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一章 小爷我买单 扬州,自古便为淮扬重镇,也为富裕之地,明朝有来自西北的商人聚于扬州下关贩盐致富,称霸一方。 后又有徽商大举涌至扬州经营盐业,以致扬州城中以盐富贵者不可计数。然前明弘光年间一场十日之变,令天下巨富所在沦为废墟,士民富贾者被杀足八十余万。 只天下人皆要食盐,有盐便有财,故距离两淮盐场最近的扬州城经百年发展再次焕发生机,又逢本朝乾隆爷好游江南,为讨乾隆爷欢心,扬州的两淮盐商们为此集资修了宫殿楼廊、寺庙长桥、亭台无数,使得百年前因战火毁于一旦的扬州城再次冠绝天下。 赏得美景的乾隆爷一高兴为扬州写下诗词两百余首,可见皇爷对这扬州美景有多么喜欢。 这年是乾隆五十五年,离上次乾隆爷来扬州已过去六年,六年里大清朝也无甚大事,除了发兵渡海去台湾平定了天地会匪林爽文的造反外,就是去年和安南国打了一仗。 虽然这仗大清兵叫安南贼给偷袭弄的全军覆没,但安南毕竟小国,骨子里还是怕咱大清的,畏惧之下遣使谢罪乞降,咱乾隆爷宽宏大度见安南人心诚也就准了,双方就此罢兵。 内外无战事,天下太平,扬州城内更是一片欣欣向荣。 时值傍晚饭点,城中大小酒肆饭馆几乎家家爆满,连带着澡堂子也是人满为患,内中给人修脚擦背的师傅都忙不过来。 没办法,扬州人就这么个喜好,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 皮包水也,喝茶;水包皮也,泡澡。 再加上三把刀,别说,做个扬州人还真是舒服的很。 不过前提是兜中得有铜子。 那没铜子的咋办? 四海楼里正教做人呢。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双手抱头蹲在凳子上任由五六个楼中伙计拳打脚踢,虽然对此下场早就有数,也做好挨打准备,可五六个年轻小伙的拳脚还是把这老头揍得哇哇叫,听的周边用餐的客人唏嘘不已,然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时不时转过头来看下热闹,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 柜台上正敲着算盘珠子的掌柜甚至头都不抬一下。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一个正在啃猪蹄的年轻小伙实在是看不下去,用力将桌子一拍对打人的伙计们喊道:“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听了这话,带班的伙计忙赔笑道:“客官,小的劝您别多事,这是规矩。各行各当都讲规矩,他懂规矩,咱们就得守规矩,这要是破了规矩,往后咱楼里还怎么做生意。” “啥规矩?” 小伙不太明白的样子。 “规矩就是白食可以吃,但吃了就得挨打,要不然出不去。” 见客人年纪不大,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带班伙计也懒得多解释,侧过身便要给那吃白食的老东西一脚。 这种不要脸的老无赖最是叫人来气,没钱你跑来吃个什么东西,真当自个是老太爷了! 脚还没抬,耳畔却传来小伙很是豪气的声音:“别打了,这人的账算我头上!” 嗯? 带班伙计愣了下,旋即挥手示意众人住手,继而满脸堆笑朝那小伙道:“得嘞,客官心善,将来定有福报。” 小伙有点不耐烦的摇了摇头:“说那么多干什么,再给我上两道荤的,另外再来壶酒。” “好,好,客官稍候,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 说完,带班伙计朝那被打的半死老头一瞪眼,“有好心人帮你结账,还不快滚!” “唉,唉,” 老头如蒙大赦抱着头就往外面跑,竟是连跟替他结账的小伙谢一句都没,看着就是老油混。 见状,年轻小伙也没在意,只是摇了摇头,继续享受他重生以来的第一顿大餐。 小伙名赵安,大字不识一个的死鬼老爹给起的,老家是扬州隔壁兴化的,因家里穷小时候只上了两年私塾,后来听说书的讲了那武松打虎的故事,便想做个武松那样的好汉,于是拜了村里一个早年去过回部打仗的老兵学了几年武艺,手下有那么几手拳脚功夫,身子骨长的也硬实。 就是穷。 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穷。 