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
1. 第 1 章
李萌疯狂敲门时,吴瑕正在床上躺着刷手机,将抖音视频音量调低,咚咚声清晰震耳。
吴瑕心头一跳,掀开被子,走了出去。砸门声越来越响亮,她连声说:“来了来了。”
怕邻居投诉。
吴瑕拧开门,李萌探头,“Surprise~”
外头冷,李萌身上带着冰冷寒气,直往吴瑕裸露在睡裙之外的皮肤逼近,激得她打哆嗦。
“雪下得这么大,你怎么过来的?”吴瑕让开身,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塑料凉拖。
李萌在门外脱掉马丁靴,单脚跳着穿拖鞋,“这点雪算什么,佳一和明明都到了,问你怎么不去。”
李萌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盯着吴瑕,后者不好意思地用指背蹭鼻尖,“那她们......?”
“她们叫了自己的前男友,说打八圈,让我赶紧接你过去。”
吴瑕诚惶诚恐。海城最近暴雪连天,路边积雪有二十厘米厚,想不到李萌会横跨半个城来接自己。
“你今天有别的事吗?”李萌眼巴巴盯着吴瑕。
“没,我去换衣服——我要换衣服。”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跟进来?”
“不可以看吗?我是说,这么辣的身材,不可以给我看吗?”
“......”
-
北方的隆冬,冷得真切,这两天风雪连天,更要做好保暖。
吴瑕穿上保暖背心、打底衫,往身上套毛衣,最后是长款羽绒服外套,临出门,发现自己没穿袜子,坐下来套袜。
臃肿的人弯下腰穿袜子,让她想到笨狗熊,无端伤感,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玩手机的李萌,“那个......”
“不行。你在家又没有别的事,只是躺着坐着发发呆刷刷手机而已。”
挨骂了。
吴瑕讪讪闭嘴,咽回到嘴边的那句“要不今天算了吧”。
两人一道出门。
-
李萌最近迷恋打麻将,但不是所有朋友都愿意陪她决战到后半夜。
所以她今天必须带吴瑕过去。
麻将馆在朋友家楼下,吴瑕和李萌到场后,她们赶走前男友,喊人打骰子定庄。
隔壁桌几个中年男人在抽烟,单手码牌,眼睛往正在脱衣服的吴瑕和李萌身上刮扫两圈,吐烟圈。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李萌挡住吴瑕,恶狠狠瞪回去。
“八万!”男人们不耐烦地收回视线,嗤笑一声,“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李萌差点掀桌,老板娘出来打圆场。
麻将馆乌烟瘴气,李萌几个又跟隔壁男人起了口角,大闹一场。
散场时不到十点。
深冬少有人愿意出门,海城的店铺大多九点钟之前打烊,四人顶着寒风逛了半小时才找到一家火锅店,热气腾腾又干净的食材下肚,郁闷情绪渐渐消散。
从火锅店出门前,吴瑕特意看了时间,距离她离开家,已有八小时。
怪不得疲惫不堪,只想回到家躺下,一个人呆着。
“我跟你们说,我刷到一个巨搞笑的视频......”等待网约车的几分钟里,其他三人丝毫不见疲色,活蹦乱跳分享近期见闻。
吴瑕垂着脑袋,随便将围巾在颈间绕几圈,两端流苏打成结。
然后两手抄兜,开始发呆。
“......来吧来吧。”李萌兴冲冲看向吴瑕,“一起。”
吴瑕看着她。
“你看,我要拍这个。”李萌将手机递到吴瑕眼前,眉飞色舞讲解,“我们依次站到树前,后面有个人帮忙摇树干,拍成视频,传到网上......”
朋友配合地预置评论:“天啦,一个美女,一个美女,又一个美女!”
外面太冷了,冷得人只想赶紧回家。
但是李萌看起来非常非常喜欢这个计划。
好吧。
“那太好了,你第一个,我来掌镜!”
吴瑕被推到路边的小白杨前,李萌掌镜,朋友从树后踹一脚树干,白雪扑簌簌飞落。
十秒结束。
“OKOK,明明上。”李萌竖起冻僵发红的拇指。
吴瑕退出镜头区域,摘下围巾,从手机后覆盖李萌的手,往她腕间绕几圈。
“爱你。”
李萌最后一个拍摄,朋友掌镜,吴瑕摇树。
“准备好了吗?”
吴瑕戴上帽子,用力点头。
蓄力,抬腿,踢。
树干纹丝不动。
几粒雪花而已。
“可能容易落的雪刚才落光了,试试上面一点。”另一个朋友提示。
吴瑕抿唇,鼓气踹了第二脚,同上。
第三脚,第四脚。
她讪讪。
“要不要换一棵?”吴瑕问。因为尴尬,她两颊发热。
无人回应。
朋友们不约而同看向吴瑕身侧,吴瑕也捕捉到风声中清沉的嗓音。
暴雪后宁静的隆冬深夜,即便是市中心,也少有人声。
缀着毛领的宽大帽檐遮挡视线,吴瑕整个人转过身才能看到身旁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人,已经距离她十分近,两步而已,一手举着手机,像在讲电话,身穿黑色冲锋衣,同色长裤,冷帽压下浓黑碎发,从头至脚是这样冷峻的颜色。
吴瑕后退,让出通行空间。
男人脚步未停,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抬起胳膊,晃动树枝,漫天雪花簌簌落下。
李萌扬声:“谢谢你!”
他没回头,摆了摆手。
隆冬呼啸的风一般,从旁穿过,渐渐只剩挺括冷冽的背影,被昏黄路灯模糊。
等人走远了,只剩风声,网约车司机打着双闪停靠路边,不耐烦地降下车窗,“你们谁叫的车——”
“啊!!!!!!!!!!!!!!!!”
女孩们难抑惊喜的尖叫声穿透冬夜长街。
-
「海城还有这么正点的帅哥?不过脸怎么这么臭」
「别管了搞点臭脸拽哥」
「幸亏我今天化了妆,但是他好像根本没有看我?TAT」
「首先,我非常讨厌抽烟的人,其次,讨厌抽烟的男人」
「但是一点都不讨厌他,怎么回事」
「颜狗自觉点」
车厢隔绝外界锋利的寒气,吴瑕缩在后排看手机。
屏幕里,李萌站在树前比耶,男人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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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树枝,大雪模糊所有人的轮廓。群消息接二连三自通知栏弹出。
吴瑕熄灭屏幕,视线转向窗外。
那人没有正面看镜头,视频里只有一个薄瘦高挑的侧影。她阖起眼睛,无法描摹那张脸具体的细节,只记得那个眼神——
狭长锐利的眼睛,带着盛气凌人的冷淡。
亦清晰记得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受。
那种心脏收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反应。
似乎是心动。
-
据李萌和朋友们的推测,那个帅哥应该是刚从附近的酒吧出来。
接下来两个周,李萌不时约吴瑕喝酒,临近截稿期,吴瑕全部拒绝。
直到圣诞这天,吴瑕于前一晚交了画稿,李萌以做头发为由约她出门。
吴瑕抵达时,李萌已在做头发护理,托尼老师前呼后拥,问吴瑕要不要一起,吴瑕只叫他们给自己稍微修剪发梢。
一小时后,李萌的护理结束,带吴瑕去喝酒。
“去哪?”
“酒吧。”
“才下午四点,去这么早吗?”
“就当是下午茶喽。”
......长岛冰茶吗。
圣诞树、霓虹灯,街头洋溢圣诞气息。
李萌积极地不像话,欢欣雀跃地牵吴瑕穿过大街小巷。
海城市商业中心不大,吴瑕在沿途看到不久前雪夜里几人轮番晃过的小树,也许不是那一棵,总之是这条街。
很自然地想到那个男人。
酒吧叫安娜。
“其实我想顺便看看那个拽哥在不在,圣诞节嘛......”李萌挽吴瑕朝内走。
这是个清吧,一楼零散坐了些客人。
没有她们要找的人。
李萌与吴瑕到吧台各自点了杯甜水,李萌跟群里的姐妹汇报:“安娜pass,店里没有帅哥......”
吴瑕莫名心情低落,抿了口甜酒,聊赖地审视店内装潢。
很有特色的一家店。
墙边悬挂有金漆镶边的黑玉兽骨,美得寂寥肃穆。
“这家店的老板是俄罗斯人吗?”
“为什么这么说?”
李萌茫然。
“直觉。”吴瑕抬头,视线定格。李萌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二楼悬空的栏杆,“欸,有二楼。我们去二楼看一下?”
吴瑕知道李萌在想什么,也许他在二楼呢?
概率微乎其微,但她没有拒绝,同李萌一起登上台阶。
二楼散台几乎没有客人,几个包厢敞门,其中一间似乎是老板在打扫卫生,回头看到两个女人,露出惊讶神色。
吴瑕无处遁形,李萌尬笑三声,“下去吧。”
吴瑕回身,“嗯......”
陌生人重逢的概率有多大?
吴瑕不知道。
但她遇到了。
他已经踏上第一级台阶,光源自后方头顶映下,下颌微抬,骨骼轮廓锐利。
她始终侧身,眼眸由低垂到平视,及他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目光前,移开视线。
眼前由明转暗,被高峻的身形遮挡一瞬,错开后坦然清晰。
吴瑕眼睑低垂,不知道擦肩时,他垂了眸,视线掠过她的面庞。
2. 第 2 章
掌心传来尖锐痛觉,吴瑕低头,痛感来自被李萌牵住的手掌,她嘶声。
李萌如梦初醒,连忙撒手,开口想要解释,改作拿出手机,噼啪打字:他看我了,看我了!
捧住她的手到唇边呼气。
吴瑕抿唇笑笑。
男人是奔着包厢打扫卫生的男人来的,后者下身围棕色围裙,迎出来,“正好你来了,帮我抬一下桌子,有彩带飘桌角了。”
“老板?”李萌试探性问。
“哎,你好?有什么需要吗?”围裙男应声。
“你们这可以打麻将的?”
围裙男眼前一亮,“可以啊,不过我得打扫一下,两位吗?”
“我叫朋友过来。”李萌佯装打电话,又问:“老板你不来吗?”
围裙男点头,却犹豫片刻,“我这上班时间.....”
李萌顺理成章地看向拽哥。围裙男也看过去,“三缺一,你打不打?”
他刚才没停步,走到贴着墙壁的酒柜旁,取了瓶酒出来,正低头看标签,也没抬眼,“不打。”
言简意赅。
第一次听他开口,嗓音很低,冷调的磁性。
符合这张脸。
“没关系没关系,我叫朋友。”李萌笑,给朋友们发消息。
消息发了一圈,抬头夸:“老板,你跟你朋友都好帅哦。”
“是吗?哈哈哈哈。”围裙男挠头。
“我叫李萌,这是我朋友。”
吴瑕说:“你好,吴瑕。”
“无暇?”围裙男笑,接着介绍:“我祝嘉然,那张扑克脸是我朋友周弈。”
“周易?”吴瑕问。
“博弈。”周弈看着她。
“喔,博弈的奕。”吴瑕抿唇笑,点点头。
得到正当理由同他对视的两秒钟里,她想——我今天也该做头发的。
-
今天不是公休日,朋友们听到有帅哥也只能望洋兴叹,等了半天,只来一位朋友。
三缺一,祝嘉然勉为其难补位。
包厢中间是麻将桌,四张木椅,一张单人沙发,周弈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祝嘉然聊酒吧营收事项。
原来是这里的投资人。
店里生意不算红火,营收亦有压力,祝嘉然说着说着底气全无,扫了眼桌上的女孩们。
“也不怕你们笑话,现在酒吧哪还有这种麻将,都是自动麻将机了,主要是这年头生意难做啊.....这九筒什么时候打的?”祝嘉然说着,发现自己上一圈漏碰,懊恼不已。
“为什么呀?”朋友佳一问,“我看这客人挺多的嘛。”
“比起各种投入成本,这点客流量算不上什么。”
“考虑做营销推广吗?”吴瑕盯着手里的牌,“现在利用自媒体进行品牌推广的模式非常成熟了。”
“对对对,我们吴瑕是专业的。”李萌说。
祝嘉然抿唇,清了清嗓子,腾地站起身,绅士地伸出右手,“吴小姐,多指教。”
吴瑕被他逗笑。
吴瑕做过这方面的运营,向祝嘉然介绍了基础的操作思路,祝嘉然连连点头。听到店里装修风格相关,李萌默默胡牌,顺便插话:
“祝老板,你是俄罗斯混血吗?”
祝嘉然点了炮,但面露羞涩,“我有那么帅吗?呵呵呵呵......其实我是正经俄罗斯留子啦。”
祝嘉然去拿酒,需要点时间,其余几人闲聊几句,开始玩手机,吴瑕起身,“我有人去洗手间吗?”
朋友们都不去,她转身朝门外走,转身时不经意往沙发处一瞥,边几摆了瓶刚打开的威士忌,他将手臂支在扶手上,拎着玻璃杯,另只手握手机,低头看着。
落地沙发太矮,他长腿微屈,显得委屈。
吴瑕从旁经过。
下了楼,女厕所正在排队,吴瑕站在队伍尾巴,跟前人隔开些距离,她看到立式玻璃展柜里摊开的书,是本俄文诗集。
Клялсяльдамивершин:
(他指着冰峰起誓:)
Спи, подруга,
(‘睡吧亲爱的,)
- лавинойвернуся.
(我必如雪崩再来。’)
展柜安装灯条,灯光柔和。
室内暖燥,吴瑕早脱掉外套,身上是件烟紫色荡领毛衣,蓬松长发带着金色的毛绒感,面庞朦胧。
“会俄语?”
吴瑕指尖微蜷,回头看到说话的男人。
他实在太高,看清他的脸需要刻意仰头。仰头时,披在肩头的柔顺长发,随动作滑落。
“大学修过第二外语,你也学过吗?”
周弈略一颔首,从旁经过,“楼上不用排队。”
“嗯?喔。谢谢。”吴瑕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洗手间,她笑笑。
-
吴瑕回到楼上,上过厕所,碰到周弈拎酒杯上楼,目光相撞,后者点了点头,打招呼的意思。
吴瑕脚步稍慢,等了等他,“那个...过几天跨年,你会过来吗?”
见他不解,她连忙解释,“祝老板说你会支持拍摄。”
他的脸有可能是打造爆款的关键。她没有明说这点。
“我说过这话?”
吴瑕哑口无言。
周弈看她一眼,抬手撩开门前的羽毛珠帘,“不一定。”
吴瑕点头,从他手臂下钻进包厢,“那你们再跟博主商量拍摄方案吧。”
见两人一同进门,李萌疯狂朝吴瑕挤眉弄眼。
周弈跟祝嘉然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见李萌和吴瑕三人看自己,只点了点头,俯身拾起搭在沙发靠背的外套,转身出了包厢。
这天晚上,吴瑕打算早点回家休息,李萌送她出门。李萌说自己已经从祝嘉然哪里打听到,周弈在海大读研三,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在做出海的AI方面的App。
“他没说清是哪个App,我在Appstore搜不到。”李萌懊恼,“哎呀。应该加个微信的。”
是呀。
应该加个微信的。吴瑕想。
她非常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
周弈最近在忙工作室的项目,App上线一周,效果不及预期,反馈数据目前能看得过去,但靠这点转化率进行市场竞争,不如早点抽身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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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连在工作室熬了数天,跨年前两天飞申城,看了新办公室的选址,顺道面试了两个运营候选人。
十二月最后一天,飞机降落海城机场,祝嘉然接机。
周弈没听他一路唠唠叨叨的邀功,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绕回副驾驶坐下。
“没良心。”祝嘉然被冷落后抱怨。
周弈只当没听到。
车窗外景观从工厂与尚未开发的地皮过渡为低矮城区建筑。
太阳穴神经跳痛,周弈想起离开申城前得到的话,略微俯颈,下颌线紧绷。
他拜访了一位有经验的前辈,得到的答案是需要及时止损,调整业务方向。
这是个大工程,意味着团队此前所有的规划和准备作废。
周弈解锁手机,点进工作室群聊,编辑了开会的消息,指尖悬停在发送按钮,看到日期后,回到对话框全选删除。
隔壁屏蔽提醒的闲聊群正在热聊跨年计划,他发了个红包,退出微信。
因为周弈冷淡的态度,祝嘉然把人带到酒吧,什么都没解释,出去接电话。
周弈想回工作室,车钥匙在祝嘉然手里,瞥了眼越走越远的人,他推门跨进酒吧。
里面没人,临近吧台有张桌子摆了酒杯,木椅散乱,椅背搭了件外套,一旁是点唱机。
周弈脱下外套,随手搭上椅背,抽椅坐下。
-
安娜晚上八点开始营业,祝嘉然在客人进场前请喝酒。
李萌和朋友们来的早些,玩累了,去隔壁逛商场,吴瑕在打游戏,没有一并过去。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轮到自己选秀,吴瑕捧着手机,手忙脚乱选装备,用脚尖勾开椅子,坐下来。
选秀结束后,她转头看了眼自动播放的歌曲列表,是曲库里唯一的一首俄语歌。
吴瑕轻声跟唱,继续摆弄手机,弈子自动战斗的空隙,忽觉有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抬头。
周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坐在隔壁桌,跷二郎腿,坐姿散漫,手臂搭在桌沿,垂眸看她。
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他淡声解释:“刚到。你去洗手间了。”
吴瑕点头,“他们去商场买吃的。我在打游戏,没注意到你。”
沉默片刻,也许见她一直看着他,他礼节性搭话:“什么游戏?”
听起来不见得有多感兴趣。
吴瑕还是老实回答:“金铲铲之战。”
周弈没太大的反应,也许没听过这游戏。
吴瑕低头戳点屏幕,在等待战斗的间隙问他:“要喝酒吗?”
周弈摇头,幅度微乎其微。
吴瑕抿唇,顺手调低了点唱机的背景音乐音量,继续玩游戏。
音乐声被调得极低,俄语特有的冷肃与温柔在唇齿间辗转交织。
周弈偏头,用坐姿松弛自己,视线低垂,落在不远处坐着的女人身上。
尚未至营业时间,临街光源被百叶窗遮挡,酒吧内已是夜晚的气氛,灯光将她头顶细碎的发丝映浅金,细框眼镜底下是轻描淡写的眉眼,很适合身上的杏色毛衣与烟灰牛仔裤,坐在那像幅淡笔画。
周弈久违地感到放松。
3. 第 3 章
游戏回到结算界面。
吴瑕看向周弈,思考片刻,“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
“听说嘉然哥开这家酒吧是为了情怀,你为什么会投资?也是情怀。”
也许是错觉,这句话的某个关键词令他流露了沉静之外的情绪,不晓得为什么。
“挣钱。”
非常坦白的回答。
“但是投资有风险......”
“投资有风险。”周弈似乎点了点头,“万一挣了呢。”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发小,后来他来这开酒吧。”
原来是这样。
吴瑕若有所思,“你们的职业规划完全不一样呢.....”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吴瑕稍顿,有种背后议论人被抓包的尴尬,“朋友聊起过一些,说你有自己的工作室。”
周弈没说什么。她继续迁回话题:“其实现在做自媒体需要编故事,你们提供素材的话,会方便博主发挥。”
周弈略一挑眉,“祝嘉然保证拿到钱就不会再骚扰我。”
吴瑕思考片刻,才明白他是在重新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门口传来喧闹声,虚掩的大门被推开,李萌走在前,“帅哥真到啦?嘉然哥哥你真棒。”
李萌手里提了袋咖啡,先到吴瑕面前分她一杯,其余几个朋友先后入座,放下打包来的吃食,一分钟前尚且清净的空间喧哗起来。
周弈接过祝嘉然给的咖啡,瞥了眼同自朋友进门后明显松弛的女人。她笑吟吟同拎着设备的男人打了招呼。
酒吧策划了新年夜活动,客人渐渐坐满。
祝嘉然约拍的博主和助理两人布置拍摄现场。吴瑕与他聊了几句视频策划。祝嘉然在一旁,在博主追问下聊起这间酒吧的由来。
祝嘉然在留学期间谈过一个女友,感情要好,年轻气盛,赌气分手,他回头时她已经嫁人。
两人读书时最喜欢翘课泡酒馆,所以他按照印象中那些有特色的圣彼得堡小酒馆装饰了这间酒吧,周弈是他死缠烂打来的有钱的冤大头。
祝嘉然说道最后,自己也意识到这故事有多烂俗,抓了抓头发,“特别俗套的故事,是不是?”
“没关系啊。”年轻帅气的博主捧着手机找打光点,“只要稍加润色,就会变成‘我前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甚至不是人’。”
祝嘉然:?
吴瑕自然接话:“我原本以为,她开这间酒吧,是为了怀念我们的感情,直到那天,我看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吧台举杯:你终于来了。”
祝嘉然:??
吴瑕捋了捋故事逻辑,展开正文讲述:“我们的故事,死在那个冬天:她是我的初恋,我们在俄罗斯留学时相识。可毕业那年,我们大吵一架。她赌气买了回国的机票,转身离开,连头都没回。我等了她整整一年。可她没回来。于是,我结婚了。 ”
“她回来了,可一切都晚了。五年后,她终于回来。但我早已埋葬在圣彼得堡的雪里。——她听说我死于一场车祸,就在我们曾经常去的酒馆附近。我的尸体被发现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旧机票。上面是她当年离开的航班号。 ”
“她开了这间酒吧,为我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祝嘉然:???
谁死了?他死了?为什么?
“我们这里准备得差不多了,各就各位吧。”博主轻飘飘从他身旁钻过。
“这就不俗了?我是说,确实有意思多了。”祝嘉然说,“但是.......”
“真的要这么拍?”
祝嘉然追上去,博主已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他只得转向吴瑕,后者在帮忙改脚本,亦没空理他。
“这种剧情能行吗?”祝嘉然向身旁的周弈求证。
“说什么你都信?”周弈布置线材,“哪儿认识的人。”
“骗我的?......那个博主吗?吴瑕介绍啊,两个人还挺默契。”
周弈抬颌,看向二楼。
吴瑕点击右上角,保存新脚本,找到安排侍应生的祝嘉然,解释道:“嘉然哥,我们刚才开玩笑的,这才是正式拍摄的脚本。”
“那么离谱的剧情,骗小孩呢?”祝嘉然接过平板,一副从没信过的模样。
半晌,幽幽:“我以为你挺乖的。”
吴瑕笑笑。
除了现场正式机位的拍摄,博主朋友特意让祝嘉然交代几个朋友,举手机记录现场。
未必用得到,但万一呢。今天的拍摄主题是友情与松弛,许多sense正式镜头难以捕捉,多些素材也许可以弥补。
-
拿到手机后,吴瑕发现一个问题,镜头是跟着她的眼睛走的,而她的眼睛,是跟着心走的。
比如此刻,她习惯性用余光捕捉那个宽薄的身影,于是镜头角落里,他不时出现。
“拍什么呢?”祝嘉然忽然出现。
吴瑕陡然心虚,双指将镜头放大,“拍他们唱歌。”
祝嘉然笑笑,递来一杯小甜酒。
不远处早有意向这里张望的卷发女人起身,走到祝嘉然身边,笑着低语几句,祝嘉然摇头。
女人走后,祝嘉然的朋友吁声揶揄,祝嘉然锤他一拳,“滚,人是要周弈微信的。”
“老周人气王啊。”
吴瑕心里有那么点沮丧。
“他这两天忙什么呢?”祝嘉然问。
吴瑕默默竖起耳朵。
“他能忙什么,工作室的事。”听起来像周弈与祝嘉然共友的男人说。
“他舍友怎么没来?”
“去京市了,学校没什么事,对了,我跟老周最近打算退掉宿舍,去工作室附近租房,你认识什么靠谱的房东吗?温河公园附近。”
吴瑕心头微动。
她在思考这算不算最正当的接近他的理由。
祝嘉然轻敲桌面,“我问问这里的房东吧。”
“嘉然哥。”
“这儿。”
后厨人手不够,祝嘉然去帮忙,路过吴瑕,打了声招呼,又有朋友过来问周弈。
“不知道,有阵子没看到他了,我再问问......这小子说自己走了,刚发的消息。”
“这么早?为什么。”
“谁知道。”
两人说笑着走远。
吴瑕看了眼出入口的方向,又看向不远处酒意酣醺的女友们。
两条腿像注了铅,一步也不能动弹。
身前的年轻人在唱歌,有人起头,有第二个声音汇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唱。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
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地感受
醒着亲吻的温柔*
人群接连爆发笑闹尖叫,吴瑕看到是一对情侣在接吻,另一边是女生想要邀请男生跳舞。
她羡慕勇敢的人。
非常羡慕。
吴瑕转身去座位上拿了外套,趁没人注意,迅速朝外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推开门的这一瞬间,锐意寒冷扑面。
风声轻啸。
吴瑕松开手掌,低矮的重型木门落定,音乐与鼎沸人声被玻璃罩住,离她远去。
不远处正在讲电话的周弈转头看她。
吴瑕小幅度挥手,露出些微笑,算是打招呼了,“你要走吗?这么早。”
“没有跨年的习惯。”
“这样,我也.....准备走了。”吴瑕低头整理围巾。
该提租房的事的,但他在讲电话,就算了。
“住哪?”周弈问。
沉默两秒,对方视线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吴瑕终于确定这句话是讲给自己听的。
“......嗯,就到这,剩下的明天会上聊。”周弈挂断电话,从兜里掏出车钥匙,看着她,“捎你一程。”
她身旁停靠路边的黑色汽车闪烁灯光。
-
在市中心跨年的人多在隔壁商场等待焰火,街头空荡。
这种整个世界只剩两人的氛围,吴瑕很喜欢。
上车前稍作纠结,不知道是否该坐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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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坐后排又有将人当司机的嫌疑。
周弈也许当她是在摆架子,侧身拉开副驾驶车门,眼神淡淡落下来。
吴瑕耳热,不知道解释什么,只能转身钻进车内。周弈绕回驾驶座,俯身上车。
“我住温河公园附近。”
捕捉到他系安全带的动作微顿,吴瑕舔了下嘴唇,“刚才听嘉然哥说你的工作室也在那附近,顺路吗?”
“顺路。”周弈启动车,打了两圈方向盘,调头驶上对向车道,“你是海城人?”
“不是,我在这里租房住。”吴瑕顿了顿,转头看他,“你想要租房的话,我可以把房东推给你,他在那里不止一套房产在租售。”
见周弈不语,怕被误会,连忙解释:“刚才听嘉然哥提到这件事......”
“留个联系方式。”
“嗯。”
“手机给我,打开语音助手。”
吴瑕解锁手机,唤出Siri,递给他。周弈单手接手机,举到面前,语音报出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放在扶手箱的他的手机亮起屏幕。
“多谢。”
“不客气。”吴瑕接回自己的手机,悄声道。
她点开通话记录,将号码储存下来。
“嘉然说今天的博主是你介绍的,在做这方面工作?”
“曾经做过,早就离职了,蜚蜚是那时候认识的朋友。”
“改行了?”
“嗯。现在在......画漫画。”
“漫画?”
“嗯,约等于无业游民。”
吴瑕看向身侧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
她不大喜欢去看别人了解自己职业时的反应。
周弈觉察她语气的细微变化,车内气氛渐渐沉寂。
他稍偏头。窗外投来的光影自她面前轮转,冷蓝擦过细白的脖颈,暖黄映过下颌转角明灭,车内空调吹得发丝微动。
碎发蹭得下巴发痒,她抬手拨开,周弈收回视线。
-
极其愉快的一天。
吴瑕很少在社交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时,还能保持雀跃的心情,但她此刻忍不住弯起唇角。
尤其是在上楼前,看到他的好友申请的这一刻。
她重启微信,揉了揉眼睛,迅速点击通过,盯着加载中的圆圈转动,跳转到两人的对话界面。
ZY:「我是周弈」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您已添加了Z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吴瑕脱掉外套,抱进怀里,似乎还能嗅到他车里的干净冷冽的味道。
其实没什么。仔细想,今天一整天都没发生什么。
可她还是很雀跃。
此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她的心动往往会在不久后被磨灭,很少这样不减反增。
吴瑕对此感到新奇。
她回到家,蹬掉鞋子,瘫倒在沙发。
微信暂无新消息,他的对话框还在第一条。
也许该打个招呼,但这个时间电量耗尽,她再无精力思考应该发些什么,以及如何应对回复。
吴瑕坐了半小时,恢复些精神,起身洗漱。
临睡前习惯性看了眼手机,新消息的小红点里赫然是①。
吴瑕心头一凛,坐起身,点进对话框。
半小时前。
我拍了拍“ZY”
周弈:「?」
她休息时误触了拍一拍,连忙解释:
「不好意思」
「误触」
吴瑕盯着屏幕,等待对话框顶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
一分钟,两分钟。
没有动静。
倒是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新年即将到来。
23:59——
00:00——
00:01
有烟花咻声腾空,砰,爆裂成漫天金色星光。
吴瑕跪坐床沿,趴在床边,目睹一束束烟花升空绽放。
放在一旁的手机弹出新消息:
周弈:「新年快乐」
4. 第 4 章
新年快乐?
吴瑕抱着手机打了个滚。
然后故作淡定地回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弈。
/
元旦过后,年关将至。
吴瑕画画画得昼夜颠倒,终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醒来后惊觉自己十几天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了。
她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决定出门接触人类社会。
吴瑕抱着平板出门,路过楼下住户门前,墙边竖了只滑板,看来是有新住户搬进来了。
吴瑕在小区西门外的公园,挑了张长椅坐下,开始画分镜脚本。
冬日天空澄澈,阳光是碎金色,散发淡淡暖意。
吴瑕写写画画,在主角对话时卡壳,思考片刻,抱起窝在她身边取暖的小橘,压低声音:“所以你打算怎么找到我,公主?”
小橘睡眼朦胧睁开眼。
吴瑕将小橘跟自己对调位置,换到右边,掐尖嗓音:“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左边:“不去找我?”
右边:“我才不会巴巴跟在你后面,像只哈巴狗......”
左边:“因为我想你,公主。”
公园里散步的大爷投来好奇的目光。
吴瑕拍拍小猫,赏它一根火腿肠。
平板开了免打扰模式,下拉状态栏,许多未读消息。
祝嘉然邀她明天去喝酒,他过生日。
一般情况下,“今明两天”的邀约会自动被吴瑕拒绝,因为她需要做好准备才能愉快社交。
但祝嘉然上个周就跟她提过这事。她回复好的。
其他消息都来自群聊,是李萌和她的好朋友们,其中大部分吴瑕也认识。
随便翻了翻,有人祝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
看来是有情况。
吴瑕好奇,跟一张汤姆吃瓜的表情包,「谁呀谁呀?」
「明明的心选哥」
「很厉害吗?」
「做AI算法的,开了工作室,你说呢?」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吴瑕陡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她几乎是立即将这个人与周弈联系起来。
消息记录里,明明没有直接提到面试官的名字,只说面试地点在温河公园附近。
吴瑕感到沮丧,点进明明朋友圈,看到她半小时前最新一条,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最近运气好得不像话,进面遇到完全审美狙击的面试官,试试他的针织帽,好像还不错~」
配图是戴着黑色冷帽的精致面容,自上而下俯视的自拍,笑容明媚大方。
吴瑕自以为早已是成熟的大人,在这一刻还是产生相形见绌的自卑感。
只是面试而已,只是戴了同一顶冷帽而已,只是、
只是看起来很般配的两个人而已。
心底还是泛起没有任何立场的、酸涩的感受,盐渍柠檬一般。刚从冬天冒出的不起眼的嫩芽,被冻住,蔫蔫垂首。
吴瑕一言不发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小猫拜拜。
-
次日。
前一晚熬夜画稿,吴瑕取消上午的闹钟,但在九点钟被电话吵醒。
妈妈王梦打来的电话,说今天要去加班,让她帮忙照顾弟弟,最好十点半左右到。
从吴瑕的住处到妈妈家要坐一小时公交,她为了多睡半小时,没有留早饭时间。
吴瑕到王梦家小区门前时,提前跟她打了个电话,迎面走来一个年纪颇长的婆婆,一路盯她,眼神并不友好,两人擦身而过,她忽然意识到那位是王梦现任丈夫的妈妈。
吴瑕父母离婚时被分给爸爸,不受妈妈新家庭的欢迎。
吴瑕到王梦家时,后者正准备出门,但还是坐下来,细致地讲了儿子需要在几点喝几勺奶粉,如何哄睡、陪玩等等。
“记清楚了吗?”
吴瑕点头。
“还是女儿乖,永远的小棉袄。”王梦展颜,微笑着抚了下她的手臂,“那我先走了,同事在楼下等着呢。桌上给你留了钱,中午自己点外卖,好好吃饭。”
吴瑕看向骑小车横冲直撞的小男孩,“我知道了。”
王梦换鞋,准备出门,“对了,之前叫你考公,准备得怎么样了?刘阿姨给你介绍的小李呢,见了没有?海城多好呀,适合女孩子留下来,别想着找你爸了,他又不要你。”
吴瑕咬唇,斟酌后开口:“有个申城的公司找我......”
“那不行。”王梦严肃,“女孩子还是考公务员的好,比较稳定。你在我身边,有个什么事,我还能照顾照顾你,是不是?”
吴瑕含糊应声,送她离开。
王梦走后,吴瑕独自面对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个孩子今年五岁,精力无限。
他需要人陪他玩篮球、打枪,否则他会嚎啕大哭,也需要人喂饭和哄睡,否则同样大哭。
总之,他需要所有人顺从他的心意。
下午六点半,王梦下班回家,吴瑕精疲力竭,婉拒留下吃饭的邀请。
回家途中接到祝嘉然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
“抱歉啊,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也许注意到她声音里的疲惫,祝嘉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下次单独请她。
“谢谢。”吴瑕牵动唇角,露出些笑意。
挂断电话,街头风景不断倒退,吴瑕忽想起家里燃气灶打不着火,该找房东的,此刻也懒得动弹了。
烦恼都留给明天吧,今天只需要休息。她告诉自己。
-
周弈最近经历了无休止的技术调整和模型优化,没什么心情参加社交活动。给祝嘉然订的礼物已经提前到货,他以为自己有理由不到场。
祝嘉然通过各种平台发送骚扰信息,用尽卖乖、威胁,各种手段,被周弈拉黑。
从工作室出门已是夜里九点钟,街头沉寂。
周弈将拎在手里的滑板丢地上,从烟盒抽了根烟咬在嘴里,掌心隔风,打火机的火舌点燃烟丝。
他偏头吁了口烟,视线在灯稀人静的街头停留片刻,俯身拾起滑板,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今日周中,但安娜一楼座无虚席。
周弈上楼,推开包厢门,隐约的笑闹声恍然真切。他扫了眼牌桌和沙发上的人,然后看向内侧台球室。
包厢门被推开,许多双眼睛一齐看过来。几个本科同学,合作过的视频博主,祝嘉然前不久认识的女客人......
周弈垂眸,眉头微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重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见谁。
祝嘉然正抱着朋友喝酒,摇摇晃晃起身,“我就知道.....”
他走到周弈身边,口齿不清,大着舌头:“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兄弟。”
“我来拿分红。”周弈转身走向酒柜,拿出上次没有喝完的威士忌。
“谈钱伤感情啊。先谈感情。”祝嘉然说:“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喜欢的?连我你也不喜欢了?”
“滚一边去。”
被手掌抵住的包厢门砰声关闭,对话声也被阻隔。
孙明明极力伸长脖颈去看,刚出门的男人散漫靠在酒柜旁,从头至脚是冷峻的黑,拇指与中指拎着棱格玻璃杯,食指松垂在前,指节骨感分明。
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自己的脸蛋,整理过领口后起身,朝包厢外走去。
“嗨,好久不见。”孙明明自然地举杯走到他身旁,看向他刚才注视的方向,装点墙面的俄文书而已。
周弈举了下杯,以示礼貌,但她还是看出他眼底那点漠然与茫然。他不记得她了。
“我从那里来的。”孙明明指向身后的包厢,“今天来给嘉然哥庆祝生日。我们以前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她仰头看他,笑意明媚,带些俏皮,“可以加个微信吗?以防你再次把我忘掉。”
“什么事?”
“那个,我昨天去你工作室面试过。”
“工作上的事可以群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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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工作,只是私人.....”
孙明明急于解释,看着周弈这张扑克脸,忽然明白,他是在拒绝自己,且现在隐约不耐烦。
“好吧,面试结果还没出,期待跟你共事。”孙明明咽下其他搭讪话术,微笑说道。
周弈偏头,视线似乎落在她头顶,她不自然地整理了自己的黑色针织冷帽,这是昨天面试时另一位负责人送她的。
失策失策,不该戴着这个搭讪。
孙明明还在犹豫是否解释,周弈已经抬步走向别处了。
“这扑克脸帅哥谁啊?”朋友问孙明明。
孙明明瞥她一眼,“别想了,难搞得很。”
-
派对持续到零点,分了蛋糕,洒了气球彩带。
周弈叫了代驾,先将醉成烂泥的祝嘉然送回家。他抵达小区楼下时已近深夜两点钟。
“周先生,您的钥匙。”代驾泊车熄火,将钥匙递还。
“谢谢。”
代驾道别离开,绕去车后,取出电驱代步车,后备箱关闭时轻砰一声。
深夜,阒寂无声。
周弈抬头,看向五楼的窗,整栋楼只有这里还透着光。
无端想起聚会里偶然听到的一段话:
“......她非常单线程,不喜欢被别人打乱计划的,所以我叫嘉然哥早点约她,今天是她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没来.....
“对对对,是这样,我已经习惯被她拒绝了,有时候是因为师傅下午两点会去修水管,所以她那一天不会出门,有时候是她打算去附近的理发店修剪发梢,所以这天不会有别的计划。
“男朋友?她应该没有男朋友吧,只是自己在家待着而已。超过五个小时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就会窒息,所以不理解她是怎么做到自娱自乐的,太牛了吧......”
