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长安》 回门冷眼 郑合宜看向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面还有着残存的血迹。他并未作声,只是默默催动马儿回府。 大概是这驾马车来的稀奇,谢从安无法安心,索性转身搂紧了他,一直趴在他肩头盯着。郑合宜只怕自己的心跳被她察觉,默默的运功压制。 二人各有心事,一路相安无语。一到郑府门前谢从安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路过车夫身侧时,她脚下突然停住,转头打量一回,面带疑惑,“你……” 没想到那人猛的将手中的马鞭一扬,“告辞。” 仓皇躲避间,谢从安又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郑合宜将她扶起,却发现她依旧望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 “夫人认得此人?” 谢从安琢磨一阵,却并未回答,直到茗烟上前回禀,提醒着暮雪未归。她刚要说话,发觉郑合宜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默默将话吞了回去,转头望向别处。 郑合宜看透了她的顾虑,便只能发话命人去寻。谢从安这才满意的转去找那三个丫头去了。 茗烟回头望了眼匆匆溜进府的身影,问道:“可要将那三个关起来?” 郑合宜看着四人消失在门内,面上只有淡淡的无奈,“随她吧。” * 回到清苑的谢从安边想事情边任她们收拾自己,只等着郑合宜派人来请,可是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半夜也未有人来。 难敌睡意的困倦之中,忽听有人道:“已经回来了。快些睡去。”恍惚知道说话的是郑合宜,却偏偏困的睁不开眼。 身体忽然悬空,有人将她抱起。 谢从安自然的搂了上去,寻着熟悉的气味在他肩上蹭了蹭。 突然一通杂乱扰了清梦,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窗外的天已大亮。 有个急迫地语气显得分外慌张:“快些唤夫人起身。咱们今日要回门,可晚不得。” 谢从安坐起伸了个懒腰。 她人还没醒,只是坐着发愣,忽然听见倾月好奇的问:“为何呢?为何晚不得?”这才想起心里一直悬着的事,踢着鞋子跑了出去,“你们怎么样?” 寒烟将她按在倾月身边的凳子上,“昨晚敷了药膏,已经好了。” 谢从安盯着她仔细看了几眼,确认红痕已消,这才松了口气,“那药还不错。” 凝绿将她的鞋袜穿好,起身时却几次看往门外,回过头见谢从安盯着自己,突然冒出一句:“夫人今日要收着些脾气。” “暮雪呢?”发觉少了个人,谢从安四处瞧了瞧,“不是说回来了?” 寒烟道:“是昨晚大人来时说的。” 一旁凝绿的脸色间却透着古怪。 谢从安转头问她:“怎么回事?说清楚了莫要我猜。” 寒烟和倾月听出了话音不对,也一同转去看着凝绿,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 凝绿只得开口道:“我也是方才才觉察的不对。我……”她又看了眼门外,上前一步,小声道:“昨晚没顾上去问,雪妈妈的眼圈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方才我见了,问她怎么,却只是摇头,说暮雪身子不爽利,今日就不回去了。” 她们母女俩都是从颜府带出来的。雪妈妈又极好面子,今日当是最盼着回去的才对。 谢从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收拾好了坐上马车,看着早已在车里等着的人,试探着问道:“这时辰也不算晚吧?为何不在府上用了饭再回去?” 郑合宜放下了手里的书,将一旁的食盒打开。 又是一只汤盅。 谢从安看得直摇头,却又摸着肚子下意识说了句饿。 这么言行不一的,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微微脸红。 这也不能怪她。昨晚在酒楼安排的那桌子菜也没能吃上。后来事发突然,主仆都是忙的慌乱,根本不记得要吃东西了。 郑合宜将手边摆着的点心递来。谢从安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又伸手要茶。 他将茶倒好递来,却又被嫌弃说烫。 郑合宜放下手里的杯子,转来看向她,像是在等她说话。 谢从安躲着那方的眼神,探身拿起了他的那杯茶小口啜着,一双眼睛却到处乱转,心虚的模样不必多言。 郑合宜垂了眼,伸手将书又拿了起来。 “事情问清楚了就会把人放回去的。” 谢从安面色一喜,又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想是她贪玩,走散了罢了。”冷不防与他又对着一眼,拍着胸口咳嗽两声,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毕竟是当街杀了三个人,到这会儿还没教训她,已是格外的不易。 不过…… 想起等等要见到的颜质,谢从安忽然有些后悔昨晚的冲动,抬手拉住了郑合宜,“不然,我们别回去了?” 那双惯会装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语气中又是乞求:“难得……外头,天气不错。我们…我们…出去……游山玩水?” 郑合宜盯着她看了一阵,又转头凝入书中。 这熟悉的感觉让谢从安咬牙叹气,却不敢将动静闹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若是真生气了,自己往后的小日子恐怕会有麻烦。 * 颜府很快就到了。 毫无意外,又是颜子骞独自相迎。 谢从安偷看几眼。 郑合宜这人倒是镇定自若,好像也料到了颜府会如此行事,并不在意。 她忍不住凑去想要挑拨一番,好让他带自己逃跑,却又被那双黑瞳瞳的眼睛给劝退了。 颜子骞觉察到二人脚步稍慢,回头问道:“可是有事?”话音未落,里头忽然丫鬟婆子小厮一股脑儿的涌来,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棍子。 谢从安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 颜府接待宾客的厅堂也不是第一日来了,今日却是最最狼狈紧张的一回。谢从安默默躲在了郑合宜身后,还是被颜质的怒喝吓得一抖。 “还不上前来跪着!” 虽说心里清楚这人不是自己亲爹,可是那身份大概自带约束,她还是忍不住的害怕,手里捉紧了郑合宜,又躲了起来。 身前之人从容见礼,落落大方,问起了未曾见人的衍圣公。 颜子骞道:“祖父今早忽觉不适,此时未能前来相应,还请见谅。” 什么身体不适,是躲起来好让这个儿子来收拾她吧…… 谢从安默默吐槽。 “我们颜家是如何的名声积累,你才嫁出去,竟然就全都抛在了脑后吗?小小女子,竟然敢当街行凶!你可曾想过自己送命之外还要累及家人?” 谢从安突然冒出头,来快言快语道:“我从小就在外头长大,没能习惯考虑这新来的家人。您老也见谅些?” 颜质被她气的胡须乱飞,双眼发红,若不是郑合宜拦在面前,恐怕是真要上手揍人了。 谢从安也是机灵,说完就又躲了起来,却故意大声道:“那群废物欺负良善,还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杀了他们就是为民除害。你也不想想为何街上那么多人围观,却无一个出来制止的,还都在为我叫好,甚至助我逃脱?口口声声的颜家声名,连自己女儿在外被欺负了都要落得被教训一场,摆得一副大儒嘴脸,遮得都是自私模样,欺世盗名就是说你们读坏了圣贤经典!” 颜质简直要被她气炸了。颜子骞也被这一番犯上言论吓得面色发白,没能说出话来。谢从安却十分自然的用郑合宜做挡箭牌,将他推去了前头挡着。 女儿已经嫁了出去,颜质又碍于女婿的面子不能动手。双方僵持间,颜子骞上前道:“如之兄不如劝劝她。莫要再惹得父亲生气了。昨夜消息传来,父亲担心的一夜未眠。” 谢从安听了这话,顿时又生出些愧疚,扒着郑合宜的手臂看去一眼,发现颜质竟然真的没有生气,反而是一副颓然的模样。 也许真的是昨晚没睡好,在担心她? 谢从安走出来老实道:“父亲未曾瞧见,我的丫头们也是被当街欺负的。小月儿还是个孩子一样。况且那琉弘馆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既说我是颜家人,那我的人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都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颜质听着这话,面色几变。 郑合宜道:“岳丈莫急。绥宁说的不错。那地方本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官司挂着,三个死者经常出入其中,又是扰民的恶霸,臭名昭着。不论是这人还是地方,街坊邻里都痛恨的很。顺天府考虑到民心所向,也会认真对待绥宁这一番行事的起因。更何况她刚好给了官府查封此地的名头,也算得上是为民除害了。” 颜子骞点头应和:“那种地方,想来人命官司不会少。如今既然爆了出来,也算是给了刑部出手的机会。” 颜质瞧着像是被这两人劝好了些,叹气起身,一甩袖子道:“我去瞧瞧父亲。你们自便。” 谢从安倒是没料到会在这里得了额外的消息,拉住郑合宜追问:“琉弘馆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过往的记忆中毫无相关,就连几次出行也没路过那处街坊附近。昨晚听见时只觉得陌生新鲜,却又冥冥中好像知道这地方有着诡异。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回门冷遇 颜子骞瞥来一眼,又转向郑合宜,“我去看看前头花园里安排得如何,你们慢慢来。” 谢从安读懂了暗示,直接围着身边人展开了前些年做的最多的事——哄他说话。 “……你就告诉我吧?那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 郑合宜忽然住脚看向她身后。 谢从安回过头,脸上顿时多了笑容,“哈,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是一日未见,曾法书竟然罕见的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裳。 他攥着扇子,抱臂挑眉,“怎么,我不该在这里?” 这个语气不满,面带忿闷的样子让谢从安有些疑惑,忽听背后又传来一声“兄长”。她恍然大悟,上前指着曾法书道:“你是特意赶来占便宜的?” 手指被扇子敲掉,这人直接站到了她身侧,吐槽一句:“谁有你那么幼稚。” 谢从安对他作个鬼脸,两人谁也不服谁。 郑合宜忽然问:“琉弘馆之事你还要不要听?” “要!” 谢从安忙不迭的回到他身侧,没想到曾法书却抢先开了口:“你昨晚做下的事真是厉害!也是痛快!” “连你也知道?”谢从安惊疑。 “我被你留在此处,可是受足了优待和教导。”曾法书阴阳怪气一通,瞥了眼郑合宜,突然话风一转:“那种腌臜地方,早些关门才好。就是不知……” “不知背后之人是谁?”谢从安语带疑问,眉头皱紧,心中暗道这事情也太过于狗血了。难不成那些故事里常见的桥段都与真实生活息息相关? 她见曾法书也是一脸古怪,还总是盯着郑合宜看,又记起了颜子骞的避讳,便上前抓住他问道:“那琉弘馆究竟是什么地方,总不会是他开的?” 曾法书见她指着郑合宜,忙道:“你胡说什么。”又解释起来:“那里的女子,只要进去了就别想活命。好一些的是宠物,次一些的是畜生,就只不是人。每隔断时日就要采买新人,看不见了的,必然都是死了。还好你的丫头没事。听说还是个脑袋不灵光,被人骗过去的?如今这结果也算得上是吉人天相了。” 昨晚那门口站着的几个女子,装扮的确都格外用心,但肉眼可见是害怕的要死,原来是这样。 谢从安道:“因为背后之人无人知晓,平日里他们手脚又做的隐蔽,官府也不敢硬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就让他们开了许多年?” 曾法书困惑于她说得明白,却又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迟疑着点了点头。 “离谱!”谢从安将牙齿咬碎,忽然间记起了暮雪,转向郑合宜道:“这又关我丫头什么事?” “她被人骗去关了起来。”郑合宜说完朝前望了一眼,“日头起了,夫人不如先往亭子里去等着。我们等等展开细说。” 谢从安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又看了眼一旁的曾法书。 白莲花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像在学良狐狸,看着就十分的欠揍。 这两人当是有话要说,故意要把她安排走。 前头的凉亭里,颜子骞也是一副覆手恭候的模样。谢从安顺从离去,却难掩心急,小跑几步,期间不忘回头。 那两人的确在说话,可是曾法书的一双眼睛却盯着她这里,应得十分随意。她脚下刻意放慢,磨蹭着坐下倒了杯茶,那两个后脚就也到了。 看着他们三人互相行礼,谢从安冒出一句:“你们就这么不熟?”又吐槽道:“累不累啊?” “累!累死了!”曾法书说完直接放下手里的折扇,坐下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是颜氏义子,你猜我有没有些身不由己呢?” 颜子骞最是清楚这一日夜里曾法书都经历了什么。“他在你的大婚之日身着白色,被父亲念的厉害。” 谢从安后知后觉的将曾法书仔细打量了一回。 之前那些浮夸的装饰都不见了。一身灰袍低调的要命,玉带缠腰,也是副长安城惯见的君子打扮。 “放心,还是帅的!”她翘起唇角,抬手拍了拍他,眉目狡黠,觉察到他身上忍无可忍的那股子叛逆,实在又开心的忍不住,“妹子以茶代酒跟你道歉了。