原是想出来靠拳脚投个镖局混口饭吃,未想一场急病给脱了胎换了骨,新来的赵安一琢磨给人护镖没前途,想起死鬼老爹说过扬州有个衙门当差的表弟,便厚着脸皮来找那根本不曾谋面的表叔,看看能不能在衙门里混口饭吃。 这吃官家饭的肯定比给人打工强吧。 乾隆老鬼还没死呢,没法上赶着去湖北参加白莲教起义,况那白莲教讲究论资排辈,又是帮乌合之众,实在是引不起赵安的兴趣。 做人嘛,务实第一,安全第一。 最关键的是肚子第一。 进了扬州城,因肚子饿的咕噜叫,赵安便找了酒楼先填饱肚子,未想撞着个吃白食的,见老头年纪大了心一软就给买了单。 酒菜很快就给端了上来,刚才那幕随着白食老头的离去恍若没有发生,楼中依旧热闹非凡,楼上包厢内也不时传出劝酒划拳声。 直到肚子饱的不能再饱时,赵安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碗筷,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招呼:“伙计,结账!” “好嘞!” 闻言,忙有一个肩上搭着白巾的伙计小跑过来,一边熟练的给赵安递上一条湿热的手巾帕子,一边快速把账算了下,道:“客官,一共是八十七文,有三十文是刚才那个吃白食的,客官要不要看下他的单子?” “不必了,” 赵安打断伙计,点头道:“我说过都算我账上。” “好!” 伙计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人傻钱多。 赵安也不啰嗦,起身说了句:“那就结账吧。” 言罢,拿起还冒着热气的手巾帕子狠狠擦了把脸,之后一屁股蹲在凳子上,学着那老头的样子双手抱头,一动不动。 两三个呼吸之后,想想不安全,又调整了下姿势,用力夹紧双腿,确保命根子不会遭到任何外来打击。 “......” 伙计看的好一阵发愣,半响“呸”了一声,朝着柜台就喊:“掌柜的,这小子也是个吃白食的!” “照规矩,打!” 掌柜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磨叽。 第二章 办个假证吧 年轻就是好,扛揍。 打四海楼出来,赵安抬抬胳膊揉揉腿,疼是疼,好在那帮伙计也懂规矩没朝他脸上招呼,要不鼻青脸肿的怎么去见表叔。 不过也险,好不容易进肚的荤腥差点叫打出来,真那样的话,这顿打就白挨了。 抬头看看天色,估摸也就前世晚上六七点钟光景,寻思这个点衙门当差的表叔应该下班了,便问了路人左卫街方向径直摸去。 途中又问了几人,这才找到记忆中死鬼老爹说过的表叔住处左卫街,只问了几人谁也不知道表叔家所在的螺丝及顶巷到底是哪条巷子。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正犯愁时一个路过的老人给赵安指明了该巷所在,就是距赵安停留处不到数百米的一条巷子。 只那老人走时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赵安,摇头道:“这找人大白天不来找,怎么晚上来找的?那巷子平日里可没什么人敢去,怪瘆人的。” 这话什么意思? 赵安听的一头雾水,但很快就明白老人为何说那话,因为螺丝及顶巷是一条叫人看着背脊就发凉的巷子。 打巷子口朝内望去黑漆漆不说,还透着一股诡异阴森,好似这巷子是通往地狱一般,天知道表叔家怎么住了这条巷子。 转念一想别自己吓自己,真要有鬼表叔家能住这么。 扬州城是什么? 寸土寸金! 就这鬼巷子,不知道多少人住不起呢。 当下往巷中摸去,可越走心头就越打鼓,总觉这巷子里有无数人正盯着他看,而他却看不到这些人,当真是头皮发麻,偏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摸。 直到巷子深处方看到一丝灯光,隐约可见住着四五户人家,来到第一家时赵安赶紧上前敲门。 “你是?找谁?” 开门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一脸疑惑的看着素不相识的赵安。 赵安忙开口问道:“请问是王德发家么?” 老妇点了点头:“是我家。” 一听找对了,赵安喜道:“那您就是我表大妈了?” “表大妈”是淮扬一带对表婶的称呼,表叔则被称为“表大爷”。 “你是哪个?” 老妇仔细打量门口认亲的赵安,实是想不出这孩子是谁家的亲戚。 赵安赶紧表明身份:“表大妈,我是赵大荣的儿子赵安啊。” “赵大荣?” 老妇怔了下,旋即想起什么,不太确定道:“兴化赵家的?” “嗯哪!” 