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小店经营中》
1. 第 1 章
初春的南河村被花海笼罩,街头巷陌开满了浅粉的海棠,微风乍起,花瓣回旋着飘向半空,又纷纷扬扬落下,青青绿草间夹杂着粉白落花,将这静谧的村落装点得如世外桃源一般。
水梨陌似乎做了一个格外冗长的梦,梦里初生白发的外婆牵着小小的她抚过荷叶上细密的针角,教她每一针应当落在何处。
长辈的语气有时温和,有时无奈,晨光熹微,外婆模糊的身影缓缓消散,水梨陌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日有余,水梨陌没有想到,穿越这种事有朝一日竟会轮到自己。
水梨陌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为苏绣倾尽了毕生心血,她从小便被外婆带着捻丝执针,只是还没等将这份传统教给更多的人,外婆便因病撒手人寰。
水梨陌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无声叹了口气。
原身无父无母,靠养蚕勉强维持生计,幸得好心邻里张月兰时常接济,才不至于饿死在家中。
水梨陌两日前醒来时察觉自己正在高烧,凭着原身记忆强撑着爬到了张月兰家,这才得救。
现在想来,原身应当就是在高烧惊厥中去世的。
“你说你总惦记她干什么?那无父无母的野丫头,八成就是她把父母克死的!你当心也被她克死!”
水梨陌从床上坐起身,听出这声音是住在村口王桂香,正要出去看看,就又听到张月兰的声音:“你这人说话怎的这样难听?小陌送来的蚕丝你没拿?我昨儿个还见你新做了蚕丝被,她一个小姑娘能养多少蚕,你也好意思拿这么多!”
王桂香没再说话,张月兰这样好心,让水梨陌想起了去世的外婆,一时有些鼻酸。
“小陌啊,起了吗?”张月兰敲了敲门,全然没有方才和王桂香说话时的强硬,轻声道,“我做了些粘粥,起了就喝点儿,病好的快。”
水梨陌起身开门,见张月兰手里除了一个饭篮还抱着一床被子,连忙道:“谢谢婶子,这被子您……”
张月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说道:“你病着,多盖两床被子发发汗就好了,跟婶子还客气什么?”
水梨陌只好接过被子,道了声谢。
这村里人人纯朴,谁家都不富庶,水梨陌放下被子的功夫瞥见张月兰裙角破了个洞,再看桌上的米粥,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能和原身一样,只靠别人的接济活着,总要找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才是。
“婶子,你裙子破了,我给你补补吧?”
张月兰踢了踢自己的裙角,不在意道:“嗐,我回去打个补丁的事儿。”
水梨陌翻出阵线,让张月兰坐到床上,熟练地穿针引线,提起裙摆上的小洞,白色的棉线在她手中翻飞,张月兰看着她垂眸补衣裳,忍不住又念叨起来:“小陌,你性子太软,很容易受欺负的呀。下次孙秀英要是再找你麻烦,你要懂得反抗才是,不能太让着她。”
她说的孙秀英便是王桂香的女儿,这一家见水梨陌无依无靠又好说话,没少对她恶言恶语,还拿走了不少蚕丝。
水梨陌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应道:“我知道了,婶子。”
不一会儿,水梨陌手下多了一朵精致的玉兰。
“哎呀,哎呀!”张月兰小心翼翼地捧起裙子,满眼惊讶,“小陌,你这绣花的功夫可了不得!绣花补衣裳我还只在那齐芳斋见过,上回一问价,哎呦,那么老些银子……”
她摸了又摸,啧啧称奇:“你这手艺不比齐芳斋的绣娘差。”
水梨陌笑道:“我这儿只有棉线,绣出来有些死板,您不嫌弃就行。”
“你这就是太谦虚了。”张月兰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村里绣花绣的好的姑娘每日都去街市口卖帕子,养蚕才挣几个钱,你也去绣帕子卖不得了?”
水梨陌心道这确实是个出路,她从小和外婆学苏绣,虽不及外婆功力深厚,但二十几年下来也算是老师傅了。
张月兰见水梨陌这没什么好丝线,起身就要回去拿:“我那儿还有些丝线帕子,你等着,婶子去给你拿。”
“不用了婶子。”水梨陌连忙拦住她,“您已经给我够多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别跟婶子客气!”
最终水梨陌也没拦住张月兰,无奈接受了她的好意,专心研究起挣钱路子。
张月兰拿来的帕子中有几个绣了一半的,都是些鸳鸯花草,水梨陌将绣线拆掉,重新绣了一副嫦娥奔月。
相较动物植物,人物是最难绣好的,头发人脸等细节之处最考验绣娘的针法,水梨陌得心应手,不多时就绣好了一位衣袂飘飘的嫦娥仙子,秀发衣摆交织飞舞,栩栩如生。
手下丝线很是普通,水梨陌忽然想起了那些蚕,立刻起身翻出原身已经纺好、还没卖出去的蚕丝线,用蚕丝为嫦娥的裙摆又添了一层。
蚕丝有一种奇妙的光泽感,在月光下更显晶莹,帕子上的仙子裙摆发光,真像要奔月而去的。
水梨陌勉强满意,看着手里雪白的蚕丝,忽然一拍脑门:“怎么忘了这个。”
她放下针线,起身出了屋子。
这个村落景致不错,正值春日,田间陌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水梨陌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染上满身花香。
桃树下开着几簇紫色的小花,正是她要找的马兰。
水梨陌摘了一些花草,准备带回家做染料。
“马兰染蓝色,落葵可以染紫色……哎,这个可以染黄色。”水梨陌自言自语,又摘了一些槐米,盆满钵满地回家去了。
天色渐晚,水梨陌不觉疲倦,将刚刚采来的花卉分开捣碎泡进水里,给蚕丝染上了颜色。
有了颜色的丝线能绣的花样就更多了,水梨陌一直忙到深夜,把张月兰送来的空白帕子悉数绣满,这才舍得上床休息。
翌日早上,水梨陌将昨日绣好的一张粉玉兰帕子送给了张月兰,才提着篮筐上街市口去了。
街市已经人来人往,水梨陌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旁若无人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看的绣花帕子!山水花鸟嫦娥奔月应有尽有!不买也能看一眼!”
姑娘们卖帕子都安安静静的等人来问,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吆喝的,忽然有人不屑道:“她会绣花?别是把鸳鸯绣成鸭子了。”
水梨陌看了一眼,说话的正是孙秀英,忽然一笑:“秀英姐这胖虫子绣的真好。”
身旁一同卖绣品的人没忍住轻笑出声,孙秀英一愣,看向自己手中绣了荷花的丝帕,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水梨陌收回视线,不欲和她多说,继续吆喝道:“蚕丝绣花,光泽晶莹,走过路过的看一看呐!”
她这一句蚕丝绣花倒是引得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驻足,有人问道:“蚕丝贵重且极细,你这帕子当真是用蚕丝绣的?”
水梨陌道:“正是。蚕是我自己养的,这位小姐光彩照人,我这帕子正衬您嘞!”
女子弯唇一笑:“给我看看。”
水梨陌打开篮筐,其他人也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这一篮帕子几乎没有常见的图样,皆是最难绣的仙女和山水,女子拿起一张帕子,轻轻抚摸上头的月亮,惊讶道:“你这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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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看不出针脚。”
融针锈的妙处就在此处,每次落针都要极其精准,将针脚细细掩藏,密集的丝线融为一体,看过去就像一幅画似的。
“这青色的丝线是哪里买的?”另一位女子也走了过来,“这青色着实好看,但我从未见过。”
水梨陌笑道:“是我自己染的。”
“你还会染丝线?”
众人赞不绝口,不过片刻水梨陌的帕子就已售罄,方才嘲讽水梨陌不会绣花的人恨恨地往这边瞪了一眼,收拾起帕子离开了。
“唉秀英姐,你不卖啦?”
“卖什么卖!生意都被人抢光了!”
和水梨陌的帕子比起来,她们的确实太过平常,但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
“这位姑娘,留步!”
水梨陌正要离开,忽然被人叫住,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那第一个买她帕子的女子。
“你明日还来吗?”女子道,“我祖母寿辰将至,我正愁备什么贺礼,如今一看,你这绣品正合适。”
水梨陌点头道:“您可以定制。”
“定制?”
这个词有些陌生,水梨陌解释道:“您想要什么颜色,什么花样,我按您的要求绣。”
女子喜形于色:“我祖母喜欢海棠,你能绣吗?”
“能。”水梨陌一口答应,女子犹豫着继续说道:“祖母从前养过一只狸奴,上个月却寿命尽了,她难过了许久,能再绣一只狸奴吗?”
水梨陌道:“当然可以,绣一副狸奴摇海棠吧?不知是要绣一副画面以木框装裱,还是要其他绣品呢?”
女子从未想过绣品也能像字画一样装裱起来,若是日日挂在家中,岂不比帕子要气派的多:“那便装裱吧,这是定钱。”
水梨陌手下一锭银子,暗自高兴赚到了第一桶金,笑道:“不知小姐如何称呼?完成大约要五日,到时我亲自送去府上。”
“顾雪亭,城北顾员外府。”顾雪亭道,“五日后此时我来这里找你就好。”
“好的,多谢顾小姐。”水梨陌向她道别,揣着满袖银子回家去了。
初次赚钱,收获颇丰,水梨陌合计着先把张月兰的钱还了,往后若是再能接到大订单,还可以租个店面。
不知道古代开店需不需要到官府备案,还得等她空下来打听打听才好。
天色渐晚,水梨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古代没有路灯,唯有微弱的月光替她照亮前路,不知是不是怀里揣着不少银子的缘故,水梨陌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四周格外安静,唯有风吹叶动的窸窣声,水梨陌不由加快了脚步,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哨声,惊起林间无数飞鸟,水梨陌本能地想要尖叫,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将她拖到了树后。
“别动。”
男人声音低沉,附在水梨陌耳边:“别出声。”
水梨陌闻到一股血腥味,以为遇到了劫匪,颤抖着手点了点头,身后的男人如言放开她,靠着树坐了下去。
“你……”水梨陌吞了下口水,牙齿还在打颤,“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清你长什么样,我也没钱……”
男人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安静许久,水梨陌慢慢起身,想要偷偷逃走,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
水梨陌缓缓回头看去,那男子竟然倒在了地上,意识全无。
“这、这是干什么?”
水梨陌小心走近,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男人,不出意外,对方一动不动。
“你不要碰瓷啊。”水梨陌欲哭无泪。
2. 第 2 章
水梨陌没能忍心将重伤的人独自扔在荒郊野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连背带拖地带回了家。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水梨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也不管男人听不听得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等你、醒了,付我……辛苦费。”
男人还躺在地上,水梨陌缓了许久才爬起来将他扶到床上,碰撞间发现他身上带着几个瓶瓶罐罐,便一股脑倒出来喂了他几颗,又贴心地喂了些水。
狭窄的床榻被男人高大的身躯占满,水梨陌只好抱出两床被子,给自己打了个地铺。
昨夜绣花到深夜,今日又在外奔波了一天,水梨陌终于能坐下好好喘口气。
床上的男人紧闭双眼,眉头微蹙,很不安稳。水梨陌多看了几眼,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疏目朗,很是俊俏,倒像个富家公子,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小小村落,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水梨陌见男人呼吸平稳,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便放下心来,不多时就深深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男人已经幽幽转醒,看到躺在地上的水梨陌,不由一愣。
他被人追杀重伤,本想暂时隐匿掩人耳目,没想到差点被这女子坏了事。强撑着起身阻止她叫出声,没想到自己牵动伤口,又晕了过去。
但这女子,竟然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季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地上的人,却见她忽然翻了个身,又打了个滚,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水梨陌和床上的人对上眼神,静默片刻,尴尬道:“你醒了?”
季浔点了点头,客气道:“多谢。”
“不用不用。”水梨陌叠好被子,“我见你身上带了药,昨日喂给你几颗。”
季浔又点点头,水梨陌又道:“那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季浔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我没有家了。”
“啊?”
季浔垂下眼眸,暗自思忖这地方正是藏身的好去处,不若暂且留下,正好借此机会乍一乍内鬼:“我本是在禹洲城里做活计的,没想到掌柜的被仇家寻仇,我逃了出来,现下无处可去了。”
水梨陌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时心软,说道:“那你先留在这?可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我睡柴房就可。”季浔主动道,“恩人救了我,昨夜我还占了你的床,实在过意不去。”
水梨陌笑道:“你是伤患嘛。”
季浔道:“若有我能帮忙的,恩人尽管提。”
“还真有。”水梨陌不同他客气,“我需要绣一副海棠景,你帮我摘些花来给丝线染色吧?家里丝线也不多了……你身体怎样,可能跑腿?”
季浔道:“已经好了。”
“那便多谢啦!”水梨陌笑道,“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季浔看着她,说道:“叫我宣季就好。”
水梨陌点点头:“那你也别恩人恩人的叫了,我叫水梨陌。”
正说着话,门外张月兰的声音传了进来:“小陌?起了没?给你送些腌肉!”
水梨陌应了一声,给张月兰开了门。
“这腌肉炒着吃,你就是吃不好才爱生病,可不能再将就了。”张月兰絮絮叨叨,听的水梨陌心里一暖,低声道:“知道了,谢谢婶子。”
张月兰看见季浔一愣:“这,这是谁?”
“是我远房表弟。”水梨陌冲季浔眨眨眼,后者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水梨陌假装没看出他的不情愿,笑道:“这是张婶子。婶子,您等下。”
她翻出钱袋,拿了两锭银子给张月兰:“您拿着。”
“不行不行。”张月兰推开她的手,“婶子怎么能要你的钱,快收回去。”
水梨陌料到她不肯收,早就想好的说辞:“婶子,昨个儿帕子和丝线都是您给的,就当您入伙了,我卖绣品赚了不少,这是给您的分红。”
张月兰愣了:“分红?”
“不不,分红也分不了这么多。”张月兰还要拒绝,“听话,难得挣了钱,自己添置点家具。”
“您就拿着吧!”水梨陌把银子塞给张月兰,“不瞒您说,有位小姐让我绣一副海棠景,贵的很,还要麻烦婶子再送些丝线来,到时候还给您分红。”
张月兰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啊?小陌就是厉害,哎婶子一看你那绣花就知道。”
两人有说有笑好一阵,张月兰回去拿了许多丝线来,又叮嘱水梨陌不可露财,这才回了自己家。
季浔问道:“有丝线了,可还要我跑腿?”
“当然要。”水梨陌将剩下的银子拨了一半给他,季浔问道:“这些丝线不能用?”
水梨陌道:“这寻常丝线绣些自家用的玩意儿没问题,若是拿出去卖,就不够看了。对了,我要的是蚕丝线,你可认识?别被骗了。”
季浔想问既然用不上,那为何还向要张月兰要丝线,转念一想方才张月兰死活不要钱的样子,明白了水梨陌的用意,说道:“放心,从前跟着我们掌柜的见过不少世面。”
水梨陌放下心:“那就好,你去吧,我去摘花好了。”
两人出了门,走向相反的方向,季浔缓步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见水梨陌的身影,才飞身掠过林间,不多时便已行至十里外。
“大人。”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季浔冷冷地“嗯”了一声,开口道:“去买些蚕丝,再扯一段浮光锦。”
黑衣人不明所以,还是听令行事,另一个黑衣人道:“大人,刑部那边还没动静,应当是在观望您是否回府。”
季浔眸光沉沉,道:“那便将我生死未卜不知所踪的消息传过去。”
“是。”
季浔在原地等了些时候,等来了扛着一整匹浮光锦飞奔而来的下属。
季浔一时无言,皱着眉头道:“一段……罢了。”
他拔下黑衣人腰间佩剑,亲自扯了一段斩断,又接过蚕丝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便回了水梨陌家中。
小院中水梨陌正在清洗桃花,季浔将蚕丝放在院中石桌上,问道:“需要帮忙吗?”
水梨陌抬手一指成筐的花花草草:“帮我捣碎。”
季浔坐到石凳上,握着石杵慢慢捣碎花草,一时竟莫名生出些男耕女织的错觉。
水梨陌忽然侧头看了季浔一眼,说道:“不要偷懒,我们只有五日时间。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家徒四壁,要想吃上饭,就要好好干。”
季浔自觉留在别人家中应当勤快,用力杵了几下石臼:“知道了。”
两人正埋头干活,栅栏外忽然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季浔眸光一凛,手中石杵抬了起来,却见是一位妇人,水梨陌也看了过来,奇怪道:“王婶子?”
见她认识,季浔放下石杵,继续捣起了花草。
“小陌啊。”王桂香笑着走进来,四处打量着堆满鲜花的小院,“听我家秀英说,昨个儿你卖帕子挣了不少银子?”
水梨陌道:“没挣多少,就回个本而已。”
王桂香与孙秀英母女两个同出一脉的尖酸刻薄,今日不知道又打了什么主意。
“唉,你这可是谦虚了。我家秀英说那天可就你自己的帕子卖出去了,村里那么多姑娘,因为你,一张生意都没开呐。”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倒是把旁人卖不出帕子归咎于她了,水梨陌笑了下:“婶子这是何意?客人想买谁的帕子是客人的事,与我何干?”
王桂香脸色拉了下来,强词夺理:“要不是你用那什么蚕丝绣花,怎么耽误旁人生意?小陌,你听婶子的,以后别去卖了。”
水梨陌差点被气笑,正要反驳,就听季浔那边的石杵“砰”一声落到了王桂香脚下,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坑,王桂香吓得大叫一声:“你你你,你干什么!?”
“对不住,不小心脱手了。”季浔面无表情,嘴上道歉眼里却没有一丝歉意,水梨陌忍住笑,说道:“这是我表弟,年纪小,婶子别和他计较。”
说着,又假模假样地“教训”季浔道:“怎的这么不当心?砸到婶子可怎么好?”
“是我的错。”季浔的语气极其不真诚,“婶子莫怪。”
王桂香本就仗着水梨陌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才敢对她百般欺负,如今见她家中多了个八尺高的表弟,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嘟囔了两句就离开了。
水梨陌笑出了声,对季浔道:“谢啦。”
“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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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这人,怎么总是面无表情的?”水梨陌冲他笑,“从前跟着你们掌柜的也这样吗?这么冷淡怎么招呼客人?”
季浔试图弯一下嘴角,有些僵硬,遂放弃,说道:“只干些跑腿活计,不用接待客人。”
水梨陌“哦”了一声,静下心来坐在绣架前,劈线、落针,娴熟无比,季浔向来不会挑起话题,只坐石桌前慢慢捣着花瓣,一时无言,两人自顾自忙到了月上中天。
夜鸮咕咕叫起,水梨陌的第一树海棠才刚刚绣好,她用了融针锈,线与线之间根本没有间隙,落下的花瓣竟然用更深的线描了一圈,一眼望去仿若海棠花随风纷扬。
季浔看了过来,向来无波的眼中此刻满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忍不住称赞道:“好美。”
水梨陌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笑道:“无他,唯手熟尔。”
“狸奴顽皮,它的毛发我打算用乱针绣。”水梨陌声音低的仿佛自言自语,季浔却认真听着,问道:“何为乱针绣?”
“乱针绣就是用长短交叉的线条营造立体感,乱而不杂,密而不堆,最适合用来绣毛茸茸的东西。”
水梨陌伸了伸胳膊,说道:“吃饭!”
如此五日之约很快到来,这幅狸奴摇海棠已经完成,花了水梨陌整整三日,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大片大片的浅粉海棠浮映,浮光锦自有的光泽与蚕丝的辉光相得益彰,像是吸收了月光一般。
树下一只狸奴正扑向落花,毛绒的身子栩栩如生,几乎要从锦缎上一跃而出。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绣图的另一面,却是与正面完全不同的景色。
若说正面是海棠盛放的春色,反面则是绿树阴浓的夏日,饶是见惯了珍稀物件儿的季浔,也不由凑近看了又看:“双面绣?”