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哈……” 颜子骞也是跟着笑,又给他二人添了茶水,“方才看你们聊得热络,是在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谢从安翻个白眼,将方才的几句话说了一回,又问:“那琉弘馆吃人,这官场上既是全都知道又不查问,会不会我们追下去,还是落在幕后之人的手里,最终得一个不了了之?” “十有八九。”曾法书点头,“长安自来官官相护。那地方虽然腌臜,但是去的人也不少。什么图新鲜的、猎奇的,不过都转为后头的暗巷来往,前头看不见罢了。谁能跟那三个傻子似的呢。” 作为一个曾在风月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他的这些话自然可信。 颜子骞不明前事,只瞧见谢从安沉默便安慰她道:“绥宁不必担心。父亲昨夜已经去信顺天府,又亲往兰台查看了不少的古书旧集。多亏郑兄处理得当,将那三人押送至顺天府大牢,又将他们的身份并入了琉弘馆,安了个违法买卖的名头,不然此次……就要凶险许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从安瞬间听了个明白,心中的那块大石也轰然落地,后知后觉自己这一夜睡过了多少事,再想起方才一回来就跟那位老父亲吵架,实是不该了。 她将三人看了几眼,小声道:“我也不想管他们查什么案,又怎么查。但是,会不会到了最后还是要被问责啊?毕竟,他们要是没错,我就有错了。” 曾法书脸上的笑意难忍,显然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副我就不该信你的样子撇开眼去。 接收到信号的人终于开口了。“夫人想要如何?” 谢从安眨了眨眼,分别看过了三人的脸色才试探道:“我能继续插手吗?” 她唯独盯着郑合宜,分明是在等一个首肯。 曾法书一脸嫌弃道:“说不能你会听吗?别装了。直说就是。我也一起帮忙。”又说一句:“早看那地方不顺眼了。” 谢从安已经觉察这朵白莲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许多。可是见他这样直白的要帮自己,不免又担心是不是良王的计谋,陷入了不想放弃机会为民除害的纠结中。 颜子骞也以为谢从安会欣然同意,没想到她默了半晌才道:“我觉得,你还是留在颜府吧。好好听训,学着做个贵公子,将从前的荒唐都收一收。” 曾法书对这个答复也是意外,脱口道:“你怎么不在这儿待着?同意嫁出去还不是为了方便逃跑?” 突然被说破心思,谢从安急得上手去抓他,“闭嘴。” 眼看着二人打闹起来,颜子骞转向郑合宜低声道:“如之兄应当清楚她的脾气。这样好的机会,为何不直言相告,将过往之事揭开?” 郑合宜却只是沉默以对。 颜子骞好心提醒道:“她此次回来,心境早已不复从前,不论如何盘算,总是不愿示人的多,若你也……”对上了郑合宜的眼神,又顿了顿,“我并非对她了解,只是……若你等等有机会见到她在府上住的院子,自然就会明白。”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不忍她再这般辛苦……” * 今日只是个回门小宴,颜府的男丁来的倒是比平日里的家宴都齐。 看着那群纷纷上前与郑合宜劝酒的人,谢从安啧了一声。 若不是这种场景的提醒,她还真忘了此人现在在长安城里可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方才拒绝曾法书是不想再被良王盯梢,可是冷不防被说破心事,又觉得尴尬的要死。 其实借着成婚逃跑的事情她是真的想过,暗中调查太子的目的毕竟也更安全一点,可是一想到那几个才来跟着她的丫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席间都是些油腻之物,唯独那个冰甜酒有些清爽。谢从安喝完了自己的,又去拿郑合宜的,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帮忙,却将那酒碗直接翻在了她袖上。 红色最怕酒污。 谢从安瞥了眼身旁已经退后认错的人,借口更衣,起身告退。 今日未带丫头回来,被支来伺候她的还是那个熟人。 谢从安一见就觉得红红这丫头似有心事,此时也好借机将人领回院子里细问。 门一关上,她便喝停了忙着找衣衫的人。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隐瞒,不要耽搁。” 红红一脸的哭相,几乎要忍不住了,那双手又是用力攥到发白。 谢从安只能用回老法子,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我也没什么耐心,你不说便罢了。” 身后扑通一声,又是跪在了地上。 红红开口道:“七姑娘若当真有怜惜之意,便去与姑爷好生求情,救救暮雪吧。” “求他?那不如你去?”谢从安随口甩出一句,见了她那小心的神色,又觉得不妥,退回坐下道:“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桃木争春 红红涕泪横流,又讲了个狗血故事。 她与暮雪玩的好,知道这丫头有个喜欢的人在外头,不过此事雪妈妈并不知情。 “……雪妈妈只说昨夜的歹人是暮雪头上遭来的横祸。我却觉得那人必然是杵河巷西那个卖菜家的何老二。只是,我,我只是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谢从安烦躁的很,“都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好隐瞒的?” 红红却还在吞吞吐吐,“那个何老二,我只是觉得,他不是好人。” “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替人查问。你若说不清楚,那便算了。反正不过一个丫头,死就死了。” 这凉薄的话语听得红红一惊,上前就抱住了谢从安的腿,“姑娘莫要生气。实在是。我实在是。”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谢从安的冷言冷语未停:“外头还有那么多人事等着。你若不说,我便还忙我的去,没道理在这里听着你哭,是也不是?” 红红强忍着抽泣,终于将心里埋藏多时的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老二名叫何库。何老爹做的就是给各家各户送菜的生意,他却是个心比天高的,借着送菜,认识了暮雪,也就是从前的彩蝶。 “他常背着暮雪与我送些东西。初时我以为是为了让我为他多说些好话,没想到,没想到……”红红爆出一声痛哭,又忍住了,“他就不是个东西!” “没想到他也来骚扰你了,想要与你也谈情说爱?”谢从安实在忍不住了,说完见红红愣住,忙安慰一句:“我猜的。” 红红又哭了起来。 谢从安无奈,只能继续往下猜:“你因为纠结,只能躲着他们两个,却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暮雪,后来我要成婚,便想着既然她和雪妈妈都去了郑府,你也就不用解决什么,往后不再见那个何库就是了,却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的一桩事出来?” 红红边哭边点头,感觉都快要喘不上气了。 谢从安俯身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忆着郑合宜的那些话。 才刚想着顺藤摸瓜查到些大事,对往后总是有利,怎么就又出了这样一遭。 忍不住咬牙骂了句:“王八蛋。”转念又道:“那个何库可有什么会欠债惹祸的毛病?比如赌钱,吃酒?” 红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到了。 谢从安只好提醒几句:“你说他心比天高,自然是喜欢折腾的。踏实的买卖看不上,那他喜欢做什么?又有什么爱好,癖好?平日里都交往些什么人,你可都知道?” 对着那双晶亮的眼睛,红红猛地点了下头,似是终于找回了冷静,压住了抽泣道:“我虽不知他是否欠钱,又爱同谁往来,但他送人的东西,都不是寻常手笔。方才雪妈妈来后巷寻我哭诉,我便将这东西翻找出来了。”说着将袖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谢从安接过一瞧,竟然是只断掉的玉钗。 大乾崇尚以玉为饰,但玉价不菲,并非寻常可得,所以百姓们不论多苦,都会攒钱给自家孩子备上几个,或是将长辈留下的东西好生留存。 红红拿出的这根玉钗明显是新做的。钗头的牡丹花雕工娴熟,却有一处明显是失误了,簪子也就是从这处断开。 残次品…… 红红道:“他说上头的那点子毛病,不耽误这是件好东西,又说只要我答应……,往后还有更好的。可惜当日推拒时被我失手摔了,他便不肯再收回去。我……我只担心他会赖上了让我赔,便留着,也没敢扔。” 谢从安已经看到了那叶子背后的熟悉标记,露出了笑脸。“华宝斋么?我正有事要去那里瞧瞧。”说完起身道:“这东西我就拿走了。” “小姐,姑娘,七姑娘,”红红跪着又上前去拉扯,“救救彩蝶吧。她是无辜的啊。” 谢从安想了一回,扶她起身,“府上昨夜就已经将人找回来了,现下由我……夫君手下的人照顾着,不过是因为涉及到了琉弘馆,还不能直接放出来见人。你要这样想,在我身边待着总好过被关入大牢。我定然会将她好生护着。只是碍于这新嫁妇的身份,有些事不能做的太过。你就悄悄去告诉了雪妈妈,让她不要声张,将心放回肚子里就是。” 红红听了又哭又笑的,当即又磕了几个响头。 谢从安正要去扶,却听见外头的院门应声开了,脚步匆匆甚至有些凌乱。 她示意红红起身,自己坐回了桌旁。 房门叩响几声,“姑娘可在?姑爷喝多了。” 谢从安点头,红红上前开门。几个婆子合力将郑合宜扶到了床上。 为首的是个陌生脸,转回来与谢从安道:“二老爷吩咐了醒酒汤,等等就送来。”说完领着人退下,走时又朝四周看了几看,示意红红跟了出去,在外头低声吩咐着:“老太太今日既然派了你来,你就在此处用心伺候着,若有旁的事,就吩咐外头去忙。” 谢从安在里头默默的竖着耳朵听。 红红唯恐自己的那张脸太过明显,方才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这会儿也只是应声,没有多说一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待她转回,谢从安直言道:“我还没吃几口饭呢,你去厨房找些能吃的。”红红便省事的将房门带上。 听着动静远去,她起身绕去了屏风后头。 床上的人盖着条薄被,躺的笔直。若不是早已见过他睡熟的样子,必然要怀疑这人还醒着。 谢从安连着唤了几声,伸手戳向他脸颊。 “醒醒,”连戳几下也没反应,她便起了坏心,坐下去捏起郑合宜的脸颊,“醒醒。” 手腕忽被捉住一扯,谢从安跌在他胸前,勉强着撑起来。 “撒手。你给我撒手。” 可惜挣扎无用。 这人攥着她手腕,还是躺着不动。 谢从安气得吐槽,“你这身子是真的养好了哈?”说着用力将压着的手抽了出来,直接捏上了他的鼻子。“让你欺负我。” 外头的房门忽然推开,听得人心里一惊。 郑合宜已经撒开手,翻身转向了内侧。谢从安爬起来,已听见红红在外头问:“我叫厨房给姑娘送了吃的来。醒酒汤到了,姑娘可要伺候着姑爷用些?” 她出去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汤水。凑近一闻,一股刺鼻的酸味直冲脑门儿,当即嫌弃的推开,“什么东西,不要不要。去将冰好的葡萄拧出汁子送来。”顿了顿又道:“再备些蜂蜜水。嗯,还要取些细盐。” 红红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乖乖照办。 送来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谢从安却并未理会,只示意她看着里头,顺手拿起块点心,在门口说了句:“我困了睡会儿。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许人打扰。”说完使个眼色,直接翻墙走了。 * 谢从安踏进华宝斋的时候,里头的贾掌柜正因为挨了骂,垂头丧气的在角落里站着。 他揣着手,低着头,看着那冰盆里一滴一滴的水,正想着如何才好,忽然间一声招呼宛若莺啼,飘了进来:“掌柜的,我托你问的事情如何了?” 贾鸣一见来人,脚下自动迎了过去,脸上已是喜笑颜开,“颜小姐。颜……郑夫人。夫人今日……” 谢从安不耐烦的摆手道:“我来问我要的东西,上次说过的。” “正是。正是。”贾鸣连应了几句,忙将早前整理出来的信笺亲自取了来。 “您看看,这几位都是长安城有名的师傅。”说着又让她往中间的一个博物架上瞧,“这里头就有他们做的。若您想看谁的手艺,先看东西后问人也行。” 那架子上挂着不少玉饰,下层还摆着许多用锦缎裹着的盒子,里头的东西光泽温润,打眼一瞧便知道都是好的。 “好说。”谢从安的笑意未曾入眼,只将那只断钗丢了出来。“连这种东西都敢拿来唬我,倒不知你这华宝斋的牌子是不是当摘了。” 贾鸣看了眼那钗子,登时冒了满头的汗。 见了他的反应,谢从安不免生疑,却依旧摆着那副恶妇嘴脸。 “今日若不将此事与我说明白,劝你们往后就不要再做这长安贵人的生意。” 短短时间内,贾鸣已是唇色发白,脸色发青,与那日能言善道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从安只管盯着他冷笑,“你这是不肯说?” 贾鸣深吸了口气,眼瞧着恢复了冷静,额间的汗水仍在,却已经从容朝她行礼,“此事是小店的失误,必然是送货时出了差错,我这就叫人换新的来,再与夫人赔不是。夫人若想要再看看别的……或是,要折现银,亦可。” “打量我就那么缺钱吗?我要的是交代!”谢从安摆足了恶人嘴脸,不依不饶,“夫人我才刚办了喜事,正是在长安城的贵人面前得逞威风的时候。想不到竟然遭人暗算,面子全都折在了这里头!你可怎么补?拿什么赔!” 她气得猛猛拍桌,将那贾鸣吓得磕巴起来,“小人实在是没想到,这误打误撞……这……是小人的不是。夫人莫要动怒伤身。