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命灯开始的长生路》 第一章 少道善治鬼 南国山水奇峻,一十八府道风土各有不同,在西南临近原始群山之处,为天南府,此处有一座孟云山。 青山叠翠映苍云,薄雾濛濛坠寒露。 这偏远青山中犹有一座千人大寨,也无甚太多的权宦相扰,依着这青山南湾的数千亩熟地倒也勉强足衣足食。 此刻正是五更天,夜色还未褪去。 寨内唯一的一座两进大院,却并不与寨民居住,而常用来招待府都督邮、天南观上道! 此时正见那院内有纸烛明亮,烛光冷白,笼罩着这间陈设颇为讲究的房间。 青衣少道匍于案头上酣睡,似是未能抵挡住功课困乏的倦意,唯在案头上仍见有四张随意堆叠着的白纸,可诉说着这道人困乏之意的来由。 若是有入道之士在此,开了法眼,便能清楚地看到有青滢灵力在那厚重的白纸上不断流动,知晓那是修行人常需的十目灵纸。 五更时分,本是万物复苏之时,这筑于大山中的寨子里却连虫鸣蛙鼓之声都未有分毫,实在奇怪。 “咿咿呀……” 就在这诡异到渗人的静谧月色之下,突有江南小调婉婉轻吟而起,伴随着宫秋寒月的倒影在这院中荡漾,却又寻不得其出处。 唯有月下光影朦胧,透过纱窗之隔,见那酣睡道人的身后,凸显一抹瑰红妙影,苍白柔软的十指顺着那秀道青丝抚摸而上,似是贪眷、似是沉沦。 那曼妙姿态隐隐绰绰,环过那张太师椅,轻拢道人双肩,摄人心魄的容颜自青衣道影身侧缓缓露出,轻轻靠了在道人肩头,颇有一丝虐恋之感。 然,若是视线再多驻足片刻,随着纸烛光影移动,窥得那女子全貌,但凡是任何一个活人,在见到那半是圣颜、半是枯骨的面庞时,当即就要为那半生半死的厉鬼凶貌吓个肝胆俱裂…… “啊啊啊!!!” 刺破夜色的长啸之声当即响彻孟山寨,将那四野喧闹的虫鸣蛙鼓声瞬间掩下。 笃笃笃! “上师,小上师。”寨中宅院外缓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却是两员孟山猎户快步赶至大宅前,呼唤起了那天南观来的上师。 只在这道猝扰的瞬间,原本的烟笼冷烛、院中眷孽之象即刻如梦幻泡影般破灭。 那轻匐在案头的道人蓦然睁开双眼,入鬓的修眉蹙起,微凉的手指搭在额头上,道又是恶梦一场。 诸念归于识海,这少年道人也不耽搁,青袍袖角一甩,当即将那挂在案角的盘蛇柳鞭卷入袖中,四张灵纸印折变幻,【刺啦】一声,却是蓦然折作了一顶白纸灯笼,这道人将那冷白纸烛往那灯笼中一掷,提起纸灯推门往外而去。 未片刻,一青衣道人就轻轻拉开院门,入目便是两员衣衫上沾满了晨露与汗渍、通体散发着浓重气味的壮硕猎户。 道人也不嫌弃,提起纸灯与二人并行,快步当先,并示意二人跟上,一面询问着寨中布置: “山中小鬼而已,倒也无需太过害怕。我让你们在寨中八角布置的老剪、杀猪刀、十年柳木桩…都悉数埋好了?” 两名猎户听得那府观的仙长提问,心中一屏,当即拱手,嗡声道:“回上师,寨中都按您说的布置了,俺亲眼看着的,保证不会有任何差池!” 那就没问题了。 “嗯,平素野坟野庙勿拜,山中野鬼无三元节来香火,难成气候。也可于溪流水岸旁寻些老柳,三六交织编作幡条,挂在寨子四方,随风摆动之时,有辟邪之效,能祛野鬼阴灵……” “还有,不要叫我上师,那是观中紫府筑基的正道人才能有此殊号。我姓黎,叫我黎道徒便可!” 青衣道人名唤黎卿,南国鹊尾道桂花府人士,因少年慕艾,妄论作古才人、一语成谶,惹了鬼女定信,子夜传书,万般无奈下才寻得天南府的门路,得拜这天南道观,入道避了劫。且在三月前刚刚练炁功成,此刻正领了天南观的道徒之职。 天南府居天都南国的西南部,与群山瘴岭而居,常有凶物成精、阴灵作祟,天南观坐落府都,掌不可思议之秘力,位比都府衙,受一府百姓供养,亦当为万民杜绝这些志怪之事。 对于这孟山寨最近发生的野鬼滋扰之案,在观中素有祛鬼之能名的黎卿自然是被委以重任。 黎卿袖中捏起那三百载火柳祭炼编织的法鞭,又有延命灵烛在手,寻常野鬼,他观之,不过鸡犬尔! 俗语有云:杨柳枝著户,百鬼不入家。 柳木属阴,阴物鞭笞阴灵,正可谓是对症下药。何况黎卿手中的火柳鞭更是阴木含火煞,一鞭抽下,寻常野鬼当场就要元气大伤,可是颇为狠厉。 与两名在寨外伏居了两日的猎户问答奏对后,黎卿未再多耽搁,真炁一提,当即便甩开两个猎户,快步朝着那长啸之处奔袭而去。 两员猎户只在一个愣神间,便看到那青影闪烁,两个纵身跳出了数丈,踏着房梁几下就不见了踪迹,怎能不惊为天人! “这……这……”那络腮胡猎户当即瞳孔大震,如同见了鬼一般,呐呐不能言。 “切,说你老赵是连孟山都没出过的乡巴佬还真没错,知道那身青衣吗?这是天南上观中录了名籍的正式门人,真炁有成,一步三丈,降牛伏虎,纵是咱们县尉大人见了都得下马行礼呢!” 另一名猎人似是见多识广,望那道徒纵身而去,与同伴卖弄着见识,好在二人也不敢耽搁差事,脚步不停,朝着寨门方向大步赶去…… 此山寨北岸,背靠一扇天然的数丈断崖,那是寨中唯一没有筑墙的方向,却没人能料到,那厉鬼便是从这里现身觅食,欲勾寨中童儿出去作血食,诸猎户与乡勇弯弓搭箭,却是望着那薄雾之中手松筋软。 崖间阴风阵阵,吹拂起阵阵森寒薄雾,却在那朦胧之中,出现了令诸乡勇猎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那渗人的白雾之里,一头头面色惨白、灰死皮肉外翻的阴灵野鬼们踮起脚跟,就那样飘飘然悬在半空中,将那麻木而骇人的视线一一投在这诸多乡勇身上。 几名乡勇以粗绳革环扣着搜山烈犬,余者或搭箭点火、或掣起铁枪长矛,纵心头恐惧,却也是不敢后退。 “该死啊!我的箭,他射不中啊。” “这……这怎会有这么多鬼祟?不是说只是山中野鬼偶然闯进山寨中滋扰吗?” 可那暮霭之中,一道又一道的苍白鬼影在其中晃动,阴风刮来的寒气足以让任何一个壮年绝望,连平素搜山的烈犬都夹着尾巴匍匐在地上,铁箭和枪矛亦是道道扎空。 鬼祟啊,最是能害人! 眼见那寨中道人还未出现,好不容易鼓起胆气的乡勇们都几要带上了哭腔: “这可如何是好嘛?” 这可是少时童谣里要灭村的鬼祟大灾啊! 然,阴风骤起,那暮霭中隐隐幢幢的鬼影随着那朦雾的移动也是飘然进入了寨子,道道鬼影在那跳动火把的注视下也更是醒目。 那死鬼们不是缺心就是少肺,常是五体不全,身上的伤口更是狰狞,血肉外翻,死灰色,稍一细看就有腐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 噼啪啪…… 那阴风一吹,寨前乡勇立时头晕目眩,脑袋一片浑沌,哪知浑然间便是一道青芒闪烁,只闻得似哀鸣数声,有青衣身影自屋檐一角跃下,柳鞭似是袖里青龙出鞘,【啪嗒】两声便将那雾中厉鬼笞作阴气散乱。 “呀!!” 这道人一现身,两鞭抽死几只死鬼,那雾中群獠瞬间便炸了缸,方才连那齐腰高的猎犬都吓至惊惧匍匐的鬼雾此刻却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一般,哀啼惊扰,四散而动,纵寨外阴风席卷倒灌,那道道阴灵都似是要逆风奔逃而去。 然就在这一瞬神的功夫,黎卿卷在腕上的柳鞭又是挥起,真炁提动间也没有多余的废话,那长鞭似是盘蛇七探,横来纵往,不过数个呼吸就将那群鬼打的四散俱灭。 这般如天降神人的一幕,着实惊呆了寨中诸乡勇。 “这就是咱们都府的上师吗?挥手就把那老鬼就……就灰……灰飞草灭了?” “神仙啊!” “俺也觉得上师犇!” “……” 寨中乡勇哪懂什么吉言,绞尽了脑汁也才憋出几句好话来恭维黎卿。 可黎卿此刻却是倍感奇怪,虽说他身上背着那位鬼女的契书,寻常小鬼不敢近身……可这般多的死鬼,连五体七窍都皆已具化出了,应该都算得上厉鬼一流了吧?怎么可能会这般弱,几鞭子就全打发干净了? 他又不是那些修行多年练气上品的师兄,真还没得这般法力! 莫非,有诈? 黎卿脑中霎时间转过无数阴谋,莫非寨中老族长修炼豢鬼邪法?山中鬼灵聚众复仇?同门暗下黑手…… “几位,为了动黎某倒是煞费苦心了。可这般卷起山下凡人设局,违了观规,可是要全族点天灯的哦!” 驱鬼之术、弱鸡一般的驱鬼之术、还有那呼啸之间隐含灵力的阴风,绝对是院里那几个对头没错了。 黎卿一手执鞭,一手稍高提起纸灯,朝着那孟山腰崖向下俯视,背着烛光再配着那张清俊间又带着些许阴郁的容颜,却似是妖道临世。 而他判断的倒也不算太错,肇事之主却也是正正隐藏在下方,只闻得一声震山虎啸,立时便有恶风掀来,一只壮若房梁的巨爪悍然撕来,黎卿匆忙退步之间却是闻得【刺啦】一声,袖间衣角撕裂,连带着北寨山石都一同切下。 一声震响,当即让这整座寨中五禽六畜悉数瘫痪,屎尿横流,难怪那几只能搜山驱魈的烈犬会这般惧怕,黎卿不由得暗骂一声! 淦,这喵的是群山深处哪一山的山君啊? 第二章 凶险遇山君 十数乡勇还在呆震,唯有几名老猎户立刻就举起猎弓拉满,瞄准山君口眼鼻诸窍,将那猎箭迅速投射了出去。 黎卿右手断袖一甩,长鞭卷起数丈外的一道房梁,整个人就如飞燕一般跃然而起,倏忽间与那山君大凶拉开了距离。 “快跑!” “寨里妇孺都在宗祠吧?快去,带他们往南寨门跑……不,先找地窖好生躲起来。” 真炁涌动之间,黎卿长鞭卷起几名还在愣神的乡勇,一气便是丢到数丈之外,一个闪身躲过那山君扑咬,掌心游龙八卦横举,单手又将几个老猎户推上了那数层联排的房顶。 他黎卿自未练出真炁时就以擅锄鬼祟而闻名,然而,他也只善驱鬼啊! 若是真要他一个刚刚练气下品的小道徒干翻这尊丈余大小、堪比战车的山君,包是要暴毙的。 这一瞬间黎卿脑海中便细数了手中能用的底牌,无非是自炼的延命纸灯一盏,未曾入流;百年火柳鞭,也未入流,游龙八卦掌法一部……没了。 “观里估测任务栏的闻风堂是些什么坑货?这也叫轻锄山中野鬼一二?” 阵前无语凝噎,黎卿电光火石之间将那诸乡勇或遣散、或推上那三层高的联排木屋顶上,暂且保住了这些个山民,自身却是被那虎山君两个飞扑骇得不轻。 此山君已经能收伥放伥、兼以鼓动阴风,恐怕早就成精许久,也不知是从哪个山头流蹿来的。 这般的大怪一般可都是得上品练气的资深道徒才能降服的,像黎卿这般刚刚练出真炁的准道徒遇上,真真就是个九死一生。 房顶的几名老猎户见那上师形势艰险,立即又是拉动猎弓,虽说老猎户们箭法娴熟,但毕竟只是轻软的猎弓,非是军中的九曲铁胎弓,那猎箭还真是难以对那山君造成威胁,反倒惹得那山君烦躁不已,一个扑身险些冲上那房顶给这几个老猎人开了瓢。 好在黎卿见机的快,真炁覆盖长鞭,掣力一卷,将那山君后足绞住,借地利将那凶虎生生地拽了下来,那双虎爪更是在那城寨木楼间撕开了肉眼可见的狰狞大裂。 他好歹历经三年炼精化气,有真炁修为打底,还真是有着寻常的“一虎之力”,若无他牵制着那山君,不待天亮,这千人大寨都得为那山君吃个干净! 成了精的大怪,不论是在南国还是北地、西羌,都是各府道第一要祛除的凶物。 将那山君拽下的一瞬,黎卿随手就将那纸灯高抛,挂在一侧房梁上,掣掌起势,游龙八卦真炁出袖,击打在那凶虎腰椎却似是拍在了金石之上般,反倒震的黎卿步履连退,难以维系攻势。 “都顺着那房梁顶,离开这里!” 借着巧劲将那柳鞭一解,不让那山君借此反制,道人口中沉声大喝,令那几名老猎户迅速撤离。 一手卷动长鞭,来去荡在那寨周庭树与屋檐之间,黎卿另一只手手也丝毫没有停留,掐法决引动那纸灯冷焰,将那白焰化作七连矢,一一射向那山君。 这一下却是出其不意,将那山君颅周毛发点亮,这冷焰爆裂,隐藏在其中的磷火之种迎风便长,眨眼间就似是白磷燃烧般,由冷芒化作绿焰,倏忽间燃起蛐蛐白烟,遮云避月,覆盖了整个虎头,惊得那山君在地上四相翻滚、昂昂嘶吼。 黎卿暗是知晓自家奈何不了那般凶物了,双眸微眯,眼见那白烟熏目,绿焰爆燃,抽动那柳鞭一甩,卷起虎爪一只,将那山君一脚踹下北寨崖壁。 至少还是得护住这寨中老弱的,孟山寨这般的大动静,待到寨中燃起狼烟,兴许其他地方的天南道徒能及时赶来…… 然,场中瞬息变幻,那山君爆裂嘶吼,似是钢鞭般的虎尾横自一扫,竟然卷起黎卿右腿,【哗啦】一声,连带着黎卿一齐坠下那数丈高的石壁。 轰隆隆…… 那山君至十余米高的石壁上摔下,低吼一声,也不顾头上未熄的幽焰余火,再度朝着黎卿扑来,山君虎皮已是非凡,那炽焰只是燃去一团鬃毛,竟是再难以深入伤及其血肉。 这一下,黎卿可是正正摔了个眼冒金星,柳鞭只是驱鬼的伪法器、纸灯尚且还在石壁之上,只来得及强提起真炁,捱上那巨物一撞,瞬间就似是炮弹一般砸飞数丈。 黎卿的养命功夫,也唯有这一手游龙八卦了,可又怎会是这堪比练气上品的山君一合之敌?这一撞,立时便是喉间一甜,血丝不由自主的从嘴角溢了出来。 “咳咳!最近真倒霉。” “咳咳咳咳!” “崔家姐姐,可,可否助我?” 这少年道人脸色煞白,半坐在林地上,却突然面色庄重的侧过脑袋,不知对着何处诺诺的请求道。 便是这一央求,似是五更时梦境中的江南小调再起,这林间温度都低上了一大截。 咔嚓嚓…… 像是云遮的月华闪过,那尚在飞扑中的山君突然就像是拧麻花一般,被拧作一条螺旋状的“大虫”,轰的一声,悍然跌落在地上。 转瞬之间,阴风掠过,原本噬人的凶物已再无生息。 唯这少年道人坐在原地,煞白的小脸沾上那连串的虎血,呼吸急促间,瞳孔中的视线在那丛“麻花”和空无一物的边野不断游曳。 最终,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万般衷肠只化作一声长叹。 “又欠了一道救命之恩,本待我修炼有成解了那婚书冥券,如今,唉,越欠越多还怎么解……” 然黎卿也不是扭捏之人,练气上品的山君,阳血强盛,为修行之宝;虎皮未伤,价值不菲;虎肉氤氲,食之练精;虎骨虽裂,当也有大用。 当即自袖中取来酒馕,放了阳血,唤得寨中乡勇,连夜剐了这头大山君…… 至一旬之后。 天南府右,临渊山前。 正是天南观三年一度的升道大会,这天南府诸县、州的良家子弟、乡野慧才皆各经过三轮筛测,取得与道有缘之人,补录观中道童,作修行徒役,将入临渊山。 此刻,这山前的大河之上,便是一尊练气上品的蓝衣道徒立于楼船之首,向这三四十名未来的师弟师妹讲述着天南上观的宏伟过往。 “我上观镇天南府两百四十八载,观主真人亦辟群山、威西疆两百余年……” “也是你们运道好,我上观可是与南国他府的宗院有别,承袭的是最古老的练气道脉之一,而且,甲子前金平府有一书生与涂山狐姬定情,正所谓狐姬爱才子,那书生被请入涂山做姑爷,闻名江南诸道,你们从小也听过吧?” “观中可也有一位师弟,传闻少年意气,妄言轻诺,姿颜倾动鬼母心,曾被下婚书冥券,嘿嘿,此般奇人前几年也入得咱们观中呢……” 船首这尊练气上品的“师兄”,蓝袍法衣,腰佩葫芦,悬挂青金法剑,乃是在院中拜了师承的入室弟子,是有望突破紫府的核心门人。 此刻他正向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女大唱我天南上观之古老与离奇,属于是从小就培养起诸道的归属心。 毕竟,这类志怪情节,总是能让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们心生向往。 可那少年少女正是天马行空的年纪,紧接着就是一个个难题反向抛来:什么是鬼母?鬼母好看吗?那师兄生得有多好看才能让鬼母倾心?后来怎么样了,那师兄也去冥府当新郎了吗? 这连番的追问却叫这道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暗道不该多提这一嘴: 我哪知道那鬼母好不好看,那是诸院主都消不去的孽缘冥契,真是的,我要是看见了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吗? 这道徒正暗自无语间,船边上却又一名俏丽少女横指着他,不满道:“四叔,你又在骗人,说什么这渊河下尽是水鬼,非金楠宝船不可渡,喏,怎得那人撑得一扇小竹筏就过去了?” “你这小妮子,这可不能儿戏啊!这渊河的恐怖……” 蓝袍师兄连忙挡在这家里宠坏了的姑奶奶身前,亦是对着诸多道童徒役再三警告道。 “我再说一次,入观之后,任何人都不准私下这渊河,除非练气上品有成,真炁可化作护身罡气,否则!” 正欲好生将这渊河来历讲出,吓一吓这小家伙们,这蓝衣道徒余光一瞥,正巧望见有一名青衣身影独立于半丈竹筏之首,踏波而动,而他口中那正呼之欲出的恐怖故事,却是如那未消化的馒头块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淦! “是他!” 这蓝衣道徒立时便开法眼,只见那黎卿道徒踏筏而动,周身的冷白阴气比之天地灵气还要浓郁上数倍,连那渊河下的道道水鬼之影都似是在躲着上面的瘟神一般。 要是黎卿的话,那他也无话可说了,堪比练气上品的厉鬼在那家伙面前都跟个鹌鹑似儿的。 这家伙这几年可是没少利用这个神通接祛鬼祸任务,只可惜,冥书阴契实削阳寿,那家伙掇取的一大票资粮道功也都砸在了半部延命长明法上…… 一饮一啄,岂非天定?寻常人却是羡慕不得! “可那师兄,生得好好看啊。”宝船上的小女娃仍是不服,想要再找个理由。 我呸! 这蓝袍道徒见得自家侄女一副这般的猪头模样,立刻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告诉你们这些小妮子,观里女冠第一铁律,不许接近黎卿,不许接近黎卿!” “那家伙就是被鬼母下了婚契的妖孽,谁敢打他的主意,看谁不倒上半年的霉?” “尤其是你,蓝青芋,要是让我发现你敢招惹那家伙,我打断你的腿。” 这蓝袍道徒首次露出这般凶相,实在将这一批道童徒役震了住,但同时,那青衣少年独驾竹筏横跨渊河的潇洒身影也深深刻印在了他们少时记忆之中! “蓝洋,我要告祖奶奶,你欺负我。” 那少女哇的一声便在这宝船上放声大哭了起来,惹得整座引渡宝船鸡飞狗跳,此番喧闹一幕亦是构筑了这一年天南观升道大会的落幕之景…… 第三章 观中兑灵法 “哟,黎师弟回来了!” “来,快把我那上好的青茶拿上来。” 黎卿才刚刚回山,一踏入外务堂,那负责接待的道徒便嘿笑着迎了上来。 一旬的时间发酵,黎钟还在路上,那山君伏诛的消息早就已经私下传了回外务堂,外务堂中几位中上品道徒哪个没起心思?可都是在等这位剐了山君的好师弟回山呢! 能炼群伥的虎山君呐,若能置换主持了那畜生的任务,经手那阳质虎血、虎骨、虎皮……啧啧啧。 “黎师弟,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你那锄野鬼的下品任务实属是那闻风堂渎职,这次定得叫他们好生吃个挂落。” “至于这边,师兄我早已经给你重新评定,调到了高达上品的难度,对应的奖励和道功一个不少。” “那山君一身是宝,还拜请师弟手上让渡些许山君灵血予师兄,咱师兄弟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绝对是物超所值。” 那外务堂-马道徒面色蜡黄,身形干瘦,却是实打实的资深中品道徒,一身真炁浑厚的离上品都不远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经手黎卿的委托任务,处置道功、道铢的分配与置换了。 倒也确实够份! 可这山君虽说浑身是宝,最有用的还得是那张虎皮和阳质灵血,可这俩,黎卿还真是不想随意抵给外务堂了。 那水火难侵的虎皮怕是都能托人炼制法器了,阳质灵血,光凭阳质二字更是足见其珍贵。 此刻,黎卿右手轻捧起茶杯轻抿不语,面对着这临渊山中唯一有点交情的马道徒,却也是不好做。 “好师弟啊,你就信师兄一回。” “那阳质精血虽说大益精气,但师兄知道的,你阴……阴性偏重,修行也与这阳质的山君血不太相合。” “你若再将那阳质精血让予师兄,你瞻望了数次那南斗延命长明灵灯法,师兄自己将半生的道功尽数划给师弟出,助师弟换来那灵灯道法,如何?” 见黎卿没有动静,马道徒此刻却是有些着急了。 他虽还是顶着三十来岁模样,却已经年近五十了,纵然在这外务堂经手诸多委托,攒下了些身家,可想要突破那周天一线,亦是难有把握。 可今日却是盼来了曙光,若有那阳质的山君血辅佐,伴诸多老药壮精调气,或能在那精气衰减前,成功填满周天三百六十刻真炁,周天一炁流转,证就一个练气上品。 届时,再炼出护身罡气,择些道法,领蓝衣,成内院入室弟子,再非等闲…… 这辗转了多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般大药,只要黎卿愿意,他是真的心肝都要掏出来给黎卿看了! 今日外务堂的其他几名中上品道徒不在,堂内杂役也为他威逼利诱堵住了口,黎卿归来交接任务的消息还未传出去。 马道徒此刻真如热锅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黎卿亦是思忖,此番山君之死却也是纯粹的运道加持,一是那崔家小姐恰在他梦中现身过,而后便是撞上山君,这才以借助缠身的冥梦直接祭了虎山君。 可他自己也未必次次都有这般运道,修行至今,他手上还未有件可堪大用的法器,这山君之险可未必不会再现? 次次都这样喏喏求助?那他只怕不用几次就要死在那冥婚阴契的反噬上! 这一险更是提醒了黎卿,这是边陲天南府,不是他那江南安定的桂花府,何况,他已经迈上道途,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生死之间,由不得自己了…… “卿暂且倒还用不上后半部延命灵灯法?” “倒是记得,外务堂年前曾有一位专修纸灵秘录的上品道徒坐化,那一身纸灵秘器,有段时间挂了在柜台上拍卖是吗?” 黎卿眸光微微闪烁,他入天南观前,是南国桂花府的纸坊世家次子,修行之后,这造灵纸也算是他的拿手技艺。 他曾偶然瞻仰过那一套完整的纸灵秘器,当时便叹为观止,那是一位上品道徒祭炼了一百余载的成品法器,若用以护身,实是上佳。 只是,那般成套的纸道法器,就怕全副身家加上那山君全尸都未必够啊。 纸灵秘器? 马道徒笑颜一僵,脑海中快速的搜索起来关于那纸灵秘器的信息,纸道?谁修的纸道?这般偏门的法器,一时间内,他却是是没有半分的头绪。 就在马道徒急昏了头时,好在另一侧的徒役女侍见机,立时将一册外务出纳的秘录翻开递了过来。 “有了,有了,黎师弟。”马道徒接过那本出纳记录,翻到那纸灵秘藏一页,然而,那欣喜的面容还未持续多久却是又蓦然敛去。 原记载那韩道徒的纸灵秘藏里,原本有白丧幡一顶、青焰纸灯六盏、纸人四具、白纸桥一尊……可这陆陆续续的出纳记录上,不知晓哪几个道徒上下其手,平日间将那些个偏门的纸道法器一一做“添头”给置换了出去。 那几个道徒是猪精转世吗?再偏门的法器,它也是成套的啊! 一件件拆开来卖?天啊,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儿吗? 然而这纸道再在天南属实是冷僻,观内修纸道的道徒不说完全没有吧,但翻遍了天南四院也确实是找不出来两个,在这外务堂一年多了也没人搭理过这道秘藏。 “可……那一套纸灵秘器,许是被人一道道单独买走了?如今只剩下一顶纸花桥和一尊纸人了。” 原本整套的纸灵密藏当有大大小小的法器一十三件,涵盖诸多妙用,现在却是只剩下一顶纸花轿、连抬轿的纸人都凑不成双了。 这可如何是好? 马道徒脑海中瞬间转过诸多念头,这外号鬼郎君的黎卿异于常人,真动强的话,他也未必咒得过那家伙,更不敢沾上那恐怖的邪祟,但山君灵血啊,那已经是州府凡俗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药了! 眼见那黎卿道徒兴趣渐失,就要将任务薪酬卷入袖中离开,马道徒脑海中灵光突然一现,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 “等等,师弟,好师弟!” “那纸灵秘器虽说不全,但当年那位上品道徒留下的遗蜕却是另有些说法。” “你可知这纸灵秘术并非我天南道法?此术乃是来自岭南府,岭南-纸扎秘法。” “虽然那纸灵秘器不全了,可那穿云踏雾的重器-灵纸花桥仍在,这诸纸器中最珍贵的便是此物了。” 马道徒神色蓦然变幻,时而激昂,时而凝重,一咬牙,却是再透露了道秘密。 “师弟若是转让山君精血于我,只需三盅,师兄拼了个窃挪院中财物之名,将那韩道徒遗蜕中仅此一道的《纸灵秘录》夹在纸器中,以道铢符钱同售于你,如何?” “那可是记录了整套纸灵秘器的祭炼法门,那坐化的韩师兄就是靠着这秘录炼出了整套法器的!” 马道徒深知,他若不迅速下手,待那其他几位中上品道徒得了黎卿消息,怕是区区中品练气的他,就再难竞争的过其他人了了。 不如监守自盗,踩钢丝搏上一搏! 黎卿闻得其暴言,眉头不自主的一挑,有些不敢置信。 法器虽珍,这外务堂却多有“火耗”,道途艰难,上头的道人上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术与法却是不同,观中的法术那是只能通过传经阁道功获得的绝对禁区,唯法与术,是天南观唯一垄断的路径。 “师兄你莫不是疯了,观中道法秘术可是怎允私授?那可是要点天灯的!” 黎卿胸口兴绪一压,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他可不想顶风作死,将那诸物甚往袖中一卷,告退一声,连那老山青茶都未在再品就要起身。 马道徒此刻亦是燥的满脸通红,似是醉酒了般,当头挡在黎卿身前,一手按住其袖口。 “嘘,此事另有隐情。” “师弟,请随我借一步说话……” 那中品道徒,真炁凝实,堪称九牛二虎之力,却是给黎卿拉了个趔趄,与几名道童徒役使了个眼色,将外务堂外暂且封住,领着黎卿便入了个隔间。 及至半个时辰后。 黎卿心中怔怔的等待了良久之后,几要不耐烦了,那马道徒才匆匆从三楼下来,掂着一枚灰白色的芥子囊,入阁相见。 也就这纸灵秘术应当类属于那坐化的老道徒私人遗蜕,而那韩道徒的后人又再未踏上道途,这套纸道秘录才既未充传经阁,又未多作处置,只是放在了外务堂库藏中。 马道徒与上方的道人随意请了个入库的名头,将那外务堂库藏中的纸灵秘术与殿下的纸灵秘器囫囵装作一起打发了去,若是事后查起来,只说是粗心不慎,贱卖了便可。 即使严查起来,也波及不了那黎卿这买主。 届时他马某怕是已成上品道徒,观中道徒上品亦不过四十余人,声名足以威震州县,只要他咬死了是不慎所为,还能罚死马某不成? 便如此,黎卿此番机缘,以山君灵血兑来了一道《纸灵秘录》以及一件完整的纸道重器-花纸桥! 这也是他入道四年以来,入手是第一尊法器。 “但师弟啊……此事你知我知,却是莫要与外人道也,若是顺遂,或许院中查都不会去查。” “师兄我若能借机练气上品,授绛蓝法衣,绝对忘不了师弟大恩!” 马道徒费干了口舌,终是得偿所愿,此刻也是豪气顿生,当即便向黎卿许下一诺,再令那几名尚未练气的道童徒役领着黎卿从后门偷偷离开。 只是,相别片刻之后,马道徒眸间却是闪过一道深深的惊讶,将那缩在袖间的左手伸出。 按理说他已经是资深的练气中品,真炁覆盖全身,几乎是百病不侵,可仅仅是在那途中与黎卿拉扯了个来回,这左掌之上便泛起了寒霜,有着浓郁玄阴之气沾染于上…… “可惜了,这位黎师弟!” 世人皆知人鬼殊途,冥婚阴契又岂是寻常人所能消受?这黎师弟虽孤高独行,人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晓能不能熬过去。 只轻叹了一声,这马道徒满面喜意油然而发,收起了那三盅阳质灵血,转身就朝着堂后而去。 正在此时。 哒哒哒…… 两名道徒推开外务堂的大门快步找上来,其中的青衣道徒约莫练气中品,那蓝衣道徒却已然是上品练气的道行了。 “马元,你小子好不老实,给道爷的人都截了。” “那黎卿人呢?” 两名同在外务堂中曙事的道徒面色难看,沉声质询起来。这马道徒居然将他们手下的道童全给截下,吃了独食,真真是不当人子。 “哈哈哈,两位师兄不用再耗费功夫了,黎师弟那阳血大药尽数归于马某了。” 马道徒意气风发,畅笑数声,拂袖便走,只待他练气上品,到时候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可就另说了…… 第四章 天南上观 时值秋露,临渊山中晨暮微凉。 黎卿亦是踏着暮色,携裹诸物回得了自家的小院。 天南上观有阴神祖师一尊,四院紫府道人共一十一人,余者上中下三品道徒将近四百人,加上诸多道童徒役、杂役,观中人数便往千数去了。 凡能练气功成,入籍道徒者,各有一幢一进的小院,正侧室合计有五间,于他等修行者而言也算是足够宽敞了。 黎卿这一幢院落正巧卡在临渊山西南角的边缘处,加之他历来孤僻独行,少与诸道交集,门庭之前向来冷清。 这孟云山一行来回约莫花了有两旬时日,还错过了两节道课,不过此行的收获却是超过了他四年入道的总和。 将那延命纸烛从灯笼中拆下,供于正堂之上,黎卿便开始清算起了此刻的收获。 练气上品孟云山之委托,得道功一百二十八、道铢一百二十八,已经是比之寻常的上品任务还溢出了两三成了,那马道徒做事倒是不差。 黎卿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念头,再将那枚芥子囊从袍中取出。 天可怜见,如今入观四年了,这还是他第一个芥子囊,虽然只是观中最普通不过,唯四尺方圆的芥子袋。 而最令黎卿心绪难平的是那一卷《纸灵秘录》,完整的纸道秘术! 一取出那刻印在柔软鬼皮上的秘录,黎卿立即便是从头到脚细细观摩了数遍。 纸灵秘术源于岭南扎纸,兼纳旁门巫法、西南外道,而自成一脉。 这纸灵秘录中唯记载着纸花轿、白咒幡、纸人秘要、纸灯秘要……四类法器的祭炼要旨以及驱使的法术。 “全套秘箓应当是练气上品的秘法,也是,品质再往上一点,那马道徒可就没有那个胆子了。” 黎卿摇头打断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奢望。他如今那道延命灯法都还未学全,却能提前入手一道完整的纸道秘录,哪里还敢有其他奢望? 唯一可叹的是那尊纸花桥最少也须得祭炼两道纸人才可初步催动,而他手上却只有一尊纸人。 他急需护身道法,故看上了这成品的纸道秘器,然细细观望了这纸道秘录之后,却发现那白纸轿似乎在目前不太能派的上用场啊! “怕是接下来的功夫,便要先试着祭炼那尊纸人了。”黎卿思绪转动,当即便下定了决心。 山君的虎皮,水火不侵,且先留着今后再用,余者零碎,也就那最后一盅阳质灵血了。 他并不打算将那最后一盅灵血换作道铢,练气以来,那阴契与冥梦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他须得留些灵物以续延命纸烛。 否则便如那日在孟云山上一般,正待布下柳金阵势打鬼之时,却入了鬼梦,险些酿成了大错…… 将袖袍中包裹等一一卸下,该入库的入库,常用之物,譬如柳鞭、灵纸、灵血皆入那芥子囊中。 此时他却是无暇静心练气、瞻摩纸人秘要,在先前的与山君“厮杀”途中,他那延命烛内的磷火之种已然耗尽,须得先往院外住宅区的野狐市场补充些许。 炎道灵火世间难得且不说,天雷子又不兴于天南,炎符雷箓还是稍显贵了。 那磷火乃是山野石材中自然生成的一点火精,也算不得灵物,但对于他等能稍稍控火的练气小修而言,磷火爆燃,威力堪比符箓,也是黎卿目前的杀手锏。 关键,它便宜啊! 虽磷火之种保存不易,但黎卿那纸烛之下便能匿磷火之种三份,每至回山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其中磷火补充圆满,如此,方才能让他有着足够的安全感。 将院中诸事打理,紧闭门窗后,黎卿便将那符牌扫过院墙,将那禁制开启,出得小院…… 天南观尽占临渊山,单是这诸道徒的宅府区便似是一方山中城镇般,依山腰而建,连绵起伏不断。 阡陌交错间,也常有道道青衣身影,或三两结伴,或独行一人,匆匆来去,少有交集。 “黎道兄!” 刚刚踏入这宅府南区,那旁的摊位上就有呼唤声响起,只见一个同样约莫十七八岁的黑衣徒役立时起身向黎卿招着手。 其身前是一块灰色的粗布摊开,上面摆放着各类瓶瓶罐罐,不少根须上尚有湿泥的山参一一平铺在前。 山参益精可助诸道养身,这些学徒役的道童在无课业之际也常游走临渊山侧的州县,或收购、或挖掘这些药材。 那诸多瓶瓶罐罐中,有黄精、有芜菁子……而在那些完全密封的陶罐之中藏匿着的就是磷火之种了。 黎卿平素往来,都会在他这摊位上买上三道磷火之种,一道炎符都得十余道铢,而三道磷火种才不过耗费两枚道铢。 “这次也是要三道吗?”黑衣徒役含笑询问道。 “嗯……这些,芜菁子也都要了。”黎卿手指目标明确的点着,将所要的物甚一一圈记。 他等这一届徒役中,炼出真炁来的不过寥寥几人,能独行下山做任务的唯有黎卿一人,刚刚入道之时的道童生涯属实艰难,黎卿也算是同届道友的主要道铢来源了。 因黎卿修行有异,性属阴,不甚需那黄精山参阳药,反以芜菁子、茯苓、菖蒲等等甘淡药材练气,一看这几味老药,便知是为他准备的。 道徒任务,下品委托道功道铢不过个位数,中品委托也不过一二十,也唯有这专擅祛鬼锄灵的鬼郎-黎卿,有这般的手笔。 场中三色芜菁子包圆,加之三枚磷火之种也不过十余道铢,于那些个还处在徒役阶段的道童而言,却是难得了。 “这药籽繁重,道兄可要我等替你送至院落中?” 黑衣徒役连忙接过黎卿递来的十余枚道铢,也没有数,而是再询问了一番,却是颇为仔细周到。 倒是黎卿没有应答,大袖一甩,真炁稍稍鼓动,便将那一麻袋的药籽和三罐磷火尽数收入芥子囊中。 待得他人都已经转身离开了才幽幽留下一道拒绝。 “不用了!” 这番挪移于芥子的手段可是让这摊位上的诸徒役心中同时一惊,芥子囊! 这黎卿现在的手段却是愈发离奇了。 也只能轻叹一声,一境之距,如隔天地。 真炁,唯有炼出真炁才算是推开了修行的大门,才能催动诸法器与道法。 天南上观,徒役上千,入道十二载为限,不成先天一炁,便只能下山,修行一途,这缘法二字着实太过虚幻…… 第五章 西南练气道 “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修行命要第一,便是气,入道第一理,炼精化气,,成那一口先天一炁,真炁离体,开山裂石,有虎熊之力,此时即为练气境!” “这一炁灵滢入窍,周天过半,缠绕道身,可为练气中品,此刻尽掣真炁已可衍水火风雷,诸般道法可竟择修行。” “当你等一炁凝真,周天圆满,即若液态,此时真炁浑厚,升华凝罡,若护体罡罩,此时便是军中劲弓,邪祟精怪都难以破罡,当为练气上品。” “上品之后,一炁圆满,聚无可聚,那便是将有紫府筑基之相了……” 每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日,由观内四院的红衣真传为诸多练出气感的下品道徒们讲道授课,直至他等晋入练气中品前,皆可前来听课,算是天南内院对这些新晋道徒的扶持。 然这课业每旬不过一门,每门也就两个时辰,无甚太多干货,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给诸多修行出岔的道徒们指导行气,属实是食之则无味,弃之又可惜。 诸道听着这已经重复了四五个课业,照本宣科式的诵读,早已经是不耐得很,然上首的红衣真传可是每届不过一二人的院中首席,威势可是逼近紫府,这些小虾米们又怎敢多言? 等到那红袍师兄好不容易才将《元气论》讲完,正轮到为诸道徒排忧解难的步骤,黎卿当即寻了个好机会,从蒲团上迅速起身,拱手提问道: “敢问师兄,我等初炼气,道行浅薄,若想要短时间内精进真炁,尽早祭炼法器,该当如何?” 精进真炁?首座上的红袍真传眉头一挑,将那慑人的眸光投射下来。 只见那其身提问的青衣道徒身上真炁似是一汪汨汨泉眼,那泉眼虽小,但一炁活跃又不失纯粹,倒也不像是乱来的。 那红衣真传凛然止住唇边将吐的训斥之心,又见场中不少人都对这个问题颇有共鸣,也只好轻轻摇头。 “本也不该说这么些个的法子,叫你等丢了几分用功刻苦,行惯了捷径。” “然初入道途,好修术,好法器,好飞空遁地,好弄焰火兴风,吾当年亦是如此。” 那真传上道嘴角含笑,却是提点起了这些师弟师妹们。 “日出之前,东天有朝霞来,吐纳周天又三寸,可炼紫气一缕,炼足四十九缕便止,可使周天一炁活跃十有七分。” “每圆月之夜,道是月流帝浆洒,只在那月上中天之时,行纳月华一汪,若觉百会穴生出寒意即刻止气,可增进一炁数刻。” “二法须得同炼,且不可多修,你等真炁薄弱,待朝霞紫气纳满七七之数,便熄此法不可再练。” “这原是一道阴阳古气录上的精简法门,吾曾偶得之,今日倒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小家伙……” 天南观虽是南国边陲,但修的也是正统的练气一脉,不似南岭、南司那些巫鬼蛊魔道统,观中风气向来都不错,便是这真传讲法,时不时却是也真能传下来些好东西。 这一课,众道便是薅来了一道颇为实用的法门,若修满四十九日,真炁增进亦是可观。 练气为修行第一境,炁达周天三百六十,以窍为刻,即为圆满,可称练气上品;炁达周天之半一百八十刻,也已经足以覆盖周身,离体数丈,衍化术法,谓之练气中品。 黎卿虽练得真炁不过四月余,但食虎肉,熬虎骨,壮精养气,如今也有了四十六刻的真炁,算是有了些盼头。 将此法门一字不漏的记下,场中众道亦是齐齐起身,对着那红衣真传行上一礼。 真传弟子,向来是真炁周天圆满、随时能紫府筑基的人物,如此存在,花费精力执教诸道徒,既是反哺山门,也是为了他等今后执掌内院而铺路…… 将那两个时辰的课业熬过,黎卿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在此与诸道友述谊的打算。 然,世事总是不随人愿,再是清净不染的性子,也总难免粘上些许的渣滓。 此刻,便是有三四名道徒强自挡在黎卿面前,为首锦衣道徒双臂抱胸,一脸揶揄道: “黎师弟啊!听说你前些日子好运捞到了只虎山君?” “哥哥也没话说,讨要几份虎骨熬髓汤不为过吧?” 此人乃是天南都府中的林家出身,那天南的地头蛇-林家,历来都有不少子弟入天南观修行,虽未出过紫府道人,也未出过红衣真传,但好歹有两名练气上品的蓝袍弟子,不论在何处也都能赚上几分面子。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外务堂的马道徒宣布了阳质虎血在他手上,也没人再打黎卿的主意,林如虎亦只是想要些虎骨配几副壮血丹剂。 “而且,我又不白拿,我也可以出道铢的。”林如虎暗暗想到,自家又不是强取豪夺,明价购买,这说多少就是多少,这黎卿总该不至于记平日的仇吧? “没有!” 黎卿看都懒得看那几人一眼,柳鞭一点随意推开身前挡路人的肩膀就朝外走,没有半分的停留。 观中不允争斗,便是寻常的道童徒役,道徒们也不敢随意对他们动手,违者执法堂伺候。 这个层次的道徒,也没有什么分配影响的权利,顶多是你我兄弟几人合力孤立为难他,仅此而已。 可黎卿……他这家伙无差别的孤立霸凌所有人! 况且,真若是要动手,这几个靠养鬼坛的菜鸟在黎卿面前就更没法看了,也亏得他们肉包子打狗似的敢上门找事。 “丫的,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需要那灵虎骨。黎卿!” “你又用不上。” 林如虎面色一拉,嗓门又大上了几分。 能放伥的山君骨在天南府也是百年难见,起码在他们这个层次是百年难见,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次,他怎么能不入手上一份? 然而,林如虎的话还没说完,那道清冷的背影早就步履不停,消失在了转角处。 淦,该死啊! “林哥,这小子太嚣张了。” “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两旁的使唤道徒满面的同仇敌忾,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转角,似是被无视后而恼羞成怒,恶狠狠的提议道。 “当然要啊!你们谁愿意帮道爷去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林如虎此话一出,那几名惯来赶着吃酒喝肉、呼啸山野的浑道徒们立时没了音讯。 淦!怂包。 林如虎没好气的横了这几个混账一眼,心中更是对他们鄙夷不已。 他倒是也是真想让那鬼郎-黎卿吃上道大亏,好好长长记性,可他也是真不敢沾上那家伙身后的鬼东西啊。 当初那黎卿得桂花府六乡三镇神婆老镖师护来临渊山拜道,传闻自桂花府到天南一路阴风绵延,哀嚎不止,黄皮子掌灯拦路,山野老尸出笼,渊河水鬼翻身…具体经历了什么无人可知,只知那诸神婆镖师能活着回到桂花府的,不足三人。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得赖观中几位院正给他施了长明灯法,才似是完全驱了鬼祟,让他拜入天南观,凡知道点底细的,哪里敢往死里逼那诡异的家伙…… “而这几个酒肉废物,光是一张嘴能说,真赶上事儿了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现在你们是吃道爷的喝道爷的,哼,迟早得……” 林家大大小小也是个迈入了道途的家族,容族中子嗣养着这些个拥垒也绝不是为了讲表面排场,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般白吃白喝,总有一天也是要拿命还的。 林如虎懒得和这几个囊虫蠢货计较,此刻却是得想个办法,将那黎卿手上的虎骨弄来,配上丹液,早些练气中品才是正事…… 那宵小道徒欲要如何,黎卿不知,也不在意。 此刻的他,早已挑起一盏泛起冷白光泽的纸灯笼漫步在了临渊山间,深秋萦露,寒意袭人,那冷玉烛光照亮了身周数丈,也将山中那一缕寒滢渲染的更加深沉。 石阶小道似是青鳞缀缀,三三两两的青衣道徒正供完课业下山,也不知是否巧合,一个个都离着这白日点灯的鬼郎君远远的! 所幸一路无事,回返府宅小筑之后,黎卿又是依着往日修行,芜菁子调露,辅以行气,伴游龙八卦掌法炼精造气。 天南观的练气法门传于南国古修,与其他府道的炼神、丹鼎法不同,其以古老的一元气论为基,先天一炁号“太一”。气者,变化而生,太一生两仪,两仪化阴阳,阴阳对立为动之始,五行生克明侮则为变化不尽。 气的宗旨,便重在动、旨在变! 太一行气法,亦是重周天行气,以天地为大周天,人体为内周天,行气,行的便是一个天人合一。 黎卿盘膝在台,周天一炁流动不休,以气感贴合山中氤氲灵气,脉动炁亦动,那炁起于丹田,经由脉窍,萦绕周天,一动之间,变化乃生,正在这独特的一炁运转律动之中,引天地之气而共鸣,此谓行气。 古老而纯粹的练气法门,故这萌生气感、练出真炁的第一步便难倒了绝大多数人。 此番得了那真传首座的日华月浆纳气法门,只待纳足四十九缕朝霞紫气、数道月华琼光,黎卿的周天一炁或能升至六十刻以上。六十刻的真炁,已经足够他驱动五次蚀火术了。 黎卿归得山中,立即便是以芜菁利气,交感天地,坐忘日月,闭门三月,连那旬一的课业都未再去参加…… 九旬时日,晨伏寅卯,夜至亥终,行气刻苦无虞。取灵木丹草,又制灵纸,悉读纸人秘要,正欲重炼一道纸人,而以驱动那到手不久的白纸桥。 这三月不明,辟谷练气,每日只食三色芜菁子七两,却是将那日月练气法门造就,纳入周感,成功的将那周天一炁炼至六十三刻,在那练气下品的路上走过了三分之一。 练气初成,则继以修法。 然早就惯熟灵纸编织的黎卿此刻却是对这纸人法犯起了头疼,劾驱纸人源于岭南纸扎,入巫法,兼剪纸成人秘术,这纸人法的核心却是点灵。 他等观内道徒,单修一炁,却少习观想,对这与炼神一脉相干的赋灵、点灵之术,却是叫黎卿愁煞了头。 “难怪这纸灵密录无人问津,巫鬼炼神之术,与我观的练气道统,果真不太搭啊……” 第六章 冥契以梦袭 临渊山中冬未尽,月笼小筑点寒芒。 山中西南,那一进的小院内得月华投下,将院中枯枣映作张牙舞爪的扭曲树影。 万籁俱寂之下,唯有戚戚小调绕树轻吟,不见其人,却唯闻幽音。 那凄凄哀怨,时而轻吟,时而低语,忽而转作流水悠悠,又像是尖锐之物摩擦着窗台嘶鸣,鬼调忽远忽近,不一时,却是从那泛着冷白烛光的房间中响起! 黎卿正是倚在罗汉塌侧沉息入眠,侧倚盘屈,似神仙卧。若是细细观量那案台纸烛,可见有道道金汞色的延生符种在那灯芯之中游离闪烁。 而此刻却是不知有何诡异的力量在扭曲着此间,那纸烛光影蓦地跳动起来,烛火灯芯燃烧的速度兀然间加快了一大截,随着那幽幽鬼调隐隐袭近,那冷白烛光霎时间就黯淡了下来。 更骇人的是,那少道榻侧,明暗交替之间,突现一阴郁鬼影卧在榻上,深沉到令人不安的黑暗筑作它的裙摆,尸体般冰冷的手足裸露,苍白妖异到渗人的侧脸之外又是半张枯骨狰狞鬼脸袭来,半生半死,鬼母死相,尽诉诸着那厉鬼的凶意。 那惨白的双臂伸来,还未碰到黎卿,青衫上就要凝起寒霜,鬼孽眷恋,可是要将他溺死后拉入阴坟,死后双眠双栖的! 忽然,黎卿似是有所察觉,睫毛颤动,眼看就要睁开,那骇人的阴阳鬼面却是突然扭到了人类所不能及的角度,贴脸扑了上来…… “噼啪!!” 半截延命纸烛爆燃而起,那光焰瞬间将整座房间照的亮同白昼,藏匿于灵烛下的磷火之种亦是为之点燃,【哗啦啦】似烟花爆炸般,四溅的磷火眨眼就将大半个房间点燃,那炙人的热风都令黎卿的皮肤感到疼痛了,这才将他从鬼梦中拉回现世。 但…那可不是梦! 黎卿从着火的榻上猝然坐起,呼呼喘着粗气,抬袖将身上凝结的冰霜随意拍落,单指便掐控火诀,策动暴乱的磷火尽收回纸烛之中,暂且也来不及顾这房间内的满目疮痍,只是兜手护住那半支纸烛,快步推开房门,往正殿而去。 那里,还有着诸多祭炼好的延生灵纸!为那半支延命灵烛续上,再不惜以珍贵的阳质山君血混入灯油,敛入纸灯之中,黎卿这才长吐一口浊气,后怕的瘫坐在那张南朝玫瑰椅上! 该死,冥契的影响越来越频繁了。昔年院正曾言,只有我自己修成紫府,为自己立下长明灯仪,或才能完全不受那冥婚阴契影响。 可那院正他根本就不知晓,他们从来没有驱走过那崔家小娘,她从始至终就萦绕在黎卿身侧,从来就徘徊在这临渊山中! “紫府筑基,真的就能完全解决那恐怖的东西了吗?” 刚从那渗人的鬼梦中惊醒,若无延命灵灯,黎卿还不知道会是如何的结局?真就溺亡于冥梦,化作鬼母猖君,直至百年之后成为一地怪谈? 此刻连向来冷清的黎卿都不由得对未来的道途感到了丧气,年年月月与那磨人的冥梦追逃,他怎能不郁郁孤立,形单影只? 这冥梦一起,黎卿便再也无法入睡,独坐于烛案之侧,心绪翻滚,便将那约莫九尺高的纸人取出,一遍又一遍,机械式的以真炁反覆洗练着那枚灵印…… “院正也曾说过,这鬼母冥契也好,涂山妖契也罢,对受术者也并不是完全的主杀。” “便如当日吊死鬼临面、山君凶险之时……那崔家姐姐也未必是要索我命来的!” “或许,紫府之后会有更好的变化呢?” 黎卿又如何有心思修炼,脑海中道道杂念闪过,倒是在天亮之际,也堪堪将那心绪抚平了下来,只是,此刻的他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纸灵秘录中也有一套纸灯祭炼之术,或可尽快配合那延命灵烛升炼作延命法灯,可惜纸灵一道,那入门的“点灵”之术缺了些灵血,阴属的灵血! 心中一念欲起,黎卿立刻便卷起案几张灵纸和纸灯,连侧室房间内的还散发着的余烟都来不及收拾,趁着此刻刚刚天亮便朝着外务堂的方向赶去,得去寻一寻有没有相关。 或许诸中品道徒、上品道徒手上会有阴属灵血,但那内部圈子也不是他一个刚刚练气半年的下品道徒能接触到的。 他入道时间太短了,道行太低了,在这天南府也没有家世助益,“鬼郎黎卿”之名也仅仅是稍稍惹人瞩目,仅此而已了。 人呐,万事只能靠自己! 青衣提灯,一路顺着林间青阶向上而去,此时未至初春,却与当日闭关时的深秋之景也差别无两,唯有不少的老树,叶子已经落尽,加上这提着盏冷滢灯笼的青衣道人,倒也有了几分山野渗人之意。 黎卿一把推开外务堂的门扉,那晨风裹着山间的寒意扑面而来,将几个围在碳炉旁取暖的道童徒役惊了个正着。 那诸道童徒役未生真炁,烤火取暖,尚能理解。黎卿也不过多打扰,反手拉上阁门,快步走到那高悬满了符牌的任务大厅,自顾自地寻找起了想要的东西。 然那般道童徒役又怎敢慢待道徒大人?只见其中一名颇有些面熟的少女裹着一件锦袍就一边发抖一边快步跟了上来。 “黎,黎师兄,您是想找鬼祟任务吗?” 鬼郎-黎卿尤擅祛捕鬼祟,在这临渊诸州县也算是有了些名气,便是外务堂中的诸徒役,也是多有耳闻。 然黎卿并未多理会她,只留下一句“不是!”,又抬眸寻起了那些尚未处理的任务符牌。 少女扑了个空,反倒是惹得那几名窝在外务堂后阁烤火的道童徒役齐齐捂嘴偷笑。 那“鬼郎君”简直是生人勿进,说不得不小心惹怒了他就要中鬼打墙咯。真是的,何苦去搭理那般怪人呢?吃力不讨好! 然那少女也不丧气,犹豫了半响,又轻声憋出来一句: “马师兄现在也不在外务堂了,年前马师兄成功突破练气上品,入了内院,正式拜了师傅,领蓝衣入室弟子衔……” 她可是知晓当日马道徒在这位黎师兄手上收了一道大好处,也似是留了些祸患,不过那马道徒精明的很,入了内院,又找了个靠山,日后外务堂有人秋后算账也不好隔着两个院去拿他…… 少女也算是在那马道徒身侧耳濡目染了近一年,知晓她等值守徒役想要出头,要么用功刻苦,在值守之余练出气感,天人合一,一炁功成;要么,守着这外务堂的规矩,一进一出之间,合情合理的昧下一星半点的“火耗”,多靠些资粮,不是太愚钝的情况下,倒也能砸出各精满气自生来。 似是这黎师兄这种,能拿下中品乃至上品任务的“强人”,自然也该是她们的拉拢对象。 但凡黎卿能在任务中漏点好东西出来,足够他们这般的道童徒役受用了,连那马道徒不也是因此良机改命了吗? “哦?” 少女的一言,却是瞬间勾住了黎卿的心思,那马道徒居然突破练气上品,入内院执蓝衣了,是山君灵血的作用吗?那家伙在这般年纪还能改命,果然不简单啊? 这一则消息,引动了黎卿的心绪,也让他再无了一一寻找的耐心。 “我要寻一些阴属精怪的任务,行尸、水鬼、山魈或…也行。” 黎卿轻咳一声,转头俯视着那少女。 而后者亦是充分发挥了这值守道童本领,似是过目不忘般,当场就将西风县的鼠患、北离的山魈扰民、廿水的骇人大蟒、西莽的乱葬山等等任务一一述诸。 这次的任务黎卿可是细细斟酌了起来,鼠患,既然以患来称那肯定不是小规模,虽然只是中品任务,但他真炁不过六十四刻,也就能引动五次蚀火术,短时间内肯定解决不了; 山魈扰民,找到其踪迹就有奖励,得去漫山寻找那老魈的踪迹,可他目前也不善感应追查、身法遁术啊; 廿水的大蟒,怕是水蚺吧?水战更非黎卿所长…… 看来看去,就只有那两百载前灭城的西莽旧县,那城外的乱葬岗了吗?这西莽乱葬山他倒是时有耳闻,乃是天南州府发的任务,不论有没有锄去行尸,只要随府军执行了锄尸任务,每旬都能有三枚道铢,倒是个混日子的好地方。 但天南府间可是流传着,十恶不赦填石窟的刑罚,那西莽的乱葬山可不是什么小邪祟了,那是尸山阴府级的存在! “不对,还有一个中品任务,昨天晚上从兰风州发来的委托,似是此城的兽场里的有条恶犬成精,咬死了不少人,州城里的游方术士也追不到那凶犬。” 中品任务,那凶犬据说与人腰齐高,不弱虎豹,颇为凶戾,这黎师兄祛鬼手段无人不叹,可要想除这种精怪的话…… “黎师兄,要不然那鼠…” “我就要这个了!”黎卿心头微微一思量,不待那道童多言,便打定了主意。 他此时真炁初成,以蚀火术配合着磷火,又有了一尊纸人驱使,当是把握不小。为了以防万一,黎卿还是决定下山之前去准备两道火符。 而且,黑狗血,本身就是制作纸人点灵的阴墨最普遍的材料之一,成精的黑狗血,真是正犯瞌睡就来了枕头, 于是将那兰风州城的黑狗精任务揭下,黎卿只在山门前的符殿带了两张火符和一柄长剑,以防万一。 清晨而起,揭任务,购符兵,待得黎卿下山之时已经是旭日尽出朝霞隐,此刻久久不见金楠渡船,黎卿亦是懒得等待,寻得河岸一角,将他那惯用的竹筏推下渊河,又是故技重施,以真炁鼓着竹筏渡河而去。 此举又是让远处天南观的守山弟子看的嘴角微抽。 这渊河上接百万里外的西绝古国,旧时战乱,那古国千万人口一朝尽灭,染得整条渊河化作血河,南国在下游光是捞起来的尸体便不下数十万,亦是此乱,自此让南国排名第三的南渊河水鬼横生,两岸无人再来此取水,甚至不少临岸的州县都另选新址迁走。 寻常的弟子不会、不敢、也没有能力只身横渡这渊河,敢于横渡渊河的不是各院真传就是紫府道人们,寻常弟子,也就那诸邪避退的鬼郎君惯有这个胆子了。 第七章 山下有同门 天南府下辖九县,又在诸县外划分了一座郡府与三方直隶州。 兰风州便是位于其中东南处的州城。 这座州城比之寻常县域要繁荣上许多,酒色财气俱是丰盈。 “要问这风州酒色财气第一流,酒不用说,自是城中天下第一楼,甘醇美酒,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喝不到!” “色是神仙也羡,酒足转场青红苑;财为万民疏,自有赵氏钱庄,这气,就是我风州的斗兽场了。” “府都中的大人物,都没少在咱风州的八角斗兽场游玩上一场!” “可惜啊?你们听说过那斗兽场出妖了吗……” 还未进得兰风州,城郊来往干道之侧的茶棚摊位上就有着“万事通”指点江山,与来往客人论道城中时讯,赚上一两铜板。 这热闹的叫卖却是令黎卿少时江南桂花府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也点了一壶茶,坐上了片刻。 “那斗兽场,从斗蛐蛐、斗鸡、斗犬,斗牛,乃至龙虎斗都曾有,前些年,通判曾从南地土司部弄来一头三丈的大肚鼍龙,与郡府的异种黑虎举办了一场龙虎斗,那可是声传诸府,群贵下注,闹出了好大的声势。” “前些时日那斗狗场里出了条老黑狗,百日斗杀百兽,连虎狼都命丧犬口,传闻是要成妖了,然而更恐怖的是,几日之前,那老狗逞凶,生生屠个兽场卫队之后跑了出来,那叫一个场面血腥!” “来往的贵人,老爷,诸位乡亲,这段时间要是没有要事莫在这兰风州野逗留……” 那茶棚的诸闲人大多也是道听途说,却也是将那狗妖之事囫囵讲得出个前因后果。 不过,更让黎卿诧异的是,这天南府下的州城里,酒色财气居然如此之盛,狼虎斗,“人虎斗”“狮虎斗”都有,甚至那斗兽场本就是州通判名下的产业? 因这斗兽场闹出了诸多人命,这可就不是简单的事儿了。 这州通判当是能调动数千军队的吧?兼以州县里总该是奉养了些许民间术士的,就这都还得求助天南观,可见局势糜烂到了何等的程度。 黎卿不由得暗衬,那狗妖如此凶厉,不会要白跑一趟吧? 又在州城各处探听了多则消息,总体都是大差不差,既如此他也不再浪费时间,直奔那城西的斗兽场而去。 那兰风斗兽场通体效仿的西北古国建筑风格,环笼中庭,占地极广,皆是通体的高拱石筑,行至那斗兽场前,便觉有莽荒大气扑面而来,古朴苍凉,令人眼前一亮。 然此刻的兽场四周全方戒严,州中的营军都被调了过来维持,黎卿刚刚靠近这座宏伟的建筑,立刻便有数名甲士拦了上来,好在远处高阶上的锦衣男子一瞥见这来人的青衣道袍,立时认了出来,喝止住那诸多甲士,笑脸迎上,连声赔罪,一面解释一面引着黎卿往那城中的吕氏府邸而去。 原是兰风州判姓吕,乃西南临近的清平府调任而来,在这天南府的兰风州也有十数年了。 州通判掌的是一地兵马署事,但在这道法显圣的时代,各府宗派与府都位等,仅受南国四道监督,直接向南国朝堂负责。 头顶上有州都府都,又有仙山中高来高往的上师压着,这掌地方兵马的府、州、县通判也就没了那么高的地位,只能求一求富贵,闲来便立了些产业,比如这座吕家的斗兽场…… 这位吕府的旁系子弟倒是尤善察言观色,将这上观道徒想知道的东西无意间都透露了个清楚,但不该透露的也是只字不提,从他的口中,这生出了事端的吕通判反倒像是受尽委屈苦楚了。 “我家大小姐倒也是同在观中求道,其名吕青漱,不知上道可识得?” 这吕家的子弟倒也是有见识的,一路上不卑不亢的引着黎卿朝那吕府去,还似试探性的套着口风…… 此刻的吕府,府中下人皆为那归来的大小姐驱走,那州通判-吕璨正焦灼的来回踱着步。 而就在那前殿上,一名青衣道袍的珑冠女子正坐在主位,悠悠品着清茶。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狗妖食人出逃,我手下营兵寻不得那狗妖踪迹,唯恐那狗妖伤了州中百姓,心急之下才向那天南上观发了求助……” 通判吕璨一脸的仓惶,来来去去转着圈。 他当日昏了头,却忘了那天南观在南国枢要中可是与府都位等的府宗,若是他这州通判养妖成患的罪责被那天南观掐死追责,轻则要丢乌纱帽,重则可是要满门腰斩的啊! “得了,得了,转的我头都晕了。” “要我说,爹你也就别做这通判了,回家当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那青衣女子一脸的无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能当上个十来年的通判属实是奇葩了。 她得知家中出了事,昼夜兼程从临渊山上赶回,却也没想到这活爹这般缺心眼。 然,事已至此,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乖女,你可得帮帮爹,咱一家子的生死都系在此处了啊!”那通判面色愁苦,勉强拉出了个笑容看向自家女儿。 他这长女在那天南上观历来也有几分人情面子,兴许能糊弄的过去? “都挂上外务堂了,我也没有办法,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兴许都有人接任务了。” “这般都是小事,只是,趁那狗妖还未在州城里酿出事端来,抓紧宰了它才是正事。” 吕青漱指尖挑起四枚赤琉长针,一面比划着,一面蹙眉道。 将那狗妖尽早解决才是上上之策,现在为那天南观的态度茶不思饭不想像什么话。 何况,在她看来,天南观谁闲的慌揪着凡世中一名小小的通判不放?还为此要得罪一名马上就要昇得练气中品的内院弟子? 吕璨此举纯属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这通判还是心中惶惶,脑中灵光一闪,上前两步,又道: “青漱,你表哥不是在那土司诸部修行,已是中品的兽师了吗?” “他历来…爱慕你,你…你替爹去找他帮帮忙怎么样?你一发话,他定会星夜兼程赶来帮忙的。” 那吕清漱的表兄,十来年前也得了机缘入道修行,拜在了土司巫脉门下,前几年那只三丈多的鼍龙就是他送到的兰风斗兽场,可谓是显极一时。 那家伙就是久居巫地,沾染上了那南地的习气,为人有些不那么正派,其他的倒是也还行! 然而这一话,却是将那吕青漱气的七窍生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一个修山野巫术的破落户,他那能叫练气中品?