水梨陌看向他:“你见过?”
来到这个世界两日,水梨陌也注意过这里的绣品,从未见过双面绣,还以为此时双面绣还未出现,所以才想用这技法打出名声,原来……竟然已经出现了?
季浔却摇摇头:“前朝梅妃曾一针作绣而双面双景,梅妃死后这双面绣便失传了。”
他看向水梨陌:“你竟会双面绣。”
水梨陌放下心来,含糊其辞地笑道:“家中长辈不知在何处习得,便教给我了。”
季浔又看了绣画许久,双面绣失传已久,就连京中最具盛名的齐芳斋也不曾复原,水梨陌这般出神入化的绣工,来日必将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
水梨陌见他不语,想再试探一番这个时代是否还有其他新鲜绣法,便问道:“你可听过双层绣?”
“双层绣?”
这语气便是没听过了,水梨陌道:“顾名思义,便是双层丝线绣得花样,按照落针顺序拆下其中一层,就会显现完全不同的图样。”
季浔抬了抬眼:“小小绣花,竟有如此学问。”
水梨陌不赞同道:“怎会是‘小小’绣花?你穿的用的,哪样没有刺绣?何况这双层绣的妙处可不止这点,从前……从前我母亲就将家中银票位置藏在了双层绣中,这才没被侧室偷走。”
后半句就是在胡说了,水梨陌想说从前她便在一桩劫持案中用双层绣给警察传递过消息,但已经身处古代,还是不提为妙。
听了她这番话,季浔虽然面色无波,但语气诚恳:“宣某受教了。”
水梨陌一但沉入刺绣就不分白天黑夜,非要人再三提醒才肯起身吃口东西,张月兰也担心坏了,一到吃饭的时辰就要来看一眼水梨陌,生怕她熬坏身子。
现下她终于肯从成山的绣线中脱出身来,笑道:“这几天也辛苦你了。”她轻轻抚摸绣画,“明日拿去装裱就可以交差了,希望顾老夫人能喜欢。”
“她一定会喜欢的。”季浔说道。
倾注了水梨陌如此心力的绣画,绝对称得上举世无双,季浔家中不乏技艺精湛的绣品,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绣工,如此精致如生的狸奴。
是夜,水梨陌劳累多日,沉沉睡去,季浔却自来睡得浅,后半夜忽然听到栅栏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起身查看。
似乎是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鬼鬼祟祟地蹲在栅栏旁,另一个竟扒着栅栏爬进了院里,摸着黑进了水梨陌的卧房。
3. 第 3 章
季浔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人打着一个火折子,就要凑近那幅海棠图,季浔一惊,手下玉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狠狠打偏了那人的手,但蚕丝易燃,一点火苗落到绣画上,瞬间燎起来一片。
那人惨叫一声,季浔顾不上别的,大步上前,直接用手拍灭了火苗。
水梨陌被动静吵醒,点燃了床头烛火:“什么人?”
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孙秀英正躺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季浔手里捧着她刚刚绣好的海棠图,还在扑棱棱地掉着灰烬。
“这是……”水梨陌来不及穿鞋就跑下了床,看清了季浔手里被火燎了一块的绣图,和他被烫起了水泡的手掌。
水梨陌皱起眉头,猜到了事情经过,恨恨道:“孙秀英,蓄意纵火是犯罪的!我要报官抓你!”
孙秀英手腕脱臼,无力争辩,水梨陌看向季浔,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能用手灭火?”
季浔的手掌已经红肿起来,几个小水泡围绕着一个大水泡,触目惊心,他道:“你这绣图绣了这么久……”
水梨陌找出药膏替他上药,嘴角压了下来,语气生硬:“绣的再久也只是死物,不值得你受伤来换。”
季浔“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水梨陌白皙纤长的手指,忽然道:“值得。”
水梨陌看他一眼:“说什么胡话。”
季浔不置可否,问道:“绣图怎么办?还是被火燎到了。”
水梨陌上好药,展开了绣图,好巧不巧,正中央被烧破了一个长条状的黑洞,季浔看向躺在地上已经晕过去的孙秀英,冷声道:“明日我去报官。”
“好。”水梨陌轻轻抚摸被烧出来的痕迹,自从来了这里,村中大多数人都对她很好,水梨陌有意带着村中女子一起致富,但她心怀感恩不代表可以对这样可能要她性命的行为一味容忍。
水梨陌盯着火痕出神良久,久到季浔甚至有些心慌,正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听水梨陌浅浅叹了口气,将绣画重新放上了绣架。
水梨陌垂着眼帘取了一些青蓝色的丝线,一左一右交错落针,用丝线补上了那个洞。而后换了几种丝线,在青蓝色之上覆盖粉白,季浔安静看着,屋中一时安静的只剩绣针穿透浮光锦的窸窣声。
晨光熹微,水梨陌掐断最后一截绣线,手下赫然是一位身着粉蓝衣衫的女子背影。
正是顾雪亭。
水梨陌将绣画翻面,季浔呼吸一滞,锦缎的正面是女子的背影,锦缎的反面却是女子的前身,那张脸与顾雪亭有九分相像。
季浔轻声赞叹,水梨陌道:“也只能这样补救了。”
天色已晚,今日已经来不及送去装裱,只能明日向顾雪亭赔个不是。
翌日清晨,水梨陌如约而至,顾雪亭早早等在了街市口,一见水梨陌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绣图。
登峰造极的绣工和难得一见的双面绣让顾雪亭眼前一亮,连声赞叹:“这两面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景色,这狸奴与我祖母从前养的那只一模一样!狸奴的毛发是如何绣得这样逼真的?这……这是我吗?天呐,这一面的我竟然绣了眉眼,太像了!”
水梨陌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顾小姐。其实昨日这绣花被火燎了一个洞,我便绣上了一位顾小姐以作补救,还请您见谅。尾款银子我给您折半。”
顾雪亭连连摇头:“不不不,不必!你竟然还会用绣花补洞!真是厉害!”
她惊奇地合不拢嘴,问道:“可能补衣裳?我的闺中好友有一件很喜欢的衣裳,是她去世的母亲亲手做的,只是不当心被树枝刮破了,从前问过齐芳斋的绣娘,但那料子太细,她们也束手无策。”
水梨陌道:“愿意一试,不过能不能补还要待我看过衣裳再说。”
顾雪亭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道了声谢,而后认真道:“水姑娘,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祖母的寿宴,不知你是否得空?”
水梨陌正愁如何打响名声,当即冲她一笑,点头道:“自然,不胜荣幸。”
参加顾老夫人的寿宴总不好空手前去,水梨陌回家后思忖多时,见剩下的蚕丝还多,决定亲手做一个团扇。
季浔见她回来,问道:“绣画送到了?”
水梨陌语调微扬:“送到了,顾小姐不仅没在意瑕疵,还邀请我参加顾老夫人的寿宴。”
她干劲满满,季浔也不由扬了下唇角:“要准备寿礼了?”
水梨陌给他一个“你很聪明”的眼神,转身向屋内走去:“我打算做个团扇,要去后山砍段竹子。”
“我去吧。”
“你手还伤着呢。”水梨陌拦住他,季浔却道:“小伤而已。”
于是季浔拎起柴刀去了后山,水梨陌则慢慢将蚕丝理顺。
蚕丝扇工艺简单,但要在扇面上作绣极其考验针法,所幸水梨陌技艺娴熟,虽然耗时耗力,成品却无可挑剔。
顾老夫人的寿宴就在员外府,顾雪亭一大早就等在了门口,见水梨陌来了,疾步迎了上来:“水姑娘,你来了。”
“顾小姐。”水梨陌将手中礼盒交给顾雪亭身后的家丁,“一点薄礼,祝老夫人生辰吉乐,福寿安康。”
顾雪亭问道:“水姑娘的贺礼也是绣品?”
水梨陌点头道:“是我做的团扇,绣了些花样。”
“若不是此时不合适,真想打开看看。”顾雪亭将水梨陌引进府中,“那日的帕子,我的几位闺中好友见了都赞不绝口,还以为齐芳斋来了技艺高超的新绣娘呢。”
齐芳斋这个名字水梨陌已经听过许多次,想来应是京中颇负盛名的绣店,她若是要在这里做生意,这齐芳斋应当是最有力的对手。
顾员外府十分气派,顾老夫人精神矍铄,坐在主位上接着小辈们的贺礼,顾雪亭已经将海棠图用木轴装裱,甫一呈上,院中众人的目光就都被吸引,绣画上的海棠似乎要随风摇动,女子与狸奴也像要走出画中。
顾老夫人眯着眼睛辨认片刻,连声道:“这是雪亭呀……这,这是团绒?”
她不由起身,拄着拐杖凑近,顾雪亭连忙搀住,笑道:“是呀,就是我和团绒。我知您想念团绒,所以便叫人绣了这‘狸奴摇海棠’。”
“好、好、好……”
顾雪亭挥了挥手,举着绣画的丫鬟会意,两人交换了位置,将绣画转了个方向,顾雪亭道:“这双面绣,最绝妙之处便是一图两景。”
春日海棠骤然变成夏日绿荫,女子遥望狸奴变成了狸奴扑向女子,顾老夫人一时竟有些眼酸,不由拍了拍顾雪亭的手:“你从前便是这般与团绒玩耍,总弄的身上脏兮兮的。”
顾雪亭撒娇道:“这么多贵客在呢,您说这个做甚……”
院中忽然有人问道:“这是……双面绣?”
“真的是梅妃的双面绣?”
“顾小姐这绣画可是齐芳斋的手笔?”
“双面绣失传已久,齐芳斋竟已经复原出了?”
“齐芳斋可是京中最有名的绣店,能复原这失传的技法也不足为奇。”
堂下众人低声交谈,顾雪亭笑道:“并非出自齐芳斋,是我一位朋友亲手所绣。”
她提起裙摆,走到水梨陌身旁,牵起她的手将人领到了顾老夫人面前:“祖母,就是她绣的。怎样,这绣工不输齐芳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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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梨陌问了声好,顾老夫人牵起她的手,笑道:“好孩子。”
说话间,又有人前来献礼,正是齐芳斋的管事冯若红,此人一袭红衣颇为亮眼,身后的下人捧着数十个礼盒,冯若红摇着团扇走近,先向顾老夫人见了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水梨陌一眼,笑道:“老夫人,生辰安康。这是齐芳斋新上的绸缎,这一匹绸缎十几位绣娘绣了两个月,先给您送来了。”
“你呀,向来有心。”顾老夫人笑道,“快,收下吧。”
这两厢对比,顾老夫人方才对水梨陌的绣画赞不绝口,齐芳斋就被比了下去,冯若红面色微变,对水梨陌笑道:“听闻这位姑娘绣工了得,如何,有没有兴趣来我齐芳斋,月钱好商量。”
绣店的绣娘都是听吩咐做事的,没有自己做主用什么针法、绣什么图样的自由,是而水梨陌婉拒道:“我技艺不精,恐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冯若红团扇掩唇笑了一声,道:“嗐,那真是可惜。顾小姐,这小门小户生意往来怕是容易出纰漏,齐芳斋数十年基业……”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水梨陌确实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觉得好笑,顾雪亭似乎有些不喜冯若红,客气道:“齐芳斋数十年如一日只绣些绸缎香囊,怎若我朋友这绣画有新意?我记得齐芳斋也没有绣出过双面绣吧?”
冯若红脸色一变:“双面绣?”
顾雪亭笑道:“冯掌事来晚一步,没见着我送与祖母的贺礼,真是可惜。”
“水姑娘。”有位书生样貌的人举着酒杯过来,“你那双面绣真是春神入化,不知可否为我娘子定一只香囊,价钱好商量。”
水梨陌想了想,说道:“双面绣在香囊上不好表现,不若绣团扇。”
书生惊讶道:“团扇?”
顾雪亭“呀”了一声,让人将水梨陌的贺礼拿了过来:“小陌,我可以打开吗?”
水梨陌被这个称呼叫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不如由老夫人打开吧?”
顾雪亭抱着礼盒走向顾老夫人,笑道:“祖母,这是小陌的贺礼,您瞧瞧?”
顾老夫人打开一看,只见一把通体雪白的蚕丝团扇,上绣红梅映雪,将团扇翻过,另一面则是空谷幽兰。
“太美了。”顾雪亭赞叹道,顾老夫人爱不释手,当即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团扇放在了一边,轻摇着水梨陌的这把,竟然隐约闻到了一股幽香。
“这扇子上有香气?”顾老夫人又缓缓摇动,果然有一股兰花香,水梨陌道:“染丝线的染料是花汁子,所以便染上了花香。”
书生立刻道:“水姑娘,我想为我娘子定做一把这样的团扇,不知价钱几何?”
身后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水梨陌还未开口,立刻有人问道:“我也想要一把团扇。”
“我想要一副绣花,价格几何呢?”
水梨陌感激顾雪亭替她将名声打了出去,但在别人寿宴上招揽生意未免失礼,她道:“诸位,待寿宴结束再说可好?”
顾老夫人却笑道:“无妨,我也想找你买绣品呢。”
众人自报家门后散去,顾雪亭拉着水梨陌闲聊,问道:“你一个人能绣得完吗?”
水梨陌摇摇头:“恐怕不能。所以我打算开个绣店,到时也雇一些绣娘,将这技法传授给她们。”
“这技法连齐芳斋的绣娘都不会,你若是开了店,定然能抢光他们的生意!”顾雪亭忿忿道,“你若开店,一定要提防齐芳斋,你可知这么多年为何京中绣店齐芳斋一家独大?全靠一些下作手段。”
水梨陌只知道齐芳斋在京中一家独大,名声几乎家喻户晓,闻言奇怪道:“何出此言?”
4. 第 4 章
顾雪亭瞥了冯若红一眼,见她正与人寒暄,压低声音道:“原本京中有数十家绣店,各有各的拿手绝活。从前清荷坊最会绣荷花,那荷花荷叶交相映错,绣在衣摆上别提多好看了。听说为了绣这荷花,掌柜的亲自在荷塘边上蹲了整整两个夏日呢。”
“帛衣铺是头一个以刺绣补衣裳的店,不过绣工差了些。但京中成衣店的衣裳大多相似,绣补后的衣裳反而别出心裁,甚至有不少人故意划破衣裳送去修补。”
“但是这齐芳斋开店之初,就卖出了与清荷坊一模一样的绣荷,还比人家便宜五钱银子。后来又找技艺精湛的绣娘做绣补,还是便宜五钱,这久而久之,其他店自然就开不下去了。”
水梨陌了然,抄袭降价破坏市场,难怪如今京中绣店齐芳斋一家独大。
顾雪亭继续说道:“最可气的是,将其他店挤走后,齐芳斋又将价钱调了回来,甚至比从前还贵了许多。可京中已无其他绣店,成衣店也只能与他们合作,便让齐芳斋走到了今日的地位。”
“这齐芳斋的东家是什么人?”水梨陌轻声问道。
若没有足够的本金,什么店也经不起这样的降价引客。
顾雪亭道:“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不过也有传闻齐芳斋背后还有一位大东家,可能是个大官。”
大官用如此低劣的手段跟普通百姓抢生意,水梨陌暗自思忖,古代没有版权法专利法,遇到这事就算报官也没用,她要是想在京中开绣店,一定得有齐芳斋学不去的东西才行。
从顾老夫人的寿宴回来,水梨陌袖子里揣了三张订单,均是定制双面绣的。
鉴于现在只有她一人干活,太多订单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只接了三个相对简单的,其他的等她租下店面,绣店开张,再说不迟。
待水梨陌慢悠悠溜达到家,还没等她坐下喘口气喝口水,就听屋外传来一阵吵嚷声,王桂香的大嗓门穿透整个村落:“水梨陌!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出来!我家秀英怎么你了!?你好好的报官干什么!?你出来!”
“砰!”是木门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季浔清朗却寒意逼人的冷笑声:“这位婶子,官家拿人岂会随便动手,不如到官府问问,为何将你女儿关了起来?”
“你这……”
王桂香叫骂声不休,水梨陌缓步出门,站到了季浔身旁,季浔见她来了,侧身往她身前挡了挡,继续说道:“抓你女儿的是捕快,在这闹事毫无用处。”
水梨陌看向王桂香身后众人,从几人的眼神里看到了认为她不懂事的不赞同,小村庄邻里邻居都很熟悉,平日小打小闹也有矛盾,但都顾忌邻里情分,能退就退,能忍就忍,以至于孙家这种不要脸的人家占尽了村民便宜。
“王婶子。”水梨陌忽然笑了下,“怎么孙叔没来?”
王桂香狠狠瞪她,啐道:“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现在赶紧去府衙将我家秀英接出来!”
“婶子,纵火可不是小罪,府衙断案岂是我一个平民百姓能左右的?”水梨陌握住季浔的手腕,动作十分小心地将他手上染血的白布摘了下来,血肉模糊的手掌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露了片刻,水梨陌就拿来新的白布替他重新包扎,垂下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也未见波澜:“孙秀英半夜纵火想要烧死我,幸好我弟弟起夜及时发现,将火扑灭,否则我今日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水梨陌知道孙秀英只是想毁了她的绣画而已,但她将事情往重里说,堵住了一些村民“都是邻里邻居忍一忍”的说辞,季浔适时“嘶”了一声,说道:“昨夜那火差点就烧起来了,夜间风大,一点火星飞出去就能连上整个村子,若不是我正巧撞见孙秀英放火,今日你们怕不是都要死在睡梦里。”
柴夫赵志如梦初醒,当即“呸”了一声:“我那院里都是柴火,这要是烧过来,我一家老小还有命活?!”
“昨个儿秀英就带人来小陌这闹了一通,我还寻思这事过去了,竟然……”
“平日有点小摩擦过去就过去了,这得多歹毒的心思竟然半夜放火!?”
“杀人犯呐!村里怎么养出个杀人犯!”
“呸!歹毒!”
王桂香被一人一句骂的脸红头晕,叫骂道:“你们胡说什么!”
“怎么是胡说!你家秀英要是没干这事,官老爷能抓她?”
“差点把我家也烧了!”
王桂香不堪指责,慌忙离开了,见众人散去,水梨陌叹了口气,又看看季浔的手,问道:“今日换药没有?是我连累你了。”
季浔道:“与你无关。”
话虽如此,季浔毕竟是因为帮自己保护绣画才受的伤,水梨陌诚恳道:“你放心,等我开店,你就是大股东。”
“股东?”
水梨陌笑道:“就是东家。今日在顾老夫人寿宴上接了几个定做,我打算抽空去租个店面,再雇些人,现在我一个人实在是绣不过来。”
季浔道:“我陪你去。”
“你的伤……”
“无妨,从前我也跟着掌柜的看过店面,有些经验。”
“那谢谢你啦。”
京中闲置店面不多,有一家紧挨着最大酒楼的,位置不错,但价格偏高,水梨陌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这个店面最合心意。
这店面共有三楼,还带个宽敞的后院,且一来位于闹市中心,不愁客流,二来往来这家酒楼的人非富即贵,若能向上打开市场,往后生意就都不用愁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
算上海棠图和寿宴上订单的定金,水梨陌手里不过二百两出头,这店一年租金就要一百五十两,五年起租,她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不过她倒是知道为什么这店面这么好的位置却常年闲置了。
季浔从水梨陌要见管事开始就有些不自在,虽然面上如平时无异一脸冷淡,但波动的眼眸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管事一来先看到了水梨陌身后的季浔,顿时一惊,季浔迅速摇头,管事会意,收了收表情,问道:“是哪位要租店面?”
