后一点一点向下。 唐玉笺一愣,眼神飘忽,耳朵火烧火燎地染上一抹红。 她听到了细微的水声,再抬起眼时,长离已在浴桶中坐下,墨发随着水流浮起,又贴在皮肤上。 他的肩膀宽阔,附着一层紧实流畅的肌肉,腰却很细。那点乌墨的发丝顺着骨骼肌肉的轮廓蜿蜒到腰间,带动着视线情不自禁滑向微微凹陷的腰窝,让人总想将手放上去,比一下是不是刚刚好。 唐玉笺不自觉地顺着看过去,呼吸都停了一秒。 交错凌乱的伤痕在细腻的皮肤之上,呈现出一种凌虐的美感。 这具躯体如果放到上辈子,那绝对是人体塑像艺术的完美典范,这身斑驳不堪的红痕,反而让人联想到了不该有的东西,横生一丝旖旎。 长离微微侧过脸,睫毛被雾气打湿。 在唐玉笺面前,他看上去永远是一副任她采撷的无害模样,总会迷惑到她,可体型又过分高挑挺拔,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也足够血腥狠戾。 他的目光落在唐玉笺脸上,暗淡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或许水温有些高了,皮肤浮上一层薄红。 他伸出手,撩起一侧的发丝,指尖都被水泡得泛着红,对唐玉笺说,“背上的伤我碰不到,阿玉,能帮忙吗?” 唐玉笺回过神来,脸上更红,应了一声,抬手拿起锦帕,一点一点擦拭他的伤痕。 动作极力放轻,可时不时就听到长离吃痛的轻微喘息声。 唐玉笺紧张地问,“疼吗?” 长离摇头,声音古怪,“不疼,你可以用力一点。” 唐玉笺担心他疼,手反而放得更轻。 擦着擦着,到了腰间,长离忽然闷哼一声。唐玉笺一个紧张,帕子掉进桶里。 她又问,“疼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撩拨到耳畔的轻笑。 他的嗓音极轻,“不疼,但太轻了,有些痒。” 唐玉笺面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目光落在长离的侧脸上。 忽然,咔嚓一声,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仓皇回头,隔着一片屏风,什么都没看到。又绕出屏风,外面空无一人。 另一侧山洞里,关清脸色极差,从门外走进来。 师弟问,“师兄,怎么了?” 关清脸色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青天白日,不知羞耻,果然是妖孽。” 虽然他什么都没看清,但听那些声音就知道,绝对是上不得台面的动静。 亏得先前还有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玉笺师妹是当今太子殿下跟前能说上话的红人。 看来传闻不尽可信,明明就是不知羞耻的妖孽,还想玷污太子贤名? 第264章 赠品妖怪 沐浴过后,溪畔暗香浮动。 浴桶的痕迹尚存,地上水渍未干。 长离站在树林间,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袖。 微风拂过,他指尖抬动,周遭的结界如风消散。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 “放走了吗?”长离淡声问。 “还活着的,都已经放走了。” 长离微微颔首,神色如常。 苍青目光一瞥,忽然看见妖皇手背上有一道牙印。 咬得很深,甚至有丝丝血迹渗出,触目惊心。 他心头一紧,低声道,“皇,您受伤了。” 近来,太多人觊觎他的一滴凤血,屡次接近都是为了夺得分豪血肉,这点微末的咬伤在他身上都称得上大事。 这几日妖皇流了许多次血,留下的血迹全都化作琉璃真火烧了个分豪不剩,可流的这许多次血,也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今日这牙印尤为明显,显然是被人咬伤。 敢如此放肆的,苍青一时想不出是什么身份。 以往能做出这种事的应当没有能活下来的。 可妖皇闻言看了眼那道伤口,眼神竟然柔和了许多。 手中掐诀,施了个术阻止伤口愈合。 他问,“消息放出了吗?” “已传遍西荒。各方皆知妖皇遭天雷所伤,如今重伤未愈。若有心怀不轨之辈,想必这几日便会按捺不住,前来试探。” 长离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时,白玉耳铛藏匿在发丝间轻轻摇曳。 他俯身踏入山洞,身影隐没在阴影中。 苍青化作一缕气雾,原地消散。 洞门口,两个仙域的弟子正在盘膝打坐。 其中一个神情古怪,面色阴沉,目光紧紧盯着长离。 对方一袭淡雅的青衣,面上没什么表情,旁若无人的走进去,比起没看见,更像是彻底无视了他们。 深处是那个由妖物化仙的师妹,他们这般孤男寡女独处……没想到在同门面前毫不避嫌。 关轻眉头紧锁,低声冷哼,“妖便是妖,即便化仙,也改不了本性。” 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妖的确俊得惊人,他长相不像普通的妖物,原本看那男子气质斐然,以为身份不俗。 现在想来妖就是妖,这般不知避嫌,真是有辱门风。 关轻顺着那两人的身影望去,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与轻蔑。 他冷哼一声,正欲收回视线,却见里面的男子忽然转过头来。 目光毫无波澜,隐约透露出一种阴鸷的、平静如死水般的冰冷。 关轻浑身一僵,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惧意,又强自镇定,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妖物的眼神吓到。 男子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像觉得关轻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数百年来,关轻斩杀的妖邪鬼魔不在少数,这种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他只在极阴邪的邪物身上见过。 第一眼看过去就暗自心惊,即便对方已经不再看他,那股寒意仍如附骨之疽。 关轻想,或许是因为那男子与寻常妖物不同,倒不是因为模样极为俊美,而是,他因为有一双金瞳。 关轻是瞧不起妖物的,却对这男妖的金色眼眸有些心存顾虑。 妖物中虽有黄瞳,诸如火狐或鹊鹞,瞳色近似橙黄。可这样的鎏金之色,的的确确是他成仙数百年来第一次见。 他曾在师门的古籍中读过,金色眼瞳乃是上古神兽凤凰的瞳色。 可这世上,明明早已无凤。 关轻没有往深处想。 唐玉笺休息的地方在最里面,绕过一块巨石的后面。 她倒是没有像那些仙域弟子一样调息打坐,而是闭着眼,斜靠在草垛上,面朝里面躺着,柔滑的发丝向下垂,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长离走到她背后,停下脚步,垂眸看了一会儿,就看到她睫毛颤了颤。 原来是在装睡。 刚刚只是给他涂了药,碰了他几下,现在就不敢面对他。 昔日在画舫上整日闹着要偷看花魁小倌们红袖翻飞的小妖怪,不知何时竟然有了男女大防的意识。 长离面上神情柔和如春风,眼神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唐玉笺听到脚步声后一直睁闭眼不敢睁开,只觉得有人在看她,正想着长离怎么还不走,就感觉身后有人握住她垂下的手腕,顿时浑身一紧,强忍着没有动弹。 他要做什么? 忍了半天,只感觉长离将自己的胳膊缓慢抬起来放到里面,用外衫盖住。 她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身后草垛一重,他似是要上来,唐玉笺连忙回头,对上长离沉沉的眉眼。 “不是睡了吗?”长离说。 “又醒了。”唐玉笺撑着上身,寸步不让,蹙着眉一脸为难的模样,“这里太窄了。你既然伤好了许多,就不要和我挤在一处了……你躺下面。” 说完,她拉过外衫护住头脸,又背对着他转过身去。 长离的嘴角轻轻往上牵起一个弧度,笑了一下,“好。” 如果有镜子,他或许能看到自己笑的有多虚假。 似乎没有想到他那么好说话,唐玉笺侧头多看了他一眼。 两人躺下,安静下来。 昨日倒不觉得有什么,今日洞穴里因为多了两个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唐玉笺自己先犯起了困,打了个哈欠。 她悄悄转过头,才注意到长离已经闭上眼,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 一头乌发压在身下,侧着身子窝在草垛里的样子很安静,像是书里的白狐成精。 唐玉笺身子朝下探了探,看了长离很久,随后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他的脸侧摸了摸,拨开他的头发,看到脖颈上的血痕已经退了,这才松了口气。 除却长离偶尔时候的惊悚发言,他倒是比以前好说话了些。 以前,他定是不愿意收留自己同门的。 唐玉笺转过身,闭上眼,缓慢睡去。 黑暗中,长离无声地睁开眼睛。 他们俩昔日亲近,唐玉笺一直住在琼楼上,可现在却背对着他,躺在高一截的草垛上。 为什么如此抗拒同他亲近呢? 唐玉笺的头发都睡散了,从上面散下来,银白色的。长离抬手去握,却从指缝间滑出。 