你还想让我去给他拿把柄?” “我,吕青漱,才是吕府上下三十二口未来的唯一依靠,你光想着个什么歪门邪道,不如把那破斗兽场卖了多换点道铢,保我一两年早证个练气中品。” “吕璨,这话你也能说出口?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她堂堂的天南门徒,同届冠首,但凡对那破落户卖弄一分颜色,那都是对她的羞辱!极致的羞辱! 这一刻,她差点忍不住要将活爹丢进莲花塘里清醒清醒! 这边还在激动的训爹,那面的府门已经被悄然推开。 吕府下人中清一色的女婢尤为碍眼,早为那吕青漱冷眼轰走,那吕家儿郎见一路无人,引着黎卿缓步迈入吕府,却哪料到刚靠近正殿院就见识了这堂前训爹的一幕…… 那身形高挑的女子一脚踢翻太师椅,踩在上面,掌心还掂起四枚飞针,俏脸上满含煞气。 红袍的中年通判,呆立在原地,双手揣似鹌鹑,一脸无辜的挨训。 这般的颠倒之举。让吕家的旁系子弟都听的一脸懵懂,嘴巴张合,楞楞地说不出话来,更别说炼出了真炁,早已耳聪目明的黎卿了。 “咳咳咳咳!!” 那州通判被女子一通训斥,又正巧被入门的黎卿二人惊到,一时间面色通红,手足无依,险些没呛倒在原地。 “哦~老爷,大小姐,天南观内的上道揭了任务来了。” 惊得吕通判连连咳嗽,那吕府子弟连忙醒悟,将身侧道徒介绍,算是囫囵略过了刚刚那尴尬的一幕, 再得那吕璨挥手,这引路的吕家子弟亦是连忙拱手退到殿外,将这方空间让给三人。 那斗兽场狗妖出逃,说白了就是他吕府的事,求人办事,总该是要有求人的态度的。 兰风通判-吕璨当即便招呼着上道入座,刚想要唤下人上茶,却发现那些个美婢早就被自家的好大儿赶到了后院,索性,便亲自起身为黎卿上茶…… “道兄是哪一届的?看着似乎有些面生。” 吕青漱勉强压下那口恶气,右手一挥,收起飞针,却是对着这颇为优柔俊美道徒有了些疑问。 此人姿态不凡,怎么我竟对他从未有过印象?他真是观内的道徒? “黎卿。算是……四年前那届吧!” 黎卿犹豫一瞬,照实回答。天南观每隔三年取士,每届取个约莫三十到五十人不等。 最新的一届入道尚不及半年,三年从入道养精到练气下品有些快了,九年练气下品就有些慢了,吕青漱正是六年前入得天南观,现今周天一炁百五十余刻,算是天资中上了,见黎卿面生,非本届的同道,故有此一问。 鬼郎-黎卿? 吕青漱一听黎卿报名,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名号,此刻再看向那气质清郁的男子,暗道果然没有叫错的外号。 那祛鬼如灵的名头可是在他们这几批道徒耳中响彻了数载,今日,算是见到活人了。 可没想到鬼郎-黎卿居然只是练气下品? 倒也是,入道三四年,身份再如何奇异也不至于连修行都不符常理吧? “黎师弟,哦,我知道了,倒也常听过师弟拘鬼祛灵的传闻呢!” “在下吕青漱!吕通判亦是吾父。且要先谢过师弟下山相助了。” 这女冠倒是一个飒爽的性子,先拱了拱手,道谢一声,直接进入了主题,述说起了吕家委托的由来。 那黑狗原是州中一户破落户中家犬,那家中老人双双去世,唯一条老狗与落魄秀才相依为命,直至最终无米下锅,那秀才也不舍得害了老狗,无奈将其卖了出去,换了几口粮食。 也不知为何,那老狗在州府辗转了多处,却是越长越发茁壮,不过一年半载,那将死黑皮老狗便生得豹子一般,毛发油亮,身强齿利,城中人常言此狗要成精了。 那通判吕璨的斗兽场中本就喜欢收罗些奇怪的异种,将那黑狗也捕进了斗兽场。 而后便是在那一场场的斗兽中,老狗百日斗百兽,也许是沾了凶血,那黑狗愈发不可制,连兽场中的狮虎都渐渐斗不过它。可哪料到那黑狗在成了这斗兽场的王牌之后,却是突然间咬死了十余名护卫,逃了出去…… “嗯,那它能躲到哪里去?那秀才家找过了吗?”黎卿一瞟那卷宗,老狗通灵,总该绕不过那黑狗的原主人罢。 “找过了,那秀才去年冬就病死了,老宅周围生满了杂草,许久未有出入的痕迹了。” 吕璨苦涩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那狗妖若真是在州里犯出了大案,那他这通判可就真是当到头了…… 第八章 游方散人 那狗妖异闻闹得沸沸扬扬,州通判下了死令,州军甲士披坚执锐,日夜逡巡四方州城,绝不容许有任何野狗出入,可那黑狗精却是再不见了踪影,而州通判,也没长时间封锁州城的权利…… 虎豹般的黑狗精,按理来说,在人来人往的州城里是难以隐藏的。 “黎师弟不妨随我去寻一寻这城中的术士问话?” 还未久坐,那同样身披临渊青袍的女冠拍了拍手掌起身,却向黎卿提议道。 术士,多是半道出家的散修、或是未受南国公开承认的小支修行道脉,混迹于诸州府中。 亦是修行鄙视链中的较下一层! “哦?术士。” 黎卿眉头一挑,却是想起来当年家中重酬请来的六乡神婆行巫,一路从桂花府将他送至天南观入道。 当年也仰仗那些个老术士,方才有了他的今日,黎卿对那诸术士的印象倒是还不错。 那吕家女冠在前,黎卿默然跟上,一路无言,却是直往那州城腹心而去。 吕青漱步履轻灵,行走姿态颇为优雅,足间点地,罗袜不染,步伐中却似是有灵光萦绕,一步咫尺,横跨数丈,想来也是修行了些遁法! 这般真炁几乎肉眼可见、离练气中品都已经不远的道徒,已经开始精修诸法了。 黎卿见状心头更是一沉,这通判吕家自有一名不俗的道徒,不知为何却还要发布一份中品的委托?究竟是那可博虎的黑狗成精真就如此凶悍,还是另有隐情? 正缄默思索间,那女冠蓦然停下脚步,后方的黎卿亦是悄无声息之间止住身形,只是袖中炎符卷指以待,呼吸间更似是涌上一层阴霾般。 便在二位道徒默然对视间,这冷清的街角似是掀起了道不定微风。 “吕家并不是什么草菅人命的地方豪强,这兰风州南临土司,民风好斗,酒色财气俱盛,吕家本小族,入乡随俗,也仅仅是随大流糊个口罢了!” “吕老头不过一凡人尔,怕是晓不得修行界的弯弯道道。那黑狗成精,充其量也不过是凶比虎豹,畜生就是畜生,哪有什么能隐遁在州城中一旬都不露痕迹的道理?” “师弟与我好歹是同出一门,还望师弟助我,莫教那民间野脉的术士阴损得利。” “届时,师姐定有厚报!” 吕青漱出身官宦人家,亦是自临渊山中道童徒役开始一步步爬上来的,这般天南道徒或许稚嫩,但对这异闻诡案乃是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 比之那吕通判,她却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漏洞! “你是说……这城中术士动的手脚?” 黎卿袖中双指捏符,瞳孔微缩,立刻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那散修术士不比府观道徒,无甚跟脚,所习的常常是些养鬼坛、造畜法、快刀术等等的左道手段。 那成了精的老狗、化了鬼的阴灵于他们而言可算是趁手的“好宝贝”了。 “自是如此!” 那青衣女冠峨首微抬,郑重其事的点头道: “这州城里有两批术士,一批是修行快刀术的法脉,约有十一二人,供于知州门下,单拎一柄鬼头大刀,手起刀落,凌厉至极,那刀光快到中刀者身首分离了还能自若言谈,浑然不觉其脖子上的变化。” “还有一批就是各处乡里的游方散人、土司部来的老巫,因缘际会修得法术的野狐禅了……” “也定是这些人施了手段,销声匿迹?怕不是谁早就将那黑狗精藏了起来!” 游方术士供职在那州县中,虽是入了官家籍,可常常闹出祸患来的也是这些良率不齐的术士们,尤其是那些奉神巫鬼的术士,更是常有命案在身。 吕青漱虽也常在临渊山中修行,但家中门第居通判高位,总归也是能看到这兰风州晦暗的一面! 那批快刀术士,供于知州门下行走,最强者已经是一名堪比练气上品的老刀客了,可算是一道传承有序的民间法脉,若是看上了头老狗,直接讨要也不为过,自是不必多此一举。 然剩下的神婆、散人、巫觋、祝师里面,可就是鱼龙混杂了,她本欲自己挨个去排查,但此时观中有道徒领了委托,那正好又多了个帮手。 将那其中的隐情一一诉诸,吕青漱再目炯炯的望向这尤擅祛拿鬼物的鬼郎-黎卿,却是急需他的点头相助。 “我要那只成精了的黑狗!” 黎卿对那女子的话不置可否,沉吟许久,也只留下了这一个要求。 不过,只需他这一句便足矣,只此一句,两位同是出身天南上观的道徒便没有矛盾了。 吕青漱只要那狗妖伏法,让这悬在吕家头顶的利刃平稳落地,而黎卿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黑狗灵血! 二人在此僻静小巷短暂的达成了共识,再缓缓地朝着那方士府而去…… 方士府,此为诸多术士供职的有别南国军政制度的院系,因术士之名常为诸道人轻慢,便名曰方士府。 那诸般术士入得方士府,每月有道铢、灵米、山参老药不等,但需得时时点卯,岁末评功,也算是对这些不定时炸弹的一些限制! 毕竟四方流窜的游方术士最难提防,身怀利器,掌离奇法术,自然是气焰乖张,常出命案。 像这般的方士,一旦采取了手段,凡俗人等非死即伤,若是花些钱粮纳入了各府州县的方士府,稍有了些顾虑,那诸府州县的离奇大案亦会少上许多。 这方士府中,共录有二十七名术士,那行快刀法脉的一十二人入了知州的州军,只在方士府挂了个衔; 又有九人分别是兰风四围乡里的巫觋、庙祝;唯有那最后六名术士算是常署州中诸事。 也就是此刻正值守于方士府的六人了! 有吕家门下早就知会了方士府,天南上观的道徒要拜会方士府,询问那狗妖潜藏一案的具体,自然,这些州中术士早早就等待在侧,连那诸乡里的巫祝都须得星夜兼程的赶回。 天南上观,有紫府道人十数名,那观内祖师更是练出了阴神,一念遨游百里天地,乃是驻世临渊数百载的人物。 上观来人,这些州中方士不得不认真对待。 双联府门大开,诸多童子、女婢列坐一排,将那排场舞的真似是何等的中土大派一般。 六名方士联袂出门,抬眸便见得远方有一男一女两名青衣道人近来,那女冠面容姣好,身似峨嵋明珠般高挑出众,风行在前;后方的青衣秀道却是白日掌灯,提着一盏烛光诡异的冷白灯笼,亦步亦趋的跟在后方。 前者光辉耀眼而夺目,后者却是冰冷的令生人生惧,极为反差。 然诸方士本就多是左道旁门,奇形怪状,说不得自身比那青衣秀道还要怪,见得二位上观的道徒前来,也无异样眼光,纷纷稽首。 谁知那吕青漱却是孤高至极,淡淡的点了点头,与那诸术士擦身而过,径直入得方士府,后方的黎卿亦是不言不语,与那诸方士身前路过之时,其中两名擅养小鬼与通灵之术的方士却是没来由的感到心悸。 “日前,州城斗兽场中那条通灵的老狗,是哪位领了差事监管的?” 吕青漱一入方士府,霎时间便居高临下,威凌着面前的六位术士,即使她离练气中品都还差上两线,可连那几名堪比练气中品的术士还真就在她那暴烈的真炁前都有些惴惴。 黎卿则是立于一侧,轻提着纸灯笼,无声地打量着这州府中的诸术士。 这六名术士中,有两名壮汉,身上煞气绝强,不知是染了命案还是修行所致; 布衣老妇,身上似是刻印了诸多的通灵印记,与黎卿将炼的劾唤灵印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阴翳的消瘦道人,腰间鬼坛不离身。唯有其中年纪最轻的两位,或是练气中品?黎卿也看不透。 “吕家小姐!那只黑狗是贫道领的职。” “但那老狗平素并不发疯,那日逞凶之时,贫道正好接了一道重任,有南地的拍花子,使造畜之法拐了十数名的女子要往南地土司部去。那老狗即是此时发疯,贫道也是分身乏术!” 那两员练气中品中,一面容清隽的玄衣道人站出,那姿态宛如正气凛然的儒生文士般。却是以手抚须,浑然不惧。 便是再来一遍,于他而言,那拍花子手中那十余条人命也比污浊兽场中的老狗更加重要! 何况,他本就对那乌烟瘴气的斗兽场看不过眼。 “你……” 那代为监管黑狗精的文士,脾气端是强硬的很,吕通判先前本欲调查,可卡在了此人手中,此刻吕青漱亦是被其呛的神色转冷。 “既然那通灵黑狗平素并无癫狂之样,发狂先前它是否有异样?近日可有人接触过?是否受了刺激?” “这般堪比虎豹的狗妖隐迹州城之里,一旦哪天发疯,恐怕便要酿成整个州都难以承受的大案!” 黎卿掌提纸灯,亦是幽幽出言。 两位天南上观的道徒,一软一硬,给予几人的压力却是不亚于那州府铁令。 他等也知晓,真若是如那青衣道徒所言,闹出了事儿来,他们这个方士府也少不得要吃挂落,说不定就得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打发到那西莽乱葬山上填尸窟也未必没有可能…… “那常禁黑狗的护卫,无一例外,尽数身死,这或许并不是巧合!” “而你,或许是唯一的接触者了。” 吕青漱周身气机陡然凌厉,这诛心之言亦是令那六名术士面色各异。 并非巧合,难道? 是州中哪位要动通判了?还是…… 第九章 虫师与鬼郎(6000大章) 六名术士面色各异,万般思绪流转心头。 “老身最是讨厌那晦气畜生。” 那神婆老妇厌恶出言。黑狗吠、公鸡血能破通灵方术,似她等通灵一脉看见那东西只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俺兄弟两人,一条老狗也分不开啊!”这两名壮汉竟是兄弟,周身煞气冲霄,此刻也同时表态。 “老道要动手,肯定是当场将那老狗打死,血祭鬼坛了,嘿嘿……” 眼见同僚们一个个的撇清关系,养小鬼的老道自是不愿惹祸上身,纵再是不爽也未与那天南观的丫头、小鬼犟劲。 “我就不用说了,前些时日便在诸县巡查各乡,大家也都知道的!”那最后一名练气中品的术士更是双手一摊,无奈的望向众人。 通灵神婆厌鸡犬,孪生双煞同声同气,养鬼老道鄙夷不绝,两位练气中品明面上更是各有差事。 然那吕青漱却是一句都不听,傲然走上那殿中主座,足踏鹤銮椅,冷声嗤笑道: “几位,这事儿闹大了,搭进去十多条人命,此刻城中人心惶惶,可不是你们说抽身就能抽身的。” “十多位甲士,层层的精钢铁壁,是那一条灵智刚生的老狗精出得去的?真好笑。” “非要挑到明面上来,那就知会兵备道,带上六千甲士封了州城,慢慢找。掘地三尺的找!” 吕璨这个州通判好歹也是掌一地军备的头号人物,真叫这些装神弄鬼的术士蒙在鼓里当这个冤大头?那就大家都别玩了。 州兵披坚执锐,青鳞甲,铁胎弓,领上细犬游隼,看谁能藏得住! 这吕家大小姐居高临下,连下通牒,以天南上观作背景,兼以通判手下的州兵,威慑力可着实是不低,场中六名术士霎时间就不言语了。 只是暗道这吕家虎女远甚其父,上来就要将上一军? “那就随吕通判的便了,方士府上下定然也不会扯后腿!” 那文士打扮的中品术士垂下眸子,却似是能做这方士府的主,面色平静的丢下一言便往外走,其他几名术士犹豫稍许,亦是跟上他的步伐。 却叫这两员上观道徒一拳打在棉花上,那吕青漱冷哼一声,带着黎卿亦是齐齐离得方士府…… 却未料到这本就寻常的委托竟生如此多的周折,只叹那所谓修行也并非山中甲子尘世不扰,一道道的观中任务、府都委派亦是免不了诸多运筹。 及至从那方士府出来,吕青漱却是余愠未消,一路步履无声。 待得行至城西,与那方士府拉开了距离后,那一路缄言的提灯男子突然出声: “那名身着碧彩锒铛的中品术士,是蛊师吗?他的袖口中时缠着一条赤足蜈蚣。” “赤足蜈蚣?那兴许便是吧!”吕青漱不解其意,却也是细细估摸,颔首应是。 据说方士府中确实是有一位虫师,莫不是就是此人? “虫术是南地盛行吧?那将州内另一名中品术士惊走的造畜左道……” “似乎就是往南地土司部去的!” “南地混迹过的术士,自然能知晓那下流野道行踪底细,我猜,二者似乎应该有些关系?” 黎卿并不是很想掺和进这种州县的山头博弈中去,知州都未曾露过面,方士府中的术士似乎也不把那吕通判太当回事…… 他急需那黑狗灵血再点化一尊纸人,如此方能初步催动那道刚刚得手的白纸灵轿。 可真陪着他等在此见招拆招,搬弄权术?他才没有那个耐心! 方才见那养鬼的老道似是表情微妙的忌惮观望着那虫师术士,再兼之种种关联……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那家伙?” 吕青漱身形蓦然僵在原地,转头望向这青年……是那尊虫师吗? “看来,得好好和那家伙斗上一斗法了!” 这女冠思索片刻,似是有了确切定计,既然有了怀疑的具体人士,接下来就好办了。 然而,黎卿接下来的一言却是让她动作骤僵。 “不!我可没有时间和你们玩什么捉贼捉赃的游戏。” “将动手就莫隔夜,欲杀人,自可安上一道莫须有的名头!真等他连夜处理了那东西,可轮不到师姐来找证据了?” “要么,现在调兵,先拿了他,真也好,假也好……要么,这任务没着落,黎某也就直接放弃,早些回山了!” 黎卿却是驻在原地不动,右手轻轻抬起那泛着冷光的纸灯笼,将那幽深的目光投到那女冠身上。 不过一道院内委托,能得那黑狗灵血最好,实在不行的话,他历除阴灵鬼物,虽把道功都花在了那半部《南斗延生长明灯法》上,但也还有些道铢。 事有不谐,走一走那已晋上品道徒的马元门路,也未必不可。 何苦就被这吕家父女挟裹卷入漩涡? 尘世多烦扰,可真令人郁气横生。 闻得黎卿此言,那吕青漱亦是垂眸不语。 她纵使再是天南上观出身,真炁浑实,飞针凌厉,可真要以一人之力掀翻一州方士府? 或许在她一炁凝真百八十刻,真炁覆盖全身,昇作中品道徒,入得丹器院后可以一力压服这些人,但现在,她还真就只能扯着观中虎皮保下这个活爹。 可惜接下这道委托的不是观里的中品道徒,否则万事都简单多了啊! “不行,真若擅自调动兵马动他,那知州态度不明,而且,破了规矩……”这女冠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止不住的摇头。 州府之事,又是不同,真就擅动兵戈,却是难以收场。 “呵呵!” “那就随你了……” 黎卿不由得轻笑出声,再也不想与这女冠多言,白日掌灯,隐隐幢幢,于此方幽深小巷中撞入昏暗之中,倏忽便不见了踪迹! 只留下这女冠一人驻足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杀人只当莫须有?” 真的要这般极端,浑然不讲规矩了吗…… 直至金乌西垂,日隐暮升。 那方士府中目前唯二的中品术士之一,那彩衣散人正独坐于榻上。 只见这房间中清一色是青檀陈设,那檀木安神,诸多虫兽若蜈蚣、蜘蛛、蝎子等等在那案台之上飞速攀爬,密密麻麻的虫影横来纵往,吓煞旁人。 这自南地蛊毒一脉分离出的豢虫师,在诸散修法脉中也是难得的法术。 与练气、丹鼎、炼神这些正统法门相比,虫师几乎可以算是没有门槛了,一旦练出毒虫,立刻便能形成不俗的战力。 淳于野便是靠着一窝腐尸蜂群起家,从乡野中的养蜂人一路干到现在这兰风州城值授术士的位置,在这州县凡俗中可称是显赫了! 可刚刚为这些“小宝贝儿”们喂食完,淳于野手上的动作便陡然一僵。 他是兰风唯一的虫师,蚁虫是他的爪牙,群蜂是他的耳目,横梁挂布,蛛网如镜,为他时刻明晰着府邸四方的一切风吹草动。 然而,就在数个呼吸前,他十多只子蜂就在同一瞬间猝然死亡,宅邸挂着的蛛网也陡然破碎,紧接着就有凌人的气机从院墙之外升起。 “通判-吕家!” 感受着那似是炽焰般暴烈的真炁,整座宅邸内外所有的虫兽齐齐耸动,口器磨擦,与那淳于野的声音融做一体,似是低哑的魔语,嘶哑传扬出百丈不止。 “上弦!” 见那宅中异动,立时便有一道昂扬的军令响起,那四方的州备兵马立刻齐齐踏出阴影,拉弓满弦,将整座宅邸围的水泄不通。 再闻得一声刺耳的鸣哨,凶天游隼翼展,盘旋在这昏暗的天际线上,又有铁锁链着天南狩犬,将这整条街坊彻底封死。 连串的【噗嗤噗嗤】声蓦然响起,道道霹雳火光跳动,却是诸多兵士燃起了火把,数名似熊罴般高大的铁甲校尉拥垒着一名青衣女冠从中缓缓现出身形。 “淳于野!南地土司出身,修豢虫法,一旬前,借那常游走兰风与南司之间的拍花子引走同僚,趁机窃取了斗兽场中的黑狗精,对吗?” 吕青漱一字一句,历数着那莫须有的罪状。 同时之间,那青葱十指似是游龙飞花,立时弹出数道赤色流光,在这暮色中飞速游离,【叮叮当当】间,便将那飞速攀爬的千足蜈蚣、悬挂屋檐梁栋的毛毒蜘蛛、振翅空中的腐尸蜂一一爆穿,须臾间,那阴损手段尽数被其绞碎。 赤琉飞针似是浮光掠影,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已然是凡俗想象中真正的仙家手段了! 场中甲士府兵见识到此景,无不异彩惊叹,暗赞仙师伟力。 “白天闹完,诸道友不与你计较,晚上就擅动兵备,刀指方士府,要将我们这些个老家伙都拷上一轮吗?” “你吕家着实是胆气通天了啊。” “黄毛丫头,谁给你的勇气?就你身上裹着的这层青衣吗?” 吱嘎一声,院门府邸豁然洞开,遍地的毒虫自那门扉中蜂拥而出,再配合着淳于野的切齿冷意,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但他这一动,那原本就弓矢满拉的甲士们瞬间就调转弓身,霎时间便是精铁箭雨落下。 那兵备甲士们可和你讲不得那般多的道理,世人皆知法术有不可思议之妙力,可到底要何等的法术才挡的下这千人箭雨呢? 最起码淳于野不敢与他等正面冲突,暗骂了一声疯女人,只得将那挂在身上的五彩兜带一扯,立时便有狰狞的铁背蜈蚣从地上现出形来。 丈许长的巨蜈一现形,卷起淳于野便是往地上一扑。像是施了遁地术般,一人一蜈瞬间隐入地底消失不见,让那锋戈箭雨顿时扑了个空。 “御兽袋?” 吕青漱眉心当即蹙起,这般游方术士居然有这般体型的铁背巨蜈,还有珍贵的御兽袋? “淳于野,你果然不是常人,御兽袋!那消失不见的黑狗不会就在你这袋子里吧?” 这女冠拈指一掣,袖中便是数道丹符飘出,那朱砂炎符飘到空中,无火自燃,而后飞速的化作数尺方圆的火球喷吐爆裂。 三道炎符一炸,立时将那府邸前的毒虫清场,将那府门炸开,灼出了一条真空道路。 再回首,院墙之上,铁背巨蜈顶破青瓦,卷着那淳于野现出身形来,冷然盯着这蛮不讲理的女冠。 “哼哼,一条刚刚成精的老狗,你当本官也瞧得上?” “吕青漱,你吕家倒是真就跟头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淳于野甲袍一甩,将那身前碍事的碎瓦撇开,巨蜈环绕,宛若龙盘,尸蜂四散嗡嗡,霎时间化作一丛黑云,虎视眈眈。 望着那被踏作飞灰的大门,他非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长长记性。 虫师,可从来都是这南地最致命的存在! 腐尸毒蜂嘶鸣振翅,密密麻麻的蜘蛛、蜈蚣遍地爬行,这淳于野一动手,虫潮骤起,各种虫兽节肢口器厮磨,发出类似亚麻袋在沙地上拖动的声音。 嘎嚓…… 下一瞬,却又是红光突现,那吕家女冠飞针扣在掌心,也不搭理那诸多虫兽,叮当数声,那赤色流光瞬间就将铁背巨蜈的背甲崩穿,惊得那淳于野一个翻身从院墙上跳下。 这疯子? “虫子,你虫子很多吗?你以为,它们保得住你的命吗?” 只闻得娇笑声响起,那天南女冠撵起一道管状法器,场中众人都还未完全看清那长管的模样,却见那女冠将那法器一拉! 霎时间,那尺长的圆管瞬间亮起红芒,密密麻麻的飞针却似是万树飞花一般,携裹着爆裂的火气,轰然炸开。 那宛若暴雨梨花般的火器飞针四散飞来,转瞬间便将那前方大面积范围内的虫潮尽数覆灭,便是那铁背巨蜈此刻都已经浑身是洞,那被火气烫出的浓重焦糊味迅速的弥漫开来…… 该死,火树银花么? 天南四院-丹器院的拿手招牌,淳于野怎会不认识,这一道火树银花放在府都之中,至少能卖出黄金千两。 “你吕家倒是家大业大,哼!” 那千余甲士再加上这般的天南道徒,淳于野亦是不想闹到无可挽回,便退上一步。 “我这御兽袋,延展开来,内部大小不过数丈方圆,装下腐尸峰巢便再容不下……” 然而,他这台阶还未给下来,那府邸中却是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人引动了其中的机关? 淳于野面色瞬间阴了下来,方才的一脸苦涩转眼便化作怨毒之色,似是诡蛇一般冷冷地看着那女冠! “明修暗道,暗度陈仓,好好好,你倒是比你那个蠢爹要聪明。” 似是披着的伪善面皮被扯下,淳于野不再隐藏,御兽袋一挥,漫天虫潮轰然散出,无差别的袭向那诸多甲士。 此刻铁背巨蜈已然失去了战力,淳于野大袖一甩,收回那巨蜈虫兽,两个纵身便跳回了宅邸之中,连串的毒蜂黑云亦是蜂拥挡在身后。 兰风州看来是待不了了,他要拿上宅中的宝物与金银。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前方青衣人影此刻正陷在宅中的暗道的机关前,似是还未注意到后方来人,呆愣在原地。 却见有一尊虫铠覆盖的漆黑手臂自后方硬生生拍了下来,那狰狞大手的掌心,尽是蜂刺。 砰!! 前方青衣身影为他一掌拍退,再念及后方那位吕家的女冠,淳于野杀机稍敛,一个闪烁便跨到那青衣道人身后,单手肘住那道人的脖子,赤背毒蜈、人面毒蜘等等皆从他的袖中一一钻出,眨眼就攀爬到那道人身上。 “不想死的话,就让那疯婆娘带着府军退出去。” “否则,小兄弟,道爷可不敢保证你的死活了!” 惊忙之余,淳于野从后方绞住那道徒喉咙,一边拖拽,一面往宅中暗室中闯。 那里面,是他图谋经营了许久,将要养炼成功的左道秘器-黑棺钉! 黑棺钉,又名黑狗钉,乃是自阴尸骸骨中取上一节脊骨,沉入那风烛残年的老犬体内,以黑狗血养炼,待得器成之日,尽得其阴秽污浊之意,能破诸法。 那黑狗之所以能成精,其中少不了淳于野一路的豢食! 那吕家?不过是借他们斗兽场待了段时间罢了,他们也配染指本道的东西? 御兽袋,黑狗钉,乃至他那铁背巨蜈,哪一件不是从南地土司、清平府六灵山的蛊徒、道徒手上斗杀而来。 天南观的道徒,真要是惹急了他,不过是再多染一桩命案罢了! 正不忿间。 附和之声悠悠响起。 “好的!” 这似是乖巧的应和之声刚刚传彻,那淳于野当即就骇的遍体生寒! 右臂掣起巨力,那缠绕在身前之人头顶的赤足毒蜈刚刚展开獠牙。 然,更加恐怖的一幕豁然占据了他的瞳孔,那哪里是什么青衣道徒? 红袄绿衬,绢瓣翕动,粉饰的惨白纸面上,双腮扮红,尸墨点睛,九尺高的身形,头颅耷拉着,直勾勾盯上了他。 这分明是一尊诡道的纸灵! “不好……” 淳于野一个撤步,与那诡异纸人拉开距离,却道那天南上观的另一名道徒在哪? 就在他要关上那暗室的机关之时。 有青衣掌灯,幽幽冷光覆盖了这暗道中的微弱火烛,只见那白日曾在方士府中露面的年轻男子缓缓踏出。 横袖一掌,真炁鼓动,拍在将那暗室石门上,肉眼可见的龟裂当即四散蔓延,连那背面的精铁都被这一下拍的形变扭曲。 暗门再也无法闭合。 练气古修,入道三年必是先炼精养气,若是其中根骨较高的,迈入练气之前便能掌毙狮虎。 莫看他等古修正统的道徒反倒没多少法术手段似的,单单是这一道内炼命功,寻常的术士捱不过两掌就得毙命! 这一下,惊得那淳于野瞳孔宛若地震。 “那黑狗,自三年前便是我豢养在外,此事,赵老鬼亦是知晓。” “道爷还没找那吕璨的麻烦,你等倒是联袂而来了!” 淳于野终于不再隐瞒,冷笑之间,将那方士府中的鬼道也拉下漩涡。 正待是要掌得先机,说服那提灯道徒之时。 【噌噌】数声,只见白光一闪,那九尺高的仕女蓦然一动,似是没有丝毫重量一般,手起刀落,那素手若白刃,豁然将那欲偷袭的赤蜈、毒蜘尽数斩断。 那宛若利刃般的纸人双袖,更是险险从淳于野肋下划过,差点给他一刀两断。 纸人行法,轻若鸿毛,似鬼人般敏捷,却又力大无穷,乃是劾唤一脉的冷僻异法。 就是历数整个天都南国,与这纸灵妙术交手过的人都不多。 “好个野道,果然是你干的!” 那淳于野话音才落,纸人形动,四道赤旒飞针又是破空而来,与那盘旋在淳于身侧的毒蜂碰撞上,毒血飞溅,泼洒四方。 吕青漱领着两员校尉追绞而来,正听到此言,更是大怒。 事已至此,黎卿却是大致的梳理清楚了事件原委。 怕不是那名为淳于野的虫师早就开始豢育那老狗,及至那黑狗入了通判的斗兽场,百战斗杀百兽,于是那淳于野不讲规矩,开始摘桃子,将斗兽场中十余名护卫阴杀,制造出狗妖出逃的表面? 然而,兽场暴乱,十余名护卫身死,在兰风斗兽圈子中可搏杀虎豹的狗精出逃,那不知实情的通判可担不起这个责啊! 那狗妖失控,但凡伤到了任何一个百姓,他这通判便要被府都下罪,养妖为患,千夫所指了! “这种小事,怎会闹到这般的地步?” 淳于野不理解,在他的角度,也不过是将自己的豢兽送进那兽场洗礼了一番而已。 他拿回自己的豢兽而已,这有错吗? “在你眼中,只是取回了自己的东西,可对那不知情的通判而言,这是足以让他身家尽丧的大案!” “交出那只黑狗精吧。” 黎卿提起纸灯,那花旦纸人像是没有重量般,莲步轻移,整个身体无风飘动起来,转瞬间就护在了他的身前。 可。 若是寻常的物甚,得罪了那通判吕家就得罪了,交出亦是无妨。 历经多年筛选祭养炼,那黑棺钉都已经要功成,一枚将要成的秽道法器,拱手让人? 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眼波闪烁之间,淳于野一掀袖袍,群蜂毕散,似是黑云压顶,嗡然扑面而来。 那腐尸毒蜂乃是他起家时的虫种,二十年的功夫蕴育,那蜂群代代相继,如今那腐蜂个个似拳头般庞大,尾刺都有寸长,远非寻常的毒蜂可比。 亦是同时,整座宅邸在那嗡然之声的催动下似是活过来了般,梁角岩缝之中,密密麻麻的虫兽汇于此间,乌泱泱的一地皆是。 那般虫师的地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吕青漱久修御物之术,飞针一甩,即刻便是直取那淳于野,似是这般蛊师,本体脆弱,何须与其辗转斗法?直接斩首便是最好的手段! 密室中须臾卷起乱战。 虫潮推进下,那掌灯驻于一侧的青衣道徒目光幽暗,思绪转动不休。 再下一刻,只见那环伺在侧的黎卿左手掐诀,整座暗室霎时间白烟滚滚,【滋】的一声,绿焰磷火似是浓稠的液体泼染飞溅,当即覆盖了这整座狭小的空间。 蚀火术! 磷火诡烈,迎风爆燃,只在这狭小的密室中一扑,那方才还是密布的骇人虫群瞬间就被溶作焦油。 那磷火凡所附着之处俱被沾染点燃,绿焰毒烟席卷着灼人的热息暴起,连那淳于野与吕青漱都被吓得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各施手段,险险躲开那暴虐的焰舌,将那密室中的土层崩裂,挡在身前,二人连声急叱道: “你疯了?” “在这里放磷火!你就不怕连带着自己一同熔作焦骨吗?” 这幽绿色的磷火虽说仅是凡火,但极为阴毒,那磷种一燃,风吹不散,水浇不灭。 凡沾上一星半点,肌肤血肉转瞬即溶,非得烧至骨髓毙化、火种灭绝才能熄止,即使是他们这般的道徒术士,也对此充满了畏惧! 抬手就是纸人诡术,磷火覆燃,这哪里像是天南上观的道徒?简直就跟旁门邪道似儿的。 他太极端了! 第十章 秽道法器? 淳于野,练气中品,虽不修炁,但丹田灵力亦是贯通周天过半,兼以毒蜂虫群,实是危险人物。 那吕青漱亦是将入中品,周天一炁浑厚,又擅飞针御物,非是常人。 而他黎卿,周天一炁不过六十余刻,稍加劾召纸人、催动几次蚀火小术真炁便要见底,哪里能与他等如此鏖战? 那原先的两名府军校尉,这不一个照面就为那腐尸毒蜂蛰倒在地了。 二人只以为他有何诡异手段,但黎卿知晓自己的缺憾如何,又怎会以短击长? 磷火诡燃,将那暗室唯一的入口堵塞,绿焰升腾,教这整座密室的温度都灼的人皮肤生痛。 那淳于野的虫术更是因此受制,饶再是毒虫异种,也天生畏惧那簇簇火焰,他这老牌虫师也是难以驱使群峰行这飞蛾扑火之举。 面对二人的怨言冷叱,黎卿不语。 只【啪嗒】一声,赤柳长鞭卷起真炁,似是袖里青龙探海,恶风擦面,险险掠过那虫师衣角,砸在脚下。 那鞭卷真炁,将地板砸得龟裂,碧色磷火豁然就被震的迸飞四溅,又是惊得那二人身形骤退,心头暗骂不已。 仕女纸人,红绿相间的绫罗彩躯提起白纸灯笼,横在黎卿身前,那飞迸射的磷火还未与那纸灯接触,浑然便作绿焰蒸腾,卷入灯烛之里。 流云水袖稍稍摆动,似是钢刃般的的锋芒毕露,将那无头苍蝇般乱蹿的毒蜂飞蜈一刀两段。 “我在等掐诀折纸,而你呢?你在等什么?” 黎卿斜睥冷笑,双掌一拍,张张灵纸正从袖中飘摇而出,不过瞬息之间,堆叠折扣,自相编织,立时化作三盏空白的纸灯笼飘摇而起。 只待那纸人提着的焰命灵烛上磷光微闪,两枚磷火之种瞬间激活,倏忽间引燃那三盏纸灯。 豁然便是浓烟翻滚,绿焰升腾,那三盏纸灯,灵力精粹,沾染上磷火后豁然便化身作幽绿色的大日火球,似是鬼火噬人一般,追逐着那淳于野去…… 又是剧烈的一声爆响。 那自杀式袭击的“鬼灯笼”炸开,转瞬间群蜂虫云尸骨无存,整间暗室尽被四溅的余焰覆盖,那淳于野更是在这爆炸之间,躲无可躲,整只右臂沾满了磷火。 “啊!!” 那手臂刚刚燃起碧焰,血肉瞬息溶解,只剩下被灼的黑黄的臂骨上余焰蔓延,残忍至极。 连那离的更远吕青漱亦是衣角沾上了那磷火,若非动作够快,提前将那青袍撕下,以真炁覆盖挡在身前三尺,恐怕亦要步了那虫师后尘。 那两名被蛰倒昏阙在地的校尉更是眨眼间被碧焰吞噬殆尽,化作焦尸,惨不忍睹。 及至此刻,黎卿三道磷火之种此刻已经消耗殆尽,周天一炁此刻已经不足小半。 他袖中掌扣炎符,幽幽隐退在那纸人身后,冷笑一道: “虫师?本体果然脆弱!” 灵纸折灯,磷火碧染,再以真炁驱策那纸灯自杀式的袭击,这是黎卿自创的小把戏,甚至连法术都算不上。 然而,在这狭窄、却已然遍布磷火余焰的密室之中,这看似普通的小把戏却足以阴杀任何一名没有炼出护体罡气的道徒。 没有人能在这狭小的空间躲过那“鬼灯笼”的袭击。 此刻一招“鬼火灯笼”坠下,整座密室的温度骤升,连稍加呼吸,那热风都要灼伤喉咙。 但几人丝毫不在意这般小事,反更将注意力聚焦在对手身上! 那淳于野忍痛扭断那条焦臂,剧烈的疼痛险些就令他昏阙过去,面对着那青年道徒的挑衅亦是再无了反驳之意。 强忍着那剧痛与无力,从那吕青漱的身侧一个跟斗翻过,便要冲进了内室之中。 那吕青漱此刻亦是不满,飞针一甩,赫然洞穿那虫师双腿,将其钉跪在地,转头便是冷冷凝望黎卿。 “你刚刚是想连我一齐杀了吗?黎…卿!” 他倒是有灵烛纸灯能御火,但自家可是差点就陨在那磷火碧焰之中了。 好一个鬼郎-黎卿,真就是这般阴损嘛! “观中入门的弄焰把戏足以把控那的凡火,诸多磷焰都已经避开了师姐方才所立的为之才是。” “师姐若是站立原地不动,所有的焰舌都应该避开了那个方向擦身而过的。” “只怕是,师姐从来就不信任我。” 黎卿未及直视那吕青漱,自芥子囊中取出一件崭新的青衣道袍,丢了过去。 再横手一指那片未染碧焰的“净土”,果真,原本吕青漱所站立的范围,正是那磷火迸射的死角。 只是每一次,她都躲了开来…… “你这家伙!” 吕青漱被这一言怼的差点缓不过气来,然那黎卿之言属实如此,那磷火确切是躲开了她。 只是,当时火势何等的暴虐,她怎么敢赌这区区同门的秉性? 至少,他在施法前,也该言语一番的! 冷哼一声,却也是消了几分火气,挥掌一摄,瞬息间接过那黎卿的道袍披上,将那高挺的白皙身形遮住。 恰此刻那虫师正闷哼出声,跪倒在地,也未待他驱豢虫群、祭兽囊,那少道迅速的两步追上,游龙八卦真炁摆袖,一掌将其脖子拍断。 见黎卿如此决绝狠辣,那还欲变着法找茬的女冠直接便是闭口不言了,只心头暗叹好一个狠心的冷血少道! 便是她自己,也未想到非要那么干脆的将这虫师置于死地。 “其实,我很好奇,你当初为何笃定就是这淳于野下的手?” “仅仅是因为他是南地出身?” 吕青漱避开那地上的余火,御物手诀一掐,转瞬便将那贯穿虫师双足的飞针摄来,隔着那诡异的纸人问向黎卿。 真是让他一言猜中了,这敏锐的灵感,不愧为人呼名“鬼郎”啊! “笃定?你们这般的人家,也会需要笃定吗?” 黎卿眉头一挑,轻笑一声。 他就不信这通判-吕家是因为足够相信他的判断而选择动手。 在这般的官场上,只怕不管那淳于野是与不是背后之人,这罪魁祸首的名头都免不了了吧? “呵,师弟果然是个妙人儿!” 吕青漱听到黎卿这直白之言,终于忍不住摇头嗮笑了起来,也不反驳。 拈花抬指,飞针微弹,却是第一时间将那淳于野腰间的御兽袋与芥子囊直接挑起。 就这一枚御兽袋,怕不是在临渊山中至少得1500道铢不止。 天南观无甚豢兽之法,这能容活物的御兽袋,更是有价无市! 黎卿见到这女冠一拾起两枚袋子后,那嘴角的弧度便翘的压不下去样子,哪里还不知道她捞到好东西了?心中正暗腹诽。 “呜呜……” 突然,却敏锐的在这暗室的内廊中闻得了一道闷哼之声。 还有人? 黎卿眼神瞬息转冷,纸人提灯,脚尖点地,却似是阴灵鬼物般,飘然入得那深处的暗室之中。 只是刚刚踏进那方内室,入目便让黎卿心头微怔。 这石室约莫房间大小,穹顶四方挂着一盏盏鲸油炼制的宝烛莲台,将此方空间照的形同白昼。 刚刚的磷焰爆炸,也只波及外面那暗室,这内室中却是无甚影响。 “那是?” 纸人上前,水袖一甩,道道帘幕瞬间便被斩断,只见那三九之数的黑纱帘幕一一掉落,其中,正摆着一方奇奇怪怪的“阵法”。 入目便是一头气息萎靡的壮兽,正为道道漆黑的铁锁贯穿骨肉,无力的匍匐在那黑棺之上。 那似是闷哼般有气无力的呜咽声便是出自那只黑狗精。 “这是,某种仪轨?” 纸人与黎卿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黑棺仪轨,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反而却没有机关了! “果然!” 那仪轨前方一座约莫三尺高的玉台上,却是一张黑色的皮纸铺开,其上似是鬼画符一般,篆刻着千余铭文。 似是那淳于野也常常这张翻看奇怪的皮纸,整张黑皮纸都已经开始褪色。 黎卿一目十行,飞速的将那左道秘录浏览过一遍,再望向那黑链、阴棺、狗血、黑布帷幕…… 当即瞳孔大震。 且闻得身后脚步声将近,真炁一动,瞬间将那左道秘录收进了芥子囊中! “有什么发现?” 吕青漱一步一摇,自那外室缓缓走进,好奇的打量着这内室的布置。 东海鲸油炼的上品宝烛,燃有清香,一烛便能照明三月有余;南山玉石雕刻的镂空莲灯,还有那玄铁的锁链,阴沉木作的黑棺…… 这淳于野一个散人,竟如此奢侈? 再望向那头似是在举行何等祭祀仪轨的黑狗精,吕青漱或许知晓那家伙的身家怎么来得了。 “这家伙什么主意都敢打?死得不冤!” 虽然不知晓那是一道什么仪轨,但想来也不过是道旁门左道的秘术吧! 黎卿则是心绪难以平复,背对着那位吕师姐,将视线投到那只气若游丝的黑狗身上。 “可恶,这狗妖本源败坏,血气竟如此衰竭?” “淳于野这个蠢货,真是暴殄天物!” 紧接着,便见这青衣道徒忙凑上前,真炁鼓动,似是泄愤一般,悍然拍碎了那乱糟糟的陈设仪轨。 再取出器皿,掐动法决,竟是引血咒? 吕青漱暗道这位师弟当是看中了这黑狗灵血,所以才接上了这狗妖的委托? 也是,黑狗血本就是许多辟邪以及旁门左道法术常用的材料之一,何况成了精的黑狗? 见到那黑狗似是早就被抽干了精气,还有那少道颇为愤恨的叱怨之言。 吕青漱只觉自家是不是太黑了,那中品虫师的身家全在自己手上,芥子囊、御兽袋尽在鼓掌之中。 这可怜的师弟,只想要那黑狗精,这下连狗毛都拾不得囫囵了!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碍眼? 于是趁着那青年取血之时,吕青漱似是脚底抹油般,直接开溜。只留下一句“师弟且忙,吾且去料理首尾!”便是再也不见。 她可得好生筛一筛那淳于野芥子囊、御兽袋中有甚么好东西…… 不料,她这一退,那背对着她的黎卿亦是松下了一口气来。 黑棺钉。 只看这黑狗一身精气将被采拮的摸样,莫不是这枚秽道法器已经将要成了! 一件最是寻常的成品法器,至少都得要1000道铢以上,品质稍好一点的,溢价更高。 黎卿揣着一丝期待,先行给那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老狗一个痛快。 只取了它一管最精粹的心头血,便开始在那尸躯之上搜寻了起来。 “胸腹之中吗?” 旁侧的纸人流云水袖一甩,那纸袖径直撕裂尸躯,从中取出一枚三寸黑钉。 这黑钉似是错脊盘节,诸多不知名的骨纹天生,但又似是比精铁还要坚硬,只看上一眼却要产生头晕脑胀之感。 秽道法器-黑棺钉! 然而,还未待黎卿惊喜,更大的意外接踵而至。 转瞬之间,那仕女纸灵的眼睛突兀的转动起来,那似是灵珠子般的瞳孔不收控制,四处乱瞟。 捧在其怀中的延命纸灯啵的一声,坠在地上。 未待黎卿动容,那染上了狗血的纸人瞬间失控暴动。 粉白的脸上突兀的裂开一道弧度,层层的红绿褶皱似是蜕皮一般擞擞落下,愈发惨白的的身躯上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似是蝌蚪阴文游曳不休,上下钻动,骇人之至! 这…… 黎卿立刻掐起法决,勾动那纸灵核心中的灵印,可那一缕念头导入纸灵,却像是石沉大海般,再无了丝毫的回应。 该死。 他忽然想起,纸人旨要开篇就曾言,纸灵秘术忌沾邪秽,忌惹魍魉。 这黑狗血,不该沾的! 此番,这纸人蜕形,似是要将那整只黑狗精的精血都要抽空一般,两支流云水袖尽血染,作暗红之色,像是两把染血的长鞭四处挥舞。 这是要噬主了? 那纸灵的变化还在萌生,便是黎卿此刻都感到了丝丝的心悸。 “这纸人,有些不大对劲,寻常的纸人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变化?” 然,再是疑惑,这里也不是适宜他探究的地方。 黎卿袖中真炁一鼓,柳鞭长探,似是灵蛇出洞般,悍然绞住那仕女纸灵的脖子,真炁一动,瞬间便将那纸人从黑棺前甩了出来。 也不顾那纸灵到底有何异变,一步上前,游龙八卦真炁出袖,一掌拍在她颅顶天灵,悍然将那暴动的鬼画符纹震散。 再是手决一掐,散了其灵气,封折作一张薄薄的纸皮,随后丢进了芥子囊中。 小玩意儿,还能让你噬主了…… 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后。 那吕通判领着兵马甲士仍在与那诸术士扯皮。 砰…… 只闻一声抛物之声,那干瘪到几乎只剩下一块狗皮和骨架的枯瘦尸躯被丢在淳于府前。 显然,这就是那头“狗妖”! 众人对此再也无了争辩的言语。 纷纷抬眸,望向那青衣道徒,似是想从中知晓更多详细的内容! 而黎卿却是随意瞥了众人一眼,提起那枚烛光诡异的纸灯笼便要往外走去。 “上道留步,不知可否告知一番那淳于……” 有未曾见过面的术士出言,想要留下这位道徒细细询问。此番方士府被捉贼捉赃,平白扣下一个屎盆子,可叫他等如何是好啊? 淳于野啊,你这混蛋可是害死我们了! “观中接到的任务只有斩杀这狗妖,卿也只斩杀了这头狗妖,仅此而已。” 他可不想卷入这州城的权位博弈中去,那,属实无趣。 再不理会众人的挽留,黎卿轻轻提起那盏延命纸灯,一步一晃,眨眼消失在了那夜色之中。 兰风州城中的一切变动都不会与他有太多关系,他也仅仅是下山做了一道中品道徒的任务而已! 顶着夜色,他要赶在那兰风城宵禁之前出得州城,仰望此刻月宫的经纬,还来得及。 经过城门,那值守的兵士似是想要善意提醒,但见到黎卿的道袍与那泛着诡异烛光的纸灯笼时,终究还是恐惧占据了上风,将那提醒之言生生憋了回去,一脸局促的望着那幽幽身影…… 然,黎卿还未远离兰风州。 便有一道凛冽的身形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师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形单影只的离开吗?” 吕青漱自前方的黑暗中缓缓露出身形,仍旧是身披着那件并不合身的青衣道袍,轻笑着打趣道。 “不然呢?”黎卿侧目瞥了那女冠一眼,反问一言,头也不回的就往西南而去。 那吕青漱见状,嘴角一撅,直觉这道人无趣,便也不再与他调笑。 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约莫两个巴掌大,充满着氤氲灵气的金色灵芝,横手一推,便朝着那冷淡的背影抛了出去。 “那淳于野的芥子囊中,好东西可是不少,还有两张清平府六灵山的弟子命牌!” “看你白跑一趟,真炁都要见底了,哼哼,也免得说师姐我欺负人。” “金灵芝是西荒巴国的珍稀灵物,南国与巴国想来交好,这可是只有去户部才弄得到的好东西哦……” 女冠双手抱胸,却是傲然俯视着黎卿,一副怜悯师弟的模样。 “五百年的金灵芝,日磨薄片,煎水辅修,能大助你增益周天一炁。” “记得,观里的委托回诰帮我写好一点!” 一面傲语,一面叮咛,那女道的背影亦是缓缓消逝在了黑暗中…… 徒留黎卿驻足在原地,掌心捏着这枚以金箔包裹的巴国金灵芝。 “知道了!” 也不顾那吕青漱有没有听到,黎卿颔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 第十一章 练法、还是练法(六千章) 自兰风州城归来,黎卿便在外务堂交了委托,而后常驻临渊外院。 日服芜菁子露行搬运周天一炁,再取那五百年份的金灵芝煎水服用,伴观中根本的太一感应行气法,临摹道一,感应天地。 短短一月的时间,黎卿的周天一炁便迅速增长至了九十余刻。 “那枚灵芝恐怕极为稀有,其珍贵程度或许都不下于一尊法器了!” 否则,也无这般的效力,短短月余之间竟让他体内的真炁增加了将近一半。 周天一炁九十八刻,完全可以在劾召纸灵之时驱使法器,再连续施展七八道法术。 这般真炁,已经足以支撑一场完整的斗法了! 真炁有成,黎卿在那纸灵秘要上却是屡屡碰壁,迟迟未敢动手。 愈发精研那纸人秘术,他便越发感到这道旁门禁术的邪性。 那纸灵一道中,核心便为劾召豢灵,其中入门的点灵之术更是炼神法与古巫术的融合,晦涩难懂。 真要无中生有,凭空点化出一缕灵性何其难哉? 恐怕非阴神老祖都触碰不到那真正的“神”! 于是便有着诸多剑走偏锋的点灵之术,比如抽人生魂、炼万兽妖灵,拘来鬼魂…… 譬如那枚沾了黑狗灵血差点失控的仕女纸灵,便是真正炼出了“灵”的纸人,且原主-韩道徒一练就是四尊。 纸人易得,可纸灵绝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 黎卿曾经特意在外务堂打探过,那纸灵秘录的前主人,已坐化的练气上品-韩道徒,壮年时曾在天南府都外值一甲子。 恰好是那段时间,他转修了这纸灵秘录,更巧的是他又曾这段时间,于在山外收了四个记名弟子,且都因意外陨落。 直至心灰意冷之后才归山门,坐镇外务堂…… 这让黎卿不由得暗自怀疑,这四道纸人该不会是那老家伙抽了四个弟子的生魂,祭炼而成的吧? 可惜其他三尊纸人早就不知道被谁兑走了,他自己如今在纸灵一道也还未入门,连个参考都没有! 为此也无法追溯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了…… 眼下真炁的修行稍缓了下来,那秽道-黑棺钉也寻了一道御物法门祭炼修习。 虽不敢说能似那吕青漱般将飞针使的如幻影流光,但也是指哪打哪! 此时,只需再祭炼一道纸人,最初级的纸人便好。 他便同时拥有了纸人行轿法、秽道黑钉术两道底牌,无需阴狠算计,亦能正面搏杀中品练气。 将那秽道-黑棺钉收起,黎卿稍稍平复兴绪,却是将那一叠厚厚的十目灵纸拍在案几上,再取出以黑狗灵血勾兑的阴墨来。 一边观望琢磨对比着那仕女纸灵,黎卿心头渐渐浮现出,那将要祭炼的纸人形制与大小。 菀菀身姿高九尺,仕女面貌,流云水袖,素面腮红…… 裁纸为人,需合九宫暗理,他没有真正点灵的手段,却是可以取巧,先点通灵劾纹,再刻下子母印。 届时,以那仕女纸灵为母,这新的纸人为子,子母劾豢,反倒还省却些心神、更易驾驭。 依着所思,黎卿驻足宅堂,两日两夜未曾闭眼,却是在第两百九十六张‘十目灵纸’用完之时,仿照着那纸灵一比一的复刻出了新的纸人。 纸人身形易制,不过循规裁剪拼接而已,可若是真要让其劾召制导,更需得以阴墨勾勒符文,此才是重中之重! 目视着这横在案几前的纸人仕女,其中灵纸所铸的身躯内,灵力氤氲,颇为不俗。 黎卿一手拈起墨笔,蘸起阴墨,依着纸人秘要中记录的道道诡篆,笔尖不断游走,这在他的脑海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数个时辰中,无一差池。 那阴墨似是鬼画符般,又像是纸人的脉络,每一道辗转成就纸人之“窍”,每一笔勾勒都是纸人之“经”。 完全祭炼之后,黎卿轻轻划破指尖,将两滴精血分别滴在那纸灵与纸人的眉心,将子母印又是勀印下来,再才横甩大袖,将那片片灵纸洒落。 那满堂盈纸四散飞舞之间,道道灵纸受折纸术驱动,皆是不由自主的朝着两尊纸人身上吸附而去,便如折褶叠贴,须臾间在这纸人身上再披上了一件外衣,将那本体遮掩在中,化作一尊真正的“人”。 这才算是功成! 如此,念头临身,便能同时驾驭两尊纸人…… 纸人既成,黎卿便是身形一转,落在院中。 周天一炁卷起两道念头,那两尊纸人迎风便长,须臾化作九尺仕女,念随心动,流云水袖四相挥动,扭似绫罗妙舞,柔柳盈盈,荡如刀砍斧劈,刚猛无铸。 在黎卿的真炁加持之下,纸人足尖点地,一步可达数丈,似是鬼魅行踪,那成品的纸灵更是能短暂的飘在半空,驻足盏茶的功夫不落。 纸人秘要,且算是入门了! 只是,即便有子母同心印的窍门,两道念头一强一弱的驾驭那纸人,都尤为的费神。 “若是同时驾驭两道纸人,甚至更近一步的驱使那纸人行轿法时,我便难有精力去施展其他法术了。” 黎卿不由得又将眉头蹙起!若是在斗法中,这可就是一道致命的缺陷了。 那纸灵秘术对神念的要求,似乎并不低,这般的门槛这在初级法术中却是尤为出奇。 或许,得入外院的传经阁想想办法了? 先前那山君任务、狗妖任务,共得道功148,再加上他之前的盈余,存那纳的道功总数约莫有200上下。 兑换法术显然是不够,倒是也能兑换一道淬炼神念的小法门了。 这小法门用的好,亦有不乏之威能。 便如他的这蚀火术,原本也只是不入流的小法门,折纸术更只是凡俗间的小把戏。 蚀火术只能弄焰,无甚杀伤力,但搭配上本就阴毒的自然磷火,威力早已不弱于大部分法术; 折纸法门亦是能在瞬息之间折叠灵纸,作纸灯笼、纸衣、纸马等等,实用性亦是不差…… 久修数月以来。 那冥梦在先前彻底爆发了一次后又是沉寂了下去,黎卿倒也是生了外出走动的心思,将那数月前大火燃屋的状况往外院报备了一下,约定了几名杂役来修整宅邸的时间。 黎卿便提上纸灯,沿着青石长阶,继续往外院的传功阁去。 临渊山高无计,分为内外两院,外院在临渊山腰,为道童徒役至中品道徒这一入道之士的修行之所。 外院乃是响应南国帝令而建,算是给府州中的向道之士开一条大道。而内院才是真正的天南观,择师,授法,辨经,承负…… 峰顶内院共有四座,外院道徒每修行到练气中品,璞玉之姿,于三十岁之前晋升的练气中品可授玉籍,自行择取一座内院拜师修行。 否则,便要久滞外院,直至修行到练气上品才有领蓝衣衔、入山巅的资格了…… 外院的传功阁只有普通法术、不入流的法门以及小戏法,即使是攒足了道功,也仅能兑得这些小术。 但内院的传功殿中,有完整的练气古经,有五行道法,有古修秘术,乃至两门镇宗的神通! 他也不求能在外院传功阁内寻到什么不世出的妙法,这一个小小外院能有什么东西啊? 只希望能兑得一道捶锻神念的法门就足够了! 踏着春日的林间小阶,从那繁花树影间入得诸殿阁群…… 黎卿行至这座高约四层的六面高塔前,仰头望去,似是苍岩堆砌的塔身,六方窗台以琉璃叠嵌,只在这唯一的入口之上挂着名为“传功阁”的三个鎏金大字。 一步踏入这经阁,却并无寻常高塔中的阴暗之相,塔尖之上似是开了天井般,从穹顶投射下堂皇天光,使得这经塔中没有半分阴霾,只教人心念正大! 四层塔身中间截留了大片的天井地带,直通塔巅,自最下方便能将四层传功阁一览无余,再由一道螺旋状的木梯纵穿。似是也没有什么保密措施,只在入口处置了一座窗台,留了两人值宿。 着苍褐色麻衣的垂暮老叟似是躺在那藤椅上打盹,老叟一侧有蓝衣道徒正襟危坐! 然,黎卿却是丝毫不敢起轻视之心。 且不说那蓝衣道徒,光是在这临渊山中,有资格脱下红、蓝、青三色制式道袍的人物,那绝对是能媲美四院红衣真传的存在。 那蓝衣道徒接过黎卿的命牌,只是稍稍瞥了眼。 “癸未,黎卿,道功216,唔……你要兑什么?” 练气下品,这段时间也属实是难熬。 一门下品任务不过寥寥数个道功,纵使劳苦侥幸完成了一道中品任务,也就入手一二十道功而已,寻常青衣道徒攒得两百多道功已然是不容易了。 可这经阁中寻常一道法术都得五六百道功打底! “我想寻一道捶锻神念的法门……” 黎卿与这位蓝衣的师兄对视一眼,霎时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捶打神念的法门? 哦哦哦,也是,练气下品,真炁有成,大部分道徒都会开始修行御物。 观中流传最广的控火、飞针、宝珠之类的手段所耗费的真炁较少,只是颇为耗费心神,故而像这般寄希望锤锻神念的道徒也是并不少见。 “神念法门啊,第二层,丁字号书架上都是。” “那玉简下标有各自所需道功的价格,你自己好好找,看中了就取下来,来此处解封!” “还有,这传法玉简都是不二价,有多少道功就取多少道功的玉简,道功不够就回去自己攒,可别来给我讨价还价……” 这蓝衣道徒似是被浑人纠缠过一般,一脸的后怕,事先就要给黎卿打好预防针。 黎卿接过自家的弟子命牌,颔首应是,便直接从那消失的光幕入口迈进了那经阁之中。 沿壁的七重木架高耸,其上并无纸质的书册,民间法脉、游方散人喜用各类灵骨、妖皮记录法术; 但这般足以横跨一府的近官方宗门,最是重视传承。 书架上唯有一枚枚玉简,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一指,诸多灵文秘术尽录入其中! 尽管外院中不过都是些寻常法术,或是不入流的法门,亦是如此。 沿着那木阶盘旋而上,黎卿的目光从那一道道木架间穿过,直取这经阁第二层,丁字区。 丁字号木架上的玉简并不多,稀稀落落的。 一走进此处,入目便是最上面几重书架,凡俗间名贵的秀美青玉制的玉简挂置在上,一旁的纸牌中,有着这道道法术的大致介绍。 “玉蟾观想术,先纳玉简中的法术种子,观想月桂卧蟾图,取一缕朔月之气,可灵粹神念……” “吞蛇灵术,泥丸宫中仿双蛇相吞之相,神念交织流转,化吞尾双蛇,无往无退,可锻念头坚韧……” “同根相戕法!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观红豆图中法意,存神手足相戕、黯然销魂之感……可扩泥丸识海,位列古之炼神法术!” 一道道法术从黎卿的眼底掠过,可一门最便宜的法术都须得数百道功,那煮豆燃豆萁的同根生死之法,更是须得足足3100道功。 吓人! 迅速扫过这几重的法术玉简,黎卿敛下目光,也不再浪费时间,视线触及下方几重书架,在那普通的白玉简之中,录的便是诸般不入流的法门了。 所谓法门,便是以凡俗之道通法术之能。 如今的标准“法术”玉简,可令学习者直接继承玉简中前人感悟凝聚成的种子,便是照猫画虎,亦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一门法术。 因此,凡是法术玉简,包学包会,价格亦是极贵。 而不入流的法门,之所以不入流,便是没有真正将这一道的规律法理归纳明晰,具有不确定性与难以复刻性。 譬如有梨园戏子,照影可成灵,诸多戏子难出第二位木偶师! 有屠夫杀猪为生,举刀可斩鬼,可有几多斩鬼人? 有人读书明智,书虫自生,可这般的文士,寥寥江南,能有几人? 可大部分的人即使得到了他等的传授,亦是难以修到那记载的不可思议之力。 这种种法门,需要自身大毅力、下苦工,然实际收获却未必能到达预期…… 下方木架上,道道法门悬挂。 “牵丝操演法门,念头聚焦似提线木偶,一锻念头敏锐,二锻十指灵巧…” 这是操演木傀入道的法门。 “冥思苦相法门,流传于凡俗贵族中的冥想之术,能聚念头,收心神…” 冥想法门。 “一心二用籍要,南国有奇人,善一心二用,左右互搏,各行其是,灵慧多生,晚年回首,编述成录…” 一心二用,左右互搏,这是民间隐学的手段。 “唉,这些个法门,都没什么可……” “咦?” 正惆怅之间,黎卿忽在那一方角落,瞥见了一根发黄生裂的肋骨,这般异物混在诸多玉简之中,着实是有些显眼。 那肋骨上并非是修行所用的灵文,也不是这天都南国的官文,旁边也没任何的介绍,就像是一道陪衬品一般。 然黎卿却是紫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这是天都北国-大周的文字?” 或者说是这天都大地八百年前的唯一古文字。 黎卿拜入观中前,好歹也是南国桂花府的纸商大户,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从小也是常有先生入府相授。 若非招惹上不该惹的东西,他这华宣黎家的嫡次子,当是也要走一走仕途的! 南国官文、北国官文他却是自小就有涉猎。 这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断骨上如蚊丝般细撰的小人文: 芙蓉白面,不过带肉骷髅,芍药红妆,乃为杀人利刃,百媚黛颜,红粉骷髅,皆为白骨皮肉。观美人如白骨,吾当无欲,观白骨如美人,吾当无惧…… “哦?这是,白骨观?” 黎卿走进那木架角落,将那截断骨拾起,却是有了些兴趣。 这般法门他倒是也曾听说过,与那八百载前天都大地的一道大教有关。 观红颜腐烂,观白骨嘈嘈,观血肉不净,观白骨生肌…… 尽观红粉骷髅,证不二法门。 这残黄肋骨即使不全,但还是有着大部分关于白骨观的修行要点,且颇为奇异。 “这……应该不仅仅是法门吧?至少是法术、甚至道法级别的东西吧?” 黎卿眉首紧蹙,却是不解其意,即使是有些残缺的白骨观之法,也应该不止这77道功吧? 天南府居于南国的西南一隅,或许大部分人都不会修习天都北国的官文,但官宦人家出身的道徒也不是没有吧? 心中怀疑再三,但他终究还是受不了这般宛如捡大漏的诱惑,不动声色的拾起那根残骨就往楼下去…… “嗯?这根骨文?” 那蓝衣道徒正襟危坐在案台后,见到黎卿堪魔许久,只拿了一根破破烂烂的骨头下来时,便是怀疑至极。 “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个时期每一点道功都来之不易,莫要看这看上去似是而非的骨文便宜,若是兑了没作用,你这77道功可再也回不来了!” 这位蓝衣道徒也是从练气下品一路爬上来的,即使是现在,77道功对他来说也需得花上大半月的功夫。若是平白浪费了,连他这般拜入了传法一脉的练气中品也得感到肉疼。 他尤为怀疑这位青衣师弟是想省些道功。 可越是这般时候,越不能这样省的啊! 那蓝衣道徒尚在劝阻黎卿再三斟酌,那旁边的老叟却是打完了盹,那与苍老面容不符的灵滢双眸瞬时睁开,眸中不经意的精光瞥过,直令黎卿遍体生寒。 “白骨观?” “哼,诸多的正经法术不修,这种犹如鬼遮眼般、自欺欺人的外道有什么好学的?” 与仙道而言,那释教的白骨观还真的可谓是“外道”了。 