整栋楼唯一的光源熄灭。
周弈推开车门,迈步下车。
/
一月份,海城平均气温最低的时候。
距离燃气灶坏掉有半个月时间了。
吴瑕上次给房东发了微信消息,后者找师傅上门检查,结论是需要换电池了,师傅手里的电池刚好用尽,叫她自己买两节一号电池换上,就可以使用。
天气太冷,她懒得出门,一直拖到现在。
从小区后门到商业街,会路过温河公园,吴瑕被几只小猫绊住脚。
花色驳杂的小流浪们翘着尾巴亦步亦趋,奔跑在她脚边,吴瑕不时需要调整步伐,以防踩到它们的脚爪。
“奶牛猫、八嘎猫、缺牙橘还有乱七八糟猫你们不要再追我。”
“今天没有打工费,没有火腿肠。”
“我说我没有火腿肠!”
四双懵懂清澈的眼睛巴巴望着吴瑕。
吴瑕:......
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咬开肠衣,剥开外包装。四双眼睛垂涎欲滴。她蹲下|身,将火腿肠掰成小段,放上地面。
身后传来清脆的轮毂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吴瑕回头看去,只觉得那个薄瘦高挑的身影眼熟,仔细瞧了瞧,勐地收回视线。
她低垂脑袋,将下巴埋进羽绒服衣领。冬季外套蓬松厚实,整个人像只小鹌鹑。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到我。
看不到我。
轮毂声越来越清晰,在身后减速,停止。
她听到他单脚踩上地面的动作。
此刻进退两难,回头打招呼会很奇怪,继续装死也很奇怪。
吴瑕紧握火腿肠外包装,懊悔不已。
有风轻啸,猫咪们狼吞虎咽,好奇地打量两人。吴瑕内心煎熬,身后的人却没开口,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似乎从兜里拿出什么。
嗡——
吴瑕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她咬唇,掏出手机,接起电话,“喂?”
听筒与身后同时传来清沉的嗓音:“吴瑕?”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5. 第 5 章
吴瑕咬唇,转过身,换了副惊讶的神情,慢慢起身,“周弈?这么巧,你去工作室吗?”
不对,他的工作室不是在另一条街吗。
“逛公园?”
“去工作室。前两天刚搬到这儿。”周弈顺手挂断微信通话。
吴瑕的注意力落在他单脚踩着的滑板上,通体黑色,干净利落,没有多余装饰,与她路过楼下住户门口时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个小区吗?”
“嗯。房东说在你家楼下。”
吴瑕本能地感到愉悦,尽管他让她体会到许多情绪上的酸涩,她仍然无法对这样空间距离上的拉近,感到抗拒,相反地,她心底涌现一种奇怪的柔软与清甜。
“是吗,这么巧。”
“下个周有空么?请你吃顿饭。”
“嗯?”吴瑕意外。
“房东人不错,帮我省去很多麻烦。”
这样的邀约,吴瑕该开心的。如果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冷帽的话。
他身形高挑,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他额前被冷帽压下的漆黑碎发,帽檐压过耳廓,露出薄白耳垂与耳机柄。
“不用。”吴瑕笑着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我只是.....没帮上什么忙,不用破费。”声音越来越小。
她只是,想离他远一点。
周弈没有勉强,垂眸看向正舔爪的小猫,“专门出来喂猫?这么......潦草。”
后半句是说这些千奇百怪的猫们。
周弈略微俯身,轻踩滑板尾端,单手扶住竖起的板子,蹲下|身来,仔细端详。
他动作间带起轻微的气流,是种干净清冽的味道,吴瑕屏息。
“只是顺便喂一下它们,我要去买电池......和薄荷巧克力。”
忽然想吃些清爽的甜食。
“几号电池?我那儿有些五号和七号。”
“一号,我家的燃气灶点不着火,可能是电池没有电了。”
周弈颔首,意思是了解了。
他将小臂搭在膝头,手指松垂,不怕人的潦草猫自觉地伸脑袋蹭过他的手指。
周弈低头,侧颜轮廓清晰,眉骨饱满,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薄白的耳骨与下颌,像某种润玉。
造物主未免太偏心,吴瑕想。
/
到年末,朋友们为早休年假而忙碌,很少再组局。吴瑕有段时间没见周弈了。
“喜欢我。”
“不喜欢我。”
“喜欢我。”
“不喜欢我。”
吴瑕盘腿坐在阳台,身下是张叠起的毛毯,阳光均匀笼罩全身,带着淡淡的暖热。
不想出门的日子,就在阳台晒太阳。
她用手指点着小花的花瓣,纠结半天,得出结论。
周弈至少不讨厌她。
但是不讨厌,与喜欢,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尤其是在他很可能对别的女性有好感的情况下。
吴瑕点进微信,搜索明明,点进她的朋友圈。
吴瑕认可审美具有个人性这种观点,但不可否认,有些美是可以达成共识的。
比如明明。各类审美不一的人都不会说她的鹅蛋脸狐狸眼和高鼻梁不漂亮。她漂亮到,只要她感兴趣的男人,从来不会失手。
吴瑕上下翻动她的朋友圈,试图寻找一些工作上的蛛丝马迹。但这里只有一条又一条的九宫格美照而已。
吴瑕最近偶尔去公园喂猫,没再碰到过周弈,也不知道他平时上下班的时间。想过去工作室附近制造偶遇,立即放弃这种想法。
她同他接触尚且不多,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让自己上瘾的,多半是对他的想象。
那么也许,时间能够冲淡这种感觉与幻想。
吴瑕撑手起身,走去冰箱前,原本只是想拿瓶牛奶,就去画稿子,看到此前开了袋但没有消耗完的仙草粉,转而走向厨房。
自己煮了奶茶,又烤了点吐司,端餐盘出来时,天色将暮。
明天上午就要交稿,吴瑕顾不上别的,咬着半片吐司,小跑回卧室,翻出画板。
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比如今天,先是触控板失灵,再是奶茶撒键盘,然后家里停电了。
吴瑕坐在漆黑一片的电脑前,弱小无助。
她手头连载的漫画进入剧情高潮,这一个周里不断有读者在微博@她,真情实感地写小作文,期待她更新,她也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准时周更。
拖延症要不得。
吴瑕连忙给房东发微信,焦灼地等待两分钟,等不来回复,只好拨去电话,向他说明情况。
房东提醒她可能是欠电费了。
吴瑕如梦初醒,噔噔噔下了楼,从楼下望上去,只有自己家窗内没有光,支付宝里检查电费,尚有余额。
“别急别急啊小吴,我帮你问问,帮你问问。”房东阿姨安慰。
吴瑕心急如焚,不时看向新消息显示。
楼内用户群里,房东问:「34号楼的各位亲们,家里都有电吗?」
一分钟后,有人回复:「什么情况?」
房东:「504反映突然停电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楼道墙壁挂着一排电表,吴瑕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她不清楚哪个是自己家的,而且,跳闸是什么状态?
微信来了新消息,她随手点进去。
周弈:「家里停电了?」
吴瑕咬唇,盯着这消息看了半分钟,点开回复框:「嗯」
「正画着画,突然停电了,找不到原因」
「那个」
-我可以去你家吗?
几个字在回复框里敲出,又被退格删掉。
吴瑕觉得即便事出有因,也不好晚上去异性家里打扰。
周弈:「来我家」
心跳漏失一拍。
吴瑕抬头,耳朵似乎捕捉到开门的轻吱声。
去还是不去?吴瑕现在没有办法理性思考。
她捧着手机上楼,路过二楼的转角,看到三楼楼道灯传来的光亮。脚步稍顿,随后继续上台阶。
她还不确定要不要去他家打扰。
毕竟现在已是夜里九点钟,对方是不太相熟的异性朋友。
转过楼梯转角,仰头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吴瑕松了口气。
周弈穿着厚外套,单手插入额前蓬松黑发,向后压去,另只手往头顶扣上冷帽,露出饱满利落的额骨。
“那个,我家停电.....你是要出门?”吴瑕在他身下四个台阶处停步。
“去工作室加班。”周弈说,抬下颌指了指门内,“你把设备抱下来,在这儿画。”
吴瑕笑起来眼梢微弯,楼道老旧灯泡的光映下来,眼眸里折射细碎金光,“那就打扰了。”
周弈微顿,“我在这等你。”
“我马上。”
吴瑕加快脚步,从周弈身旁路过,带起一阵浅淡果香的气流。
视线随她登台阶,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板阻隔之外。周弈敛眸,抛接手里的电子门禁卡。
太大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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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备不方便搬运,吴瑕只取了自己外出时会用的平板、触控板一类的小件设备,以及自己的拖鞋。
周弈进门,吴瑕在后,将拖鞋摆到门内,扶门框蹬掉脚上的雪地靴,趿进去。
周弈带她进入书房。
大约十平米的房间,有一张没有铺被子的床,一套桌椅和衣柜。除了桌椅,不见别的家具有任何使用痕迹。
周弈将桌面摆的键盘和鼠标推入置物架抽屉,给吴瑕指了电源位置,有事微信联系,说罢匆匆出门。
吴瑕送他到门口,外门砰声关闭,随后是匆忙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也许工作室的事情非常着急。
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让她到自己家来了,不是吗。
吴瑕背手回书房,唇角不自觉弯起,像得了糖果的小朋友。
书桌摆了只时钟,显示现在已近九点半。
吴瑕摇头,甩开脑海里旖旎的窃喜,抽椅子坐下来,为设备连接电源,开始画画。
哲人说过,ddl是第一生产力。
此话不假。
吴瑕奋笔疾书,为最后一格正稿修完边,抬头看时间,发现脖颈已经酸僵。
她放下画板,起身活动颈椎和腰椎。
00:23,已经接近四个小时了。
看向窗外,前排楼内只剩稀疏错落的两三盏灯。
吴瑕检查微信,没有来自周弈的新消息。
还不回来吗?
吴瑕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身前这套桌椅大概是他自己搬来的,与周围格格不入。桌面上除了置物架、显示屏、时钟,一套笔记本与签字笔,再要找出别的,恐怕只有抽屉里的鼠标和键盘。
笔记本是摊开的,她画画走神时,瞄了几次,
是一看不懂的公式和数据。
周弈的字很漂亮,潦草些,但看得出内化成习惯的结构与笔锋。
吴瑕好奇他的工作内容。
人类的好奇心一定是最强烈的驱动力。
与本能的礼貌拉扯片刻,她只从书桌前走到客厅,坐上沙发,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是个两室一厅,不过餐厅被改成卧室,装了厨房同款的玻璃推拉门,同书房这间一样没有人住,主卧房门紧闭。
周弈这处房子在她家对门的楼下,是个边户,格局自然不同。
但最大的区别是,这里没有什么生活痕迹。
房间内的床与衣柜、客厅里的沙发茶几,都是十几年前普通的老式家具,租房网站上的待租房是什么样,这里就是什么模样。
周弈离开前告诉她冰箱里有矿泉水,她打开看过,里面有且只有矿泉水。
吴瑕想起自己家总是被填满的冰箱抽屉。她回书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手指握住门把手,又收回。
一只手抱着东西,不方便打字,她点开微信对话框,单手按住语音:
“你忙完了吗?”
等待两分钟,收到回复。
周弈:「结束了?」
吴瑕:“嗯,我结束了。”
咻。
“那个,你吃过晚饭了吗......”吴瑕稍顿,按住语音按钮,说了一半,觉得太蠢,左上角取消。
“你饿不饿......”
取消。
“我想做点夜宵,一起吃吧?”
发送。
对方回复一条语音。吴瑕点击播放。
周弈:“约个饭需要斟酌这么久?”
漫不经心的语调。
吴瑕被戳破心思似的耳热。
6. 第 6 章
该回复什么?
是的,因为是约你,所以需要斟酌——
太过暧昧。
我没有斟酌——
太过生硬。
吴瑕纠结片刻,索性不去回复。
-
工作室与现在的住处相距不到一公里,周弈以滑板通勤。
轮毂摩擦红砖地面的咔哒声在楼道前停止,他踩住板尾,略微躬身,拎起滑板,抬头望向楼上。大多数方窗黯淡,他住的那户亮了灯。
周弈推门进入单元楼道。
周弈家大门使用的是上一任住户留下的电子密码锁,输入密码时有水滴声,听到这串声音时,吴瑕正在备菜,她放轻手里的动作,将切好的西红柿推到一边。
周弈换了拖鞋,走到厨房门前,瞧见她身前流理台上多出的东西。
一只小电锅、已经切开的西红柿和火腿、一盒鸡蛋、一袋吐司,还有些酱料。
吴瑕解释:“我家还在断电,所以我把这些拿下来了。”
“嗯。”周弈点头,脱下夹克外套,走去玄关处,挂上衣架,“找到断电原因了?”
“还没有。我想等下再去看看电闸。”吴瑕回头看他,“三明治,可以吗?只有番茄酱。”
“随你。”周弈说,“需要帮忙么?”
吴瑕注意到他刚摘下冷帽,乌浓的短发略微蓬乱,莫名地想到另一件事,情绪也就down了下来,“不用,你去洗手吧。”
周弈随手将额前碎发推后,目光在她的侧脸停留片刻,转身走向洗手间。
起锅烧油,将鸡蛋打进去,一面凝固后翻到另一面,等半分钟,可以盛出备用,打第二枚鸡蛋进去。
吴瑕煎熟鸡蛋和火腿,撒些胡椒粉,与西红柿片一并夹进吐司,沿对角线切开。
周弈平时不在家里吃饭,没有准备餐桌餐椅,两人索性站在流理台前,就地吃了起来。
“昨晚的画稿很急?”周弈问。
“嗯。”吴瑕吞咽食物,低头盯着流理台大理石的纹路,“我现在在网站连载,每周更新一个章节,今天上午该更新,所以停电的时候很着急。”
“一个章节画一周?”
吴瑕被戳中,鼓了下嘴巴,“最近迷恋打游戏......”
“金铲铲之战。”
“嗯。你玩游戏吗?”
“不太玩手游,偶尔玩端游。”
这样。
怪不得加微信好友之后,她去几个主流手游平台,找不到他的账号。
吴瑕咬下一口三明治,不经意间抬眸。周弈不用厨房,自然不用抽油烟机,金属被清理得光可照人,
镜中她的视线同他相对。
原来他一直在看这里的她。
心跳漏掉一拍。
“你平时经常这个时间加班吗?”
“很少。”周弈说,“今天是意外情况。”
“听说你们做的是海外的教育软件。”
“在转型,做娱乐向的AI社交。”
吴瑕看着他,满脸懵懂。
“听说过有人调教ChatGPT,让他用一种特定的身份设定,跟自己对话么?”
吴瑕点头,“我知道这个。”
“这个软件的概念就是让用户跟这样的AI智能体对话,不过创建和调教这种智能体方式会更简便。”
“大概明白了。”吴瑕说,“理论上,我可以捏一个你这样的性格的智能体,陪我聊天......我是说我对你的专业很好奇。”
“可以。”周弈说,“不过他们更擅长情感互动。”
“用你的性格,也可以情感互动?”
“看你怎么调教。”
尽管周弈语气平淡,吴瑕却还是被撩到耳根发烫。
她想撩人也许是被暗恋者的天赋,也是暗恋者因心怀鬼胎所受的天罚。
“专业上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吴瑕大咬一口三明治,慢慢咀嚼,吞咽下去,“你是大忙人。”
周弈没有搭话。
“我本来以为人工智能是会做机器人机器手之类的东西......”吴瑕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决定将另一半留作早餐,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在你们那做什么工作?”
心中思忖演练无数遍,才能这样故作自然地说出口。
“明明?”
“孙明明。”吴瑕意外,他怎么会是这个语气,“她前段时间不是去你们工作室面试,然后入职了吗?你是她的面试官。”
她没单独问明明面试的结果,但后来从李萌那里得知她找到新的工作,自然以为她加入周弈的工作室。
“我不负责海城的面试。”周弈说。
他已吃掉一整个三明治,走去茶几上的抽了几张餐巾纸,分给吴瑕两张,慢条斯理用剩余纸巾擦拭手掌。
吴瑕意外之余,有种荒诞无奈感。
她不知道自己纠结这么久的事情,居然只是误会。
学着他的样子,用纸巾擦手指。
那你一点都不记得她吗?她长了一张很难被忽略的漂亮脸蛋。
吴瑕想问这句话,但她不会开口的。
这样吃醋的、狎昵的、调情性质的话语,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周弈将切菜的塑料板和刀具一并放去水池清洗,沥干水分,放进吴瑕刷好的小电锅内,单手托起,“现在上楼?”
“嗯嗯。”吴瑕忙不迭点头,拿起一旁的鸡蛋、火腿和番茄酱。
过了夜里零点,冬季的北方小城陷入安静美梦。
两个人上楼时交错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动静,吴瑕盯着右手边两道时而交错、时而分离的影子。
拐过两层之间的平台后,楼下感应灯光芒所剩无几,吴瑕稍稍加重脚步,无果,身后传来清脆的响指声,灯光明亮。
走到自己家门前,吴瑕单手抱住怀里的东西,另只手掏出钥匙,拧开门,借光摸索墙壁一侧灯源开关。
啪。
楼道灯光熄灭。
吴瑕懵住,语速缓慢,她回头,甚至看不到半分轮廓,只有漆黑,“我家还没通电。”
怕打扰别人,特意压低声音,在寂静里清晰可听。
周弈试了个响指,感应灯无反应,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三两步回到四楼。吴瑕打开手电筒,慢慢跟在他身后,才下半层,听到他说:
“楼道也断电了。”
“那你家......?”
“暂时进不去。”
怎么会这样。
吴瑕印象里,已经近十年没有经历过长时间停电。
她家至少是传统的钥匙和锁芯,周弈家的密码只能在通电情况下使用,且他似乎没有带钥匙。
-
一楼的电表显示,整栋楼都停电了。
楼内业主群陆续有尚未休息的业主讨论这件事,物业回应说已经联系了供电单位,预计二十分钟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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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供电。
怕电量太早耗光,手电筒亮度被调到最暗,放在台阶,灯光映亮楼梯旁平台坐着的两个身影。
现在还是深冬,吴瑕本想邀请周弈去自己家取暖,但这两只公园来的小猫绊住脚。
住在三楼的小学生今年夏天升初中,许多课本丢在这,铺上邮箱里无人取读的报纸,就成了矮板凳。
深夜宁静,只有小猫舒服的呼噜声。
“介意我放歌吗?”吴瑕问,两人排排坐,她得扭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不说话时是不好意思看过去的,说话时也只短暂地看一眼。她怕眼神会出卖自己的心情。
周弈默然,稍偏头,视线落在她侧脸,直到她再次看向他,他抬颌。
意思是随意。
吴瑕点头,解锁手机,打开网易云,十几页播放列表滑动两分钟,终于选定一首。
昨夜派对的Dear you。
reading the tales in your eyes
drawing the smile in your mind
bringing all the colours
if you can be bright
packing the stuff and throwing away
cover (the)shadow if i can
should i keep on telling you
et and say bye
It’s alright
Coz the darkness
doesn''t suddenly be ignited
it‘s alright
Loneliness is just a part of life、
Including you and i*
一首节奏轻慢的歌,像冬日围在小火炉旁的微光。
也如现在。
印象里昨夜派对的歌似乎都很适合现在,孤独平静的冬夜。
吴瑕轻抚卧在自己脚边的小猫的脑袋,“周弈。”
身旁传来慵懒的回应:“嗯?”
“你平时不在家里吃饭?”
“懒得做。”
“怪不得你家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你经常在家做饭?”
“嗯。”
——我手艺还可以,偶尔去我家吃饭吧。
这是她心里想的台词,悄然握紧拿着手机的手,掌心被金属棱角硌得发胀,也未能开口。
吴瑕捕捉到身旁人转头时轻微的窸窣声,眼睛却一直盯住地面,然后动作稍大,光影晃动,是他拿起放在台阶上的手机。
“燃气灶修好了?”周弈问。
“还没有。”
其实早就修好了。她只是偶尔叛逆,想要对他say no。
“可以去我那。”周弈说。
“门锁密码发你微信了。”
呼吸停滞。
吴瑕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到通知栏弹出的新消息。
心底慢慢地、慢慢地涌现一股清喜。
“我会多做一些,一起吃吧。”
关于周弈,她根本say不了no。
“嗯。”
7. 第 7 章
不知不觉切了歌。
两只小猫窝在脚边打盹。吴瑕弓身屈腿,手肘支在膝头,用掌心托住下巴,缩成小小一团,暖和且有安全感。
从刚才开始,唇角总是忍不住翘起。
低楼层容易受潮,一楼的白粉墙墙角许多霉绿斑块,几处墙皮剥落。
吴瑕看到自己同周弈的影子,他的明显比她大一圈,同样高度的“凳子”,他因为身量太高,显得委屈。
她想起刚才上楼时,他单手托住她需要两手抱住的小锅,那只手掌也比她的大出许多。
悄声摊开手,分明的五指投影出现在墙上,蜷起手指,小指搭在无名指,竖着拇指,是小猫头。比出耶的手势,缓慢地挪到身旁人的影子的头顶,就是兔女郎的耳朵。
怕被发现,迅速收手,吴瑕若无其事问:“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她举起手机,展示给他。
“《他是龙》,据说是俄罗斯的玛丽苏言情作。”
“玛丽苏言情?”
“可以理解为俄版偶像剧。”吴瑕说,“看来你没有看过。”
人在放松的时候会放松警惕,做些傻事,过后便会后悔,但当下总是抱着只顾今朝不管明日的心情。
比如此刻的吴瑕。
“是个童话故事。说一个古老的斯拉夫风情世界被恶龙纠缠,每年需要献祭少女,才能换来一时的平静,直到有一天英雄出现,斩杀所有恶龙,这个人被称为斗龙士。”
“多年后,美丽的公主米拉即将嫁给斗龙士的孙子。婚礼当天,按照传统,众人唱起祭祀之歌,谁知这首歌竟唤醒了沉睡的龙。米拉被龙抓走,带往远方的荒岛。 ”
“米拉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座孤岛,衣不蔽体,她看到洞穴的缺口,缺口后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她立马拢紧自己的衣服。”
吴瑕顿了顿,抱起缺牙橘,语气生硬防备,“不许看!”
放下它,换乱七八糟猫,语气懵懂:“为什么?”
吴瑕·缺牙橘:“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懂吗?”
吴瑕·乱七八糟猫:“不懂,我看鸟也看鱼,为什么不能看你?*”
小猫睡眼惺忪,被折腾一通,也不闹,伸个懒腰继续睡觉。
周弈看着她,眼神从疑惑变成了然,很轻地哂笑了声,唇角的走势向上,窄开扇的双眼皮褶皱微翘,眼神里的光变得柔和。
印象里周弈总有种傲倨的冷淡,这是吴瑕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揉了揉小猫脑袋:“米拉给这个男人取名阿尔曼。阿尔曼警告米拉不要出山洞,但恶龙出现后,米拉慌不择路出逃,直到被逼至悬崖峭壁,她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阿尔曼就是‘恶龙’。”
“但这条‘恶龙’救了米拉,作为回报,米拉将重伤的阿尔曼拖回山崖。”
“米拉请求阿尔曼把自己送回自己的家,但阿尔曼身上背负着古老的诅咒——每当听到祭祀之歌,便会变身为龙,无法控制自己。”
“米拉只有等自己的未婚夫伊戈尔来接自己回家。龙岛被龙的亡灵守护,岛上的人可以看到清空碧海,外面的人却只能看到迷雾骇浪。”
“不过如果米拉有强烈的爱,她可以指引自己的爱人来到这里。米拉相信伊戈尔会找到自己。她采了许多小花,抛进海里。”
吴瑕·乱七八糟猫:“你在干什么?”
吴瑕·缺牙橘:“当一个人收到花时,他会明白自己被爱着。说明人与人之间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吴瑕:“Такты пришлешьмнебукетцветов?”
“什么?”周弈问。
吴瑕笑:“我的俄语名字。”
非常突兀的解释,但周弈接住这句话:“......有点长。我还没记住。”
“没关系。我也记不住。”
手电筒伞状光源自周弈身后投来,他略微低头,这光就洒在她侧脸,同怀里的小橘一样,眼睫、眉毛同额前碎发一并泛金,变成柔黄色毛绒绒的质感。
“啊,房东给我发消息了。你快打一个响指。”吴瑕看着手机。
周弈:?
“好像恢复供电了。”
啪。
眼前恢复光亮。
随后房东阿姨的老公进了单元门,帮忙检修吴瑕家的电表,说现在电表现在在转,说明同样恢复供电,有电器在运转。
至于下午忽然断电,可能是因为功率太大,跳闸了,他会找专业的师傅过来检查。
“麻烦你了大叔。”吴瑕乖巧告别大叔。
“应该的。”大叔打量吴瑕与周弈,笑眯眯说:“夜里冷,赶紧跟你男朋友回家吧。我也走了啊。”
大叔走得急,来不及解释。
吴瑕瞄一眼周弈,“他好像有点误会......”
“上楼吧。”
周弈似乎并不介意这件事。
-
周弈走到四楼门口站定,吴瑕从他身侧错身而过。
“你的电影故事结束了?”
“电影吗?其实后半段我也记不清了......”讲那段故事只是无法忍受单独相处的沉默氛围,心血来潮,吴瑕没想到他会继续提到。
“你想看这部电影吗?我可以借你账号。”她已上了台阶,回头看着他。
周弈单手撑着门框,站姿略微松散,仰头看她,“挑个时间一起看?”
吴瑕一怔,试探性说:“我都可以,后天?下周?”
“我年前空不出时间。”
心底霎时落寞,像登高落空。吴瑕作不在意状,笑着摇头,“那就算了。”
“年后找个周末吧。”
-
吴瑕属夜猫子,在网络上的朋友也常熬夜,这个时间问她干嘛去了,怎么半天不回消息。
吴瑕刚去洗漱完毕,关掉顶灯,钻进被窝,回了张害羞的表情包。
吴泥泥:「去一个朋友家了」
朋友:猫头吃瓜,让我看看什么情况.jpg
「男朋友女朋友?」
吴瑕简单解释了今天下午的情况,特意补充:「什么都没发生,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出门加班去了」
朋友:「对你有意思?」
朋友:好奇.jpg
吴泥泥:「应该只是还人情?因为前段时间在找房子,房东是我推荐的。本来说要请客来着。」
朋友:不简单.jpg
朋友:不简单.jpg
吴瑕以为这种事不该多想,想太多容易变成自作多情。
她抱起手机,打了个滚,将整张脸埋进蓬松柔软的被窝。
她只想周弈。这个人一直是扑克脸,但是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难以相处,相反,他算得上绅士礼貌,只是脸臭而已。
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深入地了解他。
-
年前最后一次朋友聚会是祝嘉然组织,说他次日回吴州老家,酒吧即将打烊。
吴瑕是特邀嘉宾,因为上次祝嘉然生日,她有事不能到场。
前段时间的营销策略小有成效,视频被精准投放年轻人里,不仅仅是海城,许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安娜俨然成为城市的新打卡地。
上次合作的博主MuMu也被邀请。
吴瑕来得不早不晚,朋友们到了大半,穿过一楼的拥挤喧潮,径直上二楼,进入包厢。
“嗨吴泥泥。”MuMu第一个看到她。
祝嘉然也看过来:“我的福星搭子来了。”
这是祝嘉然的主场,现场多是他的朋友,听他开口,纷纷看过来,吴瑕局促,手忙脚乱say hi。
祝嘉然走过来,双手虚扶她的肩膀,推她向人群,“快去玩,正热闹。我去给你拿酒,龙舌兰日出OK吗?”
吴瑕点头,下意识去看人群里的那个人,视线还没捕捉到,但耳朵已经听到他的消息。
“来了?请你一次不容易啊周大老板。”祝嘉然松了扶在她肩头的手,走去周弈身旁,握拳敲他的手臂。
吴瑕回头,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周弈视线掠过祝嘉然,对她点了点头。
“快来快来。”MuMu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人群。
台球桌上摆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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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板,正在放视频素材,MuMu说是上次活动没用上的花絮,和一些他们自己拍摄的素材。
“有些素材拍的非常好,但是非常可惜视频长度有限,不能把所有素材放进去,粗剪了一下,也算不浪费。”MuMu说。
吴瑕走入人群后就被李萌从后抱住,她松懈地将脸颊放在吴瑕肩头,在MuMu开口时悄声说:“你这个朋友口条真好,不愧是博主。”
吴瑕听出她语气里的情愫,笑了笑。
“我能看看我拍的那段吗?”李萌捧场。
“李萌?”MuMu看着她。
李萌点头。
朋友打趣:“你确定吗李萌?我们刚才可是看到你的素材了,60%的镜头里都有MuMu,老实交代,你对人家什么想法?”
“胡说,你一帧一帧数了吗?什么60%。”李萌脸红,将脑袋埋进吴瑕肩头。朋友们反而更起哄。
MuMu在朋友面前坦荡大方:“等下加个微信吧?”
李萌点头。心照不宣的起哄声更甚。
都是有分寸的成年人,打趣也只烘托气氛,点到为止,朋友们嬉笑打闹着转向别的话题。
李萌好奇,加过微信后,问MuMu:“不过真有这个技术吗?还是我们得凭肉眼大致推算?”
“要看数据吗?”MuMu挑起坏笑,在李萌的震惊下打开分析记录。
记录显示,李萌拍摄的视频中,每张脸出现时长、占比数据被可视化了出来,其中MuMu这张脸占比63%。排第二位的是周弈。
MuMu:“计算机视觉技术兴起好多年了,目前已经非常成熟。”
吴瑕心头微跳,莫名有种即将被戳破的担忧感。
李萌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关注自己,大胆起来:“我拍你拍了这么多,不请我喝杯酒吗?”
MuMu后退半步,正式地整理了衣领,行了绅士礼,“李萌女士,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
MuMu家境富裕,为人松弛随和,很容易结交朋友,上次见面便跟许多人混熟。吴瑕趁MuMu被朋友叫开的空隙,走去李萌身边。
“泥泥。”李萌唤她的网名,“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吴瑕心里一紧,笑着摇头。
“那你那天拍了谁?”
“随便拍的,每个人,都拍了。”吴瑕用吸管拨弄冰块。
有些人可以坦荡地表达喜欢,可以自然地处理被起哄的情况,她不确定自己可以处理这种场面,所以从不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喜好。
“这样。”李萌神秘道:“MuMu说镜头就是眼睛,喜欢谁就会追随谁。据说周弈在整个统计表中出现的频率相当高。”
“不奇怪。也许我的镜头里也是他出现次数最多。”
“什么意思,只是欣赏脸蛋?”
“嗯。”
李萌点头,看向吴瑕身后。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吴瑕微怔。
周弈单手抄兜站在她身旁的吧台边,指间握了只玻璃杯,她回头,他亦偏头看过来,目光没有停留。
这一刻心乱如麻。
真假掺半的玩笑话,漫不经心的心里话,对方听到多少,她不知道。
-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祝嘉然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们重点解释一下游戏的奖惩机制。”
“获胜者会获得安娜的畅饮年票一张,至于前三个中枪的,会被公布上次提交的素材的分析结果,然后向自己拍摄最多的人表白。”
有人嘘声:吁~你丫玩三俗。
“见识浅了啊。”祝嘉然一本正经解释,“谁说只有爱情可以深情告白?友情也可以,何况不限制形式,送新年礼物也算表白。有没有朋友打算放弃游戏,直接送我一件维斯塔潘的签名手套?”
祝嘉然长相利落俊朗,不乏暗恋者,此刻吊儿郎当调动气氛,被吁声下台。
游戏即将开始。
吴瑕打算去厕所避避风头,被李萌一把抓住,“去哪?你坐我下家吧。”
“我上个厕所。”
“我等你。”李萌目光炯炯。
8. 第 8 章
逃跑计划失败,吴瑕被迫坐到李萌下家,后者压低声音,悄悄说:“等下一定记得质疑我。”
吴瑕顺着李萌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的MuMu,大概知道她的想法,她想找到表白的借口。
游戏是骗子酒馆,所有人轮流出目标牌,过程中可以撒谎也可以说实话,下家认为上家说谎,可以质疑,质疑成功,上家就需要对自己开一枪,质疑失败则下家对自己开枪。
如果没有人质疑,第一个人出完手中所有牌后,剩下所有人需要对自己开枪。
游戏是临时提的,没有准备道具枪,换做小程序模拟,每人两发空弹、一发实弹,中弹即出局。
八个人一起游戏,吴瑕与李萌配合,成功将后者第一个送出局。
吴瑕顺位前移,成了第三个出牌的人。
这是个考验运气和演技的游戏。可惜吴瑕一样都没有。
第二轮游戏时周弈成功出光所有牌,在场所有人都开过第一枪,吴瑕不敢赌自己的运气,一般来说1/2的概率,她一定会中弹。
这轮目标牌是K,她出了这张,侥幸混过一轮。
下一个是周弈。
周弈丢出三张牌,“三张K。”
下家祝嘉然狐疑:“前面出那么多张了,你还有三张K?”
周弈云淡风轻:“敢质疑吗?”
祝嘉然:“你真出了三张K?”
周弈倚着沙发靠背,偏头看着祝嘉然,抬颌示意:“开。”
“开不开?”祝嘉然看向众人。
有人说开,有人说他既然敢这么出,恐怕是真的。祝嘉然一拍桌子,“开!我今天必须看到你小子拍了谁。”
他捡起这三张牌,翻至正面,摔回桌面——
一张K和两张万能牌。
“不。”祝嘉然痛呼。
这一枪没有送走祝嘉然。也就是说,输家的位置还有两个。
下一轮开始发牌。
这次吴瑕干脆没有一张目标牌,忍不住咬唇,牙齿之下,唇瓣失去血色。
周弈收回视线,瞥了眼手里散开扑克牌,指尖收拢叠合。
身旁的祝嘉然在说话,她看过来,他用牌棱轻点手机。
吴瑕似懂非懂地点开手机消息。
周弈:「不开你」
不开你。
不用紧张。
这是十分钟前的消息。
吴瑕如释重负,下意识想回复磕头的表情包,记起吧台旁的尴尬,只回复一句谢谢。
祝嘉然和他一个女性朋友先后中弹,游戏结束。
祝嘉然拍的最多的是他自己。另一个女孩的表白对象是周弈。
-
吴瑕后悔了,她甚至想如果刚才出局的人是自己就好了,也许自己去跟他表白,煎熬会比现在少一些。
转念想想,可她不是会主动、大声、热烈地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至少不是在这个阶段。
那女孩叫什么来着?既然是祝嘉然的朋友,那么周弈也认识她吗?她会跟他表白吗,还是只是朋友之间送一份礼物?
周弈他......会答应吗?
如果他答应了,她还怎么跟他一起看电影,怎么借他家的厨房。
吴瑕忽然有点生气,举起玻璃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招手点第二杯。
人在被情绪操控的时候,会变得幼稚、善妒、冲动。
喝到第三杯酒时,吴瑕已有微醺的轻浮感。
这是种神奇的感觉,四肢还属于自己,但头脑控制不了它们。
这大概是吴瑕酒量的极限,再多一口就会醉倒。她跟相熟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取回搭在包厢衣架上的外套,下了楼。
冬夜室外寒冷,吴瑕将外套拉链拉到顶,单手握手机,点开打车软件,选择历史目的地。
今夜没太看手机,微信堆积许多消息待处理,她一一点开回复。
四下安静,偶尔有车轮毂碾压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闪而过。
路过窄巷,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尽管不想去听,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周弈这两个字。
指尖微顿。打车软件提示司机还有三分钟赶到。
吴瑕慢下来的脚步重新回到正常步幅,从巷口穿过。
公交站车站旁有人在等车,吴瑕走去站牌另一侧。
地图显示司机正赶来,离她越来越近。
吴瑕退出与朋友的对话框,视线定格在聊天页表底部。
「不开你」
她咬唇。
身旁有汽车的滴滴声,是来接她的车。
吴瑕将手搭到后排扶手上,忽然做了个决定,“不好意思师傅,等我五分钟。”
吴瑕回头,朝小巷方向跑去。
-
也许周弈很少探究自己好感的行为方式,但很明确自己讨厌的行为。醉酒是其中一项,发酒疯是其中最不招人喜欢的类型。
女生是海大同学,祝嘉然的学妹,他只记得姓吴,不记得名字。她今晚输掉游戏,周弈配合她完成惩罚——原以为是一句话的事,居然在这里纠缠了十分钟。
学长你好,记、记得我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叫......第一次见学长是去年暑假,你跟祝嘉然学长代表学校参加网球联赛,那天我差点被网球砸到,是你用球拍帮我挡下那颗球......你是我第一次这么心动的人......后来我托人加到你的联系方式,你还跟我说过两句话......我本来对你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听说嘉然学长开了酒吧,还是忍不住会翘课跑过来......
表白的话语是刚才斟酌了一晚上的,逐字推敲,生怕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却没想到对方神情冷淡,置若罔闻。
周弈在忙另一件事。人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此刻又单独和他在一起,醉酒后神志不清,站都站不稳,万一磕碰到哪,他怕被讹。单手虚扶在她身侧,另只手操作手机给祝嘉然打电话。
“......出门右拐的巷子里,赶紧出来.....立马。挂了。”
周弈的耐心快要耗尽,尤其是在看到巷口一闪而过、丝毫不受影响的人路过时。
见周弈不耐烦,却没有转身离开,女生故作洒脱,玩笑道:“学长......你不要推开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真的.....我的意思是说,我其实在第一次见面就馋你的身子。”
她笑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其实我身材也不错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彼此坦诚一些......人生短短几个秋,不是吗?”