我们且说这事情如何处置……这华宝斋里出去的东西,自然是要对得起主顾……” 他说着说着已显得无力,眼看是心神不宁,竟都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将谢从安请去后头的内室相谈。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十六计 谢从安的心中疑云已深,哪肯配合,抱起手臂往后一仰,“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说。今日赔钱还罢了。必须将这一干人也给我找出来。东西是谁做的,谁卖的,又是谁包的,谁送的,交给的谁!老娘就不信我身边敢有这般敷衍着做事的。找出来先打三十板子再赶出门去!你今日必要事无巨细,全查清楚了,再将人亲手交给我!我就不信了,能找不出是谁要在背后害我!” 眼见这罪名越扯越大,贾鸣已是冷汗落个不停,知道自己劝说不动,只能吩咐小二关门。此时内室的门帘一挑,从后头出来个穿着一身蓝衣的男子。 这人未着大袖宽袍,只是副普通的利落打扮,脚下轻快,在帘子后头藏着,竟然没有半分动静闹出来。相貌平平,看上去要比贾鸣年轻许多,却有种运筹帷幄的气质,感觉身份很不简单。 他上前行礼,气度尤佳,嘴里却说了句不中听的话:“郑夫人会为着这种小东西生气,想是牵扯了什么让人恼火的场面。” “自作聪明!” 谢从安瞥去一眼,火大起来,“你又是谁?”转而对贾鸣继续拍桌恐吓:“快些将我要的人都问清楚了交出来。不然等我闹到官府去,你们这华宝斋还是废宝斋的,生意就别做了!” 蓝衣人微微侧脸朝着岑森示意。谢从安好奇的跟着看,只见小二从内室里捧了盘银子出来,就放在了那玉钗旁。 对方道:“夫人是要人,还是要钱?” 谢从安的手掌登时又拍了下去,“都!要!” 蓝衣人轻笑垂眼,“郑夫人昨夜在外头受了委屈,可不要来我这华宝斋找人撒气。” 谢从安斜他一眼,“你若真的那么清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便小心着我说过的话。”她故意停了下来,将屋子里的三人打量一回,“早些应下了,将人交出来,如若不然……” 那个总在店铺中弯着腰忙忙碌碌,不论何时看到客人都是一脸讨好的小二,此刻突然直起身来,双拳在侧,看向谢从安的眼神亦变得冷厉。 蓝衣人伸手拦住,问道:“不然如何?” “不如何。” 谢从安忽然举起手指,挨个儿数道:“从正经官路走,我的家族和夫君你们都惹不起;往私下里说,我这人的脾气又不好,你们也打不赢;哪怕是今日让我在这里消失了……”她瞄了眼桌上的断钗,冷冷笑着,“你们猜猜,颜府和郑府的人几时会找到这里来?”罢了又叹口气,一副懒得废话的表情看向对方,眼神中满是轻蔑,“年轻人啊,动动脑子。今日可是我的回门宴,为何要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啊?”说完话风突变,冷着脸吐了四个字出来:“不!识!好!歹!” 这一番故作高深,显然是将对方的疑心全都激了起来。 贾鸣道:“夫人莫恼,这位是我们华宝斋大乾座北的林管事。此次来长安只为循例查账,顺便带了些江南的新货来。我叫人拿出来给您瞧瞧?” 他正一副好心的要张罗起来,却被直接叱了声“不必!” 谢从安瞥去一眼,不予理会,不知道贾鸣今日正是因为自己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林江昨日进城,无意撞见了郑府娶亲,瞧见自家新出的凤凰翎竟戴在那位新夫人的丫鬟头上,当即便到华宝斋来一顿臭骂。 可这东西一旦卖出,主人家要怎么用,店家自然是管不着的。此事亦是无解。毕竟谁能想到会有这般大方阔绰的主子,能将这种真金白银的好东西赏给下人,还戴的这般招摇过市。 眼看才出的新品就在整个长安城都没了销路,他便只能将这些东西全都带回去,另作打算,没想到这位正主竟然就撞上门来,还要生事。 今日的确是她的回门宴不假,早上还有新闻…… 林江看了眼那玉钗,发觉不对,便上前拿了起来。 谢从安瞧着这人忽然息声哑火,想是自己的恫吓起了作用,便等着他出招,目光一转,却见才刚好些的贾鸣又紧张起来,一双眼睛不停瞧着那玉钗和这年轻人的脸色。 想必这玉钗的故事,贾掌柜知道的要更多些。 谢从安便拿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将东西夺走,“你少动我东西。” 林江无奈,只能客气一回,报上名号,“夫人可否容我看看那钗子。” 见他的目光真的一直粘在那只玉钗上,谢从安想了想,举起两只断口道:“你肯定是看出这东西本就有问题了。我要找的是做下这事情的人,倒也不是故意为了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交出这始作俑者,对你们生意也是好事一桩。”说完转向贾鸣,拖长了话音道:“是不是呢贾掌柜?” 林江亦觉察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也跟着看向贾鸣,一脸的严肃。 贾鸣终于顶不住了。 三盏茶后。 岑森从内室出来,在林江耳畔低语几句。谢从安跟从示意,一起进了华宝斋的内室。 出了内室便是一条摆满了各色饰品和盒子的长廊,想是为着给内室的贵客们调看货物方便才做的安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廊尽头,地上赫然摆着个带了铜锁的华丽大箱,足有半人高,让她想起了华宝斋买卖只允现银的规矩,不由得回头又看了几眼。 那箱子四角镶铜雕花,做得实在华美大气,与那满架子的宝贝们摆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正是回头的这几眼,让她又发现了这地方的安排精巧。 那物架上的雕花与摆放的位置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无论是格子间距,物品大小,都有设计,显然就是为了好看。 ……怪不得一入这长廊,便感觉如同进了个宝库。 华宝斋不愧是个老字号的招牌,竟然连这种小细节都顾及到了。店主当真是个有品味、懂经营的。 谢从安不急不忙,随着三人进了间后院的小屋。一入去就见里头有个头发稀疏的老人佝偻着跪在地上。 他的脊背弯着,像是已经习惯了,直不起来,一眼便知是个常年低头做工的手艺人,身上就是件最普通常见的粗布衣,那双眼睛泛红,一直眯着,亦能瞧出是布满了血丝。只不过此人神色恍惚,有些像是丢了魂儿的样子。 林江坐下喝了口茶,顺势看向后头进来的谢从安。 她将地上的人看了几眼就别开了头,似是有些不忍的样子。 林江的语气缓和:“人已带到。夫人想要如何处置?” 谢从安又看了眼那老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抬手将玉钗丢了过去,“这东西,是不是你做的?” 玉钗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沉闷无声。老头见到这东西才似有了些意识,脑袋晃了几晃,挪着笨重的身子上去捡了起来。 忽听林江喊到:“拦住他!” 谢从安惊的起身。 只见那老头捂着嘴巴,地上的玉钗已经不见了。眨眼间,他的手就抓在了脖子上,用足了力气,甚至几下就将自己抓的血肉模糊。 一旁的岑森当即便上前拦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虽夺回了半只钗,那朵牡丹花头却已经被老人吞了下去。 老人双眼暴凸,用尽力气的往下咽着,喉间还不停发出咯咯的声响,不多时就脸色乌黑,眼看是喘不过气了,痛苦的手臂和脖颈儿上的青筋暴涨,额头上的血管都憋爆了,露出蛛网一般的青紫色,布满面孔。 林江让岑森将已经没了气息的人拖了下去,回身时见到谢从安已回到了位子上。 一双杏眸沁水,眼眶依旧微微的泛红,神色却算得上淡定。 昨日满城的人都在猜测她容貌。方才乍见之间惊为天人,这会儿更有种楚楚动人之感。难怪会让衍圣公府主动开门迎回,又寻到郑大人这么个佳婿,还答应许以她平妻之位。 见多了这些用婚姻之名来互相攀附的高门贵族,他不禁对这位新娘子也生出了几分怜惜,提醒道:“郑夫人要的人,已经见到了。” 谢从安看着地上已经空了位置,人命已逝,却无半点痕迹留下,就如同未曾有人来过一般。 她用力抿了下唇,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将一口长气缓缓吐尽才站起身来,“我还未曾问罪,他为何要死。给我个答案。”说完走到了贾鸣面前,却未敢回头,一直看着外头晒落在地的日光。 “……我不喜欢被人骗,但也有一点好,做事直接,嫉恶如仇。此事你若有委屈,就直接告诉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也劝你先行认了,莫要等我查出来。毕竟……”她舒了口气,还是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贾鸣,“你应当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有昨晚的当街杀人为证,这威胁怎么用都能使得上力。 谢从安撂下狠话便抬脚离开。 林江示意转回的岑森跟过去送人,放下茶碗对贾鸣道:“贾掌柜,可是我多余给你这面子?今晨的新闻想来你也已经听过了吧。这位郑夫人竟然能当街行凶,这般的性子,说过的话必然不会打折扣。”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误打误撞 贾鸣早已纠结极了,一副为难的模样,“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此事太过唏嘘……”又叹了声造化弄人,才开口道:“翡老是长安城的老手艺人了,原名叫贾费。因他爹不识字,是求着书铺里的人翻书给了个字来做的名。那一双手简直让人称奇,不论什么花鸟鱼虫,只要经过他摆弄一回,便像是活了一般。不论图案花样如何,是否寓意祥瑞,只要那经他改动,必然会做得更盛几分。” “既然手艺极好,又怎会做出那支牡丹钗?”林江问。 “想来就是这手艺惹起的是非。”贾鸣叹道:“日子久了,私下里对翡老常有些话传出来,说他雕出来的东西是被放在寺庙里开了光的。传着传着,有些话就诡异起来,说他是暗中养了小鬼,还用些精血祭祀,来路不正,若是穿戴久了,人就会走霉运、生大病。年前传得最是过分,我还拿出华宝斋的名头来约束了几回,眼瞧着那些传言是消下去了,暗地里却还是屡禁不止……” 自从贾鸣做了华宝斋的掌柜,就十分喜欢翡老这话少活好的性格,也总愿意看在同姓的份上多照顾他些。翡老这名字也是在他手上改的,铺子里无论有什么精细活,也总先紧着安排给翡老去做。 可就从今夏开始,他渐渐发现这翡老接工做活便不那么积极。 贾鸣想着许是因为传言的事,又担心是翡老的身子不好,便抽空带了些吃的去瞧。哪知苍茫夜色之中,正撞见他关在屋子里,就着颗豆苗似的灯火埋头雕些角料,忙的是满头大汗,双眼血红。 翡老被掌柜的直接撞破私下接活,一张老脸憋的通红。他本就不善言辞,什么也说不出口。贾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过了几日,贾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与他问上一问。再寻去时,突然发觉翡老的女儿小秋不见了。 小秋刚满十岁,正介于活泼与懂事之间。平日里不得照顾,都被关在家里,只能偶尔在院子里玩。贾鸣这两次过去都没见到,不由也就生了疑。当他问到翡老时,老人突然间涕泪纵横,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贾鸣也不好再问,只能起身走了。 “……我只与他说,若当真缺银钱,便再多给他安排些次等的活计。那牡丹钗子……便是其中的一支,却不知他为何会雕坏了,带来给我看了,又说是要赔钱给我。我只说从他工钱里扣,东西……就让他拿走了。” 林江听到此时,已然明白了。 贾鸣是当真看重这个翡老,却可惜善心无用,很可能是因此害了他。 似那牡丹钗的次等活计并不需多繁琐的工艺,一般都会看着情形安排给些手艺普通的匠人,又或是寻些新人来做。像翡老这种级别的手艺人,一般也瞧不上这种费时费力却赚不多的事。 他会接私活,自然是因为要用钱。那么细推起来,年前的传言便是源起。只是,他为何要自己寻死呢? 林江提笔将经过写下,又问一句:“他女儿出事了?” 贾鸣摇头,“此事我是当真的不知。” 芩森恰好回来,听见了这一问,忙道:“方才我去找翡老时,也未曾见那院子里有人。家中似乎只有翡老在的。……啊,”芩森忽然叹了一声,“院中地上扔着几根萝卜,瞧着挺怪的……会不会是小秋?” 贾鸣问:“萝卜怎就怪了?” “就胡乱扔着啊。不奇怪吗?那样子应当是收拾过的,瞧着挺干净。可是旁边既无水盆,又无水井。还有,即便是不着急吃它,也该收在厨房,或者埋回土里去?” 收拾干净的萝卜,胡乱丢在院子里…… 林江皱眉停笔,将面前的纸抓起揉在了手心,“你把翡老的尸体送回去。等着看谁会报官。” 贾鸣早已惊呆了,哪敢说话,只能勾着头当作没听见。 * 颜府后巷。 谢从安轻车熟路,跃过几个墙头,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时,看见红红靠在门上困的直点头。 此时日头已斜,后宅里忙碌的人影也比着走时多了些。 她飞跃点地,几步到前,轻点了下红红的脑门,又比了个手势。红红当即遮住嘴巴,回身轻轻推开了身后的房门。 床上的人好像被惊动了,突然翻了个身。她脚下一慢,看见方才要来的东西还都浸在冰盆里,便动手做了碗冰凉的葡萄汁糖盐水,绕去床前去喊人。 “郑合宜,要不要喝水?” 她坐在床边,看那人睡得脸颊微红,便用湿漉漉的手去冰他。 手指才刚凑近他就醒了,还是那样缓缓的一下一下眨着眼睛,仍在迷糊的样子。 谢从安瞧着实在可爱,便忍不住凑过去看着,小声问:“还醉着吗?” 目光渐渐清明,郑合宜坐起身来,将四周打量一回,却又定住不动了。 “醒酒汤,喝不喝?” 谢从安举起手里的碗,见他毫无反应,便动手去扯他,“拿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这人不肯配合,差点将她手里的碗给打翻。 