水梨陌抬了下手:“是我。不知是否可以议价呢?”
管事偷偷瞄向季浔,见自家主人点头,说道:“自然可以,我这店闲置多年,让点价给你大家都方便。”
能在最中心的位置闲置多年,水梨陌还以为店主人必然不是简单角色,没想到管事这么好说话,当即眸子一亮:“管事爽快。不知可否一年一租?往后续租我愿意每年一加价。”
只要生意做起来,就不愁没钱付租金了。
管事一边偷瞄季浔,一边试探道:“可以是可以……”
季浔轻咳一声,管事道:“你要是诚心想租,五年两百两……一百八……一百两吧。”
眼见季浔眉头越皱越紧,掌柜硬是定了个几乎白送的价格。
水梨陌不敢置信,试探道:“五年,一百两?您这店里没出过什么命案吧……”
别是凶宅吧?
“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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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我们主人家马上要回老家了,这店闲置这么多年,就想着随便租出去不至于荒废了,正巧跟你有缘。”
水梨陌看向季浔,低声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不是骗我们的吧?”
她凑的太近,季浔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说道:“应当不是,这种位置的店主一般有名有姓,不至于骗人。”
“那太好了。”水梨陌一拍手,“咱们现在就签书契!”
店面的问题解决了,在这个世界开店还需要到官府申请营业执照,水梨陌正思考要不要找个有经验的人问问,季浔却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说道:“官府契文和税费就交给我吧,我有些经验。”
水梨陌诚恳道谢:“幸好有你。”
“你便安心考虑如何布置店内吧。”季浔说着,拿出一袋银子,“这些你拿着。”
水梨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一双明眸更加坚定,说道:“那这钱也算你入股,年底给你分红。”
季浔轻笑一声:“好。”
两人分头行动,水梨陌先去买了十张绣架,又挑了数十匹浮光锦和上好的蚕丝线。
到时一楼摆放成品绣供客人挑选,二楼接待定制绣品,三楼则作为绣娘的工作室,后院就腾出来染丝线。
水梨陌脚步不停,三五日过去就将绣店打点的初见雏形,那日在顾老夫人寿宴上接的订单也悉数交付,顺带替自己的店宣传了一番。
另一边,季浔带着水梨陌的户籍文书直奔兵马司,兵马司指挥温元恺正埋头处理公文,见季浔直接避开巡视侍卫直接翻墙到了自己院里,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说你还活着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季浔将户籍文书和店面书契扔到他桌上,言简意赅:“开个店,用印。”
温元恺挑了下眉,拿过文书一看,忽然笑道:“水梨陌?这是哪家姑娘,能劳烦刑部尚书亲自跑一趟?”
“废话少说。”季浔轻车熟路地拿出一本写好的批文放在温元恺面前,“大印。”
温元恺一边拿大印一边喋喋不休:“你是人家什么人啊?这种事得东家亲自来办,你……算了。”
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温元恺最知季浔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做事向来稳妥,自己也没必要追根问底。
“你这段日子去哪了?朝中都传你……你人没了!”温元恺没把死字说出口,“也不知道给我递个消息!”
季浔收好批文,说道:“今日之事不准外传,过后我会找你。”
温元恺咬牙切齿:“你可真没良心,枉我日日替你担心!”
季浔侧头看他:“担心?你手上的公文都是两日前的,为何今日才着手处理?又喝花酒去了?”
温元恺被他看穿也不恼,厚着脸皮当自己刚才的话没说,下逐客令道:“恭送尚书大人,今日之事我不会说的,我也不知道这姑娘是谁。”
季浔瞥他一眼:“不准打听她。”
“知道了,不过你这一把年纪铁树开……”他话还没说完,季浔已经又翻墙出去,脚尖轻点落到树上,一眨眼就没了身影,温元恺恨恨地骂他见色忘义,继续埋头处理被搁置的公文了。
天色渐晚,季浔到家时水梨陌还未回来,便带着批文寻到了绣店,水梨陌果然还在忙碌。
空荡的店铺被大大小小的货架装满,水梨陌这几日连夜绣好的丝帕团扇已经摆了上去,见季浔来了,水梨陌冲他招了招手:“可以开始雇人了,这招工启示该怎么写呢?”
5. 第 5 章
“我想问问南河村的姑娘们愿不愿意来。”水梨陌道,“张婶子对我照顾有加,上回听她说起她女儿在张员外家中做工,银子挣得少,还总受欺负。”
季浔自然支持:“你做主就好。”
水梨陌听他这话,恍然有种夫妻俩讨论琐事的错觉,悄悄摇了摇头把这种念头摇出去,说道:“那明日我便去问问,我记得张婶子的女儿很擅长女红。”
这个时代的姑娘们几乎个个从小熟习针线,可惜大多只在家中自用,极少人能卖出一些补贴家用。
自从齐芳斋兴起,她们的绣品就更难卖出去了。
翌日一早,趁着张婶子的女儿周如欢还未出门做工,水梨陌早早拎着一篮鸡蛋上门拜访,周如欢见了她一愣,忙让人进屋:“小陌?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水梨陌开门见山:“如欢姐,我正要开个绣店,你愿不愿意来帮我?工钱每月二两,年底给你分红。”
周如欢被她这话砸的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道:“绣店?我倒是听我娘说了你的绣工很厉害,但是京中绣品生意齐芳斋一家独大,这么多年没有其他绣店能开下去,你此时开店,怕是有些难。”
水梨陌知道她轻易不会相信自己,从袖中拿出一条双面绣丝帕,说道:“那日我接了顾小姐的定做,为顾老夫人绣了一副双面绣海棠景,已经有许多官眷想要找我定做。只是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才起了开店的念头。”
周如欢拿着丝帕,轻轻抚摸绣线翻来覆去将丝帕的两面看了又看,水梨陌见有希望,继续道:“到时我将这双面绣的技法教给你,多一个人一起绣就能接更多定做了。”
“这、这真的能教给我?”周如欢几乎要喜极而泣,“这双面绣失传多年,连齐芳斋都不曾复原。你拿它出来必然能招揽许多生意,你愿意教给我……”
“如欢姐若是愿意帮我,那就是自己人,当然要教给你。”水梨陌又问了一遍,“那姐姐可愿帮我?”
周如欢重重点头:“好!”
“那便先谢过姐姐了!”水梨陌笑道,“姐姐可知村中还有谁女红出色?能及上姐姐最好。”
周如欢道:“从前我与姐妹们一同绣枕巾时但是有几个很是不错,我带你去找她们。”
二人拜访了那几位姑娘,起初对方都不看好水梨陌的绣店,但一看到那双面绣,便都不约而同地应了下来。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季浔见水梨陌终于回来,将饭菜又热了热:“早膳午膳都没用,着急开店也不能累坏身子。”
水梨陌笑着道谢:“没想到你还会下厨。”
“见过就会了。”季浔道,“绣娘已经找到,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开张了?”
水梨陌摇摇头:“等我教会她们双面绣,还要绣一些成品绣品,不然店里空荡荡的……嗯,还得雇几个护院。”
防止齐芳斋找人恶意闹事。
倒不是她小肚鸡肠,只是对方能抄袭降价打压同行,说不准也能使出其他下作手段,实在不得不防。
季浔点头道:“护院交给我。”
“谢啦。”
水梨陌干劲十足,吃完饭就带着绣娘们去了店里,店中还在布置,水梨陌为众人一一介绍规划好的布局:“以后三楼就是给你们平时做绣工的,今日我先将双面绣的技法教给你们,一定要勤加练习。”
周如欢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绣架前,其他姑娘也都目光灼灼,看着水梨陌批丝引线,信手落针:“双面绣也有不同的展现形式,两面的图样可以是同色同形,可以是异色同形,也可以是异色异形。”
“同色同形相对而言比较简单,这一针要落在这里……”
水梨陌放慢动作,让她们看清针法,几人很快就绷好丝帕,有样学样。
“异色的话就有些难了,这样来绣……”水梨陌换了种针法,“这样背面就没有线了,再换种丝线用同样的针法绣就可以。”
“异色异形最是复杂,待你们先学会同形的绣法,我再慢慢教。”水梨陌十分享受刺绣的过程,常常废寝忘食,一坐就是一天,如今身边有这么多同样喜欢刺绣的人,她更是不想离开了。
几人在店里一直坐到月上中天,周如欢已经能绣出双面绣的雏形,只是细节之处还有待完善。王雨竹先尝试了异色针法,很快就掌握了精髓,水梨陌夸道:“就是这样,太厉害了。”
不愧是从小学女红的人,做活仔细,效率还高,水梨陌又一一指点了几人不足的地方,对将来的生意充满信心。
季浔找来的时候,水梨陌已经绣好了许多成品丝帕,乍看过去几乎堆成了小山,几位姑娘个个闷头落针,浑然不觉已是深夜。
季浔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叫了声“表姐”。
水梨陌听到声音一愣,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了,表弟。”
季浔指了指窗:“夜已深,该休息了。”
“知道了。”
几人还有些依依不舍,周如欢揣好绣了一半的丝帕:“我回家练!”
到底是有二十几年刺绣经验的古代姑娘,不出十日便已经能绣出极好的双面绣,护院也已经到位,水梨陌却为另一件事犯了愁。
“店名叫什么好呢?”水梨陌咬着毛笔皱眉思考,“还要去定做一个牌匾……”
季浔见她被取名难住,不由好笑道:“不如就叫梨陌坊好了。”
水梨陌摇摇头:“才不要,用名字做招牌这也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一阵暖风吹起院内海棠,水梨陌一拍手,定下了“绣春坊”。
她的生辰就在春天,外婆的忌日也是春天,就让这春日繁花陪她一起落针成绣,让徐徐春风转告外婆她如今的生活。
得知绣春坊开业,顾雪亭早早提着贺礼赶到,水梨陌迎了上去:“顾小姐有心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我见她们都叫你小陌,我也这样叫你可好?”顾雪亭笑道,“你叫我雪亭就好,顾小姐叫的都生疏了。”
水梨陌笑了起来:“好。今日绣春坊的绣品你随便挑。”
“那我可不客气了!”
有了顾雪亭帮忙,那日顾老夫人生辰宴上的官眷很快得到了消息,纷纷前来祝贺,见一楼货架上摆着许多双面绣,摩肩接踵上前挑选,如获至宝。
鞭炮噼啪炸开,水梨陌和周如欢在门票迎客,顾老夫人竟然也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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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过来,拉着水梨陌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货架上的绣品很快售罄,水梨陌送走往来客人,终于腾出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好多人啊,小陌。”周如欢扑过来抱住水梨陌,“咱们人手是不是还不够?”
“是还不够,还要再雇一些绣娘。”水梨陌道,“这几日先辛苦几位姐姐,再多绣一些成品。只是丝帕团扇还不够,云肩披帛也要有,咱们也不是只卖双面绣。”
周如欢笑道:“这是要和齐芳斋抢生意?”
水梨陌故作正色:“正经生意,何来抢一说?”
“是是是!”
几人正说说笑笑,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些刻意的讥讽:“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是不是不知道要在京中开店,得先拿到兵马司的批文啊?”
来人眼生,水梨陌起身道:“阁下是何人?”
这人身后的人立刻怒目圆睁:“大胆!这是咱们兵马司吏目,李大人!”
水梨陌道:“原来是李大人,我开店是有批文的。”
李牧冷笑一声:“批文一事由我负责,怎么我从未见过你?”
水梨陌耐心道:“这事是家中弟弟替我跑的,您应该见过我弟弟,他个子挺高,脸也挺俊俏。”
李牧闻言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笑了起来:“这店的东家是你弟弟?”
“东家是我。”
“那就对了。”李牧道,“这批文向来只能东家亲自前往兵马司,由吏目确认无误才能给批文用印,你这批文莫不是造假的?”
水梨陌皱了下眉,她从来不知道批文只能东家亲自去,季浔说自己有经验,且很快就拿到了批文,她也从未怀疑过。
但季浔没必要欺瞒他,那就是眼前这个吏目所说为虚。
见水梨陌不说话,李牧道:“你初来乍到,京中开店的规矩怕是不明白,这兵马司的批文都是上好的锦缎,锦缎成本从何而来?再说兵马司每年替你们担了多少诉状,解决多少麻烦,不应当请吏目喝喝茶?”
水梨陌忽然笑了下,原来是来索取贿赂的。
周如欢低声道:“我想起来了,从前听人说过,兵马司的吏目轻易不给批文,非从东家身上捞够了银子,再拖上十天半月才行。你弟弟没给他们银子?”
季浔那性子,确实不像是会认栽给银子的,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拿到这批文的?
但水梨陌还是下意识相信季浔,不论如何,只要她的批文是真实有效的,这吏目就奈何不了她。
“这位大人,我的批文是否造假,您看过就知道了。”水梨陌让护院上楼拿了批文,李牧看了又看,竟真是兵马司的大印。
但这开店批文向来都要经他之手,他从未见过绣春坊的批文,这女子究竟是经谁办理的?
“你这批文是谁给的?”
水梨陌有些莫名:“自然是兵马司。”
“这印虽然是真的,但并未经过我首肯。”李牧仗着京中商家不敢得罪兵马司,信口胡说,“我不知情,便是无效。”
水梨陌差点被气笑,正要回怼,却听季浔的声音传来:“什么时候开店批文需要一个小小吏目点头了?”
6. 第 6 章
李牧回头一看,被季浔满目冷意惊得后退一步,慌忙定住脚步:“你是何人?”
季浔在水梨陌身旁站定,面无表情道:“你又是何人?”
“大、大胆!”那随从的声音显然不比方才有底气,“这是咱们兵马司吏目,李大人!”
“区区吏目。”季浔道,“若怀疑批文有假,让你们指挥亲自来。”
李牧不知季浔身份,但看他满身凌人气势,也隐约明白这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季浔正低头与水梨陌说话,李牧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绣春坊。
“没受欺负?”
水梨陌摇摇头:“幸好你来的及时。那人毕竟是个官吏,你这样……”
“无妨。”季浔道,“底下人索要贿赂为难商户是兵马司指挥失职,若被上头知道了够他们受的。”
见水梨陌有些惊讶,季浔轻声补了句:“从前跟着我们掌柜,见过这种吏目。”
“你从前的掌柜是做什么生意的?”水梨陌笑道,“经验竟如此丰富。”
“一些小小买卖。”季浔语焉不详,“今日还要留在店里吗?”
“晚些时候要再绣些成品,绣娘还是人手不够,得再招些。”水梨陌写好告示贴了出去,季浔定睛一看,这告示上写着招工绣娘,不限年岁,带绣好的任意成品前来面谈。
水梨陌跳起来拍了拍最上方的纸,季浔笑了下,抬手替她贴平整,问道:“面谈要谈些什么?”
水梨陌道:“不仅要看绣工,还要看效率,更要看人品。”
她要抽时间写份劳务合同,关于双面绣的保密协议是一定要写进去的,以防齐芳斋背后下黑手。
这个时代的商法还不完善,官府也放任贿赂,所以齐芳斋才能如此放肆打压其他商家。水梨陌只是平民百姓,左右不了国家立法,只能尽量完善书契,以备不时之需。
周如欢见事情解决便一头扎进三楼继续练起了双面绣,王雨竹坐在她对面,其他姑娘也安安静静画图落针,埋头不语。
季浔上楼见了这情景,失笑道:“好像看到了许多个你。”
水梨陌轻轻关上房门,带他往后院走去:“这个小院可以种些花草,染丝线会方便些。嗯,等生意有起色了,可以雇几个人专门染线,这样绣娘能更专心做绣品。”
她好像在和季浔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盯着后院的土地暗自规划了一番,忽然一拍手:“就种些药草,好养活。”
“好,我来种。”
“你好自觉。”水梨陌笑着看向他,季浔望进水梨陌的盈盈笑眼中,忽然心头一顿,旋即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糟糕。
绣春坊如火如荼地开了起来,招工告示挂了两天却无人问津,直到第三日傍晚,才有人敲响了三楼的门。
“东家可在?”
来人是位身量纤长的女子,穿着一身重工刺绣的云罗衣衫,面容白皙,气质温婉。
水梨陌起身道:“我是。”
“我来谈绣娘之事。”女子微微颔首,“这身衣裳是我亲手所绣,东家以为如何?”
水梨陌走近看了又看,眼中惊讶之意不掩,这重工绣荷花层层叠叠,花叶相映,锦鲤鱼漂游莲叶之间。无一错漏,没有一条丝线多余,若无二十年以上的经验,很难有这份细致。
“无可比拟。”水梨陌说道,“这般绣工,姑娘断然可以独自接生意。”
“崔渺渺,东家唤我名字即可。”
“水梨陌。”
“那我可以留下了?”崔渺渺问道。
水梨陌道:“你有这样的绣工,怎么愿意到我这来做工?”
崔渺渺还未回答,拿着团扇前来询问水梨陌技法的王雨竹先惊叫出声:“崔掌柜?”
“掌柜?”
见水梨陌不解,王雨竹说道:“这位是从前清荷坊的掌柜。”
水梨陌笑道:“原来是清荷坊的掌柜,久仰大名。”
“都是过去的事了。”崔渺渺微微叹气,“清荷坊在我手中消失,说来也是惭愧。”
王雨竹愤愤道:“还不是那齐芳斋卑鄙无耻!小陌,你可得小心他们。”
水梨陌点了点头,说道:“若渺渺愿意留下,绣春坊必然生意兴隆。”
“多谢小陌了。”崔渺渺笑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自然可以。”
水梨陌带崔渺渺去看了绣娘平时做活的地方,几人见了她都惊讶地起身打招呼,周如欢更是直接道:“渺渺姐?竟然是你。”
“原来大家都认识?”水梨陌将周如欢绣好的一条线拆开,“这真落轻一点。”
周如欢立刻点头:“知道了。”
“这便是双面绣?”崔渺渺凑近细看,爱不释手,“之前就听说顾老夫人寿宴上出现了双面绣,一直无缘亲眼看看。”
水梨陌替一位绣娘将丝线又劈一丝,笑道:“我绣春坊的绣娘,必然都会这双面绣,渺渺也要会才行。”
“金鱼尾巴几近透明,线要劈到最细。”水梨陌俯身绣了几针,见绣娘点头,才起身走向一个空着的绣架,向崔渺渺细细示范双面绣的针法。
屋内一时只剩窸窣针声,崔渺渺忽然道:“还有十几日就是夏至,今年的刺绣大会应当已经在筹备了。”
“刺绣大会?”水梨陌问道,“这是什么?”
周如欢道:“你竟不知?长公主速来喜爱绣品,每年夏至都会举办一次刺绣大会,京中女子都可参加。若是绣品入了公主的眼,不仅能得金银赏赐,还能到宫中司衣局任职,若是绣店得了头筹,便能与司衣局合作,那可是笔大生意。”
王雨竹说道:“不过近几年头筹都由齐芳斋夺得,一边用下作手段打压其他绣店,一边在长公主面前假模假样。”
水梨陌默默思忖,若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绣春坊的名声定能再响亮些,看来她也要开始准备了。
日暮西沉,水梨陌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一看窗外太阳只剩下了一个通红的边廓,暗道不妙,果然,没一会儿季浔就站在了门口,出于礼数敲了敲门。
“几时回家吃饭?”季浔问。
水梨陌立刻起身:“现在回。”
崔渺渺抬起头,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低声问周如欢:“这位是小陌的夫君?”