女生脚步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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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了看这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脸,深眉峻眼,她张开手臂朝前扑去。周弈闪身躲开,女生撞至水泥路灯灯杆。
“开口前过过脑子。”
冰冷的水泥杆让人恢复理智,女生攥紧手掌,精致圆滑的长甲嵌入掌心,“对不起,我喝醉了。”
巷口脚步声,周弈以为是祝嘉然,回身朝外走。
逆光的小身影逐渐清晰,周弈怔住。
吴瑕在周弈身前两步的位置站定,脸颊因醉酒与小跑而泛红的脸颊,呼吸间吁出白雾,“周、周弈。”
“你是谁?”周弈身后的女生表情不善,伸手去抓周弈的手臂,“学长......”
吴瑕跨步,挡在周弈身前,“我有话对他说。”
“学长?”女生皱眉,如果她表白失败,至少今晚不该有成功的人,尤其当对方是周弈。
吴瑕没有说话,星亮的眼睛紧盯周弈。
袖口有牵扯的力道,周弈垂眸,哑然失笑,是被她拽住了,只有袖口的位置,却攥得指节泛白。
他抬颌示意她带路。
醉酒的女生恼羞成怒,在身后大闹。周弈没去管。他知道这种好感的成本极低,今天是他,明天是别人,转瞬就是过眼烟云。
吴瑕闷头朝前走,也不知道面前是哪个方向。觉得差不多了,停步抬头,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小巷,身旁是周边住户的石阶和窄门,路灯低矮昏淡。
前不久海城下雪,道旁积雪尚未融化,沿弯弯曲曲的巷子蜿蜒。
“刚才不是直接过去了么?”身后的人问。
吴瑕才发现自己还揪着人家的袖口,连忙松开,低头踢着地面的小石子,瓮声瓮气,“不想打扰你们的告白时间。”
周弈绕到她身前,高挑身影遮住她面前大部分光源,“那怎么又回来了。”
“你讨厌我打搅你们?”
吴瑕抬头看周弈,后者摇头。
“那不就结了。”她嘟囔,低头踩雪,“我看你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因为她没什么礼貌。”
“没礼貌?”
“有礼貌的人不会对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表白。”
“啊.....这样。所以你要我怎么感谢我。”
“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吴瑕一愣,慢慢抬起眼睫,看向他。
巷子一边是老城区的住户,另一侧是的商业街,此刻正热闹,然而风声呼啸,那些喧哗仿佛都离得很远。
周弈背对低矮灯光,略显蓬散的发梢泛着金色,下颌轮廓格外清晰,明明是张清冷傲倨的脸,此刻眼睑低垂,深色瞳仁似浓湖,显得蛊惑人心。
吴瑕手指微动,忽然想要触摸他面部的骨骼,她想知道那薄白肌理的触感,骨感是否如想象中坚锐。
对视之间。
呼吸交错。
“吴瑕。”
有些人只是轻唤她的名字,就会让她心悸——
这两个字经历了气流擦过口腔,自他唇舌间脱口而出。
是种隐忍的,克制的,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告诉我你镜头里的人是谁。”
吴瑕如同受人引诱,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周弈俯颈,一手握住她的腕,引导她的手掌触摸自己的脸颊。
9.第 9 章
修长指节扣住她的腕绰绰有余,掌心干燥温热,是一种真切的、过电似的触觉,引发从指间到心脏的颤抖......
吴瑕心率过速,勐地从梦中惊醒,觉察脑袋的涨痛。这是宿醉后遗症。
翻了个身,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周身温暖,自己只穿了薄打底衣,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刚才实在做梦。
但她没有起床,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调整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吴瑕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这种自己造梦的能力。只要她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美梦,稍加意识控制,就可以编织后续。
但今天也许是因为醉酒后遗症,头昏脑涨,她躺了许久,没能入梦。
吴瑕撑手起身,昨晚睡前忘记拉窗帘,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显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她记起昨晚与周弈一道打车回来的诸多细节,包括他把她送上五楼,然后她去洗漱、换衣服、睡觉。床头摆了瓶苏打水,这段她也记得,是他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的。
那么巷子里那段呢?
吴瑕明确记得的,只有她折回巷中,叫他学长的女生似乎很快就走了.....然后呢?司机等了很久吗?吴瑕不记得自己有被司机埋怨。
所以巷子里的情节只是她做梦啊。
也难怪。
放在现实里,她根本做不出去摸别人脸颊的事。
更不敢想周弈握住她的腕带她去触碰自己。
手腕处肌肤隐隐发烫,梦中那种真切的触感尤在。
吴瑕蜷起腿,抱住自己,将脑袋埋进膝窝,窃窃笑了起来。
看来她要感激这个美梦,替她做了清醒时不敢做的事,还编纂了对方让人心悸的回应。
-
由于这个美梦,吴瑕决定给自己放天假,反正上一期画稿刚刚上传,距离下期还有几天。
即将新年,她决定今天只打扫卫生,不画稿子。
心安理得地给自己做了顿饭,边看综艺边吃,饭后去洗碗刷锅,忍不住回到平板前,将这期综艺看完。
综艺片尾的下期预告像只猫尾巴,搔得她的心尖发痒。可惜是实时追更,下期还没有更新。
退出视频软件,屏幕右上角显示现在是下午五点。
吴瑕.jpg。
她看了看最近没来得及收拾的屋子,决定明天再打扫,然后心安理得地点开金铲铲。
玩游戏时无意中望到窗外隔壁楼的灯火,想起楼下的周弈,她隐约记得他让自己醒后给他发个消息,但不确定这部分发生在梦里还是现实。
吴瑕在朋友圈刷到祝嘉然的帖子。今天安娜歇业,他今天回老家,晒了九宫格照片,周弈也在。
那就说明只是做梦。
吴瑕点开照片,一张一张往后翻。最后一张live,画面从窗外移到周弈脸上,后者淡淡瞥了眼镜头。吴瑕莫名有种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感觉。
似乎有人问什么,祝嘉然在评论区解释是上火,吴瑕以为是祝嘉然上火,看到这张照片,才知道是周弈。他下唇靠右的位置有块深褐小痂。
回到聊天列表,翻到他的头像。
吴泥泥:「绿豆捣碎冲开水」
周弈:「?」
对面回复太快,吴瑕颇意外,继续打字:「去火偏方,可以试试」
吴泥泥:「你回家了吗?」
周弈:「嗯」
对话框里打出“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却犹豫着不能发出去。平板显示游戏新轮次对弈开始,吴瑕匆忙删掉消息,去备战。
-
吴州市郊某别墅区。
周弈正陪周昀做作业。
对话页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片刻后消失,却没有消息发过来。
他将手机放上桌,跷起二郎腿,手臂搭在一旁,指尖有节奏轻点桌面。
周身是种云淡风轻的压迫感。
周昀默默收回视线,小心地拿橡皮擦掉自己胡乱写上去的字。
他知道哥哥是个扑克脸,但是今天未免太郁闷。
微信收到新消息,但来自祝嘉然。周弈刚才问他酒吧运营相关。
是条语音消息,本该转文字,祝嘉然的声音却从听筒传出:“你等一会儿啊,我跟吴瑕打游戏呢,你等等。”
哗滋——
尖锐的撕裂声。
周昀稍一走神,手里橡皮把书页擦破,悔得龇牙咧嘴。
注意到哥哥看过来。周昀决定先发制人:“哥,你不开心啊?因为那个姐姐?还是嘉然哥哥?”
“......”
“嘉然哥哥在玩什么游戏?”
“写你作业。”
“哦。知道了。”
/
八年前吴瑕父母离婚,被分给父亲。她自小跟爷爷奶奶生活,自父母离婚后轮流在两边过年,今年该跟王梦。
王梦再婚丈夫是海城本地人,所以吴瑕今年留在海城。
据说这家人有个长寿的大家族,所以过年需要来往的亲戚极多。初二这天,吴瑕一大早被王梦叫醒,洗漱吃饭,帮忙待客。
五年前父亲再婚,吴瑕才报考了海城的大学,不懂这里的方言。这几天,她在王梦公婆家待得颇尴尬,来往的亲戚因语言问题招待不了,也做不到亲热寒暄,只好见缝插针擦擦桌子、扫扫地,或是帮忙带小孩——总不能在这儿白吃饭。
然而也不能躲着不见人。
比如此刻。
几个年纪稍大的婶娘将年轻人围住,从职业开始问起,问到感情状况。
吴瑕本想以听不懂为理由躲过一劫,王梦的婆婆指使一个年轻男孩帮她翻译。
做什么工作的?哦,画漫画的,漫画是啥?
公司规模大不大啊?哦,没有公司,在家上班。
那就不问工资了,有对象没有?什么?还没有呢?那可得抓点紧了。
眼见几个婶娘准备为自己说媒,吴瑕借口上厕所,躲进小弟的房间。
本以为这个时间小男孩在午睡,谁知她进门时他已经爬起身,懵懂地眨巴眼睛。
吴瑕心里一紧,“那个,别哭,宝宝,能不能让我在这待一会儿?”
小男孩点头。
这孩子不哭闹时还算可爱。吴瑕帮他穿上衣服,坐到床边陪他玩玩具。
“宝宝,这是谁给你买的车车?还写了你的名字呢。”
“妈妈。”小男孩说,“妈妈.....买。妈妈、上海,轩轩、买。”
吴瑕了然,据说王梦去申城周边城市出差时,特意换乘两小时,排队四小时,买了辆小男孩喜欢的跑车模型,看来是这辆。
模型后尾有机关,可以打开,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锁芯拧动,王梦推门而入,看到吴瑕后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怪不得找不到你。”
“不是见了人打个招呼就叫有礼貌,像今天这样,大家都在一起聊天,你突然跑出来就不回去了,就很不礼貌。”
“妮妮,你都二十三岁了,这些事不再要我教你。”
“听到了、听到了。”吴瑕点头,“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王梦刚要发作,就听她补充:“记住了。”
王梦被逗笑,“轩轩什么时候醒的?吃东西了吗?”
-
傍晚时王梦去串门,问吴瑕去不去,吴瑕拒绝,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祝嘉然:「上号」
吴泥泥:「OK」
因为玩同金铲铲,她同祝嘉然成了游戏搭子,后者这段时间不用经营酒吧,约她上号的频率高了许多。
双排时会开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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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瑕旁敲侧击了许多周弈的情况。
比如他同祝嘉然一样是吴州人,父亲做医疗器材生意,母亲是律所高级合伙人,家里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弟弟。
比如他过年也要回爷爷奶奶家,因为父母的社会关系,许多参加许多饭局。
那他会不会被叫去相亲?
吴瑕算了算,他年后大概是26岁,恐怕少不了这个话题。
“......谁?表姨吗?”听筒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吴瑕乖巧噤声,等祝嘉然跟自己解释。
祝嘉然:“来了。”
吴瑕:“有亲戚吗?”
“嗯,是周弈他们,还没到,不用管,我等会去打招呼......帮我抢个拳套。”
“周弈?”吴瑕手忙脚乱选拳套,“你们是亲戚?”
“是啊,他外婆跟我奶奶是亲姐妹。”
原来还有这样的关系。
弈子对战,吴瑕听到噗呲噗呲的电流音,祝嘉然的声音远了些,听起来是走了段路,然后开始打招呼。
吴瑕捕捉到周弈同长辈寒暄的声音。
社会文化习惯教给我们要维护家庭和睦、顺应长幼尊卑的权力结构,所以新年时晚辈面对再讨厌的长辈,也总是带笑的。
但周弈听起来并不,他习惯于冷淡克制,没有半分主动热络的意思。
“拿了什么烟什么酒来看太外婆?”祝嘉然吊儿郎当凑过去。
“在打游戏?”
“嗯呐,你玩不玩?......哎,你等等我。”
听起来周弈先走了,祝嘉然追在身后。
吴瑕留心两人的对话,忍俊不禁。
“还开吗?”这局游戏即将结束,祝嘉然问吴瑕。
“妮妮,帮忙洗点水果。”王梦从窗外喊吴瑕。
“哎。来了。”
祝嘉然:“去吧,我也去招待客人了.....谁?你问跟我一起打游戏的人吗?是吴......”
也许有人问祝嘉然在跟谁一起打游戏,他的回答随房间解散中止。
/
初三一大早,吴瑕随王梦离开她公婆家,一起回荫城。外公外婆在这里。
走亲访友一整天,晚饭后才回到只有自己小屋里。她穿着厚厚的毛绒睡衣,坐在床边泡脚,随手拾起平板,插上充电线。
平板解锁,停在忘记退出的游戏界面,吴瑕有强迫症,点掉几个小红点,无意中在好友列表里,看到熟悉的头像。
眉头紧锁的男人手捧正在燃烧的书,正欲翻页,面目被火光照亮。
这是周弈的微信头像。
屏幕显示他在结算中。吴瑕试探性发了条组队邀请,后者很快进入房间。
吴泥泥:「可以开麦吗?」
对面没有回复,但她已经听到麦克风打开后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喂?周弈?”
听筒传来稚嫩童声:“哥,有人叫你。”
哒哒哒有节奏的声响,听起来他在拿着手机或平板跑步。
脚步声停止,男声耳熟:“谁?”
“吴泥泥......吴泥泥是你朋友吗?”
“嗯。”
小孩乖巧打招呼:“泥泥姐姐,我叫周昀,是我哥的弟弟。我的账号被限制了,所以用我哥的账号打游戏。”
“原来是这样。昀昀你好。”吴瑕快被这乖巧的奶音融化掉了,“我叫吴瑕,是你哥的朋友。”
“嘿嘿。你要跟我哥打游戏吗?”
“没有没有,我们一起就好。”
周弈不打这种手游,她知道。
游戏开始,不知道周弈还在不在。暂时无人说话的空隙,吴瑕笑说:“周弈,晚上好。”
周弈声线冷淡:“晚上坏。”
吴瑕:?
10.第 10 章
“哥?”周昀疑惑。
“怎么了吗?”吴瑕鼓了鼓嘴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冷淡。
周昀打圆场:“我哥每天都是这个死样子,不用放在心上。”
吴瑕:?
“开玩笑的啦......哎哟,痛啦。”
吴昀哎呦之前有清脆咚声,听起来是被弹了脑瓜崩。
“微信消息,怎么不回?”
吴瑕愣了愣,才明白这话是问自己的,“我吗?我坐车的时候没有看手机,回家就去忙别的了......你给我发消息了吗?”
察觉她的局促,周弈不动声色地放缓语气,“我去查了昇潮游戏工作室相关信息,发给你了。”
之前有工作室发出邀请,吴瑕后来留意了段时间,最近决定往这个方向发展试试,但她没有正式职场生活的经历。
圈子太小,她能想到的,稍微相关的人,只有周弈,所以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马上去看。”吴瑕本盘腿坐在床边毛毯上,立即准备起身。
“不用。我口述,你听着。”
“嗯嗯。”吴瑕乖巧点头,重新坐回地毯。
“出海漫画是这两年刚兴起的产业,一般跟影视或小说IP绑定,而且漫画的定位比较尴尬,不像小说成本低,不比影视市场广,昇潮会尝试这个方向是因为去年十月份有个IP意外走红。所以如果你想要参考别人的职业规划,目前没有案例。昇潮目前融资到B轮,体量还算可以,但就目前互联网行业氛围来看,你需要给自己留一手后路。”
意思是随时有可能被裁?
吴瑕心情沉重,只顾应声。
“关于公司文化,团队氛围,或者是加班情况,你可以去求职软件搜索关键词,不过意义不大。每个项目组都有自己的风格,这个团队成立不久,得看你的运气。至于薪资,网站给出的价格还算优厚,至少能保证你在申城的生活。”
吴瑕头痛:“意味着面试要求也会非常高?”
“嗯。”
“回答得这么干脆啊。你觉得我一定不能通过吗?”吴瑕咕哝。
“我希望你可以通过。”
依旧是那种冷淡平静的语调,意外地安抚人心,带着支撑性的力量感。
吴瑕一时无话可说,只盯着屏幕里自动对弈的弈子,心绪微乱。
“......为什么?”
“你想去么?”周弈反倒问她。
“嗯。因为申城很迷人,趾高气昂、纸醉金迷......”吴瑕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哥?......姐姐?哥哥姐姐?”沉默半天的周昀小朋友观察听筒两端的人,确定两人暂时无话,“憋死我了。姐姐,你快合羊刀给射手呀,那个腰带给我,我合一个狂徒。”
“哦。好。羊刀给射手,腰带给弟弟。”吴瑕才发现自己刚才胡乱操作一通,已经一胜一败过两轮,“给你了。”
周弈:“你计划留在申城发展?”
“留在申城?”吴瑕盯着屏幕,无意识重复周弈的话。她是一心不能二用的人,需要过了脑子才能回答:“很久之前想过,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想试试。”
“我以为有别的原因。”
“.....什么?”吴瑕左耳进右耳出。
周昀两耳不闻铲外事:“希维尔希维尔,姐姐给我留。”
吴瑕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希维尔......姐姐给你留。”
“那个拳套先合水银。”
“拳套、拳套,水银......”
“哥哥,好哥哥,帮我倒杯水。”
“哥哥,倒水......”
两个认真投入的人丝毫不觉刚才的对话有什么不对劲。
只有被支使倒水周弈刚不耐烦地拿出打火机,眉头微挑,视线落到战斗激烈的屏幕界面。
拇指擦过砂轮,唦声后火苗攒动。
三分钟后,周昀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哥?你真给我倒了?......不过你笑什么。”
“什么?”
周弈没抬眼皮,依旧拽得二五八万。
“我看错了?”周昀嘟囔,下一秒喜笑颜开,“谢谢哥的水,好哥哥。”
-
开始游戏时已是夜里十点钟,没玩两局便到周昀该睡觉的时间。
周昀依依不舍跟吴瑕告别,约定下次还一起玩。
“哥,你想不想玩这个游戏?”周昀已踏上去二楼的台阶,还是忍不住回头,“我教你。你帮我写一本语法练习册就行。”
周弈眼神从他脸上掠过,没有停留,径直看向客厅的挂钟摆件。
“为什么不嘛?”周昀看了眼楼上卧室的方向,咬牙狠心回到周弈身旁,“求你了哥哥我真的很讨厌语法练习,你不帮我写就帮我把作业弄坏也可以,我保证我会把你教会的.....”
周昀死缠烂打,但架不住周弈起身准备上楼。后者身高腿长,大步流星,他得一路小跑也难追上。
偏偏还碰到妈妈石女士。
“做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眼见周弈就这么离开了,周昀牙痒,只能低头讷讷,“妈妈我知道错了......”
“快回房。”
周昀点头,小步挪向卧室,总觉得心有不甘,于是回头,幽幽道:“妈妈,你知道吗,周弈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们介绍的姐姐。”
石女士:?
“不过你放心,他的狗脾气,肯定追不到这姐姐。”
石女士:......
/
年初五这天中午,吴瑕终于结束所有探亲行程,回到海城的出租小屋。
房子很小,位置也偏僻,好在独属她一个人,可以让她好好休息。
年假初八才结束,好友群热闹起来,许多朋友约出行计划。
喜欢运动的提议去新开的滑雪场学单板;喜欢观光的提议去隔壁市看天鹅,或是直接去游乐场,刚好票价骨折;亦有信仰虔诚者,打算上山去烧香拜佛。
李萌:「@全体成员」
李萌:「投票决定?」
李萌:「或者分几个小分队吧」
吴瑕在群里做鹌鹑。
这种场合她不会发表半点意见。
过年期间已经与太多人打交道,消耗她太多电量,她需要安静一段时间。
然而有朋友单戳她。
「暇暇,在吗?」
吴瑕犹豫片刻,问她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历城之类的」
还没有回复这个朋友,又有女孩说多买了两张游乐场的门票,问她要不要去。
吴瑕摸不着头脑,她缺席这种社交活动应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单独邀请。
多次追问下,第二个姑娘透露实情:「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一种玄学」
「只是我们聊天的时候发现你跟周弈一样神秘哎」
「而且你们总是一起出现」
有吗?
吴瑕一怔,她并没有这样的认知。
「所以我想你们八字比较和?如果能约你出门的话,说不定也能显化*到他」
「不过也没关系啦,他出了名的难搞我知道的,听他们学校女生说起过脸臭拽哥的神话」
吴瑕感觉自己现在是只大型蓝莓气泡罐,正在咕噜泛酸泡沫。
因为知道许多人也许同她有一般的心跳,为了同一个人。
尽管她早知道这件事。
-
吴瑕酸到开始气自己不争气,一怒之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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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去买啤酒。
外婆给带了土特产——一只大肥鸭,需要趁早炖掉。
吴瑕带上门,将有线耳机塞进耳洞,白色细线在乌浓披肩发之间若隐若现,耳机另一端,是二次元画手朋友的揶揄:“泥老师今天这么勤快。”
“嗯哼。”
“嘿嘿,那我继续讲了。”声优朋友花苗说。
“讲吧。”
花苗是来讲三次元跟男朋友恋爱的糟心事的。生活里总有些话没办法敞开向他人坦白,但不吐不快,刚好吴瑕精力差,懒得听内容,于是圈内几个朋友拿吴瑕做树洞。
吴瑕将花苗的絮叨当成背景音,两手抄兜,在深夜十一点钟下了楼。
24小时便利店稍远些,要过路过两个小区。这个时间路边几乎没有路人,却意外有个卖花的小男孩,裹着厚毛毯,手捧几支小花。
“姐姐买花吗?”小男孩眼睛晶亮。
“多少钱一支?”
“不贵的,我手里这些都只要几块钱。”
“我要去前面买东西,你等我几分钟好不好?”
“我等你。”男孩用力点头。
吴瑕加快脚步。
三分钟后,她从便利店推门而出。
也许这个时间购买鲜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小男孩的目光自捕捉到吴瑕,就没有离开过。
吴瑕从他怀里挑了几支包好的小花,男孩举手机,问他可不可以拍照。
原来这是学校的创业项目,需要交作业,明早截止,男孩贪玩,今天才急急忙忙叫妈妈帮忙摆。
男孩指着对面,吴瑕看到一辆汽车停在那,后备箱车门抬起,挂了盏白炽灯,底下是一簇簇鲜花。
男孩妈妈裹着毛毯,朝她微笑,吴瑕礼貌地招了招手。
她想也许该去街对面再挑几支,可已经买完了,懒得穿梭马路。
男孩点开相继,吴瑕摘下口罩,捧着鲜嫩小花,歪脑袋,比了个耶。
“谢谢姐姐。”终于完成任务,男孩松了口气。
吴瑕将几枝花装进便利店购物袋,戴上棉口罩,笑着摆手,继续朝前走去。
电话那头的花苗问:“你买花啦?”
“你——买——花——啦?”
吴瑕回神,将塑料袋挂手腕,被冻僵的手塞进口袋,“哦哦,是,我买了几支洋桔梗,还被送了向日葵。你讲完啦?”
“早就讲完啦,后面就在念广告,等你什么时候发现呢。你根本不会发现。”
“嘿嘿。”
“嘿嘿个头。聊聊你吧。”
“我吗?”吴瑕顿了顿,“我有什么好讲的呢。”
“随便啦,总不能每次都是你听我们唠叨。”
嗯.....
吴瑕酝酿半天,缓缓开口:
“低精力人群的天谴,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对一个拽比一见钟情……”
“哇,你也太老土了,人家一般都说这是crush。”
“......好吧,最近crush一个扑克脸拽比。”
“那就去追啊。”
“根本不可能追到啦。”
“不要妄自菲薄。”
吴瑕仔细斟酌后,回答:“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啦。”
“我跟你说——”
耳机里花苗的声音,混入现实世界渐强的声响,是滑板轮毂摩擦柏油路,由远及近,带着漫不经心的一句:
“手把手教你啊。大小姐。”
吴瑕勐地抬头,被衣领勾住的耳机顺势掉落。周弈踩滑板从旁滑过,没有继续加速,偏头,视线落下来。
天色有些暗,从路灯灯杆一侧走到另一侧,映在他面庞的灯光忽明忽暗,那优越眉骨下的眼眸时隐时现,仿佛带些懒倦的笑意。
吴瑕两颊烧红。
11.第 11 章
语言系统宕机数秒,吴瑕磕磕巴巴:“我我我、我是在说那个朋友。”
她穿了件白色的长外套,又戴了顶雾蓝毛线帽,捂住耳朵,露出耳机线,随步幅晃悠,棉口罩导致呼出的水蒸气扑上眼镜,整个人如同发酵小面包。
周弈压住唇角,干咳一声,“我也是在说那个朋友。”
悬垂空中的耳机里隐约传来花苗的尖叫:“谁呀?谁呀谁呀谁呀谁呀!!!??????”
吴瑕默默挂断电话。
“不聊了?”周弈停步,踩住滑板尾端略施力,俯身拎起。
“不聊了。”
死了算了。
吴瑕再不去看他一眼。
周奕:“这么悲壮?”
吴瑕:“嗯。”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你在走进便利店的时候,我在工作室。给你发了消息,你没看到。”
吴瑕点开微信,看到他叫她等等。
刚才以为是花苗给自己发的没营养表情包,看都没看。
所以他全都听到了?
吴瑕脑袋垂得更低。
“你喜、你那个朋友喜欢的人,未必不好追。”
“可我又不、......我那个朋友没有、”
没有想要追他。
解释不清楚。
“我对付那种人,”周弈看着她,“那种‘拽比’,比较有经验。”
他说“拽比”显然是在模仿她的口吻,只仍一贯的面无表情,语气叵测。
什么意思?
吴瑕咬唇,心里乱七八糟。
进入小区闸门,穿梭在停满汽车的狭窄通道间,吴瑕抬头看路时,无意中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
周弈除了一只手拎着滑板,另只手还握了一小捧鲜花。
“支持小学生创业。”
蔷薇、玫瑰,还有她喜欢的铃兰,冬夜里娇嫩欲滴。刚才男孩手里并没有拿这种花材。吴瑕有些艳羡。
“回去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周弈看向吴瑕手里的提袋。
吴瑕以为他在求教:“找些花瓶,接点水,把花梗处理一下,插起来就好了。你家里有花瓶或者空饮料瓶之类的吗?”
“你那儿有就成。”
“嗯?”
吴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叫她那有就成?她本来的意思就是他没有的话,她可以借给他。
进入单元楼道,寒意终于被厚重金属门阻隔。
“送你的。”周弈说。
送我的?
“接着?还是要我送到楼上。”
脚步停顿,吴瑕脑海一片空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递来的花束。
慢慢抬头,周弈随手带上单元门,对上她的目光。
“我.....谢谢。”吴瑕感到轻微的晕眩,意识回笼之前,这束花已经到自己怀里,她也已登上几级台阶。
周弈没有立即跟上来,踩上第三级台阶后,俯身系鞋带。
吴瑕停步,回身等他。
怀里这束花香气芬芳清新,花尾包装处尚有他掌心的热度,她指尖微动。
“你怎么不戴帽子了?”
“下楼太急,忘了。”
“今天超级冷,你的耳朵冻红了。”
“不冷。”
“不冷吗?”
吴瑕意外,周弈给鞋带打了个结,抬头看她,语调平静,“是因为太热了。”
“不可能。”吴瑕知道外面有多冷,买花时扫码,前后一分钟时间,她的手指就被冻得发痛。
周弈偏头,看向她的侧耳,“你的耳朵也一样。”
“我这才是热的。”吴瑕摘掉毛线帽。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是温热的。“你骗我。”
“骗你干嘛。”
“真的?”
“爱信不信。”
“嘁。”
“自己摸?”
周弈神色坦荡,抑或有些懒得废话的倦然。吴瑕再次观察他的脸,连鼻尖都冷得泛红了,耳朵怎么可能是热的。
她下了一级台阶,将帽子塞进购物袋,伸手去碰他的耳朵。
周弈没有躲,眼睛始终看着她,略微偏头,用侧耳触碰她的指尖。吴瑕一路将手掌藏在外套口袋,捂得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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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触碰到他冰凉的耳垂,立即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你......!”
周弈露出笑意,没有立即直起腰,始终矮她一头,知她羞恼,等她发落的意思。
他一定知道自己的长相是受到偏爱的,只是平日不屑去炫耀这点,所以他也从未因这点感到过自卑,甚至这种确信使他举手投足间从来都是坦荡自信,气场松弛。
老式步梯间狭窄陡峭,两人之间不过一步距离,寒潮冷风都在门外,老式电表滴答运转,红色光点闪烁。
吴瑕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与自己的心跳。
-
吴瑕是怎么回到家的?
已经不记得了。
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每一步都踩着棉花,不,棉花糖。柔软而甜蜜。
她摘掉口罩,连鞋子都没有脱,到家后捧着花深嗅一口,浓郁而清新的新鲜花朵的味道,像春天。
无意中许下的,从未设想会实现的心愿,居然成为现实。忍不住想起那个瞬间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包容的温和的意味。
吴瑕感到心酥腿软,倚靠门框。
她蹬掉鞋子,趿上拖鞋,将手里的花束、便利店购物袋放上茶几,脱外套时,莫名记忆闪回——
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她喝醉的那天晚上,她同周弈一同回家。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后排,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下午」
「那你出发前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嗯?」
「这样我就可以跟你道别......」
原来还有这回事吗?
吴瑕看到购物袋里,自己买的那几朵小花探出脑袋。
她本来想把这些送给他的,作为回礼,只是犹豫太久,已经与他擦肩。
此刻感到后悔。
不过心脏的异动仍然没有平复。
像枝头春果落入湖水,只有一瞬间,掀起的涟漪却在一圈圈向外扩,持久不散。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周弈的态度意味着什么,虽然还不敢确信。
吴瑕捧住自己的脸颊,无声尖叫。
12.第 12 章
隆冬结束,湖面冷冰渐渐融化,麻雀站在枝梢,成为冬春之间过渡的逗号。
吴瑕推开窗户,给屋里透气,然后抱着准备好的食材下了楼。
其实换过电池后,她家的燃气可以用,多尝试几次就能打着,凑合着可以用。
周弈不在家,这段时间他在忙论文的事,住在学校。
他不在家,她不便去他家打扰,这几天是因为他发消息说家里寄来了些螃蟹和水果,怕坏掉,叫她帮忙处理。
吴瑕蒸过几次螃蟹,但周弈不常回家,大部分都被她吃掉。车厘子和草莓被她熬成果酱,这样可以放一段时间,他回来后还可以吃到。
她给蒸锅拍了照,连同果酱的照片一同发过去。
周弈发了张汤姆竖拇指的表情包给她,这表情包还是从她这拿的,他最近用得很顺手。
吴泥泥:「我们几点出发?」
周弈:「五点」
吴泥泥:「那我提前一点去你工作室楼下」
周弈:「在家等着就行」
那就太好了。不用提前出门。
吴瑕发了幼崽熊二比OK的表情包。
因为去年介绍MuMu的事,祝嘉然一定要对吴瑕表示感谢,三番两次单独请她吃饭。吴瑕推脱不过,这次答应了。
祝嘉然给她城西的餐厅地址,又说这顿饭打算还两个人情,另一个是周弈,叫周弈带她过去。
-
晚餐地点在城南,据说是海城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俄餐。
祝嘉然特意预约这里的位置,是因为他刚从圣彼得堡回来,带了两份礼物。
“这个呢,是我在旧书店淘的,一个铜制的雕刻印章,虽然看起来笨重了点,印花还是很精致的。”
祝嘉然将包装盒推到一边,单将印章拿出来。与他手掌差不大小的黄铜制品,形制像现在的订书机,棱角分明,铜面布满岁月磨痕。
“这个是喀山大教堂的纪念品,纯银雕刻的圣母像挂坠。”
挂坠要比印章小巧精致许多,鹅卵石形状向内镂空,方寸之间的圣母像线条简单但栩栩如生,银边泛着氧化的暗色。
二者都有很浓重的战斗民族美学味道。
“你们分吧。”祝嘉然说。
自己挑选吗?
吴瑕看向周弈,后者略一抬颌,示意她先选。
吴瑕:“我都可以。”
周弈:“两个都给你?”
吴瑕睁大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弈笑。
“妹妹,你怎么这么好逗。我要是......”祝嘉然后半句话咕哝而过,吴瑕没听清。
“你先选吧,留一份给他就行。”
好吧。
吴瑕盯着面前两样东西陷入艰难抉择。
周弈手边有一大一小两只礼品袋,拎起大些的这只,撑开袋口,手掌伸入推平底袋。
祝嘉然不解,飞快打字,指了指手机。
周弈瞥了眼新消息。
「不是她先选吗?」
周弈抬手指了下吴瑕。
给她的。
祝嘉然:?
“我想要这个。”吴瑕点了铜制印章,看到祝嘉然惊讶的表情,“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在想别的。”祝嘉然笑,把盒子递给她。
吴瑕亲手将印章装进礼物盒,接过周弈递来的袋子,将它装进去。
周弈将挂饰装进珠宝盒,放进纸袋,两份礼物一起放在祝嘉然身旁的空位。
吃饭途中,趁吴瑕去洗手间,祝嘉然问:“你怎么知道她会挑那个印章,而不是挂坠?”
周奕记起某天在快递站附近碰到她一个人抱著沉重包裹,问是什么,答曰都是淘来的二手书。
只是直觉。
但他挑眉,没接话。
祝嘉然见他表情颇神秘莫测,好奇道:“我错过什么了?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
吴瑕只是懒于社交,不是不喜欢跟朋友一起玩。所以跟祝嘉然这样主动调动话题、活跃气氛,但守规矩的朋友,一起玩,会很开心。
一顿饭从晚会六点吃到八点才结束。
周弈去开车,吴瑕与祝嘉然等下停车场出口的路边。
吴瑕本想问祝嘉然最近怎么不邀她一起打游戏了,明明在线。她欲言又止,没有问出口。
也许他只是单纯找到别的搭子,这种话不好解释。
祝嘉然看着她,先开口:“周奕最近挺忙的。”
“周弈吗?是吧,我看他最近瘦了。”
周弈最近在忙毕业,手里的项目也需要融资,一段时间不见,下午见面时,吴瑕先是惊讶于他凹陷的脸颊,然后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我跟你说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只要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有时候都怀疑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我就是受不了这一行的气氛才辞职,出国混了两年。”
“但是他看起来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吴瑕很羡慕这样的人,仿佛天生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哪怕没有,也会主动出击,寻找目标。
他们的人生是清晰的锚点和不曾停歇的脚步。
祝嘉然摇头,“他有时候也挺颓的,会觉得很烦,什么事都不顺心。”
吴瑕意外,因为祝嘉然这句话里的转折,也因为他意味深长的语气。
让她有一种奇怪的、被托付的感觉?
她不知这是否是错觉,但提前感受到被信任的负担——其实她非常不擅长呵护亲密关系。
-
回家途中。
周弈开车,吴瑕坐在副驾驶,忍不住再次拆开礼物,拿出颇有分量的雕刻印章,对着窗外的光源看了又看。
周弈瞥她一眼,抬手打开车顶灯。
“谢谢。”吴瑕不用再眯眼细看,将印章拿到灯光下。
这时才发现盒子里还有个指节长短的“卷轴”,用暗红细缎系着。
吴瑕拆开卷轴,周弈问写了什么。
“没什么,应该是店长的祝福。这里有卡片吗?便利贴纸之类的也可以。”
“嗯?”
吴瑕眼睛里映照灯光,熠熠闪光,“我看一下这个印章的花纹。”
周弈眼神示意,“左手边扶手箱,有我名片。”
吴瑕依照他的指使找到名片,很简洁的设计,灰蓝与白色拼接的底子,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宋体黑字标注了职位和工作室地址,联系电话的信息。
她从包里翻出签字笔,在名片背面空白处随手签了笔名,然后塞进印章压嘴中,调整位置,两只手用力握紧手柄。
名片上出现凹凸分明的繁复流丽的漩涡状花纹,压在她歪扭的字上。
周弈手肘拄着扶手箱,指尖朝吴瑕摊开,借他看看的意思。
吴瑕舔了下嘴唇,将名片放入他掌心,难为情:“我的字,嗯......像奶油蘑菇汤。”
“不喜欢那蘑菇汤吗?”
吴瑕摇头,“喜欢,我很喜欢奶油,不过奶油炖菜的味道会有些怪。别人说我的字也是那样。”
周弈看着这疏密长短不一的字体,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奶油蘑菇汤甜润,小孩子会喜欢,她的字体——
“像小孩。”
吴瑕撇嘴,“我不懂,怎么你们都会写大人字。”
她却没有自动解锁这种能力。
周弈笑。
-
老旧小区楼下空不出停车位,周弈将车停在工作室附近,两人一同走路回家。
吴瑕前段时间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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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网淘的几本书到了,先去快递站取了书。
从工作室回小区会经过后门旁的小公园。
这几天天气渐暖,逐渐有附近的居民过来散步。孩子们嬉笑追逐。
周弈抱着吴瑕的书,吴瑕拎两人的礼物,边走边闲聊。
吴瑕低头看投在地面的影子,“......那你毕业之后还会待在海城吗?”
“不会。”周弈说,“申城的新工作室已经开始运转了,现在两边线上协作,六月之后海城这部分会搬过去。”
“全部搬过去?你不会回来了?”吴瑕惊讶,她之前没想过这件事。细想一下,在情理之中,海城的发展前景毕竟不如申城。
“你不是也计划去申城么?”
“我吗?嗯......”
吴瑕抿唇。
周弈看着她,“接offer了吗?”
“还在走面试流程,因为我手头连载的作品还没有完结,对接的工作人员说可以给我点缓冲时间。”
“我看过两个工作室的位置,虽然不在同个区,也不算太远。”
他看过位置吗?