谢从安小心稳住了,听到头顶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没换衣裳?” 他嗓音略显沙哑,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 低头看见自己右手袖上那片痕迹已经微微变色,她忙将手藏到了背后,嘻嘻一笑,“忘了。” 手里碗被拿走了,可这人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怎么了?难道很难喝?” 谢从安不信。 这可是她跟樱桃研究出来,被夏兰姐弟升级了的四季解酒汤。当时在扶风坊里风靡的很,可是最受欢迎了。 这次还是用今夏的新葡萄做的,冰了那么久,应当更好喝才对。 ……难道是这种葡萄的皮太涩了? 可是颜府的葡萄,应当比百姓吃的都要好吧…… 谢从安想着便将碗端起来啜了一口。 入口便是让人舒服到要叹气的清爽,蜂蜜中和了果子的酸涩,余味是被盐调出的属于葡萄的鲜果清甜。 “很好喝啊?” 谢从安看向郑合宜,这人却忽然转头又倒在了床上。 她抿着嘴唇眨了下眼,将碗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踢掉鞋子也躺了下来,抬手扯过薄被一角盖在身上,动作十分的熟练自然。 里面的那个人睁着眼睛,丝毫没有方才迷糊的样子,黝黑的瞳孔间反而好似藏满了心事。 * 一觉醒来,天已黑了。 谢从安伸个懒腰,在床上滚了几滚。 “夫人醒了?” 谢从安吓得一骨碌起身,这才看到窗前的榻上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拍着胸口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在哪,小声埋怨着:“干嘛啊,也不点灯。” 房门应声开了,有脚步声进来,灯火也跟着亮了。 她看着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溜下床拽了拽,一抬头发现那个在榻上等着的人,不仅穿得干净整齐,就连头发都重新梳过了,没忍住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人醒了多久了。就这么不耐烦跟自己待在一处吗? “嗯,你要不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红红正要过来伺候更衣,听见了谢从安的这句话,转去看向榻上坐着的人。 郑大人垂眼起身,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屏风后头,七姑娘的衣裳已经脱下了一半了。 她忙得上前伺候。等姑娘换好了衣裳出来,这对夫妻又是副相对无言的样子。 红红一心惦记着下午雪妈妈送来的话,满腹的心思,直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院子往南。快到前厅时,又遇到了在外头闲逛的曾公子。 曾公子风流倜傥,又有副好样貌,对人也十分的和善。这才入府几日,就将这整个宅子里哄的没人不喜欢他,连徐嬷嬷都说他与七姑娘是两样人。 “哈,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蹭饭呢?” 那张俊脸上还挂着笑,已经被七姑娘一掌拍在了身上。“胡说什么!” 红红低头藏笑。 七姑娘的确是在外头养大,对人情世故似不大通晓。今日是新嫁娘回门,吃了饭就早该回去的,却在自己院子里睡到这个时辰。府上留也不是,不留亦不是,的确尴尬了些。难为曾公子提前在这里等了许久,倒真是个好哥哥的样子。 曾法书看了眼偷笑的红红,转对郑合宜道:“老爷子找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从安忽然凑近了问道:“那老头真的病了?” 曾法书瞥了眼郑合宜,扯动嘴角,笑得有些诡异。 谢从安了然一叹,推去一把,“你带他去吧。我可不想再被骂了。”说完就对郑合宜摆手,“外头马车上等你。”说完脚下直接溜了。 没想到红红却一直跟着,直接把她送到了门口。 谢从安回身问道:“这都跟了一路了,可是还有话要说?” 红红已经琢磨了一下午。 可这才是新婚第二日,雪妈妈的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只能摇头,行了个礼就转了回去。 谢从安直接踏上马车,刚要掀帘子,忽然停住回头看了眼一旁的车夫。 “茗烟和谢彩呢?” 车厢内却突然伸出只手来,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冥冥天意 长安城的大街上,一辆马车飞驰去往城门的方向。 谢从安忍着颠簸,看着面前在印象里八杆子不着的两个人,肚子里满是问号。 郑府的马车一直就在颜府的侧门外停着。 她能在这上头见到一身便服的良王殿下,也许算不得奇怪,可是,梅子黄时的黄班主也与他坐在一起,这事情好像就有点诡异了。 可再仔细一想,一个喜欢江湖又常年在外游荡的王爷,与一个名满天下的戏班班主相识,好像也不算太过奇怪。 良王一直闭眼养神,眉宇间是她从未见在这张脸上见过的痕迹。 似是疲倦,忙碌不歇而产生的那种疲倦。 难道他也身有官职? 太子难道是用了这种法子把他留在长安的? 可惜一旁某人的目光实在扰人。那个黄岭一直盯着她,生怕她逃跑的样子,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谢从安忍不住吐槽:就算是盟友变敌人,也不至于这样装不熟吧…… 她眼下拿捏不准是个什么情况,索性也闭眼装死。只可惜下午睡得太好,这会儿已经不困了,脑袋跟着车壁左摇右摆的,突然又被弹了起来。 她捂着后脑勺爆出一声埋怨:“慢点吧师傅,我脑子都要晃成浆糊了!” “脑子?”黄岭显然又被这新鲜词吸引了。 谢从安指着脑袋道:“脑子,跟瓜子一样,打开,里头有仁儿。加上水,晃一晃,搅一搅,人就傻了。” 她的胡说八道换来了一句怒怼:“那叫脑浆子。真晃出来,人就死了!” 面前的一脸嫌弃倒让谢从安找回了些往日的亲切,于是下意识问了句:“林姑娘呢?” 旁边人忽然睁眼了。 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今日瞧着跟琉璃珠子没晒到太阳似的,盯得人心里冷飕飕的。 谢从安见黄岭也斜眼瞄着身边这位,知道自己大约说了不该说的话,只能老实问:“你们要带我去哪?” 简单的七个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直到她迷迷瞪瞪的被拎下马车。 凉风钻入领口和袖口,冷得她抱臂打个哆嗦,还没站稳,良王已经拽着她大步往前走去。 这地方总感觉有点熟悉。 天幕布满寒星,风中全是草木土壤的气味。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这只狐狸是怎么看见路的。 谢从安跌跌撞撞,被半拉半拽的丢进了一个燃着灯烛的小厅堂。 其实就是个窄小的土屋,布置了几张桌椅。这种格局再算上方才的时辰,多半是在长安郊外的某处田庄上。 她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喊了声:“有茶吗?”发觉良王正看着自己,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道:“我渴了。” 这个安静的似乎只有风声虫鸣的地方,好像是被她的那一声惊动。 谢从安竖起耳朵,听到窸窸窣窣带着急匆匆的脚步,回头一看,外头一排灯笼摇晃着朝着这处走来,惊叹一声:“好多人啊。” * 此时的郑合宜刚出颜府,发现马车和谢从安都不见了,脸色骤变。 他在檐下站定,看了看附近地上的车辙印子,直接折回了东边的小院。 曾法书还在老爷子屋里下棋,听下人报说他找了回来,也是一脸的惊讶。 没想到这个郑如之不仅礼数周全,话也说的好听。 “小婿担心夫人有什么不习惯的不好意思开口,便想要邀请兄长到府上小住几日。不知是否可行。” 座上的一老一小互看一眼。曾法书放下棋子,起身理了理衣袍,“妹夫考虑的这样好,我自然要去了。”说罢拜别圣公,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郑合宜一路上都未曾作声,直到下车入府,见到仝全领着一行下人等在门口,便给了个眼神,示意徐翁闭门。 二人同往内走,身前人忽然站住了脚,“她既叫你兄长,你又为何害她?” 曾法书脸色微变,却依旧不置可否。 郑合宜道:“宫宴当日,东宫已经派人查过了你的身份。”又问:“佛莲公子今日可是为三殿下传得话?” 曾法书瞧着颇有些意外,笑着道:“这就猜出来了?” “你只说是不是三殿下的消息,我自会去与他要人。” 瞧出郑合宜的急迫,曾法书却碍于麻烦不好多说,便敷衍了几句道:“只是交代了要多留你一会儿,别的我就当真不知了。别再问了啊。”说完见他毫无变化,只能又补了几句:“你若信我,就回去歇着。她真的没事。也许你一觉睡醒,她自己已经回来了。” 可是郑合宜不但不为所动,看向他的眼中还有怒气,担忧,失望,甚至愤慨。 曾法书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应当是没事的。毕竟……”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得,“反正你放心就是……” “来人!”郑合宜突然出声。 不远处有道身影正急匆匆过来,不知是他身边常跟着的哪一个。 谢彩听说茗烟与车夫被扔在府门前就知道有事,好在仝管家反应迅速,已经派了马车去颜府接人,这会儿知道马车回府,他便急忙过来确认主子是否安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曾法书看着突然出现的谢彩,猜测着他的身份。谢彩也发现了他,瞬间将满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 郑合宜吩咐道:“将兄长安排妥当,照顾好了。”说完转身离去。 谢彩的目光与曾法书对上,当即收了惊讶,躬身请手道:“请。” 谢从安看着主座上好久不见的牌坊嬷嬷,又转头看了看身畔两侧。 良王与黄班主一左一右的守着她,让这身为人质的预感愈发的强烈。 “想来这位便是绿珠夫人。” 良狐狸竟然是主动开口:“我已如约将人带来。这下您可以相信她没死了?”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巨大。接收到信号的谢从安小脑袋瓜迅速启动,总算能推测出些有用的。 大抵是嬷嬷要为她报仇,动用了绿珠夫人的势力,结果找到了良王这里,所以这家伙拿自己脱罪来了…… 想不到良狐狸也有今天…… 谢从安忽然有点想笑,看着座上的牌坊嬷嬷,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种背后有人的感觉真不错。没想到自己这种恶女,死后竟然还会有人记挂,还要为她报仇。 等等……她不是死在雪山?又怎会找到良王这里……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坏蛋,自己这些日子都是认贼作父了? 突然而来的想法惊起她一身冷汗,顿时失了淡定。 良王见主座上的人一直没有动作,只担心四周的埋伏生变,上头服侍的婢女忽然抬手指向身侧的谢从安,“你,上前来。” 他刚想阻拦,谢从安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去了,那副样子倒像是与那婢女相识。 沁蕊拉起谢从安的手臂,周身打量着,似在用眼睛丈量尺寸。 这一番流落江南,吃了不少的苦头,她的身材要比之从前纤细许多。 谢从安见沁蕊双手圈上了自己腰间,只担心真会认不出,便低声提醒道:“你那晚来寻我时,不是还帮我梳头呢……” 沁蕊停下手看了她一眼,竟然转去朝着主座上摇了摇头。 牌坊嬷嬷登时怒目,抓紧了扶手。这下子谢从安彻底慌了,连良王与黄岭都作势起身。 她伸手抱住沁蕊,大声喊道:“嬷嬷不要动怒。我那晚未曾猜出来历的东西,现下已给对方看过了。”她认真说着,手上还伸去比划着:“荷包,记得吗?小小的,这么大,里头的藏着的?您那时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我现下已经知道了。” 外头有婢女小跑着进来,竟然无视堂中这紧张的氛围,直接到老人耳畔说了什么。 “蕊儿。” 老人开口,所有人都随之看向谢从安抱着的丫头。 沁蕊推开谢从安的手,回去聆听吩咐,领命离去时又回头看了眼她,像是在暗示什么,可惜谢从安没能看懂。 堂中又剩下了他们三个客人和主座上的主仆二人。 谢从安打量一回,求生欲复而萌生,故意道:“嬷嬷,那日帮我拆荷包的小丫头呢?怎么只有沁蕊在。” 没想到嬷嬷根本不理她。 谢从安有些急了,还要说话。只见座上的老人重重放下茶盏道:“好了。”顿了顿,“不是说渴了,坐下喝茶。” 谢从安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难怪良狐狸孤身前来还这么老实,嬷嬷人都没到就知道自己在这里说了什么话,恐怕这院子里到处都是眼睛。 她听话的坐下,又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 该不会是嬷嬷要把绿珠夫人的身份收回去,不给她了? 可也不至于要等到今日才做吧。死都死了,难道还非要找回来再杀一回?这个谢家少主是有多招人恨啊? ……不对,招人恨的不是良王吗? 他身为一个被当作杀人凶手的人,怎么会独自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亲自登门来做解释? 挺爷们儿啊…… 良王敏锐的发觉了身畔的赞许目光,回头看向谢从安,“怎么了?”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意外失踪 谢从安推着脸颊,对着他,状若沉思。 这人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杀她呢?