见老妇知道兴化赵家,赵安不由松了口气,抬头朝院内看了眼,陪着小心道:“我表大爷在家么?” “在,在,刚下值回来,” 既是丈夫那头的亲戚,大老远来了老妇自是不能把人挡在门外,便侧了身让赵安进院,随手关门时朝屋内喊了声:“当家的,兴化赵家来人了。” “兴化赵家?” 正准备脱衣洗澡的王德发听了婆娘喊,也是先呆了下,继而赶紧穿衣推门而出,“是赵家谁来了!” “表大爷,是侄儿赵安来看您老来了!” 赵安赶紧上前自报家门。 “你是大荣的儿子?” 望着眼前模样长的跟表哥年轻时十分相似的赵安,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兴化那头亲戚的王德发也是有些激动,待知表哥大荣几年前就去世了,心头不由有些酸戚。 回过神来拉着赵安就进屋,随口让妻子马氏给表侄做两个菜,好让爷俩能喝一盅,好好聊聊。 “表大爷,我不饿,别让大妈忙活了。” 赵安不是客气,而是真不饿,心头也有些暖和,因为他担心王德发这个表叔不待见自己这个乡下来的穷亲戚,未想人表叔却是热情的很。 看样子是自己毒鸡汤看多了,总把亲戚当贼看。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亲戚不认亲的。 王德发是在扬州府所属附廓县甘泉县的税课司当书手,专门替税课司抄写各种来往公文。 除书手外,税课司还有专门负责算账的算手。 这“书算”相当于其它衙门的书吏掌案,地位要比税课司下面那些专门收商税的巡栏要高。 因为巡拦说白了就是跑腿打杂的临时工,今儿要你,明儿就不定要你了。 税课司的主官称为大使,品级较低,府一级一般为从九品,县一级则未入流,但也是吏部在册的吏员,干的好了九年一考说不定就能从吏变成官。 不过清代官府里的门道赵安知道的不多,只是听死鬼老爹说过表叔是在扬州收税的衙门当差,收税衙门在他看来肯定就是税务局了。 能在税务局上班,虽然不是官也不是吏,一年下来挣几十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用后世话讲王德发也算是个“人物”。 甭管这“人物”是大是小,在他那二亩三分地都是人物。 大老远从兴化过来,赵安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更不奢望鲤鱼跃龙门,就是想让王德发这个表叔拉他一把,通过关系把自家表侄“收编”到税务局上班,先弄个铁饭碗混着。 上班嘛,别的不会,收钱能不会么? 不过这种事赵安肯定不能一来就直接说,便先陪着王德发喝了几杯,席间谈了不少兴化那头的旧事,令得三十多年不曾去过兴化探亲的王德发好一阵感慨。 见气氛到位了,赵安这才说出来意。 “俗话说表亲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你祖母还是我亲姑母,你这孩子大老远的过来找我这表叔帮忙,我要不帮忙还算是人么?” 王德发确是个重亲情的,不冲他那死去的表哥就冲死去的姑母也得拉表侄一把,当下将酒杯放下对赵安道: “你来的也是巧,前儿个我听丁大使嘀咕过司里最近人手不足须得进些人,这样,我明儿就帮你同丁大使说说,对了,你什么执照?” “执照?” 正暗喜着的赵安被这个名词听的一愣:这年头有营业执照的说法? 待王德发一说,才晓得这执照说的不是营业执照,而是学历证明。 全称叫“岁贡执照”。 王德发这表叔也是好心,寻思既然帮忙就要帮到位,倘若帮侄儿在司里谋个巡栏的差事一点问题也没有,可那巡栏跑腿的活计不固定,收入也不稳定,所以便琢磨给侄儿在司里谋个抄写算账的稳定差事,左右他年纪也大了,好生带着培养几年说不定将来还能顶他的班。 如此,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姑母和表哥。 但税课司的书算差事必须要有学历证明,最低也得是童生,不然大字不识一个的怎么干活? 这条件搁赵安前世那是宽松的不能再宽松,相当于小学生就能进单位。 问题是赵安前身这主只上过两年私塾就退学了,连个肄业证书都没有,上哪弄小学生文凭? 可别小看童生这学历证明,那可是科举制最基础的一环。 有学历才能继续进学,才能当官当吏。 没学历,巡栏跑腿都够呛。 “呃,” 赵安犯难了,二十岁的人了难不成回去再和孩童一起上几年学混个文凭? 混是能混,可等他混到文凭,黄花菜早凉了。 活人怎么能被尿憋死呢? 第一念头,想到了假证贩子。 