这点在吴瑕意料之外,好像他有意无意在计划两人的未来。
周弈忽然伸手,从她身后揽过,将她向自己这一侧带。吴瑕撞进他怀里,淡淡的清冽味道扑面。
几个骑车追逐打闹的孩子接二连三从她刚才站的位置飞速经过。
“没事么?”
吴瑕浑身僵硬,摇了摇头。她从他怀里挣脱,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不识好歹,手足无措中看到一旁的缺牙橘,“......猫。”
她看了眼周弈,走去灌木丛旁,将缺牙橘招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缺牙橘舔手,对她喵了一声。
吴瑕摸兜,“我没带火腿肠呀......”
周弈跟了过来,她抿唇,将缺牙橘指给他看,“它们几个虽然都潦草了点,但是还是很可爱的吧?”
吴瑕蹲着,尽力埋头看着小猫,只是昏暗的灯光也没能掩住,她自两颊至耳根浮起的绯红。
“可爱。”周弈勾唇。
周弈还帮她抱着书,吴瑕掩饰过自己的羞涩,不打算久留,正撑手准备起身,有小朋友凑过来,好奇地问:“姐姐,她是不是快要生宝宝了?”
“怎么这么说?”吴瑕惊讶。
“她肚子这么大,肯定快要生了吧,得吃点有营养的。”小男孩摊开手,手里是一盒猫罐头,但他打不开,求助吴瑕。
吴瑕没有立即打开罐头,“其实......他是公猫。”
小朋友:?
“公猫?”
吴瑕干咳一声,“我确认过,是公猫,这几只小猫里,只有那只奶牛猫是母猫,做过绝育了。”
小男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以为它怀孕了,最近经常偷我家听听的罐头给它吃——”
吴瑕有点忍不住,回头看周弈。后者看着她,半蹲下来,将手里的书放上身旁的花坛。
男孩:“好吧......”
吴瑕:“那罐头还给听听?”
也许听懂了吴瑕的话,缺牙橘讨好地在小男孩手下打滚,叫声格外娇缠,“算了,给它吃吧。”
吴瑕打不开罐头,递到周弈手边,后者开罐头时,吴瑕抱起缺牙橘,“他们几个脾气特别好,随便摸,这也算是凭本事讨饭吃吧。”
小男孩:“吃得这么胖。”
吴瑕笑,模仿小猫的口吻:“人,你也为咪着迷吗?”
小男孩害羞地点头。
吴瑕看向周弈。
周弈放下罐头,垂眸同她对视,声色懒怠,“嗯。为你着迷。”
是错觉吗,为什么这句话像是对她说的?
吴瑕心跳斐然。
13.第 13 章
这天周弈上了五楼,吴瑕用钥匙打开门,接过他手里书,因为家里太乱,没有请他进门。
晚上睡觉前她还是发了条朋友圈,用的是从几千张画稿里翻出来的自己写过的一句台词:
「幸福到想要死去的时刻,就像现在」
周弈点了赞。
/
三月末,四月初,令整个海城灰暗肃杀的冬季已经被春代替,枝梢冒出嫩芽。
天边是灰蓝色薄云,看不到太阳,白光散漫。
吴瑕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澡、化妆,换上不久买的新裙子,带着电脑去了种草已久的咖啡店。
她点了块小蛋糕和卡布奇诺,上午给即将出版的漫画写了个宣传文案,中午去吃了朋友们推荐的韩餐,味道还不错。
下午回家路上,进超市采购,顺便逛了菜市场。
下午有电影要看——那部年前约定的电影,因为各种事推迟到现在——她买了些可乐和爆米花。
吴瑕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慢悠悠朝自己居住的小区走去。
手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她耳机里放着歌,走一段歇一段。
歌声暂停,兜里的手机震动,随后铃声响起。
吴瑕放下购物袋,拿出手机,王梦的电话。
“喂,妈妈......”吴瑕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难以自抑的紧张与失落。
“你前段时间说的那个,申城的面试,怎么样了?出结果了吗?”
“前两轮面试都过了。”吴瑕顿了顿,仿佛要给自己写勇气,才能将这两个字说出口,“HR说需要当面面谈。”
“面谈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完全定下,你真要去那里上班?”
“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仿佛倒吸一口冷气,“妮妮啊,你听我跟你说。”
“你从小就比较懒散,喜欢自由,你不喜欢别人管着你,所以你当初毕业不找工作,只是画画,我后面也没找你麻烦,对吧?”
“你这个性格,去考个公务员,工作清闲,假期多,还稳定,空出来时间,你想做点什么都行,随便你画画。”
“那你要是去了申城,工资倒是挺高,那你还有时间画画?我看人家说这种公司工作压力特别大,猝死的例子太多了。”
“你大四那回心血来潮跑去实习,最后不还是难受得跟我打电话诉苦,说不愿意上班?你这个性格,去申城那种地方,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王梦喋喋不休,吴瑕几次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
挂断电话后,王梦的声音仍在脑海回响。
吴瑕走进温河公园,在长椅旁坐下,熟识的小猫很快围了过来,吴瑕给它们拆火腿肠。
率先吃完,已经在舔爪的乱七八糟猫,被吴瑕抱起:“距离海城还有一步之遥,难道就这样放弃吗?那可是十五薪。”
乱七八糟猫被放下,吴瑕抱起八嘎猫:“可是谁能保证你一定能通过最后一轮面试呢?”
乱七八糟·吴瑕:“线上面试的感觉不是很不错嘛,你又有粉丝内推......”
八嘎·吴瑕:“面试官介绍了加班情况,新业务上线时可能会加班——恐怕加班情况不会少吧,你能适应吗?”
乱七八糟·吴瑕:“漫画行业不景气,收入越来越低,难道不应该自寻出路吗?”
八嘎猫·吴瑕:“再不景气也至少吃喝不愁,何况海城生活成本低。申城工资虽高,万一下个月就被裁呢?”
-
吴瑕回到家,整理购物袋时犹豫片刻,还是将大部分食材塞进自己的冰箱。
她一手拎着剩余食材,另只手拎着装拖鞋的袋子,下了楼。
熟练地输入密码,拧开门,吴瑕准备换鞋,意外地发现地上多了双女士拖鞋。
她看向厨房方向,听起来他在里面。
“周弈?”
“什么?”
“没事。”吴瑕将自己带来的拖鞋放在旁边比对,大小差不多。
但她还是穿上自己带来的拖鞋。
吴瑕拎着食材走进厨房,周弈正在往沙拉碗里挤酱。
据说这是他为数不多擅长的烹饪方式。
其实吴瑕也并不长于厨艺。她做饭会用自己喜欢的食材、简单的烹饪,加一点想象力,做出来的食物偶尔好吃,偶尔在别人看来很诡异。
好在她跟周弈都对食物的包容性极高。
周弈看她一眼,将沙拉酱放回冰箱,“以后不用带拖鞋下来了。”
吴瑕笑了下,含糊应着,从他身旁穿过,去水槽前洗青椒和洋葱,她打算做蔬菜炒牛柳。
“你刚从工作室回来不久吗?”
“今天没去工作室,回学校参加活动,刚回来。”
“我今天就在你们学校附近喝咖啡哎。我不太懂咖啡的品质,不过那里的海盐芝士蛋糕很好吃。”
“哪家?”
吴瑕说了咖啡馆的名字。
她将牛肉切成条,放了淀粉和调料腌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刚才出门发现太阳快下山了,好冷,还是下午比较舒服。”
周弈:“海城升温降温都比别的城市晚。”
“嗯,所以很舒服。”
-
沙拉和青椒牛柳被端上矮几,吴瑕扯了地垫,盘腿坐下,接过周弈分来的筷子,盯着偌大的桌子和两盘菜,“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主食?”
“叫了跑腿,快到了。”周弈看了眼手机,“十分钟。”
吴瑕好奇:“你点了什么?”
“上次和祝嘉然一起吃过的餐厅,点了几道菜。”
周弈将手机递给她。
吴瑕看到详情列表里的奶油蘑菇汤、奶油烤鱼和苹果卷。都是上次在那里吃过、觉得还不错的菜品。忍不住吞咽口水。
她将手机递还给周弈,手臂搭在桌上,十指交叉,认真听课似地,虔心等待。
与吴瑕相处时,周弈会感到格外地平静柔和。
比如此刻。
吴瑕在等待,周弈在思考,一时无人说话,直至手机震动的嗡声打断平静。
吴瑕从桌上拿起手机,是朋友打来的微信通话:
“泥泥大王你是说你们要一起看电影吗?你和那个拽哥——”
热意瞬间涌向脸颊,吴瑕拼命将听筒声调到最低,“喂?什么?你等我一下。”
她强撑着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接个电话,匆匆换鞋出门。
夺门而出之后才放松下来。
吴瑕:“不要乱说话!我刚才尴尬死啦。他就在旁边。”
“嘿嘿,那正好,给你们一些调情小技巧啦。”电话那头的亲友语气八卦:“发展到哪一步了?在一起了吗?亲过了?do了?”
“咳咳咳咳。”吴瑕打断她,朝上走了几级台阶,在四五楼之间的平台站定,望向窗外,“没有。我们没有在一起。”
“怎么还没在一起,花苗说你们认识好几个月了。死花苗,居然现在才告诉我。那你去追追看嘛,花苗说有个表妹在海大读书,听说过那个男人,简直夸得天花乱坠,那你当然要把握住啦。”
“我.....”吴瑕欲言又止。
朋友劝解:“你不会不敢追吧?我告诉你,你性格超级nice,被你喜欢的人会很幸福。”
朋友语气太笃定,倒把吴瑕逗笑了。
“别笑呀。你不好奇他恋爱是什么样子吗?”
吴瑕咬唇,捕捉到楼下门锁拧开的喀嚓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好奇。但不一定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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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他可以跟别人.......”
朋友大惊失色:“他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吴瑕顿了顿,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
“什么?”
“只是觉得现在可以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往别处发展。”
“什么意思?那你把他介绍给我喽?”
“介绍给你?”吴瑕顿了顿,尽力忽略心底的酸涩,玩笑道:“可以啊。”
电话另一端的朋友仿佛被吴瑕的态度震撼到,却也再追问不出别的态度,只好挂断电话。
吴瑕身上只有室内穿的长裙与打底,双手交叉摩挲冰冷的手臂,转身朝下走。
周弈站在四楼邻居的门口,抬头看着她,下颌线紧绷,神情深不可测。
吴瑕紧了紧握住手机的手,“怎么出来了。”
周弈视线暂离她面庞,看向别处,稍顿后递出手里的外套,“外面冷。”
“谢谢。”吴瑕接过衣服。
楼道里一时间只有她穿衣时的窸窣声,听见男人略微低沉的嗓音:
“你知道我在身后,故意的。”
吴瑕动作微顿,将手伸进袖口,整理衣领。
“理由呢?”
“啊。”吴瑕抿唇,故作轻松:“其实是朋友们有点误会,我想我之前可能也让你有所误会。”
周弈微抬下颌,没有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吴瑕避开他的目光,“我想你可能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欣赏和好感......但是我不想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负担。”
周弈:“什么负担?”
吴瑕坦白:“其实是我的负担。”
一时沉默。
吴瑕在周弈眼底看到疑惑。
隔壁邻居家有小朋友在玩闹,周弈转身,“进去说。”
吴瑕低头跟在他身后,进了他家,顺手带上房门,她低头换拖鞋,“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两个可能性格不合,不太容易成为朋友......”
她顿了顿,“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对吧。我不想破坏这种感情。友情可能比爱情更难得,而且一旦打破这种距离,我们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有很多这样的朋友?”
周弈抱臂倚在玄关柜旁,长腿微屈,吴瑕听出他语气里的抵触,她摇头,“没有。我来往的人不多。”
沉默。
“只想做朋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疑惑的口吻,尾音并没有上扬。
吴瑕思考片刻,点头,试图开玩笑,“可能我说得太多了,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划清界限的必要,根本都没到那一步,对吧。”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一步?”
吴瑕忽然发现周弈只需要淡声反问一句,她就会自乱阵脚,暗自恼火,“周弈,我想人生很多事情,都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也许就是这样,人才会有执念。”
周弈看着吴瑕,眉头皱起,语气带着轻微的难以置信,“你是这样想我的?”
吴瑕哑口无言。
她感到后悔,不该说出那句话,至少不该那样揣测他的立场和人品。
吴瑕脸色发白,低垂的眼睫藏在镜框之后,似歇落的蝶翅,微微颤抖,嘴唇抿成平直线条。周弈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他天生是张冷脸,看起来不友善,然而此刻实在没心情做表情管理——
楼梯间里听到的那番话,实在匪夷所思。
他不理解眼前的人如果真的对他有好感,会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你觉得如果我有‘恋爱’需求,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别人。”
吴瑕能感受到周弈身边的气场正在一步步冷却向冰点。
愈发感到后悔。
14.第 14 章
俄式餐厅的几道菜被送到,这顿饭却吃得沉默寡言。
吴瑕边吃边思考为什么刚才自己会那样说。
朋友的电话来得突然,她那番回答也有许多冲动因素。但她确实听到周弈出门,那番话是说给他听的。思考动机,她只是想把两个人拉回安全界限之内。
吴瑕很少觉得自己幸运,但关于周弈,她觉得自己大概受到菩萨偏爱了。
她想要接近他、了解他,于是有各种机缘巧合帮助她,让两人住得如此之近,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问题是她从来没想过真的跟谁谈恋爱,包括周弈。
只是不该以这样的场合引入,吴瑕想。不该用跟朋友开玩笑、让他被动听到的方式。最后那几句口不择言的话,也不该说出口。
至少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主动把话题摊开,真诚一些。
吃掉最后一口面包,手指沾了些奶油,吴瑕伸手去拿另一端的纸巾,因为坐姿原因,有些费劲,正要起身。
周弈单手撑桌,自她身前越过,俯身将纸巾拾起来,放到两人中间。吴瑕抽了两张,他也抽了两张。
“谢谢。”吴瑕说。
周弈没搭理。
不知道为什么,吴瑕松了口气——这样冷淡傲倨、从不俯就的人,才是她熟悉的周弈。
周弈丢掉擦手的纸团,开始收拾桌面的残羹冷盘,吴瑕亦帮忙撑开垃圾袋。
周弈将碗碟送回厨房洗碗槽,开始洗刷,吴瑕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稍作犹豫:
“要不要把投影仪拿上去?我家的沙发应该会舒服一点。”
周弈动作稍顿,但没回头。
“那我去收拾一下,你等下去找我。”
吴瑕走到门口,趿上自己的雪地鞋,将拖鞋拎走。
入户门砰声关闭,周弈关停水龙头,哗然水声消失,他回头看向吴瑕刚才站立的位置。
-
周弈没有立即上楼,而是下楼接了个工作电话,抽了支烟。
天色渐晚,一早就酝酿的阴云终于落雨,细雨斜风。
烟头灼烧的红光在指间明明灭灭,周弈吁了口烟,看向身后的居民楼,将烟揿灭,转身进入单元楼道。
回四楼取了投影仪和幕布支架,上五楼,敲响房门,但里面没动静。
周弈停顿片刻,继续敲门。
仍然没有回应。
周弈眸色微敛,将手头的设备放去一旁,掏出手机,拨去电话。
忙声中听不到门内的动静。
老式居民楼门板格外薄,如果她没有静音,不至于听不到响声。
周弈皱眉,敲门的动作重了些。
“周弈?”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
吴瑕怀里抱了只纸箱,额前碎发湿漉漉贴着头皮,仰头看他。
周弈拧眉,快步走下台阶,“外面在下雨,你去干什么?”
见他伸手,吴瑕将怀里的纸箱递给他,打开盒盖,两只潦草猫忙着啃火腿肠,见有人看自己,很给面子地喵了两声,继续干饭。
“今天下雨,只有它们两个在外面。”
周弈不解。
吴瑕抿唇,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它们能让你开心点。”
周弈垂眸,眼底是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他淡声反问:“让我开心的是它们么?”
吴瑕愣住。
-
回到五楼,吴瑕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拧开房门,推门而入,摸索到墙边的开关。
啪。眼前明亮。
她从鞋柜里取下男式拖鞋,“这双是旧的,不过只有我穿过,你介意吗?也可以不换鞋。”
周弈没搭腔,将纸箱放上一旁玄关柜,低头换了鞋。
“有毛巾么?”
“有,我去拿。”吴瑕转身去洗手间,周弈跟在身后,她回头,他言简意赅,“洗手。”
“喔。”
吴瑕身上总有些清淡的青苹果的香气,这个小小的洗手间兼浴室是同样的味道。
周弈拧停水龙头,拿毛巾擦手,垂眸看向洗手池前的镜子,女人眉眼低垂,眼睫维润。
卫生间狭窄,两个成年人站在里面显得拥挤,吴瑕转身时屏住呼吸,从周弈手里接过毛巾,擦干水分,“出去吧?”
“这就出去?”
“嗯?”
不然呢?
吴瑕不解,抬起眼眸。
周弈第二次拿过毛巾,在掌心摊开。
毛巾尾端在眼前晃荡,视线忽明忽暗,直到感受他的手掌隔层毛巾在她发顶轻轻搓动,吴瑕才意识到周弈在给自己擦干头发,温柔到不可思议。
垂落身侧的手指蜷起,吴瑕抿唇,任由周弈宽大的手掌在自己头顶擦动。
周弈身上是件咖棕色飞行夹克,领口敞开,里面是白T,因他抬手的动作产生空荡褶痕,吴瑕盯着这道痕迹。
“对不起,周弈。”
“嗯?”
“那句把你介绍给朋友,是我开玩笑的,很不尊重你,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也不会那样做。对不起。”
“嗯。”喉头发出的声音,低沉回荡。
他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安慰她,但她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周弈支起幕布,调试了投影仪。吴瑕在片库里找翻找电影,“稍等我一下,你随意。”
“嗯。”周弈应声。
老式居民楼每层格局类似,周弈偶尔出门遇到邻居,大致见过中间户室内的状况,这里同楼下没什么不同,又处处不同。
比如这是套二居室,但餐厅里堆了些杂物,看起来不常使用,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挂着锁,另一间房门紧闭。
客厅的家具只有沙发和一列窄展示柜,地面铺张湖绿杂粉色针织地毯。
一人高的胡桃木玻璃立柜立在两道卧室门之间的空白处,里面挤了各种各样装饰物。
电影海报、木质摆件、儿童绘本、蜡笔小新花纹的面包纸、甚至还有一百块钱。
“可以打开么?”周弈回头看向吴瑕。
“那个柜子吗?可以。”将电影调到开头位置,吴瑕放下平板。
周弈似乎对柜子里展示的东西很感兴趣,她想不出那里面有什么对他有吸引力,于是走近了,探头看去,“我买了可乐和爆米花。”
周弈点头,将手里的海报放回原位。
“对传统戏剧感兴趣?”
这是个戏曲海报,旁边还有些头饰行头的微缩模型。
“算是吧,有些唱词写得很漂亮。这个是《林冲夜奔》的海报,大学的时候舍友在社团,我去帮过两次忙。”吴瑕解释。
“去设计海报?”
“嗯。”
“这林冲会用反曲弓。”周弈淡声。
吴瑕愣了下,看向海报,才注意到林冲手里的弯弓,封面大大小小四处林冲的身影,持弓的在角落,很容易被忽略:
“啊,这个是我的......恶趣味,当时以为能被人发现来着,不过很多人根本不会仔细看这种宣传海报。”
许多年过去,连她都忘记这处细节,没想到被他一眼看出。
“有什么含义么?”
“没什么。只是那段时间去体验了射箭,感觉很有意思。”
周弈看着她,“是很有意思。现在还玩么?”
吴瑕摇头,“后来那家箭馆搬迁到别处,我又毕业,来去很麻烦。你......”
你也喜欢玩吗?
差点就脱口而出。
如果吴瑕想要继续靠近他,就该这样问。然后顺理成章地,两个人可以一起去参与这个项目。
但她此刻已经问不出口。担心自己无法利落地处理之后和他的关系。
周弈看出吴瑕的欲言又止,眸色微黯。
“喵~”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蹭吴瑕的裤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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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牙橘,另一只小猫也跟过来。
吴瑕看向周弈,指了指幕布,提醒道:“电影。”
周弈颔首。
爆米花已经在矮几上放着,吴瑕去冰箱里取罐装可乐,周弈从放投影设备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方盒,拆开包装,放到爆米花旁边。
吴瑕递他可乐,注意到这个盒子,“Счатье......巧克力?”
“嗯。前两天去了趟莫斯科。”
“出差?”
“私事。”
吴瑕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她开始自觉遵守两人之间无形的边界感。
周弈尚未习惯这样的她。
-
日落,风雨渐急,声响哗然。
室内没有留灯,幕布反射的光影明明灭灭。
电影里的男女主说出那段“我看鱼也看鸟,为什么不能看你”的对白时,周弈看向陪小猫坐在地毯上的女人。
也许因为在自己家,她的坐姿松弛很多,一条腿抱膝蜷着,手臂交叉,垫着下巴,另一条腿贴地毯蜷起,小猫卧在上面,两只手下各一只猫脑袋。
吴瑕许久没有重温这部电影,想要认真些看,总难忽略身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偶尔他换个坐姿,调整手臂依靠的位置,也总会分散掉她的注意力。
不要这样。吴瑕。
她告诫自己。
电影里,随着时间推移,米拉从最初的恐惧和抗拒中解脱,渐渐发现阿尔曼的孤独和挣扎。她试图逃跑,却也开始对这个带着悲剧命运的男子产生复杂的情感。阿尔曼亦被米拉的勇敢和温暖吸引,两人之间萌生了爱意。
然而,米拉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她利用阿尔曼变身时的失控逃回了人类世界。可回到家后,她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回归那个现实的世界。婚礼重新举行,而阿尔曼因爱她而不愿再做龙,强行压抑自己的变身能力,选择坠落。
身旁传来窸窣声,是周弈放弃沙发,屈腿坐到吴瑕身旁。
“他死了么?”周弈问。
吴瑕:“没有。这部是happy ending。我不喜欢重温悲剧结局的电影。”
“你的喜好很明确么?”
吴瑕眼睫微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为很明确。”周弈说。
沉默数秒。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种不明所以的目光,平淡地压迫她进行剖白。
吴瑕故作轻松地摆手,“忘掉那番话吧,只是朋友之间开玩笑而已。”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弈的反应比她预计的要强硬许多,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选择逃避,
“年前最后一次聚会。”周弈缓缓开口,“你说‘我喜欢你’,‘这不是表白’,‘我希望我可以更了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了解我’......”
吴瑕在周弈说出第一句话时便愣住,她以为那是梦境——
老城区的巷子,居民街冷清,商业街热闹,然而一切浮哗都距离灯光昏暗的巷子很远。
她看着因背对灯光而轮廓泛着柔和金色的周弈说:“我喜欢你。”
周弈问:“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人?”
她摇头:“但我的礼貌还在。这不是表白。”
“什么意思?你打算追我么?”
“我的意思是只是,我希望可以更了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了解我。”
记忆碎片从脑海中复苏,吴瑕却不知所措。
“我正在了解你,吴瑕。所以我不理解你现在在做什么。”
作为成年人,基本的社交规则不言自明。周弈不觉得自己误读了她释放的信号,也不觉得自己在哪一步释放了错误信号,导致现在的场面。
所以他想弄清楚。
吴瑕转头,对上周弈看向自己的目光,却难以启齿,“我.....”
我不知道自己曾将那样的话说出口。
15.第 15 章
喵~
两只小猫不满地喵叫,吴瑕手足无措。
纸箱里有未吃完的香肠,周弈依次单手拎着,将两只猫丢进去。
吴瑕暗自斟酌,组织话语,“我那天喝醉了,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我喝醉了,所以说了一些,不设防的话。”
“是真话?还是违心的谎话?”
她攥住手指,“真话。”
荧幕里。
阿尔曼在坠落,身穿缀有繁复珍珠花纹婚纱的米拉从小舟中坐起,“我不能这样做。”她说。她高声反驳着未婚夫,“我爱的是龙”,声音坚定回响。
从前没有时间没有土地万物混沌记忆蒙尘
往事如烟转瞬即逝 河水冰封 化为虚无
时间如湍急河水,谁也无法从中脱身
待嫁的姑娘等待着丈夫,如同等待死亡的时刻
她通身纯白,仿佛穿着白色的殓衣
她注定死亡,婚礼的钟声回响
带她去带她去
飞来吧降临吧
永远为你奉上
年轻的姑娘*
雪花落下,然后是风,改变千纸鹤的航向。
巨龙扇动翅膀,带走年轻的姑娘。
吴瑕低头,始终没有看向幕布,只听到龙吟低吼,米拉在安抚。
“我听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解读。”吴瑕缓缓开口,“关于这部电影。说如果不死去,我们怎么相爱?虽然没有到那种程度,但是我想,相爱是很小概率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你对我、我对你都怀有最纯粹的感情的时候停止。”
周弈看着她,眉头微拧。
“还记得我们在厨房备菜的时候吗?我倚在流理台旁,看着你,你问我为什么笑,我没有回答你。其实是因为我觉得那一刻的我已经非常接近理想中的‘幸福’。”
吴瑕与周弈对视。
“我们在厨房里边处理食材边闲聊生活,没有感情纠葛,不需要考虑未来,只是自然地相处。很多时候我倾向于独处,一个人思考问题,一个人面对生活,厨房里的片段,是我能想到的,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最完美的时刻。”
吴瑕说这段话时平静极了,荧幕折射的明暗光影映在她脸颊,轮廓模糊,镜片之下的一双眼睛亦柔和。
电影结束。周弈走了。
吴瑕盯着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
雨停了,吴瑕送两只小猫下楼。
小猫们舔舔爪子,飞快奔向自由。吴瑕抬头,望向四楼的窗户,似乎亮着灯,看不到人影。
——这段时间总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而困扰,今天终于摊开说破。
可是她终日惶惑的心平静下来了吗?似乎没有。只是空落落的,有种巨大的空虚感。
吴瑕没有认真谈过恋爱,感情经验不多,对于爱的所有感知来自身边实例和自己的思考。
比如有人说吴瑕小时候很亲近的大伯夫妇是模范夫妻。据说两人从未红过脸、吵过架,相互扶持大半辈子,相濡以沫。但吴瑕记得那时大伯夜里总喝酒打牌,伯母会边织毛衣边等他,那双眼睛里绝不是浓情蜜意,只是平和、与对命运的顺从。
至于吴瑕的父母,她幼时关于他们的所有记忆中,两人都在吵架、置气,直到后来分居,各自再婚。吴瑕以为两人一定不爱对方,吊诡的是,祖母外祖母那一辈人说两人年轻时是违背父母意愿也要在一起的自由恋爱主义先锋。
影视剧通常会在男女主角克服万般外部阻挠后,迎来大结局,因为此刻,男女主“相爱”了。
因为爱情在此刻达到最浓烈,此后的生活归于平淡无趣,即将迎来一地鸡毛。
吴瑕珍惜每一份感情,以同样的心情恐惧失去真挚的感情。
至少现在她对他,他对她,尚且纯粹。
所以她想要放弃他。
都会过去的。吴瑕告诉自己。
/
此后两人有段时间没有来往。
周弈知道她在躲自己。
拒绝任何社交活动,甚至不再上线游戏。
早晨上班从四楼路过,脚步一瞬不停。
周弈举着手机,另只手拎滑板,沿楼道步步登台阶,楼道灯光亮起,映亮墙角漏水浸泡的蜿蜒裂痕、破旧鞋柜和纸箱。
看到墙边置物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五楼。
周弈看向身旁紧闭的老式红漆入户门。
猫眼下贴了张水费单,三天了,也不见撕下。符合她的做派。
“......你有没有在听?哥哥,好哥哥,大爷,周大爷?”电话那头传来祝嘉然压着脾气的怒吼。
周弈收敛目光,转身朝楼下走去,“你说。”
“我说完了啊,你去海城国际帮我把那条项链取了就行,我实在是不方便见她。”
密码锁按键发出滴答声。
“那个地址我已经发你微信了,尽快,哦?嗯?你答应一句啊大爷。她都到这一整天了,明天估计就走了。”
祝嘉然小妹喜欢某国外珠宝工作室的设计风格,挑了块红钻定制手链,现在手链已经被带回国,只等取走。
很不巧,小妹看上的是祝嘉然前女友的手艺,这次送手链的也是他的前女友叶卡捷琳娜。祝嘉然不敢去见。
周弈低头换鞋。
门口两双拖鞋,旁边那双女式的还没有人穿过。
“祝嘉然。”
祝嘉然忽然被打断,梗了下,“什么?”
“你会因为什么放弃喜欢的人?”
“我会因为什么......?”祝嘉然莫名其妙,“因为没那么喜欢了呗,还能因为什么......你不会觉得我对卡佳旧情难忘吧?没有啊,不要乱想,早都过去了,卡佳那个性格你也知道,嘴特别损,你不知道这次为了祝小妞去求她做手链,我在她面前跟孙子似的。”
周弈打开冰箱门,抽出冰水,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冷白色灯光底下,除了整齐的瓶装饮用水,还有几张装过面包的彩色纸袋,蜡笔小新眯眼搞怪。
“再说。”
“再说?......”祝嘉然酝酿,预备死缠烂打,“再说可不行,着急呢......”
周弈将手机拿开,分别听筒与耳廓,“再说的意思是别烦我。”
挂断电话。
周弈脾气一般,不怎么宽和,心情坏的时候脾气更一般。
今天开会前祝嘉然不合时宜的十一通未接电话算是撞上枪口。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周弈看了眼桌上的玻璃花瓶。
优雅的大肚细颈造型,金漆圈口,里面是已经枯了的花枝。
他没打算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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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住,所以从不添置家具,更不用谈摆件。这是唯一一件。
吴瑕送的。
那晚他从创业母子那里买了花,送给她,隔天她送了这花瓶下来,里面有修剪过的向日葵和洋桔梗,是她自己买的那几支。
时间久了,瓶里的水早已蒸发干涸,花枝也成枯花。
放在一旁,是没来得及送出的,装了礼物的手提袋。
周弈对某些情绪的捕捉能力远比很多人以为的敏感,很多时候他只是觉得没有意思,懒得回应,不代表他察觉不到别人对自己的好感。
比如不自觉看过来、却总下意识回避的眼神。
比如示好的举动,主动搭话、介绍租房。
周弈有意察觉那种谨慎释放的好感。
因为他也在确认自己的感受。
那个暴雪后宁静的深夜,穿着一身的白色站在雪地里的身影,宽大的毛绒帽领下白皙细腻的脸庞,薄镜片后泛着光彩的黑眼睛,饱满红润的唇——
是他好感的起点。
也仅仅是起点。
只言片语的印象而已。
周弈从未对爱情抱有幻想。
他知道这种感情常源于寂寞与幻想,双方以性为纽带寻求慰藉。个体的身份与思想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填补空虚的时光。这种可替代的消遣里,对受是谁并不重要,换一个人同样可以产生所谓的爱情。
然后听到另一种声音。
——“我的意思是只是,我希望可以更了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了解我。”
吴瑕说这句话时,颇倔气地仰着头,眼睛晶亮,一瞬不瞬,有种抛开顾虑、不顾一切的勇气,涨得通红的粉腻脸颊却暴露她性格底色里的羞涩内敛。
周弈很少自怜自艾,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值得选择,但此前在面对她时,会感到不自在。并非抗拒相处的不自在,而是好奇而茫然的不自在。
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来他厌恶的只是受审美和人性本能支配的一见钟情。原来他需要看见、被看见,感知、被感知。
作为“心动者”,吴瑕所作所为绝非全力以赴、积极争取,甚至算是温吞。不过周弈不在乎,因为他也在朝她的方向奔赴。
他愿意“手把手教”这位“大小姐”。
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他早觉察吴瑕的好感,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知道转折来得这样突然,她几乎是不留退路地,推开了他。
周弈放下喝了一口的水,没有脱外套,拿钥匙,出了门。
提前给叶卡捷琳娜打了电话,后者在海城国际酒店楼下的书店等他。
“(告诉嘉我很遗憾今天没有看到他。)”叶卡捷琳娜不无讥讽。
周弈面无表情,他不是来挨骂的,也不在乎这对旧鸳鸯如何相爱相杀。
接过装有首饰盒的手提袋,视线落在叶卡捷琳娜手里的漫画上,略微皱眉。
封皮标注的作者的名字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叶卡捷琳娜自讨没趣,笑了笑,摆手,“(我得去付款了,再见,周先生。)”
给祝嘉然打电话,没人接。周弈没再拨,从钱夹找出张有圆形凹凸印纹的名片,将背后的签名展示给店员,“麻烦整理一套她的作品。”
返程时,周弈接到祝嘉然手机回拨来的电话。医院打来的。
16.第 16 章
四月催生树梢的嫩叶,路边海棠晚樱悄然绽放,枝梢抵上玻璃窗。
靠窗的文员边跟同事闲聊边关掉电脑、收拾提包,起身后看向对面的年轻女孩,“......那我下班啦。”
吴瑕抬头,“拜拜美丽姐。”
另一个同事也准备下班,吴瑕跟她们摆手告别。
“记得关灯呀,小吴。”
“嗯,好的。”
同事们相继走出办公室,吴瑕继续整理没写完的材料。半小时后,她拎包出门。
从步梯下楼,吴瑕走入楼后的铁皮车棚,牵出自己的电动代步车,戴上头盔,拧油门,扬长而去。
下午五点半,吴瑕回小区楼下。
路过四楼时习惯性看一眼立在墙边的滑板,干净利落的板子,轮毂有些干涸的泥渍,上面落了层灰。
有段时间没见他了。
上次打照面还是她第一次去新单位报道那天,她差点迟到,遇到周弈拎行李箱出门,只匆匆打了个招呼,脚步一刻不敢停顿。
回到五楼,吴瑕将手伸进口袋,摸索钥匙,余光注意到猫眼下贴的单子,前两天一直以为是小广告,今天才注意到是水费催缴单。
正巧房东打电话过来,吴瑕以为是在催水费的事,连声说自己马上转过去。
她不喜欢每个月管理这些琐事,所以时常预先转一笔钱过去,让房东帮忙缴费,看来水费用光了。
“水费?什么水费。我是来告诉你咱们小区线路改造,可能还会停电,你可得提前注意公告,到时候把冰箱处理干净。”
“哎,好的。”吴瑕应声,进门换了鞋,仔细看了看从门口撕下来的纸条,“阿姨,我在门口看到前三个月的水费催缴单了,我把钱转给你,你帮我交一下吧。”
“你那水费不是交过了吗?等我问问......”阿姨那边传来她同叔叔用方言交流的声音,吴瑕听不懂,将水果拎去厨房,洗了洗。
“喂,小吴啊,是这样的,我家老头说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你男朋友那边打通了,你男朋友就把你们两家的水电费一起交了.......不过你们怎么还分开租两套房?”
房东阿姨很意外,吴瑕更意外。
吴瑕还没有想好如何自然地把水电费钱转给周弈,先得到祝嘉然骨折住院的消息。
吴瑕周六去探病,祝嘉然正在吹牛,说自己明天就要出院,回去照顾酒吧。几个朋友把他按下,说现在酒吧有一个调酒师,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能应付得过来。
几个朋友在客流量多的时候轮流过去照顾一下就好了。
“妹妹你家不是离得远嘛,最近还上班,你就别忙活了。”祝嘉然说。
吴瑕笑:“没关系,我下班比较早。”
吴瑕从来不是主动攒局约人的人,她更习惯于回应别人的热情友善,祝嘉然出国,会专门给她带伴手礼,她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表达自己的好感。
-
吴瑕家距离安娜酒吧稍远,刚好同事汤美丽住在旧城区这边,周四周五方便捎她过来。
于是祝嘉然安排她在这两天过来。
周四下午,她准时下班,乘同事的顺风车,二十分钟后抵达安娜。
调酒师林惊羽向吴瑕介绍了大致的工作内容:帮楼上送酒水饮料,顺便结账,重要的是替祝嘉然看着点店。
才五点半,店里没有客人,两人简单准备了些酒水材料。
祝嘉然点的晚餐外卖先到,三人份的水煮肉片,吴瑕边拆筷子边问:“还有一个人吗?”
“老板安排的,我也不太清楚.....”
门口贝壳风铃响起,孙明明撩了撩头发,“嗨小鲸鱼,嗨吴瑕。”
吴瑕抿唇笑,“来吃饭吧,嘉然哥点了水煮肉。”
孙明明拎包走过来,左顾右盼,“只有你们两个吗?”
“还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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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孙明明抽开椅子,在吴瑕身旁坐下,没理会她递来的拆开的筷子,“吴瑕,你最近不是在上班吗,周四周五会不会不方便?”
“我还好。”吴瑕觉得她话里有话,“你不是这两天吗?”
风铃晃动,几人看向门口。
周弈推门而入,目光掠过在座的几个人,落在吴瑕脸上,不咸不淡:“怎么来这么早。”
吴瑕嗓子发干,“下班就过来了。”
“嗨,周弈,你来得也很早呀。”孙明明笑得明媚。
周弈略一颔首,顺便看向林惊羽,算是打过招呼了。他脱下外套,拎在手里。
“今天是你跟吴瑕吧?”林惊羽问,“趁现在还不忙,先吃饭,嘉然哥点了外卖。”
周弈摆手,朝楼上走去,“吃过了。”
室内温暖,他经过时掀起细微的清冷气流,吴瑕垂眸,略微屏息。
孙明明目送周弈上楼梯,漂亮的眼睛转回吴瑕身上,透着楚楚可怜,凝视吴瑕:“吴瑕,我想跟你换一下。我是周末,你也知道,我周末比较忙......你不想要周末的话,我可以帮你跟别人换其他日期,怎么样?”
