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三个女人N台戏》 第2916章 草原上也有河,但那毕竟是战区,哪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玩水。 左骁卫先一步回来并州,自然也由他们摘得头筹。 相比之下,并州大营虽是本乡本土,但北人不善水的观念深入骨髓,在河里远不如远道而来的南衙四卫自在。 不过左骁卫去年刚重组,想必如今也有不少旱鸭子在汾河里扑腾。 汾河,实在是承载了太多。不仅要给南衙四卫提供肉食,还要成为游乐场。 杜乔想来,这一阵段晓棠哪怕放松想钓鱼,恐怕也会刻意避开这些热闹的大江大河。 杜乔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了,便赶忙将注意力转移到地摊上售卖的货品上。他们平日里的生活,即便称不上奢华无度,也算是优渥富足,眼前这一堆 “破烂” 自然很难入得了眼。 杜乔喃喃道:“和长安的甩卖,大不一样。” 南衙乌有商号,也曾在长安组织过清仓大甩卖,商品大多来源于关中各个匪寨。多是各种各样的碎布头、陶器、有缺损的瓷器、旧衣物之类。 但在并州大街上摆出来的,多是各种各样的碎毛皮、石器、木器……看上去要原始得多。 段晓棠话说得委婉,“一地有一地的‘特产’。” 成年人的审美观念早已固定,可孩子却不受这些限制。 李弘业在一个标价五文钱的摊子上,相中了几颗被盘得光滑圆润的骨头。 段晓棠厨子人厨子魂,第一反应,“这是什么东西?” 过了不知多少手的骨头,早就不能用来熬汤了。难道磨碎了当肥料? 守摊的军士显然认出了主顾,虽然不知道段晓棠从哪儿搞来一个孩子,但顶顶……顶头上司的脸还是认得的。 紧张地说道:“将军,我们也不清楚这是什么。” 只看它被精心打磨保存过,感觉好像值点钱的样子。 李君璞解释道:“这叫嘎拉哈,是一种用羊拐骨制成的玩具,也可以用于占卜。” 段晓棠疑惑道:“比龟甲还灵?” 李君璞撇了撇嘴,说道:“别问我,我不懂占卜。” 段晓棠转过头当听不见的似的,不住用扇子扇风。心道,上次被逼急了,不知道谁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掐会算来着。 李君璞抬手示意身后的亲随上前付钱,别管李弘业会不会玩,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买回去让他解解闷也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君璞还不忘给段晓棠解释,“你们也不算亏。” 孩子的玩具,除非材质名贵,做得格外精巧,否则一般都卖不上什么高价。 虽然李君璞不精通占卜之事,但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让他认为,算命窥运这一块,龟甲更准确些。 草原上弄不到龟甲,只能就地取材,用羊骨头充数。 祝明月等人怕沾染“特别”的缘分,通常不用二手的东西。 但轮到李弘业,哪怕明知是战利品,也不会格外的忌讳。 用冯睿达的话来说就是,老子比它更凶横。 地摊上的货物,段晓棠等人看不上眼,有的是人能看得上。 邵元挎着竹篮,游走在各个摊位之间,他手头颇为宽裕,又有眼光,挑挑选选之下,倒是买到了一些不错的东西。 可惜,也不知是不是南衙诸卫有意为之,摆出来的破烂里很少有草原特产的草药。或许是牧民们很少有能辨识草药的能力,又或许是南衙军队不识货吧。 林婉婉离开后,济世堂难以找到切实的关系,搭上南衙的门路,只能看并州大营有没有类似的货物。 不过邵元今天最重要的事,是过一回医馆和周围几家街坊邻里汇合,去买大营缴获回来的牲畜。 骏马少有外流,邵家地少有一头耕牛足矣。所以今天的重点是羊。 因为一场大胜,山西各地肉价都降了好几成。但肉市上被人挑挑拣拣,去晚了未必能买到好肉。 现在天气炎热,生肉存不住。不如几家约好合买几头肉羊,运气好买到母羊,日常还能喝到羊奶补身。 现吃现杀,几家人分一分,不怕肉放坏了,算下来还比肉市便宜。 元家的风波,牵连了一大批并州城里的高官显贵,上层人家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不过这点小事,找找大营里的队正、旅帅就能办妥。 对于这些在并州扎根几十上百年的人家,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 只不过,今年大营放出去的羊群,全都光溜溜的。据说毛全进了河边白家的羊毛作坊里。 一行人看了一场热闹,沾染了一身人间烟火气并粘腻回到李宅。 段晓棠向李君璞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这段时日,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 李君璞并非小气,只是单纯的疑惑,“大营的伙房不好用吗?” 并州李宅的厨房并未全更换成铁锅,段晓棠未必用的惯。 段晓棠低头垂眸,不好意思道:“营里全都是饭桶,不好一个人吃独食。” 李宅加上借住的杜乔,总共加起来也没几口人。 再者,段晓棠做饭惯用香料,就算她不辞辛劳,她的荷包也顶不住啊! 杜乔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段晓棠理直气壮道:“帮草原上迷路的野牛,找到归宿。” 第2917章 在农业社会里,耕牛作为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地位举足轻重。 吃牛肉,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甚至能上升到政治层面。 即便并州在这方面稍稍放宽了限制,但在当下这个敏感时期,段晓棠并不想给他人留下把柄。 虽然在牛羊肉之间,她更偏好牛肉在营中已经不是秘密,但有时候,该装还是得装。 毕竟现在已不是在草原上征战的时期,那时有什么吃什么,条件艰苦,顾不上太多,如今身处城内,行事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李君璞轻轻抬手,指向厨房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豪爽,说道:“你随意。” 他虽不好口腹之欲,但也不会刻意亏待自己。 杜乔笑道:“那我们有口福了。” 李弘业更是满心欢喜,他可愿意和段晓棠玩了。好吃好喝好玩,对小孩子来说,诱惑力满分。 谁料段晓棠得寸进尺,又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留两个伙夫给我打下手?” 她好不容易从草原的艰苦环境回到城里,每天都打扮得俊俏潇洒,要是沾染一身油烟味,可就不美了。 再者,夏天的厨房,跟个火炉子似的,谁又愿意多待呢! 段晓棠打算学一学大吴贵女们的做派,站在门口指点几句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有经验丰富的厨子料理得妥妥当当。 李君璞大手一挥,郑重其事地说道:“厨房归你了!” 那语气仿佛在宣布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段晓棠配合演出,双手合十,“恭敬不如从命!”那模样,仿佛是李君璞强行把厨房塞给她,而不是她主动要求借用似的。 杜乔缓缓饮下一盏清水,缓解暑热,好奇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段晓棠露出苦恼的表情,叹息道:“夏天这天气,做什么都放不长久。” 此刻她无比想念冰箱,不知道祝明月在长安建的冰库,能否替代一二。 不过总不能把家里的饭菜,送去万福鸿保存吧!那这家用冰箱,也离得太远了,实在不方便。 思索片刻后,段晓棠作出决定,“先卤点酱牛肉吧!你们还能当下酒菜吃一吃,放井水里镇着,大概能保存一两天。” 话音刚落,“酒搭子”就来了。 冯睿达一身酒气,拖着踉踉跄跄地步伐进来,见众人围坐在一起,惊喜道:“你们都在呢!” 李君璞在并州知心的朋友本就不多,眼下大半都在这儿了,冯睿达也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段晓棠一闻到冯睿达身上的酒气,毫不掩饰自己的 “嫌弃” 之情。立刻从李君璞身边起身,让出位置,坐到了杜乔旁边,说道:“冯将军,来,这儿坐!” 冯睿达表面上看走路姿态像是喝醉了,但实际上眼神清明。 刚一坐下,先是看了看李君璞的脸色,然后转头对亲爱的表侄儿说道:“弘业也在啊,我们说会儿话,你先去读书吧!” 这是一个在任何家庭都很常见、用来打发孩子的合理借口。 冯睿达是好读书之人吗?不是! 他是关心子侄学习的长辈吗?也不是! 他们平日谈论军政大事,都不会特意避开李弘业。这次冯睿达特意将他支走,是要做什么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弘业心中充满疑惑,但一向没个正形的冯睿达搬出了学习这根 “大棒”,他也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起身向众人告辞,表示要回屋读书,做个听话的好学生。 并暗暗期待,段晓棠和杜乔事后能大发慈悲地给他透露一点消息。 第2918章 段晓棠目送李弘业离开,随后眼睛落在冯睿达脸上。她只闻到了酒气,却没有闻到脂粉味。说明冯睿达今天是和一群男人喝的“正经酒”,而且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可能和这顿酒有关。 果不其然,冯睿达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验证了段晓棠的猜测。 冯睿达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说道:“你们猜猜,我今天和谁一起喝的酒?” 李君璞保持沉默,段晓棠直接放弃探索的欲望,“猜不出来!” 她对冯睿达的交友圈子,实在缺乏兴趣。 杜乔结合冯睿达的身份、交际范围,以及当下这个特殊时间点来思考。 大军班师回城休整的第一天,将官们出营会见的,都是他们颇为“重视”的人。 时间如此宝贵,哪怕一向不靠谱的冯睿达,此时也不会和无关紧要的人混在一起。 杜乔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他对冯睿达的了解有限,并没有冒然开口。 冯睿达一看将众人“难倒”,愈发兴奋地宣布正确答案,“是王三十五和我那群舅兄,找我喝的酒。” 王三十五就是王元亮,北征期间他留守并州城,也是他作为太原王氏的代表,帮助白旻稳住了局面。 至于冯睿达的舅兄,段晓棠隐约听说关系一般。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有见冯睿达蹦跶得欢,期待他倒霉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是太原王氏的女婿。 主要是双方平时来往实在太少,一点也没有远房亲戚相见时那种刻意装出来的亲热劲儿。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份冷淡是真的。 李君璞认为秦景等人值得结交,还会尽力创造机会让冯睿达认识他们。 冯睿达来了并州,从没有主动提及过他的岳家,李君璞也就当作没有这门亲戚,并没有主动去攀附认亲。 但这时候冯睿达突然提起,而且还表现得热络起来,实在让人意外。 冯睿达双手搭在李君璞肩膀上,摇晃着他的身体,嬉皮笑脸地喊道:“二郎,我俩兄弟一生一世,要不再做回连襟,说不定你还得叫我一声姑丈呢!” “嘿嘿!” 李君璞狠狠地推开“睿达之爪”,脸色愈发僵硬起来,“你说什么!” 段晓棠向来对各种复杂奇怪的亲戚称谓搞不清楚,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掰着手指头算姑丈和连襟是什么关系。 杜乔率先反应过来,笑道:“这是好事啊!” 段晓棠一脸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杜乔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太原王氏有意结亲!” 以李君璞的年纪,若不是当初遭遇变故,他和韦十七娘此时恐怕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这次王家相中了他,王家的兄弟们才会找冯睿达喝酒。双方本就有姻亲关系作为基础,虽然平时关系冷淡,但又没什么仇怨,让冯睿达传个话、做个中间人又有何难。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去做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杜乔给上司送礼,那叫行贿;但换做孙无咎去做,那就是与同好之间的品鉴交流。 