水梨陌脸一红:“是表弟。”
季浔轻笑一声:“走吧,表姐。”
“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种了药材,去见了个朋友。”
“这就种好了?你很勤快嘛。”
两人一道回家,水梨陌问起了刺绣大会,季浔果然知道:“齐芳斋与司衣局合作多年,银钱往来已成规矩,若是司衣局从中作梗,你很难夺得头筹。”
水梨陌叹了声气:“这充满贿赂的官场。说起来立法是归谁管的?刑部吗?刑部尚书干什么吃的,死老头在其位不谋其政,迟早下台。”
季浔倒水的手诡异地一顿,说道:“为什么觉得刑部尚书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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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梨陌一脸理所当然:“尚书不都是老头吗?”
来自她看电视剧的刻板印象。
季浔没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说道:“刑部确实有些懈怠,竟让齐芳斋这样的商户逍遥至今。”
片刻,没忍住又补充道:“不过商户恶意打压同行,这事应该归兵马司管。”
水梨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她不在乎古代官职如何划分,只在乎这些做官的“大人”能不能忧民之忧,造福百姓,显然,并不能。
距刺绣大会只有十日,水梨陌将绣春坊的生意暂交崔渺渺和周如欢打理,自己则闷头准备起十日后要进献的绣品。
往年齐芳斋以形制和绣工取胜,去年以一件重工云肩得到长公主青眼,水梨陌捏着滑石在锦缎上信手乱画,出神想着怎样才能别出心裁。
如今双面绣的技法只有她的绣春坊掌握,这次刺绣大会可以好好利用,只是丝帕团扇不够大气,绣画又已经送给过顾老夫人,水梨陌一时真的被难住了。
手下的锦缎被画的七零八乱,季浔指节弯曲敲了敲桌子,问道:“在想什么?”
“想绣些什么。”水梨陌道,“既能展现绣工,又能拿得出手。”
季浔属实不了解刺绣,提不出什么意见,见天色已晚,忽然道:“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我还要想绣……”
“耽误不了多久。”季浔起身,拿了一把水梨陌刚绣好的团扇,“带着这个,当心蚊虫。”
季浔说的地方就是南河村最东边的小溪,两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直到数点微光漂浮在眼前,季浔才停下脚步:“到了。”
眼前溪水清澈,河畔海棠盛开,夜间晚风为炎炎夏日送来一丝清凉,水梨陌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树枝,俯身闻了闻开的正好的水仙。
季浔指尖微动,一颗石子落入杂草中,惊起无数浅金色的萤火。
水梨陌一时看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任由一只萤火虫落在她的指尖。
微风乍起,海棠花瓣纷扬飘落,与细闪微光交相映错,季浔看着静立河边的身影,沉默听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我有主意了。”水梨陌笑着转身,提起裙摆跑向季浔,站定在他身前,“宣季,我知道要绣什么了!”
这称呼让季浔浑身一僵,这段时日水梨陌总是表弟表弟地叫,以至于他听见这声“宣季”才记起初见时对水梨陌说过的谎,哑声问道:“绣什么?”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水梨陌笑道,“就绣屏风。”
“屏风?”季浔眉尖微动,“屏风大多以画作衬,若要绣成,要费很大功夫。”
水梨陌已经开始在脑子中构思图样了。闻言说道:“我不怕麻烦。我打算绣一扇三异绣的屏风,你说给长公主的,绣什么图样合适呢?”
“三异绣是什么?”
“就是双面绣啦,只是绣品两面的针法、颜色、图样都不相同。”水梨陌解释道,“上次送给顾老夫人的海棠只是颜色不同,图样却都是海棠,针法也都是平绣。这次绣点不一样的。”
季浔忽然道:“何时也送我一个?”
“什么?”
季浔低头看着脚下,颇有些不自在:“你绣过这么多丝帕团扇,怎么不见送我一个。”
水梨陌好笑道:“你一个男人,丝帕和团扇哪个用的到?你想拿去送姑娘吗,去店里拿就是了,给你打折。”
季浔轻轻“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7. 第 7 章
刺绣大会在即,绣春坊的绣娘们除了做完每日应做的活计,闲暇时也纷纷考虑起要为刺绣大会绣些什么,但都不约而同地排除了双面绣——她们知晓这技艺应当独属于水梨陌。
水梨陌听了这事倒哭笑不得,双面绣又不是她前无古人第一个绣的,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晚生了几百年,吸取了无数前辈的经验而已。
于是好说歹说才让她们按自己的心意放开了绣,只要不用从她这里学来的技艺帮别人抢她生意,随便绣什么都好。
市面上的屏风几乎没有符合水梨陌心意的,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找画个图纸自己动手时,季浔带着一块一人高的金丝楠木来了店里。
这些日子季浔一直在打理后院花草,将它们养的生机勃勃,这巨大的木头差点把刚窜出花骨朵的迎春压坏,水梨陌赶忙伸手帮忙扶了一把。
季浔看着不像壮汉,没想到力气这么大,水梨陌莫名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见你跑了几家木匠店都没找到想要的屏风。”季浔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就好。”
水梨陌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你竟然还会做木工。”
季浔一顿,从善如流:“学过。”
水梨陌拍了拍金丝楠木,“真好看,透着一股金钱的气味。能做屏风一定有十年的功夫了吧?你什么时候学的木工?”
季浔一笑。
一个时辰之后。
一个时辰后,季浔带着水梨陌的图纸翻进了兵马司府衙,把正在午睡的温元恺两下提醒:“教我做屏风。”
温元恺被扰了好梦,眼睛都没睁开:“季清之!你是不是疯了!?”
季浔面无表情,拽着温元恺的衣裳把人拉到了院子里,手中图纸往他面前一拍:“这个屏风,屏身四周要镂空雕刻牡丹,中间长框要做双层,好固定云纱。框与屏身之间最好只有上下以木柱连接,这样可以转动。”
温元恺听着,逐渐醒了盹:“转动?主意倒是不错,但木柱连接旋转时岂不是会声音刺耳?再者,你要云纱屏风?屏风是为遮挡,云纱能挡住什么?”
“这里。”季浔指着图纸上一点,“打磨,浸油,不会有声音。”
“旁的别管,教我做。”
温元恺被他气笑了:“镂空雕刻没个十几年的苦功夫绝对做不来,你以为你天纵英才啊?还是说这屏风你十年后才要?”
季浔也知这种活计不能一蹴而就,但已经在水梨陌面前应下了,他自然不可能再推出去。
“那你来做。”季浔问道,“十天。”
“十天?你拿我当驴使唤啊?”温元恺暴跳如雷,“我不处理公文了?我不上朝了?你天天装死不去上朝陛下怎么还没将你逐出京城?!”
“最多十二天。”季浔让贴身暗卫将金丝楠木从墙头搬进了兵马司,“看好尺寸,别出错。”
温元恺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无力,问道:“你要屏风做什么?这图纸谁画的?”
“少打听。”
“我知道了。”温元恺从房中搬了个大箱子,挑挑拣拣合适的锯子,“是绣春坊的那个姑娘。”
季浔不置可否,温元恺“啧啧”几声:“铁树开花了啊。你开花你折腾兄弟干什么?莫不是在人家姑娘面前夸下了海口?”
“这几日公文我替你处理。”季浔道,“正好你手下吏目不干净,该裁撤一批了。”
“嗐,我也听了几阵风,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料理他们,是我疏忽了。”
有季浔帮忙处理正事,温元恺顿时没那么烦躁了,毕竟他从小跟着爷爷学木工,还是更喜欢这能静下心来慢慢做的活计。
于是季浔“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牧第一个被开刀,连带着一群吃私贪污的吏目都被扒了官服赶回了家。
除此之外,季浔还用温元恺的空折页写了封命兵马司彻查吏目贪腐的令文,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温元恺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尚书大人,看在我累死累活给您雕屏风的份上,这点功劳就让给我吧?”
季浔沉默一瞬:“你不明白。”
关乎刑部的风评,暂时不能让。
季浔一连五天没见人,水梨陌好奇他去了哪,季浔只说屏风工艺复杂,自己找了个擅长木工的京中朋友帮忙。
水梨陌问道:“原来你在京中有朋友啊?”
她还以为季浔举目无亲才留在自己家的。
季浔怕水梨陌不再让自己留宿,睁眼说瞎话:“不是什么至交,不好麻烦他。”
被季浔亲自监工干了五天苦力的温元恺狠狠打了个喷嚏。
水梨陌没再多问,将季浔引到绣架前,让他看自己绣了三分之二的屏风图:“你上次说长公主与皇上感情甚笃,我便打算绣凤穿牡丹图送她,应当是没有忌讳的吧?”
“没有。”季浔笑道,“长公主的服饰也多见凤凰,不必避讳。”
“那就好。”
水梨陌这三异绣,一面是一只金凤从牡丹丛中探出头来,另一面则是凤凰被牡丹花团锦簇的背影,若做成屏风,打眼看去就像凤凰活过来了似的。
“就是先前用的皎月纱太软,两针错落间会让图样变形,便只好换成云纱了。”水梨陌又坐回绣架前,垂头一针一针落下,将凤凰的喙细细填满。
天色尚早,一楼客人络绎不绝,水梨陌请了一位掌柜两位账房都很能干,将一楼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季浔静静坐在一旁看水梨陌作绣,一时出神,忽听门外掌柜声音传来:“东家,齐芳斋来人了。”
“我去看看。”季浔起身,“你安心绣。”
水梨陌冲他一笑:“多谢啦。不过我还是去见见吧,你不知道,那女人可难缠了。”
见季浔出来,掌柜一愣,问了声二东家好,季浔点点头,靠在了三楼楼梯旁,水梨陌则跟着掌柜缓步下了楼。
绣春坊从掌柜到账房到绣娘都是女子,除了那几个护院,就只有季浔一个男人,让他一时好不自在。
但从前女子很少出来抛头露面,如今京中各处都有女子做工的身影,也是好事。
冯若红像寻常客人一般随意逛了逛,见到掌柜,十分有礼地问道:“这绣春坊的东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知我是否有幸见见绣娘?能绣出这般巧妙的丝帕,定是才貌过人的奇女子。”
掌柜不咸不淡地推了回去:“绣娘们只是寻常做工,不见客人。”
“去哪?”季浔站在三楼纵观全局,见冯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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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身后的男人趁众人不注意想往后院溜,适时出声。
水梨陌看了过去,笑道:“客人就在一楼选品,若有定制需要,可上二楼详谈。店内其他地方闲人免进。”
男人一时尴尬,冯若红笑道:“唉,让你方才喝那么多水!”
“是是是。”男人顺坡下驴,赶紧道,“我就想找个茅厕,失礼了。”
季浔“嗯”了一声:“抱歉,小店没有。”
冯若红仰头看向季浔,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问道:“这位公子是?”
“是我们二东家。”掌柜说道。
“没想到绣春坊的二东家竟是位男子。”冯若红道,“不知东家可有家室?我家中有个侄女……”
“已有妻室,不劳费心。”季浔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冯若红却看向水梨陌道:“这位就是绣春坊的大东家吧?二东家与姑娘合作,不怕家中夫人不悦吗?”
水梨陌面无表情:“我与二东家只是合作开店,收益各分,他夫人为何要介意?”
她走近两步,带着笑意却语气生冷:“还是说,冯掌柜与齐芳斋的东家有不正当的勾当,所以才以己度人了。”
“你!”冯若红终于维持不住假笑,“一派胡言!”
水梨陌冷笑一声:“来买绣品的客人,我绣春坊来者不拒。但若冯掌柜要这般揣着其他心思,就休怪我改日在门口立个牌子,上书‘齐芳斋之人与狗不得入内’。”
冯若红指着水梨陌,嘴唇微微颤抖,最终也没说出话,气的一甩袖子,带着人大步离开了绣春坊。
水梨陌皱了皱眉:“真是莫名其妙。”
距离刺绣大会已经不足十日,她实在没功夫应付这些耽误她刺绣的琐事,心里想着立牌子的事确实可以提上日程,提起裙摆噔噔噔上了三楼,把自己关进了绣房里。
季浔敲了敲门:“屏风还要收尾,我这几日也先不回了。”
“知道了。”水梨陌应了一声,虽然已经习惯了和季浔一起吃饭,但近日事多,还是正事要紧。
季浔又叮嘱她好好吃饭早些休息,这才又回了兵马司。
水梨陌一直绣到天光破晓,崔渺渺来时见到她,问了声怎的来这么早,走近看到她眼下乌青才知哪是来的早,看来是根本没回家。
“小陌,这样下去可不行,熬坏了身子怎么是好?”崔渺渺拿过水梨陌手里的针,语气带了几分强硬,“去隔壁睡一觉,听话。”
“哎哎!就差一点了!”水梨陌讨好地笑道,“一点点!绣完了肯定睡。”
崔渺渺叹了口气,水梨陌这一拿起绣针就昼夜不分的劲头她当真自愧不如,也许……她真的能改变齐芳斋一家独大的场面。
周如欢带着包子敲响房门:“小陌,我娘让我给你带的包子,本想昨儿个就给你送些的,你竟然一夜未归?”
崔渺渺无奈道:“你瞧她这眼圈。”
“这怎么行!”周如欢皱起眉头,“你要是不好好休息,我可要让我娘来说说你了。”
水梨陌终于肯放下针:“别别,别让婶子操心,我这就去睡。”
“说起来你表弟呢?好像有几日没见了。”
水梨陌打了个呵欠:“让他去做木工活儿了。”
8. 第 8 章
温元恺最后打磨了一遍屏风,细细上了桐油,季浔看着这和图纸上别无二致的成品,诚心诚意道:“多谢。”
“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可真不容易。”温元恺阴阳怪气,还没等说后半句,季浔已经扛起那一人高的屏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元恺在他身后吼道:“你就走正门啊!?”
水梨陌的凤穿牡丹图已经绣完,只是总觉得还少些什么,见季浔扛着屏风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这就做好了?”
屏风被季浔轻轻放在地上,水梨陌来来回回看了又看,高兴道:“就是我要的!”
她给的图纸是苏绣屏风中最常见的一种,只是将插屏和立屏结合了一下,做了个能旋转的内里。
“你好厉害,这雕工也太熟练了。”水梨陌一瞬间都想把这屏风留下自用,“想不到你不仅力气大,细致活竟也能做。”
季浔嘴角微动:“还好。”
金丝楠木天生一副富贵相,水梨陌忽然反应过来她的凤凰少了什么。
金线。
只是金线工艺繁杂,古代社会除了天潢贵胄的龙袍能用上金线,寻常人家根本拿不到。
现代社会科技发达尚造价颇高,更何况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一缕金线怕不是要匠人手工捶打几万次才能制出。
水梨陌叹了口气,不然就接受这点不完美吧,条件有限她也没有办法。
只是……
水梨陌看向那只几欲展翅的凤凰,若有富丽的金线点缀,它的质感必然会提高几倍。
季浔见水梨陌忽然低落下来,问道:“怎么了?”
水梨陌咬咬下唇,说道:“没有金线。”
“金线?”
“这凤凰的羽毛若是能用金线勾勒,一定比现在更好看。”水梨陌随口道,“不过也没有办法啦,就这样也好。”
“我来想办法。需要多少?”季浔记得几年前皇帝赐给过他一件锦袍,上面的麒麟就是以金线绣制,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水梨陌一愣:“你想办法?不不,这太难为你了,不要也行的。”
季浔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需要多少?”
水梨陌看向他,轻声道:“一尺就够。”
从那日李牧上门找事开始,水梨陌其实对季浔的身份就有了怀疑。兵马司吏目沆瀣一气为难商家收受贿赂,但季浔轻而易举就帮她拿到了批文,水梨陌猜测他是不是直接找了吏目们的上级。
连金线都能“想办法”,季浔的真实身份恐怕非富即贵。
若不是与兵马司素有往来的富商,那便是与兵马司指挥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级的官员,水梨陌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根据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水梨陌决定装傻。
季浔是受了重伤才被她所救留了下来,不管他隐瞒身份是何目的,但没有伤害她还帮了她很多这是事实。
万一季浔是被政敌或者仇家追杀,她不知情对自己也好。
“明日给你。”季浔笑了下,“刺绣大会还有三日,来得及吗?”
水梨陌点点头:“绰绰有余。”
有了金线点缀的凤凰更加风华灼灼,水梨陌将云纱嵌入屏风,凤凰随之仰头,几乎将整个房间照亮。
周如欢忍不住拍手叫好:“绝了,小陌,绝了!”
王雨竹围着屏风转了好几圈:“这是金线?哪里来的金线?天呐,小陌,今年的头筹必然是你。”
水梨陌被她们夸的脸红,没有回答金线的来路,只是笑道:“京中人才辈出,还不一定呢。”
这几日水梨陌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只吃一顿饭,绣春坊也谢绝齐芳斋的人进入,有了之前孙秀英放火的教训,水梨陌将门窗锁了又锁,又让护卫将院中水缸挑满了水,最后亲自住在了绣房内。
季浔欲言又止:“让护院严加看管就是,你回家。”
水梨陌摇摇头:“这次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就算有意外,你也不许再受伤了。”
季浔的手一直养到现在,还是能看到烫伤的疤痕,水梨陌心里过意不去,再三叮嘱:“大不了明年再战,听到没?”
季浔笑了下:“知道了。”
所幸这几日相安无事,齐芳斋也未在来人打探,刺绣大会当日,水梨陌将屏风装上马车,和崔渺渺、周如欢一道前往长公主府。
季浔今早说自己有事不能陪她,水梨陌了然,定是因为怕长公主认出他暴露身份,于是没有多说,很有边界感地点头表示理解。
长公主府坐落在城郊,原先是个皇家别院,长公主喜竟,当今圣上登基后便命人重新打理,成了如今的长公主府。
水梨陌跟着人群进府,接受侍卫盘查,确保身上没有刀剑利器,偌大的屏风有些重量,绣春坊的护院两人抬着进了公主府。
水梨陌忽然想起那日季浔一人扛着这屏风不知从哪里回来,心下一动。
人看着挺瘦,力气倒是不小。
长公主府院中小桥流水,景致甚美,众人的座位就在溪流岸边,长公主在廊桥上设了个纱帐,从高处纵观全局。
“小陌,齐芳斋也到了。”落座后,周如欢小声提醒了一句,水梨陌往那边一看,发现冯若红身后也有个盖着红布一人高的东西,忽然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侍女敲响锣钟,扬声道:“刺绣大会已连续六年,规则不再赘述。请绣娘、绣店,按名单上前展示绣品。今年头筹仍然赏黄金百两。”
长公主的纱帐中还坐着另一位女子,正是司衣局的掌事,楚怡然。
此人二十岁就登上了六品掌事之位,如今已有十多年,与各位公主妃嫔关系甚笃,年年替长公主任刺绣大会的评委。
长公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纱帐中传出:“听闻今年京中出了个能绣双面绣的能人,可来了?”
水梨陌起身行了个礼:“民女水梨陌。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隔着纱帐,似乎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京城本地人?”
水梨陌也不知道原身是哪里人,只能先应了声“是”,长公主又问道:“家中父母是做什么活计的?”
这话一出,不仅水梨陌感到奇怪,院中众人也一片哗然,难不成长公主因双面绣格外看重这女子?若是如此,那齐芳斋一家独大垄断生意的局面,怕是要改变了。
水梨陌垂眸答道:“民女父母都已故去多年。”
纱帐内寂静片刻,忽然幕帘微动,长公主竟走了出来,站定在廊桥上。
长公主景和榆五七年华,与当今圣上只相差十岁,两人的母妃因错被打入冷宫,姐弟从小便不受宠,互相扶持着长大。直到圣上以雷霆之势扳倒兄弟荣登大宝,长公主也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水梨陌今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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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不愧是从皇宫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人,周身气势有些逼人,面色沉稳,眼神看过来时带着一丝打量,却不叫人觉得冒犯。
“水梨陌。”景和榆缓步走下廊桥,站在了水梨陌跟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外婆取的,巧就巧在和原身同名同姓,水梨陌也不知原身名字是哪来的,只好应了声“是”。
景和榆又看了她片刻,这才转身走回了纱帐中,只是这次幕帘却未放下,楚怡然打量的眼神也飘了过来,盯的水梨陌好不自在。
侍女适时出声:“请大理寺寺丞隆乘智之女进献绣品。”
水梨陌看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姑娘起身,奇怪道:“官家小姐也来参加?”