吴瑕说是同事捎自己来的,别的日期来酒吧不太方便。孙明明听到她的顾虑,轻松一笑,“这个简单,我有车,借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孙明明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大方地推给吴瑕。
“我......没有驾照。”
吴瑕前两年学车学了一半,科目三还没考下来,自然没有驾照。
孙明明没料到这一点,有些错愕,一时分不清吴瑕是敷衍还是果真如此。
身后有脚步声,是周弈回到一楼,抽开林惊羽身旁的椅子,提裤腿坐下。他垂眸看着桌上的车钥匙,然后抬起眼睛。
孙明明主动解释:“嗯,我周末不太方便,想跟吴瑕换一下时间。”
“你想换?”周弈看向吴瑕。
17.第 17 章
数天不见,周弈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吴瑕错开眼神,不去面对那种洞穿的淡定,“我都可以。”
孙明明笑了下,要说什么,被周弈打断:“我跟你换?”
相识有数月,孙明明知道,周弈是个事不关己便置身事外的人。他的天平分毫不差,许多事漠然置之。现在既然开口,就是有了倾向。
然而。
她看着他,又看向吴瑕。
答案近在眼前,如冰水浇顶——
他的天平有偏转,并不向她边。
孙明明提了提唇角,笑容僵硬,“不用了。”
她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就要离开,快步走到门口,推开玻璃门,错身后松手,玻璃门弹回,颤了几颤。
吴瑕收回视线,低头夹菜,视线边缘能看到斜对角的男人随意搭在桌上的手臂,袖口下露出腕表和骨节利落的手掌。
因为上次见面那番话,再同周弈共处一室,总觉得尴尬。
林惊羽结束晚餐,收拾餐盒和一次性筷子,吴瑕亦放下餐筷,亦步亦趋地丢掉垃圾,走去吧台区。急急忙忙地,险些打翻酒杯。
但她似乎多虑了。周弈来酒吧的次数多些,对于打开紫外线灯消毒、去仓库找酒这种事,比她熟练得多,不大用林惊羽带,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期间没有对她表现出特别关注。
整个晚上,两人只有两次短暂的接触。
一次是店里客人多,吴瑕拿了林惊羽列的单子,去仓库取酒,恰好周弈也在,仓库空间促狭,她特意等他离开后才走进去。
单上有两瓶饮料在柜顶,吴瑕搬了椅子也难拿到。周弈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叫她下去,抬手替她取了。
周弈问她为什么不找自己帮忙。
吴瑕编不出合适的理由。
“你决定对我心如止水?还是打算跟我绝交。”他说罢,转身离开。
另一次是零点左右,店里客流量最大的时候,有客人醉酒后打碎玻璃杯,不分青红皂白把一旁上小吃的吴瑕凶了一顿。
吴瑕没见过这种阵仗,怕玻璃碎片伤人,正要去捡,被周弈一把拽回去。他把她扯到自己身后,冷脸跟客人分辩几句,叫阿姨过来打扫地面。
吴瑕被他打发去后厨,事后他问了句有没有受伤,没说别的。
两个人的相处,似乎回到最开始半生不熟、相互客气的阶段。
所以打烊之后,周弈说捎她回去,她没有扭捏。
/
周五这天,吴瑕依旧搭同事的顺风车。路上同事跟老公聊天,吴瑕才知道这对夫妻本可以直接去丈母娘家探亲,因为她,才选择先回城区的家。
吴瑕打开两年没碰过的驾考软件,犹豫着是否报名。她开始考驾照那年是大三,前面每一科都顺利过关,直到科三,因为太紧张,挂了两次,再就不愿意面对这件事。
上学时还有正当理由,学业紧张,毕业后她没有朝九晚五的工作,再找不到借口逃避,于是干脆不去想这件事。
反正她不爱出门。
今天周弈还是来得稍晚些,吴瑕刚学会做乳清,盯着透明清液从漏斗尖滴落,他推门而入,她抬眼,打了个招呼。
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决定自然一些同他相处,接受成年人的社交法则,体面礼貌的相处。
入夜不久,店内进来一个漂亮的异国女人,红色长发,瘦削立体的脸颊,灰蓝色眼睛,一个眼神就叫林惊羽红了脸。
女人是俄罗斯人,叫叶卡捷琳娜。叶卡捷琳娜中文蹩脚,但性格外向撩人,吴瑕帮她点单时,她已经用中英俄三语跟身旁的年轻男人聊起来,并喂了他一杯酒。
吴瑕去楼上帮忙前,叶卡捷琳娜已经在点第三杯酒,林惊羽甚至被她“骗”了半杯特调。
客人不多时,吴瑕会在楼上小隔间偷闲,料不到这样也会被找到。
“嗨。”叶卡捷琳娜漂亮的脑袋探进来,打量吴瑕和她身后狭小的空间。
吴瑕捧着的手机差点脱手,“(需要帮忙吗?)”她用俄语问。
“(你是祝嘉然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陪我喝一杯。)”叶卡捷琳娜中文差劲,但说祝嘉然这三个字无比熟稔,仿佛呢喃过上千遍。
吴瑕来不及拒绝,已经被叶卡捷琳娜牵手拽出。叶卡捷琳娜叫她自己倒一杯酒,碰杯后开始问祝嘉然的近况。
吴瑕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陪她喝了十分钟,有客人需要结账,才给了她脱身机会。
再见叶卡捷琳娜,后者已是醉酒状态,两颊绯红,眼神迷离,她单手抓住了周弈手里的托盘,后者同她交涉无果,松手准备离开,叶卡捷琳娜从吧台上一跃而下,脑袋差点磕到高脚凳。就算如此,也没忘记抓起身旁的一杯威士忌。
已经过了零点,客人陆续离场,店内低缓的爵士乐流淌,叶卡捷琳娜去追周弈,剩下三三两两的酒客目光随两人而动。
周弈看向在楼梯角这桌帮客人结账的吴瑕,吴瑕捕捉到他扬起手机的动作。
吴瑕熟练地帮客人刷了卡,将刷卡机送回收银台,她叫阿姨过来打扫卫生,将桌上杯子收入托盘,送到后厨。
吴瑕放下托盘,拿手机给周弈打电话。
嘟声响了三次后,电话被接通。
“喂?”
“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
听筒里的声音同身后的声音重叠,吴瑕回头,看到刚从后门绕回的周弈,“谢了。”
-
酒吧平时两点钟打烊,周五周六营业时间稍长,吴瑕同周弈离开时是夜里一点半。
车停在路边,周弈随口知会她一句:“我叫个代驾。”
“你喝酒了吗?”
周弈摇头,“懒得开。叶卡捷琳娜灌你酒了?”
吴瑕答非所问:“我没有驾照。”
周弈看她一眼,“不是叫你开车。”
代驾还有十分钟才能赶到。夜深露寒,两人上车,坐在后排等着。
吴瑕坐在临人行道这一边,可以看到身后安娜店门口常亮的广告牌。
以安娜目前的经营状况来看,闭店歇业半月的亏损,未必有周弈手里项目日流水多。
但他还是过来了,并且很自然地将店内的工作当自己分内事。单只是投资关系,不会做到这一步。
“祝嘉然说你入职海城这里的公司了。”
“嗯,一个物流公司,做文员。”吴瑕收回视线,看向身前驾驶座的背面,“这份offer给得很利落。”
“申城的offer,拒了?”
“那边还没下offer,得去参加终轮面试。”吴瑕咬唇,顿了顿,“我没过去。”
吴瑕准备面试那段时间,注册了招聘软件找好,其中一家企业规模中等,福利不错的传统实业公司恰好招人,要了她的简历,约她面试,给offer给得非常利落。
吴瑕犹豫过后,放弃了申城的面试,入职这家公司。
“是你想要的工作么?”
“嗯。”吴瑕点头,玩笑自嘲:“也许我就是不思进取,好逸恶劳,所以觉得还不错。”
“随别人怎么评价,跟你的生活无关。”周弈看着她。
吴瑕心头微动,“你觉得呢?”
手机屏幕亮起,周弈低头回消息,淡声说:“我觉得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吴瑕不明白。
“原来那段时间被放弃的不止我一个。”
吴瑕的指尖微微收紧。
驾驶座车门被拉开,师傅上车,周弈将车钥匙递给他。
-
小区内停车不便,师傅将车停在小区侧面毗邻的街道,交还车钥匙。
周弈绕去副驾驶取东西,吴瑕下车后操作手机,微信里转了账过去。
周弈手里拎着提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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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手机,挑了下眼皮,抬眸看她,意思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我家欠下的水电费,房东说你替我交了。”吴瑕解释。
“是么。我还欠你一顿饭,怎么不算。”
吴瑕记得这顿饭,是当初因为介绍房东欠下的,其实她没应下过。
“因为后来我去用你家的天然气,算是扯平了。”
“算这么清楚啊。”周弈眉头稍皱,哂笑一下,深肃的眉目柔和下来,一种无奈而调侃的神情,让吴瑕莫名有种被他捧在掌心的错觉。她先转身,通过侧门的人行通道,玩笑道:“我在维护自己不贪小便宜的形象啊。”
身高优势,周弈步履悠然,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你好像没有多喜欢我。”
吴瑕闻言拢了拢衣领,将手抄进外套口袋,她看着他,斟酌后的话语一字一句,极为真诚:
“我非常羡慕你的自由和坚定,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你或者是拖着你下坠。这种对自己的认可、对自己心意的坦率,都是非常珍贵的品质。”
“是么。”周弈低笑一声,视线落在她脸上,神情略显倦然慵懒。
吴瑕被他盯得不自在,看向前方小路。
“你很会夸人。”周弈慢悠悠收回视线。
“真心话。”
“我能再问一遍你那天那番话的原因么?”
“我.....在放投影仪的箱子里看到一个纸袋,里面露出礼物盒的轮廓。看电影之前你才出差回来,我猜可能是送给我的。”
那天的投影仪是从祝嘉然那里借来的,放在门口,一开始箱盖敞开,吴瑕换鞋时无意中瞥见里面的礼物袋。
周弈没提这些是为谁准备的,但她直觉那些会送给自己。
说不出原因,只是直觉。
周弈看着路灯下她这张白皙细腻的面庞,淡笔画似的五官,最明丽的眼睛藏在镜片后,他忽明白自己第一眼在她身上得到的印象。
是聪慧和固执。
这种聪慧并非那种锋芒毕露、思维敏捷的机警,而是更加低调务实的气质,她会认真反思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真诚地拒绝,接受任何可能的结果。
她喜欢他,所以对他释放好感,她跟他走得太近,所以主动后退。
周弈忽然有点不爽,平声道:“但是你不想要。”
吴瑕听出他的怨诽,却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不适合我。”
语气温柔平和到让人没脾气。
周弈发现自己未免太好哄。
一路沉默,没人再说话。
到紧闭的单元门前,周弈伸手拉门,吴瑕才发觉两人已经并肩走了一段很长一段路了。
“孙明明找你换班?”周弈问。
“她想换到周四周五......跟你一起。”
“你打算帮她?”
“我不会帮谁。”
因为上次电话里开玩笑将他介绍给朋友的事件,吴瑕对“帮别人追周弈”这件事格外敏感,一律扼杀在摇篮。
“我不会帮谁追你,这种事情,以你自己的意志为准。”
周弈看着她,挑了下眉。
已经到了四楼,周弈似乎没有停步的意思,吴瑕提醒,“到四楼了。”
周弈答得简洁:“送你。”
吴瑕不再说什么,转过楼梯转角,继续上台阶。
到了自家门前,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拧开了门,回头道:“谢谢你。我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周弈点头,收下她的谢意,“伸手。”
吴瑕不解,周弈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掌。她将信将疑地抬手,以为或许是没洗掉的酒渍,缎带提手横过手掌心,底下缀连米白色印有暗纹的纸袋。
纸袋里有只礼物盒,空隙处插了几枝她叫不上名字的花枝,落雪似的淡粉色小花,成簇沿枝干开放。
“这是我的意志。”
18.第 18 章
四月匆匆而过,进入五月份。
早春的樱花过了花期,老城区低矮房屋攀援的黄木香一夜绽放。
为了感谢前段时间的照顾,祝嘉然:“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畅玩,全场消费祝公子买单!”
年后这群朋友没有正经聚过,趁假期约了各种活动。
吴瑕假期前两天都有事,第三天赴约游乐场。
一早准备下楼打车,没想到周弈也要去,于是搭了他的车。
吴瑕现在摸不准周弈的心思。送了银龙挂饰的那个夜晚,他坦白自己的意志,吴瑕自己思考许多,满怀戒心等他的下一步。然而他现在并不像是在追求她,更不像准备疏远她。
这段时间两个人忙于各自工作,平时见面不多,几乎是点头之交,倒是在游戏里,会看到他几小时前登录过的痕迹,偶尔两人都在线,他会邀她打两局游戏。
花苗:「哈哈哈哈哈哈」
花苗:「你不如直接告诉他」
花苗:「‘想让我喜欢你?那你先不要喜欢我’」
消息一条条弹出,花苗大概一针见血指出了吴瑕的心思,后者被人戳破,无处遁形。
比起充满未知的双向的感情交流,她更擅长自己可以掌控的单向感情。
遇到红灯,周弈在前车身后踩了刹车,给自己松了安全带,侧过身来。吴瑕茫然地看着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抬手臂去捉另一端,动作间拂起细微气流,她屏息,下意识抬手,作势虚握安全带。
周弈坦然抬眸,看着她,“这么拧着不难受?”
吴瑕才发现自己身前的安全带拧成麻花,上车后一路跟花苗聊天,没发现这个。
她耳根微热,握紧手指。
周弈垂眸,牵着安全带从左至右理顺,插回底座。他坐正,扣回自己的安全带,单手随意搭着方向盘,看向前方。
吴瑕屏住的呼吸恢复如常,她侧目去瞧他平静的侧脸,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可是她说不出原因。
抵达游乐园。
朋友们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吴瑕跟李萌通电话,两队人在乐园门口聚头。
“哎,你们一起来的?”有朋友问。
另一个朋友快嘴解释:“他们住得很近,对吧?”
吴瑕只笑笑,催促入园,这话题略了过去。
周弈看她一眼,跟在身后。
这段时间海城的天气过分明媚,如果不是为了不辜负这样的春天,大部分人更愿意找个轰趴馆去玩剧本杀或狼人杀。
此刻听到不远处大摆锤、过山车一类项目传来的阵阵尖叫声,都被钓起兴趣。
正值假期,乐园内游客人流密织。周弈接了个电话,走在一行人队尾位置。身旁有粗心大意的父母只顾自己闲聊,没注意到儿童推车里的小女孩已经解开安全搭扣,正跃跃欲试试图抓住绑在车上的小马气球。
小女孩从坐姿换了蹲姿,颤颤巍巍站起,尚未站稳,推车颠簸,眼见就要扑入地面。周弈俯身,单手托住她,稍顿,他另只手还握着手机,这姿势不方便把孩子放下,抬眼看向孩子父母。
女孩爸妈大惊失色,连忙将孩子抱起,连声道谢。
周弈摆了摆手,指向手机听筒,走去一旁清净处听电话。
挂断电话,视线范围内已看不到刚才的众人。
群未读消息众多,周弈翻了翻,他们也已经走散,各自奔向不同项目。
吴瑕没有发言,李萌说自己在飞跃暴风眼。周弈在路边指示牌找到地图。
-
飞跃暴风眼入口处正在排队,之字形金属隔离栏回环曲折,人头攒动。
吴瑕是跟李萌一起往这边走的,但她不喜欢失重感,拒绝一切离地3米以上的项目,没有进去排队,只等在一旁。
恰好碰到一个年轻的一家三口,在身边踌躇犹豫几次,还是上前搭讪,问她是不是懒大王泥泥。
吴瑕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被人唤笔名,愣了一下,随后一阵面红耳赤。
早知道取个体面点的笔名了。
年轻妈妈说她是吴瑕的粉丝,一年前参加过海城的签售会,所以认出她。
吴瑕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笑着跟妈妈和她怀里的女儿挥了挥手,低头调整站姿,跨站起止线两侧,侧身面对箭靶。
她深吸一口气,搭箭入弓,右手贴脸颊,拉紧弓弦,瞄准,撒手。
锐利箭头插入蓝色区域,距离黄色靶心只有一指距离。
吴瑕小小得意,回过头,眼神搜索母女,意外看到站在人群里的周弈。
他的身高很难湮没在人群,长相也是非常不讲道理的清俊。
吴瑕与他对视片刻,接收到他眼底的赞许,咬着唇继续取下一支箭。
也许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关注,吴瑕的第二支箭差点射去隔壁靶。
可恶。
都怪周弈。
-
总有人来逛游乐园只是为了里面的旋转木马、碰碰车这样的安全项目。
吴瑕同这样的朋友结伴,玩遍了6岁+小朋友的项目。
半下午,玩累了的一群人终于想起吃饭。
三三两两出了园区,走去对面的商业街。
吴瑕拖着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尚且腿软的李萌,一起计划下次游乐场之行。
刚才在园里看到鬼屋即将开业的消息,她们打算过来,朋友们纷纷附和。
“周弈为什么抱了只梅花鹿?”林惊羽指向周弈手里的玩偶,表示好奇。
李萌:“好像是那个投篮的项目赢来的吧。”
林惊羽:“是吗。我听说这里的投篮项目很坑,根本拿不到安慰奖以外的奖品。”
李萌发觉不对,问吴瑕:“这梅花鹿不是你玩射箭赢来的二等奖吗?”
吴瑕被问住了,她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空着手,只拿过奶茶和冰淇淋。
梅花鹿是她想要送给小朋友的,但小朋友更喜欢投篮机的小马宝莉,所以梅花鹿辗转到周弈手里。
李萌起哄:“周弈,你干嘛拿我们吴瑕的小鹿?”
周弈同她们隔了两个人,漫不经心偏头看过来,“不是送我的啊?”
吴瑕一怔,被李萌搂住肩膀,“什么情况?为什么送他不送我?”
李萌观察四周,压低声音:“你要追他?我觉得有戏。”
吴瑕哭笑不得。
手机支架的长杆将屏幕怼到两人面前,“跟祝老板打个招呼。”
屏幕里,穿着病号服的祝嘉然,卡成PPT,坚持对每个人说Hello。
吴瑕和李萌轮番跟祝嘉然打了招呼,感谢今天的招待,等下去吃饭,还要宰他一顿。
祝嘉然大手一挥表示不差这点小钱。
有人跟问祝嘉然什么时候出院,能不能一起去玩鬼屋。
祝嘉然:“鬼屋?人多了才好玩。”
林惊羽:“对,所以叫你一起。”
“得了吧,你们这些人都不一定能凑齐。”
“别不信,都说有时间呢。”
“周弈也有时间?”
“有啊。”
停顿片刻。
祝嘉然怒吼:“周弈你他妈!我约你多少次,你都说幼稚!”
-
狂欢过后,精神尚在神采奕奕地回味,身体已经疲惫到不愿动弹。
吴瑕抱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敞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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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提袋里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是朋友们在分享今天拍摄的照片,不过她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下,更不要说去回复。
车厢单独隔出一个小宇宙,车载音响在播放这个小宇宙的颂歌。
是吴瑕的歌单,通过蓝牙连接——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个细节,她同周弈已经熟悉到她的手机会自动连接他的车载蓝牙。
清白开朗的少年声唱《地铁等待》:
我傻傻的望着窗外
幻想如何对你表白
心事写满脸庞
已经不用去猜
幸福还有多远才来
为你我愿等待*
......
吴瑕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入夜后街头店面纷纷亮起灯牌,人间烟火正浓。
“我记得前面有个药店。”
周弈看她一眼,“药店?”
“等下去买瓶碘伏吧......你家里有吗?有的话就不用停了。”
三分钟后,汽车驶入药店门前的小广场,靠边停车。
吴瑕动手解安全带,周弈叫她等着,自己下车,去药店买了碘伏棉签与创口贴回来。
周弈撕开腕底的创可贴,伤口凝固的血迹随之渗些组织液。吴瑕皱眉,撕下一支棉签,沿虚线掰动,等碘伏渗入棉头,撕开包装。
“他们都说那个篮球机的参数是被改过的,根本投不中3000分。”吴瑕用棉签小心擦过他的伤口边缘。
这伤口是在篮球机前金属栅栏处擦出的伤,当时只做了简单包扎处理。
那位粉丝妈妈送了吴瑕一本小画册,吴瑕想回礼,奈何什么都没有准备,小女孩喜欢宝莉,可前几个玩篮球的游客纷纷表示这机器有问题。
吴瑕转攻射箭项目,二等奖同样是毛绒玩具。奈何女孩对宝莉心心念念。周弈于是带她去玩篮球项目。
“空心球的判定被动过手脚。”
“你早就知道?”吴瑕惊讶,抬眼看着他。
“投过两球就能感觉出来。”
“那你还在那里投了那么多次。”
“万一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周弈云淡风轻,“喜欢就要去争取,能不能得到是另一码事。”
吴瑕垂眸,眼睫微颤。她咕哝:
“有一种爱叫放手,听过没有?你要是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弄出伤口了。”
将用过的棉签塞回包装,取一旁的创口贴,透气垫对准伤口,贴上去,撕下垫纸。
歌曲列表切换到蝴蝶少女,鼓点节奏轻快。
周弈坦率散漫,绝无悔改的意思,“不亏,不是还有只梅花鹿么。”
“伤口再深一些就得去打针了。”吴瑕莫名气闷。
周弈没有说话,从她手里接过纸屑垃圾,指尖擦过指腹的一闪而过的温热触感令吴瑕心悸。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眸底似有若无的笑意。
吴瑕觉得自己落入他的圈套。
他似乎总能让她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在意。
比如她总是在普通朋友面前温和平静,面对他却总是耍脾气。
又想起下午吃饭时的细节——
朋友挑选的餐厅是地方菜馆,一张长桌,七八个人分散坐着,没有转盘,每个人只能夹到自己附近的三四样菜。
吴瑕不吃洋葱,不吃清蒸的海鲜,挑来挑去只剩一盘炒鸡。
周弈坐在邻座,跟对面换了几道菜,将海鲜洋葱全拿走,朋友问为什么,他说自己不吃海鲜。
他说得太自然,以至于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身前的螃蟹壳与鱼刺骨。
直至此刻,吴瑕终于可以明确,今天屡次的心悸不是错觉。
就是被撩了。
19.第 19 章
不管从哪里来不管到哪里去
你总围绕着还会对着我眨眼睛
沿路会有弯曲也请你别焦急
因为爱我想什么都不需要去担心
请看看我别躲开爱情*
......
吟唱轻快明媚。
吴瑕看着周弈漆黑深邃的眼睛,想起那句——
这是我的意志。
“周弈。”她轻喃。
“嗯?”
“你不能这么作弊。”
乐调尾音渐弱,切换下一首。
吴瑕如梦初醒,胡乱将放在腿上的剩余棉签和创口贴塞进药袋,“不能在这临时停靠太久。”
周弈不懂“作弊”具体怎么解释,但看她的反应,可以猜出大致。
他垂眸,含笑颔首,坐正身体,将车开回主路。
也许因为药店门口的短暂插曲,接下来一路,吴瑕没再主动说话。
点到即止,周弈也不打算开口,调高了背景音乐声。
窗景倒退,车内弥散流行乐疏懒轻慢的节奏。
I’ll use you as focal point
(我会把你当做是聚焦的重点)
So I don’t lose sight of what I want
(我不会忘却我的渴望)
I’ve moved further than I thought I could
(我比我想象的走的还远)*
手掌搭在方向盘上,周弈略微偏头,余光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
她懒懒倚靠座椅靠背,扭头看着窗外,只留下脸颊颌骨的轮廓,车窗降下一线,微风拂起长发,路灯车灯交错而过,冷蓝暖黄映在发梢泛着柔光。
忽就想起她刚才捏着棉签上药时的认真眉眼,长睫在眼睑下方投出扇形阴影,随着放轻的呼吸微微颤动。
歌词唱道:
Right in front of me,Talk some sense to me
I found love where it wasn’t supposed to be
......*
-
房门开关,锁芯咔哒,整个房间同这座城市一样陷入阒静安宁。
吴瑕轻轻倚靠门板,一时思绪复杂。
良久,她放下包,换了拖鞋,走去卧室,在床边八格柜最内侧,找出尚未拆封的米白色纸袋。
八格柜上有只敞口花瓶,一簇簇粉雪似的小花傲然绽放。
吴瑕犹豫片刻,还是拆开绑带,打开磁吸搭扣的盒盖,里面是一只眼熟的银饰挂坠。
吴瑕微愕,将挂坠取出,在灯下细看,橄榄球形银锭向内镂空,展开巨大翅膀的恶龙正在喷焰,同祝嘉然那天拿出来的相似,但不是同一件。
无端想起一段对话。
那天与祝嘉然见面,返程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两个人的礼物,周弈开车,偶尔换挡,手掌松弛地搭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喜欢这挂饰?”
“挺漂亮的。不过我更喜欢这个铜印,这种只有凹凸的印文简直太低调贵气。”
“是么,看来不喜欢。那算了。”
“什么算了?”
“以为你很喜欢,在考虑要不要转赠你。”
“不合适吧。”
“嗯。拿别人礼物送自己人情算什么。”
周弈最后这句近乎低语呢喃,吴瑕那时没有听清,也就没放心上,此刻才理解。
原来他早看出她挑礼物时的纠结犹豫,也看出她谨慎藏起的小小贪欲,没有戳破。
只是去莫斯科办“私事”,顺手给她捎了同样款式的礼物。
吴瑕将挂坠攥入掌心。
-
今天一行人至少敲了祝嘉然上万块。
李萌家距离祝嘉然住处最近,作为代表,将游乐园搜罗来的纪念品、餐厅打包的饭菜,送到祝嘉然家。
李萌善心大发,送到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替祝嘉然拆开碗筷。
祝嘉然假装不经意:“妹妹,你跟吴瑕关系比较好啊?”
“怎么啦?”
“没事,就是有一朋友,之前在那个哪,你也见过,好像对吴瑕有意思,我想问问她单身吗?或者她要是有心上人,我就去把那个哥们心思断了。”
“哪个朋友?人怎么样?”李萌边开盒盖边问。
“这么说她单身咯?”
李萌耸肩。
祝嘉然:“话说她这么优秀,又漂亮,为什么没恋爱?”
“就是因为又漂亮又优秀,你们男人才配不上她。”
“是是是。”祝嘉然一副你说什么都对的狗腿子模样。
李萌噗嗤一笑,思考片刻,“性格原因吧。她说自己习惯一个人,不想把精力分给第二个人,恋爱之后不是经常碰到破事吗?哦对了,我记得她父母是离异的,可能也有影响吧......”
“到底是哪个朋友?比周弈还帅吗?或者是人格魅力更大?没有的话劝他早点死心。”
“这是什么意思?”祝嘉然敏锐打断。
李萌颇嫌弃:“亏你们还是好兄弟,连这点都没察觉?我觉得周弈喜欢吴瑕啊。”
“啊......是吗。”
“是啊。前段时间我去喝酒,正好他们两个看店,有个非常漂亮的俄罗斯姐,好像认识周弈,当面问的,他承认了。”
“等等,俄罗斯姐?”祝嘉然大惊失色。
“红头发,灰蓝眼睛,个子很高......叫什么娜来着?”
“叶卡捷琳娜?”
“对。”
祝嘉然脸色古怪,“她是个酒鬼,不会又耍酒疯了吧。”
“我不知道,吃到瓜之后我就溜走了。”
祝嘉然欲言又止,见李萌这里问不到什么,拿起手机,摇着轮椅躲去阳台。
李萌好奇地看着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拨出电话,隔层玻璃,她听不到电话内容,但从祝嘉然的表情来看,信息很精彩。
祝嘉然转身,费力地推开阳台门,李萌上前帮忙,顺便询问电话内容。
“我给叶卡捷琳娜打了个电话,别管我为什么认识她,就是认识。她酒品很差,喝醉之后就开始灌别人酒,我怕她灌周弈,这小子酒精过敏......”
李萌惊讶,“他喝了吗?那几天没听说谁过敏......”
“......叶卡捷琳娜说吴瑕替他喝了。”
“周弈知道吗?知道吴瑕替他喝了吗?”
“我怎么知道。”
“那吴瑕为什么要替他喝?”
“我也想知道。”
“她知道周弈酒精过敏?不对,周弈什么时候对酒精过敏了,他不是喝过酒吗?”
“他从小过敏,什么时候喝过酒?一直都是无酒精饮料。”
祝嘉然同李萌大眼瞪小眼。
/
气温渐渐升高,祝嘉然的装备也从轮椅升级成拐杖,可以自己开车,到酒吧照看。
又到周四。
吴瑕因下午有事,跟林惊羽打了招呼,会晚点到。
六点半左右,吴瑕到了安娜,熟练地帮忙准备酒水。但她显然心不在焉,差点打翻刚挤出的柠檬汁。
“怎么了妹妹?”祝嘉然凑过来,“心情不好?”
“我还好。”吴瑕试图挤出笑容,看到祝嘉然关切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笑得很难看,也就放弃,她摇头,“没什么。”
她拿着擦碗布,用力擦拭彩色玻璃杯,碗布摩擦发出吱响。
祝嘉然虚虚抬手,又不好拦她。
“这样吧。”他环顾四周,“正好周弈这两天心情也很差,拿了我这的优惠券就跑了。隔壁剧本杀店的老板,在另一条街投了家弓箭社,开业大酬宾,一小时体验价才三十八,是不是超值?”
吴瑕整晚无精打采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祝嘉然赶紧接着说:“正好现在店里客人少,你要不要去那边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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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忙的话我跟你打电话。”
吴瑕思考片刻,放下手里的杯子,“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晚点有事,我得早点走。”
“你有事呢?早知道你有事我就不麻烦你了呀。”祝嘉然大惊失色,“本来就是友情帮忙,你们能来我恨不得一人磕一个,就算不来那也很正常。”
吴瑕被祝嘉然逗笑。
听说吴瑕还有其他事,祝嘉然坚决不要她继续帮忙,连拖带拉,将她送到隔壁街。
吴瑕被交给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自称是弓箭社的老板,带她进场,帮她穿戴护具。
因为吴瑕有些基础,老板给她拿了只18磅的弓。
通过步道,就到射箭场,十米场同十八米场相邻,箭道前有些教练在指导学员。
吴瑕一眼看到站在赛道前横跨线上的周弈。他从箭筒中抽出箭,左手握弓,右手搭箭,指尖扣住弓弦,弓弦后拉至紧绷,指尖一松。
箭矢破风而出,带着锐利的破空声,直冲靶心。
周弈回头,看到她和她身旁的吴瑕,本想打个照顾,姑娘拎着弓和箭袋,自顾自走向隔壁赛道,搭弓抽箭,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吴瑕知道自己的水平,自觉选了短赛道,心中郁积的愤懑趋势她勾弦,撒放,箭矢射出。
八环。
“漂亮。”老板鼓掌,不吝夸赞。
吴瑕反手从绑在腰间的箭袋抽出第二支箭,搭弓抬手,拉弦松手。
咻。
啪。
七环。
依旧偏左上角。
老板提醒:“直线撒放,不要左扭。”
吴瑕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箭台,专注于手中的弓与箭,眼神坚定。
周弈略微挑眉,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射程。
箭馆挑空颇高,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在空旷的赛场里格外响亮,一时间咻声不断。
吴瑕一支接一支射箭,直到箭筒里的十支全部射出,只在等待其他赛道的弓箭手继续未完成的箭时,休息一分钟,继续下一轮。
很快开始力不从心,持弓的手臂无法打直,箭道向左向右飘得毫无规律。
吴瑕咬紧牙关,坚持到这一桶箭的最后一支,放下沉重的弓,松了松酸僵的手臂肌肉。
吴瑕将弓箭放回原位,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拧开一瓶,仰头灌下一口,慢吞吞走去墙边,倚墙放松。
周弈很快也射空最后一桶箭,去靶前收回所有箭矢,朝她走来。
“祝嘉然说你心情不好。”
“什么?”周弈看了眼铺在地板的坐垫,转身弯腰坐下。
“我说,祝嘉然说你心情不好......”手腕处有温热触感覆盖,吴瑕低头。
周弈攥住她的手,略微施力向下带,吴瑕精疲力竭,只下意识护住没有拧好的水瓶,整个人被拖下去,又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坐上地垫。
短暂失重感带来心悸感,让她呼吸加速,转过头,想要质问。
眼前是一张带着薄汗、两颊略微泛红的俊脸,脸颊随着尚未平复的呼吸微动。
吴瑕把话咽回肚子,别过脸,不再看他。
祸水。
周弈眼底浮现笑意,收回虚护在她背后的手臂。
“我没什么,还是公司运营那点事。你怎么回事?”
“我能有什么。”吴瑕挣开周弈的手掌,将另只手里没有打开的矿泉水递给他。反正已经坐下,她索性后撤一些,倚靠墙壁,“没有什么。”
“你看起来心情更差。原因呢?”
"没什么原因。"
“因为太久没见我?”
“胡说什么。”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
一样什么?
吴瑕一愣。
——因为太久没见你,所以心情不好。
周弈身位比她靠前,想要扭头看她,就得略微后仰,两手撑住身后地垫。他保持这种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人天生冷肃脸,调戏人时也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
20.第 20 章
吴瑕忍不住耳热,“胡说八道的人会长鼻子。”
周弈敛眸,低声一笑。
沉默片刻,吴瑕坦白,“我今天去考驾照了......失败了。”
“最近在学车?”
“早就学完了,只是考试没有通过而已。”吴瑕两手撑在身侧,眼睛盯着前方,“之前考过一次,挂掉了,后面毕业比较忙,没有再去考。毕业之后,觉得暂时不会买车,也没有考虑这件事。”
周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她在盯自己晃动的脚尖,像小猫盯自己的尾巴。
“最近下定决心去考,然后挂掉了。”
周弈:“据说海城驾照考试难度很大,有师弟专门回家考。”
“嗯。”
“很郁闷?”
吴瑕看他一眼,“我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保持原状只需要维持,想要进步,是需要努力的。也许......我潜意识里很怕失败吧,如果稍加付出就有确切回报还好,但想要成功得付出巨大的努力,不是吗。”
“但是你喜欢射箭。”周弈语调平静,“你有一击必中的决心,也可以接受脱靶,因为你知道总还有下一支箭等待射出,因为你的眼睛只看那张环靶的靶心。”
吴瑕笑,看着他,她觉得他比自己以为的温柔得多。
至少这番话是富有同理心的安慰,且并不居高临下。
“那我现在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怎么回事。我没什么。只是在调整心态,准备下一次考试。”
吴瑕天性懒怠,讨厌麻烦和失败,但她仍然向往那些自己称赞倾慕的品质——坚韧、勇敢和野心滔天。
周弈抬眉,眼底闪过讶色,偏头看着她,渐生笑意。
周弈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赞许与认可,吴瑕被盯得不自在,低下头假装忙碌,打开手机,在各种软件里切来切去,点开网易云音乐。
“我放点歌哦。”
周弈应了声。
吴瑕翻出一首英文歌,按住音量键,将声音外放到刚好两个人都可以听到的程度。
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吟唱自我。嗓音空灵却孤轫。
I''m ready to go, I''m ready to go
(我准备出发,准备出发)
Can''t do it alone, can''t do it alone
(却不能独行,不能独行)
......
Wide awake in the glow, can''t do it alone
(我充满希望,从低谷中摆脱)
I’m ready to fly, uncover the light
(我想飞,去发现光)
Impossible heights
(在不可能的高度)
......*
吴瑕松松地歪着脑袋,看向身旁的男人,的他的手臂撑在身侧,肌肉略微紧绷。
她想起刚才射箭时看到的画面——
他持弓搭箭,手臂肌肉绷紧,肩胛骨微微隆起。呼吸平稳,眼神锐利。手指弓弦拉到下颌,停顿。
神情是那样的专注,眼里只有不加掩饰的一击必中的野心。
不过她不会承认自己偷看他。吴瑕在他看过来之前收回目光。
就像她不会承认,自己起心动念重拾驾照考试,是因为他。
目标明确、行为坚定的周弈,在篮球机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的那个下午,害怕失败、安于现状的吴瑕,重新报名了驾照考试。
就像她不会告诉他,她已经知道自己对他,做不到就此放下。
她很难抑制自己想要向他靠近的心情。
-
吴瑕今晚的另一件任务是去妈妈家取一寸照,最近公司需要上交材料,她因为租房,许多零碎的东西存放在王梦那里。
周弈开车送她。
抵达王梦家小区附近,吴瑕提前给她打了电话。王梦让她在小区门口稍等。
吴瑕下了车,在门口等了会儿,王梦匆忙赶来,将文件袋递给吴瑕,“那些照片、档案之类的都在这里了。我觉得你还是拿回自己那里放着比较好,以后用起来比较方便。”
吴瑕倒没想到这一层,稍加思考后接受这个想法,“等一下哦。”
吴瑕将文件袋送回车里,顺便将副驾驶座位上的红酒拎下。周弈推开车门,下车问好:“伯母。”
吴瑕才看到王梦跟了过来,笑吟吟打量周弈:“你好你好,你是......?”
吴瑕介绍:“周弈,我朋友。”
“周弈啊。”王梦笑,“周弈是海城人,在这工作?”
“叫我小周就好,伯母。”周弈在长辈面前毕恭毕敬,“我是吴州人,在海城读书,今年毕业,准备去申城工作。”
“申城啊。大城市好。”王梦看向吴瑕,感叹道:“不过像妮妮,就是更习惯小城市。这一毕业,同学朋友们都各奔东西了。”
吴瑕并不十分赞同这句话,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气口,正要递出手里的红酒。
“妈妈。”
清脆童声由远及近,伴随哒哒的脚步声,小男孩扑进王梦怀中。
是王梦的儿子轩轩,刚从兴趣班回来。
“跟哥哥姐姐打招呼。”王梦说。
轩轩从妈妈怀抱里抬头,看向吴瑕:“你为什么总是来我找我妈妈?”