同样的道理,杜乔十分抗拒靠岳父家的势力吃软饭这种行径,但李君璞本就有家世背景,他与王家结亲,那就不叫倒插门甚至卖身,而是门当户对。 在这个时代,恐怕没有人会认为娶五姓女是一种屈辱。 冯睿达极具主人翁的姿态,热情招呼道:“到时候你们都来做傧相啊!” 第2919章 他与王玉耶虽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但两人有共同的孩子。冯睿达摸着良心也不得不承认,夫妻俩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他的过错居多。 某些时候,他还是有朴素的道德感和是非观的。 不过话说回来,夫妻之间即便矛盾重重,却没有深仇大恨。 如果亲戚里再多一位同族,想来王玉耶在长安的日子也不会那般苦闷难熬,或许也就不会事事都针对他了。 况且,作为难得有亲身体验的过来人,冯睿达不得不承认,虽说五姓女往往架子大些,可总体而言,各方面表现都还算过得去,甚至有一二出色之处,是难得的婚配对象。 不然为何人人都期慕娶世家女,尤其是五姓女呢! 李君璞吓得脸色都变了,质问道:“你定下了?” 冯睿达连忙摇头,“那没有!” 别看冯睿达平日里放荡不羁,但某些时候算得上一个封建卫道士,尤其是利益偏向他的时候。 就算他敢应,王家也不敢信啊! 什么时候婚姻大事轮得上当表哥的做主,李君璞又不是他一手养大的。 他在这件事里,就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工具人罢了。 毕竟李君璞在并州的人际关系实在简单,除了代州军中一干同袍,就是长安一群故友。 王家与这两边的关系都不算深厚,思来想去,最合适出面传话的,还真就只有冯睿达了。 出征之前王府举办的宴会上,李君璞受冯睿达“牵连”,被并州贵妇们集体排除在乘龙快婿的候选名单之外。 加之那时他官职低微,实在没多少人会将他纳入考虑范围。 总有一些好事之人写信给王玉耶,叙说这边的情况,王玉耶的回信倒都是在为李君璞说好话,综合起来的评价就是,李君璞为人有才且正派,人生的唯一污点,大概就是有冯睿达这么个兄弟了。 彼时王玉耶倒没生出做媒的心思,她离得近,更清楚李君璞的为人。 家里清净、个人品行端正,并不就意味着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早年李君璞一直拖着不成亲,王玉耶还以为他是对韦十七娘余情未了。 好在冯睿达也不是什么能为兄弟保守秘密的人,一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后来王玉耶才看明白,李君璞哪里是放不下旧情,他是压根不在乎,管她是韦十七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沾染是非,却是个冷心冷肺的冰块。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如她和冯睿达吵吵闹闹来得热闹呢! 当然,若只是图个尊荣富贵,不在乎对方是否真心实意、知冷知热,那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王玉耶在冯家待久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便知道了,更清楚两家人对李君璞抱有多大的期望。 她不通军事,但两代人没一个笨的,总不能都看走眼了吧! 直到李君璞飞来一招把冯睿达关进大牢,王玉耶这才确定,他果真是个有才的。 果不其然,这次北征,李君璞小试牛刀,成功闪瞎了南衙和并州大营诸多将官的眼。 把仗打成自己人都看不懂的模样,他们也是头一回见识到。难道真如白湛所说的那般,这般这般,那般那般,这仗就赢了? 王元亮没有上阵,但王家有族人子弟在前线。将各种前置条件准备充分,的确可以达成守株待兔的结果。 但关键是,世上道路千万条,李君璞又不是骨禄肚子里的蛔虫,两人素未谋面,他怎么就敢这么赌呢! 哪怕李君璞真的是在赌,结果是他赌对了,这也证明他运气着实不错。 这时候并州城里最了解李君璞根底的,莫过于冯睿达的亲舅兄们了。 毕竟两家结亲,怎么可能不把对方的根底打听清楚。冯李两家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摸排情况的时候,又怎么可能遗漏李君璞。 据舅兄们回忆,和冯家议亲那会儿,跟在冯晟身边的,除了冯睿达就是年纪相近的李君璞。 冯晟对外甥的态度,瞧着比亲儿子还亲热几分,没少夸赞。不过那时候他们只当是家长间的客套话,再者,外甥再亲,也比不上亲儿子,所以重点还是放在冯睿达身上。 那时候冯睿达年纪尚小,,还没有后来那般恣意妄为,或许也是他装得好。 冯睿达再是放荡不羁爱自由,也明白冯晟费心思给他娶一个五姓女回来,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处。 家世尚可,言行过关。有个善战的老爹,前途看似一片光明,冯睿达就这么通过了王家的考核。 后来局势急转直下,众人纷纷后悔看走了眼,但王玉耶人已经嫁过去,孩子也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任由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至于当时表现低调沉稳的李君璞,经过这么多年的蛰伏,早被众人遗忘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直到这次北征,才再度被人提起。 王家一看,潜力股!亲连着亲,勉强算知根知底,立刻将人纳入考量范围。 王元亮找上白智宸,打探白家为何没有与李家结亲。毕竟以如今情势,李君璞于公于私都和白家走得近。 冯睿达当初提出的上中下策,没想到最后回旋镖可能扎在自己表弟头上。 第2920章 白智宸没提李君璞和白若菱在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相过亲,但彼此都未看上对方的事。 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白家没有年纪、身份相当的女郎!” 白家固然也是世家,但他们与权势紧密捆绑,和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家结亲,不仅要看出身,还要考量父兄的前程。 一个白身,肯定比不上朱紫高官,不是吗? 归根结底,就是既要面子,也要实惠! 在李弘业尚未长成的这些年里,李君璞注定要肩负着支撑起李家门楣的重任,他就不可能只图一个虚名。 白家如今官职最高的,莫过于白隽和白智宸,两人儿女的情况一目了然,确实不存在年纪合适的人选。 再远一点的旁支,身份上又差上一大截。 他们不像王家这种五姓七望的世家,身负天下盛名。只要姓王,娶回去就该感恩戴德了。 冯睿达口中念念有词,“如今年纪相当的有三人,其中一个是王三十五的堂妹,另外两个论起来算是你表嫂的侄女。” 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打听了一下情况,堂妹的年纪是最小的。” 冯睿达说着,拍了拍李君璞的肩膀,脸上笑嘻嘻的,“说不定我俩真有成为姑侄的缘分呢!” 哪怕李君璞是天之骄子,太原王氏也决然不会将所有未婚女郎都推到他面前任其随意挑选。 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在五姓七望的家族中肆意选妃,只能是轮到哪位便是哪位。 通常情况下,主动联姻,提及几个年纪、品貌相当的女子,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冯睿达猜测,这些女郎大概和王玉耶一样,都出自旁支,顶多家中有些与并州大营相关的军队背景,所以才想在李君璞身上 “投资” 一把。 王氏嫡支的女郎,大多要和其他大世家联姻。 至于辈分,在世家大族中更是不成问题,错辈成婚的现象多如牛毛。倘若真要严格卡辈分,许多人恐怕一辈子都结不了婚。只要家世、年纪相当即可,甚至后面这一条都可有可无。 哪怕这件事传回长安,王玉耶本人都不会在意,左右她们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冯睿达如此热衷于推进此事,那真是一片赤忱丹心为表弟啊! 谁能想到,只换来李君璞一张冷脸,以及一句,“麻烦!” 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寻一位主持内宅的女主人回来,替他操持中馈,抚育子侄。 却从未想过李君璞对现在生活状态很是满意,除了看顾李弘业的成长,其余时间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当中。若有闲暇,还能与好友相聚小酌、畅所欲言。 至于家中的日常庶务,完全可以交由管家和仆役代为处理。 倘若真的成了亲,他哪里还能过上这般自在的日子。 李君璞并非对王玉耶有意见,他只是对其中的门道再清楚不过。和五姓之家联姻带来的那一点名望上的好处,与随之而来的一连串麻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当真以为是冯睿达行为浪荡、夫妻不谐,才导致他和岳家关系冷淡吗? 祝明月算什么豪商,五姓七望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人,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血脉。 生儿育女,李君璞向来不认为只要生下来就行了,更重要的是教导。 从前有李君玘托底,无论怎样都有退路。 第2921章 如今轮到他给整个李家托底,所有人包括李君璞自己都明白,李弘业已经是个难得的乖巧孩子,但在教导的过程中,依旧让人感到疲惫不堪,甚至比上战场还要累。 李君璞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心底残存的责任感总会提醒他,不能对不起李君玘。 倘若轮到他自己的亲生孩子,到了这般境地,大概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有些时候,李君璞不得不佩服冯睿达的豁达,说不管就真的不管了。 谁都未曾料到李君璞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前摆着天大的机遇却嫌麻烦。看他的神情,并非故作矜持与高傲,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冯睿达顾不得段晓棠和杜乔在场,说起自己的私事,“二郎,你切莫因为我和你表嫂的事而心存顾虑。” 平心而论,王玉耶但凡性情弱些,家世普通一点,不是出自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这么多年下来,早被冯睿达压制在内宅发不出声响,哪有如今吵吵闹闹的日子过。 冯睿达用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事主要错在我。” 不用家人兄弟反复提醒,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可惜李君璞并不在意表哥的剖心之言,反而转头问段晓棠,“令尊当初时日无多,为何还极力阻止你成亲?” 段晓棠别过头去,眼神闪烁,回答道:“因为我不负责任!” 冯睿达第一次听说此事,却并不感到意外。 一个被南衙相亲角拒之门外、前途无量的年轻将领,成天把过不下去就离挂在嘴边。这做派,哪个岳父、舅兄敢贴上去,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李君璞转头,神色严肃地对冯睿达说:“我也不负责任。” 杜乔闻言,身体猛地一震,脊背不自觉地微微挺直。他直觉两人所说的 “不负责”,恐怕并非同一个意思。 冯睿达脱口而出,“二郎,我们家可没有和离的先例!” 李君璞语气平淡地回应道:“我不和离,但我也不会看顾太多。” 段晓棠在意的是自身的感受,而李君璞看重的则是自己的事业和志向。 李君璞意味深长道:“他们要的太多,我给不起。” 他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不愿成为世家的附庸,或者成为附庸却不自知,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冯睿达听出一点弦外之音,难得吞吞吐吐起来,“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么麻烦!” 不管对方有多少算计,只要自己一概不接招就行。总之,人娶了,孩子生了,想要反悔也没有余地。 想要他把吃进去的好吃再吐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李君璞给出了官方理由:“不日我将回代州,云内苦寒,金闺玉质如何受得住!” 