崔渺渺压低声音:“她们自然不是为了头筹来的,多半是为了来长公主眼前露个脸,若是能得青眼,日后也好关照关照她父亲。”
“长公主与陛下当真感情甚笃。”水梨陌感叹道。
崔渺渺道:“那是自然,咱们陛下与长公主,说一句长姐如母都不为过。”
侍女一连叫了十几个官家女眷,水梨陌想起那日她吐槽刑部尚书,季浔话中有开脱之意,便刻意留意了一番,却没见刑部尚书的家眷前来。
水梨陌好奇道:“渺渺,你可知刑部尚书是个怎样的人?”
崔渺渺奇怪道:“尚书是一品大员,如此大的官,岂是我能知道的?”
水梨陌点了点头,暗自猜测季浔八成是刑部中人,替领导说两句好话也是情理之中。
“请齐芳斋进献绣品。”
众人交谈的声音骤然安静,冯若红施施然起身,身后两名壮汉抬起那盖着红布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错觉,水梨陌总觉得冯若红似乎有意无意瞟了自己一眼。
“见过长公主殿下。今年齐芳斋进献的,是一扇屏风。”
水梨陌心中陡然一沉。
冯若红似有所感,忽然勾了勾唇角,将红布撤了下来。
这屏风一人多高,衬布看着是皎月纱,只是不知用了什么工艺将这软如溪水的纱浆洗的硬了几分,防止绣样变形。
齐芳斋绣的是一副海棠狸奴图,与当初顾雪亭从水梨陌这里定制的有八分相像,一面粉色海棠花雨,一面绿色夏日浓荫。
周如欢瞪大眼睛:“双面绣?”
水梨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复原的双面绣,她拿了出来,齐芳斋就能复原了,未免太巧合了些。
这刺绣屏风的点子也是如此凑巧。
崔渺渺秀眉紧蹙:“齐芳斋竟也绣了屏风?这海棠图,莫不是模仿小陌送给顾老夫人的那幅。”
周如欢忿忿道:“齐芳斋的手段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下作。”
几人声音很小,旁人听不真切,楚怡然起身看过屏风,称赞道:“原来齐芳斋也能绣出双面绣了?这海棠花瓣纷扬,着实美丽。刺绣屏风,不错,从前还真从未想过屏风也能作绣。”
景和榆也点了点头:“是不错。刺绣做屏风,不比木雕生硬,反倒更敞亮柔和。”
冯若红喜形于色:“多谢长公主,多谢楚掌事。”
她欣然落座,侍女扬声道:“请绣春坊进献绣品。”
水梨陌带着两位护院走到正中,还没等她掀开遮盖的衬布,就听有人道:“瞧这大小,绣春坊进献的难道也是屏风?”
9. 第 9 章
水梨陌闻言看了过去,方才听侍女喊人的时候她留意了一下,说话的这位似乎是户部通政家的小姐。
“齐芳斋这屏风点子别出心裁,怎的绣春坊竟这么巧,也绣了屏风?”
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水梨陌剽窃齐芳斋,周如欢差点站起来和她理论,被崔渺渺一把拉了回去:“她是官家女,得罪了她对小陌没好处。”
“正是屏风。”水梨陌不打算和她争辩,淡淡道,“是挺巧。”
见她这般反应,那官家女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痛快,水梨陌拉下衬布,众人只觉一阵金光闪过,一只通体金红的凤凰便映入眼帘,金光灿灿的羽翼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更添磅礴华贵之势。
景和榆看到的是凤凰衔花,院中众人看到的却是凤穿牡丹,水梨陌抬手转动屏风,双方看到的绣样便交换过来。
“这、这、竟然双面的图样完全不同?”
“这屏风怎么会转?”
“这是如何做到的?双面绣也只是双面图样相同,她怎么能绣出毫不相同的图样?”
“天!那凤凰翅膀上是金线吧?”
“金线?竟如此贵重……”
冯若红看到凤凰的一瞬间心就凉了半截,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恨不得把水梨陌的后背盯出一个洞。
景和榆起身走近,亲自转动了屏风,面色惊讶:“这屏风是哪家木工做的?”
京中竟有如此有新意的木匠?
“回长公主,屏风是民女亲自设计,由朋友动手制作的。”水梨陌侧身,推了推屏风,让它直面太阳,“在阳光下,凤凰会呈现不同的光泽,公主请看。”
景和榆定睛一看,果然,凤凰的眼睛被阳光镀成深色,像要活过来一般。
“好、好……”景和榆赞叹之色不掩,水梨陌继续说道:“这便是双面绣的复杂绣法,三异绣。绣品两面呈现的图样和颜色不同,使用的针法也不同,凤凰腹部翎羽民女用了乱针绣增加毛绒感,背部则是融针锈,使翅膀与身体融为一体,再以金线勾勒羽毛,更显凤凰流光溢彩。”
景和榆看向眼前轻声细语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又是一阵出神:“竟能在屏风双面以不同针法做绣,你这绣工是师承何处?”
水梨陌道:“家中长辈。”
“我怎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种奇人?”方才的官家女出声道,“能绣出这般绣品,定然是名扬天下的绣娘,水姑娘莫不是怕旁人偷学,信口胡诌的吧?”
水梨陌看向她,忽然笑了一声:“我家中长辈从不在乎什么名扬天下,她只是喜爱刺绣罢了。更何况我怕旁人偷学那又怎样?谁家看门的本事不是捂好了生怕人偷?”
她眼神扫过冯若红,意有所指:“若是有人凭自己的本事钻研出这绣法,我自然不会多说,但若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你什么意思!?”
水梨陌眨眨眼,看着拍案而起的官家女,笑道:“举个例子而已,这位小姐别急,不是说你。”
景和榆扫了官家女一眼:“莫再多言。”
楚怡然慢慢走到了景和榆身旁,掩唇笑道:“今日的绣品已经全部呈上了,长公主来评个头筹吧。”
景和榆有些疲惫,说道:“按往年的规矩,还是司衣局来评吧。”
楚怡然行了个礼,回身和几位司衣局的女官低声交谈起来,水梨陌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如欢凑近低声道:“今年的头筹定是小陌的。”
崔渺渺眼神不安,说道:“若论绣工,必然是小陌无可争议。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水梨陌笑了声:“头筹必然是齐芳斋的。”
周如欢看看冯若红,又看看楚怡然,声音压的更低:“我就知道她们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崔渺渺道:“我看长公主似乎很喜欢小陌,司衣局不见得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徇私。”
那边已经讨论出了结果,楚怡然站定在院子中间:“今年刺绣大会,拔得头筹的事——”
水梨陌慢慢喝了口茶,听到了楚怡然的后半句:“齐芳斋!”
院中骤然安静,只有方才对水梨陌颇有微词的几位官家女的道贺声响起,楚怡然看了过来,笑道:“水姑娘莫要恼怒,你的绣工确实不错,只是绣工再高明,借用她人的点子都是不能赢得头筹的。”
“您哪只眼睛见我恼怒了?”水梨陌好笑道,“不过我想知道,为何您会觉得刺绣屏风的点子齐芳斋是在我之前想出来的呢?我的屏风从雕刻到刺绣花了半月有余,齐芳斋那普普通通的屏风只是市面上随便买来的,怎么看也是我更早吧?”
季浔早就提醒过她齐芳斋和司衣局恐有勾结,今日来之前本就没报太大希望。只是季浔辛辛苦苦雕了这么久的屏风,她不能忍受旁人信口污蔑。
“水姑娘,实不相瞒,早在一个月前冯掌柜就向我透露过这屏风。”楚怡然笑道,“水姑娘方才说你的屏风做了多久来着?”
水梨陌嗤笑一声:“参赛选手和评委私下见面,您也好意思往外说。”
她这话在场之人虽然没听懂,但也理解了大致意思,纷纷侧耳交谈起来,楚怡然脸色变了变,水梨陌却不想再和她们浪费时间,起身就要离开,景和榆却道:“且慢。”
景和榆看了楚怡然一眼,对水梨陌道:“若你能再绣一件与众不同的绣品,本宫可破例准许绣春坊与司衣局合作。”
水梨陌只觉好笑,婉拒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不必了。司衣局的主事人若都是这般私相授受徇私舞弊之辈,绣春坊也不屑与之为伍。”
楚怡然瞪向她:“水姑娘,被我戳破也不必恼羞成怒血口喷人吧?”
水梨陌还未开口,景和榆出声道:“水姑娘,本宫有事要私下与你谈。
楚怡然警觉道:“长公主……”
景和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亲自带着水梨陌去了正堂中。
门扉掩上,将屋里屋外彻底隔绝,景和榆示意水梨陌坐下,开门见山道:“本宫与楚怡然有十几年的交情,十五年前,她为了保护本宫的小女儿被贼人重伤,落下了从此不能生育的病根。”
水梨陌一边震惊吃瓜,一边奇怪长公主为什么要和她这个外人说这些。
景和榆继续道:“虽然本宫的女儿还是葬身贼人刀下,但楚怡然确实是因本宫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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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欠她的人情永远还不完。”
她缓缓喝了口茶:“但近日,本宫发现楚怡然身上并无明显刀伤,便托人重查了当年之事。”
“虽然年岁久远,痕迹难寻,但本宫已经心中有数。”景和榆问道,“水姑娘,你可愿意帮本宫一个忙?事成之后,本宫许你黄金千两和司衣局女官之位。”
水梨陌对司衣局倒是没什么兴趣,隶属皇室的地方限制诸多,太不自由,只是黄金千两实在动人,资金足够了,绣春坊就能扩大铺面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先说来听听。”
景和榆道:“待会儿出去,你便应下再绣一件这事,只要你能再拿出一个碾压齐芳斋的绣品,本宫便能顺理成章让绣春坊与司衣局合作,斩断楚怡然和冯若红的联系。”
水梨陌问道:“长公主要处置一个掌事,为何需要如此复杂?”
景和榆看向她,目光中藏了些水梨陌看不懂的东西,良久才道:“刺绣一行百年来都不曾没落,宫中民间都对绣品情有独钟,卓绝的绣品带来的利益不可估量。
“本宫怀疑,楚怡然帮齐芳斋打压绣店,背后还有他人授意。敌人藏在暗处,不宜打草惊蛇。”
水梨陌思忖片刻,齐芳斋恶意竞争打压同行多年,京中绣店只剩下几家不成气候的小店还在苟延残喘,绣春坊来日必然也逃不过黑手。
长公主有钱有权,若能扳倒齐芳斋,不仅对她,对京中所有商户都是件好事。
“好。”水梨陌应了下来。
景和榆终于面色缓和,笑道:“那便多谢水姑娘。”
“长公主客气了。不过殿下,我还有一事想问。”水梨陌看着景和榆腰间的香囊,“您这枚香囊是用的什么绣线?为何方才在阳光下有五彩光泽?”
景和榆轻轻抚摸着香囊,说道:“是天蚕丝。据说天蚕生于深山之中,以日月精华鲜叶露水为食,非人力可养。本宫这香囊还是儿时母妃所赠,自那以后便再未见过天蚕丝。”
“竟然二十几年光泽不减。”水梨陌目光灼灼,“殿下,我知道要绣什么了。”
虽然在现代时从没听说过这样神奇的天蚕,但既然穿越,也难说不会有什么早就灭绝的生物,这丝线如此神奇美丽,景和榆贵为公主都没再得到过,若能用天蚕丝作绣,定能让人眼前一亮。
景和榆带着水梨陌重回院中,大致讲述了两人约定水梨陌再绣一件,到时让皇上亲自过目,若能得陛下青眼,今年头筹便由水梨陌拔得。
为表公平,齐芳斋也一样再绣一件。
离开公主府,水梨陌坐在马车里就犯了难:“渺渺,你可知哪里能买到天蚕丝?”
崔渺渺道:“天蚕丝?据我所知只有二十多年前先帝赐过淑太妃一缕,后来便再未听闻过。”
周如欢小声道:“淑太妃就是长公主和陛下的生母。”
崔渺渺声音更小:“那年淑太妃失宠,多少宫中贵人对天蚕丝绣成的香囊虎视眈眈,可香囊却不翼而飞。直到陛下登基,长公主才将香囊佩了出来。”
周如欢道:“所以呀,这世上的天蚕丝,怕不是只有长公主腰间的那一点点了。”
10. 第 10 章
“说起来,为何齐芳斋也绣了扇屏风?”崔渺渺看向水梨陌,“楚怡然说冯若红一个月前便向她提过,我觉得不可信。”
水梨陌没有多言,只说:“或许真是巧了呢。”
周如欢“哼”了一声:“她那破屏风比你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楚怡然摆明了偏袒,生怕旁人不知道司衣局和齐芳斋有勾当似的。”
水梨陌闭目养神,有些话还是先不说为妙,她绣屏风的事只有绣春坊的几位绣娘和季浔知道,若不是齐芳斋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偷窥,那便只会是绣春坊内有内鬼了。
这段时日她和绣娘们相处不错,绣春坊的生意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蒸蒸日上,她实在不愿怀疑任何一个人。
但水梨陌还是因为今天的事心不在焉,不愿怀疑,却又忍不住怀疑,让她实在难受。
季浔晚些时候回了家,见水梨陌盯着烛火出神,手里胡乱揪扯着花瓣,奇怪道:“没能夺得头筹?”
水梨陌闷闷地“嗯”了一声。
季浔道:“司衣局和齐芳斋早有勾结,也算意料之中。”
水梨陌好笑道:“你怎么不觉得是因为我技不如人?”
“不可能。”季浔斩钉截铁。
水梨陌的绣工和创意放眼京城都无人能及,若她不是头筹,那必然是司衣局从中作梗。
“唉……”
水梨陌叹了口气,将今日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细细说与他听,最后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你能弄到天蚕丝吗?”
季浔道:“我……初到京城时经过了郊外深山,似乎见过天蚕。”
水梨陌眼睛一亮:“真的?”
季浔点点头:“我托人去找。”
“不不不,我亲自去。”水梨陌拍了拍桌上的书,“这典籍里记载了天蚕极为脆弱,一定要仔细呵护蚕茧,放置七日才能纺线。且对纺线技术要求极高……唉说起这个,我那些蚕都送给张婶了,许久没纺过线了,可别生疏了才好。”
其实水梨陌上次亲手纺线还是在现代的时候,距今怕是有五六年了,等拿到天蚕的蚕茧,还得找张月兰帮帮忙才是。
季浔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好!”水梨陌热情无比,“那咱们尽快出发!”
“现在?”季浔道,“天蚕在月上中天时成茧,现在去怕是要明日晌午才到,不如明日早些出发。”
水梨陌只好点头道:“好吧。”
“而且天蚕成茧的日子无人知晓,若是运气不好,可能几个月都拿不到蚕丝。”季浔不忍心打击水梨陌,却也不想她满怀希望却败兴而归,只好提前提醒。
水梨陌沉吟片刻,起身道:“这段时日就麻烦渺渺和如欢替我照看绣春坊,我定要等到天蚕结茧。”
季浔道:“好。我也会让人暗中盯着,若有形迹可疑的人,便先看管起来,等你回来发落。”
水梨陌知道他是在说内鬼之事,闷闷地道了声谢:“我真的不想怀疑她们。”
“我来查,别担心。”
水梨陌隔着烛火看向季浔,他们两个相识不久,季浔处处帮她,从批文到屏风,从金线到天蚕丝,她知道季浔身份不简单,这一瞬竟想若是他能一直做她“表弟”就好了。
但人总要过回自己的生活。
季浔总是要回家的。
翌日清晨,水梨陌交待好崔渺渺和周如欢一些事宜便踏上了去往城郊深山的马车,季浔手里拿着地图,凭记忆将天蚕的位置画了出来。
水梨陌看不懂古代地图,问道:“会很偏僻吗?”
“会。”季浔指尖点了点地图,“天蚕喜欢在悬崖峭壁上筑巢,往往躲在山洞中,很难发现。”
水梨陌皱了皱眉,越想越不对劲,蚕这种生物竟然能爬到峭壁上?
难怪到了现代天蚕就已经灭绝了。
正值盛夏,京郊风景正好,浓郁的绿意映入眼帘,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丝凉爽,两人到山下时已是傍晚时分,有位挑着柴的老伯路过,见两人准备往山里有,连忙叫道:“哎!天快黑了!山里危险!”
水梨陌笑道:“多谢您提醒。”
老伯见他们衣着不凡,问道:“二位也是来寻天蚕的?”
“也?”季浔问道,“常有人来找天蚕吗?”
老伯道:“是啊,月月都有人来,个个无功而返。无功而返还是好的,有不少人进了山就再没出来过。唉,我劝你们不要找了,都说天蚕夜里成茧,这夜里的山什么东西都有,太危险了!”
水梨陌和季浔对视一眼,又向老伯道了谢,还是往山里走去,老伯叹了口气,在二人身后喊道:“我家就住村头,若是回来晚了,来我家喝口热汤。”
“知道了,谢谢老伯!”水梨陌扬声回应,和季浔并肩走上山路,“你觉得,来找天蚕丝的会不会是齐芳斋或者司衣局的人?”
季浔道:“五成是。”
“五成?老伯说他们常来,看来是从没找到过。”水梨陌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的运气怎么样。”
季浔轻笑一声:“无妨,找不到就找不到。”
越到山深处路越难走,季浔扶住水梨陌的胳膊让她借力,边走边道:“淑太妃生前喜爱天蚕丝,但实在难得,几十年来只得了那一缕。朝中想用天蚕丝讨好陛下的人不在少数。”
“长公主说这次的绣品由皇上亲自评判,若有天蚕丝,那就稳赢了。”水梨陌喘了口气,费力迈上一个斜坡,“老天保佑,让我运气好些。”
又走了一段,水梨陌忽然问道:“既然大家都想用天蚕丝讨好皇上,你上次见到天蚕怎的没带回去?”
季浔面无表情:“我不用讨好他。”
水梨陌眨眨眼,又猜测起季浔的身份,哪有做官的不用讨好顶头上司的?难道他是皇上的亲戚?
那他这来头也太大了。
“我只是无名小卒,又不求升官发财,没必要讨好皇帝。”见水梨陌不说话,季浔胡乱找补了一句,“小心。”
水梨陌迈过脚下树枝,好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像无名小卒。”
季浔心头一跳:“哦?那我像什么?”
“富家公子之类的。”水梨陌道,“你力气这么大,若不是那日被人追杀重伤,我都要以为你是个将军了。”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季浔问道:“为何不这么以为?将军就不会受伤吗?”
“不会。”水梨陌斩钉截铁。
依据她看电视剧的经验,将军必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村落,还悠哉悠哉地待这么久不用回去工作。
季浔莫名:“你倒是很欣赏将军。”
“主要是对会武功的人比较欣赏。”水梨陌笑了一声,“飞檐走壁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帅气,可惜我没见过。”
每个小孩都有一个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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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飞檐走壁踏雪无痕更是她从小的向往,可惜了,穿都穿了,竟没穿到一个快意恩仇的武侠江湖。
季浔沉默一瞬,忽然低声道:“小陌。”
他声音低沉,水梨陌莫名耳根一热:“怎么突然叫我?”