草垛窄小,她的衣裙滑下来,搭在长离的膝盖上。脚上穿着鹅黄色的罗袜,袜子堆叠在脚踝上,露出踝骨雪白透粉的弧度。 长离轻轻捞起她的脚,用自己的衣衫盖住。 . 翌日,唐玉笺又悄无声息地入了城。 这次她和关轻师兄一起去的,也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这方壶仙人座下的师兄对她态度更差,唐玉笺也被挑起了脾气,两个人火药味几乎对着互相冲撞。 长离想跟着她,刚起身就被按住。 唐玉笺压低声音说,“那些妖说不定还在寻你。” 她给他一个符箓,“如果有什么事,就掐碎这个符箓,我会知道。”顿了顿,她看着他光洁的皮肤嘀咕道,“什么体质,恢复那么快。” 走出林外,唐玉笺抬起手,想要召唤卷轴。 等了片刻,却没等来任何动静。 她一愣,明明感觉真身就在这附近,却像是不听她的了。 她不信邪,抬手又召唤一次,这次卯足了劲,良久后才看见卷轴出现,悬停在五步之外不动了。 “怎么离我那么远?”唐玉笺心里莫名不安。 走过去,摸了两下,见真身没什么旁的反应,才一跃而起跳了上去。 山洞中只剩下两个人。 被留下的那个弟子腿被妖物斩断了,双膝以下空空如也,面上浮着一层秽气,只靠仙气吊着,神情有些绝望。 这几日他都像个累赘一般拖累着师兄,每每对上师兄的目光,就抑制不住地感到难堪和消沉。 回了仙域,不知是否能找到转生的躯壳。 如果用些天材地宝,双腿或许能生出来,可他是这幅躯壳已是仙体,家中又不是名门大族,哪有那么容易。 耳畔传来衣物摩挲的细微声响。 弟子抬起头,看见那个青衣男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容冷峻,目光冷寂。 他一惊,下意识往后退,背抵到墙上,“你要做什么!” 长离没有说话,抬起手,掌心割开了一道口子。 滴滴答答的血珠混着难以言说的异香滴落在那弟子的伤腿上。 转眼间,敲碎骨骼抽筋剥皮的痛感从双腿传来,弟子发出惨叫,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弟子痛到痉挛,口无遮拦,“你、你这妖孽,我就知道妖没一个……” “住口。” 长离冷声打断,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他收回手,站在洞口,望着外面若有所思。 不久后,洞中的弟子缓缓清醒过来,满脸冷汗,眼中溢满错愕。 难以置信地低喃,“妖?妖怎么可能……” 长离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弟子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我同你做个交易。” . 妖界市集到处挂着铃铛,街上不时走来数丈高的巨大妖兽,驮着妖物们在街巷上缓慢走动,集市摊贩上的妖物都长得奇形怪状。 唐玉笺沿着溪谷,一条一条小巷子搜寻,一直一无所获。 忽然,妖群密集处传来摊贩的叫卖声,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唐玉笺的注意。 “这几只可是天族!”摊贩高声喊道,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唐玉笺循声望去,只见摊贩旁用锁链捆着几个人形物,旁边站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小山一样壮硕,手中握着一把比她身形还要高大的铁刀,刀刃锋利。 唐玉笺被那刀光晃得眯了眯眼,下意识后退半步。 听到那妖怪大声说道,“从不周山抓来的这些人,来了妖界还想逃?听说天族的肉可是大补!” 此言一出,周遭的妖怪纷纷骚动起来。 “那我买一条腿。” “一条胳膊怎么卖?” 有人低声嘀咕,“那是天族,你疯了,这都敢卖?你看他们身上的衣服。” “这衣服怎么了?” “好像是那个什么仙域无极的弟子。若是你把他们吃了,说不定会有人找你来寻仇。” 唐玉笺闻言,踮脚凑近了细看过去。 看清随意绑在一起的那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笼子里那两个形容狼狈的人,正是星瑶和另一个师姐。 她被推搡着,挤进去问价。青面獠牙的摊主低头打量她,确认她是妖,又见她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便咔嗒一声将玄铁刀插入地面,粗声粗气地问道,“你要这些天族干什么?” 唐玉笺扬起下巴,故作蛮横地答,“当然是带回去给我当牛做马!” 那妖怪听了,竟觉得合情合理,像是被先前的妖物唬住,点了点头报了个价。 唐玉笺掏了半天,发现自己画舫上积攒下来的分例已所剩无几。 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一颗明晃晃的东珠,举到那摊贩面前,“把这个也给你,够吗?” 那妖怪盯着东珠,眼睛顿时直了,连忙接过来仔细查验一番,随即咧嘴一笑,挥了挥手,“够了,够了!你带走吧。” 说完,便示意她可以拉着车子离开。 唐玉笺抬手推了推车,正打算走,却听那摊贩忽然喊道,“等等,这个也送给你!” 说着,他一把扯下旁边笼子上的黑布。 唐玉笺看过去,看到一个简陋的藤编笼。 里面有个浑身黑衣的东西,蜷缩着,手脚修长,身形高大,几乎将藤编笼顶满了。 打湿的黑色布料下,隐约能看出紧实漂亮的肌肉轮廓。附着乱发的侧脸上,如结晶般的透明鳞片映出细腻的微光,像极了小时候路过水晶商店时看到的玻璃柜下的摆件。 笼中的那人身材高大,因蜷缩的姿势微微隆起的脊骨显得强劲有力,令唐玉笺莫名感到一丝惧意。 她摆摆手,“这个就不要了。” 正推着车准备离开,听到那摊贩在身后喊道,“送你你都不要吗?” 他拎着刀走向笼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那只能切开来卖了。” 唐玉笺脚步一顿,头皮发紧,不由自主地拐了回去,一手按在笼子上,叹了口气。 “那算了,我拉走吧。”她说着,示意摊主帮忙将笼子推上车。 摊主身形魁梧如巨人,笼子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小巧。可他拖动笼子时,动作却显得十分吃力,好像在搬什么庞然大物。 唐玉笺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族类?” 摊贩语气随意,“不知道,也是从不周山捞来的。” 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唐玉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从笼子的缝隙间探进去。 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背。 在她指尖触碰到对方的瞬间,那原本没有一丝活气的身躯忽然动了。 唐玉笺吓了一跳,迅速收回手,往后躲了一步。 摊贩咧嘴笑了声,“活着呢。” 紧接着,笼中人缓缓转动上身。 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隐约露出半张轮廓锋利的面容。 下一秒,闭合的眼睛睁开。 一双湖水一样剔透的蓝眸。 第265章 恍如隔世 金玉城中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关轻站在简陋木车旁,眉头紧锁。 这木车是玉笺师妹刚刚送来的,可她在放下车后连句话都没留,便匆匆转身离去。 忽然,车上的人动了。 星瑶睁开眼,视线恍惚了一瞬,才慢慢聚焦到关轻身上。 “……师兄?”她声音微弱,带着几分不确定。 关轻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星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关师兄,是你救了我?” 关轻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跟你们一道的其他弟子呢?” 星瑶当他默认,摇头,“那些人抓了我们,先刚开始要将我们全数斩杀,杀了几名弟子后却突然又将我们放了,遗弃在不周山脚下。“ “师妹可知抓你们的是什么人?” “不知,是妖族,但他们似乎知道我们是天族来的。” 星瑶神色低落,忽然又想到什么,接着问,“师兄,我们还有旁的师兄妹活着吗?” “有是有。“关轻表情不大好,“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自己人。” . 河谷旁。 唐玉笺是第一次放生人形生物,感觉很奇怪。 这人是白送的。 摊主搬到架板车上的时候好像很吃力,可她将竹边框从车子上卸下来时却很轻松。 唐玉笺在笼子边上蹲下,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那道高大的身影沾满泥沙,身上看起来不太干净,长发纠结缠连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狼狈。 唯有一双眼睛犹如水洗过的宝石一般,真是漂亮。 因着这双眼,才生出了点恻隐之心。 她寻了个妖迹罕至的地方,将笼口打开,“我不随便捡人的,你出来吧,记得在心里谢我。” 怕这东西攻击她,唐玉笺开了盖子后还专程退开两步。 