这不过是为了让双方都下得来台的说法,云内的确艰苦,但李君璞不也将李弘业带去了吗! 柔弱的女子和年幼的孩子,究竟哪一个更需要被照顾? 冯睿达见李君璞心意已决的模样,不住地唉声叹气。他真心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得到的是李君璞避之不及的回应。 李家如今无人能约束李君璞,而他这个表哥,虽说有血缘关系,到底隔了一层,从小就不是能替李君璞做主的人。 齐大非偶,“王”大更非佳偶。 杜乔见李君璞已然下定决心拒绝与王家结亲,不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只是如此直接将王家的‘好意’推拒,是否显得太过轻慢了些?” 第2922章 虽说结亲不成反结仇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就此埋下隔阂却也说不定。 李君璞最好寻个机会,和王家把话说开,免得影响双方的交情。 李君璞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转而向冯睿达问道:“你和王镇将他们具体是如何商量的?” 冯睿达仿佛溺水者见到救命的稻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中暗自思忖,说不准此事还有转机。赶忙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王三十五家过几日要办宴会,到时我们一同过去见一见。” 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李君璞与王家女郎见了面,彼此看对眼了呢! 李君璞倒也爽快,毫不犹豫地应道:“那就到时候把话说开吧!” 冯睿达听到这话,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了,心中满是无奈,暗自叫苦,好表弟倔驴上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冯睿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同席的段晓棠和杜乔,眼神中满是期盼,心中暗自腹诽,你们不是他的好朋友吗?这关键时候怎么就这么见外,也不帮着劝劝。 冯睿达的目光太过炽热,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段晓棠和杜乔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一旁,刻意回避了他的眼神。 冯睿达见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试图重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接着说道:“到时候二郎一个人前去,形单影只的,样子着实不好看,不如你们陪他一同去如何?” 端的是一副掏心掏肺的好表哥模样。 还是贼心不死! 哪怕李君璞铁了心要拒绝王家的亲事,但他依旧打算按照男女相看的流程来操办此事。 就如同李君璞曾经陪着他经历王家的相看一般,正主身边还会有一两个亲朋好友陪同,这些陪同之人大多在身份上与当事人相当,但在某些方面,比如出身、相貌、年纪等,又稍差一筹,他们既是陪衬,也是参谋。 当然,也有女郎没相中正主,反而看上陪同之人的例子。 如此说来,像徐昭然和柳琬这种人,但凡不是头脑发昏,都不会找他们陪同相看,否则岂不是把自己衬得好似脚下泥。 杜乔率先开口,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冯将军,这几日我公务缠身,实在是不大方便。” 那神情,仿佛是要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般。 冯睿达一眼就看穿了杜乔蹩脚的借口,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大军刚刚班师,你们这些外地官员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杜乔微微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地解释道:“在下寒门陋户,在这种场合,确实不方便陪同玄玉出席。” 李君璞交友不看出身,但在某些门第癌的眼中,那就是自降身段,不堪造就。 “陪客” 虽说要比当事人稍差一些,但若是差距过大,反而会显得像是故意给人难堪。 不论王元亮本人对门第之事持何种态度,五姓七望作为门第鄙视链的最顶端,在这种时候,杜乔又何必找上门去自取其辱呢! 冯睿达充满审视的眼神落到段晓棠身上。 段晓棠怎么可能陪李君璞去相亲,直截了当道:“我连门都没有!” 冯睿达不以为然,说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人人都知道你和玄玉是至交好友。” 段晓棠显赫的官职和光明的前程,足以弥补出身的不足。 段晓棠立刻试图撇清关系,着急地说道:“我在长安相亲市场上是什么名声,冯四哥你难道不清楚吗?” 冯睿达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默默地安慰自己,或许段晓棠在长安那糟糕的名声还没传到并州这乡下地方呢。 随即心下一苦,李君璞都亲口承认了,他和段晓棠在婚姻之事上是一路货色。 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他对不起姑姑、姑父,对不起大表哥。 段晓棠见势不妙,赶忙 “祸水东引”,说道:“冯四哥,你不就是现成的合适人选吗?” 这时候不该挺身而出,为兄弟两肋插刀吗? 冯睿达一听这话,语气顿时变得飘忽起来,说道:“我成亲了呀!” 在这种男女相看的场合,多是以未婚者优先,主要是担心女郎会看错人,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这也并非意味着已婚者就完全被排除在外。 冯睿达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在这方面风评差到了极致,真要让他陪着李君璞去相看,那可真是在背后插兄弟两刀了。 冯睿达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刚好此时只有段晓棠和杜乔在场,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才先考虑他们。 可当事人李君璞对亲事之事态度坚决,预定的两位陪客比泥鳅还滑溜,对这麻烦事半点都不想沾染。 冯睿达心下一横,立刻拉着众人喝酒,企图把大家灌醉,让他们答应自己的要求。 段晓棠一看这架势,知道事情不妙,立刻起身告辞,拔腿就走。 谁能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冯睿达还是没有放弃。 段晓棠嘴上虽说嫌弃营里全是一群饭桶,但一旦有好吃的,也不会忘记他们。 第二天一早,从堆繁复的行李中找出所需材料,搬到伙房,开始一通忙碌。 卢照忽然出现在伙房门口,脑袋探进来,左顾右盼,一脸好奇地问道:“拿这么多草做什么,要起火吗?” 段晓棠停下手中动作,轻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草,是仙草!” 第2923章 段晓棠话音一转,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卢照吐了吐舌头,从怀中掏出两张烫金帖子,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地光芒,说道:“刚刚冯将军来找表哥和我,说是他岳家设宴,请我们去凑个热闹。” 太原王氏的帖子千金难求,可冯睿达递帖子时眼神闪躲,活像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卢照这才巴巴跑来讨主意。 段晓棠打开帖子,扫了眼落款,果然是王元亮。 真要攀起亲戚来,并州城里一半姓王的,都算得上冯睿达的岳家。 看来李君璞还是没能让冯睿达“打”消为他牵线搭桥的念头。 段晓棠折扇轻敲掌心,试探问道:“冯将军没说其他的?” 卢照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 他们先前只是怀疑,冯睿达特意提及的宴会,会不会有其他猫腻。 秦景和卢照哪怕是后来的,也听说过王家看冯睿达,绝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模样。 简直是王家女婿之耻,一来是因为他“品行”不端,二来也不像其他人一般捧着王家,明里暗里给他们带来利益。 冯睿达一反常态替岳家待客,不得不让人心底打鼓。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轻飘飘地说道:“他就这么想当玄玉的姑父吗?” 论起数亲戚,卢照抵得上十个段晓棠,此刻却被段晓棠的话绕得头晕目眩。 冯睿达的姑父不就是李君璞的亲爹吗?他究竟还想怎么当姑父? 段晓棠不知道专业名词该如何形容,僚机、傧相……或者其他什么词汇,似乎都不太贴切。 懒得解释复杂的称谓,稀里糊涂地说道:“这是一个相亲局,他想让你们哥俩陪玄玉去。”不曾透露女方的信息。 卢照听到前半截,脑子空白了一瞬,待往后听,顿时来了兴趣。转念一想,人有亲疏远近,无论李君璞还是冯睿达,更亲近的都该是段晓棠,而非他们兄弟俩。 疑惑地问道:“为何不找你?” 段晓棠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和长林都已经拒绝了。” 卢照惊讶不已,“啊?” 段晓棠压低声音,凑近卢照的耳畔低语道:“玄玉根本无意联姻。”伸手指了指请帖,“那天是打算去回绝的。” 卢照盯着手中的请帖陷入了沉思,“冯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段晓棠和杜乔两个聪明人都避之不及的事,冯睿达竟然拿他们哥俩去“填坑”。 段晓棠用折扇敲了敲木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嗨,不死心呗!指望着那天玄玉喝了假酒犯迷糊,亦或者女方天仙下凡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当真应了这门婚事。” “所以,一切都按照流程先预备着。” 卢照与李君璞在这方面的交流并不多,但直觉他不是见色忘志之人。摸着下巴打量段晓棠,好奇的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段晓棠含糊其辞:"云内局势未稳,他想先立业再成家。" 卢照轻嗤两声,“呵呵!” 按照大吴的习俗,没有前几年的变故,李君璞早就儿女成群,再过三五年,都可以准备给下一代相看婚事了。只是段晓棠才会说为时尚早的话。 段晓棠再次确认道:“你俩去不去?” 卢照眼睛发亮,语气坚定,“去,怎么不去!”去瞧瞧乐子不好么! 段晓棠一眼看穿卢照的打算,嘱咐道:“你们到时帮玄玉多周旋一二吧!” 卢照拍胸脯保证,豪气地说道:“这不成问题。” 第2924章 凑近了再问道:“李二为什么不愿意?” 补充一句,“实话。” 段晓棠一推二五六,“你去问他本人吧!” 卢照发散思维,“女方脾气暴躁、貌若无盐……”但冯睿达这么热心操持,不可能是故意坑自家表弟! 卢照继续盘算着,“既然我和表哥陪他相看,那应该能见着正主吧!” 段晓棠的话说得模棱两可,“说不准。”万一李君璞回绝的话先出口呢! 卢照一看段晓棠的嘴比蚌壳还紧,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预备抽个时间去找正主打探打探。反正现在休整期间,有的是空闲时间。 李君璞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冯睿达既然给了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卢照的目光落在段晓棠脚边的灰草堆上,“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烧火?” 段晓棠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烧仙草!” 卢照脱口而出,“烧灰?” 段晓棠沉吟片刻,“也不一定是灰。” 恰在这时,周水生过来禀告道:“将军,东西都准备得妥当了。” 段晓棠扇尖轻点木案,抬眼望了望檐角低垂的晨光,“行,那就开始吧!” 按部就班地吩咐一群下属分工合作,淘洗干草、起锅烧水、滤草木灰水…… 段晓棠悠哉摇着 "猛虎" 折扇,看他们淘洗三遍后的仙草投入锅中,添入滤净的草木灰水猛火熬煮。 