她可是真的从未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意…… 难道颜狗的宿命真的是见到美色就失智?连命都能不要了吗? 牌坊嬷嬷见谢从安忽然双手遮面,还以为是她哭了,急的起身下来查看,停在了两人面前,对良王状似责备:“你干什么了?” 谢从安从指缝中偷偷看着面前的情形,也跟着摸不着头脑。 良王无奈的样子有些眼熟。 只见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支起额头道:“没有。不敢。”说完忽然侧目看向院中,瞥了眼黄岭的方向。 谢从安也听出了外头的动静,发现嬷嬷已经回座上去了。 这次来的还是沁蕊。只是她双眉紧皱,两手在胸口也是紧紧锁着。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脚下匆匆而来,一进来还是先看向谢从安这处,跟着就叹了口气,上去又是主仆二人的一番嘀咕。 谢从安竖着耳朵,使了好大力气也没能听清。其实那声音不难听到,却总是含含糊糊的。 ……回去定要问一问婴癸这是什么功夫。以后学了可以当面说人,再也不怕狗耳朵。 老人突然看着谢从安,怒了。“你竟然……” 谢从安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良王,准备求救。 “夫人莫急。”良王不紧不慢的道:“她自己就在这里,为何不问上一问,再做决断。” 谢从安听懂了,却没明白,“问我什么?” “问你怎么会答应嫁给郑如之。”黄岭一副吃瓜的口吻,显然也听到了上头说的话。 他的话激起了谢从安心里残存不多的羞耻,扭头怼了句:“要你管!” 黄岭也不生气,反而劝她道:“我看你还是快些说清楚了怎么想的,别让家里的这些大人们跟着着急。” 谢从安总觉得今日这场子有点怪,听他这样说话,顿时觉得更怪了。 嬷嬷也问了起来:“可是有谁逼了你?” 老人的语气不好,却满是担心:“宫宴那日究竟怎么了,为何会忽然就下旨赐婚。那个……太妃……” 念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有点奇怪。 老人顿了顿,忽然又叹了口气,像是在埋怨似的,“她是怎么想的!” 听这熟稔的语气,谢从安忽然想起了那个玉坠子。 爷爷,裕慈太妃,还有衍圣公府……方才嬷嬷不让她说话,沁蕊还跟她使眼色,难道都是因为这个? 这里头肯定还有故事…… 她故意道:“太妃很好,还问我乐不乐意。问完还是不放心,又叫人暗中告诉我,若是想要反悔,可以拿……可以去找衍圣公。” “那你又为何答应嫁给那个郑如之?他那人忘恩负义,满城皆知,之后还对谢家人屡屡出手。难道你就不怕他对你斩尽杀绝!” 听起来牌坊嬷嬷对郑合宜是十分的厌恶。 谢从安审时度势,当即开始了瞎编乱造,抬手一指道:“我为了帮他。” 良王也没料到这锅会跑到自己这里,脸上竟然有了严肃。 谢从安朝着良王扯开了笑脸,装傻充愣道:“殿下救了我还有我的影卫,我就帮他嘛。报恩。” 良王坐直了身子,一副审视的模样看向她,意味深长的问了句:“报恩?” “对啊,报恩。我嫁人就是为了报恩。”谢从安继续狗腿,“我还担心自己嫁出去了,颜府就没了自己人,所以把白莲花给塞进去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她一副得意于自己聪明的样子,不知道这几句话在王衍心中掀起的轩然大波。 被困在颜府的少女,只有一个随身的影卫,竟然能知道救了她的背后之人是他?这个谜题不论皇城还是长安都应该无人知晓才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韩玉死前说了什么?还是说二哥要的那队人当真在她手中? 王衍突然眯了眯眼,“本王记得,你失忆了。” 突如而来的提醒让谢从安紧张了一瞬,人也跟着收敛了些。“哦,对。我失忆了。”她说着摆出笑脸,心里却因为这气氛的古怪而打起鼓来。 “今日总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黄岭站起来打起了圆场,“不如就劳烦夫人下令,将我家小姐放了?” “放了?”嬷嬷冷哼一声:“你们家小姐是谁?老身抓的可是修隐楼的楼主。” 忽然吃到瓜的谢从安惊讶的长大了嘴。 良狐狸的眼光可是真不错啊…… 黄岭也像是有些懵了,瞟了眼王衍道:“夫人在江湖上这般的身份,可是要说话算话的。” “老身自然说话算话。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给宁丫头报仇,查到后来为何会有的这般事,难道不是你修隐楼下令杀人惹来的?” 黄岭忽然就哑了。 那时谢从安虽然用的假身份藏匿在陵化县城里,但这要杀的人和命令都是他亲自回去办的。当时为了保险,他还连下了两次,实在是否认不得一点。 王衍道:“夫人莫怪。那时是依瑶为了逼我而做下的局,并非她本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嬷嬷冷笑,“并非本意?那你千里迢迢的又派人过去是做什么?听闻那位白衣公子天天跟着我们宁丫头寸步不离。为的是什么,你又怕的什么?……当真是大乾的逍遥王爷,拿别人家孩子的性命来谈情说爱,你们两个真是玩得好一派天真烂漫。” 谢从安后知后觉,又觉得嬷嬷这话骂的痛快,边听边点头,恨不得鼓掌。没想到下一句数落就回到了她身上。 “……你这傻丫头。他喜欢的女子要杀你,你还要去帮他?那叫报恩吗?那叫傻子!” 谢从安登时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自从经历了替人不平还吃瘪的事,她就发誓不让为自己出头的人伤心。可是对着良狐狸这张脸,又实在是生不出恨来,况且那个林姑娘也是个有意思的。 她小心盘算着该如何劝说嬷嬷,黄岭已经递来了楼梯。 “当日真是误会。后来我家主子知道了,还特意派我来与……颜姑娘说合。不然……我们这夏家酒坊和戏班子的营生也不能做的这般顺利。夫人的生意遍布各地,这里头的消息只要随意问问就能知道。您只看看,我们要是真仇人,两家人还能这样合作吗?” “这怎么能够!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利益面前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谢从安忽然掐着腰站起身来,一副愤慨的样子:“嬷嬷说的对。我就是个傻子,让你们一起哄着玩。你们又要杀我,又要救我,一个还要骗我酒喝,连我的故事都给改的乱七八糟!”她被良王看的心虚,只能转身对准黄岭发难:“你改的那叫什么东西?什么状元赢取美娇娘,深山遗梦尽荒凉。胡说八道,简直匪夷所思!忘恩负义的臭男人就该去死!给我死的透透的才好!你竟然还敢给他安排那么好的结局,我看着都恨不能将他和你都打一顿出气!” 黄岭莫名就被当成了出气筒,却心知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必然是有着什么打算,便随着她的演绎对吵了起来。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场面渐渐变得夸张,一旁早已看透的王衍转头闭眼,无奈苦笑。 牌坊嬷嬷这个年纪,又怎会看不出她这是在干什么。老人转去问王衍:“长安这样危险,你为何要将她带回来。” 王衍瞥去一眼,摇头道:“她实在是太能闹事了,鬼主意又多。我管也管不住,藏又藏不好,只能给个安全的身份,这样大家的麻烦都会少些。” 谢从安竖着耳朵偷听,越听越想反驳。嬷嬷却用眼神拦住她,继续问道:“你怎能算准东宫不会发难?” 王衍还是淡定一句:“二哥有想要的东西在她那里。” 听到了重点的谢从安抓紧时间解惑:“我有什么?小十吗?” “小时?”王衍挑眉,“我不清楚。但与你们谢氏三阁有关。” 这下能确认了。东宫的目的果然就是信索。 可是,若东宫能做到承认新身份让她活着,就只是为了得到信索,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王砅已经放弃了现有的乌衣卫? 如果真的是这样,下一个问题就是:凤清哥哥的背后究竟是良王,还是皇帝?又或者说,王砅已经知道皇帝属意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这个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也许要除掉太子的胜算犹在,并没有以为的那么难呢…… 谢从安陷入心事,未曾觉察身边的人已经又商议起来。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得乌漆嘛黑的,毫不显眼。她随意望去一眼,只觉得熟悉,仔细一看,惊呼着站了起来,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戚、戚风!” 对方勉强抬头扫来,眼神中也满是疲惫。 印象中那个模样俊朗,打起架也好看的帅哥,现在竟然连脸上都是伤。 “你这……也太惨了。” 谢从安将他打量一回,感慨过后忽然想了起来,回身问道:“嬷嬷,林姑娘没事吧?她虽擅易容,但都是为了捉弄人、好玩的。她对我也挺好的。上次我捉弄回去,她气急了也没有叫戚风来打我……”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家人重逢 戚风被困多日,还被断了食水,此时被折腾的精疲力竭,折腾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跪在地上的样子就像只斗败被困的老鹰。黄岭在一旁看着,满脸都是心疼。 嬷嬷听了谢从安的话,神色有些激动,伸手朝她道:“过来。” 谢从安听话的上去,被老人摸了摸脸,又握了握手臂,口吻宠溺的道:“怎么瘦的这样了。这是在外头吃了多少的苦头?”说完又道:“是我漏算一招,没能保护好你。亏得……”老人叹气,朝着堂下的人道:“罢了。今日已经晚了,你们先将他带回去。明日老身就将人放出来,你们也好将这些事情都说圆了。” * 谢从安一直惦记着说圆了三个字,却被安排在一间小屋子里吃东西。 过了好一阵子沁蕊才来,捧了盅汤水,对她碎碎念着:“就算小姐要报恩,何必将自己搭进去。你若想要报答那位三殿下,咱们有的是法子。”她说着眼睛都红了,“当日死讯传来,嬷嬷三日没能合眼,看着那翠玉镯子,直接怄吐了血。还是一哲大夫说要找点事来刺激她的求生欲,我们才给出了为你报仇的法子。” 谢从安捧着那盅大补汤,安安静静的听沁蕊讲故事。 这报仇的法子果然好用,嬷嬷当即便被激起了生欲,下令重启绿珠夫人身份,兵分两路,一路长安,一路少丘,分别查探她被指定罪名再到追捕的相关之事。 “……长安城的那位乌衣卫统领,名叫凤清的那位大人很是厉害。他很快就觉察到了我们的人手,却多次对我们进行驱赶,并且手下留情。嬷嬷知道此人不一般,便叫我们藏入暗处,静观其变。少丘的那队人马也很快送回了信,说乌衣卫内部似有分裂。当日抓捕有多处相悖痕迹。对此一事,长安的人手也给出了佐证,与少丘一队的结果相符。嬷嬷当时就说,这位凤统领可能是侯爷留下的自己人,不然不会容忍这般混乱在手下发生。他这样的安排,就是变相的在对小姐手下留情。” 谢从安亲身经历,也知道逃命途中的情形诡谲,此时细想一回,也连连点头道:“你说的许是实情,只是我当日疲于奔命,未有时间思考。如今想来,以乌衣卫的身手,再加上凤清这种战场厮杀归来的英雄坐镇,又怎会犯下这种手下势力混乱,让我屡屡逃走的错。”想到此处,忽然觉察到折往雪山一路的重要来。 她心中起了疑问,却按下未言,转而提起另一事:“所以杀我的人究竟都是哪些身份,你们可曾确认了?究竟怎么会查到那个修隐楼去的?” 沁蕊道:“说来惭愧。我们的人手追踪回当日痕迹,大多都已经被破坏过了。当日的情形十分诡异,倒似是有好几股目标不同的人皆在那个抓捕的队伍之中。好在吉人天相。小姐竟然能想到往东折去,跑到了巫峡雪山。那种地方最适合藏匿踪迹。小姐实在是聪明绝顶!” 谢从安藏着心事,无力的笑笑,“所以,我的仇人究竟是谁?” “太子肯定跑不掉的。谢氏的人手必然也在其中。只是,单这样算下来,还是不够……”沁蕊的样子有些迟疑,“嬷嬷和我都觉得,除了家族内部那些可有可无的观望者外,至少还有一路人也是铁了心要杀小姐的。可我们实在找不出其他缘由了,也就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 谢从安心中浮现出一个人来,笑着道:“或许弄明白了都有谁在救我,就能顺着查出谁不想要我活。” 沁蕊恍然大悟,“是了!只怪我们心急,竟然忘了这处关键。” 谢从安道:“你和嬷嬷都是关心则乱。无碍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有了新身份,再慢慢的查来就是了。” 沁蕊用力点头。“咱们的人发现了小姐留在忻城酒楼的画,当时也直接送了消息回来。可惜那时我们正忙着要查长安与少丘的事情,并未看重,过后再去处理时,正逢那掌柜出了远门去看货,又耽误了好几日的时光,待我们的人找到陵化去时,你已经回长安了。” “那修隐楼呢?” “小姐别急。”沁蕊拍了拍她,“说起此事,正是个无端巧合。就是我们的人在酒楼等消息的几日,那地方总有江湖上的人来人往,有人论起此事,才让我们知道了。”她像是有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要与谢从安说,双目熠熠生辉,“他们都在说那修隐楼接了个傻子的单,赚了笔省心的大钱。世人都知谢家少主出逃,死在了巫峡雪山,却有人偏要去那千金买命的地方要她死,也不知这位少主得罪了什么人,事后还落个被人挖坟鞭尸的下场……” 她一时说的忘情,跟谢从安哈哈笑了半晌才发觉道不对劲,收敛了低下头去。 “没事的。无妨。”谢从安放下勺子也拍了拍她,“我自己的名声,自己有数。”说完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恐怕又要有变数了。” 