却发现那人没有出来的意思。 竹编框中的人只是看着她离开,见她走了,就不再动了,眼睛也重新闭上。 怪不得有人抓他呢,现在还在笼子里不动了,再有妖怪来还不是拎着就走? 于是唐玉笺只能走回来,蹲下来拍拍笼子,“怎么不出来?” 他又睁开眼,仍然一动不动。 脏兮兮的黑东西,却有一双湖水般漂亮的眼睛。 妖界昼短夜长,天光很快暗了下去。微弱的光线里,唐玉笺只能勉强看清他的侧脸,未被泥沙覆盖的皮肤极白,覆着一层透明的结晶,像是薄霜。 唐玉笺想看清他的模样,想知道这双幽蓝的眼睛下,是否藏着一张同样惊艳的脸。 可惜,脸上不知糊了什么,黑漆漆的,干涸成块凝在他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黏附着。他身上什么气息都没有,显得更加奇怪。 唐玉笺凑近仔细嗅了嗅,除了泥土与河水混合的腥气外,什么味道都没有。 不是妖,没有仙气,也不是人。 唐玉笺心头一惊,又吸了一口气,可竟连魔气都闻不到。 那到底是什么? 世上竟还有气息这么淡薄的人? 他好像还不会说话。 除了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他安静得像个死物。 被这样一个不会说话没有反应的人注视着的感觉有些怪,唐玉笺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随手折了根枯枝,探进笼中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方没有回应,垂眼看肩膀上的树枝。 唐玉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结晶上,犹豫片刻,终于伸手,谁知指尖刚触到那片晶莹,几片薄鳞便簌簌脱落。 她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将树枝藏到身后,心虚背过手。 明明没有用力。 笼子里的人看着她,视线移到她的丢下的树枝上,仍旧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一身黑衣破损了,并不合身,明明身形高大,动作却蜷缩着侧躺,像个毫无防备的困兽。 唐玉笺等了半晌,见他竟然没了反应,只得伸手晃了晃笼子。 男人依旧毫无动静。 唐玉笺蹙眉,觉得奇怪。 不会是个傻子吧? 她迟疑片刻,将笼子倾斜,手伸进一侧摸到那人一点衣角,攥在手里将他往外拽,对方这才又动了起来,顺着她的力道一点一点挪出笼子。 直到他动起来,唐玉笺才发现这个不会说话的男人身上满是伤痕,背后更是拖出了一条长长的锁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拖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出了笼子,他便缓缓倚靠在岩石旁,不知是不是困了,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又缓缓闭上,长睫沾着泥沙,却仍能看出鼻梁高挺,唇形优美。 “怎么睡了?” 唐玉笺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忽然没来由地想,这人或许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不,说不定是海里...... 她随手丢开竹筐,心想自己仁至义尽了,好久没积攒福报了也该够了吧。 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她的脚踝。 霎时间,细微的酥麻感如电流般窜上脊背。 唐玉笺浑身僵直,惊恐地回过头,以为自己被恩将仇报了。 却见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踝骨,眼神纯粹,像个好奇的孩童。 她的衣裙被他手上的泥沙弄脏,而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看着唐玉笺的表情,收回了手。 印子却留了上去。 天光隐没,男人坐在地上静静出了会神,血月诡谲的红光洒在他高挺鼻梁上,在眼窝处印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随后,唐玉笺将手里的小瓷瓶丢到他脚旁,“我走了,这是长离用剩下的,对他没用,给你吧。” 唐玉笺离开河谷,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吗,行至来时的小巷,却发现师兄师姐已不在此处。 刚转身,额头撞进某人怀里。 清冽淡香扑面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玉笺抬头,鼻尖擦过对方衣料,抬眼间,对上了长离沉静的面容。 她有些意外,“长离,你怎么在这里?” 长离神色淡漠。 金玉城的灯火在他轮廓上跳动,明明灭灭间,无端显出几分压迫感。 他缓缓松开扶在她肩头的手,“见你迟迟未归,出来寻你。” 唐玉笺堪堪到他胸口,仰着脸继续道,“我找到师姐了,她和师兄一起。但他们......没回山洞吗?” 长离摇头。 “那会去哪儿?”唐玉笺蹙眉,“师兄没带他们回去?”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们是不是不想与我们同住?” 天际突然滚过闷雷。 唐玉笺惊得一颤,慌忙抬头,好在并非上次那般诡谲恐怖的天罚,只是寻常的云雨征兆。 她刚送了一口气,朝身边的人看去,却发现长离也正仰着头,眉目冷凝,像在思索什么。 唐玉笺喊了一声,“长离?” 长离回过神,垂眸看她,眼中竟然残留着几分古怪的冷肃。 他的模样生得极好,不笑时金瞳带着几分朦胧的冷意。这张脸便是放在遍地仙娥仙君的仙域里也称得上极品。 唐玉笺许久未见他冷着脸,次刻面对他毫无表情的模样,心中有些迷茫。 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长离,你怎么了?“ 长离沉默地望着她,良久,声音才温和了许多,“无事,你还有位师弟在山洞中,我们回去?” 唐玉笺点头,刚走两步,长离忽然在她面前躬下身。 唐玉笺看着突然蹲下的长离,不明所以。 “以前你累的时候,我总是背着你。“他说,顿了顿,又道,“要下雨了。” 唐玉笺抬头,这才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 两年不见,他比从前沉静了许多,也让唐玉笺生出了一点生疏,她抬手将胳膊搭在他肩上。 长离托住她的腿弯,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 “有想吃的东西吗?”他问。 唐玉笺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想了想,“妖界有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寻人给你做。“长离轻笑,“若妖界没有,我可以命人去寻来。” 唐玉笺也跟着笑,“你还能命人去寻?你现在不是已经自身难保了吗?” 长离将她往上托了托,步伐不快,“能寻的,你放心。” 唐玉笺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片刻后,问他,“长离,你心情不好吗?” 长离走得极稳,长发半绾,垂下的乌发如泼墨垂落,贴着唐玉笺的脸颊,像绸缎一样泛着些轻微的凉意,被风一吹就挂在她睫毛上。 唐玉笺挪了挪脸,像在他肩膀上蹭一下,微小的动作引来他僵硬一瞬。 半晌后,她听到长离说,“只是觉得阿玉现在同我疏远了许多。” 她正斟酌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到他说,“这两年,阿玉是不是有了更亲近的人?” 声音混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 这问题来得突兀,她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两张面孔, 喉间却像塞了团棉花,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沉默。 “我总在想,”长离走进屋檐巷口悬挂的灯笼下,摇曳的光影从他眉眼上划过,“既认定一人,便该是唯一。” “我这一生应当只能爱阿玉一人了,为何阿玉不能只有我一人?” 唐玉笺一愣。 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停顿须臾,又说,“可那样,阿玉是不是又会不开心?” 巷口豁然开朗,妖界夜市的光怪陆离扑面而来。 灯影重重,无数高大怪异的群妖穿梭其间,街道上熙熙攘攘,或生着犄角或拖着长尾,有的高如楼阁,却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喧嚣的市井之中。 “即便……我还是不想再看到阿玉不开心的样子。” 周边有妖怪三五成群,在摊位前讨价还价,压住了长离的声音。 唐玉笺下意识揪紧长离衣领,怕别人将长离认出来,抬手想要挡他的脸。 耳边却传来一道轻声。 “低头。