卢照站在稍远的位置,看着褐色的草叶在沸水中舒展卷曲,渐渐融成浓稠的胶液。 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段晓棠突然开口,"可以了。" 曹学海立刻用长柄木勺将锅中的胶液舀入铺着细麻布的木盆中。琥珀色的汁液透过麻布的缝隙滴落在盆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铁锅重新清洗干净,段晓棠亲自上阵,将滤出的草汁与红薯淀粉调成糊状,重新架到灶上熬煮。 晨光穿透雕花的窗棂,洒在她的乌发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卢照看着浓绿的汁液在铁锅中咕嘟冒泡,渐渐凝成黑亮的膏体,这一幕仿佛戏法般神奇,让他目不暇接。 段晓棠小心翼翼地将膏体倒入釉陶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卢照实在无法想象,这一盆东西稍后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其他的小料可以外包,但奶茶却只能由段晓棠亲自熬制。 何况她很享受这一道程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跳跃出一首与眼前场景格格不入的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寒冷的冬日,和家人朋友围坐在一起,喝着泥炉上煨着奶茶,也是一件非温馨美满的事。 夏天也不错,七分糖,加冰! 如今条件简陋,就只能将就一点了。 段晓棠将茶叶倾入锅中,与麦芽糖翻炒后,倾水烹煮成一锅琥珀色的茶汤。倏然间,新挤的牛乳倾泻而入,乳白与茶褐瞬间交融成流动的云纹。 卢照深吸一口气,奶香与茶香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幽州街头的胡饼香又悄然浮现于鼻尖。 卢照看到这儿,就有点怨念了。 并州获取牛乳,比长安方便得多。但这会段晓棠人惫懒了些,冬天她倒是乐意用牛乳煮奶茶,但就是不愿意做小蛋糕。 据说是嫌麻烦! 好在,据白湛私下透露,段晓棠入营前,在长安东市定了一间蛋糕铺子,奶油蛋糕应有尽有,想吃随时都能吃到。 只是如今正值夏季,奶油保存不易,只能让亲随一大早就去排队才买得到。 第2925章 白湛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实战经验,一看就没少“偷吃”! 此时,奶茶已熬制完毕,周水生也将备好的蜜红豆端了过来。 段晓棠细心地交代着吃法,“仙草冻好后切块,加上奶茶和蜜红豆就是一道消暑甜品,若想再冰凉点,可以放进井水里镇着。” 面对那黑乎乎的食物,卢照心中不免有些戒备:“这东西真能吃吗?” 段晓棠出品,竟然让人持怀疑态度。说好吃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想了一个稍显平淡的形容,“比冰粉口感更细腻些。” 卢照吃过冰粉,有了这个参照物,他对这道陌生食物的味道也有了大致的想象。 正想说给我来一碗的时候,有人居然比他先快一步。 段晓棠都怀疑范成明在伙房里安装了监控,否则为何每次她刚做好食物,他就准时出现。而在需要干活的时候,他却总是不见踪影。 范成明一看段晓棠站在灶台边上,旁边放着刚出锅的食物,连问都不问是什么,便像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凑了过来。 盯着那黑亮的仙草冻,眼睛直发亮,大嗓门在伙房里炸响,“给我来一碗!” 问,就是信任! 仙草冻已经放凉了,但奶茶还有一点温热,不曾用井水镇过,尚未达到最佳的食用口感。 不过一群军汉,什么弱,肠胃都不可能弱,冷的热的都能大口吃下。 段晓棠还未答话,范成明已抄起粗陶碗舀了满满一碗,大勺大勺地往里头加蜜红豆。 美食进了范成明的嘴巴,不叫焚琴煮鹤,至少和牛嚼牡丹差不多。 范成明不挑食,所以看他吃饭,会有一种“真香”的感觉,连带着旁人都产生莫名的期待。 段晓棠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范成明文化程度有限,三五几口将一碗烧仙草吃得干干净净,这才问道:“好吃,这是什么?” 段晓棠平淡道:“烧仙草!” 范成明把脑海深处的记忆拿出来擦擦灰,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岭南来的‘仙草’?” 随即点了点头,肯定道:“比长安的冰酪还解暑,的确是夏天能救命的‘仙草’。” 虽然是凝固的块状物,但吃进嘴里却无比丝滑细腻,甘凉的口感与奶茶、蜜红豆虽然略显冲突,却又异常和谐,让人回味无穷。 说话间,曹学海取出一个崭新的瓷盆,划出了几大块仙草冻装了进去。 范成明见状,连忙问道:“这是要拿哪儿去?” 段晓棠解释道:“我带出去吃!” 东西都是段晓棠,要怎么处置自然是由她说了算,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愿意分给同僚,那时她大方。 范成明另辟蹊径,招呼道:“周营长,也给我装一点,还有些人住在王府没回来,我带去给他们尝尝。” 至于这东西最后会进谁的肚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他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 卢照看得直翻白眼,也赶忙吩咐曹学海,“多装一点!” 然后转头对对段晓棠说道:“我叫上表哥,和你一块出去。”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李君璞的笑话。 休整期间,无论哪座大营都散发着懒散的气息。 往日里勤奋刻苦的将官们,天一亮便起床习武练兵。但这几日却陡然松懈下来,许多人竟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以往一日三餐,是营中将官们最集中的时段。但如今却显得稀稀拉拉,人丁稀少。 武俊江挺直了身板,走到摆放朝食的桌子前。陡然见到一盆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靳华清正埋头“苦”吃,闻言抬起头,嘴里嘟囔道:“段将军做的,叫烧仙草。” 指点武俊江道:“旁边放的是小料,加进去一起吃。” 无需过多形容和炫耀它的滋味,只需提到“段晓棠”这三个字,便足以成为金字招牌。 武俊江暗道,段晓棠就喜欢配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吃个豆腐脑都得配上几种小料。 他从大盆里舀出大半碗仙草冻,再放上两勺奶茶和蜜红豆。犹豫片刻,将罪恶的手伸向了醋的方向。 温茂瑞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滚圆,差点被食物呛到。他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赶忙阻止道:“武将军,这不能加醋!”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轻咳两声,补充道:“这是甜食,不用加醋。” 武俊江悻悻缩回手,“我还以为和豆腐脑一样,酸甜苦辣各凭口味呢!” 武俊江在并州觉醒了老陈醋之魂,李君璞依旧对甜食秉承着谨慎的态度,只在碗里加了一勺奶茶聊作点缀。 琥珀色的茶汤在仙草冻表面晕开层层涟漪,蜜红豆在仙草冻间若隐若现。混着蝉鸣与槐花香,形成在并州城的夏日里氤氲成独特的记忆。 卢照看他的“斯文”样,眼睛直抽抽,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奶茶里,大声宣布,“这才是甜食的正确吃法!” 第2926章 段晓棠打量四周,不见杜乔的踪影,问道:“长林呢?” 李君璞悠然自得地坐在矮榻之上,品着手中那碗晶莹剔透的烧仙草,随口答道:“他和柳十一郎去衙门了。” 段晓棠双手负于背后,轻轻握着随身携带的扇子,微微弯下腰来,脸庞凑近李君璞,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你这回答,倒是颇为‘别致’呀!” 李君璞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地又舀起一勺仙草冻送入口中,缓缓问道:“有何别致之处?” 段晓棠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和柳十一郎不熟,你更不熟,为何偏偏要提及他呢?” 或许杜乔出门前曾提及他与柳琬同行,但在转述之时,按照常理,李君璞只需简单说明杜乔去了衙门即可,无需多言其它。 他却偏偏提到了柳琬,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段晓棠的语气愈发笃定,“你上次见到他时,就奇奇怪怪的。” 李君璞随意地瞥了一眼正坐在廊下与宠物亲昵互动的李弘业,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去草原那会,长林时常带着弘业与柳十一郎一同外出。” 算柳琬晓得分寸,没问李弘业一个小孩子,关于秦倩娘的事。 卢照一脸茫然,满心疑惑地问道:“柳十一郎是何许人也?” 段晓棠解释道:“河东柳氏的子弟,你们或许在王府见过,长得格外俊俏那位。” 听到这话,秦景和卢照顿时失去兴趣,他们关心一个男人的长相作甚。 李君璞却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你为何如此在意他的长相?” 段晓棠直截了当道:“长得好看自然要多看两眼,婉婉也觉得他俊俏。” 众人听了这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在这世道之中,不只女子会看重相貌,男子亦会如此。朝廷在选拔官员时,更是堂而皇之地将长相作为考量标准之一。 李君璞意味深长地说道:“林娘子的眼光,果真是一如既往。” 往浅了说是调侃林婉婉的颜控属性,往深了…… 段晓棠灵光一闪,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什么把柄?” 李君璞果断否认,“不知。” 不是他知道柳琬的把柄,而是柳琬被人拿捏住了软肋。 不过按照林婉婉等人的认知,不论是养外室还是被人当外室养,应该都算塌房了吧! 李君璞开始“赶人”,“东西都已送来了,你该去厨房了。” 八卦哪有吃喝重要,段晓棠拔脚便走。 迷路的野牛们,她来了! 一桩八卦没头没尾,但另一桩当事人近在眼前。 卢照眼睁睁看着敲边鼓的人离开,凑到李君璞身边,再度从怀中掏出作为“道具”的烫金帖子,投石问路道:“你看看这个!” 段晓棠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门道,更何况李君璞本人。 李君璞轻声叹息,语气中满是无奈,“贼心不死!” 随即目光望向两人,“居然找上你俩了。” 从明面上看,秦景、卢照的确比短板明显的段晓棠和杜乔更合适一些。 就说两人怎么会没打招呼就上门,原以为是跟着段晓棠来蹭饭的,朋友来了自然是要热情招待。 冯睿达一大早出门,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李君璞坦然道:“你们若是有空,那就一起吧!” 如此寻常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卢照瞄一眼廊下的李弘业,确定他听不见几人的谈话,依旧压低声音问道:“哪家的娘子?” 李君璞轻轻抬起眼眸,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不重要。” 卢照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 冯家和李家世居长安,到了并州只有一门亲戚。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冯睿达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太原王氏女婿。 两人之间的表兄弟关系改不了,要想当“姑父”,就只能娶王玉耶的侄女。那岂不就是太原王氏的小娘子吗! 卢照先前未曾想到这一层,那是因为未曾料到会有这等“好事”。 卢照怒其不争,“怎么就要拒了呢!” 李君璞两个字结束战斗,“麻烦!” 年轻的小娘子又能惹出多大的事?真正麻烦的是她所带来的种种连锁反应。 另一边,段晓棠已经来到了她的“战场”。首先要做的,便是清点“兵马粮草”。 打下手的除了李家的伙夫,就是段晓棠的亲兵。