沁蕊见她忽然这样严肃,也跟着紧张了,“小姐是想到了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虽不知这下单人是谁,可若日后东宫再想要我死,便可有借口揭去我颜氏女这张皮了。” “怎么会……”沁蕊一听便急了。 “他们皇家人做事,总喜欢要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现下不杀我,是为了我手里的东西,等之后拿到了,便可以从江湖传说为由,怀疑谢从安诈死。不然以修隐楼的名声和江湖地位,怎会真的有人接单?” 沁蕊顿时有些傻了,嘴里念着:“完了。这下全完了。” 瞧着她那六神无主的样子,谢从安耐心等她恢复。 哪知半晌之后,沁蕊吞吞吐吐,又丢出一道消息,瞬间将她也炸飞了汗毛,“小姐。当日修隐楼的下单人,除了买你的命,也要买那个林黛玉的命。”她看着谢从安,泪眼汪汪的道:“我们虽然未曾往下深查,但是那个林黛玉,不就是促成夏家酒坊和戏班合作的人吗?这个事情要不要紧?能不能拿来做什么补救?” 谢从安按耐住心脏狂跳,嘴巴却又一下子和盘托出,“林黛玉就是我。” 沁蕊惊讶的张着嘴巴,反应过来时,已在原地转起了圈圈,嘴里一直说着:“怪我,都怪我。我们只顾着盯紧长安与少丘,根本未曾上心陵化此事。修隐楼那处也是直接用计抓的人。这下,怎么办才好……” 谢从安起身拉住她,比个收声的手势,“别急。”又朝外看了一眼,“你方才劝嬷嬷多思虑我的身子,这时辰她应当也已经睡了。既然嬷嬷身子不好,我们就别再扰她。这事情我再想想该如何处理。” 沁蕊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一张小脸都哭的红通通的,手里紧拽着谢从安不撒手。“主子,小主子。小姐。这可怎么办,我们竟然将你好不容易走出的生路搞出了岔子。” “不是你们,也不怪你们。修隐楼的事又不是你们做的。”谢从安安慰道:“你只管睡去。我再想想这个事情要怎么办。明日他们不是要来领回自己的楼主吗?此事必然仍可转圜,再不济也有那只良狐狸给我垫背呢,放心吧。” 谢从安那幅言之凿凿的语气倒真的让沁蕊有了几分安心。 她将人劝走,收拾一番就躺在床上开始琢磨今日的消息和干掉太子的计划,可是脑中蹦出的第一人却还是郑合宜。 谢从安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翌日一早,她踏着露水在外头溜达,翻上屋顶,借着晨曦微现看到了这处全貌。 当真是在一处田庄上,甚至距离自己的那些庄子都并不算远。 “又玩这种灯下黑。跟荷风小筑搞成一个路子,就不怕被人摸到规律嘛……” “你倒是聪明。” 谢从安循声回头,见到了另一角屋檐上的良王殿下。 “早啊。”她伸了个懒腰,“也是担心的睡不着?” 少女的笑脸上带着促狭,良王一笑了之,并未回应。 “我有事要跟你说。”谢从安轻点足下跃了过去,“你老婆给我……啊不,给你找了麻烦。” “老婆?”良王抬眼一瞥。谢从安语气讨好:“王妃?夫人?” 良王垂眼一笑,那副温柔的神色让晨风中也多了些花草香气。“怎么了?” 虽未有多少反应,还是被谢从安觉察到了那抹控制不住的开心。 “她跟你吃醋就下单杀我,这把柄留得也太明显了……还曝露了我在江南陵化的身份。我是担心夏家人……” “你倒是真聪慧,一点就透。” 良狐狸竟然夸了她! 谢从安按住开心,学着他那样转去看着远处的朝阳,笑嘻嘻道:“事关己身,生死最大嘛。” “那你为何不借绿珠夫人的手将这些麻烦全都还回来?”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夫人还珠 谢从安心里咯噔一声。 她可不能轻易丢了这个大boss的信任。在搞定太子之前,这位都还会是个好靠山。 于是假装怂包,小声嘟囔道:“我可是有良心的。”又一副委屈的样子转问他:“难道我昨日说自己嫁人是为了报恩,你全都不信?” 王衍对着朝阳,唇边仍是一抹浅笑,“信或不信,你只问问你的心。” “心?”谢从安摸了摸胸口,直言道:“良心这东西我剩的不多,已经全都给你了。别的就没了。”又想了想,“所以你当时派白莲花来是为了保护我,而笙歌……是为了保护夏家人?” 难道是从这里猜到救她的是自己?王衍瞥去一眼,淡淡道:“没有。只是为了看住你。” “哦。”谢从安抿了抿唇,抱起了手臂,“那怎么办。我要是不放心夏家姐弟,一定要回去送死呢?” “那你就去,同我说什么?” 看出王衍要走,谢从安笑道:“嘿嘿,我昨日就将自己的担忧都告诉了沁蕊姑娘。她今日必然要告诉嬷嬷的。我若死了,你老婆的这笔债就在绿珠夫人这里欠下了,而且还是还不完……或许、要用命来还的那种?” 王衍果然站住了。 他回过头道:“你当真以为我对付不了绿珠夫人?” “非不能也,实不行也。我赌你没办法这样做。”谢从安笑得狡黠。“求生大事在即,殿下又何必分神呢?谈恋爱这种事情,若放在和平盛世,就是最美好的体验;但若生死都有顾虑,谁还有空去理会那些风花雪月。殿下也并非真的如同那个逍遥王的名头一样,不是什么过惯了平顺日子的富贵闲人,何必要与我扯这些不能信的空话。” 良王似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看了她两眼道:“你这丫头的胆子越发大了。上次卧龙观中还不敢与我言语,怎么短短几个月便似换了个人。怕不是郑合宜早已将正主杀了,换了个假的给我?” 谢从安闪身躲过朝自己伸来的手,嘴里不忘道:“那个人的良心坏透了,我怎敢踏实睡在他的宅子里。不如,殿下找个借口,将我换出来吧?” “换?”王衍轻笑,“不是你自己答应要嫁进去的,怎么这就又要跑了?” 谢从安只怕被看穿目的,分神狡辩起来:“他除了正妻,身边还有小妾,家中还有连宗后请回坐镇的老人家。整个郑府被东宫盯得如同铁桶一般。挺惨的。我怕自己在那里待不住,再给你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你若要对我报恩,出了那郑府还如何报得?” 狐狸不上当,谢从安苦思冥想,继续狡辩着:“我总能想出办法的,一定不负你的期待。” “我的期待?”王衍浅浅一笑,“我期待什么?” “自由啊!” 这一句信口胡说让对面的笑脸突然凝住,疏朗眉目间微微一动,“你说什么?” “哎…呀…”没想到自己随口想来拔高了拍马屁的话,竟然会让这位有了如此的反应,谢从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胡扯起来:“自由嘛,在你这里,当然就是类似于精神自由的东西。嗯……要是落在生活层面上呢,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哎呀……就是你的逍遥那两个字嘛……”她越说越觉得心虚,看着王衍那神思飘渺的样子,又开始怀疑此人的初衷与自己推测的毫无相似。 或许之前都是误打误撞,只是在要做的事情上有了重叠而已? 可他的身份如此,难道真的看不上王氏为了权势争斗? 大乾的三殿下并非韬光养晦,也没有要做出个假人设来等着最终一步登顶,而是真心的对皇位无意? 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谢从安默默陪着王衍望向高处已经升起的朝阳。 那些淡淡的金光落在他周身,从这里看去还真有点佛像庄严的意思。 谢从安再次有了好奇。 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让她有这样的想法和感觉呢? 可惜没有那种强大的调查信息的渠道让她能一窥究竟…… 不过,以他的身份,真查到那个份儿上估计自己早已死了八百回了…… 这样想来,还得感谢自家三阁的那些乱子,倒是误打误撞的为自己留了些余地讨命。 * 谢从安以为今早的事情会一波三折,再出些幺蛾子来,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 不知是不是良狐狸听懂了她早上的话,黄岭主动表示修隐楼会将那两个死令抹去,再搞出些事情来抹平后续的麻烦。 身为这样有名的戏班班主,他能做出这种符合实力的承诺,自然没什么人质疑。 沁蕊今早没来。 不过她好像真的没有对牌坊嬷嬷说昨晚的事。老人今日对修隐楼这番开诚布公又负责的行为很是满意,当即便答应了放人。 黄岭离去后,王衍却并未着急起身,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谢从安,“这位……” 谢从安早已急不可耐,却不敢表现的太过露骨,只怕会影响到林依瑶的安危,眨着眼睛看着两位老大交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嬷嬷回应的很直接:“老身自有安排。” 王衍微微一笑,颔首起身,告辞离去。 谢从安这才松了口气。 她何止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好多问题都要等着嬷嬷来解决,不待王衍走远就跑去了主座旁跪着,一手拉住老人的手,仰头道:“嬷嬷,韩玉。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庭外未曾走远的人脚下略显一滞。王衍微微偏头,眸中闪过了意外。 牌坊嬷嬷看着谢从安,细想一回,摇了摇头。 “那个翠玉镯子呢?他当时可是拿走了的。” 谢从安的样子和语气让老人觉察到了此事的重要,便招手朝一旁的丫头道:“你去问问蕊儿,若有消息便整理好了与主子送去。”说完拉起谢从安上下打量着,又去伸手量她的腰围,旧事重提道:“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如何瘦成这般模样。都有谁欺负了你,你告诉嬷嬷。嬷嬷帮你报仇。” 谢从安使劲点头,嗓音又忍不住哽咽,蹲在了老人脚边道:“嬷嬷要帮我报仇。” 她心知自己需要用人,不能指着小婴癸一个人来折腾。 上次婴癸不在,她已经被迫跳了湖,还好有白莲花及时出现;可这次婴癸前脚才走,她就又被抓到了这里来。 还真是丢脸。 “嬷嬷怎敢为我做下这样的事?害我的人背后可是东宫太子,您……”谢从安也是心疼,抱住老人的膝盖,侧头贴上了脸颊,“我与您不过几面之缘,您就为了从安做到这样。我,我心里愧疚的很。” “傻丫头。”牌坊嬷嬷摩挲着她趴在膝头的脸颊,“小脸愈发尖了。那颜老头就没说给你做些好吃的补上一补?” 想起颜府的日子,谢从安撅起嘴道:“哪有那么多像嬷嬷这般真心待我的。”说着又伸手抱着老人,撒起娇来。“只怪我自己平日里不当事,也未好好琢磨绿珠夫人的身份。那时醒来,身上没了信物,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想起自己被困在赏春阁的事,提了几句,只抹去地方,说是曾经遇到个江湖人,托对方帮忙联络,却被关了起来。 老人听罢面色严肃,想了几想道:“大抵是你才逃出大难,运势尽了,遇到的许是我们的仇家。” “仇家?绿珠夫人的仇家?”谢从安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人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样子满是宠溺,比着上次见面的陌生,这次已经如同是嫡亲的祖孙俩了。“人生在世,谁能没个仇人。哪怕你不去招惹,难道便没有人来找你麻烦么?” 谢从安木木的点头叹道:“是呢。我也没惹修隐楼啊。林姑娘还不是要我去死。” 虽然到了这里之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沉着冷静,好快速处理新得到的消息。可昨晚听到林依瑶一边与自己纠缠,一边叫楼里的人对自己痛下杀令,心里还是冷了一哆嗦。 “……人心隔肚皮。我总是天真了些。”她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嬷嬷也跟着叹道:“你们家那老头子当年便是如此纠结。既想将你养得明白世故,又怕你真的懂得。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想来期间也是有许多的不容易。”老人又拉起她来,“如今你回来了。嬷嬷便还将这位子交还与你。” 谢从安不等她说完便接连摇头,还往后退了几步,“嬷嬷垂帘听政不好吗?我还是想要过回那种背后有人撑着,自己可以作威作福的日子。” “垂帘听政?”嬷嬷牵着她的手摸了摸,忽然笑了起来,一下一下抚着她手背道:“你这个丫头啊。难怪他会那样的疼你。”又说道:“你想要如何,只管想明白了,告诉浩宇,让她送信与我就是。” 谢从安看了看上前与自己行礼的丫头。 瘦瘦小小,毫不起眼,却给人一种很舒服自然的感觉,好像就是昨日跑进来送消息的那个。 “你叫浩宇?这样厉害的名字。可真好听。”谢从安拉了拉她的手,朝她笑笑,又道:“不过,我不能留你。” 她简明扼要的将自己身边四个丫头的事情说了一回。“……我这里的人实在是已经够多了。那边府里还到处都是眼线。实在是不能再添人了。” 嬷嬷点头,“你一夜未归,又带个丫头回去,的确不合适。不如……” “不如我们从长计议?”谢从安笑道:“您告诉我个地方。我往后就借着逛街的名头出来寻你们,这样还能甩掉那些眼线,也能让我有机会喘口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嬷嬷笑了,“好。那我便让蕊儿去安排。” “好呢。”谢从安开心极了,拉着老人的手在原地跳了几下。 这久违的踏实感可是真的太难得!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惊疑之举 王衍回到府中,挑选着准备带去沐浴的竹简书册,听着易益回禀的消息,正说到凤清也跟了回来,带着人在城郊寻了一夜,至今未归。 “那位夫人性子当真是缜密又毒辣。选的地址就在谢氏被查封了的农庄附近,不光咱们,就连乌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主子……是否要给凤统领送信过去?” 王衍忽然笑道:“这次颜府恐怕又要热闹一回。” 易益一怔,又道:“曾公子昨晚也寻过去了。不过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靠近,天快亮时就走了。” 王衍皱眉,“他此刻不该是在衍圣公府给人做儿子吗?”