“ 长离抛了块灵石,在一旁的摊位上取了两张面具,一张递给身后的唐玉笺,一张自己戴在脸上。 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透着长离一双流光璀璨的金瞳。 唐玉笺戴好后,伸头去看他,隔着丑陋古怪的面具,看到长离的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笑意在嘴角卡住,因为唐玉笺感觉到长离的眼中有悲伤。 明明面具上的恶鬼在笑,可他的眼神却掺着悲怆与戾气,看得她指尖发凉。 “长离?” “前面仿人间菜肴开了许多酒楼,”长离打断她的话,托高她的腿弯,“妖界不禁与人间通婚,所以许多人为了讨好心上人,连吃食都要效仿,阿玉要去尝尝吗?” “好。”她搂紧他脖子,脸埋在他肩上,“如果没人认出来。” “嗯,不会有人认出来。” 妖界的酒楼大多建得高大宽敞,以便身形魁梧的妖族进出。长离和唐玉笺这样的身量,在妖界中算得上娇小玲珑。 唐玉笺见长离将菜单推到她面前,小声问道,“你带的钱够吗?” 长离不知被哪句话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整座城池都是我的。” 唐玉笺一怔,这话确实无从辩驳,金玉城城主的脑袋都被长离挂城门上了,金玉城可不都是他的? 长离指尖仍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还有半句未说出口。 整片西荒都是他的,为何还要带钱? 上一次唐玉笺在这些酒楼里吃东西时,都是直接将选好的菜谱丢到旁边的灯笼妖口中。可今日几个巡视的女妖早已婀娜多姿地候在一旁,调笑声甚至清晰地传入唐玉笺耳中。 “你喜欢这样的就去呀,没准就能春风一度。” “他对面那女妖看起来不能打,肯定争不过你。” 妖界风俗大胆,将春风一度说的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临窗而坐的男子虽戴着面具,但周身矜贵的气度与那几根执杯的修长手指,都与周围五大三粗的妖怪截然不同。 更遑论他斟茶时的讲究。 第一杯用来温盏,第二杯才递给给对面同样戴着面具的白发女妖手边。 这般风度,在妖界实属罕见。 女妖们说话时故意没有压低声音,话里话外都带着引诱之意。 没想到那男子连眼风都未扫来,反倒是旁边的姑娘听着这些露骨的调笑,隔着面具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两个女妖觉得有趣,嬉笑着接过菜单下楼去了。 唐玉笺回过头,正不高兴着想着他们都两个人一起坐着了,怎么还有人那么没有眼色,正巧一抬头,撞进长离含笑的眼眸。 她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你笑什么?” 长离收回视线,垂眸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在画舫上的日子。” 这样一说,唐玉笺也想了起来。 那时他尚未成为妖琴师,她也曾带他溜下画舫,逛过几次集市。 当时两个人没有戴过面具,他那张脸没少招蜂引蝶,唐玉笺便是这样一眼一眼瞪回去的。 如今提起往事,竟恍如隔世。 第266章 归玉楼 夜市灯火渐盛,唐玉笺正低头捏盘子里的油果子吃,忽然感觉头顶一暗,什么粗重的刮擦声响起。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赫然对上了一双巨大的竖瞳,足有半个人大小,巨大的头颅离三楼的楼台极尽,感觉一口能吞掉半个酒楼。 唐玉笺惊得往后一仰,手中酒盏差点打翻。 “别怕。”长离接过她手中的杯子,轻轻压住她的手背,“是游街的石兽狻猊,来玩乐的。” 三层楼高的石兽头顶悬浮着几尾灵动的金色飞鱼,鳞片一闪一闪,像是碎金,在夜色中格外好看。 有许多妖怪上去尝试,如果有本事能将那些飞鱼捉住,就能直接带走。 可惜巨兽瞪着黄澄澄的圆眼,活像是从大户人家门前活过来的镇宅瑞兽,但凡有妖踏过去一步,就被它毫不留情一掌拍落,溅起满地尘埃。 唐玉笺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就听见身旁传来低缓的嗓音。 “想要?” 她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就看个热闹。” 话音落下,余光影子一晃,唐玉笺抬起头时,看到长离已经起身下了楼。 她连忙趴到栏杆上俯身往下看,看到长离一身青衣,穿过熙攘妖群,哪怕恶鬼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宽肩窄腰的身形依然引得沿途妖物们纷纷侧目。 临近子夜,街上愈发热闹起来。摊贩的吆喝声与游街大妖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各色身影在灯火中穿梭。 这是妖界最热闹的时辰。 可长离出现在街市时,仍引得无数目光流连。 几个女妖倚在栏杆边,望着下方的身影,在唐玉笺边上七嘴八舌。 “刚刚下去的那位公子,是要为你捉飞鱼么?” “你与那位公子是何关系?” “石狻猊可不好对付呢...…” 唐玉笺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往下看。 一个妖款款走近,笑吟吟地为她斟了杯酒,递来时衣袖上暗香浮动,撩得人直晃神。 “我看你刚刚都没怎么同那公子说几句话,若是你没那心,不如让他陪我们姐妹喝一杯?嗯?” “你连他的脸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唐玉笺不解,“怎么酒对他这么有兴趣?” 女妖轻笑,声音刮得人耳朵都酥了,“我从不走眼,这般风骨,定是绝色。那双手指骨颀长,不能风流一夜,真是可惜……” 她指尖轻抚过唐玉笺耳畔发丝,忽然睁大眼,“你这皮相也极好……” 唐玉笺一阵毛骨悚然,就看到几根染着丹蔻的手指流连在她颈间,旁边的女妖嗓音忽然变粗了,“若你愿意,我与你共度良宵巫山云雨也是美事。” 唐玉笺头皮一瞬间麻了,吓得赶忙侧身避开,绕到了桌子另一侧。 在妖界,男欢女爱之事向来直白热烈。那妖笑得花枝乱颤,顺势坐在长离方才的位置,薄薄的衣襟微敞,双手一托,胸口便透出旖旎风光。 她伸手去拿长离喝过茶水的杯盏,杯沿还染着湿润的唇印。 “我瞧他眼里都是你,定是对你有情,”女妖叹息,“我见不得美男伤心,看得我心都要碎了,这般痴情郎君,你若不要,不如让给姐妹们尝尝。” 话音未落,唐玉笺一把夺过茶盏。女妖嘴巴落了空,见状掩唇而笑,“看来你对他也有情。” 说完又摇头,“那看来他要伤心了,你有情也不认呢,倒要叫人家伤心了。“ 唐玉笺怔神,被这女妖怪说的心烦意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戳破,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着急想说点什么,忍无可忍,“你到底为何要一直缠着我们这桌?” 忽听外头一声震天呼喝,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整座楼阁都跟着晃了晃,杯中茶水险些倾洒而出。 酒楼里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挤到了栏杆边,凑上去看,一双双眼睛瞪大了,先是一瞬死寂,继而爆发出震天喝彩。 唐玉笺连忙寄过去 就看到巨大的妖兽仰面砸到了楼牌之上,地面崩裂出深深的裂缝,厚重的石板变成蛛网。 妖兽胸口锁链处,一道修长身影孑然而立,在庞然大物的衬托下只有一只眼睛那么大。 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那几个先前就蠢蠢欲动的妖怪更是激动得妖气四溢。 长离踏在石狻猊森上,巨兽却像是被山岳镇压般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不甘地喷着响鼻。瞪眼看身上的人影走过来,平静的伸手,从它其额前取下几尾金光灿灿的小鱼。 唐玉笺一时恍然。 眼中别的都看不见了。 夜风拂过,长离额前发丝乱了几缕,抬起头,遥遥对着她露出浅笑。 连漫天星辉都黯然失色。 “好!真厉害!” “太俊了!他若是没有心上人我定是要将他拿下……” “要是能春风一度,该有多快活!” 耳朵里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有酒楼侍奴满脸堆笑地凑过来,低头耳语,那几个女妖也眉开眼笑,转头对唐玉笺说,“既是贵客,我们酒楼送你们几壶佳酿!” 虽然不太喜欢这些妖怪轻佻的样子,但他们夸长离时,倒让唐玉笺感觉与有荣焉。 “你们家的菜真对我胃口,”唐玉笺抿了口送的酒水,终于也露出笑来,眼睛弯弯的,“前几日我刚到金玉城也来吃过,第一次吃就爱上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来金玉城,一定会回来吃的。” “也不用非得到金玉城,我们酒楼在西荒开得遍地都是,四方八荒七十二山各处都有。” 女妖对她说,“这菜色可都是照着人间口味做的,妖界也都喜欢着呢。” 不知怎的,唐玉笺突然想起长离说过的话,脱口问道,“你们东家的心上人,是凡人吧?” 