基础的调料都已备齐,其他能带来的,段晓棠也都悉数带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厨案上放着几大块新鲜的牛肉,段晓棠先吩咐伙夫们按照部位切割好,其他人则负责准备配菜配料。 天气如此炎热,段晓棠也不愿过于折腾,煎炒烹炸太过繁琐,实在不愿为之。于是决定怎么简单就怎么来。 牛腱子肉切成两拳头左右的大块,放在木盆中浸泡出血水,然后冷水下锅进行简单的焯水。 李君璞在并州置办的这个小宅子的厨房里,并没有配备太多的铁锅。 若换作段晓棠,入住后的头等大事便是更换厨具。 李君璞对美食并无太多追求,只要叔侄二人能吃上热饭热菜,他才不关心庖厨使用何种厨具来制作呢! 李家厨房的规模算不得小,但一堆陶盆陶罐加在一起,看起来竟有点家徒四壁的感觉。 段晓棠都想给他送几口铁锅了。 好在此时段晓棠并不打算制作复杂的菜肴,简单的炖煮陶锅也能胜任。不过她把握不准火候和技巧,这会就只管开口吩咐人做酱牛肉。 “起锅烧油,把葱段和姜片放下去,煎到微微泛黄,这样就祛除了它本身的辛辣味,只留下香气。”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然后下酱料炒香。” 段晓棠扭头看了一眼木盆中的已经焯好的牛肉块,心中默默估量着分量, “数量不少,用两碗酱料。” 紧接着,便是下入各种琳琅满目的调料与香料,酱油、干辣椒、八角、草果、花椒、香叶、糖、盐……纷纷被请入一口古朴的陶瓮中。 若是用先前那口炒料的小陶锅执行炖牛肉的重任,实在是太难为它小小的身躯了。 第2927章 随着翻炒的不断进行,厨房里渐渐飘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并非纯粹的诱人香味,还夹杂着一丝撩人的韵味。 段晓棠轻轻摇着折扇,试图驱散鼻尖的浓郁,“把料汁和牛肉倒进陶瓮中添热水直至浸没肉块,合上盖子,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到午食就差不多了。” 段晓棠额外吩咐李家的伙夫一句,“待会牛肉炖好,你把一半的肉连同料汁,放井眼里冷藏一夜,能更加入味。” 伙夫连忙点头应承,“小的记住了。” 他也是头一次见主家的客人,不去厅堂书房校场,反而一头扎进厨房里。 一道费时不费力的下酒菜做好,段晓棠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道下饭菜上。 大多数时候,段晓棠对于菌菇类食物总是怀揣着一份特有的警觉。但这份警觉并非适用于所有菌菇品种,总有一些例外,比如香菇、口蘑。 这些昔日里餐桌上的常客,早已被她视作稀松平常之物。哪怕如今都是野生的,也无法撼动固有的认知。 这些都是“家常菜”,哪来的野生菌。 段晓棠同忙着改刀的于广富说道:“今儿做的是我们这段时间吃的,做好后用油封住,也能保存个十天八天。” “等到拔营前,再做一回,估摸着能够撑到河东。” 不过,到了河东之后,可就再没有了香菇牛肉酱,只有香菇肉酱了。 于广富盯着面前两大盆牛肉丁和香菇丁,面露迟疑之色,“将军,属下觉得能吃三天就不错了。” 乍一看,食材的数量着实不少,但四下里一分,也就尝尝味道的事。 尤其是营中,段晓棠但凡敢在公众场合拿出来,你一筷子我一勺,保管让她只能带个空罐子走。 段晓棠早已接受周围满是大胃王和好吃嘴的滚烫现实,这帮人虽然“口拙”,说不出文采斐然的动听话,但好在行为举止极为“诚实”,勉强能算作是一种正向的反馈。 段晓棠大气地说道:“三天就三天吧!”她也不是喂不起。 将牛肉粒置于冷水中焯水,同时放入姜片和葱结以去除腥味。随着水温的逐渐升高,牛肉中的血水和杂质不断被煮出,化作一层浮沫漂浮在锅面之上。守候在锅边的伙夫不停地用勺子将浮沫撇去。 待牛肉粒煮透之后,迅速将其捞出并放入温水中,将表面的浮沫彻底清洗干净。 按照段晓棠的吩咐起锅烧油,倒入早就准备好的葱、香菜,用小火慢慢炸制,随后再加入香叶、桂皮、八角、花椒、小茴香等香料。待锅中的葱和大料炸至焦黄色,就可以将废料捞出来,只留下一锅“料油”。 紧接着,依次将牛肉粒、葱姜蒜末以及香菇丁倒入锅中,用小火不停翻炒,再加入早已调好的酱料。 制作香菇牛肉酱用不上大陶缸,平日里做菜所用的大陶锅便足够了。 最后加入酱油增色,糖和胡椒粉增鲜,芝麻粒提香。 就这样,一锅酱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菇牛肉酱便大功告成了。 段晓棠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牛肉酱,提着一篮子刚出锅的白饼,前往前厅寻找李君璞等人。 不论他们是打算用饼蘸酱,还是想要做成肉夹馍,都悉听尊便。 但令段晓棠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扑了个空。 顺着仆役的指点,才知道人都去校场了。 段晓棠心中暗自嘀咕,实在不明白李君璞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又没有皮痒找抽的毛病,和秦景切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实力吗? 果不其然,当段晓棠赶到校场之时,只见秦景正持剑抵在李君璞的脖颈前方。 卢照对于这场意料之中的较量并不太过关注,但当他看到段晓棠走过来时,只觉连夏日的微风都变得清爽了几分。 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饭做好了?” 段晓棠摆了摆手:“哪能这么快!不过牛肉酱已经做好了,先拿些饼来给你们垫垫肚子。” 卢照关切道:“那中午吃什么?” 段晓棠考虑片刻,“主菜打算做豆花牛肉。”豆花自然是右武卫自己做的。“还想吃点什么?” 提前打个预防针,“别太复杂了!” 不是段晓棠嫌麻烦,而是客观条件限制,一时间未必能够备齐所需的食材。 卢照纠结一会,“我想吃炙烤类的东西。” 段晓棠很快有了选择,“那就加个蒜香孜然牛肉。”她的调料箱足以支持这道菜的制作。 不出所料,李君璞和秦景在类似话题上,依旧保持沉默。 段晓棠将视线放低,轻声问道:“弘业想吃什么?” 李弘业转头看了一眼李君璞,然后落落大方地段晓棠说道:“段郎君,我想吃点甜的。” 段晓棠回忆了一番手中的配料:“那我们晚上就吃蜜汁牛肉吧!” 李弘业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用蜂蜜做的吗?” 段晓棠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李弘业本以为一整天的好心情,可以一直持续到夕食,可惜还没等到午食,这份好心情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破。 就在段晓棠刚准备回厨房准备料理豆花和牛肉,并且将它们组合成一道美食的时候。并州李宅的大门突然就被砸响了! 真“砸”! 这座宅子小巧而紧凑,以至于正埋头用饼蘸着香菇牛肉酱享用的卢照,顿时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李君璞吩咐身旁亲随,“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家在并州城中的行事低调,知晓住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究竟是何人,会在这般时刻,以如此不礼貌的方式登门“拜访”? 李家的门房、家丁满怀戒备地问询门外情况。 门外人高声喊道:“李二郎,是我,左武卫的梁五!” 秦景点了点头说道:“声音的确有些相似。” 李君璞沉声道:“开门!” 宅子的大门缓缓开启,走进来的人果然是梁景春。不过他此刻的模样却显得有些慌乱。 梁景春见到李君璞,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之色:“李二郎,你在家就好。” 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拽住李君璞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外走,“快跟我走!” 卢照见势不妙,赶忙问道:“这,怎么回事?” 梁景春匆忙道:“和你们没关系,有李二郎就行了!” 第2928章 梁景春之所以知道地址,全赖冯睿达某次无意间提及,把兄弟侄子安置在家旁边,方便日后时常“亲近”。 他年轻记性好,也就把这件微不足道的话记下来了。 现在不管东窗还是西门事发,冯睿达热血上头,眼看就要铸成大错,梁景春不能见死不救。他阻止不了,就得找帮手。 因为这点“小事”把吴越和范成达请来做主,不管最后处置结果如何,冯睿达不死也要脱层皮。 梁景春这会唯一能想到,能阻止冯睿达不做出过激之事,只有擅长“大义灭亲”的李君璞了。 段晓棠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人都往厨房里钻了,还是在腰间系上一条遮挡油污的围裙以示“诚意”。 这会见梁景春的模样实在不好,一边将围裙解下来,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景春面如苦瓜,唉声叹气,好在如今李宅里的人都并非搬弄是非之人,何况这事想瞒也瞒不住,至多到了午后,南衙和并州当地,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 但话到嘴边,梁景春又止住了口,眼神不时地瞥向身高洼地的李弘业。 李君璞心领神会,对李弘业吩咐道:“弘业,你先带衔蝉奴和锦斑奴去吃点东西,别饿着它们。” 李弘业乖巧地应了一声,总算是不用再去啃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了。 待李弘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梁景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冯睿达虽然讨一部分人嫌,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社牛”,精力旺盛,交游颇广。 今天一早,他不仅给秦景、卢照送了请帖,在外头兜了一圈,纠集了一帮人前往他的小宅子饮酒作乐,其中多为南衙与并州大营的年轻将官。 这帮人段晓棠未必熟悉,因为她和冯睿达的“择友”观念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众人聚集在冯睿达的小宅子里,饮酒吃肉,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在草原上待久了,四条腿的牛羊早已吃腻,此刻便想尝尝新鲜玩意儿。 这并非什么难以满足的要求,冯睿达当即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条鱼上来。 梁景春右手握拳,重重地锤在左手心上,痛心疾首道:“坏就坏在那几条鱼上。” 段晓棠第一反应,并州这地界,应该没有河豚吧! 孰料梁景春下一句话,就把事情的严重性从食品安全转向了伦理问题。 “下人端着鱼盘经过冯将军姬妾身旁时,她竟突然呕吐起来!” “冯将军当时脸就绿了!” 卢照嘴巴微张,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心中暗想,心下暗道,恐怕不只脸绿了吧! 李君璞听到“鱼”的时候,心中就有所预料。只不过他想到是,外室怀孕后王玉耶会作想,往后究竟是一起带回长安,还是去母留子? 他一个没成亲的人,为了家族和谐,还得替妻妾成群的表兄操心。 继续往下听,在京兆府“历劫”多年的李君璞,已经推测到几分真相。 作为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弟,不说是肚里的蛔虫,但李君璞对冯睿达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人虽然混蛋无赖了些,但还不至于做了不认账。 所以,住在冯睿达宅在里的那位姬妾,肯定不是因为冯睿达才闻见鱼腥味呕吐的。 以段晓棠几人的认知,通人闻到腥气之物,突然产生呕吐反应,第一反应肯定是肠胃不适。 但已成家的女人,又多了一层猜想,那便是怀孕了。 第2929章 此刻,李君璞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沉声问道:“有孕了?” 梁景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冯将军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不过,他……他摸了摸那女人的肚子。” 冯睿达是否摸出了肯定的结果,旁人不得而知,反正脸色比李君璞难看多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众人或多或少都已经有了些猜想。