“得罪了。”
水梨陌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被人拦腰一搂,整个人腾空而起,季浔揽着她的腰脚尖轻点,飞身跃上一棵数米高的树,稍作停顿便又一跃而出,借树枝的力直直向前掠去。
“啊——”水梨陌本能搂住了季浔的腰,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道,不过片刻两人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季浔被水梨陌紧紧搂着,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好了。”
水梨陌小心睁开眼,心脏还在砰砰跳动,竟忘了放开季浔,又惊又喜道:“真的会飞!哇!”
季浔不由轻笑出声,虚虚揽着水梨陌的腰,说道:“我下去看看,你别靠悬崖边太近。”
水梨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退了几步,忍着脸红道:“去吧去吧。”
季浔跳下悬崖,落在几米处突出的岩石上,这里有一个一人大小的山洞,成年男子难以进入,上次遇到的天蚕就是在这里筑的巢。
季浔打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趴在一簇绿叶上的天蚕,不过片刻,天蚕就在火光的映照下逐渐流露出五彩的光泽。
“小陌。”季浔翻回悬崖上,“洞中有一窝天蚕,快要结茧了。”
水梨陌惊呼一声,压低声音:“太好了。”
“月亮快出来了,我在这里守着。”季浔四处扫视,盯上了远处的灌木,“你去那边躲一躲,万一有其他人找到这里,可能会起冲突。”
水梨陌很识时务地听话躲到了灌木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季浔:“你要小心。”
季浔笑了声,点了点头。
他站在悬崖边,衣角被夜风吹风,水梨陌坐在地上安静看着,忽然觉得季浔有些撩人。
又高又帅,还会武功,和她从前最喜欢的武侠人设重合度高达百分之百。
水梨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醒醒,人家拿你当表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月光逐渐照亮悬崖的一角,也照在了季浔身上,有风乍起,季浔忽然身形一动,转眼人就到了数米之外。
“什么人!?”
“那边有人!”
“娘的,也是来抢天蚕的?”
一群男人的声音嘈杂响起,水梨陌往树后躲了躲,努力降低存在感,远远看着季浔一脚将一个壮汉踹飞出去,连带着撞飞两个人,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已经到了季浔手中。
银光骤现,刀光凛冽,却只是割断了眼前男人一缕头发,季浔面无表情,冷声道:“滚。”
几人连滚带爬地捡起刀跑了,季浔静立半晌,确定四处无人,才道:“没人了,出来吧。”
水梨陌顶着一头树枝钻出灌木丛,诚恳夸赞:“你好厉害。”
季浔将她头上的杂草树枝摘了下来:“还好,他们没什么武功。”
月色西沉,季浔又下了悬崖,顺利取出了那一窝天蚕,水梨陌立刻从包袱里拿出锦盒,好好将蚕茧收了起来。
只待五日后,就可以纺线作绣了。
“这位姑娘,这位兄台,不知这天蚕丝,可否割爱呢?”一道温和的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在下愿以千金购买。”
11. 第 11 章
季浔听到这声音拉着水梨陌转身就走,那人动作却更快,瞬间挡在了两人面前,待他看清季浔的脸,蓦的一愣:“你……”
“不卖。”季浔淡声拒绝,水梨陌默默将锦盒抱紧了些。
要是打起来,她一定拔腿就跑,绝不拖后腿。
那人见季浔一副装不认识的样子,客气地拱手道:“你要是用来哄女人,我可以给你找些别的,这天蚕丝如此珍贵……”
水梨陌闻言轻笑出声:“‘哄女人’是什么意思?女人就不能拿天蚕丝做正事?”
“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季浔冷声道:“你要去也没用,天蚕纺丝的技艺自宫中嬷嬷死后便早已失传。”
那人笑道:“有用无用拿到才知,既已失传,你们拿去不也没用?不如让给我吧。”
水梨陌不太喜欢这人,虽然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但语气轻佻,给人一种嬉皮笑脸的轻浮感。
“我……表姐,正巧会这纺丝技艺。”季浔停顿了一下,惹得水梨陌差点笑场,“不劳你费心。”
“表、表姐?你什……”
季浔冷冷扫他一眼,转身和水梨陌一起下山,那人依依不舍地跟着:“真的不考虑考虑?绝对价格公道!想通了来定远候府找我啊!”
直到声音消失,水梨陌才问道:“定远候府?他是侯爷?”
季浔道:“看他衣着华贵,八成就是定远侯的独子,慕明江。”
“那咱们这么不给面子,他会不会打击报复啊?”水梨陌抱紧怀中锦盒,“你要当心。”
“不怕。”
只是还没到山下,季浔就察觉到不对,一把拉过水梨陌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后,静默片刻,水梨陌听到几个男人的声音:“怎么还没下来?”
“你确定他们拿到天蚕了?”
“不管拿没拿到,敢踹老子,老子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要是真能拿到天蚕,后半辈子就稳了啊。”
“都闭嘴。”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把重刀,正靠在树上,“你们说的那个人,武功不弱,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当心着些。”
“嗐,就是个会点儿花拳绣腿的小白脸,有大哥在怕什么!”
小白脸本人轻哼一声,低声道:“拿刀的那个不好对付,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往山下跑,去找那个老伯。”
水梨陌沉默一瞬,摇头道:“我不去。况且那老伯是不是好人还未可知。”
季浔皱了下眉,说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你下了山就驾车先往城里去,我尽量拖住。”
水梨陌瞪他一眼:“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要走一起走。”
认识这么久,季浔也算她在古代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她做不出让朋友涉险自己逃跑的事。
虽然季浔会些武功,但他也说了那拿刀的不好对付,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她怎么都不放心季浔自己去应付这些人。
季浔不知在想什么,看了水梨陌良久:“你在这里我反而会分心,听话。”
“他们无非就是想要天蚕,给他们就是了。”水梨陌紧紧抱着锦盒,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季浔轻笑一声:“哪有这么简单?他们拿到天蚕也会杀人灭口的。”
水梨陌又沉默下来,她承认季浔说的有理,而且她留下也只会拖后腿。
“那你小心,我去……”水梨陌想说去那老伯家中等他,可转念一想万一季浔出了事,自己很可能给老伯带去危险,改口道,“我去城里报官。”
“不必。”季浔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去成王府。”
水梨陌拿着烫手的玉佩,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季浔见她满眼疑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成王殿下和……我们掌柜有些交情。”
“哦。”水梨陌心说这掌柜什么时候能结束戏份,嘴上却没有多问,见季浔丢了颗石子出去,趁那群人看过去时飞身而出一脚踏上扛刀男人的后背,水梨陌也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山。
马车还停在山脚,水梨陌不会驾车,好在这马温驯,马鞭稍微用力一抽便稳稳奔跑起来。
京郊附近的小城人口不多,成王府离府衙不愿,想来季浔是怕官府的人也觊觎天蚕,才让她先到王府避难。
东方既白,水梨陌一路颠簸和马较劲,终于平安到了成王府,门口的侍卫见状握紧腰间的刀走了过来,水梨陌连忙拿出玉佩:“我要见成王殿下。”
侍卫接过玉佩一看,顿时大惊,连忙行了个大礼:“姑娘请。”
水梨陌收好玉佩,抱紧锦盒,小心跟上了侍卫。
只是不免胡思乱想,宣季到底是什么身份,连王府的侍卫看见这玉佩都如此客气,不会也是皇帝的亲戚吧?
可是皇帝亲戚日日留在她家,没人来寻吗?
成王府气势恢宏,与长公主府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院中摆放着许多武器架,水梨陌一进门就有下人跑去通报,成王景成槿已经等在了正堂门外,水梨陌立刻道:“殿下,宣……玉佩的主人有危险,就在京郊那山附近,您可否派人去救他?”
想来“宣季”也不是真名,她便换了个称呼,景成槿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水梨陌终于松了口气。
景成槿好奇道:“你们进山了?为了天蚕?”
水梨陌点了点头,景成槿皱了下眉:“他竟愿意去找天蚕,本王求……咳,本王问了他这么久,他都不愿再去。”
“为何……不愿再去?”水梨陌顾不上好奇他二人的关系,猛然觉得自己这次是不是让季浔犯难了。
景成槿道:“他母亲为了天蚕在那山中亡故,他便从此不愿往那里去。”
水梨陌心头一空,抱着锦盒的手不自觉用力,所以说什么进京时路过根本就是扯谎,看到过天蚕说不定也是十几年前的事。
但季浔还是带她来了。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为难。
见她神情不对,景成槿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说漏了嘴,只好干咳一声:“姑娘先去休息?他不会有事的。”
“多谢王爷。”
躺在成王府柔软的床上,水梨陌还在忍不住乱想,景成槿说季浔的母亲是为了天蚕才亡故的,他的母亲是绣娘?还是也是为了讨好皇帝?
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讨好皇帝?季浔到底是什么人?
水梨陌身心俱疲,几乎昏睡了过去,怀里还紧紧抱着锦盒。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季浔还没回来,水梨陌开门透气,却见景成槿和慕明江都在院中,听到声音齐齐看了过来。
水梨陌忽然想笑。
原来季浔是认识慕明江的,在山里还装不认识,还说什么“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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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慕明江。
慕明江显然也知道自己给季浔惹麻烦了,掩耳盗铃地遮住了自己的脸,慌忙找补道:“本、草草民初来乍到在山中迷了路,谢成王殿下给草民指路,殿下真是大善人,草民就先走了……”
景成槿莫名其妙道:“你做什么?”
水梨陌轻笑一声:“小侯爷不必遮掩了。”
慕明江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尴尬地笑了几声。
景成槿不知两人什么意思,也不太关心,说道:“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两波,都说没见到阿浔,这位姑娘,你们在山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水梨陌细细描述了那几个男人的样貌,慕明江听着,忽然道:“是那群土匪?清之说过,他怀疑土匪和朝中官宣有勾结,会不会深入贼营探查去了?”
阿浔,清之,水梨陌默默拼凑了一下季浔的名字,无解。不过听这两人的话,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猜的没错,季浔确实是个不小的官。
探查土匪,可能是刑部,可能是大理寺,也可能是锦衣卫?
水梨陌绞尽脑汁回忆着早就忘干净的古代文学常识,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暗自叹了口气。
景成槿赶忙道:“这位姑娘先别叹气,阿浔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慕明江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你和清之是……是……”
“水梨陌。”水梨陌道,“是朋友。”
“哦哦,朋友,朋友好啊……”
景成槿瞪了他一眼,慕明江委屈闭嘴,水梨陌见缝插针:“为何朋友就好?莫不是阿浔已有妻室,怕他妻子误会?”
“怎么会。”慕明江哈哈笑了两声,“他那不解风情的木头怎么会娶的到妻子?舒桐公主喜欢他那么多年他都没……”
“咳咳!”景成槿狠狠踩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水梨陌垂下眼眸,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季浔俊美无俦,武功又高,年轻有为,能得公主芳心也很正常。
“阿浔和舒桐绝无私情,水姑娘不要误会。”景成槿道,“舒桐年纪小不懂事,什么情情爱爱,她根本分不清。”
“殿下不必向我解释。”水梨陌笑了下,“我和阿浔真的只是朋友。”
慕明江显然不信:“你都叫他阿浔了,舒桐公主认识他这么多年,还都是季大人季大人的叫。”
水梨陌:“……”
她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名。
不过现在知道了。
远在天边的季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狐朋狗友扒了个底朝天。
景成槿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殿下,小侯爷,姑娘。”有侍卫快步走了过来,行礼后呈上一封信,“这信是在土匪窝门口树上找到的。”
水梨陌摆了摆手:“太客气了,不用向我行礼的。”
侍卫却又行了一礼,景成槿笑道:“你是第一个能拿到阿浔玉佩的人,对他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看了看信,说道:“阿浔果然在匪窝,他让本王跟你说声,让你别担心。”
水梨陌点了点头,眼见景成槿又给了慕明江一脚,两人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慕明江如临大敌,差点收拾包袱跑路。
走到一半又忽然折返,哭丧着脸问道:“水姑娘,你能不能装不知道?”
12. 第 12 章
水梨陌奇怪道:“什么?”
慕明江道:“就是我们暴露了他的身份姓名,这件事你能不能装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是有意骗你的,他上次被追杀是因为……”
“明江!”眼见他又要抖落出新的,景成槿出声打断,恨铁不成钢地道,“快闭嘴。”
水梨陌笑了下,无奈道:“没事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也理解你们这样身份的人,隐瞒身份比较安全。”
只是理解归理解,她还是有些不大高兴。
“水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哎呦!”慕明江捂着腰,“你怎么又踢我!”
景成槿道:“水姑娘莫怪阿浔,此事说来话长,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向你解释,我们就不多说了。”
如此在成王府住了五天,天蚕已经到了可以纺丝的时候,季浔却还是没有回来,只是日日都送信过来,让水梨陌知道他平安。
景成槿将今日的信拿给水梨陌,季浔说土匪窝里竟然有几只天蚕,只是苦于不会纺丝,眼见蚕茧就要被化蝶的天蚕破开了。
“既然他没事,那我就先回家了。”水梨陌还要回去纺丝作绣,实在耽误不起,景成槿特地差人将她送了回去,慕明江锲而不舍地嘱咐道:“清之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定不能喜欢上别人啊!”
说完又被景成槿踹了一脚。
水梨陌暗自好笑,没想到季浔平时这么冷淡,朋友们倒是都挺有意思。
第一印象就让她不太喜欢的慕明江,现在看来其实也没那么惹人厌,反倒神经大条,像缺心眼。
下了马车,水梨陌向两位侍卫道了谢,将天蚕拿回了绣春坊,谁知才一进门,坐在账房位置的崔渺渺就迎来过来,面色沉重道:“小陌,出事了。”
水梨陌将天蚕放回三楼,坐下听崔渺渺细说,周如欢也上楼来,一见水梨陌就哭丧起一张脸。
“齐芳斋这段时日出了许多和咱们店里一模一样的绣样,全部都便宜二两银子。”崔渺渺皱着眉头,“你离开前新画的那些绣样,我们绣了大半,才摆出去就听客人说齐芳斋有一模一样的,也是比咱们便宜二两银子。”
崔渺渺叹了口:“咱们这已经没有客人了。”
水梨陌问道:“绣样只有绣娘能看到吗?”
周如欢忽然一瞪眼:“有内奸?!”
水梨陌压低声音:“从刺绣大会开始我就有所怀疑,现在却是可以肯定了,绣春坊出了细作。”
周如欢咬牙道:“绣样一半在我这,一半在渺渺姐那,齐芳斋描去的都是已经拿出来绣过的,所以我们两个你可以放心。”
崔渺渺也点了点头,水梨陌好笑道:“当然不可能怀疑你们啊,最近生意红火,招的绣娘也多,还要再想想办法让她露出马脚。”
“但咱们的生意怎么办?绣娘、护院、账房都要发工钱,马上就要入不敷出了。”崔渺渺道,“我这倒是还有些积蓄,可以拿出来应应急。”
周如欢也道:“我也还有一些,你拿去。我不要工钱了!”
水梨陌心头微动,笑道:“能交你们这两个朋友,这辈子都值了。”
周如欢脸一红:“说这个做什么!等生意好起来工钱还是要照发的。”
“放心,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水梨陌安抚了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纺起天蚕丝线,先按照长公主的计划斩断司衣局和齐芳斋的联系再说。
不过齐芳斋用这种手段打压同行多年,崔渺渺的清荷坊也是因此倒闭,若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最有力的手段就是法律。
法治是良好营商环境的最有力保障,古代商法缺失才给了齐芳斋这样的黑心商户可乘之机,若是律法完善,不仅绣春坊,对天下商户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天蚕丝柔软却有韧性,纺丝只是考验耐心罢了,稍有不慎就会毁坏整个蚕茧,不过水梨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五个蚕茧用了两天就拿到了两卷蚕丝线。
但要绣什么花样,能入皇帝的眼,水梨陌还真是拿不准。
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什么新鲜图样没见过,要想让他眼前一亮,一定得是不一样的。
水梨陌叹了口气,早知道前几日就问问成王了,好歹是兄弟,说不定心意相通呢。
手中丝线透着五彩的光,水梨陌将线放到锦盒里,以免弄脏,本是在考虑绣什么图样,脑子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季浔身上。
他还在土匪窝吗?现在怎样了?准备剿匪了吗?
他知不知道成王和小侯爷已经将他的身份全暴露了,等他回来会不会还用那不存在的掌柜当幌子。
“啊——”
水梨陌使劲晃了晃头,重新思考要绣的图样,这丝线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绣动物毛发必然栩栩如生,什么动物能入皇帝的眼呢?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景和榆身上那个香囊,似乎是绣了一只白狐。
崔渺渺对荷花的熟悉无人能及,水梨陌拿着木绷找了过去,向她请教如何绣出接天莲叶的荷塘,如此整整三日,水梨陌终于定下了两面的绣样
一面白狐清荷,一面白狐红莲,水梨陌画好图样,已是深夜,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准备明日天亮时再下针,毕竟有阳光的时候更好看出天蚕丝的光泽。
月上中天,一个人影偷偷溜进了绣春坊,摸着黑径直上了三楼。
细微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绣架上,为白狐图样镀上一层银白。人影先是翻了翻放在桌上的锦盒,里面空空如也,又转身摸向窗下暗格。
摸索半晌,终于摸到了什么,没等她欢喜,就听一个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找什么呢?”
人影浑身一颤,霎那间烛火亮起,周如欢和王雨竹一左一右堵住门口,护院站在门外,水梨陌道:“胡春英是吧?”
胡春英缓缓起身,抬起了头。
周如欢啐道:“你疯了不成?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王雨竹声音不大,却也气的不轻:“上个月你娘生病吃不起药,还是小陌替她掏的银子,你怎么能……”
“对不起……”胡春英捂着脸嚎啕出声,“冯掌柜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小陌的图样画给她,对不起,我娘、我娘病的太重了……”
水梨陌叹气道:“你可以和我说的,我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娘重病坐视不管吗?”
“对不起……对不起……”
崔渺渺看向水梨陌,怕她心软,提醒道:“她这是入室盗窃,小陌……”
“我知道。”水梨陌明白崔渺渺的意思,冲她笑了一下,“报官吧。”
胡春英立刻急了,慌忙起身拉住水梨陌的胳膊:“别报官!小陌,我错了!我知错了!别报官……”
“现在知错有什么用?”周如欢一把拉开水梨陌,“屏风的事也是你说的吧?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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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没知错!”
“我真的知道错了!小陌,求求你!”护院将胡春英拉走送去官府,水梨陌脱力般靠在周如欢肩头。
她确实不忍心让胡春英坐牢,但一时心软只会换来得寸进尺,要想保住绣店,保住其他人的利益,就必须严惩罪魁祸首。
“她即便指认是冯若红指使,官府也不会找齐芳斋的麻烦。”崔渺渺提醒道,“从前我也报过官,最终全都不了了之。”
水梨陌点头道:“我知道了。”
完善律法刻不容缓。
为了引出内鬼,几人在后院埋伏了一宿,水梨陌困的眼睛发酸,就在绣房里睡了一觉。
只是没睡多久,就爬起来开始绣白狐图了。
作绣重在静心,水梨陌埋头绣好莲叶,却忽然不知如何下手绣白狐了。
天蚕丝虽然珍贵,但手感上与普通蚕丝无异,并不至于让她难以下针,只是……
她已经近半月没见到季浔了。
景成槿说剿匪困难,往往要拉锯数月甚至几年,不过季浔不必埋伏那么久,后续事宜只要交给官兵就好。
只是小半月过去了,季浔怎么还没有消息?