不断的对灵慧进行暗示,进行扭曲,不断的向内压迫的法,完全就是与天道相悖! 他当初本就想要将这异类法门销毁,当年便是那师侄不忍,丢进了那阁中一角尘封,却不知是哪个混球打扫经阁的又给翻出来了? 误人子弟啊,误人子弟。 “这外道之法,弊端太深,你这般道行还把握不住,放回去吧!” 见那青衣小子似是还不太服气的样子,老叟双目浑然扫过,便要看看那小子到底在犟什么? “去去去,再换一个,这东西就不该让你们这些浑小子碰。” 然黎卿此刻亦是无语。 你不让学你放到那木架上做甚么?平白勾人心弦。 这白骨观其实在凡俗间就有只言片语的流传,虽然具体的法门不存于凡俗,但那释教的根本如何,黎卿还是知晓的。 此教乃是心学魁首,向内而取,重的是降执与破妄,确实在许多性命道修眼中,算是“外道”了。 这一根其貌不扬的骨文,或许连大部分的法术都比不上它,当是这外院传功阁中最为珍贵的法! “老上修,我听闻过这法门的由来,我只想练习那观想法,并非是无知无畏。” “小道修劾召豢灵之术,只是想要借此壮一壮神念与胆魄……” 黎卿也不好与那老修互怼,只得提起耐性与其好言解释。 哦?这小子知道些过往的内里? “你识得北国的字?” “少小曾习过。” “你可知那古教秉性?” “似乎是……明心见性。” “我道呢?” “我道以元气为本,变化为基,德道修身,一元气动,若要小道归纳,唯天人合一也!” 淦! 老道差点给被青衣小子气的跳脚。 坏了,这小子,他真懂啊? 便是他们练气道统,唯通一元气论,与其他道脉不同,这小子还真归纳的,很到位! 几轮问答下来,这老道暗感不对,这山南僻远的天南府还有人会这些个学问? 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理由阻止这小道徒了。 这却是惹得那蓝衣道徒暗自偷笑,但也同时惊诧:这外院经阁中居然真的有大漏可捡?那道爷可得近水楼台,好好转一转了。 “既然你有这个见识,甚好,甚好!” “白骨观之法,你择修那红颜白骨观想之术便可,其他的……” 老道食指头一勾,将那根历经古老岁月的肋骨瞬间就摄到了掌心,无形无相的法力一震,却是豁然将那将近一半的残骨直接镇作飞灰。 最终,只剩下一道小骨片上大约六千字的红粉骷髅观想法! “我淦,师伯做的这般绝?” 连那蓝衣道徒的心思都被勾动起来了,究竟是何等的妙法?多么亵渎的外道,能让老家伙不顾面子,生生将其抹灭? 此刻黎卿的瞳孔更是不断的收缩,颤动不止。 法力。紫府道人才能炼出的法力! 这外院传功阁中其貌不扬的老叟竟然是一尊紫府道人? “你叫什么?” “哦,原来是前几年入道的那位鬼相公啊。” 老道接过那命牌,直接扣掉黎卿77道功之后,轻捋着苍髯,打趣道。 “不错,不错!江南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比这西南的浑小子们聪敏多了,见识也大多了!” “拿去吧,好好修行。” 老道将那弟子命牌与半截“骨片”再送回黎卿手中,微微颔首。 唯有一旁的蓝衣道徒似是感觉自己被阴阳了,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黎卿怔怔的接过牌后,整个人都似是做梦一般,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传功阁一行会有这样的一波三折,这般的梦幻。 及至回到宅院中,仍旧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第十二章 心念遇人劫 “大人,已经按您的想法重新修葺一遍了。” “这是您要的……” 观中数名杂役将那夜大火烧掉的侧室,整理修缮,将其中诸多陈设再度复原,看上去都几乎与新建的一般无二。 临渊山上的杂役与每届的入道道童徒役不同,他等多半是天南府都的吏民差役,领府都职入临渊山听用。 并非天南观中的人,也没有资格称呼诸道徒为师兄。 不过这差事做的当真不错,至少黎卿很是满意,在那回执一栏爽快的用上私印后,便放了那几名杂役离开。 自从那传功阁回来之后,黎卿早晚练气,每日定修御物之术,将那秽道-黑棺钉御使的如指臂使,纸人劾召、纸灯秘要亦未落下进度…… 唯有那白骨观,或许说白骨观中的红粉骷髅观想法,并未在泥丸宫内、识海之中构建出真正的观想图。 此法脱胎于释教白骨观,也不知是否那传功阁的老道人删减过多?亦或者这法观本就不那么容易入门,黎卿修行之时总觉得如隔着一层膜般。 直到今日,侧室的房间终于修葺好了。 黎卿将那堆积在正殿中的诸如笔砚、香炉-延命灵烛等等一一搬回房间。 却在那正是春眠夏乏的午间,倚靠在那罗汉侧榻,读着一元气经,蓦然睡着了去。 似神仙卧下,黎卿的意识懵懵懂懂入了梦中,那时时日日养成的观想,下意识的就要在泥丸宫那片深邃之中显现出一尊红粉骷髅。 亦是此时。 许久未曾出现的大恐怖,隐隐幢幢,似是正从未知之地追溯了上来,黎卿下意识的游觅着这泥丸宫,那道阴眷亦是顺着他的念头而上。 当…… 像是天外敲响晨钟,云间擂动神鼓,一道若有若无的道音闪过,那原本漆黑一片的泥丸宫中,却似是开天辟地了一般。 无量的黑暗之地,上下左右,四方而开,蓦然空出了一道数丈方圆的昏暗地带,在那幽篁之里,不可思议的身影显化其中。 榻上黎卿的眉头蓦然紧锁。 那泥丸宫中,有红衣扑华,一名极具异类美感的“女子”平静的躺在黑暗之中,孤零零地,仿若下一刻就要被那无穷的黑暗所吞噬。 苍白的手足与尸体相若,见不到半分的余温,红衣失真,却是独有着那半生半死的“红粉骷髅”面貌,麻木而空洞的双眸与黎卿的神念豁然对视。 这是二者的第一次相视,唯一的一次互相对视! 只是一眼,渗人的森寒之感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上心头,那是一双比紫府道人还要恐怖上许多眸子。 可不知为何,在真正的与那鬼母平视、观望之后,黎卿突然也就不那么的恐惧了。 那没有任何阻碍的对视之下,黎卿首次看清楚了“她”的全貌。 她生前,该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子。死后,自也该是白骨美人! “嗯?” 意识朦胧之间,黎卿却是渐渐感到了有些不对: 我明明修得白骨观,生人似白骨,白骨若生人,当求一个无欲亦无惧。怎地,竟突然反生出这般执于惊艳的心思? 但,还未待他来得及细究,这惊鸿一瞥的观想就已经将他诸多念头消耗殆尽,无边的黑暗瞬间蒙上心头…… 最终,黎卿的意识被迫退离了泥丸宫,他那在机缘巧合中点亮了的“白骨美人观想图”再度隐下。 黎卿霎时睁开眸子。 困乏与疲惫蒙上心头,那是念头消耗过度,然,他泥丸宫中已开一方三丈之地,此处在释教又称作灵台方寸之地。 乃是一个修士“神”与“灵”的具象之所。 冥梦入侵了白骨观,却是生出了极其微妙的联动。 那观想图中的红粉骷髅,却是浑然化作了那位“崔家小姐”。 两位冥婚约契的主人在虚妄之地,桀然相观…… 或许便是这般外来的刺激,他的心念蓦然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白骨观瞬间入门。 观想图成,泥丸宫中,将有黑暗无边,观身四面,周匝四方,皆有白骨,举目四望,无量无边诸多白骨骷髅,沉沦黑暗,横竖纷乱,或大或小,或是完整,或是残骸…… 这白骨观的观想修行之法可并非凡俗中浅谈辄止的两句。 泥丸宫中,多生端倪,尸腐恶臭,白骨漫山,形骸泛滥。 当那无边无际的白骨筑山,尸骸砌海,再以心念将其一一降服,如此可成谛果。红颜白骨破,菩萨不成佛! 原白骨观,虽是释教五禅之一,若无禅师指导,便是不可修的禁忌之术! 白骨观并非是人人都能修行。 未知的心象,若是无法破妄,那便有腐尸形骸白骨生障,泥丸宫中的大恐怖将会自虚妄中入侵现世。 化作大灾! “不过。” “这冥婚鬼象,珠玉在前,白骨观的禁忌?倒也算不了什么了。” 黎卿摇头轻笑,却也未将其放在心上。 什么执念、什么心魔,在这真正噬魂夺命的厉鬼冥梦面前,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揭了榻侧的兽耳香炉,点上一枚安神香,却是又将那卷纸灵秘录拾起,开始细细的琢磨其了其中的纸灯法器祭炼之法。 他从未忘记,修纸灵一道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早日炼制出那“南斗延命长明灯法”所需的七盏灵灯。 只有以七盏长明灯纕祈布势,他的命格才能再不受诸邪觊觎,才能摆托那冥梦缠身的厄运! 在宅邸中闭门修行,早晚行气,白日演法,如此数日,怡然值得…… 这一日。 却是有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这外院的宅邸各自分配在一个个道徒名下,以天干地支分划,各自修行,不得妄生争端。 黎卿这一座宅邸便是“癸未”号。 这般一进的宅邸,虽无阵法结界,却也是自带着一套足用的禁制,纵是寻常的道徒争执,亦是破不开这禁制。 可还真就偏偏有人在这癸未宅邸外滋扰生事,叫起了门来。 “黎卿,黎卿!你在吗?” “快给道爷回句话!” 那先前在旬一的道徒课业上堵过一次黎卿而未果的林如虎,居然又领着几名马仔围在这宅邸外叫唤。 一闻得这声音,正在院中铺晾着灵木纸浆的黎卿顿时便有无名邪火自生。 ‘没完没了是吗?真是找死!’ 黎卿将那大袖一甩,剩余小半桶灵木原浆被真炁一卷,悍然化作数道水龙激荡,往那几块纱板上迸射飞溅。 那灵纸原浆尚在自行铺滤之时,而他本人却是沉着脸色,将那院门豁然拉开。 如今的黎卿,真炁精进的速度极为骇人,便是再往上历数一届,都算得上前列了。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前番早已起了厌恶,如今更是没有耐心着几人挑衅! 这宅前院门只拉开一半,几名道徒就望见了这那双冷煞的眸子。 这几人当即便骇得连退数步。 “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最近可没得罪过你啊!” 林如虎一脸茫然,感闻到黎卿似是能生出杀机来的寒意,摸不着半分头脑。 又是立刻回首问向几人。 “你们找他的茬了?” “虎哥,没有啊!他道行比我们高,您不在,我们哪里敢找他的麻烦?” 几名道徒连连摇头,他等周天一炁才不过十余刻,既未修法术也无法器入手,只有练气成功时奖励挑选的一道法门,私下哪里敢得罪那鬼郎-黎卿? 几人更是心中腹诽:“分明是你平日里,隔三差五就找麻烦,人家见了你能不恼火么?” 要不是这林老大,他们都不会与那位有任何交集。 那可是连练气上品的虎山君都能阴死的狠人呐! 这样吗? 林如虎细细斟酌,似是仍未感觉到自家究竟如何的不招人待见,见那黎卿袖中似是藏着什么东西,刚想说话。 忽然间,便是一道青芒闪烁,似是苍龙探海般的,那长鞭一甩,呼喇喇的一击正笞中两人。 那林如虎与站在最前面一名道徒身上立时道袍绽裂,现出一道朱紫的淤青,似是被烙铁伤了似的,火辣辣的生疼。 “呃!黎卿,你发什么疯?” 长鞭之上,真炁磅礴,抬鞭重笞两人不止,那长鞭却更似是灵蛇盘脊,豁然将二人脖子、手臂齐齐卷住,再得黎卿发力,将那相隔数丈的二人横自甩飞。 【砰砰】一声巨响,那两名青衣少道却是重重的砸在了那青砖碧瓦的院墙之上。 只见那宅邸上的禁制微微荡起波澜,这院墙倒是无事,只是那两名道徒俱是五脏六腑摔了个生疼! “林如虎,我看你是真不知死活了?” “平素懒得搭理你,今日你还敢找上门来?那我倒想真看看打断了你的手脚,你那内院的兄长,究竟能翻得起多大风浪?” 俯视着下方的道人,黎卿手上的长鞭缓缓绞动,却似是化作了一条真正的灵蛇一般,将那林如虎的脑袋强行吊起来,对视道。 这般冷然狠郁,心气决绝,才是鬼郎-黎卿的常态。 同届之中大体尚在炼精以求生炁,且不知黎卿是何。但若是上两届偶然与黎卿做过任务的其他道徒,绝对不敢招惹此人。 林如虎却也是自认为此行乃是奉旨好心寻这诡道人,欲将院中的敕令告知于他。怎料此人见面就是骤下辣手,言语更是极尽侮辱自家与兄长,他又如何能不暴怒? “你真是个疯癫,黎卿。” “你是不是天天祛鬼把脑袋祛坏了……” 他常有家族供养,如今周天一炁增长迅速,早已将近五十刻,真若是不顾面皮动手,还怕了这毫无跟脚的乡间野道不成? 周身真炁鼓荡,正欲一边怒骂,一边强行挣脱那长鞭的束缚之时。 黎卿早已没了耐心。 一脚踹在旁侧那准道徒胸口,磅礴的真炁环绕,这绝重的一脚当场就将那道徒似死狗般的踹飞数丈,只见其当即呕血,在地上翻滚数周,便无了意识。 再抬手一掌轰向那林如虎,后者也无甚反抗之力,一掌印下,不过勉强躲开了胸口,只闻【咔嚓】一声,霎时就折了他的臂骨,且废了他半条胳膊。 这两鞭抽下,一拳一掌,宅邸前的四名道徒当即便是瘫了两个,剩下两位更是连山中的下品任务都还未曾做过的,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当即便是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眼前着鬼郎-黎卿那不善的目光投了过来,二人更是胆寒,颤颤巍巍的驻足在地,连脚步都难以迈开。 “黎……黎师兄,您或许是误会了。” “咱们各届的授业道师昨日得祖师谕,传旨诸院,上观将起势,涤荡天南府……” “林师兄是领了道师的令,传首诸道的!” 那位被黎卿吓到双足都似是木桩般钉在原地上青衣道徒,此刻却是声若铜锣,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要为他等洗刷这天大冤屈。 骤闻得这般的理由,黎卿亦是心头一怔。 圜首望向那林如虎,只见后者面色煞白,捂着右臂斜靠在这宅邸台阶上。 是这样吗? “倒也是,谅你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胆子!” 这林如虎在本届的道童徒役中横行惯了,可应当也没这个胆子在修成了真炁的道徒宅邸前找事! 黎卿面无表情的嗤笑一言,就似是定下了此事的终章。 也不在理会几人,下一刻便转身拉开宅邸的大门,欲回返院中。 这般侮辱,却是让那林如虎目眦欲裂忍着剧痛,冷哼着质问了起来: “黎卿,你以为,就这样就完了吗?” 他林如虎,天南府林氏嫡子,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他,从小到大还未受过如此的苦楚。 同届的道徒之中,唯有黎卿,唯有黎卿,从未给过他好颜色! 剧烈的疼痛将林如虎的不满无限放大,不可失尊严与暴怒的双重加持之下,道道恨意凭生。 ‘我是天南林家子,我兄长、叔祖俱是练气上品的顶级人物,怎能,怎能被这般一个野道踩在头顶?’! 不过是折了半只胳膊而已,他仍有着战力,林如虎强自撑起身形,欲起身与那黎卿对峙。 然后,这般或是连真正的生死一线都没有经历过的花骨朵儿,臂骨微折便半天动弹不了的家伙。 与那兰风州中唯求生路,断臂求生的淳于野相比…… 又如何能让黎卿高看上一眼? 林如虎强自要撑起身形,然,下一瞬,一双锦皮云靴蓦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居高临下的俯视,目空一切的眸光,强烈的剧痛与羞辱,更是令他几近昏阙。 “所以呢?” “你是在提醒我,一定要斩草除根对吗?” “你不会以为一个林家,在山中就真算得了什么了吧?呵……” 黎卿面无表情的垂下目光,然而,那林如虎在那充满压迫感的眸子之中见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漫山的白骨! 那犹如死亡逼近喉咙一般的窒息之感,再令他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狠话。 那疯子,真的生了杀念…… 最终,黎卿还是没有对这蠢货般的家伙下死手,任由那两名道徒将二人抬了回去。 当然,就在此事发生后的当天晚上,执法堂便有三名道徒上门,两位青衣,一名蓝衣,将黎卿领入了执法堂中。 依稀观规条文,数轮问询,黎卿却是当即被罚笞以法鞭十三,再关入了执法堂中面壁思过…… 第十三章 禁闭与变化(二合一) “西莽的乱葬山,老尸妖鬼成了气候,首当荡灭!” “前朝覆灭,尸骨沉江,那渊河之下,水鬼无计,几乎成了凡俗禁区,可若要只凭我观将其彻底涤清,劳心劳力,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西南群山,亦是需要有人值守开辟。” “府州各处,邪祟亦是不少!” “……” 临渊山顶,五院一十八紫府,四院九大真传同聚正殿,各自述说了其难处。 观主倒是雄心壮志,请来祖师?站台,还要涤荡天南府,这一府三州二十七县,地广人稀,邪祟频生,即使再来个天南观都未必能短时间梳理个干净! 有真传弟子与紫袍院正表示不理解。 天南观近些年虽然发展稍盛,可西南瘴地,灵脉不兴,也无太出挑的人道教化一直是南国诸府中排名倒数的宗脉。 西莽乱葬山、西南十万妖峰、南地毒蛊巫部,可都不是能轻启动战端的啊。 真要动手,只要一个疏漏,没能约束的住,这座天南府可是真会暴乱的! “西莽那座尸窟,府都的都衙府军与世家会动手,再加上我等去一个院,足以彻底清算,此处必须荡灭个干干净净。” “渊河连绵至今,鬼祸蔓延,让天南、清平、岭南诸府平白丢了数万里荒地,庞大的水脉化作禁区,生人绝迹……” “北国频开战端,征伐天都大地,江南江北八府处境艰难,我等岂能久苟于这一隅之地?” “我等箪食一府,千百万人供养,民脂民膏,何人未尝?自当该为民出力!” 上首的紫袍老者面色平静,也不与其他人争辩,只是言语之间,决然的将其意志贯彻到底。 观中紫府道人十八尊,准紫府的练气真传九人,怎就不能涤荡天南了? 何况,祖师寿数将尽了啊…… 祖师坐镇天南两百四十余载,命星黯淡,已经到了九甲子的大限,他这一去,谁还能震的住这天南? 府都那位老刺史寿数也不满甲子了,亦欲同天南观配合,且将天南府的重重隐患、将这根带刺的荆棘,为后人捋干净咯…… 渊河鬼祸来历悠久,范围仅限于水脉之中,暂且不言。 届时阴神老祖坐化,西莽尸窟暴乱,南地巫蛊生祸,群山精怪沸腾,观中首尾难顾,还有何人能制? 唯有在祖师坐化前,将那四方禁地涤荡!不,只需要成功的解决其中之二,天南府……也就能安稳的渡过未来的那段低谷了。 临渊观主暗叹一声,却也无法与各位师弟,师侄,乃至徒孙们明言。 见识稍微大点,时势嗅觉稍微敏锐点的道人,或许早就已经感受到风声了。 当然,总也有愚人无法理解,但见观主如此决断,纵是有所异议,那也拗不过了。 反正你是观主,你说了算…… 可伐山破庙,涤净天南,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四方内院下得峰顶,丹器院的黄芽丹、辨气丹;万法院的五行法术;律令院的箓道言律;敕伐院的道兵豢灵法门……皆要各取一部分充入外院。 那隶属于四院下属的临渊外院,也将进一步,五院并行,快速的充盈天南道观实力。 外院道童徒役亦要扩招,从三年一届变作每年一届。 颁布下四道永久的征伐任务,伐尸窟,平群山,涤渊河,镇巫蛊。 每一道征伐任务,其中所得的道功皆是寻常委托的双倍,此谕当即就在外院引起了轰动。 又在州府之中颁下道籍令,游方散修,历经三考,可拜入天南外院,为记名弟子,授青衣,与外院弟子等同,可入外院诸阁殿,修习正法! 这一道道变化,不断的刺激着天南府向道之士的神经,所有人都知道,这天南,要生大变了…… 然此时的黎卿,才刚刚结束那为时半个月的禁闭。 “黎卿!” “先前之举你可知错了?” 执法堂的青衣弟子,将这面向无底寒崖的石室打开。 一名腰悬葫芦、配剑饰的蓝衣男子走进这崖间石室,其名蓝洋,外院执法堂副堂主之一。此刻他竟是亲执一卷纸录,来到此处问话。 天南观承袭练气古脉-太一观,即使受了天都南国的时势影响,横分内外院,从道脉的师徒相承,化作了宗派的届届相传,但终究还是偏重教化。 这执法堂的戒律,并非是为了单纯维护惩戒制度而存在,其更多的是用于教诲。便如这禁闭室内,唯有石案石桌石床各一张,满墙铭刻着《九思赋》。 事前三思,处事三虑,事后三问。 凡所犯律的弟子,须得一边面观洞外无底深渊,一边摘抄着那《九思赋》,达心静反思之意。 “林如虎,右臂裂折,心神俱伤;梁坤,四根肋骨皆断,当即重创……” “这可都是你的同届道友,你怎可如此阴狠?” 执法堂中,各着青蓝法衣的数名道徒皆环伺在外,便有几人望着那石室中的青衣男子,怨怼出言。 观内弟子,难免会有些龌龊,似是他这般,尚在山门中便下如此狠手,视戒律与同门之谊如无物的人,隶属诸院也决计不多。 “……” 黎卿面无表情的从众人身上扫视一眼,将那一卷厚厚的、摘抄了三百余份的《九思赋》交到那位青葫挂剑的蓝衣道徒手中,便向室外去。 “尚未入道之时,卿便在江南学过《南国修行道场律》。” “道场府邸也,私为一人一道之圣地,一不递拜帖,二无授印,口出不逊,肆意骚扰,自可视作侵入道场看待。” “倘若当日,我是在谨修观想要法呢?若是当日,我正行禁忌的通幽之术呢?” “便是看在同门情谊上,若非他只是个蠢人,否则,打死了也只需赔偿些道铢,不是么?” 面露轻蔑不止,黎卿却是辨都懒得与他们辨,临渊各个宅邸的百丈范围之内向来都是避免其他人靠近,尤其是在行法修术的道场,需要绝对的安全。 天南观将各自的宅邸分开来,尊《南国修行道场律》,每隔千百丈才有零零星星的宅邸,那封闭式的一进宅院,设禁制,便是为了各自的修行隐私。 那林如虎好歹是望族出身,可别说连投拜贴这种基本的礼仪都不会! 说白了还是横行惯了,看不起其他道童徒役么? “哦?你倒是巧舌如簧,反倒是你成受害者了。” “那林家也是个大族,观里便有数名入室的蓝袍弟子,你当真就不怕?” 蓝衣道徒将黎卿抄纂的三百份《九思赋》收起,见他与其他几人怼起来了,亦是忍不住打趣一番。 林家那傻小子入了观还秉持着横行霸道那一套,确实合该吃上这道亏。 道理虽然是这样。 可观里终究也不是真正的仙家净土,蝇营狗苟、人情往来,也是常态,若真卡死了律令如何,做绝了事儿,事后也难免生怨…… 这一问,便是问到了这起事端的要点上! 黎卿提起那盏纸灯,将要离开的身形亦是为之一顿。 “依稀观规戒律,我行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奈何桥,有何惧怕?” “若是不按规矩来,呵……天南府都,林家凡俗三百六十七口,他们可跑不了,也……当该是他们彻夜难眠吧?” 冷笑一声,青衣掌灯,顶着夜暮便是缓缓出得执法堂去。 此言,含大恐怖,有大不韪,直教场中众人霎时间都神色都覆上了一层阴霾。 这鬼郎-黎卿,狂妄,极端的狂妄! 当着诸多执法道徒都敢如此威胁,这若是在其他旁门宗派,这种人连活着走出执法堂的机会都不会有。 也就是天南古观,风气足够的宽容。 他太疯狂了! “林禽师弟,那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师兄无能,怕是想说话也说不了啊。” 蓝洋从禁闭室内缓缓走出,望着那离开的背影,亦是只得双手一摊,以示无奈。 刚刚叱责黎卿的几名道徒中,立时便有一名青衣道徒站了出来,强行将那难看的面色压下,对着蓝洋拱了拱手,躬身谢道: “不敢,已经劳烦蓝师兄了。” 若是仔细打量这青衣道徒,便能发现此人与那林如虎有三分相像,其乃是天南林家的旁系子,却是比黎卿、林如虎早上一届入道。 此番他受族中唯二的练气上品-林蛟所托,辗转了些关系,入得外院执法堂来见那黎卿。 可这黎卿哪里像是一个正统练炁士? ‘林家的道徒我惹不起,天南府都林家凡俗三百六十七口,他们的人数可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此言此举,简直就和那南地的邪修无异! 可这一言却是狠狠地捏住了这林禽七寸,让他心中一咯噔,因为他是真有父母弟妹、叔伯亲眷生活在那林家族地。 你让他怎么再去给那鬼郎君找麻烦? 心头暗骂一声,这林禽再向那执法堂的蓝衣都事一礼,拜托道: “那黎卿做事向来无畏,还请蓝洋师兄将其斗狠之言呈上院首,须得……好生规训一二。” 此刻他已经不再执着于那林如虎受了何等委屈了,他只怕那林蛟、林如虎二兄弟把这事态闹到收不住的地步。 再度谢过这位出身紫府高门的蓝师兄,林禽急匆匆地告退出去。 这一下,却是让这执法堂中的几名道徒看乐了。 “师兄,那林蛟似乎还在堂外堵着呢?”有一名练气中品的蓝衣道徒近前来,轻声提醒道。 那林蛟入道十余年,拜入内院-敕伐院,年前迈入练气上品,手下豢养了三十六方山魈道兵,也算是个人物。 却不知师兄到底要不要卖他这个面子? “哦?” 蓝洋还未料到这般小事都能把那林蛟惹出来,看来那林家门户虽是破落,还算是弟友兄恭? “看着他点,他若在我执法堂前动手,面上可不好看!” 这事件依始,说来说去,不就是那林如虎自持家门看不起同届的诸多道童徒役么?横行惯了的蠢人,撞到那黎卿手上,自然是受了落不得好。 真是不怕聪明之士生歹心,就怕蠢人办蠢事…… “可,那黎卿的忏悔录该怎么写?” 便是刚刚那番言论,那能叫忏悔?那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真该如何“润色”,呈到外院院首面前,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这师兄发话了。 “怎么写?当然是……不写。” “这般人物,观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我执法堂上赚面子?” 底线不能贱卖,卖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小小的林家,他出不起那个价钱,那执法堂何必为他等做行走?平白坏了自家的名声。 “你若是门开多了,让后面的师弟们怎么做?小子,好好想想吧。” 蓝洋轻叱一声,却是给了这师弟一计白眼,让他好生摸索一下,何为分寸。 言语间,蓝洋更是对那区区林家不屑一顾,转身就将那林禽的拜托''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边黎卿出得执法堂。 掌着纸灯笼,踏上那幽暗的青石小道。 下一刻。 便在那丛丛树影交织之处,突有数道庞大的黑影挡在山石拐角之前,树影幽幽,只隐隐得见那身影似是熊罴一般高大。 历数而去,一、二、三……却是足足有四尊。 黎卿那抬起的右脚刚刚落下,立时便从那四道黑影身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杀机,寒意! 只提修将纸灯笼往上抬高数寸,似是想要借助那冷白烛光看清对面四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下一瞬。 血光一闪。 那四道并列挡在山间小道前的黑影中,便有一道身形,悍然的一分为二,似是有浆液泼洒,而后便是一前一后的摔落在地上,血腥味迅速地弥漫了开来。 “嘻嘻!” 诡异的笑声自幽暗中响起,两道红绫在夜色中惊鸿一现,抬眸望去,竟有一位素白霓裳的曼妙仕女半飘在空中。 然,唯有那水袖上的鲜血滴落,似是诉说者它的恐怖与离奇。 此獠,非人也! 这纸人刚现,抬袖便撕碎了一尊怪物。 那剩下的几尊巨怪也并非是无智之物,着那腥血一激,赫然就疯吼了起来,三道黑影卷起滚滚阴风,似是虎熊飞扑一般,悍然扑向那道仕女纸灵。 “哦?原来是老魈……么?” 黎卿起来提起纸灯,借着那余光望之其身形,心中顿时了然。 这山魈又号山鬼、山精。人面反踵,黑瘦如猴,面目狰狞可憎,颈下绿绒丛生,常存于群山,胁边远村寨邪祭,又好淫人妻女。 恶名昭著! 可山魈,又是西南之地,许多道人术士常豢使的“道兵”。 只似这般壮若熊罴的山魈,绝计不是自然生成,只能是某位的道兵、豢灵了。 那三头山魈扑向纸灵,獠牙绽露,凶相冲天,纵身一跃数丈,但仍是齐齐扑了个空。 纸灵仕女双袖一卷,倏忽间便飘摇而起,升至空中,那三只顽精蠢兽更是触之不及,坠回到地上,龇牙咧嘴。 然这三尊山精正是邪怒升起,正欲狠狠地撕碎那仕女之时,却是受了什么影响一般,面色挣扎,齐齐转过头来,残忍的目光又投向那道路尽头的提灯少道。 可还未等到这老魈嘶吼。 砰砰砰…… 紧接着便是连着三道颅骨爆裂之音,那三只老魈一一倒在青石小道之中,狰狞的脑袋上赫然已经各开了一个大洞! 那大怪头颅似是被什么重物击穿了一样,红白之物飞溅一地,场面尤为血腥。 “这?” 后方灯火通明的执法堂顶,在那至高的峰顶塔楼之上,数道身影正齐肩俯视着下方。 再望去,唯见那从始至终双脚都还未动过的掌灯少道,此刻正翘指挑起一根花纹繁复的三寸黑钉,真炁冲刷之间,面无表情地甩动着其上沾染的血沫。 两招,尽屠四尊山魈道兵! 这般杀伐,好生的决绝。 “这黎卿有些了不得啊,抬手便是上品的纸道豢灵,奇怪的飞钉法器……” “他不过一名下品道徒,哪来的这个家底?” 两尊这般成色的法器,怕是内院蓝衣衔的中品道徒也凑不齐吧! “谁知道呢?” “不过,你得知道他叫鬼郎-黎卿” “外务堂下中品道徒的记录以他为榜首。一次上品山君任务、一次上品吊死鬼鬼祸、十八次中品任务、三十七道下品委托……这般的任务完成数,便是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及他。” 蓝洋摇头轻笑,将那外务堂中的情报了如指掌,却是惊得几人再无了言语。 是啊,那可是鬼郎-黎卿,是连厉鬼见了都绕道走的鬼郎君啊! 这家伙,可没少赚鬼祸委托的任务。 几人惊叹数息,再向那远处的幽暗中望去。 只见那四头老魈瞬毙之后,背后之人再未有任何的动作,唯有那灯笼冷光缓缓临近,黎卿指尖掐决,引血咒一起,那四头山魈的心头精血尽为所取。 却是半点也不浪费。 紧接着便是火光一跳,那四五团山魈残躯上豁然升起了碧焰磷火,眨眼间便形消骨融,不过十数息就只剩下一团燃着赤焰的焦泥。 那少道提着纸灯笼,驻足原地,那仕女缓缓落在其身侧,却是一尊与真人近似的纸人。 似是等待了许久,直到那数团篝火都要彻地燃尽,黯淡了下去。 幕后之人试探之后却再也不敢动手。 “呵……不继续么。” “那就下次再见了……林师兄!” 黎卿唇齿微腆,闪过一丝蔑视,衣袖横招而过。便见一尊白纸阴轿似是从虚妄的山林间突兀现出,往黎卿所立之处撞来。 只闻铃铛荡响,漫天方孔圆纸死散飘摇,那白纸阴轿丈余大小,四角惨梁,纸幡垂旒,铜铃挂摇,轿中似是常点了一枚苍白的纸灯,诡异至极。 纸轿阴风现,丧纸飞絮舞,又伴随着纸灵的嘻嘻妙语。 下一瞬,那纸轿与那掌灯青衣一撞,只见阴风盘旋,白纸漫天,似是落叶瓢泼,挥洒之后,那提灯的道人与那白纸桥再也消失不见。 连那练气上品、造就了护体罡气的蓝洋开法眼,逡巡四方山石丛林,都再察觉不到丝毫的痕迹。 “好诡异的手段!”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法术,好生玄奇。” 不过,林蛟,终归还是不敢过分吗? 算他还有些分寸! 第十四章 干戈将起 自执法堂中肆意归来,黎卿丝毫不受那所谓林家的威胁与影响。 黎卿很喜欢一句狂诗: 袖里青蛇胆气粗,遨游四海犯天都! 修得神通妙法,便如四海豪侠怀揣三尺青锋,手中有剑,再不必受种种约束。 归来后,一夜酣睡。 第二日,黎卿依旧早晚行气,日夜练法,修持白骨观。 午间,黎卿燃神香,起命烛,盘膝于榻上,再起念头,泥丸宫中,却是又有了变化。 那灵识方寸之地,无尽的黑暗之中,幽垠之里,惟净土一片,约有丈六方圆。 此处有红粉骷髅,半生半死,恐怖与曼妙并存,光是存在,便似是对生灵的亵渎。 那白骨美人虽仍顶着那簪缨世家、前朝高门的“崔家小姐”相似的面貌,但再无了上一次那般瞟上一眼,就脊背生寒般的大恐怖。 此刻,这只是单纯的一副白骨美人观想图而已! “看来,那一日的异变,果真只是偶然。” 黎卿诸多念头上沉泥丸宫中,循白骨观想法,观白骨美人,除诸欲,观美人白骨,降诸惧。 一道道念头投入那白骨美人观想图中,辗转轮回,似是要将其牢牢的刻印在灵魄之中,那半似白骨半为美人的心相,每一次勾勒,无不是对心神的刺激。 天都大地,没有哪个教派未受诸子百家影响,便如这白骨观,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乏其身,内取修心,亦是与古修有些共同之处,不断地挖掘人体最深处力量。 这般苦修,诸般念头很快便消耗殆尽。 虚妄生相,为白骨。 一念殆尽,横生一截白骨,便如黎卿此时,泥丸宫中可具象三十六缕念头,待得念头燃烬,这泥丸宫中,落下白骨三十六截。 以白骨观,褪其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观白骨,皮肉披裳,不过十万八千相。 黎卿此刻要做的,便是观想那白骨美人,一念生得一截骨,直至生出无量无边诸白骨,届时,泥丸宫中,无边广沃,念随心动,尸山骨海,具象无垠大恐怖。 直至无量无边白骨生烟,黎卿再破此执此妄,观得无量白骨不过美人,则念头转圜之间,生死如意,得证圆满。 然而,事实上的修行并不单单似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至少,黎卿此刻念头耗尽,疲乏倦生,只得卧榻小憩,以求养神。 炼神观想与练气、丹鼎不同。上清内外景,存思诸神炁,诵念黄庭三两卷,存思诸神得道仙。 这识念缥缈,禁忌颇多,观想过及,则念头疲苦,须再蕴养多日方得精足气盛,念头充盈。 似黎卿这白骨观,极端修持,恐虐过度,神念尽损,须得每蕴神三日,才能进行一次观想。 否则,有伤神灵…… 观想完毕,侧倚罗幕中,倒似神仙卧,罗汉榻上,睡功吐纳,闻宁香盏,小憩三刻,方祛诸般疲态。 正朦胧酣睡,清明无梦间。 宅邸中的禁制却是蓦然荡漾而起。 却是忽有一前一后两封印信,同时投入这“癸未”字宅邸中。 印信传书,且投入院中禁制。 这才是观府道场中正经的传讯方式! 似是那林如虎当日,不守规矩,擅闯修行“道场”叫门,宅邸道场的主人自是难免暴怒。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家修行之时,有旁人窥视在侧! 黎卿轻倚榻前,灵烛华曜,炉盏生烟,却是瞬间就睁开了眸子。 只坐起身来,抚袖一招,那两道令信便自宅邸禁制那虚空涟漪之中飞掣而来,落在手心。 这两道分别是一封颇为名贵的香纸信件,鼓鼓当当的;还有一道,乃是山中的传讯玉符。 且将那香信拆开,入目则是一卷堆叠了数层的信纸,一见到那熟悉的笔迹,黎卿神色蓦然动容,刚将其拿起,几张俗世通用的银票就从中跌落了下来。 却是四张面值千两的南国银票…… 弟卿如晤: 吾弟少时乖巧,性温良,恭顺知礼,忍让为怀,耽于静思。束发未冠便遘逢大变,不得已而远徙异乡,形单影只,伶仃孤苦,如何不怜?高堂明镜,白发已生,悬望西南,茶饭不思,唯念游子思归…… 兄幸得州府兵从事微职,今托鸿雁,致书于弟。自当年拜别,鱼雁断绝,书信难通,未知吾弟至今安好否? 随信奉上纹银四千两,聊以资用,万望珍重道体,勤修不辍,仙途顺遂。如见此信,速作归音,以慰亲心! ~~~~~ 这却是江南四府之一-自那桂花府传来的的家书,似是南国朝堂中千石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动用的传书。 “看来……兄长他终于得偿所愿,入仕府州了!”黎卿暗叹一声。 江南风气与这西南一隅不同,少修方外之术,有翰林书院、红豆学宫,大行文气,修君子六艺。 擅丹青者,挥笔泼墨,可令五山招摇,四渎倾覆;诗书传世,文章天成,才气灵动,一书能定四海。 善古礼者,吉、凶、军、宾、嘉,节感天地,一言出而律令山河,节制虚空; 好术数者,经纬盘算,天发杀机,地动星移;善射能御者,才高德韶者,位列朝堂,指点江山…… 黎卿亦是曾在六艺之中尤擅五御、六书。 当年束发,曾应府州诸士子邀,秉烛夜游那前朝冠族、崔府故里。 却不料正巧得到那藏于梁角的手书《感哀赋》,黎卿感慨那文中才德之最,叹那千载冠族,竟无子嗣传世,不能引以为挚交,惜哉哀哉! 然,半夜之后,诸士子归寻,竟不见其人? 黎府上下行走便沿秦淮河畔觅,直至夜间子时,才在那破败残垣的崔府门匾之下寻得那倚扇抱膝酣眠的少年。 更为骇人的是,此时的少年怀正捧着婚书铜契一张,上述的婚契主角就是那黎卿与那早在二百载前病故的崔家嫡女…… 当夜便是百鬼抬轿,阴聘游街,三十三坊鬼影幢幢,戚戚诡语彻夜不休,森寒的阴霾弥漫四野,若冥府洞开,畅游人间,大半座桂花府都皆为之惊惶,聚六方紫府,仍旧束手无策。 幸得都府中那位半出阴神的尹老别驾出手,镇退诸邪,黎府再重筹诸乡术士巫觋,持丹书-尹家的帖子,将黎卿送入天南,求取那古观中的道法《南斗六司长明灯》,方得以禳灾解厄,延生至此。 至今已四年矣! 四载孤零,冥诅缠身,半生半死,挣扎数度,当日的温良少年早已化作了一方祛鬼延生的少道郎君…… 此刻骤得家书一封,隔三府,跨万里,往事旧忆瞬间便袭上心头,百般愁念似是潮水般不自觉的涌出。 可真要提笔,却又无话可说了。 正在这僵持之间,旁边的那道传讯玉符却是又再度闪烁起了灵光。 “癸未,黎卿。外院昭令,传唤各届道子,以申时为限,悉归入道堂!” 却是临渊外院下了敕令,要将诸多道徒道童召回。 申时? 推开窗户,黎卿再看了看天色,离申时只差一个时辰了。 院中急令,这般急吗? 将那封家书收起,黎卿望着那四张银票,一时间却也是不知该如何回复。 黎氏传家也不过数代,在那江南府都也仅仅是一介良族,四千两的银票对这一家来说,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可惜的是,一入方外道途,便是两个世界,追求再也不同,他并用不上这金银之物! 襟危坐于这案几一侧,黎卿斟酌再三,微微一叹,却是取来一张灵纸,挥墨写下一道回讯。 也未有太多的解释,只传回一句“一切安好,勿念!”,将道袍一角撕下,与那四张银票归置,折纸戏法一动,却是重新封入了那新的信封内。 黎卿轻叹一气,吐出几许愁容,将那封信收入袖中,推开院门便往外走去…… 及至申时。 临渊外院。 这上下五届的外院道徒、童子役各自集聚在当初上山时的入道堂中。 黎卿这一届原有四十七人,除去两位…刚刚被他打进医舍的浑人,余者,皆在此处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执正老道正在那高台上,言辞激奋的为众道打着气。 “如今我临渊外院籍柄将升,传功阁中充入道法数卷,法术诸多,丹、器、符、灵皆有。” “此正是汝等磨刀霍霍,借此鱼龙飞跃之时……” 天南观欲涤荡四方,分别给各院赐下斩鬼符、除妖剑、火坊车等等法器。 又开放有六合辨气丹,助那真炁未成的童子役们快速练出先天一炁; 有黄芽丹,可助道徒们先天一炁生机萌芽,大大增益用功。 诸般法器、符箓、豢灵,皆由内院提供,只需观中诸道,用功刻苦,涤荡妖邪…… 然,骤然闻得观中竟如此大动干戈,黎卿心中却是又有了些猜测。 临渊五院尽出,连那原本唯有进入了内院,成了观中入室弟子才能接触到的诸多法与术都放开了来,连民间散修都可入外院记名。 看来,这要动的干戈,非同小可啊! “莫不是与北方的变动有关?” 黎卿入道之前,便在江南常常听闻北国雄伟,征伐荡灭诸多妖山凶土,敕封山水神祇,乃是五代以来第一帝朝,似是有再统天都大地的雄风! 为此南国与西蜀巴国不得不联姻抱团…… 按此类推,还真有几分可能。 正在黎卿猜测之时,那老执正却是突然话锋一转。 “你等修行四载,汇聚一堂,此刻当受观中劾令,领斩鬼符,自这渊河沿岸,一路彻清那水域中的道道鬼祟。” “以此兑得道功,早日迈上真正的道途!” 这一愣神间,那老执正却是将火烧到了他等头上。 遥望着各方蒲团上,那大部分连真炁都未炼出的童子役,堂下的诸多道徒却是无语至极。 “老执正,咱们这届道子,绝大多数连真炁都未练就,还涤荡渊河?” “观里莫不是怕那水下的水鬼少了,要再添上四十来只?” 观中童子又非是那渊河边长大的民间“捞尸人”,无真炁,无法术,不通水法灵咒,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便是黎卿,真正的开始下山做各般委托时,也是修成了蚀火术、祭炼了打鬼鞭之后,才有完全的把握…… “呸呸呸!你们这些浑小子乱说什么。” 老执正一听此言,当即便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的连连叱骂起来。 “观中赐下了斩鬼符、拘魂锁,寻常小鬼能有甚怕的?” “何况渊河虽险,但上游西蜀的巴国,环渊河而生,每年上元节皆朝贡太阳神鸟而驱鬼邪;天南、清平、岭南诸府亦是会定时清理这渊河中的大鬼,你等坐上宝船,沿岸拘鬼,涤荡渊河,有何不敢?” 斩鬼符、拘魂索,这可都是了不得的法器。 前者以血煞、日煞辗转浇炼,只需微弱的真炁催动,那斩鬼罡气足以撕裂寻常恶鬼; 拘魂索更是传说岭南御鬼钟氏的手段,粘之即锁,恶鬼难逃,观中花了大代价才请来。 不经风雨,何以成材? 这些个小家伙,整日靠观里供养,生生熬到养到炼气境,只会一代不如一代。 这不,前些时日那林家小子就和黎小子斗起来了? 当年天南观立派西南,可是天天打出来的,可不是养猪养出来的! 思及再三,老执正面色一板,却是当即下了令: “黎卿,这一届当属你道行最高,都已经在这周天一炁路上走过三分之一了,此行需得由你这个师兄来担当!” 这黎小子,周天一炁都快有百二十刻了,再加上他那鬼见愁的身份,自是担当得起当届大师兄的身份,该由他来好好带头了。 但后者却是蓦然睁开眸子,环顾众道后无语至极,蓦然从蒲团上站起,转身就走。 只是在众人惊惑之间,只脚驻足在门廊前,回首时偏过脑袋,露出那冷若寒霜般的面庞。 “你,要我陪他们玩过家家游戏吗?” “我没有理由保护他们,也没有理由受他们敬服……” 修行以来,黎卿生死之间已历数次,然而,他的本命法器-延命灵灯仍未炼出,哪里有时间陪他们玩这般的抓鬼游戏? 待攒足了所需的灵材,黎卿便要行西莽县,那一座庞大的尸窟中,有鬼狐、有荫尸、尸鬼……有他所需的一切。 届时随行天南府军,借玄阴寿,在那里将延命灵灯炼制而出! 他可没有兴趣在这院里玩那一套无聊的把戏……直到被冥契吞噬,溺亡入府,化作一只真正的鬼郎君? 第十五章 “西南”风情 临渊山中萧瑟之风渐起,山腰小道上四下往来的道徒、童子役愈发多了。 内院中的蓝衣道徒亦是频频上山下山。 黎卿刚刚收到那外务堂的回讯,此刻正赶往其中。 原本他欲入那西莽乱葬尸山,然而敕伐院的两位院正早已经带着队伍深入了西莽。 他这外院小道徒,没能跟上敕伐院的便车,也只能自行去天南府都领印了! 只是,在离山之前,黎卿还得将那后续所需的灵材、丹符等等备好…… 一进入那外务堂,喧嚣顿时入耳,诸多身影往返不休,大部分都是在这外务堂中兑置着所需的丹药。 黎卿缓步迈入其中,也未多等,那当日跟在马道徒身后的道童役少女便迎了上来,此刻的她赫然已经换上了道徒青衣,想来也是入了练气境。 这位少女…道徒亦姓马,却不知与那马元是否同为本家? “黎师兄来的正巧,五方入道堂的委托与采购刚刚置清……” “师兄所需的东西亦已经备好了!” 青衣少女在前方引路,很快便将黎卿带入了其中的一间夹阁之中。 此番,这位黎师兄预定的灵材却是颇为珍贵,不能有丝毫错漏。 堪称上品的日曜朱砂、东海烂银,总价值将近三千道铢,这般身家都几乎要比得上外院一届入道堂数十人的总和了。 这三千道铢当然不好凑齐,黎卿连那整张山君皮并不少平素积攒的材料才堪堪抵清。 又清空了弟子命牌里面的百余道功,兑了三枚黄芽丹! 那马姓的少女,将两份灵材与黎卿这边的道铢一一清点,微微点头,玉简入账之后,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黎师兄若是真要去那西莽的话,其实也可以在外务堂多接上一道任务。” “观中月前又下了四道半永久的任务,其中便包括了西莽乱葬山!” “此任务以斩获论,尸窟老尸取一对尸牙为计一斩,尸犬、鬼狐,以皮毛论一斩,提交斩获时亦能以双倍的道功计算。” 这是先前观中下的四道大任务之一,只是现在内外五方道院都已经以一院、一堂为单位,接替去处理渊河与西南群山开辟任务了,这西莽尸窟的任务倒是还没几人关注过。 毕竟,全凭以斩获论的任务,常常令人空跑一趟,向来也不受诸多道徒所喜! 黎卿倒是无所谓,谢过这少女,索性就把这任务接下。 他入西莽,本就是要取妖鬼之寿,祭炼一尊本命纸灯,以修行延命长明灯法,尸妖之属,自然也是他的目标,山中领上一道斩获收集任务,再入天南府都,在那刺史府再领上一道军令…… 倒是能拿双份的奖励。 只是,西莽尸窟历来危险,几乎每年观中都有道徒陨落在那西莽乱葬尸山中。 那前朝的西莽县,数十万军民尽丧,葬与城外,五代战乱后,天都各地,新朝重开,再回首,丈量土地,沉渊鬼河、乱葬尸山皆已生得大邪祟,纵举兵马亦难以制,也只得令各府修行之士自行处理了。 黎卿告别了那位新晋的“马道徒”,将那用以祭炼灵灯的两斗日曜朱砂、一锭东海烂银收入袖中,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这位值守外务堂的小“马道徒”也是与黎卿打过几次交道的,知晓这位师兄素来都爱行险,亦有着这般实力,也不似其他人般惊疑劝阻,只是目视着那道身影离开…… 南国,乃是横跨天都大陆,万道共尊的古朝崩塌之后,域外天魔降世,掀起大乱,诸方霸主逐鹿群雄,又经五代厮杀,最终笑到了最后的几方霸主之一。 天都大地,西极峻岭,匿有桃园,为天府之土。 传闻大日之君-九头太阳神鸟巡天甲子,终落于西蜀。西有汤谷,谷生炎桑,上有九首金乌。天降神鸟,乃为祥瑞,于是,西蜀建起巴国,以九头日乌为社稷神。 东南丰饶,少历战事,灵泊泽蔓,耕来作往,民富恭顺,文气莲采。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烟雨南国因此而来,坐拥江南、江北、西南、岭南、东海五域,历经八百载乱世,终得安稳,天都南国,由此而生。 天都之北,横跨一洲,千山雄浑,万里风光。自五代乱世以来,北国亿万兆子民日受煎熬,上有诸方霸主征伐,下兼妖魔夺食,鬼祟举祸,以至于那北地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然而,在那绝境之中,在这片苍凉的大地上“养蛊”八百载……以人道饿殍血肉添肥,以妇孺老幼骸骨为温床,当那硕果终成,当那名为“周”的帝朝出世! 大周屠魔令出,横扫六合,荡灭八荒,十国覆灭,冥府湮亡,妖山绝迹,令北海妖邪闻风丧胆。 吃人的老妖,剥皮拆骨,灭形骸;作祟的厉鬼,抽魂炼魄,点天灯。 唯有良善者,或敕封山神,或归位河伯,护佑一方……天都北国,又名大周帝朝。 天都大地,立三国,重塑秩序,可那遍地的妖邪鬼祸绝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北国雄迈,仍需以倾国之力抗北海妖魔,大战历来不绝; 西有巴国,群山老妖环伺,只赖大日庇护,邪祟显踪; 南国诸子百家盛,方外求长生,然西南荒蛊乱,岭南有阴土,东海乱群蛟,南地祖先巫鬼邪祭,极端难治…… 黎卿下得临渊山,撑筏过渊河,即使是未开法眼,但以他对阴气鬼气的敏感程度,也能大致的感知到在那深水下时不时掠过的邪祟气息。 外院资历稍高一点的道徒不是拜入了内院,成了入室弟子、授蓝衣,就是入了各个堂中,不过五届入道堂的童子役与下品道徒,想要处理这渊河,谈何容易? 至少黎卿觉得,这大概只是一个给外院道童、道徒送些道功的扶持任务。 真要说靠着空壳一般的外院,有所斩获? 难…… 沿渊河顺流而下,黎卿还曾见过一次外院的宝船,浮于那大河之上,其上的诸多道徒各执法器,似是在拘拿水鬼。 二者却是并无交集,黎卿只是稍加眺望了一眼,这竹筏便顺流而下,迅速消失在了那河口之处。 只是那艘大船上,却是有几道青衣道影,颇为意外的打量着下方竹筏,各相惊问道: “师姐,吕师姐,下方好像有渔夫?” “这鬼河上怎么会有人?几十年前,朝中就下令,将方圆三十里的乡寨都搬开了,你看花眼了吧?” “师兄别吓我,莫不是遭鬼祟了?” “你自己看嘛,还是咱们观里的青衣呢!“ 船上的几名道徒一开始还不信,各相绊起了嘴来。 直到将那宝船侧翼临水的甲板上,以拘魂锁吊起了三四只肿胀水鬼的高挑女子快步赶来之时,众人齐齐登上船首,还真是见到了那艘渐渐远去的竹筏。 “咦?那是!” 已昇入练气中品,着蓝衣法袍的入室弟子-吕青漱却是看清了那前不久刚有过交集的身影。 此时的吕青漱却是并未拜入内院,刚好此番因征伐天南府,观中要将四院扩为五院,外院籍权晋升,要与诸内院平级。 她没有再去内院,拜内院那些个练气上品的真传,而是见机拜入了外院院首紫府道人的门下,也算是外院的人上人了。 此刻与那黎卿再度见面,却是脸上没得一点好气,对着那道身影翻了个白眼,回头道: “这不就是鬼郎-黎卿呗!” “这家伙邪性得很,堪称诸邪都要避退……” 她仅仅是上次在兰风州与那黎卿有了一次交集,愣是生生倒霉了俩月,又是破财又是招灾的,招了小鬼儿似的,屡屡受挫,差点让她怀疑人生。 这家伙太邪性了! “不用管那家伙。” 作为当届的唯一一名蓝衣弟子,吕青漱自然是这整艘宝船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将诸多道徒驱散,却是又各自担起了任务,驱斩鬼符、提拘魂锁在这片河域中网罗起了水鬼…… 黎卿浑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味的顺流而下,往着那天南府正南方而去。 自这渊河以来,水域罗布,本应当是大片的膏腴之地,然而此处,尽是些无人了的破败村寨。 南唐立国之后,清查人口,丈量土地,自然也是想过要彻底解决这横跨三府的沉渊鬼河,然而治理成本实在是太高太高了,方外宗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请动得,还不如把人迁走,省点资费呢。 迁土移户,这就是南国处理渊河、阴土鬼祸的手段! 然而,这也就招致了这西南一隅的水脉无人区,可谓是真正妖邪遍地。 长蚺盘笋,毒虫挂枝,遍地毒瘴,黄皮有灵,狐狼人立,掘野坟,破荒宅,头戴颅饰,拎着生锈的菜刀、锄头,行走在那早已荒芜的村寨中,举止类人,邪异至极。 一路上,袖中打鬼鞭盈盈而动,卷起真炁,凡所遇到,那行为怪异的妖灵俱为黎卿所打灭。 他可不怕什么怪异诡异的,谁见了谁绕道走,还真不好说呢? 一路横穿那南地的无人禁区,时不时能在那荒芜之里听到狼嚎猿啼,黑夜里森冷兽瞳迎着那冷白灯光而来,却也只敢在打量了一番之后,赫然退走。 这些东西已经生了些基本的灵智! 顶着夜色,青衣提灯,行走在那幽夜之下,无视那黑暗中一双双发亮的竖瞳,直至进入了诸多天南村寨的范围,这种情况才险险消失。 这就是真正的南土,地广人稀,邪祟遍地的大荒。 顺渊河而下,横穿那无人区,只需一日一夜便就能直达天南府都,黎卿这才选择了这条平素无人会走的近路。 天南观正处于天南府的西南一角,那是群山的入口,而天南府的府都,则是筑在整片府州的最南端。两方最庞大的力量,护住了这一府三州二十七县,挡下了来自那南方边隅之处大部分的危险。 此刻刚刚天明,黎卿一个纵身翻过那道隔绝无人荒野、约莫两丈高的篱墙,才进入此方村寨,那驰道上便有一支近百人的黑甲骑士踏着滚滚烟尘北去,一望无际的平坦黑土之上,已然有农户在田间劳作了! 那宛若巨兽般的青牛,高近丈,双角盘曲而朝天,已然不逊于当日黎卿见识过得山君了,这是南国的驭兽之一,青牛! 南国承袭古朝,大行国子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五御,又称五驭。分别为去鸾舞、逐水曲、行君威、舞交衢、逐禽左右。 谓行车时鸾兽之声时时相应;驭兽战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而有礼仪过天子贵族之表位;过狭道绝地而驱驰自如;行猎时追逐禽兽左右开弓而有射获。 一为驭兽心意可相同,二为驭术驰骋,上下自如,三为驭道威严华美,四为遇险境能脱困,五为狩猎刀兵技击之术。 这五礼、六乐、五射、五驭乃是南国立国之本! 更有方外之士-驭兽仙门奉上驭兽之法,融于国士六艺之四-五驭之术中。 于是,有南国水师大将,可驭蛟龙,覆海翻天,有望族子弟,驾大鹏,同风而起,实现了真正的朝游北海暮苍梧。 各府更是拥有各式各样的驭兽,江南骑士驭鳞马,西南甲士御虎熊,江北劲士乘雄鹰,江淮水师引鲛豚,谓之国子驭术。 天南府引来驭兽“青牛”,代替寻常官牛,这小丘般大的青牛,只食寻常草料便可充食,然兼备撼山之力。租凭于各乡方寨,一牛之力便可开扩田地百亩,以数州县之地,足养一府军民! 入道之前,黎卿也曾修过国子六艺,其中更以五驭五书为长,有驭相之能,一眼观之,便能看得出那几头青牛针毛光亮,神色温顺,苍虬孔武,乃是兽中上等。 黎卿远远观望一眼,见那乡间军民似乎注意到了自己,也不愿打扰,无声的就离开了这一方民屯区。 高墙之内是这般被一代代南人征服了的膏腴之地;高篱之外却是光沃的荒芜禁地,诸方丛林,妖邪崇生,虫兽遍地,阴窥环伺,生人勿进,时时刻刻有着不知名的危险欲要闯入那膏腴之处,婪餐一顿! 这般不可言喻的割裂感,着实令人心惊。 黎卿也未多作驻留,沿着那驰道一路北去。 在那午时之前,入得府都,寻了一方客栈梳洗小憩,至申时,堪堪赶到了那刺史府前,录籍掌令。 “咦?你竟然是天南上观的道徒?你们观中的道兵不是已经在月前深入了西莽尸窟吗?” 那掌务的功曹在登记着黎卿身份之时却是不免疑惑了起来,上观的道徒,还有落单的吗? 还未等黎卿回达,那功曹豁然看见他一身的青衣,恍然醒悟,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只是外院的弟子啊,难怪了,这般道行,确实无法深入那吃人的尸窟。 多半是来寻些外围委托的! 功曹也不为难这上观的道徒,将那黎卿的道籍飞快处理,只留下一道根底后,连带着一道官令重新递了回来。 “假祭酒衔,位等军侯。” “可以了,上道出门,沿着那条正街直行,去兵备都督府等吧!” “诸部的府兵皆在都督府,尊道可以细细挑选一下,择哪一营靠谱的府兵同入西莽战场,毕竟关系到身家性命不是?” 飞快的将那入西莽的官令举完,黎卿却是要往那都督府去随军出征了…… 第十六章 “龙节牙兵” 兵备都督府。 黎卿手中捧着一卷官令,面色惊奇的坐在一道长阶之上,眺望着四方,当然,此处并不止他一人。 这几道长阶上老弱病残约莫有数十人,皆是各地术士! “该死的,府都这些官老爷吃香的喝辣的,却独独摧着道爷去填尸窟?这口气道爷能吞?早晚得给他们下道绝户咒!” “妈了巴子,谁说不是呢,绝对是有小人要害老夫,州里名册我都看过,里面根本就没有老夫。” “淦……” 喧闹噪杂之声不绝于耳,这天南府各地的游方术士、神婆巫觋,被强征了不少过来。 各方术士来是来了,可府州中的刺史、知州的祖上也没少遭罪,日日夜夜被这些乡间术士嘴上嚯嚯,更有甚者,那是真的会使下三滥手段报复的。 这却是叫都督府的宿卫和侍人吃尽了苦头。 倒是黎卿这么一个披着天南上观青衣法袍的道徒,竟也独坐在此,暗地里当然没少被人关注。 正巧,此刻都督府外就来了五六个甲士,皆是二三十出头得模样,高大孔武,披着制式红黑配色的盔甲,一路走进都督府中,望之便似是精锐。 各营府军但凡出征,常常要请上些术士、道修以做军中祭酒。 谁叫这西南不堪教化,国子六艺中修御、箭二艺的还算不少,但能修礼、乐、书、数的寥寥无几。 他等甲士若说打那等山精大怪,阴尸老蟒,那是一等一好手,钢银枪,铁套弓,破甲箭,碎骨矛,寻常精怪见到这般一支兵马都得绕道走。 可对于那般不讲道理的邪祟、大鬼,他等不通礼、乐、书、数之术,除了找些祭酒帮忙,还真是束手无策了! 旁侧的甲士眼色儿好,一眼就望见了那混杂在一群乌烟瘴气、老弱病儒中的上观制式青袍。 这甲士赶紧上前肘了领头一下,轻声呼唤道: “军侯,军侯,你看那,是上观的道徒啊!” 天南上观镇压一府,名声素来极好,这支府兵似乎亦是对这上观的名号先入为主?当头一见到那领青衣道袍,立时便多看了一眼。 领头的甲士一见,当即挺直身板不苟颜色,龙行虎步的近得那青衣道徒身前,将那顶虎形兜鍪摘下,微表敬意,拱手道: “上观中的道兄?” “在下龙节牙兵军侯,白杨术,道兄在此,是否要寻队伍同入西莽。” 见得这名军侯近前问起,黎卿亦是不卑不亢,暗道:龙节牙兵?天南府竟然也有牙兵吗? 牙兵者,戍卫亲兵也! 军中主将大帐,常竖牙旗,这贴身的宿卫便是牙兵,亦是一方大将培养的精锐禁卒。 以龙节为号,莫非果是不凡? 见黎卿微微点头,那军侯更是轻笑了起来,邀请道: “道兄擅何法,不若入我龙节兵部,同伐那西莽乱葬山,可好?” “好!”黎卿亦未多想,点头答应。 “卿……最擅祛鬼。” 练气下品、中品的鬼物,于他而言并不难处理,再强些的大鬼,一感受到他身上那“冥约”的气息更是如虎狼碰面,狭路相逢,转身就走! 黎卿善祛鬼,亦可驱大鬼。 咦?驱鬼? 一听这位道徒竟然最擅祛鬼,这几名甲士面色更加柔和了。 “好好好,擅祛鬼好啊!” “小乙,你去府里帮这位道兄与我龙节部的契书办了,那些个家伙就喜欢走程序浪费时间。道兄,与我且先去龙节驻地休憩如何……” 此刻,那位军侯更是趁热打铁,让那甲士领了黎卿的道籍入府立契,其他几位甲士则是快步上前,将那旁侧好几位欲要靠近的老巫觋粗暴推开,为二人开路。 见得这龙节牙兵这般霸道,黎卿眉间微蹙,也只道是这军中之人向来如此,他只顺道入那西莽尸窟,也懒得多作计较。 与几位甲士同乘一车,一路出得府都,及夜月将起之时,堪堪在城外的行营前停下了脚步。 然而,一入这龙节牙兵部,黎卿的表情却是更加疑惑了。 “龙牙节部,就……这里了吗?” 环顾着这约莫十来方营帐,以及滚木架起来的大营,数架驴车停靠在一边,每隔数丈燃起了一盏灯火。 虽望之干净齐整,但黎卿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纰漏? 这行营也太小了吧?恐怕最多也就能容200人,也就一曲的兵马……哦哦哦,这应该是这位军曲侯的行营吧! 直至。 那龙节牙部的别部司马出帐来迎,且先朝着黎卿拱手,一路引入了中军大帐之内。 “在下白毒,龙节县尉,应府都征辟,县中良家子弟自成一部,整备成军,乃号龙节牙兵。” “道兄,请!” 所以这龙节牙兵,就是龙节县的一支小县兵? 