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孕期是否都会有孕吐反应也不尽相同,但大多出现在孕早期。 如今在场诸人虽未成亲,但若在大家族中长大,或许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一个已成家的女人偶有不适,闻不得腥气。周遭的亲友既关切又期待地请来大夫看诊。 随后,大夫郑重其事地宣布:“夫人已然有喜,已经两个月了,往后定要好生照料。” 家人欢欢喜喜地打赏了大夫,并将其送走,同时与孕妇交代了一通注意事项。 冯睿达开春就出门了,一两个月前还在草原上砍突厥人玩呢! 他难道能在梦中与姬妾相会,让她怀孕吗? 以李君璞对冯睿达的了解,这时候他不做出点过激行为,他就不姓冯! 李君璞笃定道:“他还做了什么?” 梁景春缩了缩脖子,回答道:“他将宅子上下所有人都锁拿了起来,严加审问!” 语气颇为为难道:“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关键是并州的人也在场啊!” 对于这类事情,人民群众向来怀揣着朴素的“正义感”。 律法规定,通奸者流两年。但律法是律法,民间自有民间的做法。 当初宁封若不是家门报得快,说不定就被人沉塘了。 哪怕冯睿达处置过激,中途见了血,于世俗人情上也说得过去。 只要偷偷摸摸处置了,往后再有些许风言风语也无关紧要。 偏偏这会在场的不只南衙的人,还有一些并州将官,万一流传出去再被人添油加醋,说不定引来一场攻讦。 冯睿达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本就不堪的名声,恐怕会一落千丈。在不堪的基础上,还附带闪耀的绿光! 哪个男人愿意和这种事情联系在一起。 李君璞替冯睿达收拾过不少烂摊子,但从未想过连这种事都得来善后。 为了避嫌,他与李弘业对近在眼前的冯宅敬而远之,连两家的仆从也鲜有往来。 谁承想,竟会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李君璞左手紧紧按住额前的青筋,问道:“如今那边谁能说得上话?” 梁景春压低声音,“我六姨父在呢,但他也拦不了多久。” 多亏了武俊江家的那些八卦,众人皆知这位六姨父是何许人也。 想必窦鸿云此刻定是懊悔万分,他为何会觉得在营中待得烦闷,想出来透透气,这才应了冯睿达的邀约来喝酒,哪知道撞上这档子尴尬事。 私立外宅,不好听更不好说。 但冯睿达在这方面管束得极严,去年底他的私宅被南衙诸卫当做体检中心,将官们出出进进没一个人见过他姬妾的真容,想来是有规矩的。 窦鸿云今天见到了,却没想到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之下。 看似温婉如水,小家碧玉,走在街头巷尾,或许会被误认为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贤淑妇人。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窦鸿云此刻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方才饮下的不是佳酿,而是足以令人神智错乱的毒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大门的方向,心中暗自嘀咕:梁景春不是说去搬救兵了吗?为何迟迟未见归来? 第2930章 他难道是去找猴子搬救兵的吗? 窦鸿云在今日一众宾客中,虽然年纪较长,但官阶低于冯睿达,能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两时、三时! 正当他心焦如焚之际,梁景春终于领着李宅一行人匆匆赶来。 冯宅内的宾客已经散去大半。有的是自觉避嫌,有的则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一劲爆消息传播出去。 冯睿达的手段向来狠辣,无需他那外室秦桑如开口,只需稍稍拷问府中下人,便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秦桑如想要独自外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外头人想进来,也要经过层层通禀,哪有那么容易。 因此,冯睿达很快便锁定了那个所谓的奸夫。 他的亲兵行动迅速,当段晓棠等人赶到厅堂时,只见一男一女已经跪在地上,身份不言自明。 秦桑如身着一袭水粉色的衫子,这本应是娇俏可人的装扮,但此刻的她却躬身如虾米,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水涔涔,无端让人觉得可怜。 她身旁的男子,身着一件灰色绸衣,身形略显消瘦,名唤郦德海,是秦家巷弄里的一位邻居。 据说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却被冯睿达横插一脚,硬生生地将这对有情人拆散。 郦德海这会倒还有些骨气,没将责任全推到女人头上,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二人两情相悦,本是在筹措聘礼,预备去秦家提亲,怎料将军突然出现,秦家便急匆匆地将桑娘嫁了出去。” 宁为大家妾,不为小户妻。 冯睿达是长安来的贵人,正正经经的勋爵将军,他能看上秦桑如,那是秦家烧了八辈子高香才求来的好事。 哪怕只是做外室,但冯睿达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帛,也足以让他们过上数年富足的生活。 此刻,郦德海与秦桑如并肩而跪,中间仅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这一幕却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冯睿达斜倚在榻上,眼神狠厉,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你身上的绸衣从何而来?” 品质算不得上等,但也是绸缎。 一个连聘礼都筹措不起的穷书生,何来余钱置办绸衣? 想到这里,冯睿达的怒气更盛,“你们真是好样的!” 转头对窦鸿云一干人等说道:“今天这酒喝不成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窦鸿云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劝吧,似乎不妥;不劝吧,又于心不忍。 冯睿达眼神冷冽,嘴角挂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决然,轻轻挥手,那姿态仿佛是在驱散一群无关紧要的蚊虫,“把他们……” 话音未落,秦桑如的瞳孔在瞬间放大,满是惊恐与绝望,膝盖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动,双手颤抖着拽住了冯睿达昂贵的衣角,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求,“郎君,是我做了错事,与郦郎无关,求你放了他吧!” 冯睿达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那微扬的唇角似乎在嘲讽秦桑如的天真与无知。难道丑事是一个人做的,孽胎是一个人能结的? 他的眼神里满是冷漠与不屑,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紧接着,脚下毫不留情地用力,狠狠地踹在了秦桑如略显单薄的肩膀上。这一脚,不仅踹倒了她瘦弱的身躯,更踹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秦桑如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无力地向后倒去,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为何自己的哀求换来的却是更加无情的对待。 冯睿达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哪来的脸面求情!” 郦德海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冯睿达那阴沉如水的脸色,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一把将秦桑如扶住,眼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郦德海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冯将军,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一时糊涂,生了不敢有妄想。此事全错在我,桑娘她是无辜的,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冯睿达撇过头,“这时候,给我装什么有情有义!” 正当此时,梁景春带着人匆匆赶来。 冯睿达瞧见李君璞那张冷漠的脸庞,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李君璞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冷静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冯睿达嗤笑道:“自然是送他们去汾河边上,做一对水鸳鸯。” 没人能在冒犯他之后,全身而退。 段晓棠在心中暗自腹诽不已,你知不知道如今南衙上下都在汾河打鱼。送两个人下去,以后他们还怎么安心吃鱼。 另边厢,梁景春和卢照悄悄向窦鸿云打探消息。 梁景春压低声音问道:“姨父,情况怎么样了?” 窦鸿云眉头紧锁,神情复杂,“三个多月了。” 哪怕大夫的医术有所欠缺,存在一两个月的误差,但冯睿达亲口承认,自去年吴岭去世后,他便再未亲近过秦桑如。 这时间上的差距,再怎么裱糊都糊弄不上。 因此,哪怕秦桑如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郦德海的,也绝不可能是冯睿达的。 梁景春回想起那段日子,冯睿达刚打了一头鹿,人人都调侃他背地里喝鹿血酒。 冯睿达把死去的亲爹拉出来作保,坚称自己没喝。 如今真相大白,他果然没有喝! 第2931章 李君璞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打一顿给他们一点教训,撵出去就行了!” 秦桑如一听这话,立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跟在冯睿达身边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他。 更不敢去外头招摇过市,一是清楚自己和冯睿达的身份差距,二是知道冯睿达已经有了显赫的妻室,是并州本地大户太原王氏的女郎。 秦桑如小门小户出身,不懂大户人家那些弯弯绕绕,害怕万一哪天王家的亲戚们拿冯睿达没办法,把怒火都撒在她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更是彻底触怒了冯睿达。 李家这门亲戚,秦桑如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冯睿达邀请一些同僚到家中宴饮,她也曾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看过几个陌生人。 但冯睿达这位表弟和传说中身份高贵的小郡公,却是一次都不曾登门过。 起初,秦桑如还从那些同僚们的只言片语中误以为冯睿达与他们交恶。后来发现冯睿达主动去李宅的次颇为频繁,连上元节都是在那边过的。 秦桑如这才明白过来,人家只是单纯看不上的她的身份,避嫌而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初见李君璞就是如此冷峻的形容,说出的话比凛冬的寒风更刺骨。 李君璞瞥见秦桑如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要动的不是她。真让她挨上几板子,说不定就会一尸两命。 冯睿达顿时暴跳如雷,手指着郦德海咬牙切齿地说道:“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君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郦德海见事情难以转圜,鼓起勇气,将秦桑如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冯将军,我贱命一条,你要拿就拿去!” “只求你放过桑娘!” 