第三章 真的也能办 证件这东西,从来不是阻挠人上进的必须条件。 因为,可以灵活办理。 有,给你;没有,咱就办一个嘛。 税务局要学历是用人单位的基本要求,这一点无可厚非,赵安也充分理解,不过学历他是真没有,但过于超前的理念让他决定办一个。 不管真假,是证就行。 这年头学历又没有联网一说,就不信他甘泉县的税务局能核出隔壁兴化县某乡镇的小学毕业证真假。 真这么厉害,赵安就认栽。 办假证这个行业可不是赵安前世突然出现的技能口,而是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专业,扬州这里又是天下最繁华之地,办假证的需求肯定很大,如此,假证贩子必定多如牛毛。 再者,赵安觉得自己只是办个童生的执照,属于假证当中最低端最便宜的那种,也是最不显眼的那种,属于绝对的万无一失。 试问,有几个正常人吃饱了去看人小学毕业证的真假呢? 敢想就敢干。 眼面前的麻烦是表叔王德发一听表侄是个童生,就欢喜的让表侄明儿一早便拿着童生执照跟他去司里见丁大使,趁司里缺人手这当口赶紧把事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至于如何打点丁大使,同僚之间的应酬,人表叔只字不提,一副你不用担心的样子。 两世为人的赵安心中肯定是有数的,对这位自个压根不曾见过的表大爷也是心生敬佩,觉得很是亲近。 做亲戚做到这份上,王德发这人真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不过明天是没法跟王德发去税课司的,因为证没办呢。 为免露馅,只好说来时没想到这事,所以童生执照留在了家里。 王德发听后有些遗憾却没多想,毕竟表侄也是头次出门谋生,表哥大荣又死的早,方方面面没人提醒年轻人是容易疏忽。 想了想,道:“你明天回家把执照带来,我这边先给丁大使打个招呼,你表叔我在司里也当了快三十年差,上上下下一些薄面还是有的...” 许是多喝了些,王德发明显有了些酒意,想着明儿还要上值便让妻子给表侄收拾间屋子,絮叨了几句便去睡了。 兴化离扬州城不远,坐车(船)来回的话也就一两天功夫,便是靠两条腿走三天也能到。 赵安住的屋子是王家的西厢房,夜里却是辗转难眠,喜忧参半。 喜的自是王德发这个表叔能帮他安排一个“编制”,解决他的饭碗问题。 忧的则是不知道办个童生执照要多少钱,他身上拢共就剩几个铜子,这要是价格高的话就没法办。 翻来覆去的渐渐也是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动静,隐约好像听见王德发跟妻子嘱咐了几句,之后便是传来院门开合声。 应是表叔上班去了。 早饭大概率要么在街上吃,要么“单位”有供应。 躺了会,赵安也起了床,刚出屋就见表大妈马氏端了一盆粥摆在正屋的八仙桌上,桌上还有几个咸鸭蛋、一碟咸菜外加两根油条。 “小安醒了啊,先洗把脸,用你大爷的毛巾,洗完吃早饭。” 马氏是个典型的家庭妇人,话不多,手脚却勤快,屋子收拾的很干净。 “嗯哪!” 赵安忙去洗脸,等洗完脸马氏便让他吃早饭,待赵安吃完马氏回到东厢房从床头摸了个小荷包来到赵安面前,随后将荷包里的几十枚铜子和几颗约摸三五钱重的碎银子倒在了桌上。 “你大爷说他几十年没去过兴化了,这些钱给你在路上用,多余的你替你大爷买些纸钱香烛祭拜下你奶和你爹...收下吧,这是你表大爷的意思,你要不收我没法跟你大爷交待。” 说完,马氏坐下喝粥。 赵安没有矫情,默默将钱收下,跟马氏说等会就回家。 马氏也没说什么,只让赵安路上小心些,把钱看紧些,千万别叫贼偷了去。 赵安一一答应,随口问了句:“大妈,你们外面这巷子是不是出过啥事,昨天我来时人家怎么说这巷子平时没人敢来的?” 听了这话,马氏犹豫了下,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你大爷说一百年前巷子里死过人,听说尸体堆的比房顶还高,怪吓人的。” “什么时候的事?” 说话间赵安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马氏给的钱揣进了怀中。 “说是史公守扬州那会的事。” 马氏上了年纪,粥喝的很慢,不像赵安一口就是半碗。 “噢。” 赵安没再多问,他大抵知道怎么回事了。 无须再问,肯定是扬州十日那会的事。 因急着办假学历,便跟马氏告辞,出了巷子直接往繁华地方跑,结果在扬州城转了半天,硬是没看到墙角拐弯处贴的小广告,也不知道到底找谁才能办证。 