耐心的听那别部司马-白毒介绍完,黎卿一脸的懵逼,圜首就望向身侧那不苟言笑的军侯,后者再无了那那副龙胆虎威的模样,笑嘻嘻的朝这位上道赔礼,解释着此中原由…… 淦!该不会那几名巫覡早就知道这“龙节牙兵”底细,是上来提醒的,这才被这群兵油子推搡挡开吧? 真是群混蛋啊! 涉世未深的黎卿,这首次出山就被群老兵油子忽悠了进来。 他要取鬼狐、幽狼、阴鬼等等灵物,举行那颇为邪性的借寿灯仪,这势必要驻留在那尸窟一段时间,还不能只在外围。 若是小部兵马,可都未必能深入其中啊! 这位别部司马见得这位上观道徒面色不愉,心中暗骂手下混账,然言语之间亦是诚挚至极,未有丝毫隐瞒。 “道兄欲入西莽若是自有打算,真不妨与我等同行。” “莫看我等小部兵马,但比之那庞大的府军却是少了许多束缚,不必日日点卯,事无巨细的向那西莽正军报备……” “道兄若是留在此处,军中斩获可与一成与道兄。” “届时,将那规定的目标做完,亦可助道兄寻些灵物灵材……” 天南上观的道徒,比之那州府中的术士、老巫自然是强上许多,白貔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知晓不少关于上观的事情。 这般人物,避除邪祟的手段绝对不少,若能留住,他等功还的希望也将会大上许多。 这位军司马仍是想要留住这位上观道徒,为此,还开出了整支牙兵部一成的军中战功斩获以分。 须知这天南府,填尸窟,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打趣,那是真正要拿人命去填的! 一侧的军侯并几位甲士亦是连连告罪,好言相劝之间又向黎卿再三保证,这才让黎卿面色稍加好看些。 如今天南府的府兵早已入了西莽尸窟,后续应召来的兵马皆是各州县的募兵,各家差距不会太大,都是小支兵马而已。 然,这募兵却也有募兵的好,只需自领一张军状,或攻灭一方指定的目标便可,可不受种种束缚,在那乱葬山内自行打草谷寻些阴材酬作军资…… 大帐中众人尚在与黎卿告罪许诺间,那名唤小乙的甲士已经快步捧着两份军令归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老一少,似是术士之流? “尊尉、军侯!” 那少年甲士上前,单膝着地,将两份都督府的军令奉上。 这两份军令,一份为上观道徒假军祭酒令,一份为乡里巫觋假参监令,已经受都督府印,却是效力已生,木已成舟矣! 是夜,这龙节牙部又立了两方大帐,专供两位军中祭酒,那军侯更是连连致歉,奉上诸多酒食,丝毫不敢慢待。 事已如此,黎卿也只得无言的卷起军令,独入了那方祭酒大帐中,他还以为这龙节牙兵是哪位校尉将军的部署呢…… 至第二日晨时,天蒙蒙亮,帐外早已有两员甲士值宿在外,烧好了热水,备好了诸物,却是颇为周到。 黎卿微微致谢,尚在帐中打点日常,这方行营中却已经是操练了起来,远处那声若群钟般的口令,晨练筋骨,再行兵击,演练射术,一套练完已是巳时。 此刻,黎卿刚刚行气周天,帐外就有叩门声响了起来。 “上观的尊道此刻可有闲暇?” 一位麻衣老叟自不远处缓缓近来,尚在祭酒大帐的数丈开外,便开口询问起了帐前的宿卫。 名唤小乙的宿卫还未敢出言,帐中的青衣道影便立在帐前,掣指一抬,使得大帐门户两分,各自高挂了起来。 “老修行,请进!” 黎卿目视着那精神矍铄的老叟,抬袖便将其迎入了帐中。 二人是例行公事般的相认言谈了一番,原那老叟姓赵,承了先人的厌胜之法,乃是游走诸乡“术士”,会草药,辟邪,风水,卜卦,镇魂诸术。二人将在西莽之地共事,此番来亦是认认门。 那老道临走之前,却是突兀地拜送上了两套兜袍。 “上道许是初出山门……但,根脚身份实不好轻露。” “那尸山之处,有天南府兵,有募兵,有巫蛊老修,有上观道徒,也藏匿有诸多走投无路的凶人。” “那般强人总是喜欢作无本买卖……” 他亲眼见到这上观道徒被这兵油子忽悠来,恐怕也是涉世未深! 稍稍提点一番,那游方老道自袖中拿出两件干净利落的兜袍,亦算是一种示好了。 乱葬尸窟之中,法无禁止之处,常常听闻有凶人在此处无本起家,亦闻有上道在其中恩怨相争,场面难看,总该提前有所避讳的。 宗派子弟历来身家不菲,更是容易被人盯上。 黎卿虽少入这般鱼龙混杂的险地,无甚经验,但以他的聪慧亦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再抬起头将要道谢时,那老叟已然离开了这方大帐。 他便也就领下了这份人情。 黎卿施展了些许法门,见这兜袍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不对,甚至都似是刚做的一般,当即便是换了上去,将那有着天南上观印记的法衣敛了起来。 出得大帐,却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儿,黎卿开口问道: “小乙,你可知那赵老道,是哪一乡的术士?” 那被安排来值守祭酒大帐的宿卫闻言,当即挺得笔直,将昨日与赵老道立契前得知的情报告诉了这位“上观祭酒”。 “赵老是扶竹县的三乡术士,能驱邪除灵,算卦堪舆,行作法事,倒是颇有名声……” 言至赵老道的身份,那小乙似乎知道的更多,犹豫了半响,再叹道: “祭酒,赵老家中血脉断绝,唯一孙儿只能随身在侧,本来似他这般乡寨术士是不用应召的,但……似是那县中的大术士不愿来,与其调换了名录……” “唉,也是没有办法!” 第十七章 西莽挡路? 只在天南府都停留了两日,将这龙牙节兵所需的军需补给备好,黎卿等人才堪堪上路。 校场外,有都督府的都尉领着一队甲士,交付完了诸多军需,立于道路之侧,目送着这支将要出征的兵马。 那都府都尉,乘驭青甲鼍龙,三尺高,数丈长,似是一头莽荒巨兽般,往道路旁一趴,路过的驴车、马匹都不自觉的腿软下来。 此鼍龙声威,足以在练气中品的精怪中称雄! 赤甲都尉驭使鼍龙,赶赴至这上观道徒的车马之前,却是报上天南蓝氏的门庭名号,又以此名奉上了诸多物甚,无非是些美酒肉干,途中解乏,以示敬意。 这一动,乘巨鳄而从诸龙节兵士之侧掠过,却是惊煞了这支兵马,直到那都尉的身影都离开不见了,整支队伍中仍尽是惊叹之言。 “那就是碧水鼍龙吧?真大啊,就跟一座小山似的。” “若是真要与这般的国子之士相斗,我怕连长戈都握不稳呐。” “怕是寻常的老尸妖鬼也经不住都尉这头鼍鳄的一道冲阵吧?那简直是触之即碎。” “……” 国子六艺,五驭之术已经是他们这般人不敢想象的奢侈之物,更别说这在驭术中都排的上前列的驭鼍龙了! 也就龙节牙兵的这位司马在驭术上稍稍有点造诣,座下驭得一匹鳞马。 南国本无太大的马场,然东海之滨水网泽布,在那水泊沼泽之中诞生了一类异兽,鳞身似马,善溺能潜,为南国子水师俘获培育,最终得上品驭兽-鳞马。 此马身形倒是寻常,然水陆双生,陆行有千里之力,蹚河有搏水之功,四足反趾,细鳞密布,于江河之中战力不俗。 龙节司马-白毒驭鳞马在侧,掌拿缰绳压制了许久,才安抚住座下的黑鳞马,就连他也是同诸牙兵们一般,目光艳羡的望着那头鼍龙的背影…… 但此变于黎卿而言,不过插曲而已。 他已然是对那西莽县的尸窟有了几分迫不及待! 在这六乘驮马拉着的车辕中,黎卿与那赵老道爷孙二人面向而座,这车马中空间倒是颇为宽阔,沿驰道而行亦不算颠簸。 一路上,整支兵马埋锅造饭,或食干粮,或灌水胆,黎卿只在车辕之内,辟五谷,服芜菁子度日…… 及至第二日下午,道路开始崎岖,那原本绿意盎然的西南大荒渐渐变得遍地枯黑,阴霾四起,连绵的山岭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却是西莽县要到了。 这西莽乱葬尸窟,阴冷冥腐之意已经入侵现世,且似是要愈发的向外蔓延,且此方禁土离天南府都只有两日的路程不到。 一旦暴乱,那天南府的压力可想而知。 “黎祭酒、赵参监,西莽要到了!” 车马外有呼唤声响起,军司马-白毒乘鳞马上前,手上捧着一卷羊皮图卷,那正是整座西莽的地图。 “如今府兵主力正驻于那西莽古县,我等自西南方而去,顺着那道西莽支脉的山涧往北行,诸部合力,通出一条前往西莽古县的小道便可……” “还请二位目舆望气,为我等护航!” 这般的各部募兵,只需在西莽清理外围,并没有要求太过强烈的主线,周巡边野,挡住那四散的行尸便可。 及至索巡地图,却是在那西莽山外的一处平坦谷地,合计寻得了可立行营的驻地。 然,夜色刚启,这支长长的队伍都还未进入西莽。 变故突生! “怎么回事?” 那司马、军侯及至两位佰长尚且同聚在这乘祭酒的车马前,前方蓦然响起了惊呼声片片。 最前方的哨骑来报,有古木崩裂,倒在了前方,横阻住了众人的前路,队伍中的辎重车马再也无法通过此处。 几人当即环视车队,同时提起缰绳,就要往前方去查探险情。 黎卿眉首微蹙,却是暗感奇怪,主动出口道: “我与你等同去。” 话音刚落,那披着一身布衣兜袍的上观道徒便与旁侧的甲士寻了匹战马,脚尖一点,轻松的跨到那鞍背之上,缰绳一捻,座下的战马便似是突然转了个性子一般,顺从至极。 那龙节诸军面色更是惊异,大呼:祭酒风采。而后便是五骑同出,直赴车队最前方而去…… 而待黎卿几人赶至那车队的最前方之时,果真见到一株约莫有三十来丈的巨木纵断,生生拦在这方大道之前。 这巨木百米高不止,最粗处的树干怕不是须得两人合抱,枝繁叶茂,树冠广大,将整条大道都给横生堵住。 偏偏此方道路正是西莽山外的狭道,想来,以这二百甲士之力,要彻底移开这座巨树,也得花上数个时辰将其肢解才能供车队通过! 众人正在愁苦之时,黎卿却是单手提起缰绳,驾坐骑跃马古木,跳上了那数丈高的石壁一侧。 那目视之处却是果真合了他的猜想,这并不是一场意外。 那石壁上有着一座极为巨大的树桩,桩口极为的粗糙,地上尽是新木碎屑,似是被某种啮齿动物给生生啃碎的一般。 “白毒,你过来!” 闻得一声指名道姓的呼唤,那龙节司马先是恍惚了一下,谁敢直呼本将的名字?而后立时抬起头来,顺着那道声音,两个纵身便登上了那侧石壁。 是,那位祭酒? 顺着那马背上祭酒的挥鞭一指,这位龙节司马见状只思虑了片刻,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黎祭酒,这莫不是有人故意做的?” 新开的裂口,不合常理的阻路之行,看上去一切都是有所预谋的一般。 “或许,根本就不是人做的呢?”黎卿冷眸环顾整方山隘,面无表情道。 他曾在天南的无人禁区中见识过那等初生灵智、已经开始学着凡世村寨间使用工具、兵器的精怪。 可乱葬窟里的尸鬼也不至于通灵吧? 与那刚刚寻上来的军侯再对视一眼,黎卿打量着下方那阻在山隘前的的巨木,又望了望那愈发浓重的夜色。 “非要进那方山谷中扎营吗?或者今夜在此处且先休憩?” 然,那白毒还未来得及回答,山隘上便有巨石松动,庞大的青石豁然从一二十丈高的石壁上翻滚下来,其势绝重,惊得几人毛骨生寒。 “躲开!”有惊呼声起。 那巨石翻滚而下,浑然便是砸向道路上的辎重车马,纵这般甲士日日打熬筋骨,巨力萌生,但也没有谁能挡的下这般要命的巨物啊? 砰…… 却见那位祭酒单手提起缰绳稳住座下的战马,另一只大袖微抬,立时便有幽光一闪,整座巨石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伴随着巨响,轰然炸作无数的碎石四向散落。 瞬间,危机立解。 黎卿轻轻揉了揉座下战马的脑袋,安抚下它的情绪,却使那匹骏马嘶啼,好似在告状一般。 这就是五驭之术第一术,鸾和鸣,驭于诸兽心意通。 眼睁睁望着黎祭酒将那道幽光收回袖中,却是一枚三寸长的“棺材钉”! 那军侯和司马瞳孔大震,喉咙间更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天南上观的道徒吗?” 原先这龙节牙兵只知军中都喜邀天南上观的门人助拳,这下他们终于知晓原因了。 这仙道的法术,太过恐怖了! 一击而山石裂,与那大部分的山野术士,实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黎祭酒,您看,这行营着实不能扎在这山隘之下,危险性实在是太高了。” “或者,我们退后十里,且先扎营在外,明日再动?” 白毒二人此刻哪里还敢存半分糊弄的胆子,却是征求起了这位祭酒的意见来了。 “是吗?” 黎卿双眸不住地索视着那青石坠落之处,不置可否。 随即便是掣动缰绳,数丈高的石壁,跃马直下,依然是毫发无损。 “我入西莽,有大计要成。” “谁敢阻路,本道便要拿它祭旗,点天灯!!” 整支龙节车队上下两百人只闻一道带有威胁意味的朗笑声,下一瞬,队伍前方却是轰然炸响,蓝绿相间的磷火之光豁然扬起,照亮了整片天际。 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伴随着嬉笑呓语,一尊九尺高的舞袖仕女飘摇在空,那僵硬到失真的纸人面孔,划过诸军视线,直令人胆寒腿软。 然而那双瑰红染血的水袖挥舞之间,数击摔下,磷火四溅,却是生生将那株老木撕裂作了数截,且一一崩飞到了大道旁侧。 磷火之术将那老木枝叶点燃,纸灵显威,横碎巨木,这连番带打的手段自是狠狠的震慑了这支龙节牙军,也,震慑住了那山隘上的鬼东西。 “过!” 随着那司马白毒的一声令下,整支兵马继续度过这座关隘,黎卿驭马,在前开道,军侯巡视,指挥调度,那军司马-白毒亲自殿后,一路再未有滚木、落石之类的“意外”发生。 便是那原本挂着愁容为此行算卦,因刚落了一道凶卦而满面晦气的赵老道,在黎卿那充满着威胁与决然的厉喝震荡之下,却是卦象起伏,由凶转吉了…… “果然,有胆子独入尸窟的上观尊道,皆有不凡呐!” 赵老道暗叹一声,见得此番变故,冥冥之中,倒是对此行又多了一份底气。 然,这安稳之相却并未持续太久,待得整支兵马车队借着那燎燎火光再行了十里左右,刚刚越过了那西莽支脉的山隘口时,却是又生起了变故。 诡异的嘿笑声响起,那似是坟墓上插着的的白丧灵幡在岭间各处隐隐幢幢,晃动个不停。 仔细望去,竟是一只只及腰高的黄皮子,人立而起,或头戴白布,或举丧幡,阻在道前,要将众人吓退。 诸甲士虽是天南州县中的豪武壮士,可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何况,黄皮子借命的传言由来已久,何人不惧?又有谁想触这个霉头? “完蛋了,怎得刚刚出师就遇上了这晦气东西?” “黄仙挡道,黄仙挡道,这是大凶之兆啊!” “……” 这队伍中顿时嘘声一片,人心惶惶。当然,亦是有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兵油子目露着凶光,想要给这群畜生来上一轮箭雨。 然而,这各番举动却是被那队伍最前方的骑士身影抬手阻住。 刚刚那番一指碎山石、燃火破古木的手段实在折服众人,面对着这位祭酒的动作,无人不服! 两道戚戚惨惨白影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飘然离了去,只在那火把隐隐照射不到的昏暗之中,道道丧幡横断,白布肢解,那尖啼声来得快,去的更快,不过盏茶功夫,便陷入了难言静谧之中。 片刻后。 唯有两道身上泼染满了血迹的纸人幽幽归来,驻足停留在那前方的祭酒座下…… “原是来了一窝黄皮子撒野,在拱卫地盘。” “黄仙?” 黎卿调转马头,面向众人,两头拟人般恐怖的泼血纸人都似是裂开了弧状笑容般。 “南国故地,六天故气横生,祖先鬼神,箪享地方香火,男的称将军,女的号夫人,诸道都难以制,你们拜也就拜了!” “呵,一窝黄皮子……在南国,它们可还上不了桌。” “去,剐了它等皮来,谁要是还敢挡道,定拿它来点天灯!” 第十八章 将祭灯仪 龙节牙兵驻入那尸山外围,自东南一隅而起。 以二三十座车马辎重为环,伐圆木,燃大荒,祛毒虫,扎下行营,只分出了两班甲士接替值宿,诸军便结束了那奔波的一天。 待到第二日晨起,那深夜值宿的甲士们早早提溜着几只耷拉着的黄皮子,四相吹嘘了起来。 “嘿,爷儿早就听说过这黄皮子最是记仇,挡路挡出来了个满门点天灯,就怕有漏网之鱼……” “这不,昨儿个这几个鬼东西想溜进来啃咬驴马,被爷儿匿埋的捕兽夹给生生卡死了!” 这两名衣着简普的甲士乃是历代猎户出身,陷阱、猎术皆是上佳,这几头约莫有半人高黄皮子,便是他等的战绩。 这几头黄皮子倒是还好,北辕处当夜更是游荡过来了两头白毛行尸,幸得军侯巡夜发现的早,两矛将其钉穿在地,尽数斩首毙了。 这龙节牙兵也是第一次入西莽,却是真正见识到了这西莽尸窟的危险。 仅仅是落户在山外的谷中扎营,就先后遇到了黄皮子占山,行尸游荡来,真真不愧是个尸窟之名! 然,昨夜更令这一部甲兵军汉辗转难眠的是,那曾亲眼得见的神仙之术。那位黎祭酒吹烛燃古木,一指碎山石,以两张纸皮尽屠黄皮子窝。 那等话本里面的志怪之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这种梦境与现实的交织般的冲击怎能不令人亢奋至极? 他们更是亲眼得见那弑妖如杀鸡子的恐怖纸人,在祭酒手上如同玩物一般,卸了气,折作纸扎,将那泼染的妖血一一擦拭…… 哪个少年不爱法,哪个男儿不慕仙? 一夜之后,他等再观祭酒,如观神仙! 而黎卿,此刻正于大帐中观白骨美人、洗日曜朱砂,将那阳质灵血与日曜朱砂细细研磨,调和作朱紫灵墨。 待得那一盅白玉器皿中的灵墨终于调成,那在祭酒大帐中正襟危坐了许久的老道、甲士才敢稍稍喘气。 “龙节牙军?留了本道在此任祭酒,该尽的责任本道自然不会推脱。” “然,本道入这西莽乱葬山本是有大计要举!” “白司马、白军侯,且说说龙节兵此行军令下的任务是什么吧?” 灵墨初成,朱泽上品,倒是让黎卿的心情好上了些许,抬起眸来,便与几位筋骨齐鸣的军中猛士商议入山之事。 然,龙节牙兵这般庙小却非得容他这尊大佛,那该以如何的态度来供这尊大佛,可就要另说了。 这行营才刚刚落下,整支兵马怕不是就要为这位青年道徒一言而决了。 天南观的官身背景,加之那离奇、恐怖的法术,便是白毒、白杨术,以及那赵老道几人亦是只能拱手相应,万事以这位祭酒的态度为主。 “祭酒大人,咱们部其实也没啥特别的军令,就是将这西莽支脉的乱葬野坟推了,将那片老林平了,做到哪一步都行……” 那军侯笑嘿嘿的拱手上前,对着这位黎祭酒解释道。 “祭酒若是有大计,咱营中上下皆愿效犬马之劳!” 以黎卿昨夜显露的法术手段,这般兵马怎能不服?当即表起了态来。 便是那位老叟,此刻亦是起身一揖,为上首的天南道徒参谋了起来。 “我等小支兵马,不过扫荡外围,巡视一番便可。” “尊道不妨直接下令,若是须得挖掘阴地、收集何等灵材,这百八十甲士自当能为尊道省上诸多时间。” 才第二日,便反客为主,龙节牙部诸甲士皆以这位天南道徒马首是鞍了。 司马-白毒面色变幻了数次,心头愁苦不已,但也只得随流表态。 这位祭酒此时声望高绝,众甲纳头便拜,倒也无妨,但观那黎祭酒的手法,恐非善茬啊! 只怕这龙节儿郎皆为那黎祭酒用做撺取资粮的工具,白白将性命葬送在这石窟之中! 可此时的他亦是再无办法,先前贪念蒙心,以为能拐了一位上观道徒来听用,谁知道却是请来了一头盘山虎、过河蛟。此时再来忧心还有何用? “可!” “龙节部的任务与本道要做的事,并不冲突,二者自可同时进行。” “我欲拘阴灵、纳鬼狐、捕山精……取诸多阴灵诡物举行一道法仪,赵参监如何看?” 将那灵墨收起,黎卿坐在那案几一侧,身形前倾,却将目光在帐中几人身上游荡,最终停留在了那赵老道身上。 延命长明灯仪已然熟读于心,血墨已具,灵纸充足,只需以那东海烂银为骨,灵纸敷面,朱墨点纹,灯分六面,再取诸般精怪阴灵,祀南斗借命仪轨,生生抽出六六之数的寿光落入灯芯之中…… 届时,灵灯提袖,六方景象,走马观花,灯中命火维稳,自是百邪俱慑。 以这般邪异的仪轨祭炼出来的,才堪称是延命灵灯! 然而,要同时凑齐六六之术生出了灵智的精怪,还得那先天命格不能太差,似是那黄皮子就不够格了。 似这般的祭炼门槛在诸多入门法器中已是算是极为繁复的了,当知那虫师祭炼的黑狗钉也不过才花了一头黑狗精呢。 “那……或许得先将这谷地荡平,立一方法坛,还需取诸滚木藤条筑下一座兽牢?” 赵老道微微思忖,立时便为黎卿完善了要置办仪轨的准备工作。 然亦是此时,赵老道心头陡然一沉,只以余光瞥了那几名甲士一眼,心中暗忖: “看来不是什么上观道徒初出茅庐被兵油子们忽悠,而是他早就看中了这小支兵马,无力抗拒,足堪作座下驱使吗?” 若是按这位天安道徒所说,要驱策龙节牙兵为他捕捉山精魔怪、鬼狐阴尸,只怕是诸多甲士要有不小的苦头吃了! 山精鬼怪岂是这般容易拘捕之物? 然,龙节牙兵求来了这一尊“大佛”,此刻也只得顺其心意,好生供养着这尊“大佛”。 或许正应了那句古话:有所得也就有所失吧? 龙节牙兵,驻入石窟东南,却是多日未动,反倒在那山谷之中,大兴土木。 将那行营大帐转作木梁拱构,开校场,立围栏,似是要常驻此处一般,却是又以巨木老藤编绞出了诸多等身高的大笼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待得半旬已过。 那位黎祭酒才与参监、司马、军侯亲自带队,领着甲士往乱葬尸山而去。 狮子搏兔,尤用全力,何况这般摧坟破山之举,除了留下两队兵士掣强弓劲弩,留守哨塔行营,龙节牙军余者皆入了山中。 然,甲士之中,骑士却绝不算多,只有寥寥二三十骑,且行走在这深叶覆盖的密林之中,毒虫密布,落叶如浆,行走之间着实艰难。 那龙节白毒、白杨术几人皆是筋骨打熬有加的猛士,掌掣利刃,挥舞之间又是数截蛇身坠落在地…… “老道儿,你这出门咋老带着个女娃娃,是还没断奶吗?” “哈哈哈哈……” 那赵老道与营中甲士几日之间混得极为熟稔,此刻诸兵举步维艰,却是打趣到了老道身上。 “老道我九代单传,至今就这么个孙儿了,将来可兴许是要入上观修道的!” “去去去,你们这些混球儿囫囵滚远点去……” 与诸甲士调笑之间,赵老道却是满面愁容地将那女娃娃紧紧牵在身侧,不敢落后一步,见得林中猛蛇毒虫泛滥,又是将其单臂举了起来。 唯有前方的黎卿倒是闲庭信步般,但观诸甲士行动之间如堕沼泽,又听到后方的打趣,却是蓦然停下了脚步,将目光瞥向后方众人。 却见那老道的小孙女自府都以来跟在身侧,一路上还未有过哭闹之言,只观这般道心,倒是真有几分入观的机会了。 “这西莽尸山树高林密,叶似敷泥,有老尸野坟掩于其下,我若动大火,诸君以为如何?” 黎卿挽起袍袖,真炁环绕,长鞭一甩,倏地将那落叶之下隐匿的伏尸卷起,浑然间,只闻得【咔嚓】一声,那具枯瘦如柴的伏尸便被砸在一颗古木上,当即落了个尸首分离。 见得那树叶纷纷震落,其中苍白枯瘦的老尸瞬间肢解作数截,黎卿圜首看向众人。 “这……或可一试?” “只是,需得稍稍避开火势。” 那后方搜山的甲士见得此番变故,心头更是惊疑,连连退后,聚拢相依。 最前方的几人见身周便藏匿着一头老尸,惊惧之下更是心头发寒,驻下脚步,连番应和起来。 这数百载无人敢入的老林,真要倚靠人力摧山破坟,那可不是一般的难。 恐怕也只得似那祭酒所言,以无情水火烧山了。 有了祭酒之令,诸甲士倒也更是乐得如此,还未深入那山林,便纷纷调转头来,往山外去。 诸甲士刚刚离开山林,正待着祭酒与军司马的命令回返行营,取火把、桐油,却怎料刚刚转身,背后的幽青密林之中,立时便有绿色磷光暴起。 只见落在最后方的祭酒大人,右手一掣,将那一盏纸灯高抬,倏忽间,那绿焰磷火就似是百十道碧玉流丝般四散飞溅开来。 彭! 那数十道焰花四向飞溅,凡所沾染之处,立时就有剧烈的磷火爆燃,自地上的枯腐落叶,林间古木之上瞬间便燃起了丈许高的焰舌,腐叶层叠,火势瞬间连绵而起,不过十数个呼吸,这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将整座密林染作了一片火海。 众人感受着其中迎面吹来的热风,惊颤无比。 “先让它燃上一路,将那蛇虫诸障烧开了再说。” “这引火烧山,必将使这山中老尸暴动!赵参监,你且带一屯甲士回去,将我等行营加固重新布防,将你家那孙儿也好生安置回行营中。山中尽是蛇虫行尸,若是伤到了,当有你悔恨不及的……” “其他人,随本道来!” 黎卿大袖一挥,越过那司马和军侯直接下令,分出五十人随那术士下山,余者精骑甲士皆披坚执锐,随他绕过这密林的背风地带。 果然,那林中四处渐有嘶吼之声起…… 第十九章 伐山摧坟 这阴郁蒙蒙的西莽山脉,自东南方向却是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半边天都被染作通红,似是遭了大火? 然,攻山之法,天南也不是没有试过。 “果然……” 诸多覆面全甲的府兵,掌心铁链各掣着熊罴猛虎,远眺着那片还未完全弥漫开来、便被那浊煞尸气扑灭的火势,暗道一声可惜。 也就是那外围还能燃起这般波及千百亩的大火来了,在这西莽乱葬尸山正中,尸灵环伺,却是更难举起火攻。 西南猛士御虎熊,那比之浮屠铁塔还要刚猛的全甲猛士,横举大槊,一击便钉穿那刚刚从那松软黑土中爬出来偷袭的苍白绵尸。臂膀举力,筋骨齐鸣,似是有虎豹雷音齐鸣,手臂一动,悍然将那游尸震作数截。 这般府兵,光外面那一身厚重的全甲便比寻常甲士高了将近一半,以粗重的铁链制约住座下凶虎,却是忍不住叹惜了起来。 “可惜了,该有一营西南猛士从外围引火进攻,合围进来的。” “那般老尸极为可恶,一口尸气就覆了大火,寻常甲士压根又阻止不了它们!” 这名府兵猛士哀叹之间,一拳怼在旁侧的古木上。 仅仅是这羞怒一举,开山猛力之下,却是悍然将那双臂都合抱不住的古树生生崩断,那高达十数丈的古树倒下,亦是只为其长槊轻轻一挡,便砸在了另一侧。 强大,勇猛,就是南国的“士”。 自甲士,猛士,子士,到国士。其中最强的国士级公卿、大将,已经足以与任何一名阴神真人交锋。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等正面征剿都人手不够,何况外围?” “刺史大人都不敢奢望能彻底磨灭这座尸窟,天知道这魔窟一朝朝一代代吞下了多少人?只希望天南观的道兄助臂,能将那几头尸将宰掉就万幸咯……” 旁侧的府兵无奈的摇了摇头,见远处的火光愈发黯淡下来,翻身骑上他那头黑甲熊罴,路过之际,伸手拍了拍这兄弟的肩甲,再挺着一杆狼牙大棒朝着前方古墓的坍塌之处冲了上去! 似这般猛士,整个天南府也不过千余人,单凭他等可真的还压不下这片乱葬石窟。 也只能望着那要渐渐熄灭的余火空叹了…… 而此时的尸窟外围。 龙节牙兵紧跟在火势之后逡巡山岭,将那被大火逼出来的精怪剥皮斩首、老尸取牙断骨,以作战功点卯。 这道大火蔓延不过日夜,才刚刚波及那西莽正脉,便诡异地熄止了下来。 山林焦枯,再待夜间一阵阴雨落下,地底的老尸渐渐开始游荡了起来。 灰白枯瘦、行动迟缓的行尸,尸身似铁、跳跃如飞的毛尸,山石难阻、来去自如的游尸…… 诸多甲士掣铁弓劲弩,逐杀尸鬼,然,似是这片冰雨开启了新的变化,山林中的老尸似是肉眼可见般的越来越多了。 前线的两队甲士弓矢将尽,又见行尸愈发多了,将那鸣稍往一吹,便缓缓退了出去,与其它方向的兵马汇合。 唯有黎卿,掌掣赤青相间的打鬼鞭卷起一颗硕大的妖狼脑袋,望着那天际线处已经几乎要完全熄灭的火线,面色沉重。 纵是在远隔半座山脉,他亦能感受的到那沉郁的浑浊尸气。 “难怪这西莽乱葬山中草木旺盛,阴沉无边,原来是水火不通啊!” 怕是这尸窟中已经诞生通灵老尸,能与诸道人、将士斗法了…… 叮当当! 连串的铁箭鸣空之声掠过,山岭上诸多骑士弓马合一,飞来驰往,将那在焦土余烬之中游荡而出的行尸、精怪一一贯穿。 龙节甲士们各掣枪弩,在那火势之后一路追剿,斩获亦是颇多。 “可惜我等座下皆是凡马,这山石刚刚被大火烤至灼人,此番又开始下雨,它们也是难以承受这般变化啊!” 有甲士叹惜道,龙节牙兵只是新立的一部甲士,营中军资只足衣甲军械,何况,南国历来就不产战马,能分润到的寻常战马本来就不多。 他等宁愿自家淋会儿雨,也不愿让这仅有的三十余骑精壮战马白白损失了! 这面甲士还在叹惜,身后却是有数道惊呼声响起。 岭前大火刚过,地面灼人,那天上的阴雨沉沉,似是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四向的鸣哨升起,诸军将要汇合,乱糟糟的,一时间还真分不清前后。 恰是此时,只见一头被那大火熏得都看不清面目的大怪从岭间焦木上悍然跃下。 一时间,众甲惊呼,弩箭齐发,却是【叮叮当当】打在它那层焦炭一般的表皮上,火星四射,进而一一弹飞。 竟似是刀枪不入一般? 这大怪两个跳跃,浑然冲进诸多龙节牙兵中,人立而起将有丈高的身形,双臂摇动好似巨柱挥舞,骇人至极。 几名甲士举矛就刺,却是被那巨怪后发先至的两拳擂下,巨力轰飞,三名甲士当即胸脊碎裂,衣甲狰狞,身形扭曲的躺在焦土之上,却是当场就断了生气。 “退开来!” “那是山精。该死,这般大小的山精,莫不是吃尸体为生的大怪?” 那龙节司马-白毒正从远处怒吼而起,叱喝间,声音越来越近,只待他末音吐落,鳞马飞掣,却已经近到了那山精身前。横枪纵马,一记突刺,丈二长枪正是捅在那山精大怪胸口,生生将那丈高的大怪撞翻了个跟斗,滚了出去。 “那是,石肤术?” 旁侧的军侯姗姗来迟,眼尖瞥见那军司马-白毒掣势一枪都破不开的苍黄角质,惊呼出口。 “来人,上铁锁!” “且先绊住……” 正欲号令诸甲,以铁锁交绊,取破甲钝器来力毙那只山精之时。 却见一道幽光从众人脑后闪过,与那丈高的邋遢巨怪正面一撞,随即便从它的右胸贯穿而过,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嘶吼声豁然响起,那只大怪顿时就痛的赖在这焦土之上打滚,鲜血淌了一地,众甲士那刚刚悬起来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来。 好在此番,有祭酒在! 那青年布衣兜袍,提着那头近胸高的黑狼脑袋一路拖动,自那仍染着余火的山林后缓缓走来,横指望那仍在地上挣扎着的山精。 “食尸而成怪,生得了石肤术的山精,怕不是有三百年的寿数了?真是了不得的生命力啊!” “铁链锁了,锤断臂足,拖回兽笼中去吧。” 黎卿指尖一挑收回黑钉,将那头阴骨狼往那司马-白毒身前一丢,却是喝令众人去收缚了那只山精。 黑棺钉在它石肤上破了个大洞,断数根肋骨,伤了肺叶,虽不致命,但足以令它在短时间内昏阙过去了。 六六之数的灯仪祭品,凭此却是又能凑齐一道主祭! 在那军侯出动、诸甲士掣锁抡锤的时候,黎卿却是拈起那根黑棺钉,近得那头巨狼,在他那毛发上轻轻擦拭着其中沾染的血迹。 这头葬骨独狼自然是还活着,趴伏在地,泛白的双瞳不住地颤动,却是丝毫不敢妄动。 “你那头鳞马,实是不擅陆战,冲阵之力与凡马无异?” “不若将这白眼狼驭了去!” 黎卿抬起右脚在这狼脑袋上又是轻轻踏了两下。 葬骨狼,常存于阴绝之地,独居,独食,与寻常的豺狼不同,狼骨巨坚,身躯尤壮,四肢关节常有骨刺外翻,双眸发白,极擅追亡逐北,能与尸鬼争食。 “只是这东西,涎齿皆有毒,须得尤加防备!” 为那道人追逐了半个山头,差点扒皮,此刻又被他踏着头颅,这独狼自然忿怒,可它此刻却是真正没有了力气反抗,只得夹起尾巴,耷拉着脑袋,认命。 白毒尚且坐在鳞马之上,不露声色的将那杆鬼头枪换了只手臂,将那被震麻了的右手松了松……他还以为那头巨狼也是黎祭酒准备的祭品之一呢? 听到那上观的道徒要将那头狼兽送给自己,他自然是胸怀激荡,但……他不会驭豺狼。 “啊?我?” “黎祭酒!可,我不会驭豺狼……” 他只学过最浅显的五驭之术,驭个鳞马、青牛倒是问题不大,但驭虎熊、驭豺狼,那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学到的。 黎卿闻言,眉头不由得一挑,环顾身周的数名甲士,却是面色不变,沉声开口道: “我需要山精鬼怪,需要很多!” “我教你们五驭之术,驭豺狼,追亡逐北,横行尸窟。你等为此效命,帮我拘来三十六头精怪,此为等价交换,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太好了啊! 他等应召来此,本就是“填尸窟”。 这才刚刚两天,已经有四名甲士身陨了,这本就是他们天南甲士的归宿。 那白毒还未出言,两侧的甲士便尤先上前一步,单膝着地,拱手仰道: “敢不效死!” 这些浑人今日居然这么有眼色?这更是令那司马-白毒一脸的不可思议:要造反了? 作为一军司马的他,也不至于下跪,只是翻身下马,面色庄重,上前一步与那黎祭酒拳掌相碰,以示为同袍同令。 “愿为道兄效力!” 须知这以白毒为首的几名甲士,已然有堪比练气下品道徒的实力,其力贯透筋骨,便是寻常的行尸精怪,无需黎卿出手他等也能处置。 以利诱之,等价交换,既不落因果,亦能事半功倍。 三十六头精怪,可真不是那么容易凑齐的! 几人在那山精的无力的嘶吼声中,目视着那头装死的巨狼,达成了共识。 “诸儿郎们,且先将祭酒所需的那几头精怪拘入笼中,送至山下,避一避这阴雨吧!” 至于那岭上四方缓缓游荡出来的行尸。 黎卿提起那盏泛着冷白烛光的纸灯,两道惨白中染着血色的纸人已然环伺在侧,却是一人垫在后方,往山下而去…… 第二十章 三十六寿借命仪轨 幽幽峻岭似笔黛,渲渲墨染现青峨。 这乱葬山岭似是泼墨造化,远远望去,如墨玉横摆一般。 唯一有些瑕疵的是,在那东南支脉之处,却似是被火烧了眉毛,现出了一道数百亩大小的焦痕。 其中始作俑者,便是岭上这位身着麻衣兜袍的青年了。 此刻,这兜袍青年正百无聊赖地肘起下巴,盘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其指尖挑着一盏纸灯,那幽幽冷光映照着这片昏黄的林子,极为渗人。 林中却是两只……滑稽与恐怖并存的-纸人在悠悠摇动,这两只纸人身上横七竖八的打满了白纸补丁,连脸上的眉眼粉黛也似是开始斑驳的脱落,作为观赏品都眼看就是要破损报废了一半,唯独那两道水袖,鲜红似血,却是无有半分的损伤。 然,刚刚从那正岭下的老坟中爬出来的高大毛尸,眼看便被这两只纸人一左一右,赤绫卷起,生生撕成了两半…… 这却是在为这两尊看似“身经百战”的纸人正名了! 山岭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墨色怨林,直通西莽乱葬山,岭南则是满片的焦灼斑驳。 有狼骑飞掠在这松散的焦土之上,其上坐着一尊甲士,横举一杆鬼头枪,那晃晃悠悠的行尸被其枪头一撞,当即便被凿作四分五裂。 而这骑士却似是对那零零散散的行尸没有丝毫兴趣,四向寻找了一番,脱离了那大部兵马,一路便冲上正岭,却是朝着这提灯青年的方向追逐而来。 “黎祭酒,最后两头游尸,拿下了!” 呼唤声远远传来,转头望去,那葬骨阴狼背上不是别人,正是龙节牙兵的空头司马-白毒。一位从堂堂的别部司马沦为了“捕妖先锋”的奇男子。 此刻的白毒,一身鳞甲都已尽是破洞,肩甲缺了一边,那苍劲的手掌也因高强度这些时日的骑刺磨出血茧,倒似是近乎乞活军的模样般了。 但他从未感觉过如此良好的时候。 白毒目光炯炯的望向那歪脖子树上的青年,一道名为“崇拜”的情绪,正从他的心底悄然滋养而出。 “哦?” 那歪脖子树上的兜袍青年手肘一抬,原本还在那挂的好好的诡异灯笼瞬间就消失不见,同时,那两只“身经百战”的纸人亦是直愣愣地飘了上来。 黎卿微眯着眼睛对着那座老坟打量再三,斟酌再三,轻叹一声道: “那就待炼制出了延命灯之后,再来一探!” 此处龙行连脊,水行归涧,或是一处妙穴,反正定是曾葬下过一座大坟。 历经五代数百载乱世,天魔滋扰,化作六百里乱葬窟后,这座老坟下恐怕也发生了极为恐怖的变化。 他在这正岭上的老坟前,蹲守了两日,单这两日间从那老坟中爬出来的怨尸、毛尸就不下十头了,定是一方大墓。 若是那面六头游尸的数量还没集齐,说不得,他便要下墓去探上一探了! 不过,那墓下一切都是未知,还是待他法器练成,更有把握。 便与那司马-白毒两相对视,自杳杳冥冥之中,那歪脖树下立时便薄雾渺渺,遮蔽了大片的视线,连树周上都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青霜。 朦朦胧胧间,有白纸节轿从未知之处荡漾而出,灵幡垂旒,绣钱串幕,辇上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叮叮】数声,似是从骨髓间开始荡响,直教人身魂俱震。 “那我便先走一步了,白司马。” 兜袍青年登上那诡异的纸轿,以手拨开那串串铜钱与纸线编织的轿帘,偏过头来,轻唤提醒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将那白毒从那惊慑出神的状态中瞬间唤回。 “哦,好……祭酒且去,白某与诸甲儿郎随后就到!” 白毒横自掣起那根以道道精铁编织的缰锁,压制住座下那因恐惧而磨牙的阴狼,与那位上观祭酒拱手告别。 这头巨狼当初可没少被那位祭酒熬磨,才让它今日这般顺服,此刻看到那一座差点将它碾作肉饼的纸轿,差点儿就应激了。 两道纸人一左一右,猩红水袖卷起那阴轿一角,转瞬间便是阴风鼓荡,卷起落叶萧萧,那纸轿高悬,似是鬼君出行,照地而无影,隐隐悠悠地,往那山石边上一滑,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徒留那丈四狼骑,驻足在旁,目送着那纸轿出行之景。 叮当…… 下一刻,却是又一道震响,只见那白毒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枪,便将那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白毛行尸钉穿在地上,鬼面枪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正贯穿那行尸的血盆大口。 只是提起缰绳,悠悠驱策这凶狼上前,再近得那贯地长枪之时,大臂横过,拾起那枪杆一震,瞬间便将那头毛尸的脑袋扭碎。 驭豺狼之术加持,以这般凶狼为坐骑,行骑刺战法,龙节司马-白毒已然能发挥出将近猛士的战力了。 目视着身下那被精钢牙套锁住的狼兽,这位白司马愁叹一声。 “走吧,祭酒在前方等我们呢!” 座下凶狼似是也能听懂他的话般,呜呜一声,回应了一句,立时便自那正岭上跳下,踏着凸起的山石,两下转向,眨眼就攀上了下方一颗古木,四足爪刃抓着那粗壮的树干一路滑下,那高达二三十丈的险崖,转瞬即过…… 四月连来,整支龙节牙兵频频伐山,每得朔日,为那上观祭酒授五驭之术,余时搜山,尽拘山精魔怪、行尸阴兽,恣意横征,畅快至极。 西南岭下数百亩的的焦土之中,老坟俱裂,一头头阴尸精怪且为诸甲斩首、分尸,再重新埋入那片焦土之下。总之,就是绝不让它等再成祸患! 山下的行营再次扩建,诸多甲士燃起篝火,环伺着其中又拘来的两头独狼,那位军侯与一位佰长正在向众人展示如何驾驭豺狼猛兽。 “征服那豺狼虎豹,且先磨平它的棱角,打熬它的气性,兼以血气统御,譬如水禽之戏,从它最害怕的地方震慑,从它最擅长之处镇服,至于驭者,可已矣……” 司马-白毒双手抱胸,与他那头状若青牛般的凶狼靠在行营一角,观望着场中斗兽的行为。 这两头青灰独狼,长不过丈许,高四尺余,显然比他座下这头要娇小上不少。 但毕竟那是自家甲士们费劲心力捕来的,虽远不及祭酒拘来的这头,但也算是入了品,比起那鳞马来说,还是要强上许多,已经足堪一用了! 此刻那军侯与佰长,披上了全甲,每将那狼兽擂翻,围观的甲士便轰然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而在这校场之侧,则是一圈圈的圆木巨笼,将一头头的阴蟒、游尸、山精、野狐……禁于其中,这哪里还似是一个甲士行营,倒与那斗兽场都一般无二了。 然,纵使这野精巨兽惹得营中臭气熏天,诸多甲士也无丝毫的怨言,只是对那上观来的祭酒愈发崇拜。 有纸人杀孽,领诸甲寻山,真正的将这半座妖岭掘地三尺,磨作了荒土,尽缚尸兽三十六头。 这般战功,说出去都足够他等吃一辈子了! 军司马-白毒看着场中驭兽进度,心底却是疑惑不已。 当日上观祭酒曾言所需的三十六兽已然是凑齐了,可黎祭酒自归来后,却是没有多看那三十六头精怪一眼,反倒又一人独入了大帐之中,久久无声。 那面祭坛也唯有赵老道一人领着几员甲士在那鼓捣着,神神叨叨的喊着什么天象地势如何,调整着方位大小,一会儿左面高了,一会儿右方偏了,总之是使唤的诸多甲士烦躁不已。 真是奇怪! 白日里,黎祭酒下山的时候可是风风火火,心急不已,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啊? 行营中嘈杂滋扰,诸甲齐斗狼兽。 而黎卿此刻却是一人独居于祭酒大帐中,盘膝在那数页木板搭建的精简床榻之上,将那最后一枚黄芽丹服下,行气周天。 内院中独有的黄芽丹,取五行之气,春旺其肝,夏旺其心,秋旺其肺,冬旺其肾,土旺四季,五气聚似黄芽,哺一炁生机。 这是仙门中独特的丹法,服饵食气以成大道。 一丹入腹,而真炁自生,便是这三枚黄芽丹,兼以四月之行气,却叫黎卿的周天一炁已经将近一百六十刻了。 也不知是此丹果真神效,还是因这片阴地尸窟之故? 入了这西莽阴地之后,黎卿敏锐的察觉到,他那平素中比之常人已经活跃许多的真炁,流转的更加如意。 入道时,教谕曾言,正常修行运转周天三百六十窍须得半个时辰,但在这尸窟外围,黎卿只感觉自家的真炁运转速度,似是……翻了个倍! “是玄阴气之故吗?” 黎卿的真炁自入道以来便一直是偏玄阴属,这令他有诸多法门都不好修持,却未料到那般制约在此阴地竟还有了转机? 四月以来,每月十刻的真炁增长,放在山上都已经是属于内院天才的那一档了! 此番将要炼制法器-延命灯,他亦不再节省,将那最后一枚黄芽丹炼化入腹,却是希望能多一分真炁,也多一分把握,只盼能平稳功成吧…… 行营之中喧闹多时。 及至夜深子时。 整座行营之中仍旧处处篝火通明,百六十甲士整戈以待,步履同出,长矛杵地,杀伐之机顿时便让那一座座兽笼中的精怪不安了起来。 莫非,要动手了? 果真,那诸龙节甲士五人一伍,十人一队,将那一道道兽笼往行营正北的土坛之侧强自拖去,那笼子游尸精怪仍要挣扎,但已尽是被卸了爪牙,哪里还能反抗得了? 此刻的土坛之上,黎卿立于那巨大的法坛正中,将一盏由灵滢白纸与烂银灯骨糊裱起来的纸灯笼置于法坛正中。 这法坛共分三十六角,每一角点起了一盆炭火,虽是以土石垒砌,但这祭坛极为的细致,暗合六天,没有丝毫偏差。 眼见着那诸多甲士围拢排列,将一头头精怪拖拽到三十六角处就位。 那赵老道紧张到声音都有些颤抖。 “祭酒,准,准备好了!” “可以开始了!” 大大小小足足三十六头精怪,这已经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宏大的仪轨,没有之一!便是州中祭天大典,也从未有过如此规模。 莫说是他,便是场中任何一名甲士,乃至第一次进行借寿仪轨的黎卿都心头紧张不已。 按步骤来,总该不会出错吧? 黎卿脑海中再次回顾了这道仪轨的步骤,右指一抬,笔蘸灵墨,先点天府、再勾天梁、形绘天机、梳理天同、墨显天相、直至最后勾勒出七杀之貌,似是在那六面纸灯上点出了一道斗状星图,共计大大小小五十二颗星点。 环顾法坛四方,黎卿突地声调高亢,吟唱起来那不知名的古腔调法。右手再抬,便有一把长刀径直落在掌心,口中吟诵,时而高亢,状若天官赐福:时而低语,貌似鬼官判寿,那似是古巫法与谶纬之言融合的吟诵,令人心头发毛,更叫那四方牢笼中的大怪暴躁不安。 “祭酒,我来替……” 那龙节司马-白毒见那位祭酒要亲自提刀动手,当即出列,刚欲出言代劳接过长刀。 却被黎卿直接无视,这般重要的仪轨,他绝不会容许他人来插手! 自正东方向那头盘曲阴蟒开始,只见那黎卿口中吟诵着未知的鬼调,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真炁环绕臂膀,抬掌悍然拍碎那坚固的牢笼,从碎木中强行拖拽出那一头头尸怪,挥刀便是直接斩断那大怪的头颅,而每斩下一颗头颅时,那嘈窃的吟诵之中便隐隐掺杂了其中精怪之名。 还未待诸甲士惊叹这祭酒居然也有如此命功。 却见那一颗颗怪物头颅以及腥血瓢泼入那炭盆之中,那般燃炭而生的凡火不仅没有被浇灭,反而显化出殷红之色,且愈发高涨了起来! 三十六道血焰高升,黎卿才缓缓迈入那方法坛,纵四方阴风暴起,作戚戚咽语嘶吼之状,萦绕在众人耳旁,那坛中的纸灯却是依旧维稳,只待黎卿上前…… 第二十一章 百鬼环伺 招魂、延寿、借命之仪,祭为延命灯!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承于那原始苍茫的鬼神之法,此术本该是以诸贵族颅牲为祭的…… 如今,三十六头精怪尸鬼,倒也并未亏待了它! 天都南国,历来便是鬼神之祸最严重的地带,这般禁忌的仪轨一出,尸窟四周当即风云变幻而起。 寻常人所未知的黑暗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阴影鬼祸都开始朝着那灯火通明的行营四周游弋了上来。 “有祭品?血食?” “还是……哪家的禳祈之术?” 被冥冥之中那道萌生冲动惊醒的老妇人惊疑出言,突然抻长了脖子,朝着南方百里外的那片尸窟望去,她那鼻尖不住地耸动着,似是要分辨出那到底是好香火,还是不能沾的晦气东西…… 这是南祟县的“孟家三祖奶奶”,南祟孟氏本为当地大族,扎根天南六百余载,人丁不绝,香火不息,历经诸多岁月,这般宗族祖灵,自然也是证了阴灵道行的鬼神存在。 或祖灵、或阴鬼,初时只能托梦,愚人只晓得其有神异,纳头便拜,燃香供奉,长此以往,久箪香火、享供养,及至凝形,再显化身,那便是一方鬼神了。 此时的男鬼敢称将军,女鬼自号夫人! 府州县内,道一声天子在上,卖那官老爷几分薄面;乡间四野,凡所进来,哪家不得拜一拜? 似这般的地方鬼灵,最孱弱者可比练气上品,刀枪不加,水火难伤,横行一处无虞;那些古老者,连紫府道人都得道上一声老太君、老祖灵了…… 这孟氏三祖奶奶此刻正从南祟孟家的祖祠阴庭中探出头来,观望再三,暗道胡来! “莫不是哪家的后辈这般不懂分寸,在那尸窟中禳祈祭祀?” “这纯粹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嘛!” 要不,老身且去纳了这道箪食?也省得入了那无智尸鬼之口? 石窟之中以老尸居多,可鬼祟,也不是没有的! 似是寻得了一道理由,这位孟氏的祖灵畅然间无意识的咧开一道渗人笑意,身形一动,当即便朝着那尸窟之南飘然而去。 唯有县中几队刚刚从尸窟中退出来修养的府兵,几名修数与礼的“士”蹙眉远眺着那方孟氏祖祠。 “该死,那老鬼又出去觅食了?” 若有外患,这般地方鬼神倒是可堪一用,勉强能庇护地方,可若是没有外患,这些鬼神就是最大的祸患! 鬼道不祥,纵使是那等修出了阴灵身躯的鬼神,依旧是举手投足间就能为凡俗招来祸患。 更为不稳定的因素则是,他等—有鬼癖,生前死后的执念与癖好常在亡毙化作鬼神后无限放大,有色鬼癖、梦中好杀人癖、虐尸癖…… 譬如这位孟氏三祖奶奶,便是尤好偷食,犯了贪食癖。若是有人在其犯鬼癖时有个三魂不稳、心神不定,一个不慎便要成了她腹中血食。 就这还算是南国诸多故鬼中危害较小的了! 诸多南国之“士”看之不惯,可又动不了这般一个个的庞大宗族。毕竟,那是事关阴阳两世,足以撼动南国根基的东西…… 而此刻的西莽东南脉下。 龙节行营中。 篝火幽幽,跳动不止,诸多甲士眺望着法坛,那三十六道赤火开始缓缓的燃起奇异的白烟,似是要朝着法坛最中央飘去。 黎卿单膝着地,半伏着身子,却是在为这盏纸灯笼种下禁制,那是长明不熄之禁、延生避死之禁,是这道法术之中,最精粹的根基! 行营之外,鬼风忽起,卷起尘沙飘扬,似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夹杂在了其中,令人心头不住地生出惶恐之意。 好在,法坛之侧原本就四相鼓荡的阴风,此刻却是反倒成了一道小小的庇护,似是内外两道风卷相撞,吱嘎间便响起了刺耳的尖鸣声。然而这般大风也将这方行营内的一道道火盆掀翻扑灭。 顿时间,这整座行营便陷入了昏暗之中,唯有那法坛四周三十六道赤火仍在缓缓燃动,撑起了最后一方乐土。 法坛侧原本还镇定自若的甲士们此刻当即就按耐不住了,他们已经感受到那环伺在外的道道阴鬼存在了! 黎卿仍旧不语,蹲伏在地,以那最后的日曜朱墨混入那枚火种之中,将要催生出其中的法禁,令其长明不灭,如此,方可承托那三十六缕寿火…… 今日变化,他自然也是曾考虑过,可他本身便不过区区一个道徒,哪里这么容易能寻得到隐蔽安稳的灵地祭炼法器? 便是寻得到安全的灵地,那三十六头精怪,他可也没那般大的能量运送到数百里外去…… “哼,鬼祟么,倒是来了不少?” 冷哼一声,那兜帽蓦然就落了下来,将黎卿的整张面庞蒙在了阴影之中。 只见两道纸人陡然显现,流云水袖卷起打鬼柳鞭四方荡,下一瞬,便听到那行营外突有道道哀嚎之声响起。 若说别的,黎卿不敢担保,但要说祛鬼,他还真就没怕过! 及至风势越来越小,两尊纸人隐隐晃晃的行走在那法坛四周,寻得一道道阴影鬼祟,擂鞭霹雳,立刻便是火辣辣的鞭笞声回响在这座昏暗的行营之中。 “乖孙儿,莫怕莫怕!” “那叫柳木打鬼-节节低,是一种好法子。” “爷爷再教你一个法子好不好……” 那赵老道将自家孙女护在袖子下,正从另一个袖口中掏着什么。 诸多甲士此刻正荒乱地聚作一堆,弩箭乱射,恰恰从那老道头顶擦过,惊起他好一道怒叱: “你这蠢泼军汉,蒙眼乱射什么?” 怒骂之间,老道却也是手中不停,且将一道断裂的剃刀横在眼前,令孙儿好生看着。 只见他紧闭上右眼,左眼中的灵力与那镇物剃刀重合,比划着那剃刀的方位,正正对准了那正要摸过来的鬼影喉咙,正是先宣咒法,口中含气,再对着那只阴鬼一吹。 下一瞬,那刚刚凝出七窍五体的鬼影顿时就自喉咙之处一分为二,无声的坠落在地,化作一捧阴气四散。 “记住咯,这叫无头剃刀!” 老道附耳将这其中的咒法的诀窍告诉小女孩,但仍旧没有把那恐怖的镇物剃刀交给她。 下一刻,老道又自袖中掏出一道黑布囊,这布囊颇为厚重,也不知是何材质,以两道草绳在袋口缝上了一道松紧,倒似是与寻常袋子没有什么区别。 赵老道右手将那布囊一扬,那袋子蓦地就变作麻袋一般大小,飞摄到远处一只小鬼头上,一个囫囵就将它套了进去。 “这个啊,叫做囊中锁物!” 这赵老道平素一副老学究的摸样,手里的家伙什却是一个比一个古怪刁钻,谈笑间两只阴鬼就被他拿下,这两个物甚可都是有一点法器的意思了啊。 赵老道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干阴损之事,手上要人命的东西也是不少! 然世事无常,独子老伴连连早故,他一直觉得是这下九流的左道邪法让他老赵家绝了后,本欲将这番臭手艺带进坟里。 这在乡间苟活,好好看着这九代单传的孙女儿长大自己也就该死了,不料却被人动了手脚送进来填了尸窟! “看来,这手艺绝不了咯,没点要命的本事在身,还真叫人一辈子吃到死……” 赵老道笑看着身下一脸好奇捧起那黑囊打量的孙儿,心头上却是又多攒了一分杀机! 此刻,那白毒早也解开了那套在阴狼嘴上的钢套,一掌拍在那葬骨阴狼屁股上。 “去,都说你能力博尸鬼,看看你平日是怎么搏杀尸鬼的?” 随着白毒将那凶狼一放,嗷嗷的撕咬声起,这方行营乱做一团…… 法坛之上,黎卿手上的灵灯终于功成,那灯笼内里,那枚长明火种之中,缕缕银白相间的符文在那火焰深处氤氲变化,整枚火种似是都与那灯油溶作一气,将将化作了火浆! 恰在此时。 黑暗中环伺的大鬼们亦是按捺不住了,那三十六道血食、还有那以精怪血魂燃起的寿火,对它们而言太过诱惑了。 即使此处有那纸孽,有那凶狼,有冲霄的血气,还有那压抑的玄阴气息。 它们忍不住了啊! 淤黑鬼爪延伸了七八丈长,它的本体隐藏在夜幕中辨不清尊荣,但那宛若死婴一般青紫色的手臂仍旧令人看上一眼就毛骨悚然。 鬼手还未靠近,黎卿便是指尖一弹,黑光投射,那秽道黑钉直接洞穿了那自黑暗中伸出的鬼爪,反死而生、搏杀百兽的黑狗精蕴养而成的秽道黑钉,对鬼灵而言,也是颇具杀伤力的东西。 一声刺耳的婴啼刺破夜色,那只手臂瞬间就收了回去。 但这声恐怖的鬼婴啼叫似是开启了下一阶段的变化,一道道朦胧的身影各自围了上来,无头鬼、溺死鬼、吊死鬼、濑鬼、尸鬼……这般鬼祟都欲与那将成的延命灵灯抢上一枚“寿火”! “祭酒……” “这……” 这般多的大鬼一一现身,有的都能在那篝火中显露出身形了,那般练气中品乃至上品的老鬼,光是那一身的鬼气,便足以令众人吓破胆子了。 龙节诸甲士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没有当场炸营便已经是这些时日来增了些见识,又加之祭酒和军司马都在的缘故了! 便是那赵老道,亦是心头凉了半截!刚刚下定了决心回去定要报复,现在就开始开始拟遗言了吗? 世事弄人啊! “这却无妨!” 只闻一道清冷的无妨,黎卿豁然起身,将那盏纸灯提起,两道纸人却是在同时间反向护到了众甲士身前,似是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一般? 再轻叹一气,只见那幽幽火光中央的兜帽青年轻轻动作,从怀中摸索出了一张似是婚书般的铜书名契。 “唉……” “崔家姐姐,您怕是许久未曾箪食了罢?这一次,我可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厉鬼 “啊?” 众人正惊惶于这百鬼争食间,骤然得闻黎卿似是在与何人诉衷?心头极为不解。 然而,还未等诸道疑惑,突然便觉天地翻覆了一般。 一座阴纸轿不知从何处幽然显现,朝着众甲士便是一撞,下一刻,只见那场中白纸纷飞,道道灵纸散落一地,裂作飞烟纸灰袅袅消散。 再定睛瞧去,场中那百余甲士已经再见不到踪迹…… 黎卿二指掐诀,祭出往生挪移之术,这才将那诸多甲士送至二里开外,便是这一动,却教他体内的真炁瞬间便被抽空了七成不止。 往生大挪移术,本为纸轿携死者入鬼门关中往生,乃是可承往生者穿透阴阳阻隔的术,这也是这尊纸阴轿的最大之能。 “看来我还是不够狠心呐,邪不邪、道不道的……” 黎卿却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嘲一笑。 山中诸道徒都说那鬼郎-黎卿不似个清修道人,他也道自己与鬼谋皮,当算是半个“邪道”了。 然他到底是自小熟读圣贤书、五经六艺的州郡士子。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开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这书读多了,倒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他这般半人半鬼的妖道,倒也甘愿为了这区区百来条人命,在这种时期浪费大半的真炁? 摇头晒笑一声,黎卿手上却是不停,借寿仪轨已成,再由他手诀一掐,那三十六道借来的“寿火”立时囫囵化作三十六缕白烟,若隐若无的,正巧赶在那诸多大鬼袭来之前,尽数摄入那盏延命灯中。 刹那间,那盏六面灵灯之中,迸发出超越了视距的灵光,仿若这行营四方的每一个角度,不论是注视着,亦或背对着,那抹明亮的烛光都能在你的眸中显现。 此为命光,又名胎光! 乃是南斗延命灯法的第一道法禁。 见延命灯提在那道人手中,原本秀色可餐的寿火此刻陡然化作了一盏无用的纸灯,诸多鬼物如何不怒? 脖颈之上无头,环臂抱着头颅的无头鬼;双目外迸,长舌吊出,脖子上系着一根老旧草绳的吊死鬼; 眼眶无目,双耳如洞,浑身湿漉,浑浊的恶水从七窍中汨汨流出,那是刚刚从山涧中爬出来的溺死鬼; 浑身青紫,长臂长足的婴鬼;乌青巨口,獠牙尽露的饿死鬼…… 诸多大恐怖在这纸灯前不自觉的露出了本相,呜咽、鸣啼与那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正当这诸多大鬼齐齐扑来,想要将那打断了它等血食的兜袍青年撕成碎肉之时。 不合常理的异变产生了! 那一瞬间,整座行营中的温度蓦然降下了一大截,只见那大帐与横梁上迅速的结起了霜花,那法坛上的青年突然身躯僵硬的直立在原地,屏气凝神,似是动都不敢再动一般。 仰头望去,只见那青年兜帽下吐出的白气都似是冬日般,肉眼可见。 此时的诸多大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那男子会到我等头上去了?” 还未待这些鬼物释清疑惑,更为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兜袍青年的身后,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贴着他的后心缓缓出现,从右到左,红衣坠玉,云锦揽腰,皓腕凝霜…… 直至,那另外半张恶鬼般的骷髅面庞自那青年身后缓缓出现! “啊!!” 地上那被扭作了麻花辫的鬼婴放声怨啼起来,刺耳的哀啼之声响彻数十里,诸多鬼物,亦是同时间反应过来,嘶吼、挣扎、哀嚎、翻滚…… 撕心裂肺的鬼嚎之声此起彼伏,急促而绝望,连那西莽山中的诸多老坟都不自觉的被这般百鬼嘈杂所惊醒,有棺中老尸翻身登上峰顶、有墓下鬼虬绕柱嘶鸣。 黎卿半是恐惧半是沉沦,僵立在那法坛之上,目视着这座行营之中正在进行的无差别……虐杀之相。 那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啊! 吊死鬼的胸腹无踪,手足俱灭,唯有那根百转千折的、沾染着不知名粘液的血肠串在一根竖起的圆木上,将那只剩下上半截身躯的“吊死鬼”挂了起来; 鬼婴早已不见了踪迹,唯有那一地拖满的暗红色血渍,以及那两根被拉扯至数丈长的淤青鬼爪…… 无头鬼至今只剩半颗头颅; 浑身乌青的大肚饿鬼,尚余下半个身子,那獠牙大嘴中还有半根乌青鬼手尚在咀嚼,未能吞下,也不知是何等的恐怖能让那饿死鬼自啃自食了起来; 诸如更多的阴灵鬼物,却是再寻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黎卿从始至终目视着那五花八门的屠戮现场。 连紫府级的鬼神都没有,在这鬼母面前,就似是对待着一头头仓鼠般,肆意的玩弄、凌虐! 直至鬼母将这整座行营都化作了无边的血土,似是再无了能挑动她兴趣的存在。 那狰狞与美艳并存的大恐怖,指尖捏起了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冥珠,一步一摇,正朝着黎卿缓缓走来。 她一靠近,就似是幽泉临世一般,周遭的空中都要凝出霜花来。 那恐怖的存在迎着黎卿的目光一路近到身前,似是冰块一般的鬼指拈起那枚魂珠强行就塞进了黎卿口中。 