童言无忌,但场面尴尬至极。
吴瑕很难跟一个小朋友解释清楚为什么他妈妈也是她妈妈,他爸爸却不是她爸爸。
王梦训斥一句:说什么呢,当下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
负责接送轩轩的奶奶还在一旁等着,王梦如遭大赦,客气地叫吴瑕什么时候带朋友去家里坐坐,便牵轩轩离开。
周弈一时心情复杂,看向面无表情的吴瑕。
“啊。”吴瑕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我爸妈早就离婚了,这个是我妈的小儿子。嘉然哥的劳务费。”她拎起手里的红酒,“说是好酒呢。看来我得自己喝了。”
周弈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抬手按下锁车键,指向不远处,“前面有个便利店,去喝点。”
-
周弈进便利店买饮料。吴瑕坐在店外遮阳伞下研究怎么开瓶,如果在酒吧,有开瓶器,会方便得多,但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工具。
周弈将饮料和塑料杯推到她面前,接过红酒,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轻擦砂轮,火苗攒动,灼烫瓶颈。
吴瑕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持续加热一段时间,木塞一点一点拔地而起。
吴瑕拧开西柚汁,往杯中倒一半,又加了些葡萄养乐多,周弈拎着红酒续上另外一半。
吴瑕只抿一口酒,便开始吐真言:“我不喜欢改变。不过歌词里说,世上唯一不变,是人都善变。”
周弈抽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你不喜欢改变,还是害怕不确定的未来?未知很可怕么?”
吴瑕说是的。
未知是很可怕的。忙碌也是很可怕的。像今天这样,从早到晚,有上班、驾考、看酒吧、拿照片这四件事,就非常忙碌,忙碌会让人疲劳,这里的凳子居然连靠背都没有。
吴瑕低头,皱眉盯着屁股底下的塑料凳。
周弈笑,松弛地斜倚圆桌,并指拄着颧骨一侧。
“我没有去申城,除了不确定能不能通过面试,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感觉会很累。”吴瑕两手捧起小纸杯,啜一口,“还是海城比较适合懒人......虽然就业环境真的很差劲。”
最后一句是悄声吐槽。
“我脸上有东西吗?”吴瑕空出手摸了摸脸颊。
周弈摇头,“没。”
“那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贴在脸颊的掌心感受到温热的烫意,不知道是因为红酒,还是此刻的心情。
“我应该怎样盯着你。”
吴瑕眨了眨眼睛。
她不知道。
“又作弊了?”周弈语气散漫,有些逗弄的意思。
他知道作弊是什么意思。
耳根更烫。
现在一定是因为心情。
吴瑕仰头,灌下一大口饮料。
“你脸红了。”
“是因为喝酒上头。”
“这样么。”
“嗯哼。”
周弈单手拄着下巴,神情聊赖,另只手把玩打火机,“吴瑕。”
“嗯?”她的声音开始黏腻,含了糖浆似的。
“crush和一见钟情有什么区别?”
吴瑕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仔细回忆,居然是很久之前自己与朋友的对话。
-对一个拽比一见钟情……
-哇,你也太老土了,人家一般都说这是crush。
他那时候果然什么都听到了。
啊腹黑混球!
“没什么区别。”吴瑕小口啜酒,放下杯子,举手到脸颊边,比v的手指蜷两下,作引号状,“都是‘见色起意’。”
她顿了顿,“非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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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的话,crush是指短暂热烈的喜欢,一见钟情可能更细水长流?”
醉了酒的人会比平时更加松弛自在,正如吴瑕此刻,随便用吸管挽起头发,举着兑便利店饮料的塑料杯,神情同举宴会香槟无异,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柔软的明媚。
周弈的视线落在她唇瓣上,“听不懂。”
“打个赌。”吴瑕语调坦然,“你打开朋友圈,一定能刷到很多女孩晒自拍,就算不露脸,也会露腿或者身材。”
这些话她在清醒时绝不会如此坦荡说出口,可她现在醉了。
“遇到crush,就要学会成年人的手段,撩手勾引,而且不需要考虑后果,因为不在意是否长久。但是一见钟情呢......听起来就很老派,感觉是我喜欢你,所以看你一眼就会脸红,是两个人在湖边散步十公里,但是手都没有牵,这样子。”
周弈若有所思,“从你的手段来看,是一见钟情。”
“因为我会计较后果啊,拥有一个恋人,等于失去一个朋友。而且......”吴瑕仰头喝掉最后一口,空了,伸手去拿红酒瓶。
周弈扣下她的手腕,“差不多了。”
“喔。”吴瑕想也没想,乖乖点头。
“而且什么?”
“拥有然后失去,和从来没有拥有,哪个更遗憾?我觉得是失去......”吴瑕想要用两只手比划,但右手在他掌心,挣不脱,只能用另只手虚画波形图:
“你看,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有波峰和波谷的,爱意一旦到达顶点,接下来就是彼此消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弈沉默片刻,反问道:“生命的终点注定是消逝,所有新生的喜悦、理想的投入都会迎来低谷,这说明活着本身也没有意义?”
吴瑕被问住了,思考后,换了个角度继续解释:“我是说你可能会对我感到失望,可能会发现我不符合你的期待......趋于理想境界的爱情不存在,我们一定要去试错吗。”
“我从来没有试错的态度,吴瑕。”周弈说,“我知道任何感情都有消逝的可能,但我不会屈服于这种可能。”
吴瑕心底一震。
为了他的话。
“如果‘不曾拥有就不算失去’成立的话,‘本该拥有却没有拥有’也算是失去。”
“吴瑕。”周弈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两人本是并排,他干脆起身,半蹲到她身前,“看着我。”
“抬头,看我。”
吴瑕慢慢抬起眼睛,对上周弈的视线。
他看着她,视线里有如同掌心握紧她手腕的力道,坚定、毫不犹疑。
“这是你最后一次拒绝我的机会。”
她的呼吸开始发紧。
周弈沉了口气,语调缓慢,“吴瑕,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比起让我们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你更怕在一起后可能面对的未知的破碎。”
“只要你开口,之前种种,一笔勾销,我们就当不认识。”
为了避免受伤,率先选择放手——这样的观点在吴瑕眼里是理性而正确的。
但她此刻看着周弈深邃的眼眸,却连点头都做不到。
对视之间,只有彼此的呼吸起伏。
“周弈。”
“嗯?”
“你会离开海城。我不会去申城。我们......”吴瑕思绪混乱,低垂眼睫。
“吴泥泥。”周弈紧绷的语气松弛下来,变得柔和,甚至带着引诱意味,“你知道申城和海城之间有多远么?”
“高铁六个小时,五趟列车,飞机两个小时,四个航班。”
即使相隔千里,我会来见你。
“不要拒绝我。”
吴瑕从来没有想过此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第一眼就惊为天人的冷面拽哥。
相处氛围舒适、可以交心的温柔朋友。
自由坚定、意气风发的野心家。
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她。
“周弈。”
抓紧指尖,深呼吸一口气,吴瑕轻轻用手掌触碰周弈的脸颊,他随即歪头贴了上来:
“周弈。”
“嗯?”
“比起种种不确定的未来。我更怕失去你。”
所以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我会鼓起勇气走向你。
笑意从周弈眼底蔓延,眼梢泛起清邃狭长的笑纹,她看到他的愉悦与满足。
吴瑕贴在他下颌处的手掌滑向他后颈,指尖插入他的短发,“周弈。你想要吻我吗?”
21.第 21 章
周弈的目光自下而上,从吴瑕光洁的下颌尖,到随说话不断开合的唇瓣,到小巧圆钝的鼻尖,再到眼镜下雾气氤氲的眉眼。
重回她软嫩的、诱人的嘴唇。
“吴瑕......”
嗓音微哑。
呼吸交错相融,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肌肤散发的热意。
“哥哥。”
稚嫩童声打破静谧。
吴瑕勐地回神,看到小朋友满是好奇的神情。
“姐姐。”
“你们要亲亲嘛?”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朋友已经走到距离两人十分近的位置,吴瑕甚至可以看到他嘴里含了只苹果味棒棒糖。
小朋友一本正经地看着两人。
吴瑕脸颊爆红,推开周弈转向别处。
“小孩不能看这些。”周弈多少有些不爽,“你家长呢?”
小朋友说在结账。
意识回笼,羞耻感占据上风。
这天晚上吴瑕再不承认自己邀吻的事。
-
次日。
初升日光透过纱帘,光线烹热露在被子外的手臂。
吴瑕被闹钟吵醒,揉了揉眼睛,隐约意识到今天是周五,还要上班。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去上班?
吴瑕带着满身起床气,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坐了会儿,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薄荷清香在口腔中弥散开,吴瑕渐渐清醒,看到镜中人半梦半醒的模样,意识逐渐回笼。
昨晚.....
她咬住牙刷,回到卧室,拾起手机,犹豫片刻,试探性发了个早。
等待片刻,收到回复。
周弈:「早」
周弈:「起这么早?」
吴泥泥:「上班」
周弈:「平时不是八点么」
他居然知道她出门的时间。
吴瑕举着手机回到卫生间,继续刷牙。
吴泥泥:「今天公交车」
因为晚上要搭同事的车去安娜,早上骑电动车过去的话,车子会被留在公司楼下,下周一没得骑。
周弈:「我送你」
吴瑕眨巴眼睛,含一口漱口水,回复:「为什么?」
周弈:「?」
周弈:「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吴瑕:「昨晚发生什么了?」
吴瑕吐掉漱口水,擦了擦脸,目光始终盯在屏幕上,对话框顶端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变回周弈的名字,又变回“正在输入中”,再次变回周弈的名字。
始终没有消息发过来。
吴瑕莫名紧张,屏住呼吸,仿佛听到门前的脚步声。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心跳漏掉一拍。
吴瑕手忙脚乱梳开头发,快步移去门前,打开房门。
周弈站在门外,低头看着她。
他的短发略微蓬乱,穿着白T和短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可怕。
吴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弈意识到这件事,沉一口气,缓和脸色,“起床气。不是针对你。”
“喔。”吴瑕点头。
“几点上班?”
“八点半。”
周弈抬手看了眼腕表,“八点十分,楼下等你。”
“为、为什么?”
“为了你不记得但是我记得的那些话。”周弈揉了下她的发顶,“回去吧,我下楼了。”
房门被带上。
吴瑕原地呆了一分钟,摸了摸被他揉过的发顶,晕乎乎回到卧室,看到时间后决定多睡十五分钟,然后起床化妆。
-
八点钟,吴瑕将两份早餐装进挎包,准时出门。
转过楼梯平台,看到抄兜斜倚门前的男人。
周弈也看到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直起身。吴瑕跟上他的脚步,“那个,我昨晚好像喝多了,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
“没什么?”
“嗯。除了深情表白和索吻,没有什么。”
吴瑕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周弈淡定地回头睇她一眼,“想赖账?”
两人之间已经拉开半层楼梯的距离,吴瑕加快脚步。
“我没有深情表白,明明是你——更不要说索吻,我才不是——”
她一步跃下最后两级台阶,却没想到周弈忽然停步,她来不及刹车,撞上他的后背。
“......那种人。”
周弈穿了件黑色衬衫夹克,看面料是很难打理那种,吴瑕庆幸自己将手臂撑在两人之间,脸颊没有直接接触,否则将粉底蹭上去——
“你昨晚也是这么主动。”周弈幽幽。
吴瑕脸颊红热,默默后退。
“逗你玩的,大小姐。”周弈略微躬身,低头去瞧她的表情,怕她当真生气。吴瑕低着头,飞快抬眼看他一眼,不像是恼羞成怒,他松了口气,“这么不禁逗啊。”
吴瑕低着头,幽幽道:“我可不记得昨晚吻了你,所以你跟谁接吻了?”
周弈一愣。
吴瑕仰头,扬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逗你玩。”
她从周弈身前绕过,推开单元门,扬长而去前丢下句:这么不禁逗啊。
金属门自动弹回。
周弈垂眸,眼底渐渐染上笑意。
-
办公室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式建筑,蓝色玻璃窗,二楼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蔷薇花墙。
吴瑕每次接到需要重复数千次的繁琐任务时,习惯向窗外望去。
“小吴,今天心情不错啊?”办公桌对面的美丽姐调侃。
隔壁的小沈搭话:“有帅哥开奥迪来送我上班的话,就算楼上那个老秃驴叫我整理一万份护照材料,我也愿意。”
“这么夸张?”
“不夸张,是你没见她男朋友。”
汤美丽转向吴瑕,“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小吴,没听你提起过。”
“除了男朋友一大早送人家上班啊?”小沈笑得暧昧,“只是朋友的话,你把微信推我一下好不好。”
“不要。”吴瑕想也没想。
“开玩笑啦,还说不是男朋友。”小沈笑,从包里拿出饭盒,“到点了,去吃饭。”
吴瑕只笑笑,看了眼外卖软件,她的饭还要十分钟才能到。
本想继续整理手头的材料,弄着弄着感到心烦,索性拿起手机。
这份朝八点五晚五的工作,不如吴瑕想象中轻松,她以为自己会很享受这种不费脑子的琐碎工作,实际上只有刚入职的半个月还算开心。
每天早上同困意决斗的过程中,她都会清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在日复一日原地踏步,难免感到焦虑。
微信收到周弈的消息,是张照片,缩略图中可以看到是她今早给他的三明治。
上班后开始吃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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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她在家里准备了很多三明治的半成品材料,今早临时组装两个,分他一个。
吴泥泥:「现在才吃早饭吗?」
消息发送出去,等待回复时,她点开小图,看清图片内容,心跳加速。
谁教他手持三明治拍照的?
骨感分明的手背,青筋脉络透过肌理自上而下,肌肉线条流畅。
虽然只有手臂的侧面,这张照片还是被吴瑕打为蓄意勾引。
她将图片划走,飞快打字:「你故意的」
周弈:「上午太忙了」
周弈:「什么?」
吴泥泥:「三明治的照片」
吴泥泥:「为什么要拍到手」
吴泥泥:「这是钓鱼行为」
周弈:「三明治很好吃」
周弈:「钓鱼?」
周弈:「钓人」
什么啊,居然承认了。
吴泥泥:「真的吗」
吴泥泥:「我咬钩了」
吴瑕咬唇,克制自己反撩时的紧张感。
对话框顶端的备注果然反复变成正在输入中。
最终只发来一张从她这里偷走的小狗脸红表情。
吴瑕笑:「跟你说了我很会撩人」
周弈:「单纯技术展示」
周弈:「还是真想撩我?」
吴泥泥:「技术展示」
外卖员给吴瑕打电话,叫她去楼下取自己点的三鲜水饺。
吴瑕取回外卖,回到工位。左右环顾,这个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办公室没有其他人。
她拆开饭盒,用书架将手机架起,调整角度,设置延时拍摄,然后坐下来,单手托腮,另只手使用筷子夹起水饺。
周弈收到一张照片和一条留言。
照片是略微倾斜的俯拍,上缘只拍到她鼻梁中段,白皙修长的手指托住下巴,按得丰盈饱满的脸颊下陷,涂了粉嫩唇彩的双唇微张,另只握了筷子的手正夹饺子往口中送。
吴瑕泥泥:「这样才是想撩你」
-
吴瑕画过很多对暧昧的男女主角,自以为自己点了撩人这种天赋技能——
实战的时候根本拿不出手。
比如她知道给对方发送“不经意”间暴露大腿或是锁骨这种敏感部位的照片,或者类似“看看你的”这样大胆的梗,是撩crush的常用手段。
但是她做不到这一步,她怕会把关系引导向另一种过于轻浮且不认真的极端。
她甚至从一开始认识周弈,就没想过使用这种手段。
现在想来,她对他的感觉或许真的很难用crush这个词来解释。
临近下班,吴瑕聊赖地核对第1890位工人的护照资料。
手机屏幕亮起,是祝嘉然发在群里的消息:「给大家磕一个」
他说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从今晚开始,不用去帮忙了,但是可以随时去喝酒。
吴瑕松了一口气,以她的精力来说,每天上班八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下班后只想回家躺下,这段时间来酒吧帮忙,如果不是非常非常在意的朋友,坚持不到这么久。
周弈的消息弹出来。
周弈:「不用去安娜了」
周弈:「今晚有什么打算?」
吴泥泥:「打打游戏追追剧」
吴泥泥:「期待周末到来」
吴泥泥:「你呢」
周弈:「在等你的邀请」
22.第 22 章
这个人真是。
吴瑕甚至可以想象,他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又势在必得地,说出这句话的语调。
周弈:「五点下班?」
吴瑕:「开玩笑的」
吴瑕:「我表姐订婚,得去寿南吃顿饭」
寿南是海城下属县级市,表姐是王梦表姐家的孩子,恰好嫁到这边来。
周弈:「已经去了么」
吴泥泥:「我留在公司画东西」
吴泥泥:「等我妈开车接我」
周弈:「什么时候回来?」
吴泥泥:「明天或者后天吧」
吴泥泥:「有机会的话,邀请你一起打游戏」
吴泥泥:小金毛wink.jpg
吴瑕收起手机,从桌角柜中拿出画板。
最近正式工作严重挤占她画画的精力,她最近从周更变成月更,且有越来越拖的趋势。
她偶尔会怀疑自己是否该回归全职画漫画的状态,但好不容易适应了上班生活,不想立刻辞职。只好把数位板带来,找机会摸鱼画画。
六点钟,王梦打来电话,叫吴瑕下楼。吴瑕收拾包,从公司离开,上了王梦的车。
副驾驶是空的,后排同样空空如也,吴瑕疑惑,“汪叔叔和轩轩他们不去吗?”
“他们开另外一辆车,早就出发了。”
“你是.....”吴瑕顿了顿,受宠若惊,“特意来接我?”
“是呢。你好大的面子。”王梦玩笑道,“这事早就定下了,你表姐说你们小时候要好,一定要你过去,我这两天忙,以为你早知道了呢,忙到今天下午才想起问你一句。幸亏问了一句。”
吴瑕解开下午临时被通知参加表姐订婚宴的疑惑。她看向认真开车的妈妈的侧脸,同记忆中那张温柔的脸重合,惊觉自己许久没有同妈妈好好相处过了。
吴瑕垂眸,唇角漾开笑意。她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跟王梦大吵一架。
-
小时候王梦时常赌气带着小吴瑕回娘家,吴瑕有一半童年时光在外婆家渡过。
表姐姗姗住外婆家隔壁,时常带吴瑕到自己家里玩。后来两人各自上学,王梦与吴瑕爸爸关系恶化到极点,吴瑕再没怎么见过姗姗。
再次见面,两人都感叹对方长大许多,在彼此印象中都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
正式的订婚流程在白天已经走完,只剩一顿订婚宴。入座时吴瑕跟在王梦身边,被她嘱咐给身边留个位置,她觉得疑惑,两分钟后一个年轻男人落座,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男人自我介绍是姗姗未婚夫的表哥,举手投足总不经意露出腕表、车钥匙,吃饭时对吴瑕颇殷勤。
吴瑕心底有种自作多情的懊恼感和被算计的屈辱,但碍于王梦的面子,做不到摔碗走人。
“听王阿姨说你喜欢艺术?我也经常看展,海城有个77画廊你听说过没有?我一个哥们投资的,他妈是S美副教授,他爸在省厅,跟我爸一个级别......”
表哥压低声音,极力低调地掩过这个话题,最后一带而过:
“我跟那哥们还算有点交情,你报我名字,他肯定亲自招待你。”
表哥说得口干舌燥,吴瑕却连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她只想问问王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婚宴结束。
吴瑕拒绝表哥开法拉利带自己兜风的邀请,快步追上王梦。
“妈,你专门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跟那个人相亲?”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人家有名字。”王梦不快,“我可跟你提了好多次了,在微信上不是聊的好好的吗?人家也不能总被你钓着,肯定要见一面。”
吴瑕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上个月加自己的陌生男人。她当时以为是一起喝过酒的朋友,加上聊了几句,对方性格太夸张离谱,她拒绝见面邀请,后来干脆不回复。
吴瑕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不喜欢相亲,也不喜欢这个男人。我先回去了。”
她现在只想赶回海城,回家洗个澡,早点睡觉。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王梦压住声音,抓住吴瑕的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你表姐那边的亲戚都是从荫城过来,表姐夫包了这酒店五层所有房间呢,先住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吴瑕被扣了下来。
一连上班五天已经让吴瑕非常郁闷,周末也被剥夺,更让人上火。
更不要说次日一早就被王梦敲响房门,说要带她去海边写生。
吴瑕尚未清醒,已经被推进卫生间,手里多了支牙刷。
洗漱完毕,吴瑕下楼同王梦和表姐一家一起吃了自助早餐,准备出发去海边。
她隐约意识到点什么,果然在酒店门口看到昨晚在自己身边侃侃而谈的表哥。
“吴瑕。”这男人自来熟,叫她的名字叫得无比熟稔亲昵,“走吧,我带你去。”
吴瑕回头看了看家人们殷切的眼神,朝他走去。
表哥载吴瑕,三分钟车程,到了一处海边咖啡馆。
咖啡馆坐落海崖前,身旁是杂乱丛生的野花野草,春天里盛放得淋漓尽致。
“野花有什么好看的,这里面装修才是有品味。”表哥催促吴瑕进店。
进店后,表哥打了个响指,唤来老板,“你们这儿什么最出片?来一套。”
老板愣了一下,表哥不耐烦地解释:“就是小姑娘喜欢那套,拍照好看的。”
老板连声应着,回吧台后准备。
吴瑕坐立难安,“周先生,不用破费......”
表哥大手一挥,“这点还算不上破费。不过我就是欣赏你这点,一看就贤惠持家,不像那些拜金的小姑娘。”
吴瑕现在觉得这个人连呼吸都很讨厌。
“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表哥脸色一滞,神情难堪。
“我说我有男朋友了,耽误你时间了,今天这顿我请吧。”
“你们家那边可没人说你有男朋友啊。你别是骗我的。”
吴瑕摇头,“真的,他也姓周......”
她不太想透露太多给这个人,斟酌着只言片语的信息,却没想到表哥眼底一闪而过的自信,他整理衣领,“小嘴这么甜。”
吴瑕愣住。
表哥搬着椅子朝她靠近,“不就是想说我是你男朋友吗......”
他伸手,暧昧地摩挲她搭在桌上的手背。
吴瑕噌地收起手臂,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
“吴瑕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
“是他先动手动脚。”
“人家解释了是误会,是你没把话说清楚。”
“嘶。痛......”
吴瑕按住王梦替自己冷敷的手,被瞪一眼,讪讪松手。
脚踝的扭伤是上午给了那男的一巴掌后,对方作势还击,她吓得往后跌了一跤,不小心扭到的。
“妈。”吴瑕低头,闷声问:“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生气是因为觉得我不识好歹,把相亲搞砸了,还是因为我受伤了?”
王梦一怔,抬头看她,脸上闪过复杂情绪,渐渐只剩下愤怒,“我生气是因为你不识好歹把自己弄伤了,行了吧!”
王梦将冰袋往吴瑕腿边一丢,站起身。吴瑕被吼的时候会泪失禁,此刻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跟别人相亲。”
“那天晚上送你的男人?”王梦插腰,满脸不可思议,“人家跟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吗?他还没毕业,开的是什么车,你平时怎么上班?他毕业要去申城,你能跟去?”
“我们异地,没关系。”
“别天真了吴瑕,你的存款够你去找他几次?他能回来找你几次?不用说等恋爱的三分钟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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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去,你朝他他朝你走的每一步,在你们看来都是恶心!”王梦甚至歇斯底里。
吴瑕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扬声道:“那只是你的经验,不要用你的经验揣测我们!”
“你当我没有经历过你这个阶段吗?你当我每次恋爱都是为了折磨自己吗?”王梦额角青筋微凸,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是你妈,所以我告诉你这些,如果是别人的女儿,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王梦:“他甚至不会为了你留在海城,你指望你能跟他走多远!我托了多少层关系,废了多少心思,才让小周对你起点兴趣,你对我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吴瑕说:“我不要你用你以为的方式爱我,那不是爱!”
母女四目相对,彼此看到对方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庞,含泪的眼睛,憔悴崩溃的神情。
“不管是我去找他还是他来找我,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们两个人的事。”吴瑕抬手揩掉眼泪。
“你去不了申城,你要怎么在那种城市生活?上次面试失败的不是你吗?”
“我没有去面试。”
“没有面试就是失败。”
“是你劝我不要去申城面试。”吴瑕抬眼看向王梦,脸色苍白,有些惨然的怨气。
她那时已经买了去申城的车票,临出发前恰好接到王梦的电话,苦口婆心劝了她两个小时。她最终选择了现在的工作单位。
“难道是我绑了你不让你去申城?”王梦难以置信。
吴瑕被问住,一声不吭。
“从一岁学走路开始,你就是这个性格,从来都是四平八稳的小碎步,追不上大人你就蹲下等着,你绝不让自己摔倒。家里有好几个从医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高考也不报医科专业,你说太累了,学不来。大学毕业,让你去找份工作,你连海城都懒得出,宁愿窝在家里画漫画。”
“我已经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给你介绍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就是希望他能养着你,让你就算没工作也没关系。原来在你眼里,我居然是一个阻止你去发展事业的凶手!”
房门被狠狠拉开,砰一声带上。
争吵结束,室内恢复安静。
冰袋外水汽冷凝,水珠顺着冰块轮廓滑落,打湿白色床单。
下颌处触感冷凉,吴瑕抬手抹了一把,是自己的眼泪。
她关掉室内光源,将被子拉过头顶。
-
吴瑕一觉从上午睡到入夜。
窗外原本是灼灼烈日,天色已经变成黯淡的灰蓝。
她坐起身,除了轻微的头痛和眼睛的干涩,还感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和强烈的想念。
一个在心底潜藏许久的念头,被她的意识捕捉后,迅速转变成渴望,强烈的难以遏制的渴望。
吴瑕摸到手机,拨通储存许久的号码。
“喂,吴瑕?”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吴瑕吸了吸鼻子,“周弈,你有没有见过蓝眼泪?”
“什么?”
“就是海里翻涌的浪花会变成银蓝色,像蓝眼泪。”
“只听说过。你哭了?出什么事了?”
吴瑕笑笑,做惊讶状,“没有,说什么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想看蓝眼泪?”
“嗯......”吴瑕斟酌片刻,“其实我想见你,我明早一早就回去。”
电话那头应了声,就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距离听筒有些距离。
吴瑕等了等,试探性问:“周弈?”
“嗯?”
“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起打游戏吧,我想听你说话。”
“打游戏得晚点。等会儿给你打电话。”
“你有事吗?”
“我先去楼下提车。”
“提车?”
“不是想见我吗。”
吴瑕愣住。
“地址发我。”尾音之后是砰的关门声,周弈已经出门了。
23.第 23 章
周弈给吴瑕回了电话,被她短暂接起,嘱咐他开车注意安全,随后挂断。
吴瑕将手机按上怦怦乱跳的胸口,看向映照在床对面光滑金属面上的自己的身影。
血流加速,带来一种难言的紧张与兴奋感。
她想见他,所以他来了。很奇妙的因果关系。也许他也想见她。
带着这个念头,吴瑕从床上起身,趿上拖鞋,一瘸一拐走去卫生间。
镜中人儿眼睛肿得像红桃,唇色黯淡,她紧急洗了脸,回到床边,从包里翻出口红,涂一层淡粉,又打电话给前台要了新的冰袋。
吴瑕用冰袋敷了眼睛,又用刚从小红书学来的手法按摩眼眶,总算有点效果。
从海城赶到这里需要一个半小时。
现在才过去十五分钟。
等待的时候总是坐立难安。她开始为自己稍后的开场白打腹稿,这样深夜里赶过来,她应该带他去周围逛逛,鉴于现在行动不便的状况,他也许不介意开车环海。
她想起海崖边那片轰轰烈烈的野花。
-
导航显示已抵达目的地,自动退出。
周弈看到路口后亮着灯光的咖啡店,打方向盘转了过去,电灯杆旁倚靠的瘦削身影一开始只是聊赖地拨弄手里的葱茏盛放的花,忽然抬头看过来,笑容绽放。
路旁零散地停了几辆车。周弈减速在她身旁停靠,“我把车停这儿?......你的腿怎么了。”
他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脚踝扭了一下,没关系。”
吴瑕将登山棍和一束小花递给周弈,后者托她坐上车,她尚未坐定便回头,周弈掌着车门,正要把花递给她。
“送你的。”吴瑕说,“今晚见到你很开心。”
周弈一怔,随即垂眸笑了。是开遍环海路的野花,他在等红绿灯时注意到了。但那些都没有他手里这束明亮旺盛,雏菊似的黄花,风铃形状的粉花,五瓣浅紫的小花,可以想见摘花人如何精挑细选。
周弈抬起视线,看到惊讶茫然的吴瑕。她盯着手里的小束包装,车内视线不佳,以为是他的东西,拿起来听到噼啪的玻璃纸响声。
周弈单手掌着车门,略微侧身,使身后的路灯灯光照到她手里的东西,透明玻璃纸包装的浅粉香豌豆。
周弈平声,“今晚见到你很开心——”
尾音略显促狭,也许是因为这份不约而同的默契。
吴瑕笑了起来。
周弈将登山棍和小花一起放去后排,回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想去哪?”
“找个可以下去的地方去海边吧。”
-
沿环海路开车五公里,终于找到一处栈道,路边零散停了几辆车,暗蓝色的海面之前,有游人的剪影,也许都是为荧光海来的。
周弈把车停在路边,托吴瑕下车,“沙滩不好走。”
沙滩易陷,腿脚健康时也比平地难行。
“嗯。”吴瑕应着,将重心压在他递来的手臂,单脚跳下车,心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被他温热的手掌覆盖,“那我们就在这里......”
“背你过去。”
“啊?”吴瑕尚未站稳,曲着腿,更要仰头看他。距离太近,他的手臂还在她腋下揽着,她手里攥着他背后的外套。
周弈挑眉,“抱你去?”
这人长得太蛊惑人心,怪不得平时总要扑克脸,因为稍有表情就会让人心旌摇摇。吴瑕压不住自己的唇角——与他对视总是忍不住想要笑怎么办。
更压不下自己脸颊蔓延开的红热——吴瑕,你没出息!
“咳。”她不自然地压低视线,偏过头去咳了一声,“慢一点的话我应该可以走。”
“然后明天肿成馒头?”
她没想过会在寿南过夜,身上这条藕粉的百褶长裙是今早王梦递给她的,脚踝露在外面,已经有肿胀的趋势。
吴瑕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尚在克服羞怯、积攒勇气请他背自己过去,忽觉一阵重心失调,双脚离地,整个人已是躺下来,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周弈已将她抱起。她手里那束小花夹在两人之间,玻璃纸哗啦作响。
吴瑕一眼也不敢抬头看,只盯着他白T的衣领缝线,“我是不是有点重?”
周弈掂了掂她,有点顽劣地笑,“多重?”
周弈抱着她朝近海的方向走。晚风清凉,海岸线惟有浪花翻涌的声音,一波一波冲来,一波一波褪去。
吴瑕怕把花挤坏,确认他的怀抱足够稳当后,松开了挂在他身上的手掌,捧起怀里的话。
“特意给我买的——”
“脚伤怎么来——”
竟是一起开口。
又齐齐刹车。
吴瑕看了周弈一眼,笑笑,“我妈替我安排了一场相亲,他对我动手动脚,我给他一巴掌,怕他还手,往后躲的时候把脚扭到了。”
很幼稚的受伤理由,一度怀疑自己能否坦白。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周弈皱眉,“还伤哪了?这事处理完了?”
“没哪。当时我们就在刚才那家店喝咖啡,周围还有其他客人,他不好意思还手,然后我就搭酒店的接驳车回去了。”
视线从她头顶至脚尖逡巡一周,确证了她的话,周弈懒洋洋应了声,没再搭话。
一时沉默。
吴瑕不明白这沉默的意味,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
“明明就有怎么。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
“听说我没有受别的伤你很失望?”吴瑕故意恶意揣测。
“......”
好吧,她不该这样说。
“这个花,是你特意准备的吗?”
是说她手里的这束。
“路过花店,就去买了一束。”周弈说,“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去相亲。他也有花?”
吴瑕愕然,连连摇头,“当然没有。我不想参加相亲,只是去拒绝他——你这是在吃醋来着?”
周弈否认得干脆,“没有。”
吴瑕心情颇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这种恃宠而骄的口吻居然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那人怎么样?”
“谁?”
“被你的相亲对象。”
“不怎么样。得意洋洋、喜欢炫耀。爸爸在组织部,妈妈手里有几个连锁商超,一个朋友在海城开画廊,还有朋友在做游艇生意......总之他是‘婆罗门’。”吴瑕竖起手指,手动打引号。
周弈似乎在看她,她飞快地瞥他一眼,确认,移开目光,“巧合的是他居然也姓周......”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兴许不会有巴掌事件,她也不会扭伤脚。不过这些吴瑕都没有说。
“就这么拒绝,不会有麻烦么。”
吴瑕顿了顿,“我妈已经把我臭骂一顿。”
“这就是你不开心的原因?”
吴瑕一怔,被他的敏锐震惊。
她以为自刚才见面,自己表现出来的都是正面积极的情绪,应该能打消他电话里的怀疑。
犹豫片刻,尚未措好词如何解释。
好在周弈的话题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又问:“现在心情变好了?”
吴瑕点头,“从见到你,不,从你准备过来,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罕见她可以这么直白地表露感情。
周弈再次感叹自己未免太好哄,听她一句似是而非的暧昧而已,也是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大好。
周弈在看路,吴瑕趁机看他,注意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
如果眼睛是相机就好了,她这样想着,希望可以记录每一个角度下的他。
到了潮润的浪潮边缘,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没有预想中的蓝色荧光浪花,但不远处有游客向海面抛掷石头,激起蓝色漩涡,水花飞溅。
热心的本地伯伯介绍蓝色浪花会在稍晚些出现。
于是周弈抱着她走远些,找了处礁石坐下,夜里风冷,他脱下外套披她肩头。
吴瑕盯着他身上的白T,若有所思。
周弈提裤腿在她身旁坐下,轻描淡写,“这件也要我脱给你?”
“不是。”吴瑕急忙否认,“我只是在想你的腹j——”
好像有点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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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
她低头,“只是觉得你体力很不错,抱着我走了这么久,居然不喘......”
越描越黑,说到喘这个字,也像在暗示别的。
周弈略一抬眉,“喝了多少?我以为你只有醉酒后会这么直白。”
吴瑕简直想钻进石头缝,“哪有。我就算醉酒也很矜持。”
“矜持这点有待确认,会失忆倒是真的。”周奕说,“忘记前天晚上对我耍流氓了?”
“我才没有——”
周弈睇她一眼,“不止,你还表白了......还有强吻。”
“污蔑!”吴瑕抬头看他,“明明是你。强吻更是无稽之谈。”
两个人分坐两块礁石,浪涛声带走她的声音。
“我说什么?”
吴瑕大声些:“如果那句话算表白的话,就是你在表白。”
“什么?”周弈懒洋洋偏头。
“我说——”吴瑕忍无可忍,撑手朝他靠近些,“你在胡说。‘吴瑕,跟我试试吧。你是这样说的。’我还没有答复。”
“记得啊。”周弈忽而转头看她,目光一片清明,带着笑意。
分明是没有光源的深夜海边,她却仿佛可以看清他深黯英挺的眉眼,鼻梁骨与眼窝衔接处有凹陷,格外明亮,鼻梁长而直,脸颊肌肉的走势清晰可见。
蛾翅似的睫毛忽而向下扇动,是他的视线自她的眼睛,转到她的唇瓣。
“那你应该也记得有件没做完的事。”
——周弈。你想要吻我吗?
“吴瑕。”
“我想要吻你。”
吴瑕忽然觉得心里发紧,好像心脏被什么轻轻攥住,因此每一下跳动都格外清晰。
她平时缺乏锻炼,撑手歪了一阵子,撑不住了,想要坐直。
换周弈面向吴瑕。
她低头,长发散落耳侧,蛛丝瀑布一般在风里飘摇,“我,紧张。”
说话都不能缀连成句,掉豆子似的。
“你接过吻吗?”
“嗯。”周弈握住了她的手臂,正在研究这崎岖的地势和她不便的腿脚如何能让事情继续下去。
“喔......”吴瑕忽觉一盆冷水浇下来。
但仔细想想,他这样的人,没有几个前任,才算是稀奇。
周弈两脚抵住她身下的礁石侧壁,俯身过来,手臂穿过她的膝窝,另只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捞了起来,并排坐在自己身边。
“周弈。”吴瑕声音闷闷,“你有几个前女友?”
“什么?”周弈不解。
“我说你有几个前女友?”
反正她是初恋,总觉得不服气。
“我没有前女友。”
吴瑕更诧异:“那你跟谁接过吻?”
大脑飞速转动,甚至想到一些烂俗狗血的剧情,看他的眼神也就逐渐变质,她别开脸,这事不能细想。
“打住。”周弈虎口抵在她下颌,手动扳回她的脸,“吴泥泥,你是真不记得,还是演技太好?”
“我?”吴瑕心底一震,难以置信。
周弈拨开吴瑕额前散乱的碎发,他笑着皱眉,同样匪夷所思的神情。
记忆闪回至清冷冬夜。
雪后的深巷,风声呼啸,隔绝喧嚣。
对视之间。
呼吸交错。
“吴瑕。”
“告诉我你镜头里是谁。”
她受人蛊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周弈俯颈,一手握住她的腕,引导她的手掌触摸自己的脸颊。
那样温热的触感在指尖真切存在。
吴瑕告诉他答案了吗?