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是没了头绪,心头一片乱麻。 仔细一想,自己可能进入一个误区,就是以为前世办假证的多如牛毛,便以为这个时代同样如此。 却是忽视时代的不同,前世办假证最多算治安问题,这年头办假证弄不好要杀头。 利润和风险不成正比,又哪来多如牛毛的假证贩子。 就是有,肯定也是高端局,隐藏的极深那种。 办不了证,怎么上班? 愁眉苦脸,漫无目的间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一所学校门口。 准确说,是甘泉县下属的一所社学。 古代的学校除了朝廷直属的国子监官学外,于地方设有社学和义学。 社学是官办,义学则是民办或半官办,都是为了培养人才的学校,教材以四书五经为主。 义学一般由当地有名望的士绅负责,社学则由官府直接管理,但不管社学还是义学统归县里教谕管,乡镇社学的具体负责者则是县里派下去的学官。 也就是校长。 望着进进出出的稚嫩学童,再看看里面几个正谈笑风生的教书先生,赵安想到什么,不由摸了摸怀中王德发两口子给的盘缠,心下有了主意。 既然办不了假证,那就办个真的呗。 第四章 假不假 真不真 兴化是个好地方,出了两个有名的文人,一个施耐庵,一个郑板桥。 前者写出了《水浒传》,后者则是所谓扬州八怪之一,画的竹子特别有名,可惜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要不然赵安肯定慕名去瞧瞧这位有名的板桥先生。 除了施耐庵、郑板桥,兴化还出了三位明朝的阁老,分别是天顺年间的内阁首辅高榖、隆庆年间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崇祯年间的内阁次辅吴甡。 历史上兴化的文风一直很盛,自南宋咸淳年间至今,兴化有200余人中举,80余人中进士,还出了李春芳这个状元,因此兴化人家中只要稍有条件就会送孩子读书,这就导致兴化县的社学规模远超其它地方,大大小小社学有三十余所。 赵安老家陈堡就有两所社学,一所是镇上的,另一所则是他家庄上的。 两所社学一个负责东一片的学生,另一个则负责西一片,跟后世教育系统划分并无二致。 区别在于镇上的社学规模大,学生有一百多人,庄上的学生则只有五六十人。 师资这一块镇上的肯定要比庄上的强一些,因此不少庄上的父母为了孩子能够考上秀才,拼了命的将孩子送到镇上去读书,为此出去借贷的都有。 这也就兴化是个鱼米之乡,百姓生活条件比其它地区要好一些,换成那穷地方能有书读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倾家荡产只为给孩子换个好学校呢。 打扬州回来赵安先是坐的两地固定来往的“公车”,就是马和驴拉的车,票价不高,单程只需十个铜子。 条件好的人家还可以单独雇佣马车,大富之家出行甚至还有坐轿子的,途中赵安就看到好几顶轿子组成的“轿队”,猜测多半是扬州的盐商富户家眷出来踏青。 单扬州这一片生活条件来说,所谓“康乾盛世”能沾点边,但赵安清楚这是因为扬州自古以来就是富裕地区,且因为盐业原因导致扬州周边发展较为繁荣。 搁其它地方,估计就是那人皆菜色,吃康拉稀了。 所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 于百姓而言,自是投在鱼米之乡为上等。 当然,这个上等也仅限于不怎么挨饿。 穷的还是穷,富的还是富。 在兴化县城下了公车后,赵安就买了船票回家,县城离他家所在的陈堡镇有几十里远,兴化境内多湖泊河流,百姓出行多是乘船。 船是鲁讯先生笔下的那种乌逢船,就是船上有个篷子,船夫坐在后面摇桨,速度不快,胜在平稳,人在上面不会晕船。 船在中途还有几处停靠点,等到陈堡的时候天早已黑了。 三月的白天气温还可以,晚间却是凉的很。 好在赵安年轻气血热,因此尽管穿的比较单薄却不怎么感觉冷,上岸之后活动了下筋骨,借着月光向自家屋子走去。 赵家所在的庄上百姓房屋都是依湖而建,材料也是就地取材,就是用湖畔生产的芦苇作为盖房子的主体材料,说白了就是一片茅草屋,内外和的泥巴。 条件好的人家早就搬到镇上去住青砖瓦房了。 与其说这些百姓是农民,不如说他们是渔民更确切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矣。 