那鬼母无灵,只似是那诸多凶鬼一般,只有着那不祥的厉鬼本能。 黎卿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似乎,玩的很开心? 这枚魂珠……是她的回赠吗? 黎卿心头闪过一丝明悟,但他仍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回应。他怕,他怕一个不慎,这只鬼母便要将他拉入阴府之下。 沉默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红衣鬼母在黎卿的身旁徘徊、游荡,或许是再无了能引起她兴趣的存在,也或许是这位鬼郎的冷漠让她感到了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始有了新的动作,只见这只红衣鬼母四向寻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她寻到了一个方位。 她要离开了! 寻得那道方位后,鬼母隐隐幽幽的再朝着黎卿靠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然而,在这一步步间,整片天地间却似是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愈朝着黎卿走来,整片天地就愈发失去了色彩。 就……就像是化作了一卷老旧的丹青妙笔一般,灰白,破旧,天地失色,万物失辉。 直到她与黎卿将要触碰到的下一瞬,蓦然消失在现世,重新回到了那片未知的阴府之中…… “呼!” 直至此刻,黎卿才长吐一口浊气,直到此时,他才敢真正意义上的喘息。 鬼母的气机太恐怖了,即使她没有任何刻意的针对,黎卿仍旧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但,总归又活下来了不是么? 黎卿这才抛开所有束缚,不顾任何形象的倚靠在这座土坛一角,嗤然一笑。 他惊喜的打量着这盏延命灯,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祭炼的,只属于于自己的法器。 这是他踏上长生大道的第一道阶梯! 然而,他又极端的失望。这盏纸灯似乎远远不足以让他升起抵抗那鬼母的底气。 他连忙环顾着自身,内视腹中。 然而他这一番内视,却是再也寻不到那刚刚被那鬼母强行赠予、吞入腹中的冥珠了。 “那颗灰白色的冥珠呢?” 那似乎是鬼母玩腻了那百鬼,将它等的残留揉作的……小玩意! 一遍又一遍的内视,最终却是再未找到那枚珠子的存在。 这么快就消化了,还是? 正惊惶之间,黎卿突然心头一怔,待得他再调动起周天一炁,那原本就是消耗殆尽的真炁却已经豁然回满。 更为惊人的是,他的真炁刻度突然暴涨到了两百二十刻?且他的真炁似乎愈发的阴冷,似乎与阴气相性有些相通了! “这怎么可能?” 黎卿内视上下丹田,周天一炁突增了六十刻,泥丸宫中,那灵台方寸之地,昏暗的白骨观想图中。 连绵的骷髅已然聚作了一道白骨莲座,那与红衣鬼母有着八分相似的白骨美人此刻正斜倚在那白骨莲座之中,似是又有了些许变化。 他能调动的念头剧增,思绪一动,竟已能同时调动百缕念头。 “是延命灯的缘故吗?命灯、借寿,本就是能助益修行的禁忌……” “还是那枚冥珠的缘故?或者,二者皆有呢?” 这场仪轨产生的变化也太大了,大到他有些不敢置信,大到他在那一瞬间居然有了另类的念头! 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想凌虐百鬼万灵,以供那鬼母取乐,反哺修行? 修行的捷径,转瞬之间的邪念,又有几人能克制的住? “只可惜,我心眼小,容不得头顶上日日夜夜悬着一把断头刀啊!” 好在他清醒的意识到,他是绝对不可以依赖那鬼母的,否则,他的结局只会沉沦冥府,万劫不复! 黎卿少有灵慧,听着各类志怪话本中的故事长大。 唯有修行,唯有仙道,那才是独属于他自己一人的力量,不为任何人左右的力量…… 这恐怖的血狱之相,更是吓煞了虚空某处的某尊鬼神,她亲眼瞧见一头恐怖的厉鬼在那营地下生生凌虐百鬼。 “该死的,尸窟里面,怎么可能孕养出这么恐怖的东西来?那几头尸将也容得下?它们自己不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孟家祖坟离此处不到百里,怎么办……” 那孟氏三祖奶奶荡漾在虚空之中,真真是被那方血狱场景吓煞了,急得团团转…… 而此刻,数里外的龙节甲士们。 那阴纸轿带着众人横破虚妄往生,破空到那两里外便当即落在地上,化作两张纸皮、一尊约两尺大小的小纸轿,与主人相隔的太远,那纸器上的种种灵异早已经消失不见。 闻得那百鬼凄厉的哀嚎,以及那一道几乎令他等升起自裁之念的恐怖魂压,他等哪里还能不明白,黎祭酒背后的深重底蕴? “不愧是宗门弟子啊!” 赵老道只以为是天南观的哪位老祖出手了,长叹一声,见那三尊纸器坠落在地,刚准备将其拾起,待得事毕之后送回去给那上观祭酒。 叮…… 一杆鬼头枪瞬间便钉在那纸轿之前。 白毒眺望着那远处三双撒着脚丫子狂奔而来的碧绿狼瞳,突然道: “让他们来吧!” 后面的甲士中立时就有两位眼色好的,上前两步,将那纸人和纸轿抱了起来。 修行人之间,法器这种东西,一碰,便说不清了。 何况,白毒更怕那赵老道起了贪念,卷起那三件法器就消失不见,到那时,黎祭酒追问起来,他们如何作答? 索性便由他等不通修行的浑人接手,对大家都好。 赵老道也是恍然醒悟,心头并不恼怒,只是指着那三头凶狼打趣道: “这老狼真是机灵,怕是再晚几步,可就未必还能出来了!” 诸甲士此番到是附和点头,视线穿过那三头凶狼,齐齐眺望向那远处的行营…… 第二十三章 诸士献法 待得那方行营中动静渐渐敛去,天边却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龙节诸甲这才敢慢慢地靠近行营…… “这……” 当头的一位佰长借着晨曦望去,喉节却不由自主的吞咽起来,强自遏下胸口的那一份惊恐。 这是怎样的一幕啊? 鬼血泼染了整方行营,不知名的诡异图案遍布,那面尸鬼折节,叠作肉花,这里是鬼颅高挂,血肠绕颈,甚至那滩血沫似是还在动弹。 群策的战马、驼驴各自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死相。 一夕之间,此方行营化作人间炼狱! 正在群情震慑之下,唯有一位兜袍青年,掌提一盏幽幽灵灯,自那清晨的雾霭朦胧中,踏在血狱之里,缓缓走来。 “回来了?” 那沉浸在冷白烛光中的青年微微颔首,左指轻勾,那三道纸器倏忽间便化作三道流光,重归袖里。 这似是随意的询问,却着实让这批龙节甲士们,畏之不敢言,敬之若神明! 咔咔咔…… 那诸多甲士,周身齐动,单膝跪地,拱手拜道: “祭酒大人!” “我等……” 然,那崇敬之言还未吐出,雾霭中的人影终于走到近前,挥手就止住了众人之言。 “无需多言!” “这座行营已经废了,一把火烧了罢!” “辎重车马已尽损殆,且先退出西莽,于附近的城隘中修整一旬,如何?” 黎卿环顾诸甲士,原本温和的询问听在此时的众人耳中,却似是绝对的不可违逆。 诸甲哪还敢有丝毫的犹豫? 只在行营外的杂物堆里,堪堪寻出了两驾尚且可堪一用的破烂驴车,挽在那几头早早就闻风出逃,侥幸存活下来的葬狼头上,勉强凑了两驾狼车。 再将那染尽了鬼血残骸的行营一把火燃尽…… 一日后。 西莽北部的南祟县。 两头水牛般大的老狼费力拖拽着两辆木板车,那车上尽是道道狰狞的尸牙、兽皮,堆得跟小山儿似的,实教那几头青灰狼兽与木板车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驰道上来往的行人亦是惊讶,一路上面带警惕远远地观望着那群披甲行路的军汉。 “祭酒,这南崇与西莽相隔不过六七十里,乃是南方重镇,山城中常有一营府兵-虎熊猛士驻扎在兵备府中,各类辎重满仓满谷。” “或许,我等可以将这两车缴获且拿去兑了军功?” “只是……在那之后,我等还要再入尸窟吗?咱们的战马都毙了啊!” 白毒掌心拖拽着缰锁,制着那头丈四黑狼,将赵老道家的女娃娃驾在狼脖子上,落后半步,边走边朝黎卿询问着。 若说他等一部募兵,有了这两车堆积如山的斩获,自然也是足够交代了,可这其中的主张他却是已经没有资格做主了。 “当然!” “这乱葬山的东南支脉,百鬼为我屠尽,也未见有太过难缠的老尸。不妨修养片刻,再入东南,将那整座支脉上岭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且凑足一道开山大功,你等也可荣归龙节,本道亦要回山了!” 黎卿侧过头来,打量了众甲士一眼。 且不说他当日窥探了许久的那座大墓,其下或许已经蕴养出了甲尸,一头甲尸转手到岭南赶尸、岭南御鬼法脉手中,至少就是五千道铢起步。 那百鬼一夜殆尽,百里邪祟尽数涤清,若是此时退走,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后方来人? 闻得上道之言,遥望着地平线处的城郭,白毒与那赵老道心头亦是激动。 若能合力博来一道伐山灭岭的大功,那分润到他等手中的资粮,可比十年苦工! 昨夜那上观祭酒可是给他们表演了一道血祭百鬼……这般的底气,已经足以令他等生出不该有的野望来了。 于是众甲入城,三头水牛般的巨狼当即引起了好一阵轰动,这百余兵油子寻得县尉校场,直接便是霸道入驻。 军曲侯-白杨术领着几名甲士前往这座南方重镇独立的兵备府,兑交军功,两头狼精驮车,将那小山似儿的斩获倒在那兵备府前时,便是其中的虎熊猛士都不由得心惊。 暗道这是何方部将,如此勇猛? 那面龙节牙兵正在核对军功,这面的赵老道却是驻足营房前,神色狠了又狠,最终悄悄地钻进了那别部司马-白毒的营房中…… “什么?赵老道,你是想拖我等下水吗?” 正与几名龙节白氏的同族心腹在营房中烫着热汤滚肉、喝着甘醇烈酒的白毒,立时被那老道那逆天请求惊得跳起。 他承认这老道有些能力,有几道要人命的手段,可这般明目张胆鼓捣着他这堂堂的一地县尉、别部司马去行杀人越货的事,他是要疯啊? “白司马!上观的祭酒大人可是没少亏待诸位。” “搜山伐坟,凡有阴灵邪祟皆有祭酒大人为你等护航,又取那簪缨世族、江南学府中的豺狼五驭之术相授……” “哼哼,这般大的因果你拿的安心吗?” 赵老道脸色顿时一沉,阴霾横生,决然不似寻常模样,这才是混迹了修行底层半辈子的累年老道! 这老道对着远处那黎祭酒的营房轻轻一拱手,紧接着便冷笑道: “老道知晓黎祭酒在练灯法,吾那仇敌却是最擅一手石中火法术,此术堪比灵火,威力绝伦!” “哼哼,如此法术,怎可明珠蒙尘?” “白司马若是不愿亲自动手,那就借老道一队甲士吧!请掣强弓劲弩,夜深蒙面,强袭入那县中,乱箭射死了那人,石中火之术自能取来,献予祭酒……” “嗯?白司马!” 赵老道却是盘算的好一手驱虎吞狼之术,他自家难以复仇,却是欲借这龙节甲兵之势,博那上观祭酒欢心。 如此心思,实在是老谋深算! 祭酒长祭酒短的,这话里头却是真真将那龙节司马-白毒压得面色阴晴、变化不定。 该死的老道! “哼,你有几分把握?可千万别给我来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毒斟酌再三,两侧的甲士却是借着酒劲上头,纷纷要在那祭酒大人面前表现一番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强行摁住这几人,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放心,不过是一个民间术士罢了,传承不全,侥幸得了一道火法……” “你给我十名甲士,十把劲弩,趁着如今州府征辟大势,老道为你等引路,佯装作州中来人,巡视县中术士府征辟情况。届时,他一露面,箭弩齐发,绝无生路!” 赵老道面色狠厉,在那房中跳动的烛光映照之下,真如老鬼般深邃。 难怪都说那游方术士,乡间巫觋没一个好人! 诸甲士光是听闻他那般毒计便是毛骨生寒,他出手就是将人往死里整吗? “好,我让小乙和白褚随你去,带上军中最好的弩,最利的箭。” “老道,你若能功成,我等定请你喝庆功酒;可你若是搞砸了,哼哼……” 白毒面色一肃,掷杯而号。 果然,当夜便有一队甲士伴随着那老道从县尉处借走了马匹,一路西行,出了县去…… 接下来的数日之间,那十余人仍旧没有再露面。 而窗外的一切,黎卿并不知晓,也未去关注。 此刻的他正以真炁洗练温养着那盏延命灵灯,如今灵灯法禁初成,且需以真炁多加浇炼,这也是他打算在这南祟县休憩一旬的缘由。 当今,黎卿真炁已壮,法器有成,延命灯,黑棺钉,纸人纸轿,已然是攻防兼备,这般身家,都能直追那般老牌的蓝衣道徒了。 唯一差的,恐怕就是手上还没有强力的法术了! “倒也无妨,此番若能彻底将那一座西南支脉夷为焦土,或许,当有数千道功,足够在院首处换来那上卷的《南斗延命法》,里面有配套法术的。” 这延命灵灯的分支有削人寿数的禳命咒、引火烧身的芒火道等等,三卷《南斗延命法》加起来,是一道完整的阴神道法。 便是第一卷延命长明灯法也足够用到紫府筑基了。 按理来说,只有蓝衣入室弟子才有兑换部分道法的资格。但他这个“鬼郎君”命都是当年几位紫府院首捞回来的,命都欠了几条了,还能在这种小事上卡他不成? 正思考着接下来的修行如何,那扇门扉却是突然被人敲响了。 黎卿心绪一收,抬起眸来,顿时都能感受到门外那一道道怦怦急惴的心跳声了。 “进来吧!” 袖摆一扬,那扇房门便自行打开。 赵老道、白毒、小乙、白褚、白扬术……这几名龙节兵中的核心人物倒都是到齐了,几人似是走起路来都有些不自然,一见到那正坐在案侧研磨灵墨的黎卿,【唰唰】数声,众人齐齐拜倒在地。 “嗯?” 黎卿眉头一挑,却是疑惑了起来。 此时,最前方的赵老道说话了。 “老道有一仇敌,修得一手《石中火》之术,压服县中十数载,此番老道亦是为其所害,来此填了尸窟。” “幸而得遇上观尊道,我等才有转机,便是趁着这几日里,老道领了龙节甲士,连弩阴杀了那术士……” “此《石中火》术,自当献予祭酒!” 老道声容俱下,真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若非诸甲士见过他那老谋深算的阴狠模样,还真上了他的当。 这赵老道忒不要脸了吧? 石中火? 黎卿却是来了点兴趣,起身接过赵老道那双手捧着的竹简,又是迎着众人起身。 “何必如此啊,诸君?” “既那术士横行一县,偏偏又谋算到了赵参监,那如今死在赵参监手上也能怪他-技不如人……” 既入了这修行界,哪有什么对与错,不过是成败而已! 相言劝慰一番,黎卿却是当着众人将那非金非玉的竹简打开了来。 非金非玉,青玄如钢,历岁月不朽,这是一道以上品灵竹所制的精品竹简啊!似这般一卷竹简,在数百载前玉简还未出现的时代,可是颇为奢靡了。 须知,那黑棺钉之术,只以毛皮记载的:白骨观也不过是寻常的骨头所录…… 那竹简长约六寸,色若青玄,由一十九片灵竹与金丝银线所制,其上共铭刻着三百五十九道灵文,诉诸了石中之火: 道分三才,天有三光,火亦有三昧,一为空中火,天火曜曜,虚空而生;二为木中火,阳雷降木,乃生无根火;三为隙驹逝,梦中身,燧生石中火…… 三昧火中,石中火。 “竟是一门炎道的秘传?” 黎卿眉头一挑,有些奇异的望向那赵老道。 “你这番却是给我送了个大礼啊!赵参监……” 第二十四章 “连撞大运” 一旬休憩,却是在那兵备府中花上了两日,换得了万余都督府战功。 一万六千余的战功啊! 这些县里的三线甲士哪里见过这般多的战功?当即兑了十套浮屠铁甲,驽马战马合计领了将近六十匹,弩箭补充,平素里吃不起的辟谷军粮丸也敢采购了,淘汰下来的鳞甲也逐一换作步人甲了…… 整个龙节牙兵仿若鸟枪换炮了一般。 唯有黎卿,将那祭酒本身所占的比例、以及那一成额外分配给他的斩获独独挑了出来。 这都督府中尽是些俗世的产物,至多把那天南都督府的战功一比二折作银两,可他要银两有什么用? 如此,他还不如且将自己那一份储于途中,回返临渊山,在那外物堂中换取双倍的道功! 六七十骑伴随着龙节甲士们再次动身,一路往东南而去…… 却未料,那在龙节牙兵出发半日之后,兵备府中亦有一队猛士驾驭虎熊,后面再以数十位寻常甲兵作辅,缓缓地跟了过来。 “打听清楚他们的底细了吗?” “一万多战功,五千多头斩获,伐山推坟数百亩?就凭这一支小小的兵马?” 一尊浮屠猛士揭开面甲,双足一跨便翻上那头熊罴背鞍,言语中却是颇为怀疑。 “大人,那是龙节县宗族白家的良家子,数月前那尸山外围支脉燃起了一道大火,连绵数百亩,兴许,便是那个方向!” 县中书佐拱手上前,尽力踮起脚尖伸直了双臂,堪堪够得上那熊罴垂下的脑袋,将一副精心做了批注的地图奉到那名猛士身前。 这却是让这位浮屠猛士眸中精光顿起,将那地图一把揣入怀中,掣起缰绳,驭熊罴而动。 “哦?或是可行?” “外围未有陈年老尸,或真可火攻徐徐图进。” “弟兄们,走了,去逛一圈,也捞些战功来耍耍。” 这般庞大的战功斩获,连诸多猛士都忍不住起了心思,非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又是半旬。 乱葬山。 东南岭上。 龙节牙军们轻装简行,连行营都未再立,只带上了许多桐油,一路冲上了那方山岭。 霎时间,整方山岭的另一侧又是四方火线连绵,硝烟滚荡而起,诸多兵甲跟在焦土之后缓缓拾取。 此番,黎卿却是与那龙节司马-白毒二人一左一右,避开着那方火势,飞速的穿行在那老林之中,二人却是真欲探一探,那能举尸气荡灭这无边大火的老尸,究竟是何等的程度。 叮当当…… 数道金铁交击般之声同时响起,那是一头生出了黑毛的毛尸,鬼头枪与黑棺钉一左一右贯穿它的胸腹,却似是打在钢板上一般,只堪堪开出了两道一指长的狭隘贯穿伤口,足见这老尸的强悍。 “这里开始,就是乱葬尸山的主脉了!” 红绫水袖随后便到,卷起那毛尸的脑袋一扭,咔嚓一声将那颗尸头拧了下来,白毒随即一枪刺下,将那三寸长的尸牙取出,惊叹不已。 黎卿指尖弹出,引磷火,顿时又从此处燃起连绵的火簇。 从这里开始已经尽是毛尸与游尸了,这黑毛尸比白毛尸难缠了太多,若是寻常甲士,五六人都未必能拿得下一头黑毛尸…… “嘘!” 黎卿望着那似是甲壳般反扣在地上的黑山,眉头一挑,当即止住那白毒吐槽,使了个眼色,那纸人抬起阴轿飞掣在前,丈四黑狼紧跟在后,于这方老林中追亡逐北,直至,终于登上了那一方高绝的峰顶。 果然! 再翻过一座山头,二人终于见到了那连绵阴霾的的源头。 那山隘谷底之中,一尊似是裸尸般的苍白人影正佝偻匍匐在一道巨石上,口鼻中不断地吞吐着那乌青阴霾。然而,若是再调动真炁在眼周,定睛望去,定能看得到那是一头浑身银鳞覆盖的恐怖老尸。 那浑身的银鳞紧致相连,宛如甲胄,整具尸身,高逾近丈,四肢消瘦而长,佝偻摇动,正合着那老林中的乌青阴霾,以诡异的节奏律动着。 “那是……银甲尸?”黎卿瞳孔蓦地一震。 骤见那平素中宠辱不惊的上观祭酒都如此惊惶,白毒目力又望不到那深谷下的情形,却是条件反射的问了出来: “祭酒,银甲尸是什么?” 他等军中称那乱葬山为尸祸,刚刚化生的怨尸,能缓缓游荡的行尸,再是跳跃如飞的毛尸,能日行百里,循山石草木攀爬遁走的游尸…… 却从未听闻过什么银甲尸! “甲尸一属的中品成就,尸身皮肉凝练如骨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凡练气尚未圆满,未能凝聚罡气……也就是说寻常的猛士,连它的鳞甲都难以破开!” “这尸窟深处,都是些这种老尸吗?” 这般的老尸,腹中吐纳尸气如若云霾,黎卿抬头环顾,只见那乱葬山中,一簇簇的阴云环顾在那乌青老林上,似是常言道:葬坟之上,华盖聚顶。然可这般尸霾聚作的华盖,恐怕没有哪家的后人消受得起。 而且,整座乱葬山,究竟有多少座这般的大坟啊? 心中惊震之下,黎卿目光再度扫过那方山谷,可那山谷巨石上此刻哪里还有东西? “嗯?不好!” 黎卿顿感脊背生寒,慌忙间右手胡乱抓住那硕大的狼头一跺脚,两道纸人便一左一右朝着二人扑来。 果然,【刺喇】一声,那纸人的半个身子瞬间就被撕碎,黎卿与那双泛着死意的浑浊尸目正正对视上一眼,凉气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 “往生轿!” 那高瘦如银节竹竿般的老尸再是一扑,却见旁边挂在树梢上的那座纸桥早已先于它一步撞了过来,待得这头老尸尺许长的尸指抓上来时,只有数十道白纸漫天瓢泼,为它撕作道道纸片,其中的存在却再也消失不见。 而以它仅有的灵智,也想不明白那两头浑身散发着红光的异类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原地盘旋了数圈,仍旧是一无所获,它也只得又回到了那座它最喜爱的黑石之上。 这一片,是它的领地…… 就在数百丈外,那纸轿自幽明间一现,两人一狼顿时从一侧的绝壁显现出身影,滞于半空,四处无所倚,几人也生生从那绝壁中豁然坠下林海,虽被那繁茂的树枝稍稍承了一下,但还是狠狠的摔了一道透心凉。 “那是,什么怪物啊!” 好奇害死猫,不外如是。 黎卿蓦然抬起头来,再望向那临近乱葬尸山的方向,果然,那连绵的大火一临近那座座大坟上的尸霾,火势便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直至缓缓地熄灭。 这乱葬山上,分明就是一道道大坟尸染,尸气化作乌青华盖聚顶,彰显着一头头老尸的领土所在,这与一座冥府尸国还有什么区别? “祭酒,我们该怎么办?” 白毒此刻是真的慌了,那头怪物出现的一刹那,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若非那道纸人挡上一击,他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尸窟的深处,那处乱葬主脉,那已经是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级别了。 尸窟就是尸窟! “不管了,且先将外围那座大墓撅了,不要越过那个山头,捞一把道功便走!” 黎卿后怕的打量着那尊被彻底毁掉的纸人,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此刻,他老实收回了那想要拘一头甲尸的念头,大鬼是终究粘了个鬼字,他自然拿捏得了,换做那坟中老尸,那可就…… 于是那丈二葬狼飞速的奔袭在密林之下,撒着脚丫朝着那方光秃秃的东南岭脉狂奔而去。 龙节牙兵环绕着那外围的高岭,推山倒坟,那两头青灰色的葬狼如今也被驾驭住,束上了鞍鞯锁套,两尊尚显青涩的狼骑亦是已经开始呼啸焦土了! 一退回这正岭之上,黎卿立即翻身下马,掌提着延命灵灯,身前的纸灵双袖卷起一截断木,直接就是【哐哐】开始了暴力开坟。 他要速推这方大墓,而后早日回山! 诸多甲士见状亦是缓缓围过来,却未那龙节司马抬手止住,示意众人噤声警惕。 这方外墓一被敲开,纸灵仕女便冲了进去,黎卿提着那盏灵灯,缓缓跟在其后。 三三两两的行尸,须臾间便为那纸灵绞碎,修行两百载的老道徒留下来的纸灵,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的展现出他的恐怖,绝对是能与上品法器比肩的东西。 那般上品老道徒的压箱底货色,当然足够的珍贵。 外务堂的下中品值守道徒们,将其这般纸灵密藏一一拆开、低价售出,真真是暴殄天物! “这应当是一座乡豪的大墓吧?虽形制颇大,但颇为空旷啊。” 若非这西莽山尽为尸染,当时可作考证前朝墓葬风格遗迹的,其中不乏恢弘的古墓,或许在前朝,此处也曾繁荣过?白毒不由得突然升起了一道文人考究的风骨。 “嘶嘶!” 你说得对。 白毒正点评着这座大墓时,只闻头顶突然传来两道附和之声,面色陡然剧变。 前番那头银甲尸带给他的恐吓还未褪去,此番,他再也绷不住,转身夺路而逃,两个闪身就越过墓室,跳了出去…… “呼!” 黎卿长吐一气,滚滚飞尘当即四散吹开,他将手中盏延命灵灯微微抬起,冷色的烛光瞬间升起,那盘绕在石柱上的长蚺身形霎时间就被照出。 “嘶~!” 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不过,却是后方的几名甲士发出的了。 那盘绕在墓中石柱上的是一头介乎于蚺与虬之间的生物,头顶着似是花冠般的六瓣犄角,但与传说中的虬比起来,却又尽显蛇相。 墓中蚺? 黎卿眉头一挑,却是与那条大蛇视线交错,对望起来。 大墓现蚺,则为活龙地,为大吉。墓中蚺,亦常在南国被称作墓主的化身、灵魂所托庇,这话虽为妄言,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至少这类存在,比野外遇见的蚺蛟,攻击性确实要低上许多。 黎卿左手微抬,压低了声音道: “轻轻地,不要打扰它,出去!” 这头鬼蚺已有虬相,道是这墓主的身份或许有几分贵气,然这鬼蚺究竟是怎么跟这些行尸、毛尸共生的?行尸应血而激,它们之间怎么可能共生呢? 纵黎卿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前番刚刚撞了大运,短时间内也绝不会再有多余的好奇心了! 待得几名甲士悉数离开,他的脚步亦是开始浮动。 “嘶嘶!” 那双镂鞠大小的竖瞳闪烁了一下,庞大的虬身开始在四周游动,鳞片摩擦,发出极为悦耳的脆响,它动作倒是颇为的轻缓、温柔,似是怕压坏了墓中的瓦瓦罐罐一般,这般举动,倒让黎卿一时间也没有了更多的动作。 那似是王冠般的虬首垂下,却是蓦然叼起了一道散发着微光的玉璧!那颗虬首轻轻晃动,玉璧便从它的口中落下。 好在下一刻,立时便有一只白皙的手掌稳稳当当的接住那枚玉璧,否则,就真的摔坏了。 似是这个动作极合它的心意,那头鬼虬脑袋伏至地面,不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淦,它在示好撒娇? 黎卿眉头不由自主地挑起,一道令他自己都感到好笑的想法冒上心头…… 尴尬之间,再将手上的这枚玉璧抬起。 “天子赐……永镇西南……豢龙氏……” “嗯?豢龙氏的墓吗?还是那古之豢龙氏的玉璧被墓主人得到了?” “你,不会就是那所谓豢龙氏留下的小崽子吧?也不对,前朝已经崩塌八百载了。” 黎卿举起那玉璧轻轻摇了摇,然那鬼虬似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呼噜呼噜,脑袋在那地上翻滚着蹭了起来,丝毫不搭理黎卿。 这般场面,只让黎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和这玩意能是沟通得来的? “好的,谢谢你,但我要走了!” 见那鬼虬还在那原地翻滚,黎卿将玉璧收入袖中,双眸目视着它缓缓后退,直至完全退出墓室…… 一出墓室,龙节诸甲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两人一马、连跑带追的就往山下溜。 两道问答之间横跨一山之距的银甲老尸,十丈来长的六冠鬼虬,难怪这座葬山支脉没有尸霾横空,原来里面盘踞了一头半虬。 淦!这个笑话太冷了。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众人一路已经闯下了山来,已然堪堪能看到当初留下的行营遗址了,那诸多马匹更是连跑带摔,白沫都要跑出来了。 黎卿纸人前番损失了一只,白纸轿自然也再动用不了,随着诸甲士一路攀山越岭。 然而,还未等众人有片刻的喘息,惊呼声再度惊起。 “祭酒、祭酒!” “你看!” 只见那盘山之间,有赤练蜿蜒顺着那焦土一路滑了下来,墓室中烛光暗淡未能看清,那头鬼虬原是丹赤之色,行走之间,那虬躯不染尘土,却是有无形的风壁拖着它一路游弋而来。 御风! 那是上品精怪标志的妖术? 黎卿驻足在原地,面色极为难看,手中的黑棺钉攒起,延命灯下,磷火之种随时可以爆发。 上品的银甲尸他等绝无胜算,但鬼虬,倒还真说不定…… “嘶嘶。” “嘶嘶。” 那丹虬游弋而来,却似是第一次见到阳光,显得有些……惊慌? 它一路追着黎卿,却是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及至停在黎卿身侧,将身子盘起,将整个脑袋蒙在身体下面,从缝隙中偷偷地打量着五颜六色的世界。 这还是头宅虬? 第二十五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墓中龙蛇,历来能认主、擅望气,兴许是祭酒您惊动了它,让它有了认主的念头。” “听闻东海也有一位豢龙君,亦是有蛟龙认主,御蛟横行八万里,您不妨也将这头鬼虬带走嘛!” 赵老道也是有些见识的,看得出来这头墓中虬是受了黎卿得惊,缠上了他。 这般墓兽,积年累月不见天日,纯粹至极,凡它表现出亲近的人,那是真的喜欢。 何况,您又不是镇不住,百鬼都被分尸了,还怕这小小一头半虬? 话虽如此,赵老道几人倒也未敢这般畅意直言。 可那丹虬老是这样,他们刚刚偷跑一段,没一会儿它就横上来拦路了;没偷溜几里,它又挡在了前面。这连番的骚扰,半天却走了不到十里路! 这又是何必呢? 黎卿对他那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劝导,却是没得一点儿好气。 这般恐怖的蚺虬,你以为当真有几个人敢带在身边啊? 正僵持间,那龙节司马-白毒却是突然出声了。 “黎祭酒,天有五驭,人择驭,驭亦择人。” “想来这头鬼虬也是有了些缘法,既有灵兽择主,何不效仿古之圣贤,留一道西莽驭龙的美谈呢?” “江南的红豆学宫也有过不少驭龙蛇的先例吗?” 这一言,却是蓦地击中了黎卿的心坎。 沉吟片刻,他自袖中再轻轻掏出那枚玉璧,只见那枚玉璧通体似是羊脂,只在其上有着道道未知的铭文。 而那六冠丹虬见到那枚玉璧之后,显然胆子又是大了一分,探出那足以吞下一尊甲士的脑袋,信子吞吐,悄咪咪地舔了那玉璧一下后,又迅速的收回。 好吧,黎卿终于确定了,这丹虬确实是像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脑海中苦思冥想着,国子五驭中曾稍稍提及过的-驭龙蛇…… 这面龙节诸甲士正历经着插曲,一路走走停停往北方的南祟县中撤离,只待交付了那最后两车的斩获,该回山的回山、该归乡的归乡。 那一队在旬日前跟随着他等往西莽东南来的虎熊猛士,却是遭了大灾! 当日那鬼母现身,惊震百里,叫西莽东部与南部数道支脉中最古老两座大墓的震摄生裂,盘棺鬼虬无胆气,老坟荫尸乱遁形…… 黎卿等人遇见的是那头丹虬,而那队虎熊猛士撞上的,便是那头胡乱遁走的恐怖荫尸了。 那墓下荫尸乃是一位寿衣老者貌。老尸入葬,尸骨不朽,肤若惨白,似是水中浮尸,却原是黄泉煞来,表皮完好,貌若生人,头发指甲竟还继续生长,油光膏亮。 荫尸,历来都是诸多尸变之中最恐怖的一种。 它会吃人,真正意义上吃人,以此更进一步! 那老尸肤色惨白,细腻如霜,发丝垂地,指利如刃,然那一双眸子却是怎么都张不开,似是酣睡的古人。 这一整队虎熊猛士与那荫尸逐杀了三日之久,亲眼见到它遇土遁土,落水遁水,口吐尸气,便是他等虎熊精兽,都有两头成了它的腹中食! 耗费三日三夜,鏖战到众多猛士都心力憔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以一根根滚木将其架隔了起来,制住其尸遁之术,以长槊分尸,大刀枭首,再取木炭搭台,生生烧了十日十夜,才堪堪灭了那头老尸。 “妈了个巴子,谁说尸窟的外围轻松些的?” “荫尸这种玩意都养出来了,见土则土遁,落水则水遁,隐匿而无踪,好险差点没给老子一爪子撕成两半,我呸!” 他等一队府兵,十名猛士驭虎熊,却是落得个三死二伤,辅兵精甲亦未能完好。 连战功的毛都没见到……真真是倒霉。 连日以来与荫尸竞杀,自西莽东南打到西莽之北,再回过头来,那面大火早已经被扑灭,这乱葬山中目之可及的,一处处尸霾华盖更令他等心惊。 也不敢再多作停留,诸多虎熊之士,架着两名伤员便往那南崇县北归! 这虎熊开道,甲骑拥垒,加之数名术士跟随,行动如风,尘土飞扬,呼啸西南数十里。 直到,刚刚靠近那南祟县郊二十里左右时。 这支精悍的虎熊之士却是与一尊神异的道人见面了。 在那离繁荣的乡县还有些距离的路旁,只见有兜袍青年指挑一盏纸灯,百无聊赖地倚靠在一株枯木之上,那是一株早已经掉光了花叶的老桃木。 更为骇人的是,仍在那株老木之上,有通体丹赤之色的六冠大虬,正蜿蜒盘绕在那颗桃木的大半枝干之上! 那冰冷竖瞳都将有香炉般大小了,蛇信吞吐间,金黄色的瞳孔不住地打量着这支虎熊甲兵。 也亏得这株老木足够庞大,左右承得起那般重量。 “此处乃是南祟,不知尊道为何在此?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去?” 府兵之中,那位驭熊罴的首领揭下面甲,与树上青年道徒问询道。 南祟县乃是天南府都的第一道掩护,地方宗族有鬼神两脉,县中有常驻府兵一营,南中郎将-子士一尊。 这般边疆重镇,极少见到外地的修士。 似是这般神秘的清灵道修,又未曾穿着有明显天南风格的兜袍,大概率都该是天南观的人。 “哦?” 黎卿正在此处稍息,这头大虬可着实是带来了不小的苦恼,未有能制得住它的手段,他怎敢任这般鬼虬进入那县中去? 正在这郊野等待龙节牙兵们将斩获,以及那烧山灭岭的战果在南祟兵备府入案,而后再启程往天南府都彻地结算完军令报酬。 却未料到此刻,竟然与这般一队虎熊之“士”碰上面来了。 “自西莽中出,往临渊山去。” 青年轻轻摇头,只简短的对答两句。 然,只闻得这临渊山三字,那队猛士之首立即露出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再不动声色的瞥了那头似丹朱巨虬一眼,拱手一礼,后续更是连问都不问了,转身便直接离开。 镇压西南大地两百余载的天南观,仅凭这三个字足以代表一切…… 一月之后。 于天南府都、兵备都督府,将那为时半载的剿尸军令交付清,以伐灭一道支岭为单位,整支龙节牙兵部勉强算是得了个大功。 然都督府中也无有太多的灵材珍萃,唯有一物令黎卿有些动容,那是来自西蜀“巴国”的金芝大药! 一年前,他便是曾得了一尊这般的金芝,此物,大益练气。 于是尽掣战功,共兑得了四株蒲扇大的金芝。 随后,细择一地,重新再祭炼了两尊纸人! 此番的纸人,可再非是原先那般。 黎卿手上有阴血,大肚饿鬼、淤青婴鬼、冤死鬼……的鬼血。 还有两张自饿死鬼、吊死鬼颅上剥下来的面皮! 那驳杂的鬼血混合,呈现出惊人的黑红之色。 黎卿以那仍还不住耸动着的惨白鬼皮,将将把其当做人皮纸一般,以鬼血阴墨不断地浇练,以刺青手段刻下鬼画符般的图腾箓文,与诸多灵纸扎作一处,鬼皮覆面,阴血灌纹,再望去,竟是炼作了两只“无面人”。 两尊七尺余的白衣纸人,纸衣之内道道暗红色的刺青血线如同蛛网脉络一般,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间,似是还随着其中的灵力微微蠕动,大貌血脉,骇人至极。唯有那最上面一张通体惨白色的面皮,无面无目,无口无窍…… 左边那头稍矮半寸的无面人更是有着一双与其七尺纸躯完全不符的淤青鬼手,耷拉而狭长,几乎要从纸袖中垂直至地面,道道血线刺在这双淤青鬼手上极为不协调。 这正是那头鬼婴仅存下的、完整的一双鬼爪! 素衣空面对黄昏,血线缠骨不缠魂! 画得千张皮囊相,难点美颜一滴痕。 这已经不再似是寻常纸器,这是更高级的纸猖,以真正的邪祟合祭,威能连黎卿自己都未知。 但至少,不会似是当日那道纸人般,只手便被人所撕碎,以至于那尊纸道重器-阴纸轿都再动用不了…… 黎卿眺望着窗外的落日,深秋将近,寒意已袭,那归山的冲动愈发强烈。 这半载的变化,命灯初成、真炁暴涨、偶得道人献法、窥得尸窟真容、还有院中这头鬼虬……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半载的尸窟机缘,谈不上精彩,却也让他终于拥有了一份迈入这奇诡世界的底气与见识! 门扉突然被推开,正护着膝下孙女儿,靠在廊侧一侧警惕着那头盘曲鬼虬的赵老道,听到这番动静,身形浑然一惊,转头便望向那间侧室。 正值那房间内尚未秉烛,幽暗暗的一片,黎卿掩在幽暗之中,昏黄的日光只映照着他半个身子,身后又是高矮不同的三道无形阴影齐肩,唯有阴阳参半之感。 这一瞬间,竟然让那赵老道都恍惚了,彷佛那昏暗的房间中,才是四尊噬人的厉鬼! “你家孙儿是要拜入临渊山罢?” “那就莫要让她随你学那厌胜之法了,她生有灵秀,莫要伤了这份灵粹……” “自此的每年六月,临渊外院都会广开山门,她,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从昏暗中缓缓走出,也未有半遮半掩的委婉,直接便是提问起了老道那孙儿的名字。 “赵……赵婉儿!” 赵老道心头一惊,然而却没有多余犹豫,立刻便是将自家孙女儿抱到了身前。 他献法,他留住上观道徒在自家宅邸中闭关,不就是为的这个承诺? 然而,当这老道二人再抬起头来,只见到两尊纸人早已经驾起那尊庞大的纸轿,铜钱串线垂幽帘,老铃隐隐荡,缓缓地便穿过了院墙,那头丹朱色的六冠鬼虬亦是只剩下一道赤红色的巨尾飞速的向外溜去。 “记得了!” “但在临渊,我成不了她的靠山,她只能靠自己。” 对于黎卿的最后那句话,老道当然不敢奢望,那大概都已经是练气中上品的人物,靠山石又哪有那么容易找呢? “爷爷,那条大蛇走了吗?这是一位鬼姐姐递给我的……” 膝下的那位女娃娃扯着老道的衣角,然,她那下半句话更是吓得老道面色惨白,下意识就将一道罗盘翻到掌心。 低下头来,老道便看到了乖孙小手上捏着的破旧毛皮纸,其上扭扭捏捏的刺刻着一排排大字…… 旁门法器,秽道-黑棺钉! 赵老道这才松下一口气,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舍得打疼了那小女娃儿,装模作样拍了她一下。 “小妮儿,哪来的鬼姐姐,口不择言。” “那是一道纸人而已。” 入过尸窟,骑过凶狼,见过大虬,躲过鬼祸,掐过纸人,有这般机缘的童儿,她怎不是长生路上的未来种子呢? 第二十六章 临渊归途 西南大地,内有府兵震慑,国子之“士”撑起了南国的脊梁,凡入府都州县、繁华重镇,无人不赞叹天都南国有古之大夏遗风。 但一出得四方乡土,那便是宗族的天下了,闹到了县衙里,那是天子的律,落回了乡里宗族,自然也有祖先的法。 乡间寨子,一座座祠堂,香火不绝,家家祭拜,自有他等的报应道理! 天子国士监察阳世,祖先鬼神便要赏罚你的阴寿,这就是天都南国。 可乡县之外的无人禁地之中,又有着多少邪祟尸鬼,虎视眈眈着那灯火通明的人世间呢? “真是一个不太好的世道啊……” 眺望着山间溪涧中两具早已爬上了藤藻的人骨,那铜铢串联的帘幕中响起一道幽幽轻叹。 下一瞬。 只闻得【叮当】【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荡漾而起,一驾宛若阴世中行来的辇轿自那山崖险道间飘摇而过,卷起阴风盘旋,迅速地就隐入了那片山间暮霭。 而就在那不远处的溪涧旁,有一抹庞大的赤色自阴影中穿梭游弋,紧随着那铜铃声响,一路追随了上去。 云间雾绕,似是冥府洞开,鬼君乘辇巡日,钟山烛阴,形影相随。 让那乡间有人偶尔瞥见,顷刻便是如敬神明一般…… 这足以令一方惊惧的存在,已经飞速的越过天南,深入那无人敢踏足的南土深处,却是要逆着那道沉渊鬼河而上,回返临渊仙山了。 纸轿舆辇,无面猖抬,那空有人形而无人相的纸猖,担起那顶花纸阴轿,却身若无物般,步履飘摇间,一晃一晃,两步便踏出数丈的距离,逢山穿遁,遇水跨空,与原本相比,愈发的诡异了起来。 后方的朱烛鬼虬一路驾风而追,凡所经之处,草木横压,为那妖风拂的左右两分,但仍旧有点追不上那顶舆轿。 “嘶嘶~” 不满的嘶鸣声终于再度响起,它乏了,真不想动了! 前方的纸桥中,两尊无面纸猖蓦然驻下脚步,那空白而诡异脸上,似是有视线投了过来。类人的纸祟诡异却是差点将这头大虬都吓了一跳…… “过来吧!” 纸桥停驻在渊河一畔,黎卿从中揭开那五帝古铜钱编织的帘幕,却是掌中拿出了那似是玉盘般的,豢龙璧。 若是黎卿所料不差,这头鬼虬在那大墓中便是靠着采含这座奇异的玉璧为生。 否则,那四方山岭尽是老尸,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供给它,若是它的觅食范围再大一点,那它自己都说不准成了那些大坟中的老尸血食…… 这丹虬一见那玉璧,立即盘起小半的身子,将那似是花冠般的六角虬首垂下,吐出信子不住地舔舐着这方玉璧! 自尸窟外出来已经月余了,这家伙只是每隔三五日舔舐这玉璧便足以度日,也不吃任何的食物。 这却是让黎卿不由得疑惑起了这玉璧到底是什么宝贝。 “不若书信一封给家里,让兄长替我去红豆学宫寻一寻那豢龙氏、豢龙璧的信息?” 西南与江南风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西南鬼神巫谶文化尤其兴盛,即使是自称一炁古道统的天南观,也没少受鬼神巫谶的影响,倒是那古修的法越来越少了! 那古朝礼乐经典,还得是江南保存的稍完好一些,他能接触到的,也只能寄希望于红豆学宫了。 自尸窟一行以来,黎卿眉宇间的阴霾都似是散去了数缕,一切恐怕都是源于道行的增长,实力的大增。 这还是他四年以来,第一次打算主动与家里交流! 正在一边喂食着那大虬,一边沉思着什么。 那江际线的一处沟壑之后,【哒哒哒哒】的数道蹚水脚步声传了过来,恰在此刻,有一只慌不择路的巨蟾,冲上了渊河之畔。 那蟾蜍通体似是碧玉,将将有磨盘大了,然而,它刚刚跳上岸来,便有一道大网撒下,三五个衣着色彩缤纷的少男少女嬉笑着扑了上来,将其摁倒在地: “碧玉毒蟾诶,师哥的硫磺药真给它药晕了,咱们这次要发,要发!” “嘻嘻!” 只可惜,这几人的朗笑声还未持续数息,瞬间就变成了干笑与沉默。 他等刚刚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头盘踞着如同小山般的大蚺,那两颗比小师妹脑袋还大的竖瞳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几人,而它的信子,却是还不住地在舔舐着什么。 “啊,我……” 几人中,那位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话都还未说完,当即就晕死了过去。 其他几名少年瞬间就僵立在了原地,不是他们胆敢血勇保护起同伴来了,而是完完全全吓得腿软了啊! 倒是黎卿轻咦一声,一眼就看到了几人身上披着的那青彩旒带,似是与他当初曾遇见过的某位虫师有些相像。 南地土司一脉的,毒蛊学徒吗? 这般敢三五成群追逐着毒虫猛兽到渊河边上的,除了天南观就是西南土司的人了。 便是这一声轻咦,那下方的几位毒蛊少年这才看清了纸轿上的青年,以及那一身的天南青袍。 “见过上观道兄!” “拜过……” 那毒蛊部的学徒们亦是人精儿般,一头便拜了下去。 老师教的,遇见个其他宗派,打不过,纳头便拜,绝对没错。 黎卿却是没有搭理几人。 只是见此处都有毒蛊一脉的学徒在活动,恐怕也谈不上什么僻静之地了,黎卿当即无了继续久留的心思。 这丹虬连月以来,堪称温顺,已经被他视作所有物了,但不入山中,却是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思绪一动,黎卿便收起了玉璧,也止住了那饶有兴趣、开始拿尾巴戳着下方蟾蜍的大虬。 我们该早些离开这里的! 然而他这一动,下方几名少年更是魂儿都吓出来了! “该不会撞见了那人秘密,他要杀人灭口吧?” “不怕,我手上有毒蜈、毒蜘、毒针……” 数来数去,这几名小小的毒蛊学徒哪有什么能威胁到那人的东西啊? 十数息来心神俱惊,待得几人再抬起头,那尊道乘辇,鬼祟抬轿,盘山烛龙跟随而后,早已经往西去了…… “呼!”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强忍住惶惶尿意,这才长吐一气。 眺望着那丝毫懒得搭理众人,渐渐远去的阴轿与鬼虬,众人久久都无法收回那半是艳羡半是后怕的目光。 “真好,师哥,我以后也想这样!” “你想个屁,这碧玉蟾蜍有你抬的,等下你就不会想了,快,叫醒师妹,咱们回去。” “那毒蟾的药效要过了,我给它再下一剂……” 渊河边上,又是一方刚刚踏足长生一途的少年入道之景。 然那少年着实不服气,一面与师兄弟们抬起那磨盘般的大蟾蜍,一面频频回头,还是想要再看一眼。 老师说过!道有先后,但人是没有高低的…… 且看那西南一隅。 崇山峻岭,水湍瀑高,豺狼啸野,虎君坐山,麋鹿高跃,豕獾翻泥,深林有大蛇盘根,老藤上有囊虫啃素。 只可惜,渊河鬼患,让此处无了人道烟火,也缺了一丝鱼龙潜跃之气。 整座渊河就像是一道死水般,鱼虾绝迹,蛟蛇消匿,便是这丹虬一下水,不需多时,便有黑影从水底迅速地浮了上来。 黎卿亦是在此时终于见识到了这家伙的第二道妖术。 只见这大虬盘在河边,颅首对着那大江好一阵怒吼,那赤焰吞吐,焰舌探出十数丈来,但对那水下的鬼祟又怎起的到半分的作用? 黎卿驻足在侧,眼看着它喉咙都要吐干了,那大河上的水位也没有降低半分…… “走吧!跟这东西置什么气。” 见丹虬盯着那水面久久不语,黎卿亦是忍不住笑了,推搡着它继续赶路! 在一旁跟这大虬沟通了许久,才哄得它继续往临渊山去,只是,它一路上再也没有下水了。 那渊河中的水鬼颇为恐怖,在这般朱砂般的厚重鳞片上都留下了鬼爪手印。 环顾着身侧的六冠虬首,黎卿只不自觉的勾起轻笑。 轿辇在前,纸猖晃晃,丹虬乘风,紧随而动,横穿小半个天南府,终是来到了临渊山前! 跨渊河,经值守,横入外院,黎卿领着那大家伙直入宅邸区。 好在此时外院中并无多少道徒在,途中倒也曾与几方涤荡渊河水鬼的宝船擦身而过,恐怕他等亦是还未归来。 黎卿且先将这大家伙哄入宅邸,再将那禁制一开,它就是想出,也出不去了。 而后,黎卿才从纸轿中、芥子囊里满满当当的取出那诸多斩获,带着那道天南都督府中的大功凭证,直往外务堂去…… 外务堂中,值守的道徒仍旧有他的熟人。 “黎师兄。” 马道徒见得这位师兄果真平安归来,身后还有个大麻袋,当即笑着将他引入一间内阁。 一寸尸牙,行尸。 两寸尸牙,毛尸。 三寸尸牙,游尸。 鬼狐、葬狼、山精、阴蟒…… 黎卿将那一袋庞大的皮毛尸牙,兼之芥子囊中数丈方圆的斩获,一下泼洒开来,这堆叠满满的杂物,险些令两人都淹在了里面 “黎师兄,您这,不会是打劫了哪个府兵库藏吧?” 这位马姓少女见他这般斩获,满面的腹诽,更是幽幽打趣起来。 “不过,这般庞大的数量,得请楼上的师兄来!” 那狐狼蟒精的皮毛倒是稍稍还有些用,但那尸牙什么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 只是南国朝堂承担一半,天南府都与天南观承担一半,算是单纯的对那尸祸的悬赏。 一寸尸牙,为5道功;两寸尸牙,10道功;三寸尸牙,60道功。 而现在正是道功双倍之时…… 等到外务堂三楼那须发皆白的蓝袍道徒下楼清点时,却是看的好一阵牙疼,不是,这小崽子在尸窟里干了什么? 观里才刚刚颁布双倍道功,你就搁这薅羊毛呢? “这尸牙不行,破损太严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狗牙呢,不要不要。” “这毛皮焦糊一片,哪里分得清?最多算你下品毛皮,5道功。” “还有这个……” 那蓝衣老叟,戴着一枚单眼的四方镜,看似仙风道骨的老学究,所作所为却着实令黎卿的面色都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了。 这老东西是凡俗奸商入道吗?哪有这般抠的? 不过,在那道功数额出来之时,黎卿的一肚不满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一寸尸牙,770对。” “两寸尸牙,300对。” “三寸尸牙,27对。” “妖皮算你4600道功吧。” “哦?还有一道都督府的大功?” 那蓝衣老道将右眼的四方琉璃镜片往下一拉,那双鸳鸯异色的眸子瞥向黎卿,瞬间便让他神魂一定,凉气直通天灵。 简直就像是……遇见了那银甲尸一般。 这是,极为恐怖的瞳术!修道种子天生的瞳术! “抹个整数,一共算你24000的道功好了。那道都督府大功可以入四方内院的任意一院,寻一道法术,或者求一枚大丹,挑一件法器也可以。” “这是对立大功者的奖赏!”老道再补上了一句。 “恭喜你,小鬼郎,你终于攒够道功了,院首一直在等你去他那里兑换《南斗延生经》呢。” 蓝衣老道不露痕迹的嘿笑一声,却是轻轻拍了拍黎卿的肩膀,看着外务堂的儿郎忙上忙下,拿着黎卿的弟子命牌划分着道功,以及与道功同等的道铢…… 第二十七章 南斗延命 自外务堂归来,黎卿怀揣着巨额道功。 半年前他寻个观想法还得抠抠搜搜,200道功都慢慢积攒,这一下子,身兼诸多资粮,前路豁然开朗! 也怪不得那外务堂的老道徒看的眼睛都红了,回头就要找内院观主告状,要求今后要取消那双倍道功的任务…… 黎卿出得外务堂,沿着那青石台阶的,便是要往那山腰尽头最高的琼台宫阁而去。 这是一座二十三层的云天宝阁,几乎能俯视整个外院,外务堂、闻风堂、执法堂、入道堂、工务堂、传法阁……所有的堂殿正好都收揽在这座云阁的视野范围内。 然而,若是未能练气圆满,想要登顶这座云阁都得费上一番手脚。 黎卿提起真炁,沿着那环形楼阶刚刚爬上云阁,便见到已经有紫袍道人负手而立,正站在那云阁顶层的观台之前,远眺着临渊上下。 “见过院首!” 见到这紫袍道人,黎卿心头便是一紧,当即快步上前,面道了个稽首。 这是天南外院的院首,紫府级别的道人。 天南观中五院,各有一名院首兼领数量不等的院正,虽同为紫府道人,这其中亦有差距。 院正必须是紫府筑基,院首则必然是由红衣真传弟子紫府筑基! 面前这位紫袍女冠,便是在内院四位院首尚壮时,从观内诸多真传弟子中鏖战至最后的唯一胜出者,才担得外院院首之位。 “入道堂有参,你拒绝了入道堂的行动;你在执法堂的悖逆之言前不久也有人递上来了;观内不允许私渡渊河,本道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收到守山弟子的状告了……” “黎卿!” 这紫袍院首一见到黎卿,转头便是袖手一指,将院中呈交上来的关于黎卿的道道罪状横推了过来。 黎卿望着那堆叠的诸多令状,也只是眸睑稍垂,一味的不语。 “不过,你近日来表现还不错!” “真炁浑厚,灵光隐隐,进度挺快的。” 见黎卿只是默然,这紫袍院首倒也不再继续追压,大袖一甩转身便朝着大殿内走去,只是行走之间,倒是补上了一道认可。 黎卿再心中警然,快步跟上院首的步伐。 只见她素手一招,案首上那卷由诸多黄白玉片订制的古法玉简便飘至了她的手心。 《南斗延命经》上卷! 这是内院那几个老家伙亲自为这鬼郎-黎卿破格准备的阴神级道法! 持江南道丹书-尹氏拜帖入山修行的黎卿,自身又是带了那般特殊的命格,无形之中自然也是享受着些诸多优待。 只是这《南斗延命经》看似是古道统遗留下来的正经,实则却是更为古老的谶纬一脉,诸多法理,实在邪门,观中并无紫府道人在修行。 这玉简也并非是今法炼制的“法术种子”,而是以玉片代竹片,古法订修的玉片书简。 上百道薄如蝉翼的臻萃灵玉作片,将其中法意篆作灵文,道机隐隐,望之便不似凡物! “两万道功!” 紫衣院首伸出两根玉指横在黎卿面前轻轻一晃,却是报出了个险些令他昏阙的数字。 多少? 黎卿面色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直视着这位院首。 他现在有些怀疑,这位院首是不是且先探清楚了他兜里有多少道功,再故意胡乱开价。 他先前明明都已经兑换了《南斗延命经》上卷的一小半了,也才花了个三千多道功,按他的盘算,最多再花五六千道功就能彻底拿下这上卷的延命经。 再是一门道法,不过是上卷而已,一万道功也顶天了吧?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万法院的老头儿定的价,又不是我为难你。” 这紫袍女冠双手一摊,无奈道。 这一切可都与她无关呐,只是刚好这黎卿在外院,外院的传功阁又没资格存管阴神级别的“道法”,只能让她这个院首代为保管了。 而且《南斗延命经》本就是无人修行的偏门道法,万法院的老院首这几年为此还稍稍梳理了一遍延命经,在为这卷道法作批、注解。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 似是这万法院首这般的资深老紫府,耗费如此的精力批注详解,这般待遇,有何人能享?摆个两万多道功,一点也不为过! 黎卿当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面色青白不定,变幻了数次,最终还是忍痛让院首将那刚刚到手的两万道功划去。从而将这《南斗延命经》上卷,纳入掌中。 接过弟子命牌,黎卿便迅速地将这卷约手肘高的经简收入袖中,也再未有多言,只微微稽了个首,转身便是直接告退。 干脆至极! 这却是叫这院首更不爽了,暗道黎卿这小子真是可恶,内院的老东西也是磨人得很,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的把她当做工具人了吗? 这紫袍女冠正双手抱胸,侧在殿首宝座上暗暗恼怒时,大殿后方立时响起了道道苍劲的笑声。 “哈哈哈,你啊,多大年纪了,你还是道徒的时候吗?和未来的师弟生这般气。” 只见一尊同样是身披云纹紫袍的老者现出身形,龙须飘髯,宝冠滢边,掌心朝上托着一道羊脂玉盘,那玉盘中央正摆着一卷玉简经箓,仰头畅笑一声,却是龙行虎步般大步行来。 同为紫府道人,这老者出现的刹那,整座大殿中的虚空都似是扭曲了一瞬,那是先天一炁磅礴到了一定的程度,与虚空中天之六气囫囵交织所产生的错觉! 但无疑,这完全能彰显出这老者的强大。 内院第一院,万法院院首-白尨! 天南观中诸修公认的,唯弱于天南观主的第二号人物。更为诸多道人尊称为大院首。 “老师,你还说呢?” “您要真看重那鬼崽子,直接收入万法院去呗!” “何故丢在我这外院,整日里让我做这个传信人呢?” 万法院的白院首竟是这位外院院首的老师么?且看这紫袍女冠的语气,关系还极为亲近。 只是这紫袍院首却似是并不太感冒那鬼郎-黎卿的样子…… 老者听到弟子的这般牢骚,却是轻笑着捋起了颔下苍须,将那《南斗延命经》中卷置放到了这案首之上后,面色陡然一唬。 “你哪来那么多话!” “让你看顾着点人家,你倒是还不乐意起来了?” 老者一把将这混账弟子从座位上推开,直接坐上那案几正侧,将那卷《南斗延命经》摊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支氤氲玉髓作的符笔,直接就开始接着那未完的注脚下起心思来了。 这却是惹得那紫袍女冠更不满了,心头更是腹诽不已: 你们这群老东西不就是怕那鬼郎-黎卿修行失控,毁了你们的内院吗?可老娘这外院的弟子就不是人了啊? 也亏得祖师应下那江南道-丹书尹氏的传书,接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那黎卿身上的鬼患,可还未解决呢! “哼哼,老师,我看啊,你不如早早把那延命经传给那家伙,让他自己回江南道算了,祖师如今大限将至,那鬼母若是再失控,你们又镇不住!” “再是不及,观里能落得个赠经的美名,就也足够了。” 这女冠可不糊涂,相反,她比大部分的紫府道人都清醒。 鬼郎-黎卿,背后那只自江南纠缠而来、一路横推二十三州县的恐怖厉鬼。 当年可是让掀起百鬼过境,让诸州县盘踞老庙宗祠的六天故鬼都为之一净的大患啊! 好不容易给她制下去了……指望着那小家伙修成南斗延命司,反过来驾驭那只厉鬼? 别做白日梦了啊,老登! “你……” “混账东西,我们怎得就镇不住了?内院四方院首加上观主,怎会就镇不住了?” 白尨大院首第一道注都还没写完,立刻被这忤逆子气的符笔都要颤断了,他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这个混账弟子的冒犯。 “还有,白清烨。你这张嘴啊,能不能别整天跟个漏斗一样?” “祖师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平素置气的时候能随便往外说的?” 大院首真要被气的三尸暴跳,要不是这混账又是半个曾曾孙、又是半个弟子,他真想一掌给她呼墙上去。 “我警告你啊,祸从口出,你平素里最好说话做事有点儿分寸……” 此刻大院首却是真正给这弟子惊得急眼了,连连警告道。 “哦” 后者自也是意识到自家说错话了,再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捱骂。 天南祖师名讳已经未知,诸多弟子尤记得他姓尹,江南丹书尹氏的尹。 尹老祖是天南上观唯一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观中上到紫府、下至道童,无人不是瞻仰着天南祖师的事迹入道。 若说尹老祖将要坐化的消息传出去,该发生何等的大乱?便是临渊仙山倾覆都未必不可能,怎可如此把不住口风? 那外院白院首这一个不妙,可是把火引到了自家头上,生生被教训了一顿惨的…… 那云台宫阁发生的事情,黎卿浑然不知。 此刻的他,已然归来宅邸之中,大殿一角,那头丹虬盘踞在侧,安静的伏在旁侧,舔舐着那道豢龙璧。 黎卿将灵灯挂起,香炉点燃,开始整理起来了近日所得。 两万余道功,都还没捂热便被划走,属实是令他稍稍有些头疼,不过上卷《南斗延命》入怀,便又是不同了。 黎卿将袖中的的两道竹简平铺在案上,一道灵竹作简,为《石中火》,这是蕴养灵火的秘法,另一道是灵玉琢简,却是的《南斗延命经》上卷。 这完整的上卷延命经中,通篇便是以那长明命火为基,行避死延生之道,其中更辅佐有三道法术。 窃寿元、削性命,此为妖星禳命咒; 掣阳炎、聚日曜,离星法,此名赤曜南明道; 最后一道便是核心神通,每先天一炁圆满之后,法力初成,每一门正宗道统,皆与弟子先习一道护身神通。 仙道渺渺,万道之基,一曰气,二曰光。练气上品,或修出罡气,或修得神光,便是几乎完全蜕离了凡俗。 