想起那小丫头洋洋得意的说着报恩的样子,伸去拿书卷的手停了停,回头道:“记得补上郑大人的贺礼,”顿了顿又道:“还有颜府的。啊,哈,还有一份。”说着又轻轻笑了起来。觉察到易益还未离开,便回身问道:“怎么了?” 易益支支吾吾,“郑大人还在前头等着。已经一日夜了。” “郑如之?”王衍笑出了声,“这小子……恐怕以后还要吃许多的苦头。今日就先放过他吧。你去跟他说,他等的人已经回去了,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是。” * 清晨,长安城门洞开。 有一人一骑驭马破风,正朝着长安城的城门奔来。 就在方才,一直监视着良王府的人送来了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回府。凤清便下令折回。 就在半个月前,良王府不知为何连夜起了变故。他都来不及呈报,便跟着这位殿下一路仓皇下了江南。 这一趟只是远远跟着,不敢太近又不敢太远。一怕这位真的逃跑,他无法与帝王交代;二怕这位对自己反抗起来,引来东宫事小,惊动前朝就是真的麻烦。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难过。东宫追来的那些试探的杀手亦非无用之辈。他一路想尽法子为这位殿下挡刀,真是累到分身乏术,战到手臂发麻。忽然一夜梦中感悟,依着这位三殿下那玲珑九窍的心思,想必这一行也是故意放出消息引着他跟来断后的。 凤清就这么顺从的跟着,心里忽又生出些新怕来。 此次突然离开长安,不知道宫中那位会不会此时醒来,若追来问起这位何故有此一行,他必然是半个字也答不出。 这位殿下就在他的反复猜度和纠结中兜兜转转,绕了许多远路,更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紧接着又在靠近恒河涧附近时突然失了踪迹,后续还是有人暗中透漏了消息给他指路过来,才不算弄丢了目标。 此中还有些古怪之事。 这送信人的风格很像当初在长安城中突然出现、到乌衣卫这里探查谢妹妹死讯的那一批。 那些人明显是新入行的行径,却胜在每次用的法子都角度刁钻又寻常自然。杀手组织查案,自然是寻无人机会暗中探究,下手利落狠辣,不留余地。他们却是用了仆从洒扫的身份从不起眼的地方潜入,不知不觉中就将他们乌衣卫的场子摸了个遍。 当他惊觉其人手法时,几乎背后发满冷汗,却怕惹人耳目,只能装作淡定,借用警示将人分批驱逐。后来反复确认,对方只是查了些关于谢妹妹的事,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此次的送信人亦是古怪。消息竟然是出现在喂马的草垛里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马给嚼了。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这风格实在太接地气,他都要怀疑是三殿下派来的人手了。 这些人的身份也让他猜了一路,心力交瘁,如今已然回程,却还是看不明白,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继续看这后事会如何发展。 凤清刚入城门,思来想去,朝身后吼了一声:“你们直接回府。”说完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浸在热水中的谢从安使劲儿伸了下懒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听凝绿的话放些药材进来,好好解决掉这一夜未眠带来的浑身酸痛。 屋门突然被人推开,脚步急促,听着不像是女子。 忽然间又安静下来。 谢从安觉着不对,愕然回头,见到的竟然是郑合宜。 他面对自己站着,身上还是昨日回门的衣裳,脸上罕见的满是焦虑,几分疲倦的神色也硬生被拧起的眉头压制着。 谢从安抬起手臂,趴在浴桶上遮住身体,仰头问他:“有事?” 对方仍是像往常一般直盯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亦不知道在看什么。 身体赤·裸的感觉让谢从安多少还是有些羞耻,便故意沾水甩向对面:“傻了吗你?” 水花落在身上,郑合宜这才像是醒了,转过身却又站住了,背对着她问道:“何时回来的?” 嗓子听起来也是哑的…… 谢从安觉得奇怪,眨了眨眼睛,“回来了一会儿了。刚进来你就来了。” 她就这般赤条条的在水里泡着,屏风后的空间狭小,只有她和他在。谢从安只觉得脸上发烫,语气不善道:“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等会儿再聊?”说完也没耐心再等,直接朝外喊道:“暮雪!”罢了记起暮雪不在,便将剩下的三人喊了个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热水,给我加热水!关门!” 郑合宜亲眼见到了人,总算是松掉了那根绷的快要断掉的心弦。 谢从安胸前那抹一闪而过的红色痕迹却让他无法忘记。可那画面他又不敢多想。一路就这样拉扯着心思回到了雅厅,在桌前坐了半晌,却未动一下。 那究竟是个什么?伤口么? 可她伤口的位置应该是更靠下一些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停下了思绪。 一旁等着伺候的甄如儿看着满桌的心血渐冷,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 这位昨日带着新妇回门却一去未归,阖府的人等了一夜,这会儿回来又是一言不发的。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茗烟也在小心看着主子的神色,试探着问了句:“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彩正巧进来,见了这情形,直接上前道:“两位长辈已经休息去了。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郑合宜点头起身,留下了一脸怨气的甄如儿。 茗烟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有点不忍,退回来小声道:“你准备几口清淡些的。等等我让人送过去。主子睡前多少要吃些东西的。” 甄如儿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曾法书来时,谢从安在廊下的窗前坐着。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白衫。宽宽大大,毫无形状,将那松散随意做到了极致。纤长的手指把着一只同样素白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窗内的几缕轻烟被随着她的动作,被带起的轻风吹散,又聚拢起来,然后又被吹散。 曾法书将随手摘来的一朵夕颜戴在她发间,作势观赏一回:“嗯,这样就好多了。” 谢从安捏着手里的扇子,脸上只有懒得遮掩的漠然,明显是在酝酿困意。 凝绿将个小兀子摆在她身侧,曾法书便顺势坐下了。 “昨晚没睡好?” 谢从安眯眼看去,“明知故问。” “你怎么不奇怪我怎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你自己想要看戏,那便是你主子派你来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见曾法书笑得神秘还一直摇头,手上的扇子便停了,“总不能是郑合宜把你捉来的?” 想起牌坊嬷嬷提起白衣公子的话,谢从安将不耐敛起几分,强打精神劝了句:“你家主子大抵要把你卖给我了。往后还是少跟他说我的消息,换份差事吧。”说完又眯眼抬头,冲着他补了句,“反正他往后也不会怎么信你了。” “这话怎么说?”曾法书也学着她眯眼挑眉,抱起了手臂,手指一下一下,随着她摇扇子的动作敲着。 谢从安慢慢悠悠道:“宫宴那日,良王府明明没有派人,又是谁让你去救我的?皇宫大内可是你能随便出入的地方?你可曾想过,那日万一被捉住了,又或是我当真将你带去了静思殿,你都有可能会死在那里。” 她在牌坊嬷嬷那里知道了良王这一路的行程,惊觉曾法书那日对自己的救助是豁出了命的,心里感动着,又有种淤堵之感。 虽然心知那处也算是影卫可以活动的范围,但这朵白莲花身后站的是良王,他若真的因此被抓,必然会牵涉到良王府的。 卧龙观那处安排着那么大的事,这朵莲花也是知道的,却还能将自己主子抛之脑后,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她? 谢从安怎么都想不通。 曾法书当然听懂了她的这番话,面上多了些谨慎,却仍然微笑以对。 谢从安歪头瞪着他,“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样子像是在等他来问。 曾法书却没理会,而是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谢从安跟着探身,来人已经几步行至了眼前。 “是妹夫回来了。”曾法书笑眯眯的看着谢从安,眼神中明显有看戏的味道。 谢从安也学他挑眉,依旧懒洋洋的,不为所动。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犹胜天恩 郑合宜明显已经收拾过了,换了身衣裳,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但是眼下的黑眼圈还是骗不了人。 谢从安看着两人客气的行礼问候。 一对美男子,身姿笔挺,落落大方,衬着今日的蓝天白云,悠悠暖风,这幅画面实在是有些美好。 某人身子一转,忽然对着她伸出了手,“有客来访。想见夫人。” 谢从安刚养的困意满身,想也不想就偏转头道:“不见。” 郑合宜也未逼迫,只是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进了屋子。 谢从安少了烦扰,继续在原地打瞌睡。 忽然觉察有人走到身后,竟然拢起了她的头发。她睁开眼睛侧头看了看,没能见到是谁。 对面的曾法书却笑着起身,“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一缕风似的飘走了。 谢从安懒懒遮住个哈欠,被身后的人拉了起来。 她挣扎一下,准备回房去睡,手臂却又被扯住,腰间也多了只手。 谢从安皱起眉头。 她心里不满,却懒得说话,一看到身旁是郑合宜,顿时愣住,想起方才,将扇子换了只手,慢吞吞的去摸自己的头发。 郑合宜接过凝绿送来的披风为她穿好,言语之间全是温柔:“夫人随我去见一见。凤统领瞧上去风尘仆仆的,像是还未回府就先往此处来了。” 听到凤清的名字,谢从安勉强恢复了些精神,不待他催促,抬脚就往外走。 两人还未到雅厅,她已经远远看见了不少下人都在搬搬抬抬。 “这是怎么了?”谢从安慢下脚步,转去问一旁的郑合宜。 “没怎么。夫人快些去吧。” 谢从安的眼神略带狐疑。 这人的那副样子明显看着像是有事的。 她提起精神,脚下加快几分,待见到满堂的碎屑当中,凤清独坐在一只椅子上,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凤清哥哥,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啊……”她上前拿起扇子给他扇风讨好,“热不热?”朝门口的人影瞥了一眼,故意高声道:“茶呢?”又围着他转了一圈,屈膝下来,扇着扇子小声道:“累了吧?不如就在府上歇息半日?” 凤清去了颜府,听说她嫁了人,差点没把那睡眼惺忪的看门小厮给揍了,知道嫁的竟然是郑如之,更是一路怒气冲冲的杀了过来。此时看到谢从安无恙,又被她这般讨好着,方才砸完屋子剩下的那点火气也早跟着消了,只是心里还是想不明白,多少还是憋闷着。 “你怎么想的。好容易出了火坑……”抬眼见郑合宜过来,忙又住了口,“我倒是不知你这么急着嫁人!早知道……”再对上谢从安眨着的那双杏眸,又将话咽了。 他清楚知道颜质那对父子的心事,想是颜府内宅的日子又有什么顾及不到之处,让她不得不如此,于是长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凤清的感慨皆发于心,哪里能明白这四个字对郑合宜的杀伤力。 这位东宫的红人直到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都没能从那四个字的打击里缓过劲儿来。 他当然想的很是清楚,依照自己过去的行事,难以得到谢从安身边人的祝福是必然,只是懂得和真实发生之间还是有着差距,每每都让他心里辛酸苦辣搅个不停,难以接受。 郑合宜至今不清楚凤清与谢从安之间的渊源,只知她对凤清一直都很亲近的样子。两人每次见面也要斗嘴,她却总是一口一个凤清哥哥。被迫离开长安城的那些时日,她就连忠义侯府都能直接托付了,还对他总是嘴硬心软的,默默留下了他曾经开口讨要的生辰帖。 然而,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能将这两人扯在一处的,不过是温泉行宫的那场雪山之行。 百官皆知当日乌衣卫中混入了贼子,被人假传命令要击杀谢氏少主。此事引发帝王震怒,凤统领也是因此而被谢侯威胁,后来的行事中多少都要顾及着这个谢家孤女。 虽然皇帝对此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御史台那群见风使舵的角色,揣摩着帝王心思,前后递了不少的折子上去。直到那时他为东宫搜集谢从安罪证,还从御书房的折子里翻出了不少参奏谢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想要借机腐化帝王亲卫的。 谢从安哄走了凤清,又一路看郑合宜跟着自己回到清苑,正想不出该如何赶他走。入屋一看,几个丫头已将房间都收拾好了。 冰扇徐徐,吹动满室甜香。她已经困得有些扛不住了,勉强着要找个由头将人赶走了好睡,耳畔忽然听见一句。 ***我回来了。