赵安的娘十几年前就死了,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可惜没见到儿子娶妻生子就因常年在湖荡中捕鱼摸虾落下病根走了。 至于赵安他爷爷奶奶,反正赵安没见过,只听邻居说赵家不是本地人,上几代早年间打外边迁过来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清军入关那会,估摸是躲兵灾这才举家搬到清兵很难找到的湖荡生活。 茅草屋内除了几样简单的生活设施啥也没有,米缸也是空空如也,望着这一把火就能点着的“家”,赵安无奈苦笑一声,将从扬州带回的东西一一放好后,便先上床睡觉。 不饿,先前在县城等船时吃了一碗阳春面。 次日一大早,赵安就提着两包东西直奔庄上的社学而去。 刚到社学外,就听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是同《三字经》、《百家姓》作为启蒙教材的《千字文》,赵安小时候也学过,至今还记得开头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教授《千字文》的老师还是赵安小时候的社师,姓张,六十多岁的老学究。 不过学历只是个童生。 有秀才学历的也不会搁这教渔民孩子。 张社师肯定不是赵安要找的人,他要找的是校长蒋恩。 官面上蒋恩这个社学的校长是县里派下来的学官,实际就是个临时工,不仅不是官,连吏都算不上,甚至连工资都不是县里发,而是由县里主管儒学的教谕发。 只不过这个临时工属于教育体系,读书人嘛,天生比人高一等,相互之间尊捧客气一下,不知道的百姓还真以为这临时工就是官了。 蒋恩的“公房”在社学教室东南角,可能是历任兴化县令都重视教化,所以给下面的社学拨了不少款,令得蒋恩这个校长不必呆在茅草屋办公,而是有间专门的青砖房。 这间青砖房也是整个庄上唯一的像样建筑。 赵安为何要找这蒋校长? 没其它原因,就是这位蒋校长不仅抠门,还特别爱占便宜。 总之,读书人的优点蒋校长身上没有,坏毛病却是齐乎。 四下看了眼,确认社师们都在上课,赵安遂蹑手蹑脚摸到蒋恩公房外,轻轻叩了叩门,很是恭敬的说道:“学生赵安求见先生!” 这说法没有问题,中国人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安小时候在社学上过两年,所以社学的社师包括蒋恩这个校长都是他的先生。 不要脸叫声爹也行。 “赵安?” 公房内,正在研究县里下发公文的蒋恩对赵安的到访很是诧异,据他所知赵家这小子自打他爹去世后就成天在外胡混,仗着跟人学过拳脚惹事生非,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怎么今儿跑他这来了? 真是大白天太阳打西边起了。 “先生忙着呢,” 赵安这边进屋后一脸恭敬的同时也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不等蒋恩询问何事就将从扬州带回来的两袋点心放在了他桌上。 “你这是?” 虽是校长,蒋恩平日收到的礼物最多也就是学生父母送的咸鱼小米,哪曾见过大城市的好东西,当下眼神就不一样了,瞄了眼赵安后轻笑一声:“赵安呐,平日里不见你来问我这先生好,今日倒提了礼来见我,这是要求我办事吧?” “学生肚中那点蛔虫真是逃不过先生法眼,” 知道蒋恩什么德性的赵安“嘿嘿”一声,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学生不是去扬州寻我那表叔去了么...” 三言两语将来意给说了。 “噢?” 蒋恩轻挼长须,眉头微皱:“你是说要我给你办个童生执照?” “是这么个意思,没执照学生那差就没法当,还请先生帮帮忙,学生感激不尽!” 赵安作势跪下就给蒋恩磕了三个头。 有求于人,自是要摆正姿态。 蒋恩明显不想帮忙,摇头微哼一声:“你可知私办岁贡执照是犯律法的?” “在别人那是犯法,在先生这却是帮衬学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说话间,已经起身的赵安将表叔王德发赠送的几颗碎银子摸出全放在了桌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铁饭碗这点钱全当喂狗了。 效果明显有,蒋恩眉头挑了下,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却未说话而是暗自寻思这忙是帮还是不帮。 