女妖听了直摆手,呵呵一笑,“我们东家不可能有心上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东家是界石生灵,天生不懂情爱。昆仑来的,就是去人间学了手艺,在西荒开了这些酒楼罢了。” “石头精?” 周围的嘈杂声忽然变得模糊。 唐玉笺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声音。 “你们东家叫什么名字,能说吗?” “名字倒是不知,”女妖随口道,“但我们都喊她石姬大人。” 第267章 睡着 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吗? 唐玉笺才意识到,自己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注意过这酒楼叫什么名字。 她现在想到了,也就问了。 女妖说,“没看到名字也是正常,因为我们酒楼不让挂牌匾,名字简单,叫归玉楼。“ 楼梯边上一阵骚动,接连响起称赞声。 唐玉笺回过头。 灯火映照下,长离站在楼梯边看着她,面具边缘露出的一截下颌线,如玉般温润。 他拿着小鱼走过来,眼底含着温柔的底色,好像面对她时从来没有什么芥蒂,将这些年所有难言和思念轻描淡写带过。 唐玉笺仰头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前几日她刚进西荒,就觉得这家酒楼的饭菜好吃。 彼时并不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妖界也很好,也有许多好吃的东西。 进来之前,长离背着她时说过,这边仿着人间菜色开了许多酒楼,是有人为了讨好心上人,连吃食都要效仿人间。 那这酒楼到底是谁开的呢? 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肉滋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一发不可收拾。 被压抑着的念想在血脉里沉寂太久,此刻才终于初见端倪,涌出来又太急,几乎要将她淹没。 唐玉笺站起来。 结果身后同时也有醉酒的妖怪突然起身,壮硕笨拙的身躯带着桌子往后娜,唐玉笺猝不及防向前踉跄一下,一头扑进了长离的怀里。 “当心。” 他一只手圈在唐玉笺后背,将她护入怀中。 异香铺天盖地袭来,强势得不近人情,将她淹没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里。 "阿玉?" 头顶传来长离的声音,他的胸口也跟着微微震动。 唐玉笺没有抬头,只是闭着眼,额头抵在他的衣襟前。 “感情真好呢,”旁边女妖的调笑声飘过来,"哎呀,我就是与她玩笑几句,这会儿倒知道着急了?” “果然佳肴要有人争抢才更显美味,这个道理都懂的。” “公子还不快好生哄一哄?” 促狭的嬉笑声响起。 唐玉笺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后颈,像是安抚。 头顶传来长离很轻的一声"嗯",似是做了个颔首的动作,嗓音里含着几分笑意。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带你回去看飞鱼?” 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笼住,长离牵着她下楼。 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脚下影子交错。 走到街口时,长离又一次在她面前屈膝蹲下。唐玉笺沉默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背处。 长离稳稳托住她的腿弯,像往常一样背着她慢慢前行。 可今夜的唐玉笺却一反常态地安静。 她的呼吸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环在他颈间的手臂也一会儿收紧一会儿又松垮。 一种沉甸甸的自我厌弃感在她心底蔓延。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强行压下的,此刻都纷至沓来,一下下剐蹭着她。 “阿玉?” 长离忽然停下脚步。 将她放下来,低头看她。 唐玉笺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淹没,睫毛粘着湿气,变成一缕一缕。 “阿玉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唐玉笺几次欲言又止。 摇摇头,又被长离背起来,后背宽阔,可以让她安心地趴着。 唐玉笺想,其实唐二小姐说的也不对。 喜欢十分未必见得就不会伤心。 说不定自己先将自己折磨死了。 不想自己伤心就害得别人伤心,这是什么道理,无论是眼前的,还是这些日子避而不见却总是会想起来的,唐玉笺感觉都沉甸甸的挂在心上。 像是缠着她往下坠的水草。 这样想来,话本写的不算错,她这样的情感,在话本上,确实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恶毒女妖。 春月楼最高处的天字房。 虽不及昔日极乐画舫的琼楼玉宇,却也极尽奢华之能。 金漆雕花的廊柱间悬着鲛绡纱帐,夜风吹拂时宛如流云缭绕。 楼下一层,醉醺醺的妖客踉跄着想要往楼梯上走,却被倏然出现的黑衣侍从无声拦下。 “上面...上面去不得?”酒客大着舌头问。 楼下知情的妖怪们交换眼色,讳莫如深地。 两扇巨大的镂花木门后。 软榻边上还有半盏没喝完的青梅酒,几盘果子放着。 妖昼伏夜出,白日里比夜晚安静许多。 回到妖界后,唐玉笺很快适应了这样的作息。 她衣袖宽松,纤细的手臂从袖口探了出来。 屋内的火玉太烈,热得她出了一层薄汗,她脱掉了累赘的外衫,喝过了酒就忘了拘谨,袖子也在睡梦中被拉高。 薄薄的亵衣贴在身上,几乎透出下面肌肤的颜色。 她翻身时被长离揽住,他语重心长的在耳边说“小心掉下去”,唐玉笺昏昏沉沉间当他是好心,但是觉得又热又闷,而他身上却凉了许多。 她蹭了过去,睡得十分安心。 长离斜靠在窗边,换回了惯常爱穿的精细衣料。衣襟被睡着了不知道梦到什么的妖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半边白皙的胸膛和锁骨,交叠的衣衫顺着肌肉轮廓向下蔓延,被她压在脸颊一侧。 他睁着眼,垂眸良久地注视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唐玉笺,只觉得恍如隔世。 有些事情,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隐藏。有好地方可以住,没必要非拧着去住山洞。 短暂的凄惨可以唤起她一时怜惜,但一直凄惨却不会。在西荒里不但归玉楼是他的,春月楼也是他的。 仔细去寻,妖界里不少玩乐的地方,都是他的。 长离无心去想别的事情,只专注地看着唐玉笺熟睡的样子,太久没看了,视线无法移开分毫。 她似乎睡得很香,鼻息间透出均匀的呼吸声,温热轻浅的气流拂过他胸前,带来细微的痒意。 长离垂下头,越靠越近。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唐玉笺这样安睡的模样了,每一处都长得合他的心意,长长的睫毛像两片闭合的白色羽毛,在眼底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她侧身睡着,后背就贴在他的怀里,两人的身形如此契合。 他忍不住收紧手臂,将唐玉笺完整地笼罩在自己身下。 好像她生来就该与自己相拥而眠,像是天生一对。 这张嘴在睡着时会闭上,再也说不出那些令他难过的话。 长离心知肚明,那几个天族要走,她也不例外,很有可能会跟着走。 如果按之前那个天族弟子的说法,她在无极那样的地方许是已经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得知此事时长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甚至觉得毫无意外,因为喜欢上她是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长离想,他不愿让唐玉笺伤心,所以不能像之前那样,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下。 所以他这次做什么,只要她不知道便好。 第268章 螃蟹腿 唐玉笺好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柔软的衣衫包裹着身体,整个人陷在温暖又安全的触感里。 昏昏沉沉间,感觉到有人在身旁,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无尽海,以为会看到一双淡色的眸子。 然而睁开了眼睛,近在咫尺间是一张毫无瑕疵的隽美面容。 长离闭着眼,脸贴在她肩侧,一动不动,睡得毫无防备。 明灭不定的光影交错的落在他眉眼间,距离太近,近到她稍一抬头,鼻尖就能相触。 意识缓慢回笼。 唐玉笺怔了怔,回过神,就在这一瞬,他睁开了眼。 凤眸如熔金,直直望进她眼底。 长离抬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阿玉再睡会儿?” 