续一口莽莽元气可游走青云之上,掣一道太白神光能飞掠五湖四海。 直至此时,方可称神仙中人。 故而这《南斗延命经》有两道根本神通,一曰南斗离合光,二曰天府玄元气。 练气古道,不外乎是捉拿阴阳五行,理三才,辨六气,观宇宙万气之变化,自然修得是元气! 第二十八章 冬日里的修行 修行须得循序渐进,黎卿再是醉心练气,也得分个君臣辅佐、先后顺序。 “且先转修南斗延命,练起气来总该比外院的太一周天行气谱的效率要高上不少吧?” 至于南斗延命上卷的法术,妖星禳命咒,不过是些削寿夺命的禳祈诡咒,黎卿又无需与隔空人斗法,暂且先放到后面去; 天府玄元气,一气覆体似星壁,护身之时吞诸气而壮己身,能刀兵不入、诸法不侵,端的是上等护身神通,但也得练气上品真炁圆满后才能修行了。 黎卿此时只欲尽早练出那石中火来,再将那赤曜南明道修成。 一缕是真火,一道是杀伐火法,二者若是同修,定当事半功倍! 石中火,位列三昧之下。 何为石中火?石中火,梦中身,若白驹过隙,刹那之间燃尽光华。 这是一种宛若燧火转瞬、霎时燃尽的真火,《石中火》竹简的原主人,乃是于一方燧石矿中,取硝烟燧火之精,练就了一道石中火。 那口燧火一喷,几乎无物可挡,便是藤牌,铁盾亦在刹那间熔作铁水! 然黎卿看到那原主在竹简上的涂涂改改、自以为是的注解心得时,只觉得狗屁不通…… 祭起真炁,横袖一点,便要将前主那误人子弟的糟乱注解抹去。 “修得什么东西啊?若是让后人拾得,分辨不清,岂不是平白毁了一道上法?” 原法明明是以天都界外、无量天河中的火道之精为空中火,虚空而生,不燃不烬,这才是空中火; 木中火,多以天雷降木,落地无根之火,唯独占了清灵二字,当是清灵之火; 那石中火,就该是浊煞为精、地脉为灵,又与地火截然不同,便似是那磷火一般。 “在准备祭炼之时当以丹砂试法,真火以丹砂转炼铅汞而聚,这才是正途。怎能似那般术士一样……真火乃是周天内火,如何能随意收纳火气入肺相合?” 那般实在乱来,扰了五脏之气的平衡,怕是那样修法的话,连修行都要止步在此了。 再翻看那赤曜南明道。 此法绝对是练气境中最为上等的法术之一! 南斗位离宫,日曜同名,主管阳官,这赤曜南明道主修的便是一道日曜之意,乃是少有的能借用到辰曜之力的法术。 一炁驱真火,搬运日曜,化作南明赤芒五十二,一缕曜芒便似是一粒暗红色的压缩炽点,貌若深夜中的日曜辰星……南斗五十二芒,乍一初成,便如南极夜天中五十二曜坠世,落至地表,足以摧毁一方山林! “果然,若修火法,要么五脏主厥阳,得先修成一道火气,要么就得练成一道真火了。” 黎卿原先的蚀火术只能算是弄焰的把戏,稍稍借助一下磷火,有些许威力罢了。 若要修出一道真正的火法,却是须得从最基础的开始。 于是黎卿便久驻山门之中,观白骨、辨六气,观琢纸猖,常修火法。 整个冬日,黎卿都极少出院门,闷在宅邸区中。 除了依照惯例的,有同届的道童送来灵桑与青檀,让黎卿晒练制造灵纸。 每送一次,黎卿便与他等一百道铢,于这还未修出先天一炁的道童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他等亦是准备起来极为周到,从无次品。 一十七道工序,干洗晒练,在院中成形之后,那六冠丹虬便会应声而去,将那一道道灵纸衔来,归置入宅邸的左厢房中囤积而起。 这灵纸手艺,也算是黎卿能熬过这入道三年的根本了,他倒也曾经学过符箓之术。 正所谓画符不知窍,图惹鬼神笑,有的人确实没有拓印符箓的天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也只能往那纸灵纸猖一道修行了! 剩下的时间,尽是用在了修行这真火之法上,但这火法修行,消耗的资粮却是一点儿也不低。 珠圆玉润、丹赤似火的日曜朱砂,1000道铢一斛;云烟磷,状若玉骨,遇水自燃,生云烟气,880道铢八两…… 好在当日两万多道功兑来了道法,但那与道功一起颁下来道铢却是还留在了手上,足以供给黎卿这般不惜代价的速成修法。 直至,花了不知道多少斛的日曜朱砂,吐纳了不知多少的水磷云烟,黎卿终于悟透了那石中火的真谛。 朱砂飞炼,走火纯熟,为金石形固,朱砂化汞,汞化铅,不摄其形,却独独以先天一炁摄拿其精,其为后天之炁,又是先天阳精。 这一点三阳之精吸纳入得腹中,乃号“真铅”,是天地之父母,阴阳之根基。 然上品臻萃-云烟磷者,也是那自然磷火的丹炼之精,以丹田“真铅”为温床,水磷云烟之气为纯粹之精,燃其袅袅地一道丹田真火。 这折磨了黎卿整个冬日的“石中火”终于炼成了! 黎卿动神内视,只见丹田内燃起一道真火,幽白中泛着蓝绿之色,乃是最为正统的石中火。 “这石中火竟是丹鼎术中三昧丹火之一?修行要点也着实太过晦涩了,阴阳精气,丹汞捉兑……” 指尖微动,立时便有一道幽幽石中火自指尖燃起,黎卿这才长松一气。 这真火,着实不好炼! 真火成,那赤曜南明道的修行亦是紧随在后,作为南斗延命中的第一道杀伐法术,这无疑是黎卿下得最多功夫的法术…… 休教山中变化如何,哪届入道堂又有谁入了练气,又有谁夺了大功,黎卿充耳不闻,一心修行。 外务堂中兑来的黄芽丹一粒不剩,五尊蒲扇大的金芝也是早已服用殆尽。 身上两万余道铢更是急剧缩水,不过道铢不经用,倒也是正常,毕竟道铢的购买力一向都远远不如道观内部的道功,他昔日得来的那几盅阳质山君血,随便一盅阳质灵血放外面就至少得两三千道铢。 资粮本无用,唯有用在了修行上才能展现出它真正的价值! 直至第二年春。 这一年,黎卿未满二十,入道西南四年半。 周天一炁296刻,离练气上品只差最后的六十四刻!泥丸宫中,白骨莲座之下,无边的骷髅遍及三十三丈幽明方寸之地,他已经瞬息之间可凝念头两百缕,算是炼神有所小成了。 黎卿的资质其实应当算得上是极高的,但若无那冥婚,他或许也未必会走上这条仙路,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四月尔来,黎卿丹田聚真火,南明赤曜五十二芒成。 原本在尸窟一行大量花费的灵纸亦是足额足数的重新补满。 只可惜,代价却是他那乱葬窟中搏命得来的资粮,挥霍殆尽…… 再让他去一次西莽外围,他也未必还能再寻得一道那般容易攻略的支脉了。骤然花光了积攒资粮后,固然会有些空虚,但望着道行的长进自然也就心有寄托了。 “呼!黄芽丹号称一炁黄芽,但当服用到第七颗的时候便似是有了耐药性?一丹服下,真炁只能增长少许!” “唯有那南国朝堂中供给的金芝,却是若真正的天材地宝般,足堪足用。” “或许,今后可以入那西蜀巴地游觅一番,听闻此地灵粹极多。” 黎卿结束这一个冬日的修行,推开窗台,长吐出一口浊气。 临渊山中寒意袭人,但这西南之地从未落过雪,黎卿还是怀念江南的雪景,水天连作一色,尽为银装素裹,极美,极美! 叮叮…… 挂在帘幕上的铃铛陡然被碰响。 却是那头大虬盘踞在殿中又转了个身来,换了个角度趴伏在大殿中央的火炉边上,它喜欢这个暖暖的碳炉,黎卿便满足了它,添着碳火,日复一日的燃烧着这个炉子,只供给它使用。 自冬日以来,这家伙似是寻常龙蛇一般,每日酣睡的时间占了大多数。 至这初春之时,才稍稍打了起点精神。 黎卿这一个冬日的修行,在它眼中只怕也就是才刚刚打了个盹儿呢…… 第二十九章 何人不知鬼郎君 临渊山中。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 山间桃木萌发出了新芽,缤纷的桃花满满地点缀在老枝之间,将山石小路也平铺了一层。 外院五届入道堂的道徒尽皆回归,在观中任务的双倍道功、诸多丹药法器权限的供给下,大批的道童徒役都入了炼气境,披上了那象征着道途之始的青衣道袍。 院中那年轻的面庞上,意气风发,着实是热闹。 只是寻常道徒哪个不是三年入道,修养气命功,识大道灵文,分五行阴阳,辨六合诸气……这才能一炁功行增益,光是命功就能让山外术士忌惮不已! 似这般揠苗助长,也不知于他等而言是好是坏…… 山中四处各添青衣,芳华热闹,而黎卿也在此时收到了属于他的蓝衣法袍。 有两名蓝衣道徒递上拜帖,将那三套法袍与一个葫芦送到了宅邸前。 院门吱嘎一声,刚刚打开,两只比灯笼还大的金色竖瞳就好奇地凑了上来,险些教这门外的两位上品道徒将护体罡气都爆发了出来。 “烛,你先回去!” 清朗之声立刻便跟着响起,紧接着,一名提着盏纸灯笼的青年从那扇朱漆大门后走了出来。 硕大的六冠虬首听到声音后,轻轻眨巴了一下眸子,听话收起好奇心便转头往宅邸之中去,那似是朱砂般鲜艳的虬身转动,从院门处轻轻划过。 好漂亮的朱虬! 两位道徒不禁互相对视上一眼,而后同时在对方的眼睛里见到了一抹惊异。 不是说这府主是才刚刚是新晋的中品道徒吗,怎还有虬龙居府? 而且,观那青年身上磅礴的真炁…… “癸未字,你便是黎卿?” “是!” 黎卿掌中轻提起那冷白纸灯,亦是同时打量着眼前二人。 一位无须中年,一位苍髯老道,俱是周身灵滢、一炁圆满的上品道徒,就是不知道他等可曾炼出护身罡气。 “这是你的法衣,这枚葫芦乃是沾染祖师壶天道种法意的灵藤所生,其中自有一片空间,可作随身储物。” “乃是白院首所赠!” 中年道徒上前两步,将这四道物品推到黎卿手中,再着重强调了一番。 这黄皮葫芦乃是临渊仙顶上,尹祖刚成就阴神时种下的老藤所结,虽还算不得什么天材地宝,但也是极为不错的灵物了。 受尹祖师的壶天道种所浸染,这葫芦内部自成一片空间。 与纳戒、储物镯等不同,这葫芦里虚空维稳,等闲无法被那五鬼搬运、三仙归洞之类的左道邪术窃取入侵,在储物法器中也是位列上流。 那葫芦藤每三年才结一次,每一次结果也不过六七个葫芦不等,院中道徒想要得到一尊这般的葫芦可也不简单呢。 便是出发前白院首曾言,一定要叫那黎卿记住:拿人手短。 二人这才面带异样地提点着黎卿。 送完东西,报完院首的名号后,两位上品道徒转身便走…… “咦?师兄且等一等。” 黎卿疑惑着叫停住两位蓝衣道徒。 “蓝衣箓又称作观中的入室弟子,前提不应该是要先拜一位老师吗?” 怎得,送一套法衣就行了吗? “唔,外院还未有其他院正与真传,师弟若想拜师,或许可以再等等!” 此时,这两位道徒脚步一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二人都只是被万法院派来听从使唤的呢。 一般来说,天南观中,能开府授徒的只有红衣真传与紫府道人。可外院,也只有这么一位紫府院首,可谓一穷二白…… 就是拜师,你也得找的到老师啊? 二人无奈摇头,送完东西直接直接便是离开。 黎卿只目送了一小段距离,反身关上院门,将宅邸禁制开启,便往正堂回去。 这三套蓝衣道袍倒是没别的,未入法器一属,就是寻常的换洗衣物而已。 倒是那黄皮葫芦来的正好! 先前尸窟一行,黎卿那个由外务堂的马元送的芥子囊已经不够用了,这尊约莫三丈方圆的储物葫芦正是足堪一用。 一回得堂中,那朱虬便探出脑袋来好奇的打量着黎卿手中的葫芦,敏感如它,自然能感觉到其中那颇有些不凡的……法意。 练气境,趋于天人合一,以内周天映照外天地,辨四方宇宙六合诸气。 及至紫府筑基,周天圆满,此时的修行才是真正的接触到天地,天都寰宇自有规律,观万物而上下求索,终得内生一丝道蕴。 到了阴神出游,那才是神仙道人中梦寐以求的境界,他等终于能接触到那片世界真实的一角,上体天心,内存一口氤氲祖炁,逡行云海游天都,接触天地诸理,那缕道蕴方能孕育出一枚大道真种,道种中自有无穷法意。 或许阳神驻世,或许真仙长生,这枚大道真种便会化作一朵不死道妙的参天仙树吧? 再往上的层面,黎卿尚不知晓。 但他入道时便曾听闻,临渊仙顶上的尹祖师,孕育的是一枚壶天道种!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那是掌拿三山五岳、捭阖日月星光的无上妙法…… “烛,帮我把那卷符刀叼过来!” 黎卿将灵灯挂起,靠在窗沿一侧,且让这化名为“烛”的丹虬为他衔来那卷承各类刻刀箓笔的笔袋。 这枚葫芦似是才刚刚摘下,内里漆黑一面,但以神念望去,却是有一个三丈方圆的空间。 他且要将这葫芦的外表稍稍打磨一下,净涤葫身,缚上红绳,再刻下一道御物的禁制,囊取诸物之时,便会方便上许多。 便如此,黎卿倚窗挑葫芦,朱虬颔首低信眉,迎着那窗外的好春光,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这御物禁制不过是小禁法门,并不算太难,道童儿就能处理,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为那葫芦以檀油擦拭涤净,再缚上朱砂红线,一枚巴掌大小的储物葫芦便功成了。 再将原本芥子囊中的诸多灵纸法器,阴血珍材、经卷道铢等等置换到了葫芦中。 换上天南蓝袍,葫芦挂腰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时再观黎卿,整个人都多了一丝道意风骨。 旁侧的朱虬亦已通悉五驭之术,鸾声和鸣,逐水一方,舞交衢止,过君表仪,已然算是驾驭无碍,只差最后一道“逐禽左右”了。 子失其鹿,天下共逐! 南国帝都之中便有一座子鹿园,其中从练气到紫府的异兽数不胜数,国子诸士,若寻得满意的驭物,当上表国子监,入子鹿园,寻一道合心意的猎物,驭兽逐禽,左右开阖,或拉弓矢,或凭技击,或掣以书礼乐法。 当效仿那赤帝斩白蛇,以猎这天地之精、异兽一属,取其灵血,劾召图腾,签订契约,一人一驭,同临生死险隔,尔后亲如一体,能终生相随…… 他如今为方外之人,自然该自己考虑寻得何种猎物以证他们之间的五驭契约了。 “倒是得给这家伙寻一道足够有挑战的对手,它着实太过温驯了,少了一分野性!” 黎卿望着那抬起六冠花首倚在胡床一角,轻轻舔舐着那豢龙璧的大虬,暗暗下定决心,得给它寻个好猎物。 江南也还未有信传回,真不知道这枚奇异的豢龙璧是何等瑰宝,能足这般虬兽舔舐。 一人一虬一左一右,正占据了这方正堂大眼瞪着小眼之时。 叮铃铃… 宅邸禁制中又有玉符传书的动静响起,似是谁投了拜帖进来。 “嗯?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院中难道最近又有什么变动了吗?” 朝晨的弟子法衣、随赐葫芦刚刚送来,此刻又有传书投入宅邸禁制,这动静着实有些频繁了啊。 黎卿靠在这窗台上,目光穿过院中那株芽鳞都还未开始松动的干枯枣枝,最终落在府邸的禁制处,唯指尖一点,立时便有一道流光玉符飞掣而来。 信手招来这道玉符,黎卿将其轻轻一捏,却见其中乃是一道拜帖。 “咦,这是谁的拜帖?这落款好眼生啊……” 揭了拜帖之后,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那扇朱漆院门再次打开。 此时,却见一位青衣女冠远远的立在一方,似是已经在这座宅邸之外等待许久了。 “黎师兄……” 这位女冠一见到那座宅邸道场禁制消失,身形一动便迎了上去,只是,在目光刚刚与黎卿接触的刹那,那双瞳孔便是猛然一缩。 下一瞬,这女冠便是稽首相贺: “恭喜黎师兄功行增进,得授蓝衣箓!” 她可记得这位黎师兄是与自己同一年拜入天南的,只不过,她是走了宗族长者、那位马元叔祖的门路,自道童徒役时期就早早进了外务堂,但也才于年前借着一枚黄芽丹堪堪练气功成。 而这位黎师兄却已经是蓝衣弟子了,这般修行速度着实恐怖! 这是外务堂的那位-马道徒,原先那马元道徒的接任者。 黎卿见到此人时,暗道两人私下也并无往来啊?心中着实有些奇怪,颔首轻问道: “马…师妹,有何事?”、 见这位师兄独独立于门后,并没有邀请自己入院的打算,女冠面色不变,亦是颇为直接的从袖中翻出一卷丹书来。 “黎师兄,马元叔祖有一份请托,想请师兄助臂一二。” “叔祖如今身在西南群山,随行万法院、丹器院荡扫群山妖患,离不得身……” “这卷是为黎师兄准备的丹书!” 马姓女冠将这卷一十二层的朱符丹书递给黎卿,与之同来的,还有一枚约莫食指大小的传音玉符。 黎卿疑惑地接过这两道物品,也未多想,然而刚捏开这枚传音玉符,立时便有一道颇有些急促的声音响起,背景中似是还隐隐夹杂着爆炸声。 【久闻弟有祛鬼神通,兄便先告罪一声,须得汗颜托付师弟一番了!】 【吾本出身山阳县马氏宗族,近日来连收三道传书,闻得县中邪患频生,乡祠祭灵无以制,县中连日以来丧者不绝,竟已家家缟素,恐为鬼祟大患已生,愚兄无暇能往,然亲族殷眷,吾亦心如刀绞,还请师弟定要助我,待马某归来,定上府中拜谢……】 简短而急切的托付,似是那马元所处的境地亦不算太安稳。 西南群山妖患,那可是个僻远的地带,距天安府都得数百里外了! “山阳县中的鬼患?” 黎卿接过这一册丹书,眸间思绪微微闪烁。 只见这一卷丹书,共为一十二张朱纸丹符叠制,这类丹书与消耗型的符箓有些区别,乃是可重复使用的法箓,其中划分出驱邪、阳火、罡风、金光……等等一十二道符咒,可自行以真炁择而驱策,效用诸多,堪比一件半件初成的法器了。 当然,这其中的威力当时与下中品道徒的使用的法门相差无几,想来也是欲予黎卿这一行添上些护身的手段吧。 这般丹书,威力倒是寻常,闲来把玩倒也不失为一道收藏。 然黎卿却未多看这丹书,只是疑惑了起来: “山阳县的鬼祟?不应该一开始就挂在外务堂、甚至内院的外务殿了吗?” “怎会拖成大患?” 那可是他们凡俗的宗族亲眷所在啊?竟也这般不上心思吗? “挂上去一月了,内院的诸多师兄各有任务,外务堂去了一品中品道徒,然仍是未能止住。” “只能劳烦黎师兄了!” 这马姓女冠苦笑着摇了摇头。 内院的道徒哪个没有自己的任务?马元叔祖也曾请了一位外务堂的中品道徒出手,然那位至今还未归来,倒是山阳的险信来了一封又一封! 无奈之下,也唯有请动这位鬼郎君帮忙了。 她自己是万万没有那个能力的…… 万法院马元,山阳鬼患,倒也不妨动上一动,这位马师兄上次私下弄险得来的纸灵秘录也是真不错! 黎卿思忖片刻,也就接下了这道求助,将那丹书一收,纳入袖中,抬头便询问起了具体的内容。 “行,本道往那山阳一趟便是,可知肆虐山阳县的是什么鬼?” “还,不知晓……” 女冠连连摇头,山阳县中一切还是未知,只知晓每日都有人似是血肉模糊般,惨死在各处,连当地供奉在祖祠中的祭灵老鬼都一无所知…… 第三十章 下山行觅路 山阳县生得鬼患,无人能制。 于公于私而言,黎卿都会前往一趟,何况,那马元在托付之时还赠上了一卷丹书呢? 思绪流转间,黎卿正为下山做着准备。 右手一翻,黎卿首先便将那根陪伴了他将近三年的打鬼鞭拿了出来。 这是入山第一年时,黎卿背起了药篓,下临渊山,在天安府漫山遍野的掘山参,只为将其卖予上一届的师兄们,换取寥寥几枚道铢,挣些微薄的资粮。 亦是这一行,他偶然解决了一起井中鬼事件,当地的员外将那收藏了多年火柳以作赠予…… 三百年的火柳对于寻常阴灵而言,已经是绝对的克星了,但若是想要祭作堪用的法器,仍就差了点儿意思。 与其不断的添置兽筋、皮革,花费诸多功夫祭炼后,仍居于法器下品,还不如直接尘封舍去罢。 不过断舍离而已! 将那打鬼鞭尘封收入案格之中,黎卿便将脑袋一侧,望向了那只在这小小的宅邸中,闷了一整个冬日的大家伙。 然而“烛”却是丝毫不觉得这宅邸狭窄,它自小长在那陵墓中的,对于外面这充满清新空灵气息,且缤纷多彩的小院已经是足够欢喜了。 “走,我们下山去。” 黎卿指尖一勾,将那延命灵灯从案几上挑起,招呼着那在六冠凤角上挂着一朵纸花嬉闹的大虬便往外去。 将院门扣上,禁制开启动,这一人一虬又开始了他们下一轮的游觅之行。 临渊山中正值春意烂漫,来往道徒可是不少,黎卿这高调的出行搭配自然没少迎来瞩目! 天南观的敕伐院虽也是主修劾召兵马妖灵,但似“烛”这般的大家伙也是极端的少见。 也不顾山门中如何轰动,黎卿与“烛”迅速下得临渊山门,往那渊河渡口中去。 然,冤家路窄。 这才刚刚离开山门,一人一虬却是与一座古老的战车相遇了! 只见那河畔一侧,八九头青面绿绒、双足反踵的山魈道兵正背负着缰索,承拽着那座青铜古战车,又有十来头狐精狼怪掣起枪矛,随卫在侧,一路卷起烟尘滚滚,往山门而来。 以青铜铸就的古战车,四周有狰狞异兽浮雕铸作撞角,上有宝伞华盖,流光闪耀,单单这柄华盖便是一尊不俗的法器了。 与黎卿那诡异的花纸阴轿不同,这座古老的战车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专注兵戈杀伐的重器!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面老魈拉车,精怪呼拥,林家兄弟同座其上,三四名青袍道徒摇旗环伺;这里鬼郎乘辇,纸轿阴沉,无面邪祟隐隐晃晃,朱颜虬骊探首而顾。 这照面一打,两方人马的表情皆为之一滞! 林蛟昔日为难,手下四头老魈却尽数被斩,黎卿当时泄愤,亦将林如虎打了个骨折臂裂。 一见面,当头就是八九头山魈拉车,这正是被黎卿斩杀过四头的山魈道兵,林蛟能如何诡辩?故人面见,黎卿又怎会俯首? 两驾轿辇战车隔百丈而相望,各自越过帘幕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杀伐战车,道兵拥垒,看来这林蛟也不是寻常上品,或许早已经炼出先天罡气来了……” “天南蓝衣箓,龙种亦归心?啧啧啧,鬼郎-黎卿,才入道几年啊?真是了不得……” 黎卿与那古战车上的高大青年隔空对视,然而黎卿瞧不见那华盖遮蔽下战车之主的尊容,林蛟亦是难以堪破那花纸阴轿间的朦胧。 两方人马互相打量,却也不过僵持了一瞬。 下一刻,道兵拥垒,古战车上的敕伐道徒只管天经地义的回归山门,而虬龙相伴,纸道郎君亦是堂而皇之的行走于天南大地。 轿辇与战车擦身而过,彷佛他们的主人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只见那鬼君乘辇,邪祟踏浪,生生踩着那广沃的渊河水面横穿而过,虬龙驾风,亦是在低空中一路游弋通行。 最终,那古战车上的几人终究还是没能沉住气,在山门前止住了战车的动作,回首眺望着那河面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虎,你也该长大了!” 林蛟驻足许久,无奈摇头。 这还未激化开来,就消弭于无形的恩怨,最终只化作一声幽幽长叹…… 山门前那小小的插曲,并不妨事。 黎卿与烛顺着那渊河之畔一路往东行。 山阳县位于天南府的东南一角,与旁侧的清平府接壤。 按天南府的地图来看,黎卿须得顺游而下,横跨六县,再从那山阴县往东北方向行两百里,方能到达山阳。 这条路,黎卿与烛已经走过一遍了,再顺着那莽荒无人的渊河之畔东去,也算的上是轻车熟路…… 延命灵灯轻轻挂在轿中一角,那不断晃动的铃铛与铜钱帘幕中,黎卿正捧着那卷延命经观读,先读其经意再阅其中详细的批注,每次观看,皆会有新的感悟所得。 烛如今也是越发的胆大了起来,驻花纹蜂,盘枝凤蝶,它一路上总是能找到些好玩的东西,倒是也能稍稍慰藉这一路的困乏。 直至第三个寅晨,无面人抬纸阴轿,冷白灯光幽幽隐隐,丹虬游走于黑暗中,却是一路入得了山阴县。 此处有一座极为磅礴的天山,这山阴与山阳二县便是因此山而得名,山阴县位于这方大山的西南大地,山阳县即存于这山脉的东北。 黎卿历来不喜显圣于人前,只欲乘着这方夜色,借二县间的驰道早早翻过这座大山,却怎料此时那驰道处竟是有人诡异的跪伏在路边上? 幽幽冷光照耀,只见蒙蒙晨雾间有阴冥纸轿一晃一晃的行走在这条驰道上,那烛光之外,隐约之间,有恐怖的阴影游过,亦足以令任何一个生人毛骨悚然。 一位似是妇人装扮的女子却是怀抱襁褓,瑟瑟地跪伏在驰道边,她看到了那顶鬼轿了吗?兴许看到了,兴许也没看到。 纸轿轻晃间,黎卿却是听到了那方传来的微弱啜泣声: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路睡到大天光!” “天皇皇,地皇皇……” 纸桥瞬间停驻在地,黎卿合上玉简,环顾起那四方草叶上凝结着的寒露,眉头不由得一蹙。 索性挑起纸灯,秉烛夜游,一步一步行至了那妇人身前。 待走近了,黎卿才看的清楚,那妇人身前正摆着一个陶碗,其中盛着半碗清水,又横放着一根筷子。 招魂吗? 黎卿看到那道被妇女怀在其中,从头到尾包裹地厚厚的襁褓,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孩子怎么了?” 这道柔声询问仿若击垮了妇人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见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红肿至极。 “求求您了,救救我的郎儿!” 她没有办法了,寅夜间在这大道上为她郎儿招魂。她不管那是路过的野鬼也好,孤魂也罢,只要能救她郎儿的命,她死也愿意了…… “嗯,我看看。” 黎卿愈发走近,刚想伸手去探一探那襁褓,却是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一是那妇人似是极不愿意黎卿直接接触她的孩子,她求黎卿帮忙,又怕黎卿是什么游魂鬼祟,想要夺走她的孩子。 二是黎卿自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身上玄阴气极重,若是婴童所触,怕是立时就要大病一场。 黎卿只好掣起真炁,环绕在眼眶周围,再看向那道襁褓。 还不迟,那襁褓中还尚有断断续续的生息。 “唉……贫道且先予你一道辟邪朱符。” 轻叹一声,黎卿从那卷刚刚得来的丹书中择取出那一页辟邪书,指尖一点,那折纸戏法便将其折做一枚三角状的护符递给了这妇人。 至此时,那哭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的妇人这才抬起头来,看清楚了这作道人打扮的冷峻青年。 将那护符接过,塞入襁褓之中后,妇人再度连连磕头,满含哭腔。 “谢谢……谢谢道长。” 天都大地,妖精鬼祟,邪气疫寒,特别是这些尚且脆弱的婴孩,童儿得病,药石难医,之后又怎有办法,乡间巫觋亦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招魂喊魂的机会了。 见那童儿气息依旧微弱,辟邪符也未有丝毫反应,黎卿便知这孩子并没有中邪。 “你家郎儿气息若隐若现,但并非中邪,喊魂儿或许……没用。” “可曾看了郎中?” 妇人嘶哑着点头,郎中看过很多次了,说他家郎儿只是染了邪气,可不管怎得喝药,皆是无用,至昨日,连气息都快要断了。 听闻其中缘故,黎卿立即抽出一缕先天真炁隔空探入那童儿体内,这一切脉,擅辨六气的黎卿顷刻就发觉了这孩儿的症结所在。 这婴儿先天不足,诸气不衡,怕是冬日间的寒气入了骨,伤了根本。 可惜,他虽修元气论,可并不通医术啊…… “这样吧,贫道且为你这郎儿理顺了体内外气,予他一缕先天炁,吊住内周天。他这也并不是什么中邪,不过是先天不足罢了。” “你且取了这盏延生长明灯去,在家中寻一黄纸,写上你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压在灯下……” “七日之内莫要让灯内的纸烛熄了。” 黎卿横袖一扫,取来灵纸折叠,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盏纸灯,他倒是舍得,摄来那孩儿一缕气息,阳质山君灵血作燃,再取灵纸点起了一道长明纸烛。 这连番手段下来,却立即叫那婴儿呼吸平稳了下来,似是面色都回转了不少。 南斗延命能不能治本不好说,但治个标、延个生还真是卓有奇效。 “莫要听那什么乡里巫觋的蠢法门了!夜半跪道而招魂,招来的不是孤魂就是野鬼,一个不小心就是你们母子二人两命呜呼。” “本道的手段未必能让他完好,七日之内你须得再请郎中为你孩儿用一遍药,届时,当是能治好了。” 黎卿提起延命灵灯,稍稍埋怨了这妇人一句,转身便往远处的纸轿上去。 “初春天凉,带着孩子早些回家,你自己亦要辟寒了……” 这妇人听的那温声埋怨,连连点头,本已陷入无边的绝望之时又骤得如此奇迹,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打转个不停,待她擦干泪水再抬头望去。 此刻天色都已经开始蒙蒙转亮了。 那点着盏幽幽冷光的纸轿已经一步一晃的,飘摇启程了,随行的大……龙悠悠跟上,那顶着风冠的龙首却是突然转了过来,一脸懵逼的望着这个人。 以烛目前的见识,它还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一眼方才令这急疯了的妇人醒悟过来,立时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她知晓这是遇到神仙了啊! 不久,远方的嘈杂诸声开始响起,却是她家的汉子见妻儿不见,求得周坊邻居一路寻了起来…… “你这蠢妇、呆妇,都说了那神婆的话不要信不要信!郎儿,你我已经尽力了,那是他的命。” “但你不能再出事了啊!” 远处的汉子披着一件单衣就匆匆追了出来,一见妇人,劈头盖脸的就埋怨了起来。 而此刻的妇人却是充耳不闻,将那纸灯和襁褓一齐环起,神神秘秘的对丈夫道: “当家的,我遇见神仙了!” 然而,再往那驰道上望去,哪里还有什么阴冥纸轿,哪里有什么凤冠赤龙呢…… 第三十一章 家家缟素 纸人抬轿,顶着晨露横跨天山,朱虬辗转,驭妖风腾行雾霭。 圜首眺望那山顶上的一抹霜白,便是黎卿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座山脉的雄伟,斜贯盘踞于这西南大地的门户,便是寻常鸟兽都难以翻越…… 这天山以东的山阳县若按地域分划,本应当是属于岭南清平府的。 纸祟无面,一步三丈,轿辇摇晃之间,可从那烛光帘缝之间偶然瞥见那郎君一手搭在纸窗花栏,枕肘垂眉,把玩着那卷丹书。 朱虬滑过,鳞片上沾染了些许清露,倒是给它愈发衬托的鲜艳了! 外面渐平缓的地带便是山阳县了,黎卿二人一路行来,只见乡里之间,鸡犬不闻,似是糟了大荒一般。 才刚刚进入山阳,便在驰道不远的丘陵上见得白幡挂布,冥纸瓢洒,随着晨风都吹到驰道上来了。 “这是……” 黎卿见状,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咦。 再见那纸猖抬辇,往路旁草丛中一撞,当即化作青烟消散,再不见了踪影。而下一瞬,这座花纸轿辇却是突然横跨了数百丈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那座小山丘上。 那是民间下葬之时,惯为死者引路用的引魂幡,横七竖八的跌倒在路旁。 不远处便是一处新掘的坟墓,地上的泥土都尚还湿润,未曾填进去,而本该在那坟中的棺料却是生生丢在了道路一旁,竟是还未入墓? 仿佛那诸多抬棺人还未来得及忙完手头上的工夫,便生了大事,四散奔逃了一样。 丧葬之时,自古便有规矩:抬棺不落地,直走不回头。 这将棺料横丢在地上可是绝大的禁忌,不仅仅是亲属、便是主持葬礼的白事先生都要急眼。 该是如何紧急的事儿,连这最后一下的入墓都来不及了? 下得纸轿,黎卿右手单指一点,食指上霎时间便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石中火,再缓缓的往那处墓地走近。 棺材中有人,死气充盈,且已经过了头七,有腐朽之意开始弥漫,看来是这墓主本人了! 尚在疑惑间,突闻“烛”在不远处发出【嘶嘶】声。 黎卿转头望去,这一看却更叫他眉首愁结,有些心惊了。 “山阳县里的鬼祸闹得这般严重吗?” 烛的身躯游动在这山丘上,望着前边的老树嘶鸣而起,黎卿随着它的提醒缓缓靠近,正是见到了那斗诡肆虐的一幕。 山丘后老槐上,道道晨露沾染着红褐色的血丝滴下,已经将那片土壤染成黑红色了! 抬起头来,那槐木老枝之间,一具具的血尸悬挂而起,浑浊发黄的眼珠子耷拉在那空旷眼眶之中,已经将要坠下来了。 尸身中的鲜血恐怕早已流尽,无皮不见骨的血肉呈现出无法言喻的黄白暗褐之色,只有那耷拉着残缺头皮的枯白头发杂乱无章,随着山丘上刮过的阴风而律动,令人生呕…… 他们的皮肉都已经被剥尽了,老树上的藤条就那么不可思议的穿过了这几道血尸的腹腔,就如同自然生长的一样,诡异至极! “肆虐山阳县的这一头是剥皮鬼?” 疑惑之间,黎卿再将目光扫向那株悬尸诡槐。 木鬼为槐,本就是阴木,再沾邪染祟,极易生变,遑论这般老槐,更是留不得了。 闻得空气中那隐隐约约的味道,黎卿食指微挑,指尖那蓝绿色的幽火猛地拉长,随着那黎卿折指一甩,那石中火转瞬间便化作一道焰流长鞭。 【啪嗒】一声便抽在了那株老槐的树冠上,火鞭当场就将那张牙舞爪的槐木引燃,连带着那树上挂着的的剥皮血尸一起燃作了火海。 若按场中的情况来看,当是此方坟地下葬之时,遇到了一头剥皮鬼。 葬礼上的宾客当即四散,而树上的这些无皮血尸,显然便是其中的年岁较大的长者,怕是脚步不够,落在了后头? 此处离山阳县尚有些距离,难道,这山阳鬼患中不止一头厉鬼?还是它已经能无拘束的四野游觅了? 黎卿圜首再望向那道卷起三丈之高的焰舌,石中火最擅一个“燃”字,才未多时,那株老槐便只剩下了一道树干在燃着熊熊巨火,六七头焦尸也尽数坠落在了地面上,唯有三两余火还在跳动。 既已如此,黎卿也不再逗留,招呼着“烛”便往山下的乡中去。 然而,下得乡里,无声无息间亦是同样渗人。 只见那连绵的茅屋瓦房之间,家家缟素,各家门前各挂起了一道白绫,那一排排的房屋中更是鸡犬不闻,烟火不生,没有丝毫人气。 就像是那渊河之畔,无人禁区中的鬼村一般。 这鬼患,当不至于闹的这般大吧? 黎卿面色青白不定,只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灭绝一乡的鬼祸,在天南观只是随意挂在外院的外务堂,无人搭理? 各地州县的闻风堂道徒是干什么吃的? 便是光天化日之下纸猖抬辇、烛龙过境,在这乡中穿行十数里,也未见到丝毫的人影,着实渗人。 及至从这山下乡间离开,在靠近那河边的土地庙时,终于寻得了几缕人气…… 却是有三五成群的乞儿围在那庙中争夺着半袋子黍米,却似是从哪一户家里破窗偷出来的。 “你这黑瞎子,滚开啊!十里八乡都去了那山阳公祠拜马家三爷爷救命,你有胆子,哪家有粮,你自己一家家去搬!” “妈了个巴子的,饿死鬼转世啊?” 大大小小的乞儿聚在那袋黍米边上,身高体壮的的青壮乞子抢在最前,几下就将那装黍米的袋子都扯烂了。 然这似是地痞流氓般带来了黍米的乞丐却最奸猾,大方与众人共享,招呼着庙中乞丐将那黍米倒进瓮中蒸煮,顿时就在诸乞丐中有了些声望…… “下米,哥儿吃完了还有,晚点谁跟我去拆了那几家大户的狗棚,把那恶狗打了,再搬了他们家?” 那不知从何处偷米乞头儿看着众人抢食,却是眼轱辘一转,起了歪心思,想要趁此机会召些人手将乡里大户盗个遍。 “瘌痢头,你得了失心疯?” “那赵家大门就开着呢,你赶紧去偷个东西试试?看他们回来不得打断你的手脚!” 这风凉话一出,诸多乞儿原本活络的心思瞬间又沉到了底,一言不发的开始扒起了瓮中的黍米来。 他们这些乞儿,连给阴祠里的祖灵老爷供奉都没资格,天不管、地不收,连什么劳什子的鬼祸都不怕了。 但一想到那些拥仆雇奴的凶蛮大户,顿时就缩起了脑袋。 闹鬼它不一定闹得到你头上,可偷了那些个大户的东西,他们是真会整死人的啊! 庙中大小乞儿联袂,这个叫着要破门窃户,那个琢磨着远走他乡,一时嘈杂…… 黎卿杳无声息站在庙外,在那争执声中知晓了那乡间众人的去向,原是托庇这山阳的宗祠鬼神门下了。 也是,南朝建立之后,还未曾有过多少灭乡级的大患,哪能这么巧呢? 既已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黎卿收起那跃跃欲试的纸猖,转身就往山阳县去…… 此时的县中,鬼患绵延,那马氏宗族中的马三太爷于夜间托梦、日中显化,如此显圣,倒也叫这人心惶惶的山阳县都多了一份底气。 马家宗祠教乡里诸家奉上米面钱粮,带上香油纸烛,自有马三太爷爷保佑。 便是你家无余财也没关系,马三太爷慈悲,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在宗祠里按上手印打个欠条也就行了! 这般光明正大的敛财,箪飨民生供奉,可这祖灵老鬼真能处理鬼患? 却是未可知也…… 山阳县府已是急不可耐,那鬼祸不绝,已经肆虐近月了,若再拖下去,耽误了农时,怕不是今年秋又要借粮度日了? 至少,黎卿进入山阳县中时,只能感受到一片不合时节的冷清,路边上倒是多了许多新坟。但更多的死者则是草草的以凉席卷起,匆匆寻个坑一埋,顶上一块木板权当作碑了。 这其中,便是被雨水一冲之后,生生裸露在外的草席尸身也是不少…… 走近山阳,黎卿收起诸般神异,只提着一盏冷白灯笼,朱虬颔首相随,城门处无人值守,明明是白日,但一路上却是静谧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了。 吱嘎一声,推开城门,黎卿与烛便是直接往城中去。 县中都已经不知多少日未有人清理了,城口大道上都铺上了泥沙杂物,甚至已经有草芽从砖缝间开始冒出头来。 若不是看到周围的粮铺的门帘擦得干净,以及那门口的重重脚印,他都以为这要是一座鬼城了。 “山阳的人去哪里了呢?” 驻足这空旷的大街之上,黎卿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自山阴县路过,那方县域看得出来一片生机勃勃,可仅仅是间隔一道山脉,这边的山阳就如此的荒凉了吗? 手中捏着那马元给出的半张残符,黎卿脚步不停,一路再往东而去。 马氏,为山阳的第一大姓,宗祠中溯源最古老者,乃是供奉着一位前朝的县令,号为马三太爷。 这是一位几乎要凝成实体,可白日出行的老祖灵,不逊于天南观的上品道徒,已经可以唤作鬼神了。 县中由南朝县令现管,而一出得乡里,这位马三太爷便是诸乡都不敢违逆的阴祠大老爷。 究竟是县中鬼祸,还是劳师淫祀,恐怕还得是寻到这位当事人才说得清了! 日上中天,这掌灯道徒与朱彩虬龙横穿过半个县城,居然一个人都未见到。 直到这一人一虬向东走远了去…… 县城北巷的某处角落中才有青衣道徒踹飞木门,提着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自那间门窗俱是密封的房子中走了出来。 那似是皮球般的脑袋被他一把丢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那颗脑袋的双目瞪的老大,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四向转动着,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方诸术士、县吏等等才接连从黑屋中钻出,愁叹起来: “昨天晚上城里并没有动静,那大祸兴许是游荡到其他乡里了。” “尊道可知上观什么时候再有人来处理?这凶祸可是闹的太大了啊!” 一名披着青彩旒带的男子蹲伏在地,只见那遍地的虫刍从石缝、屋檐、木梁之间源源不断的钻出,迅速地爬回这位虫师的衣袖之中。 这是县中唯一的术士了,也是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鬼祸的幸存者之一。 “每日伴着汝等躲躲藏藏,我怎会知晓有没有人来?” 那青衣道徒冷哼一声,面对着这愚蠢的提问,没来由的直感烦躁。 往地上那颗鬼头一瞥,见它那双混浊的眼珠子还在四处扫视,这道徒便是手决一掐。 下一刻,只见他口鼻之中却是有火气升起,携缕缕青烟,伴灼人热息,往那四处偷瞄的鬼头上一吹,眨眼间就掀起一道大火将其烧作焦炭。 “剥皮鬼祟,若是放任,必成大患,这为它剥下来的人皮,似是伥鬼一般,日夜巡游!” “这种人皮鬼头,似是那鬼祟的眼睛般,为它窥视着各方。” “龚县令,天南观离山阳太远了,传书清平府的六灵山吧,这头剥皮鬼怕是要起大祸了……” 第三十二章 山阳鬼患 自山阳县中东来,那割裂之感愈发强烈! 县周诸乡里,连人影都难见到一个,四处是白幡乱立,林间新坟草草掩埋,处处尽显凋零之相。 可这山阳以东,三里一牌,五里一庙,那灵牌门庙前,香火常旺,时常能见到乡人匆匆地来往,于那马氏庙前磕头祷告,有近丈高的青牛驮着一车车堆砌如山丘般大小的粮食往东面拖去。 有大量的棚户区,炊烟袅袅,车马横道,百业俱兴。 仿佛此处的人完全不惧怕那鬼祸一般! 只因为这里是山阳马氏的地界,山阳县马姓族人便有将近四成,这山阳马氏自然是占地甚广,甚至有两个独属于他们宗族的乡。 马氏宗祠上供一尊鬼神,又有族人分别在天南观、六灵山修道,真可谓是这方的土皇帝了。 这大片的肥沃平原,为马氏所有,享马家祖灵庇护。 诸方乡里,家家缟素,野外尽是新坟,守备绝迹。 可这山阳之东的东乡,却俨然还是一副乐土之貌,县内各乡的凡民都早已入马家宗祠参拜避祸,诸棚户区,每白日领粥,晚上便要向马三太爷祈祷,以求鬼祸暂休。 黎卿领着那在诸多乡民眼中的“真龙”行走在这山阳的东乡大地,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顶着那这乡中暗处的警惕目光,黎卿的视线游离在那一座座正满插着香火的祭坛之上,面色晦暗不明。 这是私立的淫祀,是不为朝堂所容忍的…… “马氏子其,忝为山阳马氏东乡宗长,在此见过上观尊道了!” 黎卿这般神异,携着蛟龙登场,自然是一早就惊动了祖祠中的那位鬼神,加上诸方乡民惊惶,闻有大龙现世,匆匆汇报而去。 山阳马家的人,自然也不会来的太迟,黎卿才到半途,不远处便已经有快马挥鞭、迎接而来了。 那轻骑队伍后跟着一座马车,香檀朱漆,华贵至极,似是迎接贵客而来…… 而此时的马氏宗祠。 马家宗族的老巫觋们正执晚辈礼与那太师椅上的官袍老者焦急相商。 肃事神明,能见鬼神者,在女曰巫,在男曰觋。 然而前提是你得有神明、有鬼神让你去事奉!上头没人的巫觋,只能被叫神婆、叫师公…… 此刻这几名马氏巫觋皆面露担忧之色。 “老祖宗,先有鬼祟剥皮,影响甚广,咱们族里可也有不少人遭难了。” “此番上观又来了一名蓝衣弟子,驭龙蛇而来,老祖宗不妨收收心,先配合着那尊道将那只剥皮鬼除了?” “乡里的祭坛也先拆了吧……” 这马三太爷供奉三百载止步于夜游之境,近些年却似是生了执念,这般鬼患之下竟然公开在诸乡显灵、迁来乡民、讨要供奉,还私设祭坛,令诸乡百姓日日磕头祈祷,想要以此早些突破夜游之境。 这鬼神一道,阴灵形显谓之夜游,起步便与上品道徒同等; 直至功行大进,累积功德,鬼神之体愈坚,可不惧大日精火、天外罡风,飘飘然于宆天千百丈,此时便是日游境了,可与紫府道人争锋; 若再进一步,积年累月,箪飨祭祀,清灵之鬼,冥道有成,生出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此时,男鬼可称将军,女鬼敢称夫人,开一方阴府,便能与阴神真人并肩了…… 北阴大道,亦是坦途,可这般不择手段,既落了下乘,也逾越了规矩啊! 这马三太爷面色一青,却是冷哼道: “混账崽子,什么叫收收心?” “诸乡百姓皆拜伏于宗祠,本官是没护住这山阳十万丁口?还是作奸犯科,举兵造反了?一个黄毛崽子,一头还未化蛟的大蛇而已,用得着这般怕吗……” “在我山阳这个地界,哼哼。” “且待他拜了本官这山头,再言其他!” 这位马家太爷亡故化鬼之后,生得鬼癖,那便是官癖! 生前一辈子止步县令,死后官服在身,还非得再进一步,披着知州的官服,连日常行事都打起着官腔。 “他还能如何?禀报府都,将本官灭了吗?” 将马氏的几名巫觋叱喝上了一顿,这鬼太爷便是老神在在的坐上了那太师椅,右手捧起一尊茶壶轻把玩了起来。 但细看他那袖中小动作不断的左手,恐怕他的底气也没这么表现出的这么足! 天南上观的蓝衣道徒,还有一头半虬随身,这来人压在他心头确实有些惴惴。他这私设祭坛之事,往大了说,那可真是算的是淫邪野祀,得上斩鬼台走一遭了啊! 但真要说让他去打掉那头剥皮鬼,他也同样没有多少底气,那无智野鬼又凶又厉,该如何是好嘛? 见老太爷如此,场中巫觋各占一座,却是顿时就没了声音。 诸多老巫觋连发三封急信给那马元,山阳生了鬼祸是只是其一,还有就是想让这位终于熬到了练气上品的上观尊道回来,好好治一治这位老祖宗。 这老鬼倒是不怕死,马家同宗两族可还不想受他这个牵连呢! 不一时,场中又陷入了长久的等待,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院中开始出现纷杂脚步声。 那马三太爷着一身官服,身躯微微后倾,立昂挺起头来,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一副威严长者之貌。 然后,还未待他完全进入那一地宗祖的角色,门外的宗长便毫无眼色的呼唤了起来。 “祸事了,祸事了。” “老祖宗,各位长者!那……那上观尊道巡视了一遍山阳东乡,见了各庙新竖的祭坛,转身就回山阳县了。” “孙儿也是留他不住!” 马子其,这位马家东祠的宗长,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正躬身在族中的老家伙们面前,一脸苦涩。 这办事不力,恐怕少不了一场教训了。 果然。 叮当当…… 只见那高座在太师椅上的马三太爷整个人都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霾,盛怒之下,那满面的阴鬼死相瞬间暴露了出来,果真是一头青面阴死鬼! 桌子上那平素最喜爱的珍藏茶杯,此刻为它随手一挥,悍然砸在这位马氏宗长的额头,下一瞬,那额角当即迸出一道长长的血线,汨汨的流下血来。 “废物东西!” 随着那茶杯【哐当】一声碎裂在地,这马氏宗长也顾不上那滚烫的茶水了,当即上前两步跪伏在地,拜求着老祖宽恕…… 而诸多巫觋早已见怪不见怪,默然的坐在一侧在一侧,任由那马三太爷发泄情绪。 鬼神一道,即使与寻常厉鬼有异,生了灵神,走上了北阴大道,但鬼就是鬼,那是阴冥不祥之物,是胎灵有缺之属。 那生前执念会无限巩固,而原本就糟糕的七情六欲更是不断加强,无法克制……便如此刻! “过家门而不入,是真不想拜我山阳马三爷这座山头吗,看来这小崽子果真是有点志气的嘛。” “哼,那本官就看看区区他人,能在山阳成什么事!” 马三太爷那死鬼的浑浊的眼珠子,环顾府中一眼,冷哼一声便从马氏宗堂之中隐去不见,纵是族中几名最古老的巫觋也再寻不得它的踪迹…… 而此刻,山阳县中。 那以县中术士,青衣道徒以及县令三位修行人为首的十余名县吏在这城区大道中寻觅了起来。 这披着青彩旒带的虫师显然不如兰风州的那一位;擅书礼之士的县令,遇上真正的鬼祟,他的书礼造诣也还远远不够。 倒是外务堂来的这位青衣中品道徒,修得一口五脏灶火气,手上功夫更是难得,这一番打探下来也就成了这一支县衙官吏中的轴心人物。 “前番本县也下了通示,能去的大部分也都去东乡了,那里有马三太爷看顾,又有巫觋示警……” “其他实在没有办法的,兴许还聚在城西?” 山阳县令将一副临气贴拿出,想要探听县中此刻人气到底如何。 前日有雨,有密密麻麻的人皮猖踏水而来,一路闯进了山阳县城,那鬼猖恐怖,挥手一触就能将一个青壮年剥开血肉,蜕去人皮,生生痛死…… 他等也是折腾了一日一夜,无奈之下,疏散了百姓,却是将那群猖引到了这北巷…… 鏖战一夜,到此刻,整座县城却是如此的静谧,也不知道那原本还逗留在县中的百姓如何了! 他这小小县令遇上了这般的鬼患,也算是做到头了。 长叹一气,却也是没有办法,便是他这县令本事再不济,也得领人先送那遭劫的苦主入土为安了。 “那东乡的祖灵就是不肯动手吗?” “尽收供奉而无所为,他是想养患自重还是如何?” 这青衣道徒面色难看,自芥子囊中取出一把漆面火折,转头就是阴阳起了当地的祖灵故鬼来。 这火折是一把炎道法器,高约五寸,拇指粗细,那道徒先前便是祭起火折,一把大火烧没了那人皮鬼猖,众人寻得了一间封闭秘仓,躲了起来。 行至城西,原本县令为那各乡白丁佃户准备的那座西坊,此刻已经人去楼空。 不过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还没有发现遍地的血尸,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他这县令未来的罪臣录上也就能少花点笔墨…… “剥皮鬼,首先它是属于尸鬼的一种,它是有本体的,所以紧闭门窗是可以躲开的!” 南国将鬼祟分为尸鬼、阴鬼两类,尸鬼者,常为尸首或随身执念物生变,有着实质上的本体;而阴鬼则大部都是无形无质的胎光灵神,托庇于阴气而显化! “那人皮猖着实有些怪异,踏着雨水而来,寻常人肢体一被它触碰上便会产生剥皮的剧痛,此处的血肉皮肤霎时间便会一分为二,撕裂开来……” “而人皮灯笼,似是飞头氏般,倒无甚奇异,兴许能为幕后的鬼祟照看动静?” 几人一边搜寻着城西的坊市,倒是参对起了那剥皮鬼的具体情报。 唉……说起来若是那东乡的祖灵-马三太爷不整那么一道诸乡托梦的话,兴许山阳县还能组织起来,发动一下各乡的巫觋神婆,早早寻上那幕后的剥皮鬼,不至于让它祸害至此。 但到了现在,山阳县城几乎都成了空壳,那东乡倒是关上门来各扫门前雪了,这还能让他们怎么办? 正发着牢骚。 突然,那西磨坊的大门【吱嘎】一响,众人纷纷警惕地转过头去。 这一眼望去,顿时,众人皆毛骨悚然。 只见三道原先根本就不存在的身影正悄悄的站在那坊门外,一位白衣仕女,两位稍矮一些的白衣人。恰此时,那三人齐齐转过身来。 居然,没有脸! 两个白衣人无面无目,那稍高的仕女更是妆容诡异,那分明是给死人化的妆。 那白衣人连脸都没有,但众人却是能感受到他们那森冷的视线,以及,那一双如同溺亡死婴一般肤色的淤青鬼手…… “有鬼啊!“诸多县吏大骇,纷纷惊惶惨叫起来。 还未待那道徒揭开火折法器,一尊硕大的六冠龙首便院墙外探进来。 嘶嘶~与众人打了个招呼。 再得一道清朗之声响起。 “原来,你们在这儿呢!” 第三十三章 你才是县令 “师兄……” “据我所知,山阳鬼患从头到尾的变化就是这样了!” 那着外院青衣的中品道徒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称呼着黎卿为师兄,将那山阳的变故一一诉诸于他。 毕竟道无先后,达者为兄嘛! 何况这位蓝袍师兄携虬龙、纸猖入山阳,着实是令他那紧绷了许久的心神,终于得到了放松的机会。 嘿,道爷头上现在也是有人在了。 先前整个山阳县都就他一个中品道徒在领头奔走,那涉及到数百死者的鬼祸他担得起吗? 万万担不起啊! 这下终于能让他松上一口气了。 唯有那旁侧的县令与虫师身形局促了,毕竟,这山阳县可是被他们治理的有些难堪。 再加之那头六冠虬首就在头顶,他等如何能不局促? “嗯,照你这么说,剥皮为猖,削首作灯,这是它目前出现过的两种诡术。” “那日的阴雨,有人皮鬼猖踏雨而来,再就给它算一道祈雨。” 黎卿提起那冷白灯笼,与几人查看着前日刚刚交过手的残垣废墟。 遍地的烟熏火燎之貌,看来是这位同门的中品道徒所留。 五脏灶火气,于五脏庙内祭出一道根本火气,取五行相生之意,在五脏庙内蕴养,在外院的炎道法术中也算得上是上品了。 那为火气所烧灭的人皮猖鬼,倒也还有些残留,黎卿从院落旁的梨树上折下一根梨枝,开始在焦土中翻找着还有没有尚未燃尽的人皮猖。 瞧!人皮若绸纸,细腻又柔软,其上的纹理褶皱已然不见,再为这烟火气一熏,看上去像极了一张陈年的黄纸。 只是那鬼皮上仍袅袅游离的阴气,以及那令人狐疑的质感,在诉说着此物的非同寻常。 人皮猖,剥皮鬼! 这能操控种种鬼猖,而本体却是阴匿在暗处的鬼祟,可真是难缠! “附近诸县闻风堂的道徒呢?怎得未及时将这鬼祟情报送回山中?” 黎卿已经不止一次的被这闻风堂的情报坑过了,遥想那日山君凶猛,他的肋骨都还有点隐隐作痛。 这一问,却是叫这山阳县令与那虫师面色更异,沉吟片刻,那龚县令硬起头皮来回答道。 “尊道!那位上观的道徒原先正是值宿山阳县,便是由那位上道首次接触鬼患,而后再未见过了……” “听闻……似是有人在那人皮猖中,见过那位上道的身影。” 闻风堂可也不是诸道想象的那样轻松啊,游走天南各地,伤亡率历来是内外院诸堂之首。 你道这山阳鬼祸的后续情报为何迟迟未呈上观中? 这位闻风道徒第一时间就身赔鬼患了,寻常州县的急报,怕是都得辗转大半个月呢! “……” 身死为大,那就没了法子。 黎卿扫视了场中三人一眼,南地毒蛊部出来的虫师,为南国中证了书礼之“士”的山阳县令,外务堂青衣道徒。 两位下品,一位中品,俱是练气境! 但能在那剥皮鬼的试探中幸免,那鬼患的恐怖程度应该有限,只是殃及范围有些大了。 “来时见城南尚有隐隐人气,恐怕是不少百姓闭户其中,不敢出门。” “诸乡生变,百姓惶惶离土,唯于东乡拜神叩鬼,长此以往,必生大变。” “速速精选甲士,涤清鬼患行踪,让百姓返乡吧!” 自这片焦土残垣上站起身来,将那梨枝一丢,黎卿与那梨木旁盘着龙躯的朱虬对视上一眼,转身便给这位山阳县令一道通牒。 能在短短一个月间,将一座十余万人的大县治到这个地步,这山阳县令不得不说是一个“人才”了。 山阴县也不过就隔着一座天山脉,东面平原上的清平府也总该能借到几个术士吧? 堂堂的一地县令,就真只知道由县寻府、府寻道,滤过一层层的程序来等着天南观千里救火? 怎就这般的木讷呢? “可……尊道,山阳的百姓暂且都入了马氏东乡,鬼祸不除,他等定然不愿意归乡?” 山阳县令神色愁苦,言语间亦是毫无办法。 这马县尉及麾下的山阳县兵齐齐护着诸乡百姓入了马氏的东乡宗祠,他如何能驱策的动? 可没有县兵,我等如何维持秩序、涤荡鬼猖? 鬼祸不灭,诸乡百姓又怎愿、怎敢回乡? 这环首衔尾问题摆在眼前,对他这偏远小县的县令来说,简直就是无解! 他没随着大众躲进东乡,还领着些许人马在山阳游走,维持着作为山阳县令的最后体面就已经是对南国尽忠了…… “你拟令,宣那县尉领来县兵,巡防山阳。” “再征那山阳马氏的巫觋,寻觅鬼患行踪!” “一路行来,本道只见各乡乞儿,无业流氓,落于各方土地庙中,或是流连乡间破门窃物,落草上山……” “你别说你没读过南朝律,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黎卿倒是不知晓这山阳县令是真蠢还是假蠢了,山阳事变至此,他当负直接的责任。 诸乡鬼患生,他既组织不了甲兵巡防,也动员不了百姓,任由他等或入那宗祠乡堡,或流散四方。 便是解决了鬼患,来日那诸乡失窃的诸案翻出,流氓乞儿游离躲祸,或入山林结草作寇,这山阳县依旧要乱。 “可那马三太爷作势,乡间愚民只听它的话,我可号令不动那县尉和巫觋们……” 山阳县令索性也就直说了,这地方宗族势大,一起祸,便将他这个山阳县令晾在一旁,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这般不负责任的话,却是令黎卿心生愠怒了。 只见那冷郁青年眉首微挑,那山阳县令立时便觉有窒息之感袭来。 仿佛脖子上有三尺红绫将他吊了起来,只有神魂无依,落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里,身下尽是白骨满山,残骸铺地,渗人的凉气顿时便从足下涌泉一路冲进了天灵盖。 无边白骨大恐怖相瞬闪而过,仅仅是这一瞬间,这龚县令便被吓得栽倒在地,冷汗似水横流,从头到尾浇遍了全身。 “废物!” “左一个马三,右一个马三。” “马家人请不动,你是要等着我天南观的师兄弟为你鞍前马后吗?” “还是说想让我师兄弟去巡山跑腿?” 那青衣道徒简直是气极反笑,他憋屈了多日,早就怒火中烧了,单手捞住那县令的衣领便是将其悬空拎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此番观里来了人,他非得教这蠢货知道这天南一地谁才是最大! 黎卿,指尖微掣,步履上前,却是见到这位“师弟”都要掣起真炁扇那县令的耳光了,当即制止了下来。 那青衣道徒给了黎卿一个面子,轻哼一声,将那龚县令一把推倒在地,也不再动他。 “山阳县,给府都与天南观同时传信,县中生了大患,一头剥皮鬼,剥皮驭猖,祭颅作灯,为上品鬼祟;另一头大鬼私设淫祀,控驭流民,恐早就与那剥皮鬼暗通款曲……各拟五份,同时向天南的三州一府和天南观上报,记得,让东乡马家的人去给你送信!” “你才是县令。” “马家巫觋县尉不愿出东乡?那便宣那马家祖灵来,值宿山阳城!” “你们山阳当地的鬼神若是执意不肯动手,本道来。” “只是若要本道动手,就得动用些不讲规矩手段咯!” 黎卿俯视着那地上的县令,右手微抬,后方的六冠朱虬便不知从何处衔了五张灵纸上来,只见朱虬衔纸,鬼血作墨,文字自生,不一时便有五道令书成型,观其格式,似是江南道-红豆学宫一脉…… 只待那县令用印了。 他可没那个低三下四,东西奔波,圜首四方,还得与谁家低头求着来拯救百姓的心气! 在他看来,这山阳的鬼患完全就是那马家作的,使得这县中压根就组织不起驱邪的兵马,乡民四散,叫那鬼祟游荡起来,再寻不到踪迹。 该死的邪祟它就得死,它若不死,那就连着那马家老鬼一起扒了皮! 紫府以下的鬼祟,在这“鬼郎君”手里从来就翻不了大浪! 一个是剿,两个也是剿…… 六冠丹虬颔首,那五封灵光滢滢的信纸四散而下,成文行云流水,一撇一捺之间尽显凌厉,充满着不可违逆之意。 这县令见得五道令信散下,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就坐在那地上,将那令信一把捞过,取出官印来,在那信纸之上一一用印。 他不蠢,他只是……不敢出这个头! 旁侧那术士见状不妙,领着两名县吏便是自请去送信、布令…… 这两名上观道徒,一位比一位霸道。那蓝衣尊道,观其言行举止、笔墨字迹,以及那藐视之貌,怕不是也是大家出身,怎能容得了这山阳大鬼生事? 一句话不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向这县令出手。 这虫师暗自嘀咕:要是那龚县令再顶一句,恐怕当场就要喂了蛟龙,而这几位尊道怕是还敢再上报个,山阳县令遭了鬼祸。 这可是真正的过江龙啊! 我还是稍稍躲一躲,将问题丢给那马家的老鬼吧…… 见得那术士携令东出,这山阳县令从地上自行站起,抬手拍净官袍上的尘土,厚望向两位上观道徒,沉声道: “东乡祖灵-马三太爷,性钻营,有官癖,且极为记仇。龚某人是万万唤不动,也招惹不起的。” “尊道若要真强拗这条地头蛇,恐怕就要提前做好这老鬼反扑的准备了!” 观那龚县令言行,前据而后恭,吃完这道罚酒倒是脑子清醒了? 这青衣道徒却是心头暗自不屑,冷笑一声: “那不然呢,龚县令,马家宗巫居高堂,使唤不动。” “我天南观的道徒反倒还低人一等了?” 