似乎没有,只是被他的纵容助长了另一种勇气和欲望,她忽然拽住他的领口,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周弈厌恶浅薄的一切,对感情的随意态度,对亲密接触的来者不拒,但他拒绝不了她意味不明的吻。
她要抚摸他的脸,他会低头,她要吻他,他会俯颈。
“我、”吴瑕忽觉一阵心悸,望着周弈,“我记起来了......”
周弈俯颈,如那晚她所作一般,以吻封缄。
24.第 24 章
清醒时接吻是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温热的唇瓣互相碰触的柔软,鼻息扑热的亲密无间,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
吴瑕尚在沉浸这种温柔的氛围,忽觉下唇发痛,忍不住张开嘴巴,就被他的舌尖抵开牙关。
是她遗忘的惩罚,是她重拾记忆的嘉奖。
周弈的手掌扣在吴瑕颈后,托着她后仰,一时松懈了紧绷的身体,刚才被咬痛的地方也被柔和的轻吮抚慰。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与他两人,其他一切都远离。她的感知也只集中在这方寸之间,听到他低喘的声音,嗅到他清淡的烟丝冷香,触到他温热的唇舌。
后仰的角度太大,脖颈都要这段,呼吸间互相攫取氧气的争执令人有些窒息,然而酥麻的电流从与他接触的区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躺在他怀里,失去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感到自己身上的人松懈了力气,被遮蔽的光源也恢复些。
吴瑕睁开眼睛。
周弈屈腿坐着,吴瑕横躺在他身上,后背抵着他的大腿,被他的手臂托住。光线晦昧,他垂眸看着她因呼吸尚未恢复而张开的唇瓣,水光潋滟。
吴瑕不知道接个吻而已,心跳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气喘咻咻,连力气也被抽干,好像做过剧烈运动。
周弈抬手,食指垫在她颌骨下,拇指捺住她的脸颊,掌心的薄茧轻擦她颈下细腻的肌理。明明是充满力量感的手掌,手背诸多青筋,此刻的抚摸的力道居然这样温柔,她一时只想到天长地久。
“周弈。”
“嗯?”
“说点什么吧。”她想听他开口说话。
“你想说什么,我在等你开口。”
吴瑕一怔,斟酌片刻,挑起话题。
“我今天上午跟妈妈大吵一架。她很生气,我也很生气。”
缺氧太久,她可能尚未清醒,否则不会提起这样难言的话题。
“妈妈觉得她有义务为我的人生做打算,我不喜欢她安排我的未来。她废了很大力气,才为我介绍了今天的相亲对象,我不识好歹,一巴掌就搞砸了。”
吴瑕睡醒后陆续收到姨妈舅妈的微信消息,苦口婆心劝她向王梦道歉,举例论证王梦为了这场相亲废了多少功夫,比如托了很多关系,送了许多礼,甚至放弃了工作上升职的机会,只为叫领导开心,能帮忙搭线。
周弈将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掖入她肩下,“一厢情愿的好意算不上好意,只是一种负担。”
吴瑕应了声,咬唇片刻,叹口气,“算了,不说了。”
“怎么?”
“就是不想说了。”
“我听着呢。”
“不是。只是觉得表达太多负面的情绪这件事,既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又平白给别人让别人烦心。”
周弈摇头,俯身靠近些,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包容、耐心的,与他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吴瑕鼻尖陡然泛酸。
“是......是因为我妈妈......她觉得我很不好,可她是妈妈呀。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轻蔑我,我不在乎,只有她不行。在她眼里,我贪图享乐,没有任何理想志气,没有出息,不思进取,只应该找一个‘条件好’的男人,依附他,取悦他,来换衣食无忧的生活。”
吴瑕一开始的声音近乎低喃,不知何时提高音量,因为感情无可抑制。
“她不在乎我为什么喜欢漫画,不在乎我画了什么,不在乎我有多少读者,赚到多少稿费。她只知道这份工作不正经、不稳定、不体面。”
这些话叫王梦女士来听,一定会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我在第一份实习时受了欺负,所以才抗拒职场,她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走出这种恐惧,她不知道我找工作只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薪资、发展前景、是否体面,那些只不过是附加条件。我不要做任何一种前途的奴隶,我只想探索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少种可能。这些她都不知道。”
微凉的手掌轻轻覆上吴瑕的脸颊,拇指摸索她耳侧的肌肤。她抬手,用两只温热小手握住周弈的手掌,试图传递热量。
触到他指尖的湿润,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泪水,他刚才是在替她擦拭眼泪。
早已泪流满面。
“她关心我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但永远不理解我的想法。她只想把我交付给一个条件很好的陌生男人,这样她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样她就不欠我什么了。我知道她爱我,但是她没有爱我的能力。所以我觉得愤怒,又无能为力。”
吴瑕讲完了,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时沉默。
周弈托起了她的肩头,然后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后背,安静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吴瑕。”他低声说,“我没有觉得这些烦心,只是庆幸今晚立刻来见你。”
吴瑕将脸埋在他肩头,肩胛骨坚实的触感,仿佛可以承载她所有的落魄失意。
“父母往往不能理解子女,子女却能看透父母的为人。你知道她没有爱你的能力。”
周弈大概不常安慰人,用词直白,毫无拐弯抹角。
吴瑕抽噎。
“她看世界的方式,决定她能给的爱只停留在现实安全感上。”周弈顿了顿,握住了她的肩膀,稍稍后撤,低头直视她的眼睛,“她不懂你的勇气,这不代表你的勇气毫无意义。你不需要她的理解和认同,来证明你对人生的态度的正确性。”
吴瑕泪眼婆娑,闭上眼睛让泪水滑落,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周弈顿了顿,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你还愿意向前走么?”
“......嗯。”
“那就走吧。”
被他注视、安抚的这几分钟,吴瑕忽然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内向喜静的人,也会被其他身为人的个体吸引。
她需要被无条件支持,哪怕下一秒天崩地陷,也有他坚定地告诉她,我站在你这边,认同你,支持你站在自己这边。
“不要这样泪眼汪汪看着我。”周奕说,并起食指中指,挑了下她的下巴,“像小狗。”
吴瑕一怔,张口去咬他,“你才像小狗。”
周弈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哎呀,我的脸一定是咸的。”她喃喃,推开他,从裙子口袋里掏出纸巾,幸好一直有这个习惯。
面朝大海擦掉眼泪和鼻涕,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周弈。”她迟滞地扯动周弈的衣袖,“嗯?”
“你看浪花。”
周弈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撼。
深空长夜,海面倒映月光,波光粼粼,浪潮翻涌,扑向礁石,激起大簇大簇莹蓝色水花。
“像迪士尼童话。”吴瑕说。
“嗯?”
“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仙女教母施展魔法,给主角变出舞会礼服,就像现在一样,美妙而神奇。”吴瑕挥动食指模仿魔棒,“Salagadoola mechicka boola bibbidi-bobbidi-boo。”
迪士尼的动画电影,她的想象力的第一双翅膀。
周弈不知道她说的是哪部动画,但被她手舞足蹈的模样吸引。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吴瑕说。
“不虚此行。”
吴瑕拿出手机拍摄视频。
深夜浪涌重叠交错,拍摄十几秒钟也就足够,她犹豫片刻,将镜头移向身旁的人。
周弈转头,看了眼镜头,又看向她。
“啊,对了——”吴瑕忽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解释,“刚才,那个,我不是一时情绪上头,找你发泄之类的。”
周弈抬眉。
吴瑕看到他就想起刚才那个吻,又想起自己冒失的深夜邀约,因为是在自己有很大感情波动之后,怕造成误会。
“我只是,只是......想见你。”
“我知道。”周奕说,抽走她的手机,翻转摄像头,举起手臂,用镜头框住两个人。
“你在做什么?”
“我?”
周弈顿了顿,他很少拍人像,觉得没什么可记录的,千篇一律的面孔,遵循岁月规律渐渐成熟或老去。此刻举起手机,下意识将两个人框进同一个画面,为什么?
“留作纪念。”罕见失语之后,周弈只能如此回答。
他不像吴瑕,可以向内探索、剖析自己到极深的程度,平日也自诩了解自己,只有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许多自己无法理解解释的行为。在认识她以后。与她有关。
“喔......”吴瑕看出他的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也陷入自己的思考。
到底为什么,今晚那么渴切地想要见到他。她一向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觉得孤独,所以想待在他身边,还是觉得万分委屈,所以想向他倾诉?
忽然想起哪位女作家说,能爱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试验。
对于吴瑕来说,能做到受了委屈就一定要向他倾诉的程度,也是严格的试验。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这样深。
吴瑕恍然大悟。
然后呢?然后她应该稍微吐露心迹吗?然后做好最坏的准备吗,也许他会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吴瑕总是这样,因为害怕跌落,所以悲观地提前给自己预设无数种跌落的可能。
但这次,她想的是——那又如何。
在这深夜,从一座城横跨另一座城,他选择来见她。这样被选择的喜悦与期待见面的紧张兴奋,压过她心底一切悲观主义。
周弈低头看刚才拍摄的视频,手腕被温热触觉覆盖。
吴瑕轻握他的腕,“这么凉。我们回车上吧,我有话对你说。”
周弈看着她的眼睛,片刻,点头。
-
吴瑕被周弈原路背回车里——公主抱不方便发力,她怀疑这样会让自己显得很重,她又懒得自己环住他的肩膀。
车门关闭,呼啸的海风被隔绝在外。
这块海滩太荒芜,路边没有灯光,周弈发动车子,打算找个明亮些的地方。
吴瑕的手机再次自动连接蓝牙,低头选歌。
不知怎地,想起几乎是上一次这样在他面前选歌,自己小心翼翼翻动歌单,怕被他觉察自己的心思,又怕他浑然不觉。
已经是半年前了。
她选了一首No Direction,是许久之前看过的韩剧的插曲,剧情细节已经记不得,只记得这段旋律和自己被勾起的心悸。
吉他扫弦勾勒心跳鼓点。
When the stories are all that remain
Will we be more than the voices
In our heads...*
轮毂飞速碾过柏油路面,疾驰在这春夜。
最后停在山上一处广场,距离酒店不远,周弈将吴瑕借来的登山棍还回酒店。
尽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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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一家三口在回酒店的路上打打闹闹,小孩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
看到熟悉的身影,吴瑕握紧搭在腿上的手指,心跳提前加速。
周弈走近,没有回驾驶座,而是到副驾驶,拉开车门,推至大敞,“转过来坐。”
吴瑕照做,两脚悬空,手掌交叉放在腿上,乖得像个小学生。
周弈略微弓腰,将手臂搭在车门顶端,好整以暇看着她。
“那个......”吴瑕吞咽口水,“我有电话想对你说。”
周弈分明想笑,倒没有揶揄的意思,单纯愉快,但害羞,硬咽下笑意,面无表情地点头。
看着他的眼睛只会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吴瑕躲开视线,“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话是认真的,虽然第一次告诉你,是在醉酒的情况下。”
“之前我们讨论过crush和一见钟情的区别,你说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其实我做的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很crush了。”
“嗯......换个词,你是我认真考虑后的crush,应该可以这样说。”
女人眉眼低垂,抬手捧着脸,语句时断时续,是认真斟酌的停顿。晚风吹乱裙褶,如同浪花翻涌。
“你知道我是不太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原本觉得你看起来生人勿近,我不会戳破对你的感觉,你也一定不会在意。直到发现你也许同样对我有好感,就不敢继续推进了。怕搞砸一切。
“因为担心你看到全部的我,会失望,或者不喜欢——我有点不求上进,做事情总是三心二意,我的人生还有许多迷茫和困惑,我还没能完全搞懂自己。
“‘我非常羡慕你的自由和坚定,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你或者是拖着你下坠。这种对自己的认可、对自己心意的坦率,都是非常珍贵的品质。’这句话也是真心的,是我明明说了不要再接触,还要对你念念不忘的原因。
“你坚定自在,内核稳定,很有人格魅力。你让我感到看到叛逆挣扎的力量,让我看到许多人生的可能性。”
周弈挑眉,没有说话。
吴瑕顿了顿,抬头看他,“我很喜欢你,不会轻易放弃的那种喜欢。”
“所以我会在意你的看法,跟你解释今天的一切不是我情绪上头,一时冲动——周弈,我想跟你试试。”
她咬唇,又急忙补充,“虽然说是‘试试’,但我不会抱着一定会分手的态度,会用心经营。”
说罢,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周弈笑,抬手托住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捺下被她牙齿咬陷的下唇,“换个问法。周弈,你想跟我恋爱吗?这样问。”
“周弈,你想跟我恋爱吗?”吴瑕抓住他的手掌。
周弈敛眸,却又俯身靠近些,看着她的眼睛,“我看过你的漫画。”
吴瑕短促地啊了一声,“哪本?有些是很商业的作品,没什么好看的。”
总是想要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所以急于解释。
“至少有你本人思想的影子。每一本都结束在男女主角互通心意或是即将互通心意。后来你说盛极必衰,我才明白这种设置的原因。”
她会为每一段感情预设一个破碎的未来,为了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干脆完结。
“看电影那天,听到你坦白想要划清界限,我觉得生气,也觉得庆幸。我知道你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敢推进。”
“你很擅长夸奖别人,发掘别人的优点。”周弈说,“其实很多时候我只是设定目标,完成目标,这点你以后见到我父母,应该可以理解。
“关于感情,我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直到那天你喝醉,点醒我——我需要了解、探索,探索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指向什么人。
“我已经了解你的生命的一部分,想要继续参与你的未来,想要你面对有我参与的未来。我要你站在我身边。”
他的坦率与认真并不比她浅薄。
“我想跟你恋爱,吴瑕。”
BGM恰好是《最动听》。
我想要看见你的眼睛
听见你的声音
不管多小声我会用心地听
不管多小声多小声
我也会用心用意在意地听
......*
吴瑕看着他,看着他清邃的眼睛,她笑,伸开手臂等他拥抱自己。
车身低矮,周弈干脆躬身将她横抱起,放到引擎盖上坐着,他用手指梳开她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挂到耳后,“可以摘下你的眼镜么?”
他还没有见过没有任何阻隔的她的眼睛。
吴瑕点头,“可能会有点怪。”
眼镜戴久了,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摘下来觉得怪异。
眼镜被轻轻摘下,在他手中折叠。
“很漂亮。”周弈特意打量过,才告诉她。
吴瑕脸热,“但是这样我就看不清你的脸了,”
周弈俯颈贴近,额头抵住她的额。
嗓音微哑,“这样呢?”
告白的这个夜晚,在五月初,春夜气候温和,海岸线潮湿。
-周弈,你想跟我恋爱吗?
-我想跟你恋爱,吴瑕。
意思是——我恐惧跌落的痛苦,但我还是选择爱你。
我会秉持面对虚无的勇气,来同你面对不确定的明天,带着希望和积极的期待,迎接未来在你身边的每一天。
他们在接吻。
在这一万次春和景明的小城。
世界旋转不休。
心跳大过浪潮。
25.第 25 章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从寿南回到海城,已是后半夜。凌晨两点,公路宽阔,世界清宁。
吴瑕被周弈背上楼。她在海边还觉得这种姿势无所适从,现在已经可以安然趴在他宽阔的肩头。
吴瑕两只手各一束花,懒洋洋打个哈欠,“已经两点多了,等下你把我放到五楼就早点休息吧。”
大半夜把别人叫出去看海这种桥段居然也发生在她的生活里。浪漫之后生活还要继续。
“你行动不方便,今晚去我那?或者我去你那凑合一晚上。”
吴瑕短促地啊了一声,声线平平,惊讶的意思。
进度这么快吗?
今晚刚刚在一起而已。
虽然说都是成年人,她不抗拒这件事,但是是不是太快了?
半晌听不到她的回应,周弈回头,看到她纠结羞涩的神情,“你在想什么?”
吴瑕斟酌后,认真道:“虽然我很喜欢你,我还没有做好同居的准备。”
周弈愕然,解释:“我睡沙发。”
吴瑕整个脑袋埋进他肩头。
-
最后决定去吴瑕家。
她睡自己的房间,周弈抱了枕头被子下来,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吴瑕行动不便,回卧室换衣服、去洗手间洗漱,都由周弈抱她过去。
洗漱结束,擦过护肤品,等他把自己抱回去,不由感叹:“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
“嗯?”
“像被宠坏的小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无巨细地被照顾。吴瑕说:“看来受伤也不完全是坏事。”
周弈哑然失笑。
“周弈,你生病的时候有人这样照顾你吗?”
“年纪很小的时候,外婆这样照顾我。”
“后来呢?”
“后来她不在了。”
“对不起......”
“我是说不在我身边了,她在国外。”
“......”吴瑕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气鼓鼓看他。
周弈笑,弯腰将她放上床,掀开一旁的被子,吴瑕撑手挪过去,躺下身说晚安。
虽然佯装生气,她眼神里还是有种包容的喜悦温柔,周弈这时并不明白。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次聊到这事,她才说到自己在想什么。
她说此前觉得他太寡薄,孤寂感如影随形,有时候看到他就会隐隐心痛,这一刻觉得庆幸,庆幸他成长过程中沐浴过爱的光辉。
-
吴瑕周六这天睡了一整天,晚上躺下来没有困意,熬到天色大亮,才昏昏沉沉睡去。周六日不设闹钟,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缓了缓起床气,掀被下床,差点忘记脚伤,轻微的刺痛提示着昨天的一切。
那么她现在真的是在恋爱中?
吴瑕单脚站立,盯着房间的红漆木门,眨巴眼睛。
笃笃笃。
敲门声。
“吴瑕?”
吴瑕如梦初醒,“我醒了,你进来吧。”
周弈已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先洗漱,换身衣服,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吴瑕以为开场白会是‘昨晚睡得好吗’,这样的客套话,居然是去医院。
“我觉得我的脚没有什么问题......”她嘟囔,看到放在茶几上的小花盆,短枝已经生长绿芽,“那个花盆,送给你。”
周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冬天的时候,有对母子在摆摊完成实践作业那次,你送了我一束花,我也该送你的,这是我当时买的月季,扦插的枝子,希望可以在你那里重新开花。”
“谢谢。”周弈说,“等从医院回来之后我会把它带走。韧带的损伤不做检查很难确诊。”
话题转移失败。
“......好吧。”吴瑕犹豫片刻,妥协了。
她洗脸刷牙,换了身衣服。脚踝还肿着,打算穿拖鞋出门,光脚似乎不礼貌,于是坐在门口穿袜子。
“不喜欢去医院?”周弈半蹲在她身旁。
吴瑕将袜口撑开套上脚尖,想了想,“也不是不喜欢......对于低精力人群来说,任何需要离开家的事情,都很麻烦。”
周弈抬手弹了下她的发顶,“真是大小姐。”
周弈这样说着,吴瑕很不服气,但这趟医院之行与她从前一个人仓皇忙碌地缴款、找科室、排队等医生的体验很不一样。
从挂号开始,因为临时挂号没有号源,周弈开车带她转去另一家综合医院。好像‘除了天塌下来,别的事一概当无事处理’,这种感觉。吴瑕被这种气场影响,气定神闲许多。
这些她暂时不会告诉他。
谁让他笑她大小姐。
医生给吴瑕做了核磁和X光,说骨头没事,韧带损伤,需要带支具制动,下个月复查。
从医院出来,吴瑕请周弈吃自己读书时最爱吃的一家披萨店。开车到了地址,他才发现自己吃过这家,甚至有段时间频繁来这里。
跟吴瑕对过时间线,她那段时间恰好去外地实习,所以错过。
偶尔要感叹缘分的神奇。
在店里吃过饭,又去隔壁打包两碗馄饨,回到家已是傍晚。
推开门,一室静谧,卧室门敞开,南向的窗投来夕阳,在地板投下窗扇形状的温暖金色。
周弈接电话,吴瑕单脚跳着坐上沙发,瘫下去。每次从外面回到自己的小屋,坐下来的这一刻,感觉灵魂会随之放松。
“......结束了么?......嗯,以后回申城有机会见面,代我跟夏老师问好......”周弈换了只手听电话,将外套挂上衣架,低头换拖鞋。
“我吗?”周弈对听筒说,抬眸睇了眼走向厨房的吴瑕,“没什么事,女朋友崴脚,陪她去了趟医院。”
吴瑕正提着玻璃杯,分出两杯凉白开。
耳朵自然地捕捉到了“女朋友”这个词,觉得新奇而陌生。
周弈进厨房时,她还是一副神游太空的表情,被揉了把脑袋,“想什么呢。”
“没什么。”吴瑕递给他一杯水,“同事的电话吗?”
“一个师弟。”周弈仰头喝水,“今天有同门聚会,我推掉了,导师叫他打电话问我情况。吃顿饭而已。”
吴瑕点头,“你的毕业典礼在什么时候?典礼之后就要离开海城了吗?”
“毕业典礼一般在六月二十左右。”周弈顿了顿,“但我六月初就得去申城。”
“这么早。”
周弈觉察吴瑕语气里的失落,心底有些歉疚,她却吞下一大口凉白开,放下杯子,“那我们这段时间都一起吃饭吧,反正你工作室离这里很近,我这幅样子,需要请假。”
大义凛然地做了这个决定。
“好,一起吃饭。”
吴瑕盯着他看了两秒,“周弈,我感觉你现在跟我的第一印象反差很大哎,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
“感觉你比第一印象好相处得多,脾气也不是那样冷酷,甚至算得上温和。”
“我的脾气确实一般。”周弈说,“大部分人觉得我冷漠寡言,有些人背后叫我活阎王。”
这样吗?
“脾气臭一点,可以避免很多社交上的麻烦。至于你的感受,不是错觉,因为你是例外。”
“是吗。”吴瑕笑眯眯,掩不住的小得意。
她找到了人类需要爱的第二大证据——我们都需要被认可、肯定和偏心。
“我们来看电影吧怎么样。”吴瑕单脚跳到电视机前,指着底下的老式DVD,“房东留下的,据说还可以用,刚好影像店清仓,我淘了很多碟片。”
眼睛亮晶晶,像只叼着球邀请别人跟自己一起玩的小狗。
周弈说好。
有一部分碟片在门框中间的玻璃柜里,另一部分在吴瑕卧室的箱子里。
整套房子两个房间,次卧被房东用来堆放杂物,吴瑕睡主卧,房间不大,除了衣柜和电脑桌,床尾同样有置物柜,除了书和唱片,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小玩意。
一格用来放护肤品,立方体包装塞得严丝合缝,两层放书,竖着两排摆完,还有横着塞进去填缝的。其他书摆满旁边的立架。
上层是款式颜色各异的玻璃杯,和一些悬挂起来的耳坠项链。
周弈知道她有耳洞,但从来没见她戴过。
“因为容易过敏。”吴瑕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在床尾坐下,从柜子里拉出一格置物盒,翻找碟片。
周弈坐在一旁浏览书架。
她看书似乎百无禁忌,从乡土文学到亚非拉文学,从科幻到历史,心理学、医学、教科书、杂志。如果这些书入库图书馆,大概每一本都在不同层不同区。
周弈撑手,看向抓了满手碟、正认认真真挑选的吴瑕,等她挑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
“看血浆片怎么样?”吴瑕问。
她的提议依旧在他意料之外。
吴瑕喃喃:“我超喜欢丧尸电影。”
-
DVD是从房东留在柜子里的杂物里翻出来的,吴瑕特意淘了连接线,不过要搞懂世纪初的古董需要点时间,周弈半蹲在电视机前摆弄碟片机。
吴瑕无事可做,翻看从医院拿到的诊断报告单。
“只是崴一下脚,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在医院里,医生特意交代需要好好修养,不然韧带断裂,只能通过手术修复,不排除这辈子都无法剧烈运动的可能。
“所以受伤之后应该怎么办?”
周弈只不过要她积极去医院做检查,她仔细思考后回答一大通:“我可能会小红书搜XX受伤怎么办,大数据会接连给我推这方面的信息,然我越看越焦虑,终于决定预约后天或者大后天的检查。”
“......为什么不是今天或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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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安排第二天的出门行程,太唐突了不是吗。我需要休息两天。”
您拨打的用户电量低,今明两天无法出门。
周弈从盒子里取出影碟,放进DVD吐出来的托盘,“所有事情都会让你觉得累?”
“所有。但是喜欢的事情虽然累,也会坚持,比如画画。还有你。”
周弈笑,回头看她。
DVD机被调试到正常播放的模式,电影开始播放《僵尸世界大战》。
不知道是不是机子太老的缘故,总觉得画面有点粗糙劣质。
进入正题之前有两分钟的片头,吴瑕看到放在茶几上的昨天的两束小花,伸手去拿,周弈俯身替她拿了过来。
“这样很快会枯萎,我想用花瓶把它们插起来。”吴瑕解释。
周弈替她找到剪刀和花瓶。
说是花瓶,其实是从祝嘉然那里淘来的漂亮酒瓶,用烧热的棉线切割,砂纸打磨,形状各异。
吴瑕眼睛盯着电视画面,周弈的视线则不时落在她握着剪刀给花枝修剪枝叶的手上,防止这尖锐刀尖刺伤她自己。
“好奇怪。”吴瑕纳闷,将手里的几枝花插进花瓶,放下剪刀,“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不是阿汤哥吗?”
“是布拉德·皮特。”周弈看向电视画面,“阿汤哥是演碟中谍那个。”
“啊,是布拉德皮特,但是这些演员......”吴瑕说不出哪里怪,总之处处透着怪异,“我几年前看过这部电影,至少不会出戏,但是这些演员的演技,好像跟我差不多,而且这些女人穿得有点太暴露......”
周弈俯身拾起茶几上的碟片盒,垂眸看了看,又拿起一旁备选的那几部丧尸片。
“这些是在哪买的,确定是正版么?”
“夜市的小摊上——”吴瑕盯着电视画面,几乎愣住。
这对男女怎么就抱在一起开始啃了?还脱掉了上衣——包括内衣。
周弈拾起遥控器,调频道的按键在这时没有用,只能按住暂停。
浮夸的激吻口申口今声随之消失,画面停留在两个人意|乱|情|迷的脸上。
吴瑕有点懵,下意识去看他。
周弈晃了晃手里的碟,“这几张都是盗版三级片。”
吴瑕瞳孔地震,讶然凑近些。
几张碟片印着片名信息,大字影名旁附着暧昧的迷你小字,比如惊变28天:腐烂迷情、活死人之夜:艳尸横行、我是传奇:末日淫屠。
“怪不得结账时那老板语气有点奇怪......”吴瑕后知后觉,红着脸咕哝。
周弈懒散倚靠沙发靠背,单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她。
“继续么?”
想逗她。
“不,不继续。我们换别的。”吴瑕摇头,白皙脸颊泛红,是羞耻,还有些恼火,颇可怜,却引诱人忍不住继续‘欺负’她。
“惊变28天还是我是传奇?”
“换一部正经剧情片!不然我们看动画片吧?”
“不是超喜欢丧尸电影么,还精挑细选了半天。”
“周弈!”吴瑕简直想钻进地缝。精挑细选了半天的碟居然恰好全是三级,尴尬到无地自容。
周弈却扬了扬手里的遥控器,准备要它继续播放,吴瑕转身跪坐沙发,酝酿片刻,扑到他身上,欲抢遥控器。
“小心脚踝。”周弈只是逗逗她,揽腰将她抱住,顺便按了关机键,低声哄她,“关了关了。”
吴瑕气鼓鼓坐下。
剩下的其他题材的碟倒是正经电影。
周弈换了部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
吴瑕被他惹毛,赌气抱枕头坐到远处,因为脚伤,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周弈追过去了,叫她斜躺下来,枕着自己的大腿。
吴瑕没看过这部电影,周弈上次看它也是十几年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瞎猜剧情。
电影播放到中途,吴瑕问周弈有没有腹肌。
“自己检查下就知道了。”周弈随口道。
吴瑕于是抬手摸索他的手臂,顺着手臂线条转向胸膛,然后是腰腹。
周弈平时鲜少与人有身体接触,在她的手指触到自己腰侧时下意识躲闪。吴瑕的手已从腰侧游移到小腹。
隔一层衣料,腹肌的手感大概是有弹性的坚硬,带着体温,和他呼吸的起伏,线条分明。
吴瑕耐心地用指腹描摹周弈腰间的沟壑。
直到他浑身紧绷,呼吸微沉,按住她的手腕。
吴瑕抽手,仍要作祟,这次直接被反扣,他施了些力道,她动弹不得。
“吴瑕。”周弈嗓音微哑,带着警告的意味。
“不动了不动了。”吴瑕求饶。
他缓了缓,松开她的手。
“不好意思啊......”吴瑕立即起身,尴尬地拉开些距离,语气抱歉。但周弈看到她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容,小狐狸一般耀武扬威的神情。
26.第 26 章
吴瑕本就是懒散随意的性格,时常缺席朋友聚会,两周后朋友们才得知她受伤的消息。
这次聚会的理由是庆祝周弈和另外两个朋友顺利毕业。
周弈父母工作繁忙,最近不在国内,只有弟弟周昀过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甚至周弈本人,也因为工作室事务,当天才飞海城。
祝嘉然要去机场接周弈,一早将周昀送到吴瑕这里。
“泥泥姐姐早上好。”周昀同哥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气质截然不同,他显得过分活泼、古灵精怪,尚未进门,一双漆黑的葡萄眼珠已经将吴瑕打量个遍,笑吟吟的,很讨喜。
“周昀小朋友你好。”吴瑕拿出准备好的拖鞋,叫两人进门。
“打个招呼。”祝嘉然举起手机,是微信的群组语音通话。
感谢祝嘉然的外向者属性,吴瑕这半年结识许多朋友,尽管时间太短,做不到交心的程度,但是彼此会互相问候陪伴,平淡生活有了友情做点缀,幸福许多。
吴瑕笑着问候,接下来是一连串的人打招呼,被问到脚伤,答曰早就脱拐了,现在可以正常走路。
“奶茶是给我准备的吗泥泥姐姐,我刚好渴了哎。”周昀进门后直奔桌上的奶茶。周弈之前提到过弟弟是个‘沉迷薄荷奶绿的小鬼’。
“当然是给你准备的。”吴瑕笑,拿起另外两杯咖啡,挑出香草拿铁递给祝嘉然,“嘉然哥你的。”
“话说周弈是不是跟瑕瑕住得很近,在在同一个小区?”朋友问。
祝嘉然看了眼吴瑕,“是啊。我正准备去他家取个实验仪器,妹妹跟我一起?”
多人语音,几个人一起开口,声音嘈嘈杂杂,吴瑕听到有朋友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的潜台词:“吴瑕跟周弈很熟吗?”
吴瑕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公开自己跟周弈的关系。
另一个女生朋友:“......MuMu最近也在海城参加MCN活动,今晚会不会过来?我还记得他上次组织的活动,超级好玩。小齐就是那天跟清霜表白了不是吗,终于结束漫长的单相思。”
男声神神秘秘:“说到这个,你们知道周弈镜头里出现次数最多的谁吗?”
听取谁啊一片,众人好奇。
祝嘉然挑眉看向吴瑕,带着朋友间暧昧起哄的意思。
吴瑕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有点不自在。
“我在微博私信MuMu好久,他才回我一句。周弈不爱拍人,镜头里没有几个正脸,统计数据显示他一直在关注——”
“李萌。”
吴瑕:?
祝嘉然:?
“哈哈哈哈,误会吧。”祝嘉然干笑着打圆场,“他干嘛拍李萌。”
“你不懂,爱情就是玄学。”朋友说,“而且李萌镜头占比最多的也是他。”
“天,那天两个人一个都没被抓住,不然岂不是早就成了?”
祝嘉然额头直冒冷汗。
-
祝嘉然开车去高铁站接周弈,路上有点堵,他到地铁车库时,周弈已经出站,下楼找他。
祝嘉然看着周弈坐上副驾驶,“昀昀晕车,吴瑕在家陪他。有个事跟你说下。”因为太熟,连打招呼都省了。
周弈:“那个机器人取了么?”
“......你小子真的很没礼貌。”祝嘉然比周弈大一岁,从小就对这个极其符合世俗精英标准且性格冷淡的表弟深恶痛绝。
周弈系安全带,扭头看他,理所当然等他回答的模样。
祝嘉然:“拿了拿了。”
“谢了。”周弈说,“后备箱手提袋里是瓶康帝,等下你拿走。”
祝嘉然嘴角翘上天,又想起自己的立场,拜拜手,“从表姑父那里拿的?这怎么好意思......我会好好享用的。”
“你要说什么?”
“哦。就是件小事。之前卡佳不是去过安娜一次嘛,她这人喝醉之后开始发酒疯,到处劝酒,听说吴瑕替你挡过,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周弈微愣,“我没听说过。”
“所以要珍惜啊。”祝嘉然拍拍他的肩膀,打方向盘驶向车库出口。
“话说你对她是日久生情?之前好感别的女孩?”
周弈敏锐:“什么意思?”
祝嘉然向他解释今早的朋友间通话。
“是误会吗?是的话你得跟妹妹解释啊,正好今晚MuMu也过来。”
-
祝嘉然接到周弈后,接着吴瑕和周昀,一同去学校。
周昀是个小人精,自来熟,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围在吴瑕身边。
“泥泥姐姐,你跟我哥在谈恋爱对吧?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周昀一副不能理解的语气。
周弈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松了松安全带,转过身,抬手敲坐在后排的周昀的脑壳,“注意跟你嫂子说话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啦?我态度很好啦。”周昀做鬼脸,抱着吴瑕的胳膊,躲在她身后。
“因为你哥哥跟你一样招人喜欢。”吴瑕玩笑道。
“我哥才不招人喜欢,泥泥姐姐。”周昀说。
弟弟从小欠揍,周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听过这句话,只提醒:“叫嫂子。”
周昀充耳不闻,“泥泥,我长大肯定比他高,比他帅,比他聪明,挣更多钱。”
周弈:?
“泥泥,你喜欢我吧。”
“反了你了?”
周弈叫祝嘉然停车,解下安全带坐上后排,周昀霎时安静,躲在吴瑕背后作鹌鹑。
吴瑕也是第一次遇见周昀这样的小鬼马精灵,招架不住。
终于到了周弈母校。
毕业典礼这天大多数人都会早起,尽可能多地在校园里合影留念。
除了祝嘉然自带的摄影设备,他交给周弈和吴瑕每人一个一次性胶片机,说是MuMu赞助,是这次视频拍摄的主题。
校级典礼不允许家属入内,几人在校园内随意闲逛,等他出场。
典礼在校运动场内举办,仪式过程中的BGM悠扬传到场外。
中途听到熟悉的声音,祝嘉然说周弈在代表毕业生讲话,周昀说:“看我哥超帅的吧。”
祝嘉然:“你不是不喜欢你哥吗?”
“喜欢啊。”
“那你还总跟他对着干。”
“我喜欢他不妨碍我看他不顺眼呀。”周昀抬头看着牵自己手的吴瑕:“姐姐,刚才在车上,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哎呦呦,开玩笑的。”祝嘉然敲了他一个暴栗,“虽然你年纪小,没人跟你计较。但是也要知道,那样说是很不礼貌的,很不尊重吴瑕姐姐。”
周昀鼓了鼓嘴巴,“......我知道了。”
这样小的事情,吴瑕没有放在心上。祝嘉然平时吊儿郎当不着调,此刻让人惊讶于他的细心程度。
仪式结束,祝嘉然带周昀去找厕所,吴瑕抱着一束手捧花等周弈。
人流拥挤,她没办法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等了许久。
周弈穿了身蓝黑拼接的学位服长袍,头戴挂流苏的硕士帽,同一个同样打扮的男生并排走了出来。
吴瑕笑着朝他们招手。
“那个。”吴瑕身前多了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因为人声嘈杂,她听不清。
男人略显局促,靠近些,拿出手机,指了指微信,“你好,你是在这里等朋友吗?我也在接学长。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
“有什么事吗?”吴瑕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不好意思......”吴瑕摇头,看向已经走近的周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好的,没关系。”男生有点失落,但还是礼貌性笑了笑,扭头看到来人,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兄。毕业快乐。”
吴瑕惊讶于两个人的关系,但不忘将手捧花送出,笑容灿烂,“周弈,毕业快乐。”
周弈接过手捧花,顺便揽住她的肩膀,对师弟略一颔首,“迷路了?找嫂子问路呢?”