唐玉笺仍未回神,神色怔然,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他们两个睡在一起,房间很大,她只躺了一个软榻,原本不该是这样。 长离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可心底的阴郁却如毒藤疯长。 睁开眼的那一眼,她在想谁? 他不仅嫉妒那个人,也憎恨那个人。 即便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与生俱来的残忍本性被层层包裹,掩藏在干净的皮囊之下,到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阿玉睡前喝了青梅酒,有些不胜酒力,我担心会从软塌上掉下来,就在旁边等你睡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长离这两年无数次反思唐玉笺为何会那么迫不及待地离开他。 得出的结论是,她只看到了他万分之一的本性,就已经避之不及。 那么,他就要将这万分之一的本性都隐藏起来。 “怎么了,阿玉是做什么梦了吗?”他嗓音平和的问。 “没有。”她终于回过神。 这样一提醒,唐玉笺好像真的隐约想起来了点什么。 昨夜她太热,好像是往长离身上攀了。 迷迷糊糊地蹭开他的衣襟,鼻尖钻进去,不停的在他身上轻嗅,梦呓似的嘟囔,“你好香……” 原来是她酒后失态吗? 或许是长离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太具欺骗性,又或许是他刻意放低的嗓音太过窝心。长离说话时总是微微垂着眼睫,声线压得又轻又缓,像在哄人。 唐玉笺信以为真,坐起来,身上出了层薄汗,脖颈脸颊上沾好几缕头发。 长离忍不住抬手帮她拨开,指尖撵了了点湿意。 给她施了个净身术,问,“阿玉是不是很热?” 唐玉笺点头,“现在身上好受多了。” 向外看了一眼天色,缓缓蹙眉,“要去找师兄师姐们会和了。” 她还要寻人,还要去找太一。 前些天被天罚和长离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到了,清醒过来后才想起这趟来西荒的正事。 唐玉笺起身理顺衣服,就看到外面已经有人送来了熏过香的干净衣裙,她回头看了一眼长离,拿起衣服走到屏风后。 在她视线离开之后,长离的眼神一寸寸沉了下来。目光中那点笑意消失殆尽,金瞳一片阴翳,看不清底色。 唐玉笺先前说过会陪着他,但在长离这里,这样的承诺并不可信。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绝对的信任,似是而非的承诺,在他看来不过是过耳清风。 眼睛缓慢眯了眯。 他起身向外走去。 占据整面墙壁的窗外无声落下一道人影,静候指令。 他会用更加有效的方式让她留下。 . 唐玉笺换完衣服出来,看见长离已经命人备好了吃食。 她走到长离身边,发现他已经剥好了几枚晶莹剔透的果子,将果肉整齐地码在小托盘里。旁边还摆着几只剥好的蟹腿,蘸料是浸泡着姜丝的酱油。 很多年前在画舫上,唐玉笺就爱这样吃,这是人间的吃法。 唐玉笺坐下后警惕地环顾四周,探头望向窗外。 外面异常安静,这个时辰大多数妖物都不会出来活动。 她压低声音问长离,“你这楼里的妖怪可信吗?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住进来……他们会出卖你吗?” 长离闻言笑了笑,“阿玉放心,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那怎么还让我们白住?” “他们只当我是别处来的管事。” 说着,长离取出一块小巧的金令给唐玉笺看。唐玉笺接过这枚令牌,中间镂空刻着三片羽毛,薄薄的很是轻巧。 她看不懂深意,只能看出这东西应该金贵。 端详片刻,正要还给他,长离却说,“阿玉拿着吧,有了这令,以后遇到这些酒楼都可以进去住。” 唐玉笺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气,很开心的将令牌收到自己的储物玉环里。 长离垂眸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的说,“阿玉的玉佩倒是好看,应是难得。” 唐玉笺摸了摸,想到太子。 将玉佩挂好,“别人送的。” “是吗?”他说,“应当是和阿玉很要好的朋友吧。” 说完后,长离垂下眼,手指在桌下缓慢收紧。 不该问的。 他想。 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却低估了唐玉笺对他情绪的敏锐感知。她忽然放下筷子,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他。 长离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你不开心了?”唐玉笺问。 虽然是问句,却被她说的有些笃定。 长离动了动唇,还未开口就被牵住了手。 唐玉笺凑到他跟前,小声说,“其实不算是朋友,他挺好的,但是我害怕他,和他的关系没有和你好。” 长离一怔,定定地望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玉笺似乎在哄他。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又说,“长离,你剥的糖螃蟹真好吃,以后还能吃吗?” 这分明是拙劣的示好,却让长离喉结轻轻滑动。直到感觉到指尖又被捏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好。"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她,更何况这些琐事他本就甘之如饴。柔软的触感透过相牵的指尖传来,连带着血脉都在震颤,胸腔都跟着微微发麻。 原本愈演愈烈的妒火违背了他的意志,被她三言两语熄灭。 长离低下头,继续剥螃蟹。 用完膳后,两人便动身寻人。 妖界昼短,夜幕降至时,金玉城大街小巷笼罩着一层朦胧雾气。 唐玉笺接连试了几次传讯符,符纸却都化作灰烬飘散,不仅符箓失效,连身上的仙气都快散得差不多了。 这身体塑了仙身还是四处漏风,唐玉笺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她兀自蹙眉,正发愁该如何在偌大的金玉城寻人。 长离突然抓住唐玉笺的手腕一拐,“这边。” 唐玉笺信任地跟着他,好奇的问,“你恢复多少了?” 长离沉吟片刻,神色中有些为难,“恢复了一些,寻人还是可以的。” 唐玉笺以为戳到他伤心事,安抚,“没事,你已经恢复的很快了,之前看你伤的那么重我都担心你没办法走路。” 话音刚落,他抓着唐玉笺的胳膊,下一瞬两人便出现在一片陌生的地方。 唐玉笺刚问了一声,“这是哪里?” 脚下便骤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她地抬头,只见远处高耸的角楼后方,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头颅。 狰狞的模样竟与她前夜所戴的面具很相似,青面獠牙,突出的眼球大得有些瘆人,尖锐的獠牙从咧开口中探出。 诡异的是,这妖生着硕大无比的头颅,身子却异常细瘦,布满鳞片的躯干像蛇一般扭曲着。 它畸形的前爪正攥着一个人的后腿,将那具躯体往角楼里塞。 “师兄?”唐玉笺瞳孔骤缩。 她一手按住长离,“你的伤还没好,别过去了。” “阿玉小心。”长离出声,伸手要按住她,却见唐玉笺已如经足尖点地,腰间飞掠出一把精巧的银剑,腾云掠了过去。 那只巨大的兽首转过来,遮蔽天边最后一抹日光。 看见冲到它手边的小小人影,细长的手指猛地一甩,竟然直接将手里攥着的关轻朝唐玉笺砸过来。 像扔了块石头一样。 这出手简直不讲道理,唐玉笺差点被撞上,凌空翻身躲开。 关轻眼睁睁看着她和自己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任由他砸在地上。 银霜剑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斩向那妖细长的手腕。 却听唰的一声破风声。 她惊觉不对,往后退了半步,电光火石间,头顶出现一道阴影,妖藏在身后的另一只细长朝她抓来。 唐玉笺仓促后仰,利爪擦过她的发髻,带起几缕断发。 罡风刮着她的脸颊划过,灼得皮肤生疼。 她仓促拔剑横挡,可那妖并没有继续攻击她。 抬眼望去,那个巨大的头颅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十分违和的畏惧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它细小的身体勉强撑着那过分畸形的大脑袋,一步步往后退,似乎想躲到角楼后面去。 唐玉笺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找死。” 一道极轻的冰冷声音响起。 天地间忽现万千细丝一样的金芒,如天罗地网般将怪物层层缠绕。 唐玉笺踉跄落地,还未站稳就被揽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长离单手将她拢到怀里,一只手凌空深处,修长的指尖微光流转。 