李君璞看到他们这副落难鸳鸯的模样,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早知有今日,就不该在她为人姬妾时放纵勾引,铸成大错。 冯睿达早晚要离开并州回长安去,不可能把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带走。到时候,秦桑如只要求求恩典,拿上遣散之资留在本地,往后婚嫁再不相干也就是了。结果干柴烈火等不得这几个月。 冯睿达怨恨的目光落在秦桑如嫩白的脸蛋上,“有情鸳鸯交颈卧,不能独活。” 眼神变得愈发幽深,又冷冷地问道:“你们说,到底谁死谁活?” 一道残酷的选择题就这样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此刻,情感与人性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人性都是自私的,当生的希望近在眼前,秦桑如和郦德海都不复先前的坚定,他们的内心开始动摇起来,只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段晓棠从不怀疑冯睿达的“恶劣”,他真能干出让一人死一人独活,幸存下来的那个人一辈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悔恨一生的事。 段晓棠蹑手蹑脚上前,唇角扯出一个貌似温良的笑容,“冯四哥,你这法子一了百了,太干脆了!” 冯睿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他问道:“哦,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 窦鸿云见状,立刻摆摆手,示意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出去。能出主意办事的人来了,他们用不着在一线围观这令人难堪的八卦,站到门外去就行了。 第2932章 段晓棠享受了清场待遇,内心却毫无波澜。这哪里是尊贵,分明是让她和李君璞来顶雷! 段晓棠不清楚秦桑如的来历,但想来能为人外室,却不顾后果与人偷情,过去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段晓棠特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四哥,一死了之实在是便宜他们了,对不起你所受的伤害。” 段晓棠突如其来的“关心”,着实让冯睿达有些不适应,不自在地撇过头否认道:“我没受伤!” 他可以在战场上受伤,然后让敌人十倍八倍地偿还回来,却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受伤。 段晓棠保护冯睿达的“脆弱”男人心,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李君璞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怀疑段晓棠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 段晓棠瞟一眼旁边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年轻男女,缓缓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给四哥你造成了莫大的精神伤害,只用性命偿还哪能够!必须得叫他们赔钱,补偿你的经济损失。” “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要他们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男方家要赔钱,女方娘家当初收的聘财也必须如数退回来。” 拿钱买命,总比丢了命好。 段晓棠这一刀“捅”在了郦德海和秦桑如的心口上,却让冯睿达无法共情。 因为自身的不靠谱,冯睿达被各方限制,无法全权处置他的家产,经济实力压根匹配不上他的身份地位。 即便如此,在贫富差距严重的大吴,他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依旧能把市井小民吃撑。 反正他比范成明富裕多了。 冯睿达不屑道:“老子缺那点钱吗!” 眼神扫过郦德海和秦桑如愈发惊慌的神色,原来他们果真是在意的。 是啊,如果真的品行高洁,不在意黄白之物,又怎会为人外室,接受女方的资助呢! 冯睿达话音一转,“钱帛是要收回来的,不过就不必用那种方式了。” 吩咐守在门外的亲兵,“去,给我把他们家里砸了!” 段晓棠只想替冯睿达追回一部分财产损失,以此来抵消他的怒气,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得这么绝。 郦德海被南衙军士从家中强行抓走,本就引得邻里议论纷纷,若是家里再被人砸了,两人的丑事曝光,再没法做人了。 秦桑如膝行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腿,哀求道:“郎君,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冯睿达只觉得嫌恶不已,作势要将人踢开。 段晓棠见状,连忙阻止道:“四哥,脚下留情,这是孕妇。” 冯睿达的怒火瞬间转向段晓棠:“段二,你怜香惜玉也得分时候!” 晓棠面露窘态,转移话题道:“让他们砸锅卖铁把钱帛补回来就成了,何必动粗呢!” 冯睿达冷哼一声,指着秦桑如说道:“瞧瞧她这一身穿戴,就是把她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 冯睿达收外室,给不了情绪价值,但经济上的诱惑却颇为诱人。 秦桑如打扮得漂漂亮亮,愉悦的是冯睿达的眼睛。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他的钱财去养别的男人! 冯睿达不光帽子绿了,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叔可忍嫂不可忍,冯睿达更不可能忍了! 他岂能善罢甘休! 段晓棠何不食肉糜久了,对民间疾苦反倒没有冯睿达了解得清楚。 秦桑如轻抚着发丝,指尖轻捻,将镶嵌于发间的珠翠一一摘下宛如星辰般璀璨的首饰轻轻放置于矮榻边的小几上,翠玉与金簪在阳光的抚慰下,闪烁着细腻而柔和的光芒。 第2933章 “郎君,妾身不识抬举,这些还请你收回。” 小几的一角,被各式各样的珍宝堆得满满当当。 当秦桑如的目光落在臂上的臂钏与手镯时,那份从容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踟蹰。 在冯睿达这儿好吃好喝将养了大半年,身形渐丰,以至于那些曾经略显宽松的首饰,此刻却似乎成了束缚。 富贵迷人眼,她怎么可能没有动心过。 在这座幽静的宅邸里,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是昔日只敢仰望的奢华,更有诸多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 秦桑如的心,曾在这份诱惑中摇摆不定,为了家计而割舍的情愫,让她无奈委身于冯睿达。或许,就此沉溺于这锦衣玉食的生活,远离尘世的风霜,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可冯睿达不是体贴人,他的新鲜劲一过,便将她冷落一旁。 这份冷漠,让秦桑如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难道真的要跟着这个没良心不念旧情的男人,离开家乡,远离父母家人,去陌生的长安和他的贵女妻子作伴吗? 未知的前路,从未接触过的生路,总是让人心生畏惧。 于是,秦桑如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筹划退路。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回娘家时遇到了郦德海,两个苦命鸳鸯顿时想起过去的浓情蜜意,两颗曾经炽热的心,再次碰撞出火花…… 谁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不仅毁掉了他们两人,更连累了的家人。 哀求与辩解皆无用,秦桑如只能试图以“诚意”来平息冯睿达的怒火。 她艰难地褪下手腕上的金钏玉镯,与桌上的珠翠堆放在一起,那璀璨的光芒,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 可惜冯睿达的火,从始至终都没有消下去。用他的东西来讨好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郦德海望着绝望的秦桑如,反而露出一丝苦笑,“我与桑娘情深意重,冯将军却横刀夺爱,如今要将人赶尽杀绝,我们无话可说。” “要命一条,你就是把我们的骨头榨干了,也拿不回钱帛。” 但凡当初有的选,秦家怎会将女儿卖给冯睿达!那些钱财,早就变成了的秦家的衣食田宅。 冯睿达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不讲理的人,果然如段晓棠所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秦桑如又不是他强抢回来的,秦家收了彩礼,自愿将女儿送上。 那么多日子里,无论是秦家,还是秦桑如和郦德海,都未曾向他透露过半分实情,她之前有个谈婚论嫁的情郎。 若是和盘托出,冯睿达又不是非她不可。 冯睿达再次示意门外的亲兵,“去!” 段晓棠忙不迭阻止,“且慢!”她可真是出了一个馊主意啊! 冯睿达不悦地喝道:“段二,你到底站哪边?” 段晓棠有点怵疯疯癫癫的冯睿达,将到嘴边的“中立”二字咽了回去。 李君璞质问道:“事情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睿达回答得十分清醒,“没好处,但能出一口恶气。” 从冯睿达一开始没绷住,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后,就不可能风平浪静地过去。 左右他的面子已经丢了,索性让别人的性命和面子一块报销。 门外的众人隐约听到一点声响,却没有人开口。 男女之事向来难以说清恩怨道理,冲冠一怒为红颜。但轮到“冠”上出了问题,大多也是这般处置办法。 冯睿达的亲兵带队刚走到院中,大门却再次被敲响。 亲兵按例询问来人身份,上前禀报:“将军,是右武卫的孙校尉。” 冯睿达心中疑惑,这宅子右武卫来过的人少之又少,孙安丰跑来作甚? “请进来吧!” 说着,抬手示意亲随将秦桑如两人拖下去。 孙安丰进门时,看见厅堂内外有这么多熟人,也是颇为意外。 目光落在段晓棠身上,说道:“段将军,我刚从王府过来,找了好大一圈才知道你来冯将军府上了。” 段晓棠思量一番孙安丰今日的安排,接过话茬,“王爷有何吩咐?” 孙安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看了一眼周围的“闲杂人等”。 梁景春心领神会,招呼众人,“我们去厢房稍作歇息。” 待人离去,孙安丰开始在厅堂内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冯睿达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孙安丰语气急促地说道:“我其实是从白家过来的,有人告到梁国公跟前,说冯将军草菅人命,请他主持公道。” 告状者笃定以冯睿达的脾性,肯定已经把那对奸夫淫妇料理了。 自古以来的“规矩”是规矩,反正律法规定你不能把人弄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冯睿达交友果真是没有门槛,甚至可能包括那些会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朋友”。 孙安丰:“我和长史刚好在白家,白大公子透了信,如今长史正打太极拖住人,让我来报信。” 孙安丰左右四顾,“人呢?”不会真沉塘了吧! 哪条河哪片水域,现在捞出来还能喘气吗? 第2934章 段晓棠轻轻摇动手中的折扇,向后方微微示意,“关着呢!” 孙安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白旻向他们透露这一消息,自然是奉了白隽之命。 大战已然尘埃落定,但白家并不愿与冯睿达及南衙结下梁子。 退一步讲,这种事说来情有可原,都能理解。 