难道因为暴露了身份,不打算回来了吗。
水梨陌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弄的莫名其妙,什么叫“回”,这里又不是季浔的家。
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官职,还有一个爱慕他多年矢志不渝的公主。
她这小小绣店,简陋茅屋,人家回什么回。
水梨陌使劲晃了晃脑子里的念头,深呼一口气,果断利落地下了第一针。
白狐渐渐成型,通体纯白却在阳光下流转着五彩光芒,张扬的九尾扫在红莲上,带起一串水珠。
另一面的荷叶簇簇拥着阖眸的白狐,一派慵懒清闲姿态,万分自在。
绣图基本完成,只差最后收尾,水梨陌正考虑试试将银线掺进天蚕丝中,忽然想起自己手里根本没有银线,上次的金线还是季浔帮她拿来的。
“唉……”
水梨陌正想出去找人问问哪里能买到银线,敲门声却先响了起来,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进。”
“怎的如此疲惫。”多日未见的人忽然出现,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吃栗子糕吗?”
水梨陌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出了声:“吃。”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季浔将栗子糕放到桌上,皱眉道,“瘦了许多。”
“吃了吃了。”水梨陌道,“土匪的事解决了?”
季浔“嗯”了一声:“他们起了内讧,正乱着,慕明江带兵去剿匪了。”
水梨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是因为你才内讧的吧?”
“有一部分原因。”季浔道。
水梨陌笑了一声:“好厉害啊,季大人。”
季浔沉默片刻,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骗你,那日……”
“不用不用,不用解释。”水梨陌吃着栗子糕冲他摆摆手,这种涉及官场政治的秘密她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古代又没有保密协议,万一改天有人想暗杀她就不好了。
她只是怕知道太多被灭口,落在季浔眼里却是她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两人安静了许久,栗子糕已经见底,水梨陌吃饱喝足,又添了一杯茶,忽听季浔的声音带着试探和小心,问道:“不然……我给你磕头认错吧。”
13. 第 13 章
水梨陌一口茶直接呛住,咳了好几下,接过季浔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下巴,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季浔不语,水梨陌连忙摇头:“倒也不必这么客气……我没生气。你们这种身份的大人物,出门保密也很正常嘛。”
“……”
听她语气满不在乎,季浔张了张嘴,愧疚更甚,想和水梨陌坦白,却又因她方才的话不知该不该说,一时进退两难。
水梨陌倒是真的不在意,吃完洗过手就又步入正题,问季浔有没有银线。
“有。”季浔立刻起身,“等我。”
白狐图虽然只剩一点收尾,水梨陌还是又绣到了深夜,季浔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屋内安静的只剩呼吸声和落针声,忽然灯花爆开,引走了季浔的视线。
他起身将烛芯剪去一段,又坐了回去,静静看着水梨陌出神。
天蚕丝和极细银线缠在一起,更添朦胧质感,白狐更加立体,窝在荷叶中悠闲酣睡。
这次水梨陌画了一个插屏的样式,季浔明了,接过图纸保证道:“五日做好。”
水梨陌忽然笑了一声:“上次那屏风真的是你做的吗?”
季浔沉默一瞬,坦白道:“不是。”
“我就知道。”水梨陌没有计较,说道,“你手上的茧大多在手掌、虎口、食指和中指,像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若是刻刀的茧,无名指上应该更多才对。”
“……抱歉。”
虽然季浔并没有认真隐瞒,但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暴露了这么多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没想到原来水梨陌的心细不仅在刺绣时。
水梨陌落下最后一针,笑道:“不是说了不用道歉,我理解。”
几日后,温元恺又在季浔的亲自监工下任劳任怨做好了插屏,收获了兵马司账册漏洞总结一份。
绣春坊的生意仍然惨淡,很快就到了和长公主约定的日子,众人都盼着这次水梨陌能顺利拿到和司衣局合作的资格,也好带动绣春坊的生意。
只是水梨陌知道,只靠名声生意是做不起来的,必须要从根源上遏制齐芳斋的恶意竞争。
皇宫气势磅礴,不似水梨陌在现代旅游时那般人山人海吵吵闹闹,宫人们守着规矩不敢喧哗,倒让水梨陌有些不自在。
太极殿中,当朝皇帝景恒栯坐在高位,气势威严,随生了一副少年相,却帝王威仪尽显。
水梨陌行了礼,见冯若红也到了,对方身后还是一个一人高东西,忽然有些无语。
齐芳斋这次不会还是屏风吧?
不多时景和榆也到了,身后跟着楚怡然和多日不见的成王,景成槿见了水梨陌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冲皇帝行了个礼。
“免礼。”景恒栯声音低沉,“扶好长姐。”
景和榆笑道:“哪就需要人扶着?这两家绣店如今是京中最红火的,我就让她们各自绣了拿手的图样,你瞧瞧喜欢哪个,往后司衣局就绣这样的。”
冯若红成竹在胸,似是有恃无恐,款款俯身道:“陛下,齐芳斋以金线绣得伏龙翔天,请陛下过目。”
红布拉开,金光耀眼,一条金龙盘旋在云间,直冲九霄。
绣工并无可挑剔之处,最难得的是整条龙龙鳞片到龙须竟都是由金线绣成,富贵奢华无比。
水梨陌不禁感叹,不愧是有后台的人,这么多金线竟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而她想要些银线都得找季浔帮忙。
众人被金龙晃花了眼,不由出声赞叹,景恒栯却面色无波,反而微微皱了下眉。
水梨陌也拉下了红布,流转着五彩光泽的白狐映入众人眼中,殿中宫人齐齐吸了口凉气。
水梨陌说道:“民女以天蚕丝绣了一幅白狐清荷赠予陛下,白狐是祥瑞之兆,民女见长公主腰间香囊也是此图样,便大胆效仿一番。”
说着,她转动插屏,碧色荷叶变成赤色红莲,继续说道:“红莲浴火,傲然挺立,白狐踏足其中,是吉祥如意之兆。民女恭祝陛下永沐祥光。”
天蚕丝一出现,冯若红脸色骤然转黑,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景恒栯看着白狐,眼神微动,景和榆也蓦的红了眼眶,看向了高位上的弟弟。
景恒栯笑了一声:“有心了。”
片刻,帝王说道:“金龙华贵,但所用金线不在少数,实在铺张。另外,齐芳斋觉得,这宫中还需另一条金龙?”
此话一出,齐芳斋众人立刻跪了下去,冯若红慌张道:“民女绝无此意!陛下恕罪!”
水梨陌暗自感叹,这难道就是文字狱……不对,绣花狱吗。
景恒栯摆摆手:“下不为例。这金龙便悉数拆开,将金线换作银钱办个粥铺吧。”
“民女遵旨!”
景恒栯让闲杂人等退下,问水梨陌道:“天蚕丝从何而来?”
水梨陌沉默片刻,说道:“是民女的朋友帮忙找到了一窝天蚕,民女按照书中所说纺成了丝线。”
“天蚕纺丝技艺早已失传,你竟能纺成。”景和榆忍不住走近几步,“你可愿教给本宫?”
“自然可以。”水梨陌笑了下,“长公主什么时候想学随时让人来喊我便是。”
景和榆感慨万千,眼眶还红着:“如今的人们多爱龙凤,也早就忘了白狐也是祥瑞。京中绣店首饰店都不再做白狐,今日一见,真是……真是……”
她想起了故去的母亲,不禁落下泪来,水梨陌连忙抽出丝帕替她擦干:“长公主喜欢,我再绣一些送你便是。”
景恒栯连忙道:“这插屏长姐待会儿也带回府去。”
景和榆破涕为笑:“自你登基,公主府都要被你送的东西填满了,这白狐你也喜欢,便放在你寝殿中吧。”
景恒栯笑了声,说道:“朕再向这位掌柜买一幅就是了。”
水梨陌道:“陛下客气了,只是天蚕丝已经用尽,怕是无法再绣第二幅了。”
“无妨,普通丝线也可。”景恒栯道,“只是朕的母妃和长姐喜爱天蚕丝罢了,朕其实看不出太大分别。”
景和榆笑了下,水梨陌却犹豫片刻,说道:“陛下,民女有一事想说。”
“但说无妨。”
“民女与朋友前去寻天蚕丝时,遇到了许多也为天蚕丝而来的人,而且……”水梨陌看了一眼皇帝脸色,“而且,他们想要天蚕丝,是为了讨好您。”
景恒栯皱起眉头:“讨好朕?”
景成槿适时出声:“朝中以为皇兄喜爱天蚕丝,便个个挤破了头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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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迎合皇兄,更有甚者,甚至和山中土匪勾结,杀人越货也要拿到天蚕。”
“放肆!”景恒栯拍案而起,“小槿,你让人盯着,若有朝中官宣去寻天蚕,统统让人给朕押回来!”
“是!”
景成槿离开时悄悄冲水梨陌眨了眨眼,他正愁怎么跟皇兄开口,没想到这女子胆子这样大,竟敢直接进言。
难怪季清之那不解风情的臭木头都栽了,不简单,不简单。
景和榆拉着水梨陌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她离开,水梨陌带着护院往宫外走去,但这皇宫深墙大院路径复杂,走着走着她竟迷了路,进了御花园。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水梨陌看了过去,见慕明江和景成槿都在,慕明江语气无奈:“殿下,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那块木头?”
景成槿附和道:“丞相公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仕途前景不输柳相,他……”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本公主就是喜欢季清之!非季清之不嫁!他不娶我我就终身不嫁!削发为尼!青灯古佛……”
正是那日慕明江口中对季浔一往情深的公主,景舒桐。
“行行行。”景成槿打断道,“我给你找个尼姑庵。”
景舒桐不敢置信:“你不该劝劝季清之从了我吗!?”
慕明江幽幽道:“他就是块木头,而且他好像已经有……”
“咳!”景成槿打断他,这才发现水梨陌来了,“水姑娘?来散步?”
水梨陌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迷路了……”
慕明江哈哈笑道:“来来,正好本侯也要出宫,我带你出去。”
景舒桐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水梨陌,见这两人都与她一副熟识的模样,问道:“这位姑娘是?”
“民女是绣春坊的东家,水梨陌。见过公主殿下。”
景舒桐一拍脑门:“哦!我知道你!双三异绣!”
她几步小跑过来,自来熟地挽住了水梨陌的胳膊:“上回刺绣大会的屏风皇姐送给了我,你太厉害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屏风!”
水梨陌被她可爱的不由笑了起来:“多谢公主夸赞。”
见两人有说有笑,慕明江冲景成槿使劲眨了眨眼,景成槿转头装没看见,气的慕明江直跺脚。
景成槿没眼色地说道:“舒桐,再考虑考虑,丞相公子……”
“啊啊啊啊啊不听不听!”景舒桐狠狠瞪他,“不是说了我要嫁季浔!你去和季浔说!”
景成槿哽住,小心看了水梨陌一眼,咬牙切齿道:“季浔说不定都不喜欢女人!你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慕明江目瞪口呆,也看了眼水梨陌:“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景舒桐摆明了无理取闹,不论景成槿说什么她都只有一句话:“我就喜欢季清之!我非季清之不嫁!季清之不娶我我就出家!我削发为尼青灯古佛!”
“你喜欢他这么多年已经人尽皆知,他呢?对你不闻不问!你金枝玉叶……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水梨陌不自觉抿了下唇,忽听门外传来十分耳熟的声音,语气无波甚至带着冷淡:“臣也想知道,公主到底喜欢臣什么?”
14. 第 14 章
周遭霎时安静,水梨陌看向来人,季浔眼神落到她与景舒桐交握手的手上,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景舒桐看见他,挑了挑眉,毫不避讳:“本公主都喜欢你十几年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季浔冷笑一声,冲水梨陌伸出手:“回家。”
水梨陌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景舒桐,这活泼乖张的小公主忽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看季浔,又看看水梨陌,生平头一次结巴起来:“你、你们?你你你你?”
景成槿怕她伤心过度做出什么事,立刻挡在了两人中间:“你先冷静冷静。”
景舒桐看着水梨陌,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又转头看向三个男人,忽然一跺脚,拉起水梨陌就往花园的假山深处跑:“我同她有话要说!你们不许过来!”
慕明江急道:“她她她她要干什么?你们不跟上去看看吗?清之?你不怕水姑娘出事?”
季浔无奈道:“公主不是跋扈的人。”
水梨陌被景舒桐一路拉着飞奔,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三人的身影才停下,景舒桐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开口道:“你和季大人是……那种关系啊?”
“只是……朋友……”水梨陌气喘吁吁,“等我缓缓……你跑太快了……”
景舒桐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就是想解释一下,我对季大人没有那种心思的。”
“啊?”水梨陌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连忙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
景舒桐摇摇头:“要解释的,他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他肯定喜欢你。”
水梨陌脸一红:“什、什么啊……”
景舒桐了然道:“你也喜欢他。”
水梨陌:“……”
她才没有!
“真的抱歉啊,我对季大人真的真的没有想法,只是皇兄总想让我嫁给丞相儿子,我不愿意,所以随便拉了一个人挡挡。”景舒桐双手合十,诚恳道,“因为他连通房丫鬟都没有,都二十五了也没有娶亲的打算,我以为很安全呢……”
“总之真的抱歉!你不要伤心!”
水梨陌又好笑又无奈,心里更觉得景舒桐可爱,不由笑道:“公主不必向我道歉呀,被你拉着挡刀的是季浔,应该向他道歉才对吧?”
景舒桐奇怪道:“我是公主他是臣子,我跟他道什么歉啊?”
水梨陌沉默一瞬,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又过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我只是草民,你跟我也没必要道歉啊……”
景舒桐摇摇头:“那不一样,你超厉害,我特别喜欢你!你要是因为这个难过,我会非常愧疚的。”
水梨陌笑道:“不会的。而且……季浔不是也很厉害吗,他会武功,还会查案。”
景舒桐更奇怪了:“这不是他应该的吗。”
水梨陌:“……”
言之有理。
她被景舒桐无懈可击的逻辑说服,点头道:“公主说的对。天色暗了,我该出宫了。”
景舒桐拉着她往御花园走,心情有些低落:“唉,我要换人了,还有谁能让我拉出来挡挡呢……”
水梨陌好笑道:“慕小侯爷?”
“本公主瞎了眼看上他。”景舒桐嫌弃道,“我再琢磨琢磨,回头再挑一根木头。”
水梨陌差点笑出声,景舒桐嘴巴停不住,喋喋不休道:“你能不能教我绣花啊?皇兄说我整日舞刀弄枪没个女儿样,别家小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绣花。”
景舒桐耷拉着一张小脸,忽然抬手飞出一把小刀,直直穿过头顶的鸽子,方才满脸的苦恼一扫而空,转头问水梨陌:“你吃不吃鸽子?”
“公主。”水梨陌被她这手暗器惊艳到,语气严肃了起来,景舒桐拎起鸽子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公主,你是什么样,女子就是什么样。”水梨陌直视她的眼睛,“从前女子也不出门做生意,现在照样能做东家,能做掌柜。我绣花,只是因为我喜欢刺绣,并不是因为‘刺绣有女子样’。”
景舒桐愣愣地看着她,水梨陌指着她手里的鸽子:“公主的暗器如此高明,我看季浔都比不过你。谁说天下女子只能一个样呢?”
姗姗来迟的三个男人愣在当场,季浔听到自己的胸口有什么几乎跳动而出,景舒桐骤然红了眼眶,重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你!”
“该死!季清之何德何能!他……”
“公主。”季浔及时打断景舒桐即将出口的污蔑,“天晚了,臣要带小陌回家了。”
“哼哼。”景舒桐瞪他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那什么,你啊。”
碍于景成槿在场,景舒桐话说的模棱两可,季浔却听懂了,点了点头。
嘴上哭着喊着非他不嫁,其实从不主动见他,宫宴上偶尔遇见也只是打个招呼,傻子都能看出端倪。
再结合皇帝早就有意与丞相结亲,季浔便早知景舒桐的目的。
也就景成槿和慕明江看不出来。
不过从前他懒得点破,反正自己不打算娶亲,给公主行个方便只是举手之劳,但如今……
季浔看了眼走在自己身侧的人。
如今还是要在乎一下名声的。
“公主真可爱。”水梨陌忽然感叹,“好鲜活的女子,她暗器真的好厉害,我也想学。”
季浔考虑片刻,说道:“内力修习最好从小开始,现在学有些晚了。”
水梨陌:“……”
慕明江说的没错,季浔就是个木头。
安静半晌,季浔又道:“若你真的想学,也可以试试。”
水梨陌笑了出来,无奈道:“随口说说罢了。”
回了绣春坊,周如欢目光灼灼地扑了上来,脸上又要哭又要笑,复杂得很:“听说陛下斥责了齐芳斋?咱们店里有客人了!”
绣春坊的客流确实比前几日门庭冷落的场面好了许多,但毕竟价格摆在那,因为皇帝斥责就不再踏进齐芳斋的人还是少数,水梨陌回了绣房,坐在案前回忆起前世看过的商法法条。
凭借从前的记忆,水梨陌将《版权法》《反不正当竞争法》默写出了一部分,只是她到底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能零零散散想起一些,便东一块西一块地写了下来。
期间有绣娘来请教双面绣如何绣出不同的针法,水梨陌细细教她,绣娘听得认真,恍惚回到了从前和外婆学苏绣的时候。
只是如今身份互换,她倒成了老师了。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将近半年,但水梨陌始终觉得自己像游离于世界之外,张婶子对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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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欢和崔渺渺也是很好的朋友……但她还是无法对这个地方有归属感。
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任谁孤身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会那么容易适应,水梨陌将一沓法条推到一边,绷好一小块丝帕,信手绣起一簇山茶。
太久没作双层绣,手法有些生疏,不过片刻之后便找回了感觉。
以前水梨陌有一次霉运附体,取个钱碰到了劫匪,在众人“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敢抢银行”的惊讶中被劫匪关了整整两天。
劫匪声称装置了炸|弹,警察也不敢贸然行动,银行里的人知道劫匪并没有炸|弹,且九个劫匪只有一把枪,却无法传出消息。
水梨陌正巧刚买了针线,便谎称自己有焦虑症必须做些什么避免犯病,绣了一张双层绣丝帕,将劫匪的相貌和信息藏在了第一层绣线之下。
劫匪也不想闹出人命,见她手里只是一个普通手帕,没有起疑。
而后这张手帕被银行职员悄悄送了出去,外婆帮着警方拆掉一层绣线,顺利掌握了银行内的情况,解救了所有人质。
只是回家后外婆抱着她边哭边骂,说她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水梨陌收回思绪,手下已经绣好了一簇山茶。
而山茶之下,别有洞天。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水梨陌应了一声,季浔推门而入,问道:“回家吗?”
水梨陌一愣:“你不回自己家吗?”
季浔抿了抿下唇,问道:“你要赶我走吗?”
这话听的水梨陌有些耳热:“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身份已经挑明了……”
不论之前是为了什么隐瞒身份,季浔今日都进宫了,想来已经不用再隐瞒了。
季浔不自觉磨了下后齿,轻轻“嗯”了一声:“那我先送你回去。”
水梨陌道:“不用了,我先去趟兵马司。”
她拿过那本册子:“你早点回去吧。”
季浔甚至来不及问她去兵马司做什么,水梨陌就一溜烟没了影子。
来之前水梨陌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对兵马司的指挥抱有一线希望,没想到才一进门就被吏目拦了下来。
季浔前段时日整顿吏目,有些人的利益受损,不敢对上司有怨言,见水梨陌一介女子独自前来,没好气道:“有什么事?”
水梨陌道:“我想见你们指挥。”
吏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水梨陌一番,冷笑道:“温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来的回来去,赶紧走。”
水梨陌一阵无语,心道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想起,刚才为什么不问问季浔呢?