巨大头颅倒在角楼后,被高大的楼遮住,唐玉笺只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凄厉哀嚎。 空气中弥漫出血气。 唐玉笺惊魂未定,却见长离金眸中寒意未消。 他抿着唇,像是有些生气,倒是没说她什么,垂眸看了眼地上闭着眼像是昏迷了的关轻师兄,淡淡道,“还有气。” 远处的楼上传来虚弱的气息。 唐玉笺被长离拉着一提,下一刻出现在楼阁之上。 这才发现,星瑶和一个师姐正被细细的藤蔓缠着逼至墙角,已是伤痕累累。 长离没忘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仙域弟子提上来,丢在那两个女弟子面前。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动作缓和许多,目光也柔和下来,“阿玉,她们是你要找的人吗?” 说话的时候,师姐也在惊疑不定的观察他们。 唐玉笺拿银霜剑割断师姐身上的藤蔓,点点头,又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长离,“我以为你只能寻人呢,你恢复这么快?” 长离知道她或许会怀疑,“对付这些还是绰绰有余的。”他顿了顿,“那只是个刚化形的妖,还没生出什么灵识。” “怪不得那么笨拙。”脑袋那么大,身体那么小。 好生奇怪。 话音落下后,她看到长离缓慢屈膝,半跪在她身侧,抬手悬在半空查看地上仙域弟子的脉搏。 “长离?”唐玉笺有些意外。 长离一言不发。 这是他在两年间学会的伪装之一,对她身边所有人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温和与善意。 修长的手指悬在关轻腕间,连探灵的动作都刻意放得平和。长离垂眸,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将眸中翻涌的情绪尽数掩藏。 还渡了灵气进去,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在认真救治。 关轻胸腔震动,终于无法再装下去,睁开眼看向救自己的人。 是妖。 他的表情有些麻木,转过头,果然在两个师妹眼中看到了感激的目光,像见到了救星。 长离松开手,问唐玉笺,“他们是你要找的人吗?” 唐玉笺点头,“是,但还没全部找到。” 她转头,却发现星瑶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错愕,“玉笺师妹,你怎么还活......” 话未说完,星瑶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关轻。 唐玉笺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发现关轻避开了她的目光,心里已有了猜测。 星瑶的表情有些难堪,隐忍着说,“多谢玉笺师妹搭救。” 她转而问星瑶,“师姐,昨日你们怎么被妖怪抓起来了?我把你们送到了关轻师兄那里,本来还要去寻你们,结果没有找到人,你们去哪了?为什么又被妖怪抓了?" 星瑶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垂着眼不再看关轻,缓缓道,“昨日醒来后,我们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是凶多吉少,便想先离开。” 旁边的师姐接话,“可不知为何,这金玉城怎么走都出不去,就像遇到了鬼打墙。我观察过,寻常妖怪都能自由出入,唯独我们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应该是有结界吧?”唐玉笺看向长离。 他们身为天族,那一身清正仙气在妖域中太过扎眼,很轻易就在西荒成了众矢之的。 “我们身上的仙气也在消失,”星瑶忧心忡忡,“胞弟魂魄下落不明,但来这一趟伤亡惨重,怕是不能再留了。” “玉笺师妹,你是妖,有没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关轻语气生硬,问唐玉笺。 他身为天族名门,看待妖物依然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却又不得不向她低头求助。 说这话时表情仍旧冷漠,仿佛在施舍她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第269章 招魂 最后一缕余晖敛尽,远山轮廓渐渐隐入雾霭。 山洞中浮着一股枯叶与腐土混合的气息,洞外树影摇晃着,枝桠交错。 星瑶低着头,视线小心翼翼地向上抬了抬。 看向山洞外立着的那道身影。 逆着昏沉的天光,只能看见轮廓。 这人身形修长,衣袂被山风掀起,剪影极为隽美。饶是星瑶在仙域修行多年,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好颜色。 但星瑶无心欣赏,她只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恐惧,压得她几乎无法抬头直视。 尤其是在玉笺师妹离开后……他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先前温润无害的气质消失无踪,他周身笼着一层无形的压迫感,神情冷淡,沉默得像柄淬毒的利箭。 和许久之前在金光殿中见到的那个太一天脉美人倒是有些相似的气质,总让人觉得像披着美丽鳞片的毒蛇。 星瑶有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她觉得那人根本没有将她和师兄师姐看在眼里。 她压下心中没有由来的畏惧,忽然看见关轻师兄从洞穴深处的师弟旁边走来。 这是让星瑶觉得奇怪的第二个地方,自从来到这个山洞,见到崇山师弟后,关师兄的状态就不太对。 他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师兄?”星瑶关切的喊了一声。 关轻像是没听见。 怔怔出神。 时间往前推半个时辰,哪怕唐玉笺将关轻从邪祟口中救下,关轻仍是对她毫不掩饰的轻蔑。 因为他听到那男子说,那个袭击他们的是个刚化形的妖,还没生出什么灵识。 关轻身为天族后裔,自诩高贵,生来就站在万千凡人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凡人之躯苦修飞升至上界的终点,不过是他生来就有的起点。 正因如此,他对那些靠歪门邪道成仙的妖物,向来嗤之以鼻。 他知道他们救了他一次,但他并没又看出那男子是如何出的手,更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知那妖消失了。 可这算什么恩情?将他从妖物口中救下又如何? 关轻想,原本他也可以,只是身上仙气散了,又恰巧没带法器罢了,不然区区小妖何须假手他人? 而且,一想到这个男子,对那个初入山门的小师妹俯首帖耳,他便打心底瞧不起这种对低微之人逢迎的男子。 修仙界向来以强者为尊,他能在那弱小的妖物成仙的师妹面前姿态如此之低,正证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直到在离开那座角楼之前,他专程去那座楼后面,妖物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一眼看去,关轻脸色煞白。 这些年他斩杀妖邪无数,活了数百年,却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场景。更诡异的是,他在一片湿泞的血水中发现了一颗妖。 一颗千年大妖的妖丹。 这怎么可能是刚化形的妖? 如果是寻常人发现这样一颗妖丹,恐怕欣喜都来不及,可关轻却只感到一股股寒意从身体里冒出来。 因为回忆起来,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一切便在瞬息间结束了。 那对方的修为究竟有多深? 如果说在发现那颗妖丹时,关轻还能沉得住气,那么回到山洞后,他在无极仙域数百年来积累的从容,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那名双膝以下完全消失的弟子,本以为应该早已死去,可现在不但还活着,甚至拥有健全的双腿。 “崇山师弟竟也活着。”星瑶见到那师弟只是惊讶,“师兄,你怎么没告诉我?” 师弟表情隐晦,关轻神色更是古怪。 他压低声音问,“你的腿是怎么好的?” 师弟只是说,“有人相助。” 还能有谁?这山洞里还会有谁? 星瑶还在一旁不明所以,“崇山师弟的腿受伤了吗?”却无人回答她。 关轻看向站在洞口的那道影子,手指紧攥,脸色青白交加。 如果对方一开始便以强者姿态出现,他或许会去拉拢对方,可现在有些来不及了。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 那人似有所觉,微微侧首。 只一瞬,关轻便觉得呼吸凝滞,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漫涌而来,迫得他仓皇低下头,几乎窒息。 待那人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方时,关轻才得以喘息。 