这一番山阳之行可是叫他憋屈的不行,心底恐怕骂死那马元了,哪里还会给那山阳马氏面子。 黎卿满脸无谓之色,提起那盏冷白灯笼,坐视着那三头纸灵纸猖在一道道房屋之中穿墙遁壁,寻觅着那城西的百姓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马家老鬼触线了,他令诸多乡民祭烛燃香,磕头拜首,这在江南道,是要夷灭三族的死罪。” “鬼道最盛的岭南道,也无人敢如此!” 历数着这马三的所为所为,黎卿回首扫视着那县令一眼。 “龚县令,是出自哪个书院的?” 这一言,可谓是诛心了,直教那中年县令满面羞赧。 南国士人入书院的第一步,便是开民智,领教化,破淫祀……每一个南国的“士”,都不该坐视如此的。 “你该知道,乡民祭鬼,无牺牲,非礼制,是要折阳寿的。” “无所谓那马三反扑不反扑,本道也没时间和他斗法。” “一地鬼神,当有守土之责。他若能将那剥皮鬼寻出来,合力平息了此事,毁了那祭坛,我等倒也不掐他的七寸咽喉,权当没看见罢了。” “若不然……” 黎卿与那青衣道徒同对视上一眼,各自见到了双方眸底的那一缕寒意。 在南国十二宗观中,私开淫祀,皆为大罪! “师兄之言甚合吾心。” 这青衣道徒拱手附和,目光炯炯地望着那头盘踞着整条街道的虬龙。 天南之地只有一个土皇帝…… 那叫天南观! 第三十四章 鬼患终现 山阳县。 不久前,县中下令,将那马三祖爷召入了县中值宿。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土皇帝般的老鬼会低这个头?但也稍稍退了一步,答应出手寻出那剥皮鬼来,解决它! 最起码,县中如今也不再那般凋零,六百余县兵差役分值数部,马氏宗族巫觋频出,算是维持住了一定的秩序,让附近几乡的乡民不至于惶恐无依。 可不是维持住了秩序么?那山阳马氏的老祖灵当天收到传召差点就暴怒到将那县令的脑袋扭下来了。 然,那上书诸州府的述条里:山阳县有两道鬼患同时爆发,剥皮鬼,剥皮作猖;不知名的老鬼,私设淫祀…… 他再不出手,等那剥皮鬼再多造点杀孽,州府就要领着虎熊猛士,天南观就要出上品道徒了。 若只是那县令跋扈,他老祖掐死就掐死了,将那信函一烧,锁住这条线,待得府都知晓,只会称赞他马氏祖灵护民有功。 可天南观的两个道徒都在此处,他若是没得个表现,那几封要命的信那真就递上去了! 拦下那求救信,这马氏祖灵领着家族的几个老巫觋,便开始翻山越岭的寻找起了那鬼祟所在,不管怎么样,此刻捏着鼻子也得先将那鬼东西解决了。 “一定是那天南观的狼崽子!” “不当人子,简直是不当人子,人的心思怎么能这般毒辣?” 老祖只是想让你上门认认山头,你反手就想要让老祖死? 马三太爷露出一副青皮死鬼的本相,化作阴神在山阳诸乡夜行游觅,麾下诸多巫觋亦是各领着乡勇一座座山头的寻觅,总之就是没得了个停的…… 天南观的两位道徒此刻并肩驻足一座山丘上。 望着那林中高挂起的大小四具血尸,青衣道徒-余文有着心头说不出来的堵塞。 那挂在树梢上的,是一家四口,看死相约莫是一位老人、一对夫妻,加上一个幼儿。 兴许是与许多佃户般,家无余财,奉祀不起那高高在上的马氏祖爷,躲到了这山上避祸,可鬼祸游荡,真躲得过去? 总之,这一家四口死相极惨,林中的泥土被那褐血染至暗红,旁边的草木上尽是血迹,草木枝叶间印满了挣扎间印下了血印…… 他等虽说是仙门方外之士,见多了妖祸鬼患,可这一幕的冲击力仍旧是让二人胸口一滞,良久说不出话来。 百姓何其无辜,怎遭此大厄? “观血迹和那尸体的状况,该是在两天内发生的。” “这剥皮鬼,真是该死!” 怒骂间,那青衣道徒自袖中翻出火折法器,只将那火折揭开,黑烟顿时袅袅升起,那道徒只朝着这火折子忿吐一气,霎时间,那火气席卷,由黑烟化作明火,眨眼便将这林中惨状瞬间染作了一片火海。 而身着蓝衣的青年,只瞥了那道林火一眼,也未有太多的惆怅,转身便继续面着南东而望。 在那十数里外,两具无面纸猖游走在乡野之间,无面无目的纸道邪祟,觅行诸山,那是他的耳目,亦是他的爪牙。 纸人是器,正统的纸道法器,是岭南纸扎术与道法-剪纸成人的造物。纸器皆是需要施术者以神念操控,它是术者的刀兵! 黎卿却是取了个巧,未似《纸灵秘录》的前主人一般花费半生钻研那点灵之术,他直接选择了那禁忌的速成邪法。 但那两头无面纸人不同,它们姑且已经可以称之为猖了,猖的根源取于邪道的禁忌,那是豢养的邪祟,是被控制、被驾驭的鬼祟。 以纸人禁立下法度,收容那鬼祟的一部分,养炼之后,此物极好驱使,它遵循的术者的制约,又无意识遵循着那鬼面的本能游走四方。 那对纸猖游走各方,似是真正的鬼祟一般游走在诸乡之间…… 突然间。 异变骤起。 一双惨白色的鬼手,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不等二人反应,一左一右便按上了两人的肩膀。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双手掌,没有掌纹、没有脉络、没有指甲,似是刚刚从不见天日的深潭中捞出来泡发了的人皮一般,携着刺骨的寒意便要侵入二人体内! 这双鬼手的主人,它看上了前面这二张上好的人皮。 然,未待那头人皮猖动手,将那两张人皮彻底剥下,那双鬼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灼痛了般,惨叫一声,那双鬼手亦是迅速地收了回去。 “啊!” 只见这双细腻无骨的鬼手腕部,各出现了一道如死婴肤色般淤青发紫的鬼手印来,这手印上还不住地【滋滋】作响,冒出来缕缕青烟。 “嘻嘻嘻……” 此伴随着一阵似是阴谋得逞的诡笑声,那并肩而立的二人缓缓转过身来。 它们的正面居然没有脸! 那竟是两头无面纸猖,其中一头纸猖袖中的双手更是呈现出不似生人的紫青淤色,恐怕这就是那两道鬼掌印的作俑者了。 饿死鬼、吊死鬼的鬼面皮,婴儿鬼的淤紫鬼爪…… 那可是与剥皮鬼、马三太爷同等,甚至更为凶厉的大鬼残躯! 即使黎卿的炼伥手段尚且粗糙,这区区的一道衍生人皮猖,又怎么可能抵得过那婴鬼诅咒? 不过数个呼吸,那淤青到极致发紫的鬼手印便开始扩散,直到那整张人皮都开始发霉、腐朽,最终化作一滩烂泥。 两头纸猖嘻嘻一笑,空白的面皮对视一眼,极为诡异。 然在一瞬,你这两头纸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强自接管了一般,身形一震后,没蓦然抬起头颅,望向山阳县之东。 那里,有不符合常理的黑云密布,云头极低,仿佛跳起来就能触碰到那朵阴云一般。 阴云之中,开始下起了连绵的阴雨。 忽有大风而起,道道灵纸随着大风飘来,凭空折作纸蓑、纸甲一一披在这两头纸猖身上,顶着连绵阴雨便毫不犹豫地往那乌云中去…… “是那夜的阴雨,又开始了。这个方向是——东乡!” 十余里外的青衣道徒-余文亦是同时紧蹙眉头,感受着天地间那不寻常的波动。 天有六气,谓之阴阳风雨晦明也,六气回旋以至四时变化。 然此刻山阳县上,阴雨风晦之气皆无变化,却突然生出了这般大范围的阴云阴雨,只怕真如这位黎师兄的猜测,那剥皮恶鬼身怀祈雨诡术! 山阳县中,一道恐怖的气机瞬间就划过天际,直接撕开那层阴云冲入了东乡而去。 看来,那马家老鬼被偷家了? 余文稍落于黎卿两步,同立于山丘一侧,眺望着东乡方向。 丹朱大蛟尚在山下的草丛中打着滚,追逐着花蝶与蜻蜓,玩的不亦乐乎,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位师兄想怎么做,试探性的问道: “那剥皮鬼终于又现身了,东乡!倒看看那马家老鬼敢不敢养寇自重?” “黎师兄,您说呢?” 那蓝衣青年单手提起那冷白灯笼,招呼了山丘下的丹虬一眼,缓缓朝着山下而去。 “同去看看吧……” 半座山阳都下起了瓢泼阴雨。 东乡与平原乡,正处于山阳以东的肥沃平原上,也是这道阴雨的核心地带。 山阳马氏的巫觋、乡勇此刻正披着蓑衣往宗祠赶去。 然,那马氏乡勇诸骑正跨着高头大马驰骋在大道上时,后方数人突然闷哼一声,连人带马坠翻在了那道路的水洼中。 “废物,白吃二三十年饭了?驭术都没学好,族里怎生了你们这么些个废物!” 为首的一个老者,正顶着一道黑纱斗篷,听到后方的声音,单手停住座下那疾驰的战马,转头便是怒叱出声。 诸多骑士等待了半天,见那几人迟迟没有跟上来,暗感不对。 再令两名乡勇往回再跑了十数丈,催促无果,又翻身下马察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是吓得他们惊叫起来。 “族老,他……他们被扒皮了!” 此刻这六七名骑士人马俱翻,躺在水洼中,斗篷下的身子却尽是血肉淋漓,娟娟滴落的鲜血流落,很快便染红了地面。 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下就这般中了招? 是这鬼雨淋不得?还是有鬼祟藏在了暗地里? 为首的族老巫觋无声索视着四方,在某一瞬,灵感上头,猛然与雨中的某双浑浊眼珠交错了一瞬,这族老立感不妙,只觉得那昏暗的四野之中处处皆有恶意环伺,那鬼祟隐匿在暗处,欲将他们在此扒皮抽筋。 “人血开道马作舟,山阳阴鬼叩乡游。” “三更不见六阳首,五更夜叉破坟头。” “还请三太祖上身!” 这老者哪里还敢拖延,一口咬在食指上,血脉洒出,口中喃喃吟唱…… 不过片刻,便是有磅礴的意志垂下,驰道竹林间,似是有湿发垂般,蒙上了一层鬼蜮,又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了【吱嘎】【吱嘎】声。 那洒出的鲜血落到道上后更是越来越多,最终,在那昏暗竹林突然生出一道大裂,现出了一条小道,四周昏黄阴暗,唯有其中染血的青石小道通向着未知之地。 “儿郎们,走!” 这老巫觋警惕着四周,决计不敢再多逗留,马鞭一甩,当头就冲入了那条小道中。 后面的骑士乡勇亦是不甘示弱,顶着那片离奇的昏暗小路,蜂拥闯入…… 及至半响之后,道道身影才从那四处的水洼中缓缓升起,初时还是一片片如素纸般的人皮,不过多时,这些人皮猖便一一充气、鼓满了身形,七八个呼吸间,便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可惜,山阳马氏,这是夜游级的故鬼宗族,自有从那邪祟中脱身的手段! 道道鬼影失去了目标,木然地收回视线,紧接着再一一瘪了下去,缓缓沉回了那道道水洼之中…… 马氏宗祠之中,一位官袍老叟正抬头眺望着那阴云鬼雨,面色晦暗,咬牙切齿道: “鬼东西,胃口越来越大了。” “盯上我马家的祝了?” 便是方才,有两位刚刚从山阳县赶回来的巫觋族老,生生被剥皮剜目而死,连他都没能来得及出手阻止。 好一头杂种畜牲! 正在暗恨间,宗祠中,又有一位老翁杵着手杖佝偻而来,三五后人搀扶,行至了这祖灵前。 “三太祖,出手吧?祭坛我已经令人拆了、毁了。” “那大鬼可是祸了千人了啊!再等下去,它可真就要起势了。” 这是一名身上尚有灵力的老道翁,且一副周天诸窍、中央丹田皆曾为灵力贯通过的模样。 这正是清平府六灵山曾经的一位上品道徒! 他太过老迈,已经一百九十多岁了,达到了练气境的极限,再加上暗创复发,辞宗归乡,也只待寿终正寝,魂归这片土地。 可他的见识可还没丢,鬼患凭生,个中的内情他不至于看不出来。 山阳守备松懈,酿出了这般大患,那鬼患愈演愈烈,马三这个腌臜蠢货,这不是明摆着伸出脖子要把这口锅顶起来吗? “你这浑人,多嘴!躺宅里等死就是,老祖我没出手吗?六乡乡民不是老祖我在护着,早死光了!” “你懂什么?” 这马三瞬间暴怒,青皮死鬼本相瞬间毕露,那青皮脸上,死灰之色遍布,似是欲择人而噬般,险些将那老翁的后人吓得肝胆欲裂。 “老祖我不搏一搏,哪里有机会日游?” “族里除了靠老祖我还能靠谁?靠你们这些拜了仙门,一辈子为那仙门当牛做马,也不再多看族里一眼的方外之人吗?” “当年老祖求着你在六灵山盗一截阴神骨出来啊!你左也不肯,右也不肯,不然,何至于今日……” 这老鬼也是怒,怒极攻心。他想日游啊,他做梦都想阴神日游! 可还未待他箪飨几日香火,那剥皮鬼就闹得越来越凶,那天南观的小子更是该死! 老祖我是没护住六乡乡民吗? 这祖灵如此蛮横,那老翁也忍无可忍,手中桃杖往地上一敲,半个大堂的地面都鬼裂了开来,指着马三的鼻子开骂。 “蠢鬼,你就跋扈吧!你就等死吧!” “那剥皮鬼杀了多少人,山阳令乌纱帽要不保,你以为你算个屁?” “还让老夫冒着点天灯的危险,盗六灵山的阴神骨给你,你老鬼好大的脸啊!” “千百条人命,你以为你背的起吗?用你那颗猪脑好好想想,你拿什么背?你头上有人吗?你拜了在哪家阴府将军、冥府夫人门下吗?” “蠢鬼,解决不了你就等死吧!” 这青皮死鬼与那老翁顿时就在宗祠中厮吵了起来,其中的劲爆内情,却真叫那马家诸多后人不敢听、不敢言。 山阳马氏没有正常人吗?有,且有很多!他们当然知道这老鬼这样要酿出大祸来,可谁拗得过这般鬼神? 马家老翁也老了,连中品道徒的实力都再发挥不了,手中的御兽也赠予山门内的弟子了。 除了那天南观那刚刚晋升上品道徒的平原乡马氏-马元,然他又是耽于西南群山中的翦妖任务…… 那阴雨却来越近了,六乡乡民聚集东乡大地,马氏的巫祝们更是灵力覆表,那剥皮鬼真能错过这上好的收藏品? 第三十五章 剥皮为猖 阴雨连夜瓢泼。 得马三太爷梦中托告,各乡的乡民们乖乖地蹲守在棚户区中,屏气凝息,丝毫不敢冒头。 可近十万乡民,那马氏祖君三太爷真有那么大的法力就能护得住所有人? 显然没有。 嗒嗒嗒嗒…… 只在东乡最南部的棚户区外,连串的踏水声响起,这里离马氏宗祠最远,也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棚户区。 千百户乡民挤在一处,嘈杂不堪,那山阳马氏再是地方大族,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所谓的聚乡而保,稍有疏漏便是呼众而亡! 此刻,已经有诡异的身影在淋漓夜雨中窥视着此方了。 马氏的一位巫觋,还未来得及请祖先三太爷上身,便被那突然出现的身影按倒在地,紧接着,一张又一张的人皮扑拥而上,只待片刻,便见到有血水混着雨水开始流出。 南部那披着蓑衣、顶着阴雨巡视各部的马氏守卫,此刻已经化作一具具血尸,淋着阴雨,染红了一地。 若是让那鬼患肆虐起来,别说是一位夜游鬼神,便是日游境鬼神都不敢打上包票就一定能处理的干净! 守卫惨叫声很快便被雨声所覆盖,那数十道苍白的影子,踏着雨水入侵了棚户区。 便在此时。 那棚户区的阴影中猛然探出一双紫青鬼手,那双手诡异的拉长数丈,将那最前方的几头人皮猖撕成两半。 两道全身素白的身影缓缓出现,从那昏暗的一角走出,拦在那棚户前。 那面是纸猖形显,蓬下无面,甲下无骨,鬼手淤诅护乡众;这边有人皮猖鬼,拔皮肆虐,苍白蘸雨,群拥而上欲噬人。 在那夜雨的背景声中,两路邪猖狭道相逢,以杀止杀,以邪治邪。 东乡之内,群猖对垒之际,雨夜的外围,又是一道烟火气起。 道徒余文双颊鼓起,一炁横吹脏腑五气,滚滚黑烟诞出明火,大火瓢泼数十丈,将那视野所及内的人皮鬼祟瞬间烧灭。 临渊外院火法,五脏灶火神气,自是威力不凡! 还未入得那东乡,他等便已经能感知到那阴雨中开始碰撞的恐怖气息了。 黎卿东望了一眼,提起那盏灯笼,快步进得那片阴云中,一进入那濛濛阴雨,那天空中原本的淅沥阴雨,还未靠近他便诡异的消失了,这却是有些奇异。 “这不是雨,是阴气!” “这阴云雨雾,是阴气所化作的鬼蜮。” 他身负冥府的玄阴气,对阴气最是敏感,稍稍一接触便分辨了出来。 招呼着后方的朱虬与余文跟上,黎卿快步朝着那片压抑的阴云中靠近…… 东乡各处有人皮鬼猖肆虐,山阳的那几位天南道徒又迟迟不现身。 马三太爷愈发烦躁,又一位侍奉它的巫祝死了,这是今天的第三位了! 每一名巫觋都是堪比术士道徒的人物啊,这是山阳马氏的根,一日之间,连损三人,简直是让他肉疼。 但更让他苦恼的是,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那是一头有着鬼蜮的剥皮鬼。 这个畜生怕是盯上了整个东乡。 那马三太爷怎能如它所愿。 真就当他这个马家三祖是头死鬼了? 马三官帽一甩,下一瞬直接化身作一头十尺高的青面死鬼,官袍覆身,面如青靛,浑身带着浓重的死灰之色。 这青皮死鬼本相一开,衰败之气顿时荡漾身周,只见他阴气一荡,当即夜游隐遁,撕开夜色便往那片连绵的阴雨中闯了进去。 踏着阴雨而来的人皮鬼猖,还未近得那斗拱檐高、层层叠叠的绵延宅邸,突闻一道怒极的冷哼。 【呲喇】一声,苍白的人皮碎屑横飞开来,那十数头人皮猖只在一个照面就被这含怒的青皮老鬼撕成碎片! 那老鬼十指如钩,指缝间尚残留着人皮碎屑,虎目微仪,环顾着四向的鬼猖,真似是罗刹临世。 然那雨中鬼猖,却是丝毫不惧,见这马氏老鬼现身,却是愈聚愈多,一张张人皮自那阴雨鬼蜮下幽幽升起,浑浊麻木的视线齐齐挂在这青皮老鬼身上。 随着那阴霾临落,雨雾中更是有道道浑圆物体缓缓飘来,那是一颗颗人皮头颅,及他等视线瞥来,阴冷的恶意霎时间便袭上这位马家祖灵的心头。 “好个畜生!” 那剥皮鬼竟将他都视作猎物了? “本官早就该将你这剥皮取首的畜生祭作鬼牲的。” 马三祖灵面色难看,十指拧作拳头,冷声道。 天空中的阴云似乎越来越低,那乌青阴霾已经弥漫到了这片庞大的宗宅建筑上,阴雨水雾潮湿的令人生恶,天光愈发暗淡,五丈之外的一切建筑都开始从视野中消失,仿佛整片天地都化作了无底的深渊。 道道人皮似是受这阴雨霾雾填充,猛然鼓荡起身形,一头、两头……成百上千头的人皮鬼猖聚集起来,天地之间尽是那苍白的身影! 其中有几张熟悉的人皮,似是外貌都已经与生人无异,鬼眸泛白,混杂在那连绵的鬼猖之间,已经将要化作真正的鬼了。 他太小看了那剥皮鬼了,剥皮为猖、采颅作灯,还有这阴雨频生的鬼蜮,三道天赋诡术……若放到岭南府,这般一头幡上大鬼都足以让那些鬼道人疯狂。 但现在,它转变了目标,盯上了这位马三太爷! 便如两虎碰面,狭路相争,两道大鬼于阴雨中相见,同类相残的诱惑,那是比任何血食都更具有吸引力的目标。 “畜生,去死吧!” 马三面呈死青之色,面朝着那踏水袭来的人皮鬼猖,胸膛纳息一鼓,随后便是大叱一声。 喝…… 磅礴的灰死瘴气从口中吐出,这一气吐出,连绵不断,很快就蔓延身前一里的范围,将那遍布的阴雨湮灭。 层层叠叠的人皮一遇上那死灰之气,瞬间就倒在地上,化作一片晦暗之物,而后似是燃烧殆尽的纸灰一般,缓缓消散。 这是阴鬼-青皮死鬼的本命诡术,死瘴绝户气! 只需这一气含胸,再多的鬼猖,又能如何? 青皮死鬼官袍舞动,倏忽间拔地而起,夜游而行登至穹空,绝户气吐尽涤雨中群猖。 仅仅两个照面,那遍地的人皮鬼猖便皆为死灰雾瘴所破,化作漫天灰烬飘洒,连那原本的夜雨阴霾都已经缓缓褪去。 场中唯有那令人生畏的死瘴绝户气仍在翻腾! 三三两两的人皮避开那迷蒙死瘴,无力的仰望着夜空中的青皮死鬼。 那分别是天南观闻风堂道徒、马氏巫觋,三五名各乡神婆师公的人皮…… “难怪,这鬼东西数旬寻不得踪迹,倒是有眼光,偷偷将山阳的修行人尽数剥了皮么?” “哼,但野鬼就是野鬼。” 那马氏三祖化生青皮死鬼相夜游在空,对着那四周飘飘荡荡、空有一块人皮的人面灯,冷冷一笑。 反手便是一拳擂出,那似是气球般飘空的人面灯便四散爆裂,纷纷坠地。 鬼神夜游,已可飞天入地,与上品道徒等同,仅仅这一点,高下立判! 那般鬼猖再是嘶吼猖狂,只能龇牙咧嘴的空望穹空。 马三青皮死相,再着府君官袍,着实像是一尊真正的鬼判从冥府而出,踏空夜游,抬手便是再袭向那几道将将要化鬼的人皮。 那面色惨白的青年鬼皮是天南观的闻风道徒,这是诸鬼皮中最恐怖的一张,涓涓的雨水从它的发隙间不断流下,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摊水渍,六七头老叟貌的人皮顾左右而望,与之相比便是差了许多…… 这一击,彻底毁了你们! 将那剥皮鬼的爪牙一一卸掉,它还能翻得起什么浪? 马三祖灵夜游高空,官袍飒飒生风,横手便是抓向诸多人皮…… 而东乡宗祠外。 有十余丈长的朱砂大虬盘踞于东乡牌坊的廊柱,两位道袍青年并肩立于牌坊之上,一青一蓝,眺望着远处那正在进行的碰撞。 “那剥皮鬼怎得这般难缠,到这个时候了,还未出现?” 青衣道徒-余文此刻也是惊异不定,那鬼物费尽心思收集的皮囊,就这般被那老鬼毁了? 好个马三,你有这个能耐而不动,果然是养寇自重! “谁说那剥皮鬼还未出现的?” 黎卿掌提延命纸灯,摇头笑道。 那头剥皮鬼从头到尾就一直躲在场中,那浓郁的阴气宛如实质,化作了那涓涓的阴雨。 而接下来,场中骤生的异变,预示着黎卿的一语成谶! 马三太爷獠牙口鼻之中,衰败的鬼瘴绝户气源源不断,往着那六七头想要袭击他的老皮身上一卷,当即将那人皮鬼猖泯灭。 但唯有在朝着那块青年人皮动手的时候,那家伙身上的涓涓雨流却是挡在了死灰瘴气之前,叫它再不起作用。 那张人皮深深的望了马三一眼,却是挑衅般的露出了一缕诡笑,旋即身形僵硬的往后退,竟是要往那水渍中沉下退走。 这叫马三心头却是一怔。这畜生的笑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调虎离山?族中如何了? 马三心绪杂乱,更是生恨,庞大的青皮死鬼躯就落在了那水渍前,似是铁钩般的大手一捞,当即就将那快要沉入水域中的上半张人皮攥住。 磅礴的巨力掣使,将那道惨白色人皮都似是拉扯的变形了,他竟是要生生将那人皮从水渍鬼蜮中强行扯出来。 “嘻嘻嘻!”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诡笑声响起,这马三太爷还未来得及抽身,只听【刺啦】一声,他那整个后背上的死青鬼皮都被悍然撕下,撕裂魂魄般的剧痛当即袭上心头。 突遭骤袭,马三太爷手上力气一软,松开右手,踉跄两步,再转头看去。 只见一张无目的鬼皮随风飘荡而起,在它那右手上,正捏着一块血淋淋的青皮。 “嘻嘻嘻!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你要死了!” 第三十六章 龙不与蛇居 北天故鬼一脉的鬼神,却被那凶厉无智的野鬼算计,这马三要是放在岭南府,足以在那群鬼道士中闻名。 可这头剥皮鬼确实恐怖,有上岭南百鬼录的资格。 剥皮作猖、摘首挂灯,以及这一道阴雨鬼蜮,三道天生的诡术,这是足以酿成灭城级鬼患的大鬼! 马三面色发狠,状欲噬人。 但这又怎吓得住那头剥皮鬼?它尚未诞生灵智,但同为鬼类,一头夜游鬼神的吸引力远远要大过任何的生灵。 “嘻嘻嘻,你要死了!” 剥皮鬼嘴角裂开,那漆黑空洞的眼眶以及重复念叨着的诅咒令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那剥皮鬼的现身,那阴云范围肉眼可见的缩小,可其中的阴雨却是愈发的磅礴起来,剥皮鬼、惨白鬼皮,淋着鬼雨大势,身形却是愈发壮硕,似是将那鬼雨阴气都填充进去了一般。 马氏的巫觋乡勇想要靠近那阴云之地,为祖灵助臂,但刚被那鬼雨一淋,尚未跑出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一张人皮从尸体上升起,它望了望脚下开始蔓延的腥血,下一瞬便麻木的踏上阴雨,朝着那鬼蜮中央而去。 那杵着桃杖的马氏老翁见状面露怨色,以杖锤地,暴怒起来。 “蠢鬼,蠢鬼,老夫就说了他要玩脱!” “我马氏什么时候被这般鬼祟打进宗祠来过啊?” “郎儿,你族兄请来的六灵山道徒到哪里了?” 老翁转头望向那身后台阶上坐着的一名青年,开口问道。 这是一名披着南地毒蛊部青彩旒衣的蛊师,只见这青年蛊师浑不在意的逗弄着手背上的人面蜈蚣蛊,却是摇了摇头: “祖爷爷,我未麻烦族兄,咱们山阳终归是天南府……” “就看那几位天南观的高徒何时动手了。” 六灵山道徒也不会想逾越规矩来天南观的地盘,即使去请,也未必能请到。 何必呢? 这青年倒是反向劝起来了老翁。 “您老在六灵山资历颇深,风光无限,有的是徒子徒孙供养,还回山阳做什么?这下撞煞了吧?” “天南的蓝衣道徒驭上品龙蛇而来,怕是背景大的吓人,他和三爷合力肯定能解决了的,只怕是想让刹一刹马三爷的锐气罢了!” 那散出去的蛊虫中,早就发现了在那马氏宗祠门口观望着的数道凶煞气息。 东乡多处也有火法残迹,那天南观的道徒恐怕早就到了,只是想来个渔翁得利罢了。 反正那老鬼向来跋扈,再怎么刹它锐气也不影响他们这些迈上了道途的“方外之士”身上。 “哼!” 老翁恨铁不成钢的怼了这曾孙一眼,却也没法子反驳,他等还能在天南府驳了天南观的面子不成? 心中不满之下,转身就进了老宅中,眼不见为净…… 而此刻的阴霾鬼蜮。 那滂沱的鬼雨尽是道道阴气诅咒所化,寻常人只是一触,顷刻便要被剥下人皮,恐怖至极。 非是中上品的道徒都无法靠近这一里的滂沱阴雨之蜮。 这一下子却是让马三太爷这尊当地鬼神在自己的地盘被孤立了。 阴云垂地,大雨瓢泼,整方鬼蜮中都只有寥寥丈许的可视范围。 惨白人皮、剥皮鬼一前一后借着阴雨的掩护同时袭向马三,两只苍白的手臂沾染着雨水,就在此时,两只似是金刚鬼爪般的青皮巨臂亦是迎上,四臂悍然交错,下一瞬又各自收了回去。 雨水中不知掺杂了何等的诅咒,马三只觉得自己那貌若神灵般的鬼躯中,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刺骨麻木的寒冷。 那鬼东西,它真的成势了! 天南观的两个小崽子还不出手吗? 马三心头暗沉,此刻他的鬼癖又开始发作,横手挡住那两头鬼物的进攻,脑海中不断地的有种种阴谋出现。 “他等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他本来就是朝着老祖来的?莫非,这头大鬼袭乡也是他的手笔?” 愈发交手,马三的心底就愈是惊颤,只觉得头整个世界都似是在算计自己。 可那两头凶鬼可是真的盯上了他那一身鬼皮,哪里容得了他胡思乱想? 一着不慎,马三便觉手上有剧痛传来,却是他刚刚与那剥皮鬼手碰撞的手背上,那一块皮肉居然分离膨胀了起来,似是要离体而去。 “好狠毒的剥皮咒!” 这道鬼蜮本官是处理不了了,那天南的崽子不出手,本官也得先溜了。 马三心头一动,与那一大一小的两尊人皮鬼拉开距离,身影一晃,立即便夜游而起,如阴神出窍般隐入夜空中往鬼蜮外飘去。 正是这一动作,让他幸免于下面那道恐怖的袭击! 马三刚刚离地而起,却发现夜空中有无量隐星闪烁,接着化作道道幽蓝色的流星划过。 下一瞬。 轰隆隆…… 连绵的剧烈爆炸将场中三头大鬼同时淹没,这阴霾鬼蜮瞬间便被蓝绿色的鬼火撕裂。 几头鬼祟或为那一颗颗火曜灾星覆盖,或沾染上那肆虐的石中火,或是升腾而起被那连绵的爆炸给炸飞。 连来人都还未看清,下一道袭击又来了! “嘶~” 丹赤色的蛟虬御风闯入这方鬼蜮,六冠虬首微张,那虬口中焰舌喷吐,大火绵延,与那四处迸射残存的簇簇石中火相合,将此地燃作一方火域。 【笃笃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有蓝衣青年提着一盏纸灯缓缓靠近,灯笼中冷光泛泛,似是索命丧灯,令人害怕。 而就在他的身侧,道道曜星凝聚,初时还若萤火虫一般,但随着其中日曜火炁的压缩,那荧光反而越来越黯淡,似是五十二颗将要死亡的星斗挂在身周。 马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圜首望去便是五十二颗黯淡的斗曜落下,又是接连的爆炸声起,两轮轰炸下来。整片大地都似是被犁了一遍般,方圆数百丈尽是碎石废墟,唯有一簇簇的石中火在四野残留。 “……” 便是那青衣道徒-余文都惊得差点拿不稳了法器,刚到喉咙中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蓝衣青年缓缓走近,每走一步,他的身上便有冥府玄阴之气弥漫开来,每一步踏下,地面便从脚印处结起了阵阵寒霜。 崔家鬼母赠予他的那道冥书铜契在袖中缓缓亮起,未知的气息从北幽天中投下,强行撕开了那层阴云。 更为恐怖的鬼蜮出现了! 似是不存于现世的幽天之地,茫茫一片的黑暗覆盖了半个东乡,戚戚江南小调不知从何处响起,场中人也好鬼也好,皆在黑暗中望见了那一座恐怖冥府。 幽幽红光与深邃交错,青檐绿瓦,斗转飞檐,一座庞大的宅邸群落驻足在那幽天之地,宅前挂着两盏红灯笼,门檐上书“冥府”,里面似是常有幽幽低语隔墙传出,紧接着,无限恶意从那冥府各处升起。 似是要将所有人都拉入其中溺亡! 轰隆隆…… 闻得一声剧烈的爆响,再转过头来,哪里还有什么冥府?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 只是那位蓝衣青年身上的冥府玄阴气都似是都要凝作实质了,他脚下的影子在不断晃动的烛光下猛地拉长,那深邃的阴影中长发及腰,婉约惊艳,但那,根本不是人的影子! 马三心头惶恐,刚要起身离开,这个时候才发觉,那森寒的玄阴气早已经侵入了它的体内。 他现在知晓面前的是什么人了。 天南观的……鬼郎君吗! 这青皮死鬼相都不自觉地收敛了起来。 马三着一身官袍,半个背都是血肉模糊,面上表情完全一改那官老爷平日里的凌厉,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地上那惨白人皮已然被两轮辰星火曜所磨灭,此刻只剩下小半块,正幽幽燃着石中火。 那剥皮鬼眼眶空洞,躺在地上麻木的仰视着黎卿,却是从那眼眶子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 黎卿一步一步的走近,左手一捞,却是掐住那剥皮鬼的脖子,单手将其提起。南斗延命灯中那苍白的命火化作丝线缠绕绵延,不一时便完全覆盖鬼躯,燃起苍白的大火,这命火,削的是命,烧的是寿。 南斗注生,亦可注死! 苍白命火霹雳跳动,只燃烧了一炷香的功夫,待得黎卿松开手掌,只有一片无暇的苍白鬼皮从指缝间落下。 延命灯中的火苗却是又壮大了一丝。 拾起这块鬼皮,黎卿颇为满意,完整的剥皮鬼皮,下一尊纸猖的方向也有了…… 而那马三祖灵,刚刚看到那剥皮鬼化作一张上等鬼皮被人收入囊中,此刻再见到那主儿脚步不停地朝自己走来,心头怎不惊慌? 这老鬼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实在是想要挪一挪身子,然而该死的身子,他实在动不了啊! 【哒哒哒】的脚步声似是随时会落下的断头刀,叫那马三太爷惊惧无比,瞳孔中都要爆出血来了。 “天南的道友!” “不妨手下留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那马氏的老翁却是沉声请求道! 然那黎卿仍旧不为所动,真炁掣起,五指微屈,当头就要去拿那老鬼脑袋。 那老鬼磅礴的阴气却是正为黎卿所克,一缕冥府玄阴气的质便比得上他一身阴气了,横手掐在那老鬼的天灵盖上,【砰】的一声便按着它的脑袋往地上一砸,真炁暴动间,蛛网般的龟裂瞬间弥漫开来。 “我本是马元师兄以丹书作礼,请来山阳助阵的。” “马元今日尚在西南群山剿妖,以命相伐,若是令他知晓,家中老鬼跋扈乡里,真不知该如何作想!” 第三十七章 鬼猖还是纸猖? “谢过道兄手下留情!” “谢过道友诚训之情!” 那山阳马氏的蛊师与老翁连忙上前,拱手拜谢。 山阳马氏能在这三百年间从一个地方宗族,发迹到现在天南观、六灵山、毒蛊司皆有子弟入道修行,绝对离不开这马三太爷的庇佑。 宗族巫觋恭请祖灵鬼神降下加持,足够发挥出堪比道徒的实力,一代代的巫觋在这天山大地纂取了极为可观的资粮,才养的活了这般一个大宗族。 他等无法想象,若是马三太爷这位夜游鬼神死亡,山阳马氏该如何是好…… “手下留情?” 黎卿双眸微眯,不觉轻笑出声,左手一勾,两头纸猖便一左一右地将那马氏祖灵架了起来。 原本的青皮死鬼相、凶面威严躯,早就为黎卿一掌抡碎,此刻的马三太爷只如一个囚犯一般,被两头纸猖小鬼拦枷摁住。 他本该羞恼的,但他此刻怎敢有丝毫的羞恼?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门儿清。” “山阳鬼患发生的经过已然修书递到了府都和天南观,你自己和接下来的执法道人解释吧!” 黎卿却是没有丝毫的好为人师。 再多的大道理它们也未必会听,但凡会听,也不至于将一道小小的剥皮鬼事件酿成这般大的祸患。 待天南执法殿中的裂魂鞭抽在它神魂上时,它自会懂何为对错,何为道理。 “这起事件的后续观中会向继续山阳令跟进的,你要是胆敢报复他的话,马三,你知道会怎样!” 再警告了这老鬼一句,黎卿挥了挥手指,两道纸猖抬手将那老鬼松开,任它栽倒在地。 再闻得冥冥之中,阵阵铃铛声起,夜幕下,却是有一辇花纸阴轿遁夜色而来,两头纸猖身形一动便将那辇纸轿抬起,黎卿缓步登上那白纸花轿,撩开帘幕,将纸灯往轿顶一挂,起轿便走。 从始至终,那老翁如何、那蛊师如何,他看都未看一眼。 那青袍道徒站在远处,也只横目瞥了那马氏诸修一眼,腿上甲马符一拍,立刻便追着那辇纸轿与丹朱蛟虬而去。 转瞬间,场中唯余下那几名巫觋老修,蜂拥着迎向自家的祖灵。 “老祖……” “三祖……” 一名名巫祝乡勇快步上前,朝着那官袍老鬼搀扶而去。 今夜之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鬼患袭乡,再有那天南道徒黄雀在后,却叫咱家老祖吃了个大亏,跌了个大面子。 “祖什么祖,滚蛋,都滚!” “老祖我还没死呢!” 马三太爷从地上艰难起身,待缕缕冥府玄阴气随着那青年鬼轿而离去,总算是夺回了对自家鬼躯的支配权。 稍一动弹,当头便是连打带踹,将那几个哭丧般的孝子贤孙踢开。 再环顾四周,满目疮痍,遍地的残砖断壁,被那日曜火炁灼的焦黑,至此刻还有着簇簇的火苗仍未熄灭。 该死,果然是那家伙。 除此以外,天南府还有谁的背后能有如此的鬼道倚仗? “你们这些个遭瘟的废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好好将此患的首尾收拾干净,多花些银两安顿遭难的家庭。月来供养那诸乡乡民,让他们打的欠条,都免了懂吗?我马氏缺这一点钱粮?” “给那上观的道徒知晓,还真以为老祖鱼肉乡里了!” “遭瘟的,老祖我八成是给你们这孽种背了锅。” 马三太爷扶着脖子盯着这些个孝子贤孙,真是越看越气,骂骂咧咧地便朝着宗祠而去,临离开前万分警告宗族须得好生担待那诸多乡民。 这老鬼,他不傻! 这天南之地的法度终究与南国腹心不同,将这诸乡乡民的口碑抓牢了,追责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山阳鬼患尚未蔓延便被迅速的扑灭。 不过一旬时间,各乡乡民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家中。 而此刻的山阳县中。 城西坊中桃枝缤纷,已有三两枝出得院墙,只见一尊硕大的六冠虬首亦随着这那两支桃花探出了青砖瓦墙,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坊外。若非这西坊如今早已不用,这院墙上的骇人窥视,定得吓死几个人。 自东乡回来后,黎卿一入房间就再未搭理过它,“烛”简直是无聊透顶,在这小院中辗转难耐…… 昏暗的房间中,门窗幕帘尽皆放下,与那天外的大日阳光层层阻隔开来,整个房间中,唯有案几上挂着的那盏纸灯,隐隐散发着黯淡冷光。 黎卿盘膝在榻上,取狼毫、蘸阴血,真炁加持之下,那狼毫都化作了一根根长针。祭起扎纸之术,在那张苍白而阴冷的鬼皮上一针一针的刺入,将那剥皮鬼的规律压制住。 黯淡的昏光下,三道幽影驻足在那案几前,将那本就暗淡的烛光挡住。 “完整的苍白鬼皮,剥皮作猖,摘颅挂灯,阴霾鬼蜮……当能祭出一头品相极佳的大猖来!” “合该为你所有。” 黎卿眺望着三道身影中最高挑的那一位,手指一勾,那尊仕女纸灵便悄然地飘了上来。 这是一尊上品老道徒祭炼出来的纸人,亦是那位老道徒生前的主力纸器之一。其中的纸人法禁竟已经祭炼到多达十余道之多,纸灵法禁的最深处更是蕴含着连黎卿看不懂的禁忌。 也唯有这般的纸灵,才不会浪费了那一张上等的鬼皮! 黎卿起身,将那张满扎着无数狼毫血针的鬼皮摊开、举起,缓缓地朝着那纸灵身躯覆去。 那鬼皮刚刚与之接触,立刻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剥皮鬼,那触而剥皮的法意是它的原始规律,一蒙到那纸灵的身上立时便有阴雾弥漫开来,那剥皮化猖的诡术直接开始了袭击,它要将这仕女身上满溢灵力的皮囊撕下。 只要成功的获取到一张血皮,剥皮鬼将会重新诞生! 然而,那纸灵亦是禁忌的存在,一位活了两百年的上品道徒,费尽心力,似是血祭了四名弟子才诞生了这么四尊纸灵。 更别说那张构作纸人的纸皮在不断地祭炼中投入了多少的精粹?那是连游尸都无法撕破的灵纸。 “你要死了!” “嘻嘻!” 二者刚刚开相合,剥皮即死的诅咒与那纸灵怨语便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那鬼皮上的狼毫血针,竟是有鲜血倒流而出。 剥皮鬼,它剥不了纸灵的皮。 那纸皮上满满的皆是祭炼完整的纸人法禁,以及那沉沦在其中的“灵”,其中的法禁太强了。 戚戚鬼语相争,很快,那被鬼皮完全覆盖的仕女纸灵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流云水袖中有手掌突然伸出,那五指已然与寻常人无异,苍白的指尖,血色的指甲,一眼望去,红白交错,带着强烈的窒息感。 那纸灵的右手轻轻抬起,正对着黎卿,将那近乎完美的手掌展示出来。 “这是?” 黎卿眉头一挑,有些不解其意,那纸灵上的血色,他记得好像是在那日,染了黑狗血、撞了煞之后才出现的? 那纸灵的鬼手抬起,竟是突然往自己的脸上狠狠一抓,【呲喇】一声,居然将那覆面的鬼皮都撕裂了开来。 “……” 失败了吗? 那两具以造猖之法练就的无面纸猖,品质不够,只有最基础的一道纸人法禁,若是被这剥皮鬼粘上,只怕须臾间便要化作碎纸纷飞。 可这仕女纸灵倒是品质赶得上那鬼皮了,可这次,是那张鬼皮不够看了啊! 虽然有些可惜那损坏的鬼皮,不过造猖之法向来如此,犹如囊中猜物一般,未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 黎卿轻叹一气,拍拍道袍,站起身来,就要为纸灵脱下那张鬼皮。 此刻,异变突生!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掌伸出,似是婉拒一般,那柔夷压下黎卿的手腕,不教他插手其中变化。 只见那纸灵身上的苍白之色已渐渐褪去,那尊纸人仕女身上开始出现层层白纸显现的痕迹,似是无数堆叠的纸张翻过,道道纸缝显化出来。 纸人法禁占了上风,它在同化那张鬼皮! 面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缓缓弥合,纸猖的五官从伤口中生长而出,缓缓生出实体。 绒生秀眉,眸若珍珠,琼鼻小口,原本纸旒结作的发髻脱落,化作万千黑丝,垂至腰间。 “居然真成了?” 黎卿心头惊讶,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法决掐动,采摄案上玉盅内的阴血作炁,顺着那密密麻麻的狼毫炁针,一一点入那纸猖体内,要为她点出三千虚窍来。 正遵循着那造猖秘法步骤之时,那纸灵又有了反常动作。 它突然退开一步,躲进了阴影中去,那道道刺在纸人上的蘸血狼毫,被它横手一挥,尽数崩灭。 而原本堆叠在案几一角的灵纸却是突被阴风刮起,张张白纸飘散,纷纷覆上了那纸灵身躯,融入其中,化作广袖流裳对襟…… “嗯,这才该是纸猖嘛!” 前朝有猖师剪出三千纸甲兵,雨夜肆虐城墙时,百兵穿身而不倒,屠城一夜,于日出后皆化作纸灰飘散,唯有一道纸兵得灵而化猖,斩首猖师,飘摇离去。 若非凶狂至极,何以称作猖? 这本就是原始蒙昧的时代血祭刍灵、禳祀邪物,用以与妖魔鬼祟抗争的大凶之物! 轻笑一声,黎卿掣指,合地煞七十二缕念头入驻,强行接管了那纸灵的身体,前后两任主人,成就一十三道纸人法禁。 由不得它反抗! 待得黎卿将那延命灵灯升起,房间中的灯光顿时大盛。 那仕女纸猖往灵灯下一站,与原本却是再也不同。 那件灵纸筑就的霓裳再非是水袖仕女貌,而是南国风格,且是天南士族中流行的广袖霓裳风制,纸灵的面容也化做了一尊玲珑女子之貌…… 果然,这就是那位韩老道徒镇守天南府都时所收的弟子之一,那位排行第三的府都贵女。 看来那位韩道徒也并非是纸人秘术造诣绝高,不过也是血祭了弟子生魂才点出纸灵罢了。 这老道徒,当初可真够狠的啊! 第三十八章 故人相邀 山阳西坊。 有道道白纸瓢泼,自院墙中落下,突得化作三四道仕女纸人。 只是,这几道纸人却似是一张张人皮般,与当日的人皮猖也没有两样了。 再见到那屋檐下的一尊仕女抬袖,这三四道纸人又化作无数的白纸,重归于她的身上! 这是那纸灵吞鬼化猖之后,得到的两道原始规律之一。 或者说-诡术! 一为纸人猖,一为阴霾蜮。 这两道法门,加之化猖后的纸灵本身,已然是具备了一方猖主的资质,黎卿可以她为主猖,开上一路纸猖道。 只是,这涉及到道兵、猖兵,与豢灵道之间诸多旨要,这亦是一门极深的学问。 “我还有一道在莽山尸窟得到的大功,是否要消耗了它,去敕伐内院换一道养猖法术?” 南斗延生经中包含谶纬、练气,有杀伐法术,有妖星杀咒,有护身罡气,将来还会有更为离奇的手段,并无其他的短板。 养一道猖法护道倒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在院中全程观望的余文道徒亦是心惊感慨,上前贺道: “恭喜黎师兄,又得一道妙术,大道可期!” 鬼郎-黎卿之名,在山中历来是并非是太好的名声,毕竟昔年的黎卿刚刚入道,着实是实力不济,也少能有人高看他一眼。 这段时间的接触,余文对这位鬼郎君可谓是心服口服。 身负奇诅,然资质绝佳,渡过了入道最初的低谷,有了独挡一面的实力,这位黎师兄,怕是今后的道途更是一日千里了。 “可惜在下所接的乃是外务堂的委托,此刻也当早日回归院中面述。” “黎师兄且慢来,师弟可要先行一步了!” “师兄回山之后,若是有何吩咐,可传信于外院序-丁四十一。” 余文朝着那檐下的蓝衣道徒微微拱手,却是先一步提出了告别。 如今山阳之患平定,他院中着实是还尚有诸务正待处置,等了这位黎师兄一旬时日已经是极限了。 黎卿有花纸阴轿,纸人抬辇,须臾而行。那余文可是光凭几道甲马符,或乘马匹,或乘舟楫,索性早些上路。 与黎卿早早辞别,这青衣道徒乘上一匹快马,在那快马四蹄上各缚一道甲马符,骏马如风,携日行千里之势,数个呼吸就消失在了黎卿的视线里…… 见得此人归山,黎卿转身便往那房间中去,将其中的物甚收起,将平日落下的毛发等痕迹以火炁尽数熔灭。 他还未修成紫府,毛发生褪等等皆是自然规律,但这毛发最易被人用作邪法暗算,何况他与这当地的老鬼可是刚刚在暗地里斗上了一场,自是容不得这般把柄落下。 一气处理了此中隐患,黎卿将那储物葫芦一合,反手扣上房门,望向那早已经跃雀起来的大虬,不由得笑道: “怪了,这山阳如此无趣吗?竟让你都忍不住想离开了?” 这朱虬自小长于墓室,对外界任何环境都极为好奇,但很显然,这山阳县并不在其中! 正说仕女款款近前来,朱虬跃雀圜首探,黎卿正欲掐诀唤出纸桥启程。 穹空中突然炸出霹雳雷响,惊断了黎卿手决,不过三五个呼吸间,云垂招来,连绵不断,作黑云压城之势。 其中气机磅礴,似是泗水奔腾入海流,又像天河滚滚浩荡起,伴随着阵阵雷响,不知觉间,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 黎卿手中灯笼一提,南明日曜眼看着就要成型。 那云层中突有房屋大小的龙首探出,苍青鳞,紫金甲,龙角分枝桠,赤须随风摆,金睛夺耀现鎏彩,云似水来风作舟,却是一方水君出行貌! 天威浩荡,响彻百里,山阳诸民畏惧,甚至东乡宗祠中的老鬼都心生惊惶,不知这大龙何来。 那龙踞苍穹,探首垂视,却是当头把院中的黎卿当做了目标。 “小郎君否?” “闻郎君近来清平府,五溪故人有约相邀,请君随行,入五溪龙州一聚,可好?” 那紫青大龙金睛垂视,却发出一道青年的张狂声,也未留与黎卿太多的思考空间,黑云垂幕,似水风齐动,将黎卿与那纸猖朱虬齐齐卷起,倏忽间便往一路东飘摇而去。 及至此时,黎卿心头仍一阵发懵,他入道前不过是一个江南道的寻常士子,家里也没什么高官大员,哪里与这岭南道-清平府的水君龙种有故? 惊诧间,倒是也未忘了掣指将那纸猖一解,化作一道纸皮卷起,收入袖中。 那大龙肆意,风卷残云般裹着黎卿与朱虬而动,穿云蔽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入了清平府-五溪龙州! 这五溪龙州本唤作五溪州,独独因此有蛟龙成道,受封水君,那水龙亦在此开枝散叶,使得这五溪诸水脉中,皆生龙种,因此被南国更名-五溪龙州。 这州中尽是青砖黄瓦,高阁大殿,繁华之势,丝毫不逊于江南之地,在这州中更是有一条平静而缓的水道贯穿左右,那大河中正有着诸多楼船停靠,别有一番风貌。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白玉作枢,槛砌珊瑚,高堂设宴,玉女捧牙,长蛟高鸣,虾蟹起舞,老鳖吹笙,鼍将击鼓。宫商角羽上彻云霄,觥筹交错言笑爽朗。 恰是此时,风水汇聚,云头骤低,那正首主座上的水君,正欲起势夸奖来人。 楼船甲板上骤生起一道爆响,紧接着,巨震也随之而来,若非龙君施法及时,整艘楼船上的宾客都要被那动静震飞了。 却是那龙子驾云无功,累的黎卿与朱虬从云头上坠下,朱虬也称得上一声巨物了,蓦地砸落,可险些没把这楼船倾覆了。 “你个混账东西,老夫让你去邀客,你这动静是去掳逃犯了吗?” 那水君两步上前,横手一掣,立即便将那大龙提溜了过来。 烟云腾转之下,却见是一位紫袍青年,面若冠玉,身形修长,似是王侯公子般,只在额首有两截苍角竖起,预示着其龙种的身份。 然而此刻那龙子却为水君攥着衣领提了起来,做势要揍,手舞足蹈个不停,连连求情起来: “父君,我可是您亲子啊!” “我保证下次驾云不会这般急切了,这总行吧。” 这龙子气性一看就是个跳脱性子,这般求情自是惹得场中笑倒一片。 黎卿仓促间立起身子,举目望去。 却见那水君约莫是个魁梧汉子,文武甲袍在身,一双金角格外显眼,而那更上一层的楼板上,诸女捧琵琶、宫娥抱琴瑟,大小坐着诸多人影,而那些气机,一个个磅礴的出奇…… “好,本君今日放你这浑球一马。” “滚上去,陪客!” 那龙君一看就是个威盛性子,一脚踹在那龙子屁股上,赶着他去与诸多贵客坐席。 见那高大威严的水君走来,黎卿心中有些惴惴,但刚刚垂眸望向朱虬,却见这家伙早已经眯上双眼在那装死了。 朱虬确实是龙种,但它既不是水龙,也不是海龙,此刻这般多的龙种蛟精在楼船各处走动,它怎不被吓得昏阙过去? “哈哈哈,小郎君,几年未见,你果真在天南入道了。” “可还记得褚某?” 那龙君爽笑着近前,比之黎卿高出一大截来,但这龙君却是极为热切,拉着黎卿袖口往楼船上层而去。 圜首唤了那两侧的蛟将一声,令他们好好照顾那头大虬…… 见黎卿迟疑不敢认,这水君佯怒般的啧上一声,再提醒了起来: “几年前,小郎君自桂花府持丹书尹氏的书令入天南,你家那鬼婆一路追逐而来,在清平之北的金平府相遇,老褚可不是为你阻了半日?” 当年那挡上一场,可是好险没给他龙角都折了。 谁能知晓那普普通通的桂花一府,竟能生出那般恐怖的大鬼,携北天幽气而来,一路覆灭了不知多少宗祠。 这五溪龙君也是个豪迈性子,在金平府做客,仗义出手,行云布雨,雷霆霹雳阻了半日,最后却也还是无能为力,只能放了那厉鬼过境…… 后续再询了那厉鬼由来,似是前朝覆灭的一道大族末裔。凤鸣崔氏,历经数轮古朝,传续六千余载的冠族。 凤鸣崔氏,岐山宗祠,禳祀的冥府连绵八百亩,天都大地,岐山故鬼享有其名! 龙君有些暗自的猜测,这位鬼郎君怕不是撞了大运!将来有资格入主那方冥府,即使那冥府破败大不如往昔,当上一幽天鬼神,永享阴寿当是轻轻松松啊。 要我是这小郎君,早早就投水自尽了,百十载后化作鬼君入诸冥府,那一番何等的王道气象? 这龙君大收大揽,握着黎卿的袖子就往楼船二层拖,黎卿就是再不记得,现在也得记得了啊! “卿似是想起来了,那日穹空电闪雷鸣……” “对极,对极!那便是本君兴了水雷法。” 这龙君见他当真想起,心情大畅,拽着黎卿就往二楼去。 只见那雅殿中,玉面狐女抚瑶琴,玲珑鬼妾奏晨箫,几品官宦华服坐,大小修士御莲台。 “这是知州、通判、五溪令……” “那是青丘游玩至此的玉面小仙,旁边是岭南白骨道-白骨夫人阴府中的掌箫鬼女,那是州中方士府主-青木君……” 水君领着黎卿与他那诸方宾朋一一相见,各相颔首。 直至,最后的重头戏。 这雅殿的最上方,坐在其中的无一不是府州中的翘楚。 诸多道人见这五溪水君屈尊下驾,迎至外围,皆是面露疑色,此刻见二人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诸君,褚某言的贵客就是这位,江南道的鬼郎君,不知诸君可曾听闻?” 这水君极擅交际,从女婢手中接来两盏玉樽,将其中一盏推至黎卿手上,当即便卖起了个关子来。 清平府到底是岭南道三府之南,离江南尚且隔了一个金平府,加上那桂花府变来得快去得也快,少有传闻,又哪里能知晓? “你要说青丘那狐女倾心的小郎君,本座倒是知晓,鬼郎君?” “嘿嘿嘿,小鬼姬!莫非你家白骨夫人真寻姘头了?还是那岭南钟家的玉颜夫人又改嫁了?” 客座上方,有老叟嘿嘿怪笑,却是连南国十二宗府之一的岭南白骨道,以及那豢鬼钟家齐齐调笑了个遍。 连那阴神级的鬼神都敢调笑,这老叟就算不是阴神也是紫府圆满,否则如何敢肆无忌惮? “呸,知客叟,你这张臭嘴,最好别在路上给我家夫人逮到!”下方座中的鬼姬连啐了那老叟一口。 “否则,你那口牙就别想要了!” 倒是那位六灵山的真传弟子,举樽轻抿,目露异色,望着那身着蓝衣道袍的黎卿暗自纳闷了起来。 天南观向来只修一炁,这道徒离周天圆满都还差一些,罡气都未练出,居然号称“鬼郎君”。 是门第颇高,与大宗故鬼相交?还是天南府真的新出了什么鬼道大尊? 第三十九章 来日清平宴 “褚君,你就别打哑谜了。” “还不快与我等好好介绍这位小郎君。” 此乃琉州的杨七祖君,亦称杨七判,乃是被南国认可的,有资格以判官司职飨一州祭祀的祖灵。 这是在日游境已经快走到尽头的鬼神,鬼躯能饮美酒、尝珍馐,几乎与常人无异。若能更进一步便是开阴府,宣号上鬼将军了。 场中诸祖灵鬼神当以他的资历最深,也唯有他才在惊鸿之中瞥见了黎卿身上的那一缕冥府玄阴气。 此刻,这位貌若文士的杨七君起身离席,上前与五溪褚君对酒,笑谈之间又与黎卿交错一盏,似是照看后生,夸赞连连…… “正主在此……老褚我也不能乱说话!” “诸君只需知晓小郎君合该是咱们岭南、天南诸府的上宾便可,现在诸君可得好好为小郎君祝上几杯……百十载后若遭了什么纷争,才好上拜幽天,请君相助啊,哈哈哈!” 五溪水君自也是懂分寸的,那鬼郎-黎卿的底细他当年早早就托了关系,这才寻得蛛丝马迹。既然那天南观与丹书尹氏极力隐藏着这位郎君的存在,他自然也是点到为止。 百十载后,这鬼郎君要么就走通了天南观的路子,降服了那崔氏鬼女,成了又一方阴神真人;要么就是身死溺亡,入主冥府宣号鬼君。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今日有了此宴,来年便能登门相交,至于宴中众人如何把握,那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褚君引着黎卿入席,却是环顾四向,两侧蛟姬掣鼓弦乐,五音迭奏如仙韶入耳。 “白骨道的小鬼姬,六灵山的靳真传,与咱这天南观的小郎君,倒是同属南国十二宗的道友。” “何必东西上下各引一座?来人,于本君右侧再加两席!” 立时便有数道宫娥上前,盘托八宝珍馐,樽含琼浆酝醪,于那雅殿上厅再添二席。 那原本在楼船雅殿外围赏江景、抚晨箫的鬼女,只得轻笑着欠身而起,与诸宾相告,六灵山真传亦是从后排起身,拱手上前,近得那水君正座,且先谢过,左右与黎卿拜见,这才入得席中。 这般大动干戈,令黎卿心头愈发警惕,冥府玄阴之气不由自主的逸散开来,那凛冽之气太质极高,苍凉而古老,凝聚出的霜雾都已肉眼可视…… 果真,这幽天冥府之气一出,厅中诸道、鬼神尽皆默然。 天都大界,悬于寰宇天河一侧,仙道未昌之时,祀北阴幽天,道为谶纬,六天鬼神尽掌天都生前身后事。 然凤朝倾塌,域外大魔降世,上有乱魔与天鬼争锋,下有天都五代暴乱,直至天子魔死、北阴幽天崩,六天鬼神与域外天魔俱灭,这才有诸道兴起…… 六天故府-玄阴嫡脉么?那破败的幽天之中竟然还有冥府残存? 诸多老修心头尽皆一怔,纷纷将目光投到那水君身上。 这老龙胆子真够大啊!组宴都敢组到那幽篁北天的残破禁区去了?也好在它命大没死在那里哟! 然六天故府主宰天都的历史终究如昨日黄花般,成了过时之物。 这殿中年轻一辈没几人识得,见黎卿出手,还以为这这是某处阴府出身的宗子,在展露手段以凛冽寒气镇酒呢。 见黎卿席案上的青提结霜、酒樽清冷,凛雾滟滟,皆为那寒气所袭,那鬼姬立即婉笑着举起杯来,与黎卿敬上一杯。 “妾来自岭南白骨道,且敬道兄一杯!” 这鬼女也不过是白骨夫人门下的寻常仕女,本是坐不得这上厅的,既龙君相邀,请她二人与这郎君对坐,她自然是满溢笑颜,大方举杯,圆这一请托。 那六灵山的真传弟子亦是爽朗一笑,剥了颗青提,妙赞这位天南观的小郎君。 “这炁绝变幻如此,举重若轻,寒意温金樽,果然是妙啊。道友,请!” 这般却是令黎卿懵了,也不知这几位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可不知道六天故鬼是哪六天,也不知晓何为岐山崔府。 只道那冥府玄阴气又失控了,此刻再观这满座的鬼神,黎卿心底凌冽,只道岭南鬼道人最痴迷鬼道。 若是这些老鬼看出来了自家底细,该不会想要拘了我,抽了冥契鬼书祭炼魂幡吧? 在这凶险的修仙界,黎卿突然觉得那崔家小娘该是和他一条船上的啊! 但面对着两位上品道徒的敬酒,黎卿谨坐而有仪,即便心里打鼓,面上也不漏怯,举起酒樽与二人遥点示意,仰头便是饮下。 “哈哈哈!” “好。” 上首龙君见连这鬼郎君持江南士子仪,既不失风度,又如此爽快,心头大畅,身子朝着黎卿半倾,再笑问道: “小郎君,这酒如何?” “美酒甘醇,似是……金鳞府的醇酿?”黎卿挑起那金盏,面色奇异,只觉有些熟悉。 “哈哈哈,对极对极,要么怎说郎君昔年是也是江南士子入道呢?就是比这些老东西识货!” 挥手令那玉女捧壶,又给黎卿添满一樽醇酿,龙君开怀起身,与宴中诸修朗笑推杯换盏起来了。 未及多时,那州中知州、通判、方士府修提起酒盅,一一近得案前与黎卿这三位宗派门人相交。 那六灵山的真传以兄自居,与黎卿、鬼姬二人对谈,言称三府山门事…… 黎卿便俯耳倾听,言至酣时,轻笑妙叹而起,极为捧场,但他懂个什么山门之事,他才刚刚入道多久啊? “好,道友若再来清平府,定要来无涯山寻某……” 那六灵山真传名号-靳南参,练气圆满之辈,离紫府也不过一步之遥。 清平府六灵山乃是御兽宗门,总分六山支脉,有两尊阴神真人,比之天南观还要强上不少,那无涯山支脉以善豢银翎大鹏雕闻名。 将那无涯峰的联络玉牌赠予黎卿,又送上了一盒上品灵兽膳用的灵玉膏。 旁侧的鬼姬亦是笑意嫣嫣,与黎卿相约定要入岭南本府一聚,也赠上了一道令牌。 五溪龙君尤好宾宴,它亦有足够的实力与能力,将这各方宾朋化作他势力的版图,便是清平府的六灵山也只是与他平起平坐。 唯一的缺憾,他这满座宾朋,道行最高者,是那文士貌的日游鬼神,琉州杨七祖君;紫府散修-知客叟几人。 余者也不过是寻常紫府。 唯有这位鬼郎,或许能是他宾宴圈子中的另一位阴神,或者说冥府鬼君! 对这龙属的长生种来说,百十载,太短暂了,他自然等得起。 场中其他的鬼神、道人也是与褚龙君相交已久,自然知晓他的行事风范,如此清平盛宴,却迎此人居上座,定是非凡人物。 只是…… 这些个鬼神也怕啊! 那些个地方故鬼,可没少听过六天鬼神的事迹,那是什么好人吗? “这家伙看样子傲性颇高啊?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冥府?是南国故族吗?还是北国与巴……” “此人该不会还和以前的北天故族一样残忍,专门取鬼神与贵族的颅骨祀六故天鬼吧?” 黎卿在提防这些个老鬼之时,他等同样在防备着黎卿,酒过三巡,都无几人敢上去搭话。 终于。 那龙君应付完了一尊尊道人、老鬼,提起酒樽摇摇晃晃的近得黎卿案前。 这却又吓得黎卿一跳,不由得从座位上弹起,举酒盏以迎,道了声褚君。 老龙一把掐住黎卿的手腕,只觉那上面阴冷的气息骤升,圜首望了黎卿一眼,也只得松开左手。 暗啐一口:真是头死鬼,老夫还会和你抢相公不成? 然面上却是毫无变化,与宴中诸君举樽打过一圈,沉声道: “此宴尽兴,五年后你我在此再举一宴,届时可都要带上门人弟子啊!本君出点血,奉上两卷道法、一门神通作彩头,哈哈哈,唯能者得之!” “就叫清平宴。” 一卷道法,足以受用到阴神境界,可以开一方法脉;神通,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这龙君下了如此血本,便是欲在这诸府之地,拉起这一道清平宴来。 如此的头彩,便是这些紫府境的道人都免不了为之动容,大赞龙君好风姿…… 觥筹交错间,黎卿久立于那龙君身后,心头大惊,暗道这不应该是自己能入的宴啊? 至天边霞云汇聚,势若五彩鸾凤翻飞,又有无边法意蔓延,在天边显露出非凡异像。龙君眉头蓦然挑起,那杨七君与知客叟二人亦是心有所感,目光隐隐地探向五溪龙君,而宴中众人却是毫无感应,依旧其乐融融。 褚君也不急切,缓缓驻于黎卿身侧,妙语连赞道: “小郎君与褚某有昔日缘法,日后若有难处,可书信一番至这五溪,本君还是能为你再挡一挡事儿的。” “乾儿!” 龙君朝着后方一唤,那紫袍龙子立刻放下酒杯,与友朋告罪一声,快步上了前来。 “父君,我在。” “老夫的常居的珊瑚殿上生有一截丹龙笋,乃是沐龙气所生,你持玉刀去截取下来转于郎君!”龙君挥手下令。 又对黎卿交心安抚道: “郎君那大虬仍余蚺状,令其食化丹龙笋,自可成虬龙,当有赤龙根脚,往后当可为郎君爪牙助臂。” “你我偶识,却犹如久识知音,极是投缘,还望郎君用功刻苦,勤修不辍,五载后,来此赴清平乐宴可好?” 这龙君可谓是在这交际一面做到了极致,折节交心,如此礼遇。 黎卿怎不感动,拱手拜谢道。 “褚君抬爱,卿敢不应约?” “好好好,那老龙的五路水雷神通,便看郎君有没有本事拿到手中了……” 第四十章 临渊归山 为那苍紫大龙驾云腾雾送归天南府,这一行来,那龙子终于再没当初的那般潦草了,轻上轻下,与黎卿一路言谈相交,倒也是个妙人儿。 那龙子今次直接将黎卿送入了西南兰风州,再才拱手拜别。 毕竟五溪龙君刚刚宴邀黎卿在清平府露面,自然要将他送回天南腹地才算安稳,否则,要是在边境生了事端,好事儿都成了坏事儿。 而那龙子一走,兰风州上,五彩霞云翻滚不休,却是有一道垂接天幕的阴影,似是传说中鲲鹏般的影子从穹天中掠过。 “黎卿,你怎么到这里了?” 那阴影自兰风州上经过之后,不过数个呼吸,又折返回来,紧接着便见一头五彩鸾鸟自高天中落下,坐落在那山石之上。 一道尤为耳熟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外院院首-白清烨! 黎卿右手横在眸前,欲将那鸾鸟羽下的狂风挡住,待得风停半响才睁开眼来。 那紫袍女冠自那十数丈高的鸾鸟背上一步一步,凌空而下,却是打量起了那下方矗立着的冷郁青年。 “你怎得与那清平府的褚龙有了往来?” 五溪褚龙可是个当地牛魔王似儿的人物,豪侠气,喜奢靡,宴朋宾,历来也有不少宗派道人与其相交,但豪侠气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宴中宾客换了一茬又一茬,你道是为何? “偶然受邀尔!” 黎卿摇了摇头,也不愿与这院首抬杠,右手轻抚在那委屈靠过来的六冠虬首上,且按捺住“烛”的害怕之心。 这前有五溪龙蛟鬼神嘈杂笑语,两头蛟精看守,现在又有这一头遮天鸾鸟虎视眈眈,着实是吓坏了它。 外面的世界也太可怕了! 见得那青年迎着鸾风挺立,道袍飒飒飘舞,侧目垂手,威仪自生,这女冠暗道一声好姿颜,口中那习惯性的训诫埋怨之语也渐渐软了下来…… “莫要与那五溪龙宫走得太近了,那龙宫利益交错,心思不纯,又因果驳杂,常常有诸宗门人死在好勇斗狠之中。” “是大院首听闻那龙君逾矩,让我来接你的!”白清烨再强调道。 如今黎卿入道维稳,道行见长,也是捱过了那苦熬磨炼的阶段,他需要对自己有个清醒地认识了。 “跟我回山吧!” 再见得这紫袍女冠身形,她却是已经近得了黎卿身前,右手一抓,也不顾那森寒刺骨的玄阴之气,拉起黎卿的衣袖往那鸾鸟上飘然而去。 下一瞬,那鸾鸟挥羽,双足狰狞,横自将那条丹虬连头带尾的抓了起来,双翅一振,直接往那临渊仙山飞去。 纵使山中许多紫府道人都不愿接受,但鬼郎-黎卿是桂花府的丹书尹氏作保,送予天南观一道莫大人情。 与寻常散修、凡俗而言,那一纸冥婚是索命阎罗,是无解的诅咒;但对于这些出世的方外仙宗来说,黎卿不亚于仙身灵体的道种。 若非天南观是正统的一元始炁道统,放在白骨道、岭南钟家,他得被当成祖宗一般供起来…… 黎卿这一路的修行,虽没有人太过干涉,但也从未离开过那大院首与尹祖的视线。 可黎卿自己显然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只道自己是稍稍有些奇异罢了! 这紫袍女冠伫立在鸾首,轻轻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已经有一道青黑色的伤口,正是那冥府玄阴气所伤。 “那只厉鬼可还真是护犊子啊!” 怪不得院中没有女修与黎卿往来,看样子他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可怜的男人! 白清烨眸含异色,一副怜悯的模样看向身后那青年。 这目光却是让黎卿心头打鼓,不知这院首又是起了什么心思。 然这一行却是让他瞥见了与天南完全不同的修行界。 天南之地,尽归天南府都与天南观辖,外患难除,仍旧艰难;少年修学,他亦知晓江北战事,连绵不休。 而岭南、江南却是歌舞升平,大乐朋宾,今日龙君组宴去,明日祖灵贺寿来,金平府狐尊招婿,东川府龙女送珠。 这太割裂了,江北战事正生,西南祸患不绝,各地的水君鬼神、宗府真传若是都美酒珍馐夜宴不断。 怕是南国要有亡国之相啊…… 此时,那紫袍女冠也说话了。 “今日结识俩道人,明日相交三老祖,名利也好,意气也罢,不过皆为外扰罢了!黎卿,以你那般的经历,你应该静得下心的……” “回去好生修法吧!少食那灵物丹萃,那会让你的元炁不纯!” “日服芜菁子尚可,楚有古修,食橐庐木果与芜菁籽,行气大益,仙道遂成。” “你只需尽心鏖炼一炁,待你紫府筑基之后,自可利用那玄阴气,蕴育出你自己的玄阴一炁来!” 这位白院首尚是第一次指导黎卿修行,平素她只在黎卿揣着三两道功展望了《南斗延生》后就厌烦的将这小崽子赶走。 今日再被尹祖和大院首安排她去接回黎卿,却骤然发觉这一向阴郁难言的少年鬼郎,早已在不知何时蜕变作龙姿凤章、迎风不逊的青年道人了。 白清烨暗自揣测那所谓冥约婚契,是否也是按那姿颜高低挑选的? “好!” 黎卿颔首,却是将这白院首的话放到了心里,顿时就打消了想要去天南府都再兑些金芝修行,一举充盈周天大窍的想法。 毕竟他等一元炁道,俯仰天地,观诸变化,若是元炁驳杂,后续的修行反倒事倍功半了…… 二人坐鸾鸟而归山,数千里天南不过半日便至。 这天南大院首豢养的鸾鸟,连过山门的检查都直接无视,横冲入山中,将黎卿往那外院中一丢便重新升起。 眺望着下方的青年,这白清烨反倒对尹祖和大院首有了一丝怨怼。 既觉得黎卿是可塑栋梁,怎得又将他一人丢在外院苦熬三四载,美名其曰这是所有道人都该经历的一步,这要放在其他宗门,这不当场就真传起步了? 可若是真就浑不在意,尹祖也不会亲自出面,盯着那头五溪褚龙,大院首也不会连连叮嘱了。 对于观中这几个老祖,白清烨只能说,这些老家伙没有那天河仙宗的天机筹谋,却学了那仙宗的层层历心路,这不是平白给自家弟子找罪受么? 待得夜色下,那鸾鸟远走,黎卿才轻轻摇动那朱虬的脑袋,解开宅邸禁制,推开院门。 一入得宅邸,黎卿指尖幽蓝色的石中火一弹,将院中那四盏石灯点燃,烛便已经先于他一步,顶开那正堂的大门,【砰】的一声往里面就是一躺。 还是家里安稳呐! 黎卿将府邸中的灯烛点亮,再才跟在它的身后入得正堂,袖中的纸人、葫芦中的灵灯还未取出,便突然发觉宅邸禁制中多了一道传信。 引动禁制,黎卿解开那封来自江南的香纸,却是家中来了回信,他那兄长终于在红豆学宫得来了关于豢龙氏的只言片语: 豢龙氏,古有上朝,制仪轨,伏六天,将天与神灵降下一格,而独独以祖先宗庙与天神并列祭祀,这便是六天由来。 朝中有奇人,能驭蛟龙,帝召见,赐邑东海之滨,氏名豢龙。这豢龙壁便是那古族取龙涎与龙珠所化,为幼龙所配…… “原是如此,烛恐怕就是偶然诞生于那墓中,时时舔舐这豢龙壁而才有了龙相。” 这般说来,那豢龙壁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黎卿望了那在殿中拨弄着竹球打闹的朱虬一眼,心中微微盘算。 且让它服了那靳真传所赠的灵玉膏,再食丹龙笋,蜕化虬龙。 这龙蜕之时,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他正好也伴在山门中,闭关行气,争取一气冲破练气上品。 他的周天,早就被那冥府玄阴气侵袭过了一遍,若非当日观中诸紫府相救早就死了,不过也正是因祸得福,他再无需开窍,只要不断的行气,练气上品水到渠成罢了! 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入内院一趟,先取一道炼猖法术,以完善他的纸人法。 于是,在殿中小憩半日,第二日晨时,黎卿便领着玉牌上了临渊仙山的上半部分。 临渊仙山高耸入云,待得黎卿顺着那青石道往上,龙潭接瀑,虎口临涧,白水挂千丈,山花别样红。另一侧香花、美果、青藤、翠柳,挂满了山头,正是春节好景色,纸人抬轿入云端。 他这下知道那林蛟当日为何驱策道兵拥垒着战车,那般跋扈的跨入山门了,实在是这临渊仙山太高了啊! 待得黎卿乘轿上得内院,一心只记得敕伐院在西,绕过春花藤林往西行去,寻得了敕伐院,却是找不到敕伐院的传功殿了? 听闻敕伐院大部都进了西莽征伐尸窟,这院中也无甚人影。 黎卿只得绕回院前,准备向值守修士询问,却正是冤家路窄,又与那林蛟撞上了。 只见这两名蓝衣道徒一进一出,抬起眸来,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却道黎卿为何认得这林蛟?他与那林如虎不说一模一样,也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了! 而那林蛟更是万万忘不了黎卿身上那般冷郁的气机。 “黎师弟不是拜了外院的白院首一脉吗?怎得空来敕伐院了?” 那林蛟比之林如虎却是稳重威严了许多,与这黎卿相见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颔首便是问候了起来。 再见到黎卿手上那捏着的都督府大功铁券,当即恍然了过来,他也曾得过一张铁券,且他那青铜古战车便是以大功铁券在丹器院兑得的。 “传功殿往南去便可,敕伐院的传功殿,外务殿皆在南院!” 与黎卿面见了个稽首,招呼指路之后,那林蛟便龙行虎步的往院外而出…… 第四十一章 沉心修行 临渊山。 黎卿怀揣着一卷紫髓玉简,推开院门便朝着府邸中归来。 以一道大功铁券入敕伐院兑换法术,黎卿自然是选择了最好最贵的一道,《山鬼藏谣律》。 这是一枚价值两万八千道功的豢灵法术,起于古楚一地,原始自然-山鬼一脉…… 南国饶有流传,曾于云霭初霁时,山鬼与云雨交感,诞下半人半雾的后嗣,朝作清泉暮化岩,沐辉月华,是谓山间精灵也。 这是敕伐院传功殿中最昂贵的劾豢法术之一,许多本院的道徒都兑不得,被黎卿兑换出来时,那传功阁主事的面上都肉眼可见的颤了一颤。 这小子哪来的,这么能薅?抬手就是最贵的是吧! 可这也没得办法,只能回收了都督府功券,为黎卿解了禁制,任他离去! 黎卿选择这山鬼律的原因,也并非是完全的看它价格贵。 山鬼藏律类属自然巫术道法,共有山鬼咒、劾豢录、通幽法、云雨变四卷,可将那猖灵鬼伥一体劾召,是一道极为玄妙的法术。 令黎卿最终下定决心的,是此律的前言! 那山鬼律将鬼神、灵精、邪祟、天魔归为万物之灵,独以山川草木、石怪生灵类比天地之精,天地之精劾召万物之灵,合乎自然之妙。 虽名号为自然巫法,其中却不落窠臼,相比于诸多坛法、猖术,此术才真正的与道相合! 黎卿先前所得的纸灵秘录与之相比,反倒是落了下乘。 入得堂中,黎卿轻移至那罗汉榻侧,却是将那玉简解开,贴上眉心。 玉简之中,那法术种子便似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入泥丸宫中。 上元宫者,泥丸也,又称识海,百神之会,道合太玄,形之上神处。 那山鬼藏谣律的法术种子一入泥丸宫中顿时便化作一方山河。此方幽篁,雾霭隐隐,昼日与晦夜两分,呈阴阳交界之感,山高险阻难见天色,山涧芝草芳华,岩上葛藤盘绕,石兰青桂,山隈朦胧。 忽的一道雷光闪烁,再望那天,似是天公含怒,霆云舒卷,化作神怒之面; 再望那山,风雨飘摇间,雾霭濛濛,那山鬼矗于山巅,看不清其尊荣,但闻歌谣哀颂,时而婉转,若海上鲛女诉哀愁,时而雄浑,欲与天公试比高! 轰隆隆…… 霆云生怒,银光于山川一现,万雷霹雳无情。再望那山川险处,虎豹为爪,蛟蛇为牙,鹰鹏锐目,风雨怒音。 川流之精灵,似蝶龙游弋而属;崖间老岩,风划沟、雨成壑,化作千丈山岭神灵之貌! 妖魔老鬼听劾,草木精怪为召,山川草木之灵皆为之而动,这便是山鬼谣…… 那蕴含着微薄道韵的法术种子,将那山鬼谣中字节音律一一刻印在黎卿的脑海中。 坐观虚幻外景,那山鬼响应天怒的一幕,缓缓落下了帷幕。然黎卿的泥丸宫中,在那一隅白骨之地外,幽暗无垠的识海中,又多了一方山鬼之相。 四卷山鬼律的感悟缓缓流转在黎卿心头,此时,他已经算是入了门,对这山鬼藏谣律有了最基本的掌握! 这便是当今这法术简禁的恐怖之处了,上道凝聚一枚法术种子以作传承,只需贴于眉心,便可令人初步掌握这道法术,省却了后来人多少的功夫啊? 仙道的发展从来没有止步过! 闭目冥思,再梳理着那山鬼律,黎卿知道该如何将那纸灵、纸猖一道走下去了。 且剥离那一分无益的残忍,保留一丝诡谲,再去一分蒙昧,存一丝离奇,减一分凶戾,保留上一丝猖狂! 待得黎卿将那法术玉简中的道韵吸纳,那枚紫髓玉【咔嚓】一声便落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神异,似凡玉一般,一碰即碎。 黎卿恍然睁开眸子,暗赞这山鬼律果真厉害! 内院中的上法与外院的法术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啊,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拜入内院了…… 摇了摇头,黎卿再望着那盘在殿中舔舐着玉璧的烛,自储物葫芦中再取出那灵玉膏与丹龙参来。 “烛,过来,这几日你先服了这灵玉膏,而后再食丹龙笋,当可尽蜕蚺相,化作虬龙了!” “这段时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朝着“烛”轻轻招手,黎卿且将那一盒六灵山的灵玉膏翻出,只见其中墨玉色的胶状物散发着浓浓的清香,似是由诸多灵材熬炼,灵滢菁萃,且用的还是水炼之法。 这妖与精怪各有不同。 事出反常即为妖,妖之属,多为有老兽拜月,启灵智,开横骨,行为异常,或学习凡人城镇聚居而落,甚至化道体,性诡谲,习妖术,可成族。 妖者,恐怖程度甚至远在鬼祟之上,与魔并列。在个体身上呈现出原始蛮荒与规矩智慧矛盾共存的现象,每一个个体都极为的特殊,许久之前,还曾与人族争夺天都大地,为大敌! 如今却是各有地盘,南国有西南群山,北国有北海,巴国有千秋岭,为妖之族属…… 精与怪,常为众生启灵智,但自有它等血脉相传的法则规律,保持着本相躯体,精怪也常作驭兽、豢灵,与人族相处倒是向来“和睦”。 精怪之流,真若生死搏杀,战斗力就弱上许多了!除非有驭主花上大量的心思、资粮培育,否则还真是妖魔鬼怪中的战力地板…… 烛,便是走得龙精一途,资质尤为不错,但还是须得黎卿多下些心思好好培养起来。 正为未来的修行定下方向,且让烛彻底蜕变作龙种,黎卿伴其左右看顾,亦是好生练气,如今周天一炁已经三百余刻,便看接下来的时间能否一鼓作气突破至练气上品。 此时才算是真正在仙道中迈出了第一步。 周天圆满,练气上品,万炁经由气海归入丹田,真炁磅礴,可直接以真炁踏空而遁,日行千里,真正的有了朝苍梧、暮北海之相,算是凡俗间的“神仙中人”了。 练气上品之后,道行再增,将周天丹田中的真炁再度提练,使之似琼浆灵液一般凝实。 此时,仙道可凝先天神光、先天罡气,此光、此气覆盖全身,刀枪不入,水火难侵,遨游天边不惧灾风,深入地心可捉拿地火,这才是真正的敢于四方称尊道! 这般人物,极为恐怖,寿两百载,神光一气加身,再非凡人。甚至时常听闻有这般的上品道徒逆伐日游鬼神,剑斩走蛟恶龙等等异事! 黎卿闭锁宅邸,其中禁制大盛,且与那朱虬同时开始了修行。 亦是此时,那外务堂中。 值守的中品道徒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只觉有森寒之意袭上心头,似有大恐怖来。这道徒当即就将袖中的法剑一祭,贯穿数十步,横自斩在那堂外青石之前,剑身入地九寸,紫华剑气纷飞,将来人挡下。 “搞什么?” 望着那驻足在紫华法剑前的身形,这道徒眉首紧蹙,却是没得个好气。 只见那外务堂门口,有一尊仕女美人无声地驻足在原地,但若是细细望去,便能发现这绝不是人!也不知这是哪个道徒,接任务都要用豢灵了,架子这般大? 那玲珑仕女,身姿摇曳,无声的驻足在外务堂前,却是胸前挂着一道弟子命牌,其名为-黎卿! 再过了数个呼吸,却有一名青衣女冠,风风火火的从堂中赶来。 “师兄,师兄,这是来寻我的!” 那马姓女冠匆匆而来,刚抬起眸,与那尊仕女纸猖的阴冷目光交错而过,这女冠立即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这尊玲珑貌美的纸灵胸口正挂着黎卿的弟子命牌,抬手便将一袋沉甸甸的锦囊递到了这外务堂的初级值守-马道徒手上。 “我,助你族解决了山阳鬼患,你需要去帮我做件事!” 那纸灵的声音婉转得过分了,似是寒冬腊月的幽诡小调般,一字一句,言语间却是以黎卿的名义自居。 下一瞬,伴随着那道冷硬的请托,又有一张薄薄的信笺无声飘到马道徒掌心。 青衣女冠紧盯着那纸灵的变化,待得其诉诸完了托付,拂袖接过这两件物品,点头应是。 这锦囊中,乃是千枚道铢。 那信蔑上,乃是那黎师兄托付之言。令她在六月份的山门招募中,助一位名叫“赵婉儿”的少女入观,那黎师兄自言,他已观过,此少女当是资质不差,托她上心一点…… 只是,当她稍稍掠过信蔑一眼,再抬起眸来,那尊仕女猖灵早已杳无声息地化作云雨飘散,也不知是否离了去。 场中两位道徒顿时心惊,他们居然都感受不到那纸灵来去的痕迹,若非那纸灵自己显露出气息来,怕是他们一直都发现不了她。 “马师妹?那是……” 这位中品道徒掣指收回法剑,惊异的打量着马氏女冠,却是还不知晓她还与这么些个人物有往来。 那尊豢灵,气息可是有些恐怖啊!他拼尽全力都未必能降服的下来。 “那位黎师兄,与马元师兄有旧,你知道的……” 青衣女冠也不欲多言,将那信蔑与道铢收起,告退一声回了外务堂,只是却暗暗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只待六月份。 外院择取府州县中适龄儿童之时,这马姓女冠识得的人物亦是颇多,与执法堂那位蓝师兄打过招呼后,却是亲自随着下山去,接过了那名为赵婉儿的少女,索性送入山门之中。 那一千道铢她也不可能拿黎卿的,待那赵婉儿进了入道堂,便将那道铢锦囊转赠了少女…… 第四十二章 虬龙出关 又是一道霜寒落幕,冬去春来。 临渊山中,日日有变,这入道堂已经扩至了第七堂。 此时还有天南府中的游方散人、州中术士拜入外院以作记名弟子。 这外院比起原本,倒是喧闹了许多,青石小道间来往的青衣身影愈发多了。 然,数月前,西莽县传来了第一道消息,敕伐院与天南府都合力,以天南虎熊之士为锋,敕伐院七十二路道兵为刃,打进西莽主峰,斩首尸将两尊,灭焚血尸,破金甲尸,俘铜甲尸…… 这一战,却是把那西莽尸窟中将近三分之一的大坟都给掘尽了,自是大震人心。 西南群山中,却是连遇挫折。那群山有妖结寨,占山为王,圈地划土,将百里山岭化作庄园,山中凡有老兽,无论成精还是启灵,便是统一拖入山寨中作小妖使唤,这般规格形成了一片极大的妖网! 万法院与丹器院两方内院合力暂且拿下了两座妖山,可愈发深入,两院的院正心头便愈发没底气了。 那西南群山,号有十万之多,古朝崩塌,诸多妖物精怪躲入山中,如今已经成了势,号称小方七十二,大方三十六,连绵诸山,各号将军、大王。 两院倾力也不过八九名紫府,如何能制得住那群山妖患?便是清理外围,都怕做的过火了,惹来了更强烈的反扑! 然临渊仙顶的观主却是携神山印亲自动身前往西南,非得要将那西南的妖山剿灭了。 诸院的道人更是有苦难言,四院之敕伐院,入了西莽除尸祸;律令院正在南土与毒蛊司交涉。 光凭万法院与丹器院,这不是要拿命去填吗?纵使万法院向来斗法最强,丹器院身家最厚,也是经不起这般的消耗啊! 不患寡而患不均,那般倒头的情绪自然也就蔓延了开来…… 这一日。 临渊山腰之处突然不知为何突然聚起了云头,不过盏茶的工夫,斗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给院中正刚刚下得课业的道童役们浇了个透心凉。 “这天色怎变得如此之快?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啊!” 几名着玄袍的道童正在山间玩闹,为首的少女显摆着最近修行出来的法术,借草木而遁,化气为火,可那刚刚吐出来的小火苗却是被一道大雨浇灭。 这下便顺着成林的树荫急匆匆返回入道堂了,然,这几人顺着路旁的树荫朝院中跑,却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宅邸区的边隅之处。 那零零星星分布,甚至还以花草特意隔开的宅邸,正是入道称道徒之后才可分配到的待遇。 “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几人正怨怼着天色变化之时,兜头便见到前方的一座宅邸,那青光般的道场禁制正在开启,这般宅邸是私人道场,无道主允许,按《道场律》是不能靠近、打扰其人修行的。 其人正准备绕着这座宅邸离开,可谁知那云层之中却是突然降下了一道树干粗的雷电,【轰隆】一声,却是眨眼就将那座宅邸的禁制都给一下子打灭了。 “青芋!” “你看,那里不会是有人给雷劈死了吧?” 一名道童役的少女拉起同伴,抬手指着那座朱漆大门的宅邸惊呼起来。 待得几名道童齐齐将目光眺去之际,却见那院墙之中突然有一双冰冷的竖瞳升起,紧接着,那似是王冠般六分开杈的长角,丹朱鳞,腾蛇颈,豺狼口,剑龙舌,竟是一头恐怖的大龙? 只见那赤龙圜首,突得就往外一蹿,数十丈的距离,不过一个呼吸便至,刚刚扑到这几个少女面前,那左右二人立刻便是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就吓晕了过去。 那赤龙还没靠近呢,三个小道童就晕了两个,一时之间,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转过脑袋去,眼巴巴地望着那正站在大门处盯着它的青年。 “呼噜噜~” 这赤龙发出了不该由它发出的讨好声,竟然转头求助了起来。 这时,那唯一没有被吓晕过去的道童却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望着这头通体丹朱,似是火玉构筑般的大龙一眼。 龙首,鳞躯,凤尾,背生赤鬃,但无足。 这是虬龙?火龙一脉的虬龙? 有角无足曰虬龙,有足无角曰螭龙,逆鳞有角曰蛟龙,龙相皆具为真龙,真龙有翼曰应龙…… “唉呀,原来是有师兄养的呀,真吓死个人了!” 蓝青芋连连拍着胸口,那可不是要吓死个人,那大龙【歘】的一下就飞过来了,一张龙嘴张的都能塞下三个人大了,搁谁谁不怕啊? 再看那虬龙身形一转便躲在了那缓缓走近的青年身后,那双晶莹的龙目中还一脸的无辜,仿佛这一切都与它无关似得…… “是他!” 蓝青芋刚刚见到来人,心中突然一怔,一道不算久远的记忆与眼前之人重合了起来。 这是当年她入门之时,在渊河中曾见到的那位,独坐一竹筏横跨鬼渊之人。 是叫鬼郎-黎卿吗? “几位,可还好?” 黎卿缓缓走近,指尖一弹,立时便有两道真炁拉成弧状弹飞出去,落在那两名道童扮的少女身上。 两位道童得这道真炁一贯,立时便是神识清明了起来,睁开眼睛后,猛然起身,只见那头大龙已经躲远了去,在一名蓝衣师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 “还……还好!”在那般凶物注视下,几人也只得糯糯回答。 “此处天雷有动,几位还是尽早离开吧!” 见得这几名道童转醒,黎卿横了烛一眼,与那几位好生劝告一番,转身便拽着那丹虬的凤尾,给它强自拽回了院中。 却未料到,蜕凡躯转虬龙也会有天雷击下吗? 黎卿回得院中,将那扇朱漆大门重新扣上,却是禁制已损,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云空之下。 好在那雷云只持续了一击便轰然消散,否则还真得费一番手脚。 直至黎卿将丹虬关回了院中,坐在那院中的石桌上,且斟上了一杯茶,那宅邸不远处的几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咱们刚刚是遇见什么了啊? 但见那宅邸中的大门重新关上,几名小道童也只得怀着惴惴之心回返了入道堂中…… 烛的化虬之路,有灵玉髓、丹龙参,亦有豢龙璧,虽说这都不是什么鬼斧神工的天地奇珍,但对于这个时候的它来说,那已经完全够用了! 此刻身化火虬,已经完全具备了龙相,如今“烛”身长十二丈,身形修长,龙首凤尾,能驭风,腾云,操弄火法,若在凡俗中,已经具备了承做一方山神的资格。 便是它这个龙躯,原先还能在堂中盘踞而起,现在怕是那正堂中都要装不下了。 黎卿为自己斟上一盏清茶之后,指尖一点那茶壶,其中的茶水便似是一道涓涓细流腾空而起,径直落到了“烛”那张开的龙口中。 显然,尝过茶水滋味的烛,十分喜欢这个味道,那尾巴频频摇动,开心极了。 黎卿且伴着它玩乐,心中却是盘算了起来。 得换个大一点的宅邸做道场了,烛的修行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原来它就不肯离开黎卿,房间里都装不下,两人只能在大厅中一起修行。 大小如意之术?那大大小小也是一道神通啊,哪有那般容易学到。 御兽袋?哪来这么大的御兽袋,一两丈方圆的御兽袋,观中倒是有,但估计只能给它当个帽子戴了…… 此刻的黎卿亦是刚刚将周天一炁搬动圆满,周天三百六十刻,尽为先天一炁充斥,至此周天循环,真炁的吐纳速度亦是大增,若是再斗法,已经不需要太算计着真炁余量还有多少了。 先前黎卿不管是斗黑狗精、屠尸窟,还是除剥皮鬼,皆是先掣起法术捏在掌心,且引而不发,一旦动手,便是直指核心,针对其弱点,务必毙而杀之! 入道六年未满,三年修命,三年练气,黎卿便走过了寻常道人十余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 指尖微挑,一缕石中火骤然而生,那真火种子在丹田之中早已温养壮硕,只需一念而动,便可化作日曜辰星五十二,极致压缩的一炁石中火,威力更胜往昔。 闭关许久,那纸猖也以山鬼四律好生洗练了一番,将那正朝着旁门左道方向发展的纸灵猖法,重新归入了自然巫法正途。 清平府一行,显然没有太过影响到黎卿的心性,那纵宴享乐之极,邀四海朋宾,呼啸三山五岳,实非他所求。 修行 不过修行了白骨观想图,点亮了延命灵灯起来,那冥约的失控次数果真是少之又少了,或许待他成就紫府,那悬在头上的利刃终于可以挪开了? 黎卿仰头饮下那一盏清茶,望着被他一缕念头驱使,与“烛”玩闹着的两道无面纸人,颔首轻笑。 正欲出行一番,往那工务堂要求换一处宅邸道场,这宅院、府邸若是规模尚小,塔林乃至洞府也行啊! 突然,天空中有流光闪烁,见这宅邸没了禁制,径直从云头坠下,正朝着黎卿袭来。 只待他掣动法力,右手一摄,将那玉符拿到手中。 顿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开始响起: “闭关结束了?” “来本座的云天宝阁一趟!” “院中有了些难题,与那妖山有些关系,你且带几名院中好手,去处理一番?” 第四十三章 小方有妖山 “观主,你可得知晓,这一出手,西南大大小小的妖山可就全都暴动起来了。” “若是那群山大小妖怪打进天南,你我可就是千古罪……” 这道劝诫声还未完,立时就被一道冲上云霄的气机给打断。 “白尨!” “你不该带头唱反调的。” 那天南观主掌托神山宝印,面色冷酷之至。只见其掌中法力萦绕,那漫天四散的法意瞬间凝聚而起,与那坠落的神山大印相合,轰然化作一座苍凉而古老的太古神山坠下。 青黑色的神山虚影遮蔽苍穹,还未待那守山小妖抬起头来。 【轰隆隆】一击坠下,无尽的黑暗掩埋了这座妖峰竹寨,竟是将生生将那百丈妖峰碾作一片残墟,满山的大小妖兵尽作肉糜血沫,死无葬身之地矣…… “它们乖乖忍着,本宗便只覆灭千里妖山而已。” “这是应该保持的距离!” “若是忍不住,本宗亲眼看着那老妖们屠城灭寨也无妨,那样,这西南妖患亦是终于可以平定了!” 南国一十二宗,天南观为末,他等未必能覆灭西南妖山,可这西南大地若是生了大乱,惊动了南朝,施压诸府。他亲自去诸府道游走,请上三两其他宗派合力,彻底覆灭这西南群山,也是不难! “你疯了吗?你知道这会有多少州县被彻底摧毁吗?” 白尨大院首猛然抬起头来,此刻,他彷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师侄般。 你是天南观主,作为天南的擎天白玉柱,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的? “欲去瘤疮,须得割肉,这是必要的牺牲,是可以做出的取舍!” 天南观主秉持清净之念,如此暴论竟是面不改色,眼波下宛如静谧深潭,与白尨无声地对视上一眼! 见到观主如此的模样,大院首-白尨愈发焦躁不安了起来。 太上忘情道,坐忘长生法! 你这坐忘的极致,与疯魔有什么区别? “混账东西,老夫要去寻祖师,你现在简直就是个混账!” 白尨大院首刚刚转身,还未走出两步,身形便猛然一滞,他那紫府道躯竟是被完全被束缚住了,周天一炁静若死水,完全无法调动。 四方虚空凝如实质,就仿佛溺于那万丈深潭之下,坠于无边沉沦之中。 这是法意,临渊而观,得此绝望之法意。 观主-陈槿已经半只脚踏上出阴神的路了! “大院首,且助我将这七十二小方妖山覆灭了罢。” “祖师,也会同意的!” 陈槿面无表情的远望着西南深处,他的道行又进了半步,这本该让诸紫府振奋,但此刻,白尨大院首感到无比的陌生与害怕。 观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下方两尊顶尖的紫府道人生执,无声的冷意映到了天边,在那万丈云海中,唯有一青袍老道盘膝在白鹤之上,垂目而观。 尹祖少年入道,二十四岁已入紫府,历东海斩真龙,贯岭南百鬼道,见巴国不死神鸟…… 昔年意气风发,红颜知己,天骄道友拥垒左右!于是他等狂肆天都,八十万里大地肆意遨游,与北国神灵争锋不坠;横击北海怒涛,与妖魔血裔角力无端。 无人知晓那张扬肆意的道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北海归来,尹道人受创,命数为天魔诅削,九甲子便是他这一生的大限了。 可尹道人依旧足够的惊艳,只手掌乾坤,驻天南大地,帝拜见,诸士敬服。 直至两百四十载前,南国收天南之地,传首四道一十一府,民心激昂,尹道人便自请在这天南之地开了这天南观! 南国当今最为年轻的宗派,传承着最古老的仙道-练气法。 “陈槿啊,老夫也未到提不动刀的地步吧?” 尹祖忍不住摇头轻笑起来,他只是命数只有九年了,但他并非是要老死了啊! 真到了那一天,只手入西南,摘了两三头古妖头颅筑观上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槿,倒算是进了坐忘长生的门槛了。 只是,此时的他依旧困在了所谓“忘情”的樊笼里。待到他什么时候做到了“清净”的地步,那阴神才是可成! 二人在下方横眉竖眼,似是做着什么事关社稷兴衰般的艰难斗争般。 尹祖抚着苍髯:我怎么不知道天南观的传续有这么危险呢? 白尨有勇而无谋,陈槿多思犹障目! 还需历练呐! “既决定了就去做吧,那古妖们胆敢出笼?它们还没这个胆子!” 尹祖摇头晒笑,挥袖一抹,云海倾覆而动,整方天地都像是突然颠倒变幻了一般,从群山抬眸再朝天上望去,千里云层都似是被摘走了一般,湛蓝无际…… 壶天一捧真中法,虚空无尽摘丹穹! 而此时的临渊山。 云天宝阁。 外院各堂的上中品道徒齐聚集在这二十三楼宝阁之前。 “南地有三方小妖山,位群山东隅之地,与毒蛊司接壤,蓝洋、黎卿……你们带上些人去拿了罢!” “一座妖山,两万道功。” 紫袍女冠自阁中莲步轻移,缓缓走出,云袖微摆间,便将几卷竹简分别朝两位蓝衣弟子怀中一丢,却是下了死命令。 这两人且算是外院中真正能扛事儿的道徒,蓝洋乃是天南世族出身,早已修得剑罡,位列执法堂副堂主之位;鬼郎-黎卿更是特殊! 三座妖山,各有妖将坐山,呼啸南土,食人贩井,乃是大患,南土的毒蛊司历来受其所扰,忍辱难耐,但终究也未动手! 此刻天南观动,附应万法、丹鼎两院,这三座小方妖山的处置任务便是分到了外院手上,白院首将其交给二人,也未尝不是一种看重。 这妖山连绵,两山岭中,熊罴坐山称大王,山间虎豹列旗方,成就百里山头,小妖披挂,老精着铠,浑然有序; 三鬼坟下,诸多老狐野鬼汇聚,取山中老药兽骨,立下野摊,与寨乡通,贩浆走卒,便成了一方鬼市; 彘山坊,野鬃满洞,又不知在哪里学得了一手庖丁之术,于渊河南岸,做起了熟肉生意,十里坊市,肉林满挂,人妖往来,亦是凶怖…… 诸多道徒正将目光齐齐投在两人身上之时,不知这两位该如何分个主次? 蓝洋师兄既任执法堂,又常常为入道堂的童子役迎接入道,已经算是与内院的诸红衣真传职权类似了,当为外院第一人。 而那冷郁道徒,他是我外院的吗?黎卿? 众道徒正疑惑间,却见那冷郁青年,稍稍打量了一眼,偏头便是朝着那腰悬法剑的蓝洋问上一声道: “那彘山坊归我?” “也可!师弟便与诸师弟去彘山坊,那其余两处蓝某尚能处置。”蓝洋右手抚剑,与黎卿直视道。 一方妖山两万道功,倒是与那尸窟外围的一方坟岭差不多,刚好以那山中大妖为猎物,与“烛”来上一场肆意的狩猎,取那大妖精血,为它刻上五驭图腾! 黎卿上前拱手,望了那院首一眼,将那竹简卷起,转身便往外而去。 这却是令场中诸多道徒惊异,眸光闪烁不定,不知此乃何人,竟如此独行? “那便都且去吧……” 白清烨玉手抚额,头疼的摆了摆左手,让众人下去准备。 她算是没有办法了,这黎卿哪里像是入道堂出来的?简直就跟个游方道人似的。 别人接到这般任务,首先便是呼朋引伴,汇聚诸多道友,合力并进,独独黎卿形单影只,将那竹简一卷,转身便去了! 这般独来独往,如何能成事啊? 山中诸院应召,将观主的意志贯彻而下,各驱道徒往西南群山屯驻,这亦只是个开始…… 第四十四章 彘山坊 天南府之南。 一道沉渊鬼河横出府外,这渊河之南,西南山高隘深,险峰连绵,老兽精怪,崖削环生,而东南则是一片舒缓岭地,土司诸部结寨而居,大部相隔着那山岭之间千百丈高的裂谷遥望。 但,也有例外。 在这西莽往东千里,渡渊河,南行再两百里,此处乃是西南妖山与土司部交界之处。 有诸多丘陵高矮起伏不断,似是颇有岭南那地貌的味道。 在这些丘陵中,似是重重天梯映云水,自下而上连绵千万阶梯,这却是那毒蛊司中赖以生存的土地! 攀山越岭之间,接来高山险涧之水,以为五谷温床,能活五十万司人。 在这司岭梯田外,那山脚下正有一座十里肉坊。 以圆木板寨结做的城坊,两三丈高的坊顶,一入其中,只觉冷风从四向刮来,吹得人心头发毛,这般高的坊市,莫不是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 再闻得嘈嘈切切的叫骂与叱喝声起,却是有许多人在那坊市的窗台前围拢。 “妈了个巴子的,死瘟猪,昨儿在你这买的鹿肉,你给爷说得是灵鹿,灵鹿,今晨我师公吃出了一根手指来!” “爷儿脑袋都差点掉了,遭瘟的杂种东……” 身披着青彩襟衣的蛊徒们各掣着巨蜈、毒蛇、毒箭,牵着磨盘大的的蟾蜍堵在了这十里肉坊前,讨要着说法。 那窗口中的的身影被一头大蚺给强行拽了出来,摔在了地面上! 却是一猪头人身,皮若黑石,长着一大丛红鬃的野彘妖。 这猪妖面相尤恶,两道发黄的獠牙突出,似是常年握刀,猪趾扭曲,勉强有了个手指样。 一个翻身起来,反身就是给了那头大蚺几脚,这猪妖力大无穷,两下就给那大蚺踹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血肉翻飞间,那大蚺痛的在地上疯狂扭动,眼看就活不成了…… “呸!俺朱三十七卖给你的就是鹿肉,昨天晚上你自己看了没错,俺才下刀的。” “怕是你家谁烹食的手指掉下去才是。滚滚滚,莫要坏我朱仙肉坊在这十里八乡的厚道名声!” “再瞎闹闹,爷爷剁了你脑袋,挂上煨房腌肉去。” 那黑皮猪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染着恶心油腻的杀猪刀,面上凶相毕露,当即便不认账了,推搡起了那几个蛊徒。 一方是山上好勇斗狠惯了的蛊徒,见这猪妖耍凶,还打死了大蚺,蛇虫蜈蚣纷龇牙咧嘴,就要那朱三十七偿命; 一边是被恶客上门,翻脸不认人的暴虐彘妖,眼看着在这肉坊前就要打出命祸来了。 “混账!都想找死吗?” 【啪】的一声,一道软骨长鞭豁然砸在几人身前,巨大的力量让这地板寸寸俱裂,狂暴的鞭风割的几人脸颊生疼,让他等皆是身形一震。 转头望去,却是一头近丈六高的赤红猪妖,那老彘浑身黑毛炸竖,有如钢针一般,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黑红甲胄,一手牵着两丈高的熊罴,一手捏着软骨长鞭,朝着肉坊中来。 “老三十七,你说,怎么回事?” 那老彘将鞭子一抖,声音苍老而雄浑,转头再度质问起了朱三十七。 “三爷爷,我……”朱三十七一见到那老彘,顿时腿都吓软了,手中杀猪刀【哐当】掉在地上,当即就是磕起了头来。 “实在是昨天晚上鹿肉不够了,我就加了点人肉进去足称,就一点点啊!” 不待那猪妖继续狡辩,便见那骨鞭一甩,往朱三十七身上抽去,一击便叫那猪妖腰屁股处皮开肉绽。 “混账东西,我朱仙肉坊靠的就是童叟无欺的名声,才在南土置办起这般大的家业来,老三十七,你是在砸我家的招牌啊!” 老彘怒得七窍生烟,拽着那熊罴坐骑的缰绳在那左右徘徊,真是气煞了。 这老妖每徘徊一步,几名蛊徒便感觉这本就裂了的地板都为此不住地震动,这头老彘妖真真是恐怖极了! “哼,还愣着干什么?将昨日的肉钱退回去啊!切不可坏了我肉坊名声。” 赤色的彘妖显然是这朱仙肉坊的大人物,一句话就能将那朱三十七吓得伏地痛哭,转头亦是对几人作出了应对,倒是有几分人样。 “几位,你看这样可好?” 那猪三十七转身扑进窗木台中拾出了那鹿肉的买资,但其中尽是些凡俗银钱,只有寥寥两枚道铢。 诸多蛊徒面色变幻,刚要出口叱骂,为首之人却是抬手止住了后面师兄弟的话,不许他等再言,反倒转头奉承起了那老彘来。 “好,好!三掌事是敞亮人,我等代师公谢过三掌事了……” 这道铢,铜制法纹,为天南十二宗的修行之士所用,乃是硬通货,他等花的道铢买鹿肉,这畜生找的竟是凡俗金银。 好个肉坊,好个猪妖! 那六七名蛊徒提起那油乎乎的黑色钱袋,面色一拉,转身便走,要不是这肉坊真弄得到山上的珍肉,能豢师公手上的蛊虫,他们还真想灭了他。 这瘟猪的肉坊就是天字第一号大黑店…… 这群蛊徒心头骂骂咧咧,却是暗苦师公的道铢要不回来了,他等今晚该怎熬过去师公的责罚啊? 忽的,一道细腻婉转的声音从坊前响起! “店家,小女子想给家里人捎些猪肉,你们这儿有吗?” 这磨人的声音儿响起,六七蛊徒眼睛都直起来了,那老彘却似是过了那好色的岁数了,听到那勾人的声音后也没什么反应,使了个眼色让那黑皮猪妖去开铺,自个儿牵着熊罴就进了肉坊之中…… “别啊!小娘子,我家就有猪肉,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几名色上心头的蛊徒当即就要去拦下女子,这瘟猪的肉坊可不是她等凡人能来的啊,怕是哪家可人的小娘没出过门,连人肉坊的名声都没听过吗?这可是要上大当啊! 一个个的吹着花花口哨,调戏起了那小娘儿来。 “滚去,滚去!” “一群山蛮子,敢挡三十七爷爷的生意?” 那黑皮猪妖背上都还有着一道未干的血痕,却是提着一把杀猪刀冲了出来,将那两个泼皮蛊徒一左一右地踹开,迎到了这女子面前,挡下那群蛮子的贪恋目光。 “小娘娘哟,咱这儿什么肉都有,你就是要俺身上的肉都行呐!” 这黑皮猪妖流着哈喇子,伴在这女子左右,还真就将那肉铺上的价位一一介绍了起来。 “小女子要点二十斤精细肉,一一切作臊子,不要半点肥肉在上面。”那玲珑女子却似是对那猪妖没有丝毫害怕,婉婉而道。 “啊?好吧……”猪妖面色一拉,从没见过谁卖肉有这般磨人的要求,但见是位绝色小娘,也就闷声去了。 入了肉铺,寻得一块品相极高的山猪精肉,花了两炷香的功夫,细细切碎。 刚刚抬起头来,还未出言,那女子又道: “再要三十斤白花肥肉,不要见半寸精肉在上面,也要一一切作肉糜!” “小娘家里莫不是养了头山君老爷?这胃口,这挑剔?” 猪妖一口气差点没能咽下去,但见了那玲珑般的可人儿脸,还是乖乖去了。 你就刁钻吧,拿不出银钱,三十七爷今晚非得让你肉偿了,嘿嘿嘿…… 黑皮猪妖又搬来一大块实花实膘的肥肉,耐着性子也细细的切了起来,然而那颗猪头里面的龌龊想法,却是没有半分遮掩的显露在了脸上。 倒是那原本同样别有心思的蛊徒中,那为首的蛊徒面色却是越来越狐疑,目光在那玲珑女子身上不断地打量了起来。 这霓裳?是那般簪缨世族中的吧?怎么可能会独生来到这蛮荒之地?昨日刚下的雨,满地泥浆,为何她身不染尘,步履也不覆泥浆?这可不像是正常人啊…… 那猪妖紧赶慢赶,将那三十斤白花肥肉切作肉糜,以麻布包起,但还未经手,那小娘儿,又开始磨人了。 “再要四十斤软骨,细细地切作骨丁,不要粘半分肉沫在上面。”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磨人,猪妖哪里还忍得住,将那砧板一拍,直接翻脸。 远处的几位蛊徒看到动静立刻便指着那猪妖鼻子围了上来,一脸讨好的环绕在那女子身侧。 “妈了个巴子的,瘟三十七!让你切就切,银两又少不了你的,比比划划干什么?当心三掌事又抽你。” 黑皮猪妖本要发怒,但见那女子真的很认真的盯着自己,它相信这般可人儿或许是真的家里养了獒犬,好吃这一口。 他堂堂猪仙三十七大人,力能翻山,切一切软骨,出点汗而已,怎么了吗? 且寻来数筐相连的骨肉,还真就一一剔了起来,而后码在砧板上,大力剁了起来…… “小娘儿,你实话说,你还要什么?三十七爷爷可真就没了耐心了。” 这猪妖将那一捧软骨丁装进麻袋中,拖着那三大麻袋出了肉铺,将那鬣狗般眼睛里都发着光的蛊徒们推搡开来,与那小娘皮四目对视。 “还真有!” 那玲珑女子终不再腼腆,昂起头来,美颜无可方物的面容露出,那无暇的玉手朝着肉坊里面一指,面无表情道。 “刚刚进去的那头老彘,我家老爷想要它的猪头祭仪轨。” “去吧!” 嗯? 黑皮猪妖顿时目眦欲裂,这是要砸场子来了? 终于,他要爆发了,横手就朝着那女子抓来,非要好好教训这小娘儿! 下一瞬,那肉铺中似是挤豆浆的【嘎吱】声爆响而起,紧接着便是连串的惊叫声大起,那才围在女子身侧的诸多蛊徒像是撞了鬼一般,一溜烟的就往坊外狂奔而去…… 而在那巡视了肉坊各个铺面、仓库、煨房等一圈的老彘恰好听到了这连串的惊叫,身形一闪,似是战车撞过来般,径直冲出了肉坊。 一回到这南门铺前,抬眸望去,却是连他都不由得胆寒了一瞬。 只见那肉铺之间有两头无面鬼祟在嬉闹,那两头无面人诡异至极,一只鬼手淤青、一只鬼手苍白,各自搭在朱三十七的两肩上,竟然是扯着猪妖的身体相互角起了力来,无法言喻的鬼气将朱三十七全身覆盖,那青黑色的猪皮都开始衰败,似是生出了尸斑。 整头猪妖早已经被那两只鬼怪拉扯的变形了,那筋骨脏器尽化作肉泥,跌落了一地,而朱三十七的整张妖皮都被扯的三四丈宽了,却是仍旧还未断开! 【刺啦】一声,那猪妖终于被两头鬼怪撕开,但,随着那鬼手放开,跌落在地上的,竟只有两半猪皮了? 两头无面人再齐齐转过头来,盯着这头老彘! “嘻嘻嘻!” “你也要死了!” 第四十五章 人来屠彘坊(求追读) “不知是哪方的鬼君老爷莅临彘山坊?” “朱三在此有礼了!” 红鬃老彘停在坊前,望着那鬼祟嬉笑、虐杀猪妖的场面。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挣扎数息之后,终于还是低下头颅,像模像样朝着那玲珑鬼女唱喏相拜。 “还当真学了几分人样么?” 女子右手微抬,血红色的指甲与那白皙的玉手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芊芊玉手一伸,血色的匹炼不知从何而起,自虚空中闪过,下一瞬,彘山坊的外廊便被四道巨大的爪痕撕裂,就连这头红鬃老彘亦是盔甲横开,被其中一道爪痕抓在了臂膀上,伤口处顿时便阴冷麻木,生疼了起来。 “为何要乱我彘山坊?” “我朱仙肉坊遵纪守法,便是各地的肉种,也都是实打实花银钱买来的,从未与任何山头结怨!” “你为何要乱我坊铺?” 那老彘捂着肩膀再次起身,便是在一声声的历数质问中,只见其气机愈发的恐怖,身形骤然拔高起一截,已经快要与那木坊的天花板齐平了。 那纸灵却依旧巧笑嫣然,唯有指尖的瑰色愈发鲜艳,似是要滴下血来一般。 “呵,吃人吃出来的遵纪守法吗?” 一道轻蔑的朗笑声自坊外响起。 红鬃老彘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此时的坊外已经笼上了一道阴云,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只见一名阴郁青年,提着盏苍白灯笼,自那阴雨下悠然踏入坊中,打趣笑道。 “那是坊中花银钱在各地买来的肉食,早已钱货两清,天经地义。” “这位老爷应当也知晓我南地的规矩吧?” 老彘眉间神色愈冷,右手在那伤口处用力一撕,却是生生将那臂膀连到胸口处的一大片皮肉都撕了下来,大半个肩膀血肉模糊,那猩血汨汨地的流了下来。 果真,地上那块赤色猪皮却是诡异的人立而起,似是在学着人走路般,扭动了数下之后,再才彻底倒下。 再见那妖皮,早已化作了一张红色的皮纸,四四方方,约莫两尺方圆,其上蕴含的灵力居然比之那百目灵纸还要浓郁上许多! 旁侧的玲珑鬼女身姿摇曳,腰似盈盈可握,一步一晃,走到那张妖纸前,俯身将其捞起,无垠风光之上,立时便是笑魇萦面。 “哦?那这下倒好了。” 那道人左手一摊,却是望着那旁侧的女子手中无奈的柔笑起来,可那面目上决然不似个好道人! “按你的说法。” “我这头猖君也喜欢收藏些小玩意儿,本道满足着她这点鬼癖也算是理所应当咯?” 该死! 老彘护着那血肉模糊的左胸,连忙闪身退开,躲过了那贯裂房梁的黑光,双目狠狠的盯着那阴郁青年。 “好个妖道。” 此刻这老妖朱三哪里还看不出来,这面上笑意莹莹、出手就是要命的妖道是来挑场子了。 “孩儿们,动手!” 这雄浑的怒音重霄,响彻山坊。 紧接着,那仓库中,肉铺中,煨房中,一头头猪兽人身的彘妖踹开木门,各掣刀兵拥了上来。 有专门负责分尸剔骨的壮硕猪妖,手中握着半人高的斩骨大刀,踹开门来; 有涤洗血肠的无毛猪妖,爪蹄掐着那生锈的铁剪,哼声跋扈; 有专门碎骨的白毛猪妖,拖着一把方块大锤,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火星; 有煨烤香肉的黑皮猪怪,身形庞大,狰狞獠牙大嘴里含着一杆烟斗,踏在这肉坊中,一动起来,连这青石地盘都要震上三震…… 一头又一头的老彘从肉坊中走出,浓重的腥气、油味迅速地弥漫开来。 “三爷爷!” “三姥爷~” 那般大怪,猪头人立,老皮厚创,道道鬃毛炸似钢针,大耳覆红绒,猪鼻开鬣缺,黄牙倒钩挂,各掣刀兵,蜂蛹而过。 眨眼间,二十多头猪妖大怪便将坊外四人围起,那丈高的妖躯蒙昧腥臭,处处透露着难言的恶意。 “这妖道不讲规矩,敢翻我山坊,剁了他来!” 红鬃老彘,随手扯下甲中内贴,将那血肉狰狞的左胸囫囵裹起,也不顾那仍在往下映流着的血水,从坊间抄出一把豁口大刀便冲了上来。 正谓之妖窝驻坊市,老彘坐中堂,那群群恶怪掣起刀兵,牙尖齿利,煞面满盈,就将要剐了面前的小道人,取了内脏下锅,去头剔骨,做一道好白肉。 闻得这腥风扑面,黎卿面色渐冷,腰间葫芦口一开,阴风立现,瓢泼的白纸铺天盖般地吹起,再随着一声诗号吟诵: “剪断阴阳纸作舟,血洒炉台把命囚。” “撕张人皮化甲胄,折角黄纸铸离勾。” “屠来满家叠京观,再向山鬼掣封侯。” 黎卿的朗喝与那玲珑猖主的轻笑声重叠一处,紧接着,那漫天的白纸似是隔空生变,一一叠作九尺仕人,衣衫苍白,似是泥墨点睛,腮红诡动。 剥皮当作纸,造纸可成猖。 那纸猖翻出手中红皮妖纸,惨淡的阴霾泼在这血纸上,以作表文,无形的牵动着那道道纸人气机,于其墨瞳中缓缓蠕动着阴文符咒。 下一瞬,只见那纸人墨瞳张开,当即就活了过来,似是无骨人皮般,直挺挺的飘了上去。 猪头恶怪獠牙垂涎,以足刨地,低吼间便是掣起碎骨刀锤舞动,当头冲来。 与那道道纸人一撞,径直便是破开了那滚木作的坊墙,齐齐坠了出去! 赤鬃的老彘,托起豁口大刀,黑足的大怪,抡起碎骨巨锤,正朝着黎卿与猖主撞来。 【当啷】一声脆响,那阴郁青年两指间挑起的幽光被这红鬃彘妖-朱三一刀拍开,这时,它终于看清楚了那幽光的真容,原是一颗黑狗钉啊? “死妖道,这百般鬼祟便给了你找死的底气吗?” “你以为我彘山坊是什么地方?” 老彘朱三双目发红,咬牙切齿,三丈高的妖躯直接连带着四五根梁柱齐齐撞断,一刀剁向那道人。 另外的黑足猪怪亦是人立起来两丈八,扑身欲碾碎这玲珑纸猖。 “妖道?哼!” 任由那老彘双目通红,黎卿一个转身便是化作无数的纸片飘落,轻易的让那老妖撞了个空,一头撞倒了坊市的大门后,那瓢泼的纸片再度重聚,蓝衣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原地。 “你这野猪,学人端的是学了点皮毛。” “在天南这块地界,你连这青蓝红紫四色道袍你都认不出来,合该当死啊!” 黎卿冷哼一声,似是对这声妖道有了些不满。 将那延命灵灯一抛,食指之上幽蓝色的石中火骤燃,再随着黎卿指尖一挑,立时便是十来丈长的火鞭甩动,【噼里啪啦】在那老妖背心上笞了四鞭。 焦糊之味刚刚弥漫,那老彘背后的赤鬃便尽数被真火点燃,真火诡谲,落在那血肉上,竟是愈发爆燃而起,疼的那老彘血气冲脑,往地上一滚,当即就化作了房间大的红皮山猪,连带着那坊市铺顶都被其怒目拱翻,疯狂朝着黎卿撞来。 “老野猪,该撒泼了对吗?” 黎卿腰间葫芦口顿开,只见其中道道灵纸飘飞,聚在黎卿身侧便是折纸叠砌,瞬间化作四五道纸枪! 这道人也不施法,磅礴的周天一炁运转起来,横手接过那几根丈八纸矛,真炁离体覆盖下,只叫它不逊精钢、坚不可摧。 再是举起那纸枪掣力抛下,一根、两根、三根…… 那惨白色的长矛当即入肉,携裹着磅礴的真炁,将那正双目发红、势要刨了这整座山坊的的山猪钉穿在地。 【噗噗噗】的入肉之声响起,那根根纸矛且先贯穿它的肺叶,再打碎它的脊骨,刺穿它的喉咙,最后一支正中其心脏放血! 直叫那老妖连嚎叫声都生生噎在了被贯穿的气管中。 黎卿单手提起那最后一根纸矛,圜首观望,见那黑足猪怪亦是为玲珑纸猖单手摁倒在地,生生开始了以诡术剥皮,倒也放下心来,将那纸矛随手一抛,便贯穿了一头正将纸人顶起来的凶悍猪妖…… 旁门诸法好护道,尤不及仙途性命在掌中! 游走在那一头头猪妖与纸人的厮杀战场间,但凡有红了眼的猪头撞上,黎卿只是五指之中真炁鼓荡,一拳便将那不长眼的猪妖脑袋打碎开来。 满坊猪彘的嘶吼与纸人的诡笑交织,黎卿顺着那早已破碎的木墙缺口迈进坊中,行了十来丈远。 只见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坊市内部,土砖堆砌做一道道凹凸不平的沟壑,在那壑中,篝火不绝,而在在碳火之上,密密麻麻的大肉为铁钩一一穿过,吊挂在那广阔的煨房中。 有撑开的全羊;有驾起来的灵鹿;有被铁板合起来、掐头去尾的大蚺;甚至还有囫囵的猪妖…… 当然,亦有一具具去了脑袋、耷拉着挂着的“两脚羊”! 剖开胸腹,去了内脏,首尾不留,在这彘山坊中以碳火煨烤,肉质金黄,晶莹的油滴半落未落,成了十里肉林的怪谈。 然黎卿驻足在这昏黄的肉林间,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感到恶寒。 还未待他动作,却是又有一头猪妖持刀顶着一张纸皮撞破了坊墙进来,那纸人捅不死,斩不破,轻飘飘的怎么撞都像是撞在了棉花上般,无从着力。 但一坠入这碳火之中,那纸人便像是遇上了天敌禁忌,诸般的奇异于那碳火上一燃,尽化作了纸灰散尽。 那猪妖见纸人一散,提起刀来就是哼哼唧唧的,转头再望见道人,凶相毕露,然,还未待它冲上前来,又是一道火光缠绕,转瞬间就将其化作一道蓝绿色的火人烧灭…… 第四十六章 老彘满窝 肉坊中似这般的煨房,连绵十里,也不知有多少个。 老妖学人相,暴食虐众生,光是闻之便太过亵渎。 黎卿伴着纸猖兵马刚刚将这诸多猪妖老彘斩首,群妖颅首叠在坊前作供果,道人轻吟谶言伴妙语,戚戚诡咽做景,立时便有血焰高燃,抽了二十余缕寿光命火归于灵灯中,只叫那灵灯命火又壮了两分。 南斗延命灯,禳灾解厄、削命减寿,且将那若南斗烛星的命火燃到足够的旺盛。妖星禳祷,注死延生,钉头七箭,自可得修持…… 这二十多具颅首为那血焰一卷,只见其中血肉骤消,化作颅骨豁然跌落,七八余纸人残破不堪,尚且还能站立,玲珑纸猖目光幽幽,无声地注视着那道夺寿消命的谶法。 此时,异变突生! 彘山坊十里连绵,这南面正门闹到如此大的动静,各方处的彘妖老怪哪里没动了? 不一时,整座老彘巢都翻了天,那小山般的老猪妖完全诠释了何为“野猪冲撞”,只闻【轰隆隆】的爆炸声,那小山般大小的白毛山彘便一路排山倒海的冲了上来。 然而,它等还是晚了一步。 感受着那已经渐渐敛下的血气,数道怒吼同时爆发: “三弟!我的好弟弟啊。” “老三啊……” 猪妖叫丧般的干嚎声似晴空霹雳,转瞬之间,待得听到那怒嚎,那老妖便已经带着翻山之力撞了上来。 黎卿眉头一挑,却是躲也不躲,眸前掣指,纸灵劾召而动。 “敕!” 紧接着,那黎卿与纸猖身侧突有白烟骤起,只见那纸道重器-花纸阴桥自杳杳冥冥之中突现,两道无面猖,将那纸轿往肩上一扛,兜头便是朝着那白毛山彘撞去。 轰隆隆…… 两尊巨物一撞,那山猪当即便往旁边肉坊中栽了下去,滚了两圈,落入炭火之中,小半个妖坊亦是被撞至坍塌。 那花纸阴轿可是效仿岭南钟氏,鬼道至宝-往生桥的法器,这般重器,看似轻飘飘的,但其中法禁位格颇高。 与那白毛老彘一撞,那抬轿的无面猖倒是只剩下两道鬼面,和一双紫青鬼手了,可这纸桥上却是没有半分的波澜,灵滢的法禁亮起,毫发无损! 紧接着,一道犹如杀猪般的惊叫声响起,却是“烛”再也忍不住了。 那庞大的虬龙驾驭风火,朝着那白毛老彘身上一坐,差点就将那老彘坐得双眼一翻。 十余丈的虬龙身,萦绕着震慑百兽的威压,“烛”那六冠龙角似是充斥起了焰流,再往那老彘头脸一撞,顿时就将它那两颗獠牙打碎,撞翻十数丈。 扑头盖脸又是一道连绵百丈的焰舌吞吐而出,将那白毛老彘,以及数头卯着脑袋冲上来的彘妖一气点燃,数个呼吸间就爆做了焦炭。 尸窟盘墓虬,自然是非同寻常,这般彘妖猪怪,怎是它一合之敌? 便是那白毛老彘还欲反抗,亦是被那龙尾一拍,狠狠地摁在了那废墟上,生生被龙火熔灭! 黎卿见状,身侧那几乎要点亮的南明星曜火法亦是缓缓地散了去。 与“烛”对视上一眼,黎卿心头一动,瓢泼灵纸散天,化作道道纸人为那纸猖拥垒,掣下来一道指令: “将这十里妖坊翻了,莫要留一个喘气儿的。” “这山坊收刮多年,家底绝对不少,见到这样的道铢,全部收集过来。” 将一枚标准样式的道铢抛到那纸猖手中后,黎卿又再补上一句。 “游荡范围,仅限于这十里肉坊……” 可不能忘了为这纸猖定下限制,否则,它等若是游荡到四方土司的山上,可不知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兵者,凶也,自当慎用,猖兵更是如此。 环顾了那废墟一眼,其中且残留的嚎叫动静,黎卿自可将其交予这一支纸猖兵马来处理。 而他,一个纵身跳上“烛”的头顶,立于那最高的两支龙角之间,肆意朗笑起来。 “烛,你我来上一场狩猎,将那头逃脱的老彘猎来如何?” 身下的丹虬闻言亦是欢快,高昂一声,立时从这肉坊上空御风横过,追逐着那头刚冲到坊市前、听到龙吟之后又转身往山上逃的黄毛老彘而去。 那头便是称呼彘朱三为三弟的大妖之一,看体型,白毛的老二已经被“烛”熔灭了,那多半就是彘朱家的老大了! 虬龙驾风,蟠蜒在空,前方的老彘在泥浆里一滚,顿时化作了山猪本相,黄毛垂腹,獠牙似刃,那壮硕的妖躯在往林中一蹿,推山移石,顿时便在林中犁出了一道半丈深的沟壑来。 龙,虬龙! 这老彘实打实的被吓到了,这般龙种在妖山深处,也能号称一方虬将军了,它屠老大如今已年老力衰,更不会是龙种的对手,遑论那虬龙背后还有一位驭主呢? 可又为之奈何? 屠老大半生的家底都在这肉坊上了,初时,它不过是头猪精,在一个屠户家中见惯了杀猪宰牛,在它他逃脱之后,那诞生灵智时的记忆便深深地印刻在了它的心底。 它掳来一个个屠夫,在将他们拿手的庖丁之术学到手后,将他们一个个吃掉。 最终它成了妖山中有名的屠老大,山内的灵肉,山外的人肉,藉由他这肉坊转卖,十里肉坊的家业,天下间有几个屠户能干得到这般大? 【呼呼!】两道焰舌插着它的鬃毛掠过,这却是让屠老大更加惶恐。 它开始后悔了,或许一直待在妖山中,就不会有今日了罢? 那虬龙身上,驭主联袂,掣纸折弓,却是眨眼掏出来了把五尺长的弓箭,以真炁作弦,卷纸作箭,那纸筒上真炁狂暴,刚刚擦过一颗青石,那座巨石便炸裂开来。 君子六艺,三为射,四为御! 那青年驾虬龙、掣狂弓,横山跨箭,穿林越溪,左右开弓,尽显肆意狂傲。 伴随着龙吟阵阵,朗笑声起,这黄毛老彘怎不知那是什么人了? 南国之士! 这是一场公平的狩猎,猎物夺路而逃,“士”驭车马兽而狩,它若能逃脱,那是它的天命,它若逃不脱,那便舍了血魂,成为那士与驭兽缔结图腾契约的祭品…… 道道箭矢若长虹贯来,先是中了这老彘的后足,再擦断它的獠牙,迫使它走投无路,竟是朝着那土司山民的山寨中冲去。 前有小山般的老彘在梯田中逆流而上,后有士子御龙,离矢索命,却是叫那盘山大寨上的司人连连惊呼。 “昂!” 再见一道青白色的箭矢终于贯穿了那巨兽,叫其一个跟斗翻倒在地,正有龙吟阵阵,朗笑声起,那赤龙落下,一尾巴便将那黄毛老彘摁倒在地。 后者的身躯上已然破开了一个水桶粗的大洞,血水似是溪流一般坠落个不停。 短暂的狩猎游戏已然结束。 烛太强了,黎卿的根脚亦不可言,他们或许该择一头紫府妖物的,以纸器法术追猎千里,方得尽兴。 未来,倒有的是机会! 黎卿双手五指化爪,真炁鼓动,一击贯穿那老妖天灵,沾染上其中魂血。 “昔年人道,原始苍茫,众生蒙蒙,猎者为羿,豢灵为驭,相依为契……” 且唤一道宣号。 黎卿二指染魂血,屈指微弹,将那魂血弹飞天地,此为一敬天地也! 左手二指横过,魂血划过面颊两侧,留下一道简约的图腾,再掣右手二指往“烛”的眉心一画,以那猎物的魂血沾染,结作图腾之契,这是远古先民在原始自然中驯服兽的方法,古老而卓有成效! 再得晴空生雷,天公见证,这五驭之契便由此缔结,而那头老彘的尸身亦是魂血干涸,迅速地凉了下去。 “哈哈哈哈!” “司部的诸君,这老彘血食且算黎某赠予诸位的见面礼了……” 张扬意气声起,也不管那土司之人是否听得懂南国官言,那赤龙早已盘踞在空,一个纵身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