师弟闹了个红脸,“不好意思师兄,我不知道这是嫂子。”
“你好,我是吴瑕。”吴瑕笑着解围。
“你好你好。”学弟搓手,做自我介绍。
他万万想不到搭讪现场变成认嫂子现场,扭头去找同门师兄妹,“那个,师兄,他们都在那边,叫我过来跟你打招呼,等下一起拍照。”
“我等会过去。”周弈说。
“哎,哎,那我先过去了。”落荒而逃。
吴瑕忍不住笑着抬头看周弈,揶揄的神情格外灵动,“我今天很漂亮吧?天没亮就起来化妆了呢。”
周弈垂眸,视线自她额头向下,这目光如有实质,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尖,落在唇瓣,“漂亮。”
吴瑕耳热,笑了笑,推他,“昀昀和祝嘉然马上过来。”
躲在一旁准备拍照的祝嘉然和周昀只好现身。
四人在校牌石和学校几个标志性建筑面前拍了合影,去跟周弈同门汇合。
他同门里有几个是工作室员工,见到同周弈牵手的吴瑕,无一不露出惊奇神情。
周弈简单介绍了双方的身份。
同级的毕业生合影时,吴瑕被周弈大师姐拉到一边,“小吴你是天才啊,就周弈那个臭脾气,我以为他至少还得寡五年。”
吴瑕笑,后来把这句话转述给周弈,后者表示这是诽谤,他单身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且他脾气虽然一般,但绝不算臭。
学校的仪式结束后,还有朋友们的派对。
因为周弈打算去申城发展,这派对除了庆祝毕业,还有践行的属性。
当初在游乐场约定好一起去鬼屋玩,现下恐怕没机会,就近在安娜酒吧附近找了家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特意包场。
周昀沉迷二次元,几个人里只有吴瑕能陪他聊,两人牵手走在后面。周弈与祝嘉然先进入大厅。
朋友们已在候场,人数太多,聊天的、抱着道具羽绒枕打闹的,喧闹如早市。
羽毛枕破开,鹅绒漫天飞舞,幸好是在大厅中央无人处,只有离得最近的周弈遭殃,抬手扑掉肩头鹅绒。
他耳侧亦有细小绒毛,始作俑者调酒师林惊羽边道歉边帮他清理,周弈下意识躲开。
祝嘉然耸肩,“就这个狗脾气。不让别人碰耳朵。”
然而林惊羽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幕——周弈偏头,打断正跟周昀聊天的吴瑕,说了点什么,她很自然地边说话边帮他摘下耳侧羽毛。
林惊羽若有所思。
祝嘉然摆手:“她确实不一样啦......”
林惊羽没听到她怎么不一样,大厅渐渐安静,是工作人员在介绍今天开放的场景剧情。
吴瑕选了一个中等恐怖的追逐演绎类场景。
周昀下午吵着天气热,在学校食堂连喝两杯果汁,现在想要上厕所,周弈带他过去。
吴瑕在门口等他们一起入场。
“吴瑕吴瑕。”一个面善的女生跟吴瑕搭讪,做了自我介绍,说有个妹妹是她粉丝,特意带了本子找她要签名。
吴瑕认识她,是MuMu新交的女朋友,爽快签上自己的笔名。
“不过听说你居然是兼职画漫画,还有本职工作是吗?那你也太高产了。”
“前段时间去工作了一段时间,已经辞职了。”
因为脚伤的休息时间,吴瑕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想法,便从公司辞职。
女生竖拇指,“哇,果然艺术家的人生就是这么潇洒。”
“这是我第一次被称为艺术家。”吴瑕笑,“听说你是做AI算法工作的,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当然。”
吴瑕跟她讲了上次MuMu组织的拍摄活动,女生确认了那次镜头数量的数据呈现是自己做的,将原始统计文件发给吴瑕。
两分钟后,周弈带周昀回到场景门口,对吴瑕说:“进去吧。”
-
因为祝嘉然一行人人数众多,这家店同时开放了四个场景,众人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题材。
周弈无所谓,选了吴瑕想玩的场景,周昀怕鬼,选择跟着哥哥,李萌和另外两个女生朋友以及林惊羽也进入这个馆。
因为周昀年纪太小,中途有血腥暴力的环节,他都特意被带去做单线。吴瑕也因为腿脚不方便,省略了NPC追逐环节,单独行动找开门钥匙,找到后去跟队友汇合。
场馆布置得很沉浸,尽管知道只是游戏,吴瑕还是被幽暗的灯光和恐怖音效营造的氛围弄的高度紧张。
终于快要跟队友汇合,不知道踩到什么机关,走廊两侧的挂画变成血脸人,发出诡异嘶吼,吴瑕尖叫一声,差点摔倒,被周弈隔窗抓住手臂。
“是我,周弈。”
吴瑕颤颤巍巍点头,把找到的钥匙交给他。
“能站稳么?扶着窗台,我去接你。”
窗户有金属栅栏,不能直接跳过去,周弈绕过走廊去接她。
林惊羽刚同其他人汇合,看到这一幕,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不对劲?”
李萌的女生朋友问:“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两个人像暧昧中......”林惊羽说,“前段时间大家在酒吧帮忙,我就有这种感觉。”
“哎呀,不可能啦。”女生朋友凑到林惊羽耳畔,低声几句。
“真的?”
“对啊。李萌来了。”
李萌先到,周弈与吴瑕随后也一起回到这件屋子。
朋友看了眼周弈,悄悄对李萌说:“我觉得也许是因为吴瑕脚伤吧,所以周弈对她比较照顾。没关系啦。”
李萌不解:“啥?”
为什么要安慰她?
马上进入下一个关卡,门后是通向四个不同方向的走廊,屏幕显示队伍里有内鬼,NPC指挥众人两人一组进入不同房间。
“我胆子小,鲸鱼你陪我。李萌你让周弈带你吧。”李萌朋友抱住林惊羽的手臂。
周弈瞥她一眼。
墙面贴有角色指引,吴瑕已走到自己需要进入的门前,推开大门。她觉得这番对话怪怪的。
李萌更是匪夷所思,“不了吧,我跟2Y一组。”
2Y是她另一个女生朋友。
但这朋友同样推拒,说自己想跟吴瑕组队。
“每个角色有固定的入场门。”周弈顶着张扑克脸打断对话,“你们在撮合谁?”
这话问得太直白。
“啊?没有啊。”林惊羽摆手。
“我跟李萌?”
就这么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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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萌的两个朋友呆住。
李萌这才搞清状况,“不不不不,为什么是我们两个?我对他没有,没有那种想法。”解释给朋友,也解释给吴瑕。
周弈说:“我已经有女朋友。”
吴瑕没听到后续对话,已经拿着任务卡进入走廊通道。
这条线的难度有点高,她和同行的朋友辗转好久,才破译了五位数密码。
吴瑕拎着光线微弱的小台灯,四下照看,发现自己居然通过暗门回到刚开始出发的走廊,她把这个发现说给朋友,后者吓得瑟瑟发抖,一步都不肯挪。
因为这段路的声光电效果和NPC非常吓人。
吴瑕独自出发,中途手里小灯莫名灭掉,对面的走廊回型灯红光闪烁,数个回型灯重叠,走廊忽然无限拉长,轰然雷动后光线映照女鬼朝吴瑕爬来。
她这一瞬间甚至忘记呼吸,呆在原地,直到被人一把拉开。
失重感让人心跳失速,熟悉的声音抵在她耳畔:“是我。”
“吓死我了你。”吴瑕拖着哭腔推他。
周弈将她抱得更紧些,安抚道:“你要做什么任务?”
“拿到NPC手里的哨子。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任务已经做完了,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看我干嘛,去看李萌。”
这里只是两个房间之间的夹缝,两人挤在一起显得勉强,吴瑕硬是从他怀里翻身,背对过去。
周弈笑,“吃醋了?”
“你没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你呢,下午被那小子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不应该冷脸拒绝么?”
“我拒绝了。”
“语气太温柔,还笑着,不像拒绝的态度。”
哇,吴瑕恨不得咬他一口,怎么会有这么强词夺理的人。
她忿忿地回头,周弈低头,靠近了,看着她的眼睛,“有问题要看着我解决,吴瑕,不要背对我。”
吴瑕心底一震,片刻后蔫蔫地转过身。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你那时候拍的是李萌,你喜欢过她吗?”
她想告诉自己不要去介意那些时过境迁细枝末节的事,但她忍不住,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想要完全占有他。
所以今天看到他被朋友起哄与李萌凑对,总觉得心底在冒柠檬泡泡。
“没。”
“那为什么要拍她呢。”
“我要拍的不是她。”
吴瑕微怔。
“你看过自己的镜头数据么?你镜头里出现最多的是林惊羽,你给他拍了好几段调酒的视频。当时我们还没熟到可以直接叫对方看镜头。”
吴瑕差不多整晚都跟李萌待在一起,要让她入镜,画面就一定会框到李萌,而后者对镜头的敏感度比她高得多。
“......这样吗?”
居然是个乌龙。
吴瑕懵懵看着他,身后光线忽明忽暗,她今天特意换了隐形眼镜,眼眶底下晕染娇嫩的粉红,显得楚楚可怜。
周弈握住了她的手,正要俯颈靠近。
“哥~”
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唤。
周弈:......
小手扯他的衣角,“是你吗哥?”
这一刻周弈遗憾自己不是满脸血的NPC,转身吓死这小子。
游戏中多次进行单线任务的周昀终于找机会跑出来,吵着跟周弈一起完成主线。
“什么十二岁以下不能进入,简直是歧视儿童合法权利。儿童里也有胆子大又聪明的嘛,比如说我。单线任务算什么,一个NPC都没有,连解谜都是幼儿园级别,特效装置还被禁用了......”
周昀一路走一路吐槽。
吴瑕则说起今早大师姐调侃周弈的事,说当初同门里没有人没替他收过情书和礼物。
碎碎念的两个人让游戏的恐怖氛围几乎消失,周弈单手将周昀拽到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嘴巴。然后亲口封住了吴瑕的嘴巴。
-
密室结束,众人直接转战酒吧。
安娜二楼准备了餐食和酒水。
“今天!是我们小周、小陈、小杨的毕业日!祝他们鹏程万里、青云直上!”祝嘉然尚未饮酒已经微醺,“这顿饭!也是我们小周的饯行宴,祝他早日上市发大财,就别惦记我这点分红钱了!这顿饭!还是我们小吴瑕的生日宴,祝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大家......”
祝嘉然稍顿,气沉丹田,“吃好喝好!”
朋友们很给面子地举杯叫好,席间笑闹声此起彼伏。
晚餐结束,杯盘狼藉。
吴瑕坐在朋友中间,被问到自己的一次性相机拍了谁。
“周弈。”
“为什么?”朋友惊讶。
“我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了。”吴瑕脸颊绯红,眼睛里是迷蒙的水雾,笑得很乖。
朋友觉得哪里有猫腻,三五凑对,问:“小吴瑕,为什么只有你会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吴瑕:“因为我们在谈恋爱。”
朋友们双双被这回答震住,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
“假的吧,这丫头刚才还告诉我她跟张emo导演一起吃过饭。”
“但是我看她前段时间发朋友圈,在家里吃饭,确实是有两双碗筷的。”
“注意注意!!”有人踩上沙发,手举酒瓶。
“根据游戏规则,今晚密室最后一个出来的队伍的队长,可以选择自罚三杯,不过周队长选了另一个......”
背景音乐声有点吵,吴瑕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身旁姐妹解释,其实这游戏规则是针对周弈刚定的,因为他过两天会离开海城,可能与有些朋友再也不会见面,众人特意为他准备了蛋糕。
原计划是想让他多喝点,谁知他宁愿选择公开手机相册。
“话说我们春泉路57号拽哥、工作室大老板、理工科高材生相册第七张会是什么?”MuMu是调动气氛的好手,举麦互动。
喝到微醺的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说会是实验数据截图,也有人说可能是今天的毕业照。
MuMu甚至让人把包间里的七十寸电视推出来,用周弈的手机投屏。
“不能趁现在删照片哦。”MuMu一本正经叮嘱。
周弈分明没碰酒精,因为这样的氛围,陷入同样的微醺,懒散地笑着挑眉,举手机给他看自己准备好了。
“那我准备公开了哦。”MuMu握着遥控器,准备调到投屏界面。
“十。”
“嘁——”嘘声一片,“什么嘛还要搞倒计时。”
MuMu笑:“三。”
“二。”
“一。”
听取哇声一片。
吴瑕在尝威士忌,被辣得直皱眉,却见许多人看向自己,问她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她歪脑袋,看到不远处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是自己抱着手捧花,笑吟吟站在海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门口。
“啊?”MuMu也大吃一惊,怀疑道:“这是你的手机?”
不然呢。
“但你的相册,为什么有吴瑕的照片?”
“有女朋友照片很奇怪吗。”周弈收起手机。
27.第 27 章
因为她是我女朋友。
全场安静两秒。
随即哗然一片。
有人开香槟,酒水被气压顶得冲出三米高,甜酒泡沫到处飞溅。
吴瑕瞬间被女生朋友们按下,“什么时候的事,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怪不得我看你前段时间发的朋友圈里有两双碗筷,居然已经快进到这一步了吗?”
吴瑕起了叛逆心,不从,被团团围住,李萌揉她敏感的腰侧,“今天在密室我都快被她们吓死了,你居然一声不吭。”
太痒,吴瑕左躲右闪,笑出泪花。
祝嘉然身旁有人扭扭捏捏要问他问题,被这场面打断,终于结束,老父亲似的欣慰地看着被起哄地两人,终于想起身旁的人。
“问吧,你刚才想问什么?”
“没什么,本来想问为什么周弈女朋友是谁,以及为什么他在密室一直护着吴瑕?现在知道原因了。”
饯行的蛋糕被推出来,每一只飘扬的小旗子上都有朋友们对周弈未来的祝福。
乘风破浪
前程似锦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祝嘉然留的那只小旗写的是百年好合,被众人嘘声,明明早知道两人在一起了,嘴巴却这么严实。
祝嘉然假意求饶,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抹了把奶油,悉数擦到MuMu脸上,大战一触即发。
朋友们从吴瑕手机相册里翻出她跟周弈在海边拍摄的视频:“好啊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不跟我们联系,原来是私会去了!罪加一等!”
于是整个酒吧二楼成为混战现场,酒水飞溅,奶油横抹,狂欢笑闹声远远飘扬。
零点一到,第二个生日蛋糕被推上来,寿星吴瑕许愿、吹蜡烛。朋友们开始新一轮祝酒词。
-
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吴瑕被周弈扶着,跌跌撞撞上楼,中途站不稳差点摔倒,被他抱起来。
回到五楼,周弈将吴瑕放下,她低头翻包里的钥匙,顺便叮嘱他,“不要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周弈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入家门。
吴瑕送给他一份被书画纸包装起来的小盒,“毕业礼物。”
“是什么?”周弈接过礼物盒,唇角弯起。
“拆开就知道了。”
盒里是块瑞士表,简洁的黑银款。
“不知道应该送你什么,挑来挑去,只有腕表比较合适。”
“帮我戴上。”
“我好累。”
拿起乔来了。
周弈牵着她的腕朝沙发走,提裤腿坐下了,顺手将她拽下来,坐上自己的腿。
再次将表盒递到她面前。
吴瑕笑着看他一眼,取出手表,解开表扣。周弈抬手,她将表带穿过他的手掌,扣下去。
表带与手腕之间空隙稍大,吴瑕将自己的四根手指穿进去都绰绰有余,看来需要取出几节表链。
吴瑕研究周弈的腕围与手表,没注意到他被摆在茶几上的几张书画纸吸引视线。
是一沓同他的礼物盒同样花纹的纸张,装在透明袋里,但上面多了一幅画。
周弈空出一只手,俯身去拿,拨开袋扣,倒出里面的纸张。
不止一幅画。
雪夜里穿着冲锋衣、戴冷帽的背影,副驾驶视角的开车动作的轮廓,深夜坐在楼道杂书里、被暖光映照的侧脸,倚靠电灯杆、低头抽烟的身影......
周弈一幕幕地仔细看过每一幅画面。
时间太久,有些甚至从来不知那时她的目光曾在自己身上驻足。
“你在看什么?”醉酒后的吴瑕总是后知后觉,回头去看他视线的方向。
“啊,这些......”
她昨晚包装礼物时把这些拿出来,边看电视边包,没有收拾,一直放在这。
“这是我?”
“嗯......”被当事人看到自己暗恋时期的作品,总有些不好意思。吴瑕声如蚊蚋。
周弈低头,靠近些,“画得这么好,害羞什么。”
吴瑕倚在他肩头不说话。
“没有一张正脸。”
“‘当时我们还没熟到可以直接叫对方看镜头’。”吴瑕把这句话还给他。
她那时也没有任何立场叫他面向自己,于是全部都是侧影、背影,远远的轮廓。
“这样么。”周弈稍顿,转身找到她的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两只一次性胶卷机。
“有一只是我的,今天没怎么用。”
吴瑕眼巴巴看着他,不知道他提这个做什么。
“用这个给我拍几张照。”
-
遗憾是人生常态。那些错过的、爱而不得的,时过境迁,总会放下。
此刻吴瑕举着相机,将镜头对准周弈的正脸,忽然明白遗憾的另一种结局,是他愿意为你弥补。
为了使用闪光灯,吴瑕将客厅的顶灯关闭,只留了卧室半遮半掩的光源。
镜头里的人斜倚沙发,松弛地看向镜头,闪光灯曝光瞬间,宽薄清阔的身形,立体浓俊的骨相留载胶卷。
吴瑕指挥他做自己的模特,再拍几张搞怪的照片。
比如仰头低睨,做校霸混球状,嘴里咬的却是棒棒糖。
“祝嘉然说上次叶卡捷琳娜去酒吧,是你替我喝了那杯酒。”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吴瑕按旋钮调节下一张相纸,但卡住了。
“嗯。感觉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什么时候发现的?”周弈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前,“我不能喝酒的事。”
他酒精过敏这件事,没承认过,也没否认过,去安娜常喝无酒精葡萄酒,或是其他饮料,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不是酒。
吴瑕确认这卷胶卷拍摄告罄,将相机放到一边,点了点头,“我不确定。只是觉得你一向不喝酒,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时候起了疑心?
似乎第二次见面,她就开始留意只有他选择的那瓶酒,彼时还以为无酒精只是一种噱头。后来数次聚会,都不见他与众人同饮一瓶酒,也从未见过他醉酒的模样。
“也许女人天生敏锐。”吴瑕自言自语,“我天生是侦探。”
周弈笑,“只有你这么敏锐。”
“嗯。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吴瑕弯腰,啄了下他的嘴唇,“我今晚喝了好多,你现在是不是对我过敏来着?”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弈拽她坐上自己的大腿,并指挑起下巴,俯颈吻下来。男人清冽的气息覆近,吴瑕阖上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弄痛她,熟练地抵开她唇齿的阻隔。
温热手掌附在她的后颈,拇指摩挲耳下每攵感皮肤,带起细微的电流,让人忍不住战栗。
吴瑕感到一阵心脏的满涨,涨到发痛,痛里也有满足的喜悦。
她开始尝试回应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贴得更近。
周弈略微一顿,似乎对她的举动感到悦然。
于是这个吻更加深入,呼吸交错之间,周弈错开些,吻到了她的下巴,白皙的脖颈。
温热的鼻息扑在颈侧,吴瑕身体发酥,完全倚靠在他身上,但她的腰被他按得骨头发酸,太久不动,快要僵住,只好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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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动缓解。
周弈没有体谅她,反而按得更紧,她的腰快要断掉了,在他怀里挣扎,调整成跨坐。
才注意到耳畔的低声口耑息,忽觉有什么东西硌到她。
“什么......”吴瑕咕哝着低头。
周弈两手按在她腰侧,“别动。”
低哑克制的嗓音,身体力行的警告。
吴瑕好像知道什么了。
耳稍唰然烧红。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静静地坐着,等待热意气氛渐渐退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瑕的额头抵在周弈肩头,小声问他:“好了吗?”
周弈没说话,只是将她托起,她顺势起身。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尴尬。
周弈拾起桌上的表盒,“你今晚喝了酒,先别洗澡了。”
“我想......”初夏时节,玩闹一整天,总觉得不洗会变酸臭。
“我帮你?”
吴瑕脸热,摇头,“很晚了,你早点下楼休息吧。”
互道晚安。周弈离开,锁芯闭合的咔哒声后,室内平静下来。
然而吴瑕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终于忍不住追出去,走到楼梯中转的平台,就听到他家里隔窗内冲澡的哗然水声。
她转身上楼。
-
夜深,初夏虫鸣此起彼伏。
周弈推开卫生间的玻璃门,使燥热水汽散出,回到镜前吹头发。
吹风机运作低声嗡鸣,隐约觉得有敲门声,以为是幻听,顿了顿,拔掉插头,去开门。
吴瑕站在门外,身上换了件淡蓝的吊带睡裙,怀里抱着浴巾沐浴乳之类的物件,咬唇看着他,万分纠结,还是请求道:“我还是想洗澡......”
周弈哑然失笑,带她进门。
细密哗然的水声透过并不紧实的玻璃门,像大雨滂沱。
可空气格外郁躁。
浴室一侧的入户门大敞,周弈倚在门框旁,手里掐了根烟。
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时间,他提步去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水声淅沥消失。
“十五分钟了。”酒后不能长时间待在浴室。
“马上。”
也许怕听不清,她特意站在门后,身体轮廓映在水汽氤氲玻璃上,模糊而具有引诱性。
周弈敛眸。
“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好。”
周弈回到门口,抬手吸了口烟,安宁定神的尼古丁此刻却显得太过焖躁。
刚才已是落荒而逃,谁知她又追下来。
只穿件禾绿色吊带,长发散落肩头,白腻的肌肤若隐若现。
周弈将烟按上金属门框,用烟嘴抹去烟灰痕迹。
水声终于停止。
咔哒。吴瑕擦着头发走出来,“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十点的车票。里边有吹风机。”周弈提醒。
“明天?”
“二十三号,现在已经是二十二号了。”周弈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揉搓头发,“我月底有空,还会回来。”
好吧。
吴瑕鼓了鼓嘴巴,计算着下次见面是几号,也算有点希望。
她抱住他,让自己的身体嵌入他。
周弈微顿,“泥泥?”
她不答,埋头在他肩胛旁。尚未吹干的头发弥散幽幽的橙花香气。
“太晚了。该睡了。”
依旧不回应。
周弈眸色渐深。
“想留下来么?”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此刻语气仿佛很低微,是一种引诱,也是种请求,像神明的低吟。
28.第 28 章
因为没有经验,吴瑕紧张得抓住身下床单。
周弈坐了起来,她也松了口气,视线失焦,聚定在窗前。
黎明前的光线透进窗帘,蛋壳薄膜似的迷蒙亮色。
窗台放了两只砖红色小花盆,里面是她送他的扦插枝条,嫩芽阔大许多。
其中一盆是那个冬夜街头买的月季,另外一盆是前不久他送她的蝴蝶兰。月季是她自己剪了枝,泡进清水里,等待生根。蝴蝶兰是她指挥他插进水苔里的。大多花朵败落了,只剩一个幼嫩的含苞,被修长手指捺开,蝶翅一般的花瓣舒展,只有精心处理后,花枝才有扦插的机会。
吴瑕忘记呼吸,只去感受他手指青筋的脉络。
屏息时心跳的声音大过一切,如同罔顾风浪预警出了海,浪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心理被放大百倍,满心都是抓住他,唯有他是可以抓紧的浮木。
可他也是掀起浪涌的大风。
吴瑕向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不足以撼动,只好两只手,修剪圆润的指甲陷入男人手腕皮肤,留下弯月的血红痕迹。
周弈终于起身,俯现在她面前,她立即抬手抱住他。
塑料包装撕开。
是刚刚临时去二十四小时超市买的。
微风吹开窗帘,那罅隙里露出日出的景象。
这房间朝南,后面是苍翠浓郁的矮山,看不到太阳,只有铺展万里的潮红早霞。
穿过玻璃,透过布帘,光线渐渐映照进来,六月底的晨光太过灼烈,抵得人月退心发痛。
吴瑕几乎苍白,像绷紧的气球,失去红润颜色,泛白,近乎透明。周弈亲吻她含泪的眼睛。
那热光带着将人间熔化的执念,呼吸都似吞口土着火屑。
也许因为太辛苦地去感受那束光,吴瑕眼前出现琥珀色光晕,模糊的,捉摸不定,隐约有点核心,那单独的蝴蝶兰花包一般。周弈替她按住这核心,不让它溜走。
渐渐看到喜悦的光晕,深浅浓淡,她绷紧脚尖,迎接炫目白光。
那轮耀眼红日终于浮现在眼前。
盛夏即将来临,连风都躲在阴影里小憩。
吴瑕脚踝纤细,大腿却很肉感,在周弈手里,显得过分对比鲜明,她是暖白色温润的肉玉,他是骨线凌厉的顽石。
他俯身拨开她眼前遮挡视线的碎发,揩掉额前细密汗珠,将手指插|入她的指间,十指交扣。
吴瑕朝他一笑,却没注意他咬紧的下颌线,霎时颠簸万里,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指,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眼前仿佛又千万支灼亮的箭矢,刺穿云絮朝自己而来,白皙的皮肤上溅起了细碎的金星。
花盆里蒸腾起扭曲的波纹,一浪又一浪,在芯里翻滚。
是盛夏。
灼日照射旧城矮楼,空调外机低声嗡鸣,玻璃窗凝结水珠,在禾希薄空气中聚集流淌,隐约有细碎的焦火勺的亶页音。
终于那梧桐叶蜷成碧玉雕就的勺,盛满晃动的光斑。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褪成半透明,仿佛浸在蜜糖中的绢帛。
-
这天起床时已是日落时分。
吴瑕收到王梦的消息,叫她过去吃顿饭。
吴瑕买了箱牛奶和樱桃,去了王梦家。
“叫你回来吃顿饭,买这些做什么。”王梦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吴瑕说:“应该的,给弟弟的。”
“昨天是你生日,叫你一起吃顿饭,你不要,我今天请了半天假,轩轩被你叔叔带走了。”
叔叔指的是轩轩爸爸。
上次寿南吵架事件之后,吴瑕和王梦几乎完全没有联系,只有几个姨妈舅妈轮番来宽慰,说妈妈不容易。
王梦道歉的方式是多准备几个菜,叫吴瑕吃饭。吴瑕道歉的方式是提着礼品来吃这顿饭。母女俩对视一眼,淡淡的,谁都没再提那天的事。
不过吃饭时王梦提了嘴“那个小周”,说他这几年一直在折腾什么山庄养老生意,也不知道得罪谁,医疗器械迟迟不到位,医疗资质审批也卡着,看样子要折腾段时间。
又聊到周弈。
“他昨天毕业典礼?”
吴瑕一愣,点头,但王梦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姨妈是我们公司华东区负责人,工作上打过几次照面。”王梦欲言又止,“他们那种家庭,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那个小周’”吴瑕手动打引号,“不也是海城婆罗门吗,你都要把我介绍进他家了。”
“他们家不一样,他又没什么出息,肯定听父母的,他妈妈对你特别满意......”
吴瑕更加诧异,她什么时候见过那人的爸妈?
“那天晚上的订婚宴上,他妈妈就是我最开始介绍给你那个,还非要给你红包,说是本地习俗。哪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习俗。”
吴瑕仔细回忆订婚宴当天,似乎想起一张模糊的脸。
“他妈妈跟你是校友呢。”王梦惋惜。
“那我岂不是一巴掌打飞了豪门梦。”
“死丫头,还笑。”
吴瑕笑着躲开王梦的巴掌,“我自己挣钱啦。”
有句话说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明价码。她若是出身权贵的二代女,嫁入豪门也并不低人一等,但她不是,想要靠嫁娶跨越阶级,要么有惊人的运气,要么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说得简单。”王梦说,“挣钱哪是那么容易的。”
挣钱确实好辛苦。吴瑕托腮。
同样辛苦的是因贫瘠而得不到解放的灵魂。
“听说他工作室还在扩招?你要是真想抓住他,就别让他太拼命,创业这种事,差不多得了。”
吴瑕细想了下,才明白这句话是在说周弈。
生日过后,吴瑕送周弈到海城站。
他恐飞,平时尽量使用轨道交通。
现在送人已不许进站,吴瑕打车回家时路过高价铁轨,恰好有列车疾驰,猜测是否是开往申城的那列。她曾经买过一张没能登陆的车票。
目光追随它到视线尽头。
/
三个月后。
入夜,申城化作灯光连缀的星海,一辆汽车行驶在奔向申城国际会议中心的路上。
面容尚且青涩年轻男人扭身回头,看向后排低头看平板的男人。
“我们已经定位到最早在Reddit上出现针对Slushay讨论的是5号凌晨1:43,是新注册账号,只有三条发帖记录,帖子在前天被重新顶起来,影响力逐渐扩大。”
“删帖了吗?”
“联系平台了,但删除流程慢。公关那边建议我们先发布澄清声明,压住舆论。”
“声明呢?”
“写了三版,等你拍板。内容主张‘未经证实’,并强调数据未涉及用户隐私。”
等待数秒,没有下文。
何仪君试探性看向老板身旁的同事,对方职级比他高,是老板同学,脾气比老板平易近人得多,常帮新人解围。
没等同事做出指示,因新闻加载得空的周弈终于注意到何仪君,看他一眼,“用我过目的那版。”
何仪君说好的,默默坐正。
车泊在距离会场建筑数百米的停车场,有去会场的接驳车。
周弈下了车去接电话。
何仪君眼睁睁看着接驳车从眼前离开,看向不远处老板陷在黑夜里的背影。
一忍再忍,还是说道:“徐哥,你有没有感觉老板身上有种气质?”
“什么?”
“一种拽到全世界都配不上他的气质。”
何仪君很难具体地表述这种气质,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对自己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有自信,但是他肯定自己此刻提辞职的话,老板会立刻同意他滚蛋,原因都懒得追究。
“也没有这么严重,他还是很器重你的,而且他这人护短。”徐浩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仪君还要说什么,憋了回去,“......终于回来了。”
“下一班车可能还要等几分钟。”徐浩对刚走过来的周弈说,“等等吧。”
周弈单手抄兜,脚步没停,“我走过去。”
何仪君不解,等他走远了,问徐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老板为什么不等等接驳车?也就五分钟而已。”
“可能要给女朋友打报备视频吧。”
何仪君:??
女朋友?
给女朋友打报备视频?
“干嘛见了鬼的表情,他又不是法海。”
-
手机屏幕里,吴瑕抱只玩偶兔子,笑得心虚,“晚上好,周弈。”
“晚上坏。”
周弈离开海城时,吴瑕已从原公司辞职,因为刚好有个灵感,立即开始新漫画的连载。
她日常电量低的重要原因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创作上,于是这段时间显得比他还忙,时常接不到电话,延迟回复消息。今天晚上挂断他两次电话。
周弈此前是很少主动闲聊的类型,碰到她,倒是明白此前自己懒得回复时,朋友那种恼火而无可奈何的心情。
但吴瑕是会撒娇:“别呀,晚上好,晚上好——你这是在外面?那个科技论坛吗?”
周弈给她拍过邀约函,名称太长且是英文,她记不清。
“嗯,刚到会场。画完了?”
“结束了。”吴瑕伸懒腰,“我要给自己放假,每天睡到下午两点,打十二个小时游戏。”
前段时间更新频率太低,再不加快完结,恐怕作品会被腰斩。吴瑕这段时间为了赶稿子,有近一个月没有碰过任何游戏,半个月没有出门。
“恭喜,今晚早点睡,明天给我消息。”
“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吴瑕说,“你也没有给我发太多消息呀,非要我当话痨。”
“这才三个月,就腻了?”周弈淡淡的。
吴瑕控诉:“这是双标,恶意揣测。”
“之前我来不及回,不也收到很多么。才三个月。”
“对呀,刚开始是你不回的。我以为你不爱看。”
吴瑕第一次知道,原来恋爱后有那么多习惯细节需要双方磨合。
比如她日常生活中很多碎碎念,买了束花啦、养的盆栽死掉啦、烤面包时炸了厨房云云,此前都发在微博上,跟周弈在一起后,也会发给他。在她有精力的情况下。
后来每天为了画画,她连脸都不想洗,两眼一睁就是画。生活里偶尔有些小插曲,随手编辑在备忘录里,谁也不想发。
“我想看才会问你在干嘛。不逐一回复是因为有太多三条消息组成一句话的情况。”
周弈发消息的风格是报备自己的行程,然后问吴瑕在干嘛。在他看来‘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是我在意你,是亲密关系的代表。因为大多数人他懒得搭理。
吴瑕此前会主动给他发一些可爱的糊涂的生活瞬间,他乐得接受,但她忙起来之后,那些两三行的碎碎念几乎消失,他周末飞海城时,旁敲侧击提醒过几次,她都以没空回答。
“看心情吧,反正你回复也看心情,不是吗。”吴瑕噘着嘴,左哼哼,右哼哼。
周弈已经走到会场入口,因为要配合安检,他将手机拿远些,她看到他挽起袖口的白衬衫、胸前的工作证和黑色西裤。
等他通过安检,吴瑕说:“进场了吗?挂掉吧,等你明天有空再聊。”
“只是门口,还没到正式会场。”
“你今天要发言吗,我记得邀请函上写了。”
“嗯。”
“在哪?都是什么人来听?”
“创投会。台下基本是投资人、科技公司代表,也有媒体和行业研究机构,今天还有政府科技园区负责人。”
“听起来都是四五十岁的‘成功人士’。”吴瑕手动打引号,“想要打动他们不容易吧。”
有人跟周弈打招呼,他颔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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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两句。
吴瑕噤声,看着他身后优雅厚重的会场现场,忽然想起王梦那句“差不多得了”。她不想那样。她希望他明月高悬,永不坠落。
终于等他看向屏幕跟她说话,吴瑕调侃:“周总快要让这个李先生馋死啦,恨不得把你跟他自己儿子换过来。”
刚才跟周弈打招呼的是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他儿子同周弈是中学校友,听起来非常欣赏周弈。
“想拿融资就要出点风头。”周弈听起来有点无奈。
“不是那个意思啦。”吴瑕说,“伯父伯母会为你感到骄傲吗?我如果能创业做到这个程度,我爸妈一定会向所有亲戚吹嘘。”
“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能至少要先把公司做上市。”周弈随口道,半开玩笑的口吻。吴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总。”有人走到周弈身旁,似乎是他团队的人。
“先挂了。”周弈说。
“拜拜。”吴瑕摆手。
挂断电话,吴瑕两手支在桌上,托腮,陷入思考。
前两天还听祝嘉然说周弈工作室公布在开源社区的创新算法,引发行业热议。
听起来周弈父母都奉行优绩主义,她一直以为他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一定会是父母的骄傲。
人生好难。
吴瑕叹一口气。
在家休息一周后,吴瑕终于恢复精力。周弈最近忙碌,许久不回海城,吴瑕经常独自去安娜找朋友们玩,顺便去隔壁箭馆射箭。
“装备不错啊。”箭馆老板一眼看到吴瑕手里的反曲弓,吴瑕递给他,他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反复翻看,念叨许多专业数据。吴瑕听不懂,只笑笑。
老板恋恋不舍地把弓还给吴瑕,“在哪买的,好过关吗?”
“男朋友送的。我不太清楚。”
这把弓是周弈送她的生日礼物。
老板露出姨母笑,笑得吴瑕不大好意思。
休息时间,她用纸巾擦掉额头汗珠,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头像。
很想见他。
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迅速滋长。
/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距离会议还有半小时,周弈叫了车往公司赶。
何仪君发来律所给的方案,周弈点了接收,随手过目。
PDF资料上百页,他查阅之前切出去点开吴瑕的头像,引用她两小时前发的消息,回复正要回公司。
这段时间很忙,几乎每天凌晨阖眼,清早五六点钟起床。回复消息总不及时。
指尖上划,是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
吴瑕不忙时是生活家,打游戏要分享战绩,刷手机要分享新鲜事,出门捡了两枚钢镚也要发给他,烤了碱水、吐司、饼干,定做了手绘的包装袋,朋友们说从吐司里吃到钢镚,是幸运币。
琐屑平凡的日常,但莫名让人心软。周弈不想立刻回到无休止的工作机器状态,熄灭屏幕,抱起手臂,准备阖眼休息两分钟。
意外看到窗外夕阳。
川流不息的城市快速路,钢铁巨兽鳞次栉比,夕阳染红大片晚霞,浓淡相宜。
周弈犹豫片刻,拿手机记录了这一刻。
他是个追求当下享受的人,几乎没有分享欲,此前很少用相机记录景色,但此刻拍下夕阳,分享到微信,点开她的对话框,一系列动作都显得自然,仿佛本应如此。
吴瑕泥泥:「收到」
秒回。
附一张拿咖啡比耶的自拍,穿条碎花裙,化了淡妆。
周弈意外,看了眼时间,编辑消息:「今天没去射箭么?」
吴瑕这段时间在休息,每周二周四下午会去箭馆。
吴瑕泥泥:「没有,这个周不去了」
吴瑕泥泥:「那你快到了吗」
周弈重新点开照片,双指放大,滑动细节。
周弈:「做了指甲」
周弈:「25min」
吴瑕泥泥:「okok」
吴瑕泥泥:「被你发现了,好看吧?」
周弈顿了顿,按住语音条:“你在我公司楼下?”
对话框顶显示正在输入中。
消失。
正在输入中。
吴瑕泥泥:「你怎么知道的????」
周弈笑,本来只是怀疑,现在确定了。
“师傅,麻烦开快点。”
-
吴瑕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暴露了,难道有人跟周弈通风报信?
她回头瞄了眼前台小姐姐,对方朝她一笑,看样子根本不认识她,她也没叫她联系周弈。
手里的游戏还在继续,到了D牌阶段,只好暂时收心。
吴瑕忘记自己为了听语音,从访客等候区沙发走到了玻璃门外,挨着盆发财树,就这么站着玩起来。
临开会前,何仪君去楼下买了杯咖啡,从电梯间转出来,没注意公司门口有人站着,差点装上去,两手捧住咖啡,还是洒了些出来。
站在盆栽旁的女人惊了一下,第一时间关心他的手,“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她从手提袋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没事没事,冷的。”何仪君擦掉手上的咖啡渍,提醒道:“你快没时间D牌了。”
吴瑕连忙看向手机屏幕,飞快点击右上角刷新,刷到最后一张五星卡,又紧锣密鼓更换启动装。
赢了。
跪求别投的标志出现在手机屏幕。
吴瑕朝他感激一笑,却见他背后有个眼熟的男人,似乎也是工作室的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来面试的吧?”何仪君说,“要不要加个好友,有空双排。”
说着,已经准备二维码,却被勒住命运的后脖颈。
“你干嘛呢?”徐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往后拖了半步,“老板同意了吗,你就要跟老板娘双排?”
何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