星瑶还有些意外,师兄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了,凝滞的空气却骤然一轻。 一道轻巧的身影从远处腾云过来,跳下来时被外面一直站着等待的那人抬手稳稳接住。 “不行。” 唐玉笺翻身落地,边走边说,“还真的走不出去。” 她刚刚不信邪,按他们说的那样往来时的方向走,明明朝着冥河处走去就行,可走着走着,她发现周遭景致愈发熟悉。 待抬头时,就看到离开时角楼的飞檐映入眼帘。 “走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竟然真的走回了原点。” 她倏地望向长离。 说来也怪,和长离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可长离说过,他现在不能出去,如果离开妖群密集的地方,他身上的气息就会暴露,恐怕那时就会有妖来追杀他了。 “缩地成寸也不行么?” 她掐诀念咒,正要施术,忽然发现周围几个仙域弟子表情怪异,盯着她的手看。 唐玉笺问,“怎么了?” 关轻嘴唇动了动,看她的眼神全然变成了看外人,可没有说什么。 “玉笺师妹,你没发现吗?”倒是星瑶斟酌了片刻,才说,“你现在身上的,是妖气,不是仙气。” 怪不得她能混入金玉城,不知何时开始,唐玉笺身上竟然已经没有半分仙气了。 唐玉笺一愣,错愕地看向长离。 却见长离也皱着眉,神情一点一点凝重下来。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唐玉笺在仙域修炼两年,早已修成仙身,塑了仙骨。太子殿下与玉珩仙君更是渡给她了许多仙气,按常理来说,她身上的仙气应当比寻常真仙还要多。 可为什么才来西荒不久,她身上就只剩这点微弱的妖力了? 看到唐玉笺慌张的眼神,长离出声安抚,“你现在仙身还在,阿玉别担心,我会查一查。” 唐玉笺却觉得更不对了。 她身上现在这点妖气,是长离给她的,实际上她连妖气都存不住。 关轻思忖良久,终是明白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倚仗那个男子。 他踌躇片刻,向唐玉笺生硬的开口,“玉笺师妹,可否……请你这位朋友相助,送我们出去?” 说话时表情像还有几分不情愿。 唐玉笺闻言转身,摇了摇头,“他受伤了,不能出去。” 长离说过,出去妖群混杂的地方就难以隐藏身上的气息,会被发现。 关轻表情有一瞬间维持不住,脱口而出,“他受什么伤了?受伤了怎么可能把千年的……” 对上男子沉下的眸光,他闭上嘴。 就听见星瑶也在旁边轻声附和,“胞弟尚未寻到,我想再试试其他法子。如果不能将几个弟子亡魂带出去,我问心有愧。” 寻人的亡魂,倒是不是全无可能。 唐玉笺问长离,“你有没有办法找到他们的魂魄?” 前几日长离受了重伤,唐玉笺光记得带他东躲西藏,倒忘了问一问这事。 现在看他好多了,终于想起来。 长离没有说什么,抬起手时,掌心凭空浮现出了一盏水红色的花灯。 那是一盏莲花状的灯,通体晶莹剔透,每一瓣莲花花瓣都像淬了火一样,向中间闭合。 唐玉笺记得这盏花灯,当年在琼楼时,长离将这灯送给了她,她离开时没有带走。 只是这灯芯要以怨念为引,催动这灯最好在亡魂多的地方。 金玉城里,哪里亡魂最多? 长离抬手,未见设阵,下一瞬眼前明朗起来,周遭一片废墟,四处都是平地,转过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妖族市集街巷的灯火。 唐玉笺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脚下的地方,是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城主府。 周遭仙域弟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不知不觉换了个地方,另一边,长离已经抬手,弹指之间,灯芯处忽然跳出一抹微光。 瞬息之间,周遭阴风四起,浓郁的血色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红晕。 师兄师姐们看到这盏灯,脸色瞬间肃穆起来。 唐玉笺还没想起这灯叫什么时,就听星瑶开口,“这难道是……红莲魂灯?” 说完她自己就否认了,“不对,红莲魂灯天地间只有一盏,在冥河河神手上。” 天地上下共为六界,包罗万象,可有些生灵却天然超脱六界之外,比如这冥河的河神。 名字叫河神,却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冥河千万亡魂衍生出来的灵体,被天道选出来的鬼国神官,引渡万千亡灵,在冥河之上为尊,其身份之特殊,可想而知。 只是听说这红莲魂灯在许多年前被河神赠予了传闻中的极乐画舫六界第一琴师,而那位琴师早已销声匿迹。 星瑶实在不敢相信,这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唐玉笺原本想,这不就是河神赠予长离的魂灯吗?怎么就不是了呢? 但看到周围一张张沉寂肃穆的脸,她闭上了嘴。 长离单手催动魂灯,分出余光问星瑶,“你有什么亡魂生前的信物吗?” 星瑶连忙从脖子里掏出挂着的东西,是一块半圆形的玉佩。 玉佩里面有一抹黑色,她解释道,“那是我双胞胎弟弟的一缕胎发。” 角仙一族惯常拿身体的一部分用作通灵,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长离隔空勾过玉佩扔进魂灯里,霎时间,水红色的莲灯宛如活了过来一般,花瓣层层叠叠向外舒展开,颜色愈发鲜艳秾丽,层层血雾蔓延出来。 魂灯流转,万千亡魂鬼啸,周遭的温度骤降,无数阴影重重而过。 不远处隐约传来惊呼声,“诶呀,这都是什么?” “怎么那么多鬼蜮?” 周遭掀起狂风,视线里只剩下密不透光的浓浓黑雾。 唐玉笺躲在长离身旁,只觉得阴森森的,隐约看到一道道古怪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缓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聚拢。 以前做过人,还是有点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她只顾着害怕,却没注意到师兄师姐们的表情骤变,惊疑不定地看着长离。 之前他们对魂灯的所有猜疑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这天地间能催动红莲魂灯者虽不在少数,却从未有人能如这般,甫一出手便招来万千亡魂。 一时间万魂齐啸,景象当真骇人至极。 而此刻,这盏传说中的上古神物,正在长离掌中燃烧。 莲瓣间流淌的火光,将他清冷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妖素无生魂,不能像仙一样神魂离体去凡间轮回,也没有像人那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 眼前魂体已经不止是妖界了,他竟能召来这么多?神魂强弱不一,其中还夹杂着几道尤为轻灵的气息……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 星瑶忽然睁大眼睛踉跄着向前几步,艰难的穿过重重黑雾,看见一道身影。 有人背对着她坐在罡风之间,形状可怖,满身淌血。 “星澜?” 话音落下,那道影子有了反应。 缓慢转过身。 模糊的脸上面目全非。 赫然是她苦寻多日的胞弟。 这一眼,连关轻都心下一惊,堂堂天族,怎会沦落至此等境地? 见她寻到了要找的魂魄,长离指尖微动,莲瓣收拢,周遭围拢悲鸣的亡魂霎时间被驱逐。 重重阴气之间只剩下那一道身影。 “星澜、星澜……”星瑶手指颤抖,伸出去。 还没碰上那张模糊可怖的脸,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别碰它。” 她一惊,猛地缩回手。 “阿姐?”那团模糊的魂体突然发出熟悉的声音。 “是我。”星瑶声音哽咽,“星澜,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 ‘星澜’缓缓低头,有些木讷,“阿姐,我的心被剥了。” 星瑶浑身一震,视线下移。 只见弟弟心口处赫然一个血洞,边缘还在不断渗出黑血。 她强忍颤抖深吸一口气,“告诉阿姐,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星澜的神魂茫然摇头。 唐玉笺抓住长离一只手,立刻被他反手握紧。 “有办法能知道他在哪里吗?”她问。 长离手中红莲魂灯骤然光芒大盛,黑雾中渐渐浮现出一扇门的轮廓。 门外传来几道嘈杂的声音,听不真切。 长离开口,对星澜下令,“出去看一看。” 星澜此时只剩下神魂,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跟他沟通。 听到这话,本能地服从这个声音,缓慢站起身。 随着他的移动,黑雾中显现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像是一座庞大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