只要冯睿达别太过分,其他人大多会选择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但冯睿达先前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明摆着拿这事做由头,上纲上线要绊他一脚,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不得而知,但白隽显然不打算出面做这个坏人。 但于公于理,状既然告到他面前,就不能视而不见。 这边给刚好在白家的庄旭等人透风,另一边说不定已经派人去向吴越报信了。 之所以找白隽而不是吴越告状,完完全是因为无论发生何事,吴越此刻的选择都只有一个——包庇冯睿达。 这件事一旦闹到官面上,上可以让冯睿达吃个挂落,下可以让他丢脸,怎么算都不亏! 冯睿达根本不问,到底哪个阴险小人在背后告状,直言道:“我就是要严惩他们又怎样,老子有爵位!” 段晓棠闻言,微微蹙眉,勋爵这么横吗? 孰料冯睿达下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迷雾挑破,“他们是要乱我冯家的血脉!” 爵位传承乃是国之大事,自然是要传给功臣的正统血脉。若是有人鸠占鹊巢,那扰乱的便不只是伦理纲常,更有荫封与赐官的秩序。 虽然大吴公开的社会理念不承认外室之子,但秦桑如能否“转正”,还不是冯睿达一句话的事。 外室子能否正大光明走到台前,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亲爹和家族是否承认。 李家与孙家皆有爵位,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段晓棠稍加思索,也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给冯睿达戴绿帽,分明是给皇帝,不,这还够不上。至少是给朝廷添了大麻烦。 不过若是被王玉耶听见,恐怕生吃了冯睿达的心都有了。因为这话有点变相咒她儿子的意味。 冯睿达对儿子不养不教,说起话来,自然少了两分顾忌。 倘若当真“问罪”下来,冯睿达把这条理由抛出来,恐怕不只秦桑如和郦德海两人要遭殃,连他们的家人都得跟着流放。 冯睿达在“治人”这方面,果真有独到之处。 唯一的问题是,到那时,他就不只是被戴绿帽子那么简单了。 家宅不宁闹到明面上,有望登顶今年大吴朝堂仅次于天水赵氏毒铅丹后,排名第二的笑话。 段晓棠迟疑道:“现在有人要借题发挥,照常理推测,四哥无论怎么做都会被人找到攻讦的理由。” 唯一幸运的是,冯睿达还没来得及将两人沉塘。 不过那些人根本不在意秦桑如的死活,更不会在意郦德海最后是流还是残。 眼下已经从冯睿达的私事,上升的公事。战刚刚结束,即将论功行赏的关头爆发出来,谁能知道它会扩大到何种地步。 冯睿达冷笑道:“难道还有不合常理的做法?”让他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像放个屁一样放了? 段晓棠沉吟片刻,说道:“四哥,我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在这件事里,最看重哪一样。” 掰着手指头数,“面子、贞洁、子嗣还是钱帛?” 有些实在不靠谱地猜测,段晓棠自己都能排除掉。 第2935章 冯睿达过去和平康坊的歌姬厮混,想来有些事情也不会太在意。 大“敌”当前,冯睿达倒是格外的诚恳,“面子。” 果然符合段晓棠事先的推测,谁知道行事无赖的冯睿达最在乎的竟然是脸面,只能说过去排揎他的人,都没找到痛点。 段晓棠缓缓说道:“这种事情,只要当做没发生,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也就不算落脸面!” 冯睿达气急败坏:“这能当没事吗?” 他如今的境况,也就比捉奸在床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段晓棠安抚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百年之后和你同葬的,会是那位外室娘子吗?” 请原谅段晓棠如此称呼,因为她并不知晓秦桑如的名姓。 冯睿达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会葬进冯家的家族墓地,秦桑如若葬在他旁边,恐怕冯晟和冯睿业会跳起来,把他撵出去。 段晓棠继续问道:“那你冯家的家谱上,她的名字会写在你旁边吗?” 冯睿达直接放弃放弃回答,他已经怀疑段晓棠的脑子了,再不通情理的人,也该明白点事。 虽然夫妻俩相看两相怨,但将来唯一能和他并列,甚至埋在一起的人,只会是王玉耶。 王玉耶是否介意不清楚,反正冯睿达是不介意的。 段晓棠继续说道:“我听说许多权贵通过互赠姬妾来体现友谊和财力,四哥,你是这么干的吗?” 这种事段晓棠仅限于听说过,大概是因为她的交际圈子大多是正经的事业人,不需要通过这种混账事来找寻存在感。 冯睿达偶尔荒唐了些,但他在并州的私宅,倒没有传出过类似的传闻。 冯睿达已经开始翻起白眼,他的女人向来是好吃好喝地照应着,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将人送出去被其他人糟践。 当然,他也不会过多的为她们的将来考虑。 他拿钱拿权买欢愉,她们尽心伺候着,银货两讫,将来各不相干。 冯睿达从不怀疑段晓棠的智商,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 段晓棠清了清嗓子,“四哥既然觉得落了面子。” 话音未落,冯睿达反驳道:“不是‘觉得’!”他是真的没面子。 段晓棠不搭理他的话茬,继续说道:“那我们把面子找回来,不就成了吗?” 孙安丰疑惑不已,“怎么找!” 以世人的行事办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狠狠地报复回去,“狗男女”的下场越惨,“绿帽男”的权威才能重新树立。 段晓棠平静地说道:“‘面子’是极为主观的定义,说到底就是,只要我不在意,那就没有这回事。” 冯睿达脱口而出,“我不可能不在意。” 段晓棠:“我的法子不仅能给四哥你找回面子,还能狠狠地踩那个告状精一把。” “只是需要你忍一时之‘辱’!” 冯睿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但随即又隐去。他深知段晓棠所言非虚,此时的确不宜节外生枝。 孙安丰向来极为信服段晓棠,连忙问道:“段将军,我们怎么找回来?”特意回避怎么“忍”的事。 段晓棠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轻轻摇曳,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风范。 缓缓看向厅堂后方,那里囚禁着两个引发风波的人。平静地说道:“放了他们。” 冯睿达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神色,而段晓棠则像是抛出了一个诱饵:“这只是第一步。” 第2936章 段晓棠的话成功吊起了众人的胃口,没有一个人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言辞。 “这一抓一放,足以让四哥你树立起一个全新的人设。” 感谢汉字的博大精深,虽然三人没有接触过明星文化,但并不妨碍他们通过字面意思,理解背后的含义。 李君璞问道:“哪种人设?” 段晓棠一字一顿,清晰而有力地说道:“纯、爱、守、护、者!” 作为与冯睿达一同长大的表兄弟,李君璞无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然而,这五个字与冯睿达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君璞猛地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冯睿达的脸,感觉有点恶心。 冯睿达一脸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现在终于确定,段晓棠有病,她的脑子不正常。 孙安丰笃定,五毒俱全的冯睿达,哪怕转世轮回千百次,也不可能洗成段晓棠所说的样子。 倒反天罡啊! 段晓棠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震惊,微微一笑:“你们先别急着惊讶,这里面是有逻辑的。” 开始详细叙述她的打造人设计划,“四哥刚知道真相的时候,肯定是震惊和愤怒的,所以他抓了奸夫,想要狠狠地惩治一番。” 这是常人的反应,但接下来的情节却开始变得离奇。 “但当他得知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深情厚谊,面对他的逼迫,他们依然不离不弃,哪怕碧落黄泉也不放开对方的手。” 虽然秦桑如和郦德海的表现不够完美,好在没有口中恶言,将责任全推给对方,所以还有裱糊的余地。 段晓棠伸出小拇指示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到了这时,四哥的内心有了一点点感化。” 明明是炎炎夏日,冯睿达看段晓棠的眼神却分明像是看一个怪物,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战场上面对汹涌如潮水的敌军,都未曾如此颤抖过。 段晓棠的缓缓摇着折扇,一派正经地说道:“我看那男的也像读过几本书的样子,待会让他写一首诗,叙说他和外室娘子的深情厚意。” 随即开始分派任务,“若有不足之处,孙三你帮着润色一二。” 现在被雷劈的人轮到孙安丰了,他入右武卫后,确实捉刀代笔写过不少东西。 虽然过去写过不少“寒衾孤枕”的句子,但那都是文人的无病呻吟,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正经人。 现在让他去润色艳情诗,天理何在! 段晓棠才不会在这紧要关头顾及孙安丰微不足道的个人意愿呢! 他略带嘲讽地说道:“我看那男的脑子不大灵醒,是个糊涂人。若真是屈宋之才…” 冯睿达就能在慧眼识珠界有个位置。 其他三人瞬间理解了段晓棠的思路,冯睿达表现得如此豁达,展示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往后谁还会拿这件事“刺”他呢! 毫无伤害属性的杀招放出来有什么用,不如寻找其他命门。 男人都在意帽子的颜色,但冯睿达剑走偏锋,将事情拉到另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 冯睿达“牺牲”到这份上,余下的火气自然要撒到那个告状精身上。 比起儿女私情,这才是真正大事。 孙安丰咽了咽口水,“可先前不是喊打喊杀…” 段晓棠接过话茬,“那都是对他们爱情的考验!” 冯睿达亲自验证了他们的感情,这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成就了这段美好的姻缘。 冯睿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段晓棠轻轻地将扇子插回腰间,随即一手挽起李君璞的臂弯,另一手则紧扣住冯睿达的肩头,巧妙地将二人拉近,使他们的手臂不经意间交织在一起。 “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现在你的手足在这儿,去年秋冬过季的衣裳该扔就扔了吧!” 段晓棠早就看出来,在外室偷人一事中,冯睿达最无法忍受的是自己丢了面子,被挑衅了权威。 至于对秦桑如的感情和贞洁,他反倒没那么在意。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一片。 正因如此,他才不惜采取极端手段,企图借此契机,重塑自己的威严与地位。 一些不着调的将官会在出征戍守之地,置办一个小家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 至于往后会不会将这些女人带会本家,一看两人的情分,二看有没有子嗣。 不过这种露水夫妻,大多是一拍两散的结果。正经人家,连纳妾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一般的女人连门都进不去。 做得好的会给一笔遣散费,让女方回娘家生活,以后婚嫁自由。没良心的就直接把人转卖了。 秦桑如在冯睿达这儿没多少份量,真正“值钱”的是她顶着冯睿达女人的名头。她坏了事,那就是打冯睿达的脸! 何况还是这种最为好事之人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 李君璞和冯睿达自幼不知同榻而眠过多少次,对方身上有哪些胎记标识,说不定比枕边人还清楚。 突然被段晓棠这么拉在一起,两个直男仿佛过电一般,齐齐打了一个冷颤,瞬间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