虽然已经掉马,但她好像还不知道季浔是什么官职,不过他和王爷侯爷这么熟,应该官职不低吧?
但又觉得季浔这么年轻,也不会是什么特别大的官。
要是景成槿肯帮忙就好了。
水梨陌翻了翻手里的小册子,心道下次季浔一定记得让他看看,齐芳斋与司衣局已经断了合作,此时推行版权法正好能给对方当头一击。
不过新建法条程序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善的,这段时日绣春坊生意惨淡,她还是要先想办法挽回生意才是。
15. 第 15 章
回绣春坊不久,顾雪亭就上了门,水梨陌迎了出来,笑道:“雪亭,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小陌!”顾雪亭满面春风,“我可是听说你在御前狠狠给了齐芳斋一个下马威,好样的!”
“哪有这么夸张。”
“对了,这是我闺中好友,蔺菀。”顾雪亭拉过身旁的女子,“上次我跟你提过,想绣补衣裳,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水梨陌道,“蔺小姐先将衣裳给我看看吧。”
蔺菀这衣裳的裙摆破了一个小洞,肩膀处破了一个大洞,破洞周围焦黑,看起来像是被火燎的。
水梨陌皱了下眉,绣补难就难在这件衣裳是皎月纱所制,这样柔软的料子是无法作绣的,刺绣大会上齐芳斋那屏风是将皎月纱浆洗后变硬再作绣,虽然能让绣样不变形,却只能远观不可细看,更不能碰水。
“不行吗……”见水梨陌沉默不语,蔺菀刚燃起的希望缓缓被浇灭,“这衣裳是我母亲送我的最后一件生辰礼,舍弟贪玩不小心将它烧了个洞。”
她说着说着几乎落下泪来,水梨陌安慰道:“蔺小姐先别急,我想想办法。”
顾雪亭也道:“总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相信小陌吧。”
蔺菀点了点头,水梨陌道:“我只能尽力,但皎月纱太轻薄柔软,很难作绣,我不敢保证能不能补好。”
“我知道的。”蔺菀道,“京中成衣店我也跑了个遍,他们都说织补是不可能的,让我问问齐芳斋能否绣补,可惜齐芳斋也补不了。”
送走了两人,水梨陌看着手里的衣裳出了一会儿神,大面积的刺绣会让皎月纱皱成一团,减少刺绣面积又补不全那个破洞。
既然变皱无法避免,那能不能遮掩一下呢?
水梨陌让人去买了一批皎月纱,用蜡烛烧了几个洞,打算先试验一下。
薄如蝉翼的布料落针时要小心再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将纱刮破,水梨陌眉头紧蹙,紧紧捏着绣针,手指都渗出了汗。
买来的皎月纱不知不觉已经废了大半,水梨陌收了手,寻常作绣针法完全不可行,还是得换个思路。
傍晚夕阳照进绣房,为皎月纱镀了一层金黄,水梨陌分神感叹古代这纺纱技艺当真是强夺天工,又换了种针法绣上一朵玉兰。
不出所料,依然皱的难看,水梨陌柔了柔酸疼的后颈,心道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最近生意稍微回春,却远不及最初开店时,每月盈利几乎不足以支付绣娘的工钱,不过好在不用愁房租。
绣春坊开了这么久,水梨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都没去最大的竞争对手店里看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是她因双面绣失传一事对自己太过自信,竟忘记了齐芳斋能一家独大这么久,不可能只是因为没有竞品而已。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水梨陌换了身没有刺绣的纱衣,慢悠悠去了齐芳斋。
不愧是十年老店,齐芳斋坐落闹士正中,店面比绣春坊大了两倍不止,墙上挂着重绣成衣,柜上摆着丝帕团扇,水梨陌到的时候,几个壮丁正搬着屏风进门,冯若红摇着团扇:“轻着点儿轻着点儿!放那边!”
竟是已经开始售卖刺绣屏风了。
冯若红一打眼瞧见水梨陌,立马换上一副无可挑剔的笑脸迎了过来:“这不是绣春坊的水掌柜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水梨陌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冯若红见她看向屏风,笑道:“这刺绣屏风齐芳斋可是一个月前就开始赶制了,水掌柜不会觉得是我们偷了您的点子吧?”
水梨陌看她一眼,说道:“刺绣大会上,司衣局的楚掌事不是说齐芳斋两个月前就与她提过刺绣屏风的点子?怎的一个月前才开始赶制?”
冯若红一愣,随即道:“齐芳斋生意太忙,瞧我,都记不清日子了。”
水梨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随便看了看摆出来的双面绣团扇。
胡春英绣工欠佳,教出来的绣娘更是比她还要差上一些,只是除了讲究的富贵人家,寻常百姓很少在意绣工针法,只要双面绣这个罕见的绣法就够了。
冯若红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水梨陌,见她看着团扇忽然笑了,当即带了些怒气:“水掌柜若是不买,可别耽误别的客人挑。”
“这便是齐芳斋的待客之道?”水梨陌放下手里的团扇,又拿起一块丝帕,“不买就不能看?”
旁边正在看绣品的女子看了这边一眼,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香囊,冯若红冲她笑了下,低声对水梨陌道:“想在京城待下去,就得识时务。听说你去过兵马司,怎么,无功而返了吧?”
齐芳斋果然和兵马司有勾结,水梨陌毫不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冯若红一眼,又将齐芳斋的布局简单记了记,便回了绣春坊。
虽然绣工不算出奇,但齐芳斋的商品摆放十分合理,客人一进门就会被那几件华丽的重工成衣吸引视线,自然而然就对这家店的刺绣有了初步好感,紧接就是不同色系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丝帕香囊团扇,确实赏心悦目。
优秀经验不学白不学,水梨陌回了自家店里就让人将绣品重新分类摆放整齐,又在殿中摆了几个花瓶,好好装饰了一番。
崔渺渺不愧是曾经可以和齐芳斋一战的店铺掌柜,与成衣店谈合作得心应手,几件正在刺绣的成衣也已经完成了大半,很快就能挂出来。
“可是绣春坊的掌柜?”
水梨陌正在出神,忽听一个男声,这人见水梨陌看过来,笑着问道:“我想定做一扇双面绣屏风,不知可还有余量?”
水梨陌道:“有的,您楼上请。”
说着便招呼周如欢:“如欢!有客人!”
“来了!”
男人却道:“我不知如何描述想要的图样,想和掌柜的谈谈,不知水姑娘可否赏脸?”
水梨陌与周如欢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二楼雅间里晾好了新茶,男人尝了一口,说道:“没想到绣店中的茶也不错,水姑娘也是风雅之人。”
“公子谬赞了,这茶是……舍弟买的。”水梨陌想起季浔,语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图样?”
“水姑娘称呼我名字就好。”男人笑了下,自报家门,“在下逢春阁东家,贺澄。”
水梨陌稍作思索,想起这名字似乎是生意很火的那家木工店:“贺公子,久仰。”
贺澄一笑:“水姑娘听过在下的名字?”
水梨陌摇摇头:“并未,只是听过逢春阁,枯木逢春,很有意味。”
“绣春坊也一样。”贺澄道,“既然如此有缘,在下也不兜圈子了,水姑娘,逢春阁想与绣春坊合作,售卖刺绣屏风。”
齐芳斋已经先下手为强将刺绣屏风摆上了店面,水梨陌正好有找木工店合作的意图,只是还没机会问问季浔他说的那个会做木工的朋友是否开店,如今贺澄主动上门,诚意不小,着实让她心动。
贺澄见她神色微动,继续说道:“收益绣春坊与逢春阁五五分即可,水姑娘意下如何?”
水梨陌点头道:“可以。”
“那贺公子今日是想要什么样的屏风呢?”水梨陌笑道,“这一单算我送你。”
“水姑娘爽快。”贺澄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在下想要一扇山水图。”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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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见的山水只有黑白两色,放在屏风上太过单调,不知水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水梨陌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那便千里江山图好了。”
要山水图,又不要水墨风,还有什么比千里江山图更合适的?
从前她和外婆一起绣一副千里江山图,足足绣了三年有余,只是古代染线条件有限,不知能不能染出这样的青绿。
贺澄却并未听过,好奇道:“千里江山图?可是名家之作?”
水梨陌不知如何解释,直到今日她也没能完全摸清这架空的朝代,有些在她的世界耳熟能详的诗词俗语,在这里也常听到有人说起,有些在她的世界千古流传的典籍画作,这里的人却从未听闻。
水梨陌一时竟替不能见过这幅旷世之作的古代人感到遗憾。
“是一幅……”水梨陌斟酌着如何形容,“以青绿为主色调的山水画,千里江山图色彩鲜明,绵延磅礴,颜料取自珍稀矿石,若要作绣,怕是要在染线上费些功夫。”
贺澄来了兴趣,眸光微闪,问道:“青绿为主色调的山水画?听着很不错,不如就这个吧。”
“好。那十日后我将图样送去逢春阁。”
水梨陌心道这个时代没有千里江山图,回头将这个图样绣成丝帕香囊,也是个不错的商机。
定下图样后水梨陌便开始想办法染线,季浔之前种在后院的草药正好有板蓝根,可以做蓝色部分的染料。
但其他更浅几分的颜色却叫水梨陌犯了难,从前外婆习惯用天然植物染线,她却更习惯使用现代科技下的染料,为此两人还产生了一些小分歧。
时至今日,水梨陌总算亲身体会到了为何传统不能丢。
那时她就对传统染线法学艺不精,如今要找出合适的染色植物,恐怕要一个一个试过才行了。
翌日一早,水梨陌背着个竹篓上了山,虽是夏日,山里清晨却还是带着丝丝凉意,未经现代工业污染的空气清新无比,让人浑身舒畅。
水梨陌凭着记忆辨认出蓼蓝,俯身采了几株,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山中露水深重,虫鸣鸟叫不断却将这深山衬的更加寂静,水梨陌小心提着裙子,又看到几株眼熟却认不出名字的草药,也一并收入囊中。
又走了一段,水梨陌忽然见头顶崖壁上开了几簇白色的小花,像是铁线莲,奈何悬崖实在太高太陡,她也只能远远看一眼。
才放弃铁线莲,没走出多远,竟又看到一株金红相间的花,也开在崖壁上的乱石之中,像极了《哪吒传奇》里狐狸精化人形时吃掉的仙草。
这花开的不算高,但离地面还是有一段距离,水梨陌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试图爬上去。
这种颜色的花一般能染红褐色,虽然没见过这花,但它看起来很是珍贵,即便染不了丝线,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绣春坊的生意不温不火,急需一些收入给绣娘发工钱。
水梨陌推了推手下的石头,确定稳固,一个用力往上爬了一段,正要抬手够一够那花,忽然听到远处窸窸窣窣,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确定在这里?”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谄媚:“是是是,小的亲眼看见的。”
“石斛难得,若真有,好处少不了你的。”
石斛?
两人声音越来越近,水梨陌看着近在眼前的黄色小花,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纵身抓住那株花,抱着头任凭自己滚了下来,而后也顾不上腰上钻心的疼,一瘸一拐躲进了旁边的山洞里。
脚步声近在眼前,水梨陌听到方才那男人声音冷了下来,语气极差地问道:“石斛呢?”
16. 第 16 章
“这、这、这……”谄媚男人不敢置信地上前几步,“小的昨日亲眼看见一株石斛,只是还未开花,便没敢动它!难不成、难不成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蠢货!”男人勃然大怒,“为何不早些禀报!让人过来看好石斛!”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谄媚男人连忙道,“这里上山的多半是村里柴夫屠户,小的这就去村里问问!定让他们交出石斛!”
“等等。”男人忽然靠近崖壁,看了半晌,“这里有石头掉落,土还湿着,那人恐怕还没走远。”
水梨陌蓦的放轻了呼吸,忽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山洞,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警惕地看向洞口。
洞口虽有藤蔓遮挡,但若是靠近,一眼就能看到她,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水梨陌握紧了手中的铲子。
脚步声却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洞口外传来了一个让她无比安心的声音。
“赵大人,好巧。”
男人一愣,回头看去,勾起一抹十分勉强的笑:“季大人?真是巧啊。”
季浔走近几步,赵开疆后退几步,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强作镇定稳住身形:“季大人怎会在此?”
“听闻此处有石斛,好奇过来看看。”季浔语气无波,“陛下寻此药草多年,若能得此仙草,也算替陛下了却一桩心事。”
赵开疆笑得有些僵硬:“是,下官也是听闻此事,过来看看。只是来迟一步,石斛已经被人采走了。”
“原来如此。”季浔看了一眼那谄媚男人,赵开疆立刻道:“那下官就不打扰季大人了,先告辞了。”
两人像被催命一样,忙不迭地走了,季浔等了半晌,才道:“没事了,出来吧。”
水梨陌松了口气,扶着墙出了山洞,两人四目相对,季浔一时没控制住神情:“怎么是你?”
“我以为你知道是我。”
他大步走近,这才看清水梨陌衣裳破了好几个口子,手腕上已经淤青一片,季浔伸手想扶她,却不知她身上还有哪里有伤,怕碰疼了她,哑声道:“怎么弄成这样?”
“摘石斛摔了一跤。”水梨陌跟季浔不见外,一手扶上他的小臂,“疼疼疼疼疼疼……”
“哪里疼?”季浔低头看到水梨陌连脖颈上都有道伤口,顿时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我背你回去。”
水梨陌摆摆手:“不用。”
季浔垂下眼,盯着水梨陌脏污的裙摆,语气生硬:“你总是拒绝我。”
“嗯?”水梨陌没听清,“说什么呢?对了,这个石斛给你。”
她将怀里的石斛拿了出来,季浔接过,随手扔到了她背后的竹篓里,水梨陌看了竹篓一眼:“你这样不会弄坏它吗?”
“草药而已,怕什么坏。”
他语气不好,水梨陌也没在意,问道:“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还好我先来一步,你赶紧把石斛拿回去吧?”
“我拿它做什么?”季浔扶着水梨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水梨陌奇怪道:“不是说陛下要吗?”
季浔语气更差了:“他想要就自己来摘。”
水梨陌只觉得好笑:“你在发什么脾气?”
“……”
“我没有。”季浔看着水梨陌的脚,还是俯身蹲在了她身前,“这样走下去天黑都下不了山,我背你。”
“哦。”
水梨陌乖乖搂住季浔的脖子,见他心情不好,小声道:“是因为我受伤才生气的吗?唉你别气了,我下次小心。”
“我没生气。”季浔的耳垂被她的气息拂过,一时心猿意马,转头又骂上了景恒栯,“回去就告诉他石斛早就灭绝了,死了这条心吧。”
水梨陌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好笑道:“既然陛下想要,你拿去讨好他不是正好?说不定还可以升官加爵。”
季浔沉默片刻,问道:“你是为了我才进山找石斛的?”
“嗯?”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绣春坊……若是为了我,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季浔耳尖微红,“不过还是……多谢你。”
“啊?”水梨陌趴在他肩头,笑了几声,“原来你是气我为了陛下的赏赐来采石斛啊?不是的,我只是进山找染线的药材,碰巧采到了石斛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季浔在自作多情的尴尬中抬起头,生硬地“哦”了一声。
“哎别生气了,季大人,笑一个。”
“乱叫什么。”季浔稳稳背着水梨陌,背上的人挨着他的脸,温热的气息将他的耳垂扫的更红几分。
“那叫什么?清之?阿浔?宣季?”水梨陌笑着问,“宣季这个名字是哪里来的?”
季浔道:“我母亲姓宣。”
“原来是这样。”
“后院的药草不够吗?要亲自上山找别的。”季浔问道,“需要什么,我再种些。”
水梨陌腰疼腿疼,还有些困,闻言摇了摇头,长发扫过季浔的脸颊:“准备和逢春阁合作卖屏风,想绣千里江山图,但我不记得什么药草能染出那样的青绿色,所以想着来山里找找。”
季浔“嗯”了一声,说道:“我祖母也略懂一二,回头带你见见。”
水梨陌笑道:“那太好了,多谢啦。”
山路崎岖绵延,水梨陌趴在季浔肩头,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季浔看着她的睡颜,侧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天色已晚,绣春坊内仍然灯火通明,崔渺渺见季浔背着水梨陌回来,顿时一惊,连忙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我去打些热水,劳烦你替她上药。”
崔渺渺连忙点头,季浔将人轻轻放到床上,下楼打水去了,崔渺渺见水梨陌脖子上有道伤口,手臂也青一块紫一块,衣裳更是破了几个大洞,揪心无比,小心替她擦了擦脸。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崔渺渺替水梨陌盖好被子,起身开了门。
季浔拎着热水进来,看向床上睡的不太安稳的人,崔渺渺忽然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我来吧。”
“嗯。”
季浔出门的前一刻,崔渺渺忽然道:“你与小陌,不是姐弟吧?”
季浔脚步一顿,崔渺渺却没看他,只是说道:“你的眼神太明显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小陌伤成这样,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便下了逐客令:“麻烦把门带上。”
季浔出门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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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一楼有个身着斗篷,兜帽遮脸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四处扫视,沉默半晌,季浔开口道:“公主。”
景舒桐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蓦的松了口气,小声问道:“小陌怎么样了?”
季浔走下楼,眉头微皱:“没有大碍。天这么热,怎么穿成这样?”
也不怕捂出痱子。
景舒桐裹紧斗篷:“这不是偷溜出来的?听说小陌受伤了,我担心她。”
“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你背回一个重伤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听谁说?”
“暗卫啊。”
季浔看向她,眸光冷冽:“公主监视我?”
景舒桐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你少自作多情了。”
“……”
“我是担心小陌被你骗。”景舒桐翻他白眼,季浔咬了咬牙,差点把白眼翻回去,好歹是顾忌身份忍住了,说道:“她没事,公主请回吧。”
景舒桐点点头:“我还有另一件事找你帮忙。”
“公主请讲。”
“我要见温元恺。”
季浔面色无波,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丢给她,下了逐客令:“兵马司令,公主请。”
景舒桐“嘁”了一声,走的时候还在嘟嘟囔囔:“死木头,真不知道小陌看上你什么了……”
季浔耳朵灵,闻言一愣,景舒桐却已经走远,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
“大、大人……”随身侍卫不知何时出现,看到自家大人站在这里半天莫名笑了一下,只觉浑身发毛,低头禀报道,“高太尉的人同陛下说您手中有石斛,陛下已经让人来寻您了。”
“知道了。”季浔心下冷笑,动作倒是快。
只是那石斛是水梨陌采来的,不管谁想要,都得先问过她才行。
水梨陌满身困倦,浑然不知自己偶然遇到的草药竟然能让各方争抢,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醒来时只觉腰上更疼,手臂也抬不起来。
“嘶……”
水梨陌扶着腰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门外的季浔听到动静,抬手敲了敲门:“小陌?”
“进……嘶……”
季浔推门而入,见水梨陌呲牙咧嘴地扶着床架,一时竟觉得可爱,没忍住笑了一声,问道:“疼得厉害?”
水梨陌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季浔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移开话头,“饿了没?”
“不饿。”水梨陌想下床,“我的药草呢?得准备染线了。”
季浔叹了口气:“养好伤再染。”
“我答应了贺公子十日后给他成品的。”水梨陌艰难下床,季浔上前扶了她一把,“已经过去两日了。”
季浔知道自己说什么水梨陌都不会听的,便冷冷“嗯”了一声,水梨陌察觉他心情不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陛下想要石斛,我拒绝了。”
“啊?”水梨陌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怎么敢拒绝陛下的?一株草药而已,给他就是了。”
季浔真的是古代原住民吗?
他怎么敢这么对顶头上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