*** 谢从安吓得一个机灵,抬眼就对上了那双黑瞳瞳的眼睛,为着遮掩慌张,一把抓住面前的手臂,冒出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郑合宜瞧出她神色有异,又听得这样一句客气的莫名其妙的话,虽然不动声色,却已多了疑虑。 谢从安用了几下力,发觉手上推拽不动,心知这人聪明难哄,也是对自己怂包的样子后悔不迭,劝说自己要保持冷静,又耐心换了副笑脸,撒娇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的手被自己牵动,就改为双手推着他往屏风后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休息,你就好好的休息。哈。” 她还在担心婴癸能不能听明白自己这是在跟他说话,身前的人已经又站在床边不肯配合了。 心慌再度袭来,谢从安忙动手将人转过,又按着他坐下,话到嘴边,又怕婴癸生出误会,急的呛住了口水,咳嗽一声。 郑合宜脸上多了关切,伸手想去扶她。谢从安却怕他起来,反而用力将人压住。没想到他这次没有反抗,两人直接倒在了床上。 谢从安用腿撑住,磕的膝盖生疼,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依旧不忘颤巍巍喊着:“你好好休息……” 床上躺着的那个看着她,眼中的疑色已经越来越深。 谢从安不敢放人,眼神不停闪躲着,心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把人推倒在床,她的脑袋里偏偏没有半分的遐思迩想,只能抢在郑合宜开口前在旁边躺下,还推着他往里头挤了挤。 郑合宜刚想说话,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他嘴巴捂住。 他转过头,那双眼睛慌忙躲开,手掌就又移到了他的眼睛上。耳畔传来她的低喃,仿佛就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一样:“我困了。我也休息。你睡觉,睡觉。” 手掌下的薄唇微微绽出笑意。 他抬手扯过一条薄被将二人盖住,竟然就听她的乖乖睡了。 谢从安这才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却还是没敢放手。 她原本只是担心婴癸的传音会惊动了郑合宜,忽又记起这府里到处是东宫的眼线。 现下又来了一个曾法书……恐怕往后还会再多个绿珠夫人的安排…… 这样乱成一锅粥似的郑家宅子,不知会不会再有什么新状况出来。 他们之间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再次醒来,外头的天色已经又是黑透。 谢从安并未解乏,还想要再睡一会儿,突然觉察到自己是在郑合宜怀里。 屋里静的能听见他近在迟尺的呼吸声。 小腹间忽然传来的隐隐钝痛让她不安的蜷缩,抱着她的人已经松开了手。 “怎么了?” 他的嗓音里有着刚刚睡醒的倦怠。 谢从安有些害羞,想要推开他,却又突然痛到一缩,颤抖着吸了口气,一手按住肚子,一手去推人:“我,肚子痛。你帮我叫人。” 那忍不住的哭腔让郑合宜迅速起身寻来了大夫。 * 灯火之下,一个少女有气无力的趴在榻上,听着外头数落着她的三个丫头。 “作为郑家妇,你身上背负着延续郑氏一族香火的担子,怎能这般的不爱惜身体……” 谢从安听得烦躁不安,却因身体没什么力气,喊了声饿,似乎也没被听见。 “我饿了。” 她又努力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外头数落的话语依旧未停。 那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义祖母,倒像是她身边的人。 她努力回想着第一日在雅厅的见面,可惜身体太难受了,脑袋里面全是浆糊。 那日似乎是有见到个有些年纪的婢女,瞧着年岁是比她要大一些的…… “我饿啦!” 努力蹦出一声怒吼,她随手将摸到的东西也丢了出去。 碎瓷落地,外头总算是安静了。 ***郑公子在前厅与大夫相谈,救不得你。*** 谁要他救! 谢从安翻个白眼,趴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朝夕进来时刚巧看到这一幕,当即惊叫起来,“快来人啊,夫人昏倒了!” * 郑合宜带着大夫赶来的时候,清苑的主屋里满是下人。 义祖母坐在外厅的桌前,朝夕站在一旁,对着地上跪得老老实实的三个丫头。 伺候用饭的都在软榻边上围着,送上的吃食一个接一个的被嫌弃,感觉那人是又快要发火了。 甄如儿从郑合宜身后出来,趁势将清苑的主屋偷偷打量一回,脸上全是艳羡,亦有不屑。 ……哪个女子不来癸水,也没见过这样娇气的。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重整旗鼓 王衍站定,转回过头:“你当真以为我对付不了绿珠夫人?” “非不能也,实不行也。我赌你没办法这样做。”面前的少女笑得实在狡黠,“求生的大事在即,殿下又何必分神呢?谈恋爱这种事情,若放在和平盛世,就是最美好的体验;但若生死都有顾虑,谁还有空去理会那些风花雪月。殿下也并非真的如同那个逍遥王的名头一样,不是什么过惯了平顺日子的富贵闲人,何必要与我扯这些不能信的空话。” 良王似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看着她道:“你这丫头的胆子越发大了。上次卧龙观中还不敢与我言语,怎么短短几个月便似换了个人。怕不是郑合宜早已将正主杀了,换了个假的给我?” 谢从安闪身躲过对方忽然朝自己伸来的手,嘴里不忘骂道:“那个人的良心坏透了,我怎敢踏实睡在他的宅子里。”再次站定之后,她笑的一脸灿烂,“不如,殿下找个借口,将我换出来吧?” “换?”王衍轻笑,“不是你自己答应要嫁进去的,怎么这就要逃了?” 谢从安只怕再被他看出更多来,狡辩道:“他除了正妻,身边还有小妾,家中还有连宗后请回坐镇的老人家。整个郑府里外都被盯得如铁桶一般,更别说还有东宫的眼线了。我只怕自己在那里待不住,再给殿下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那可如何是好……” “不是说,你要对我报恩,出了那郑府可还如何报得?” 啧。狐狸不上当。 谢从安苦思冥想,继续狡辩:“我总能想出办法的,一定不负殿下的期待。” “我的期待?”王衍浅浅一笑,“你倒是说说,我期待什么?” “自由啊!” 这一句信口胡说倒是让对面的笑脸突然凝住了,疏朗眉目间微微一动,“你说什么?” “哎…呀…” 没想到自己随口拍马屁的胡话,竟会让这位有了反应。谢从安硬着头皮往下扯:“自由嘛,在你这里,当然就是类似于精神自由的东西。嗯……要是落在生活层面上呢,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哎呀……就是你的逍遥那两个字嘛……”她越说越觉得心虚,看着王衍那神思飘渺的样子,又开始怀疑此人的初衷或许与自己推测的毫无相似。 难道之前那些都是误打误撞,只是在要做的事情上有了重叠而已? 可他的身份如此,难道真的看不上为了权势争斗的皇族身份么? 如果这位三殿下并非刻意韬光养晦,也没有什么顶着假面具卧薪尝胆,等着一步登顶的计划,只是真心的对皇位无意…… 这也太扯了……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那么与太子这一场较量之后,大乾的朝堂上究竟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谢从安默默体味着心里的这场飓风,陪着王衍望向高处已经升起的朝阳。 那些淡淡的金光落在他周身,从这里看去还真有点佛像庄严的意思。 她忍不住对这个人再次生出了好奇。 这种故事里才有的神仙人物,怎么还真能在现实世界中存活吗?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电脑那种强大的信息搜索渠道让她能一次性的窥探清楚。不过,以他的身份,真能查到那个份儿上的话,估计自己早已死了八百回了…… 谢从安偷偷叹了口气。 这样想来,自己还得感谢三阁当年的那些乱子,倒是误打误撞的为自己留了些余地讨命…… * 谢从安以为,今早要处理的这些事情必然还要一波三折再有些幺蛾子才是正经,没想到竟然会出奇的顺利。 不知是不是良狐狸听懂了她早上的话,黄岭主动表示修隐楼会将那两个死令抹去,再生出些障眼法来抹平招来麻烦的可能。 身为梅子黄时的班主,他能做出这种承诺,绝对的符合实力,自然没什么人质疑。 不过,沁蕊没有出现。但她好像真的没有对嬷嬷说昨晚的事。所以老人家对修隐楼今日这番开诚布公又负责的行为很是满意,当即便答应了放人。 黄岭急迫的离去接人,王衍却并未着急起身,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谢从安。 “颜姑娘……” 谢从安也早已急不可耐,却不敢表现的太过露骨,只怕会影响到林依瑶的安危,眨着眼睛等着两位老大针对自己的后事进行交涉。 嬷嬷的回应很直接:“老身自有安排。” 良王殿下也是大气,微微一笑就起身告辞。 谢从安这才松了口气。 她何止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好多问题都要等着嬷嬷来解决,于是不待王衍走远就跑去了主座旁跪着,一手拉住老人,仰头问道:“嬷嬷,你可知道韩玉的消息?” 庭外之人未曾走远,脚下一滞,微微偏头,眸中闪过了一抹意外。 嬷嬷看着谢从安,细想一回,摇了摇头。 “那个翠玉镯子呢?他当时可是拿走了的。” 谢从安追问的样子和慎重的语气都让老人觉察到了此事的重要。她招手朝一旁的丫头道:“你去问问蕊儿,若有消息便整理好了与主子送去。”说完又拉起谢从安上下打量着,旧事重提:“你这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头,怎么好端端的瘦成了这幅模样。当日跌下去,可曾摔了哪里?可都养好了?少时生病便要用心仔细,不然老来受罪,可是无人替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人说完,又道:“这一路过来可都有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来。嬷嬷一定嘱咐人回去挨个儿的替你报仇!”顿了顿再道:“那个郑如之,郑合宜,他可曾欺负了你?你这丫头究竟怕的什么,为何要给那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做什么平妻!他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配得上你!若不是郑老儿仅剩的一个孙子,我非要亲手去扒了他小子的皮!” 一番话断断续续,将谢从安说得逐渐泪眼婆娑,喉间似哽了股空气,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靠在老人的腿边小声的呜咽着:“嬷嬷要帮我出气。” 她心知自己需要用人,不能指着小婴癸一个来折腾。 上次婴癸不在,她就被迫跳了湖,还好有白莲花及时出现;可这次他前脚才走,她就又被抓到了这里来。 实在是丢脸的很。 “放心。嬷嬷回来了,便不会让你再受委屈。”老人的手心还是那般的干燥温暖,又惹出了谢从安的眼泪。 “嬷嬷,你怎敢为我做下这样的事?害我的人背后可是东宫太子,您……”她心疼的抱住老人的膝盖,主动贴上了脸颊,“我与您不过几面之缘,您就为了从安做到这样。我,我心里愧疚的很。” “傻丫头。”牌坊嬷嬷摩挲着她的脸颊,“小脸愈发尖了。那颜老头也没叮嘱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补一补?” 想起颜府的日子,谢从安撅起嘴道:“哪有那么多像嬷嬷这般真心待我的。”说着又抱着老人撒起娇来,“只怪我平日里不当事,也未好好琢磨绿珠夫人的身份,那时醒来,身上没了信物,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想起自己被困在赏春阁的事,随口提了几句,只抹去地方,说是曾经遇到个江湖人,托对方帮忙联络,却被关了起来。 老人听得面色严肃,想了想道:“大抵是你才逃出大难,运势尽了,遇到的许是我们的仇家。” “仇家?绿珠夫人的仇家?”谢从安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人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样子满是宠溺,比着上次见面的陌生,这次已经如同是嫡亲的祖孙了。“人生在世,谁能没个仇人。哪怕你不去招惹,难道便没有人来找你麻烦么?” 谢从安点头叹道:“是呢。我也没惹修隐楼啊。林姑娘还不是要我去死。” 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沉着冷静,可昨晚一听到林依瑶与自己纠缠着,又吩咐楼里人对自己痛下杀令,心里还是冷了一哆嗦。 “……人心隔肚皮。我总是天真了些。”她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嬷嬷也跟着道:“你们家那老头子当年便是如此纠结。既想将你养得明白世故,又怕你真的懂得。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想来期间也是有许多的不容易。”说罢拉她起身,“如今你回来了。嬷嬷便还将这位子交还与你。” 谢从安不等她说完便接连摇头,还往后退了几步,“嬷嬷垂帘听政不好吗?我还是想要过回那种背后有人撑着,自己可以作威作福的日子。” 嬷嬷招过她来,握着手摸了摸,忽然笑了起来,一下一下抚着她手背道:“你这个丫头啊。难怪他会那样的疼你。”又说道:“你想要如何,只管想明白了告诉浩宇,让她送信与我就是。” 喜欢宜世长安请大家收藏:()宜世长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