区区一份童生执照显然不是什么大事,县里每年颁下的童生执照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多一份少一份谁知道。 再说这小子要执照也不是去干犯法的事,而是到扬州税课司当差,混好了的话将来说不定还能帮上自家忙。 就算将来帮不上忙,就冲眼前这礼物和碎银子,这手也要高抬一下的。 到嘴的鸭子能叫它飞了? 这么一寻思,蒋恩便应承了此事,却让赵安等几天,因为童生的执照社学没有现成的,得等上几天。 一听要等几天,赵安自是不情愿,可也没办法,只得千恩万谢回去等消息。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天后蒋恩派了个七八岁的学生过来让赵安去一趟,到地后直接将一份写好姓名、籍贯、年龄的童生执照给了赵安。 心头狂喜的赵安赶紧接过来看,发现这是一份自己十三岁考上童生的毕业证明。 一点问题也没有。 正要谢时,谁想蒋恩来了句:“执照我给你办了,不过县里可没存你的档。” 什么意思? 你说这执照是假的吧,它真是大清朝廷给各地童生颁发的证明。 你说它是真的吧,不好意思,没存根啊。 相当于把钱存进银行,银行却不给你存单。 显然,蒋恩这个老狐狸留了一手,或者说为避免将来不必要的麻烦,提前将麻烦给解决了。 第五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没有存档就没有吧,赵安无所谓。 本来他就准备办个假证,那假证有存档? 比起假证来,这张没有存档的学历证明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起码纸张绝对正宗。 再说童生而已,又不是弄张进士大人的文凭,没必要太过讲究。 心满意足收好学历证明,又一番校长大人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后,赵安赶紧回家收拾。 为这张文凭已经耽搁几天,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估计表叔王德发都等的急了,万一还有别家子弟想进税务局,那这事弄不好就得黄。 老话讲的明白,好事要趁早! 出发之前特地去了趟赵家祖坟,说是祖坟其实就是几座锥形土堆,上面无一例外盖了个“乌纱帽”。 也不知什么时候传下的习俗,赵安前世看过野史,说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小时候当放牛娃时,就是坐在坟堆乌纱帽上给小伙伴汤和他们封官许爵,结果,真封了。 故,天命也。 这野史真够野的。 就赵家这条件肯定是没钱给先人立碑的,谁是老老太爷,谁是老太爷,谁是爷爷,都是靠父子口口相传,代代如此。 年代再久远些,估计后人也弄不清。 钱,赵安花的差不多了,囊中羞涩买不起香烛,只能在镇上提两段纸钱意思一下。 上坟途中遇到镇上两油混,一个叫包大为,一个叫杨小栓,都是跟赵安前身那主厮混的玩意,鸡没少偷、架也没少打。 看到赵安,包、杨二人赶紧跟了上来,前者一脸好奇:“小安哥,你不是去扬州了么,啥时候回来的?” “就是,安哥回来咋不找我们玩的?” 杨小栓见赵安手中提着两段纸钱,忙上手接了一段过来拎在手中,待知安哥是要去上坟,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脱胎换骨的赵安心里肯定不乐意再和这俩不学好的玩意打交道,架不住这俩玩意过于热情,死活非要陪着去上坟,只能任由他们跟着。 途中不咸不淡的跟二人说了些扬州的事,但没说自己要进正规单位上班,以后算是半个体制中人,跟他们再也不是一路人了,只说表叔在扬州给他谋了个活计,上完坟就要出发去扬州干活。 “安哥,你要在扬州混好了,我俩去找你,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是啊,安哥你要出息了,可不能忘记我俩,听人说扬州的澡堂子快活的很,能把人泡的呜...呜呜的...” 长这么大只去过县城的包、杨二人对于扬州城肯定是无限向往的,可他俩在扬州没亲戚,因此本能的就将去大地方“发展”的希望寄托在了大哥赵安身上。 赵安能怎么说,只能说些场面话应付这俩已经看不上的玩意。 包大为手脚勤快些,见赵安他爹的坟头长满杂草,不劳赵安说话就屁颠屁颠拔起草来。见状,杨小栓也不好意思干站着,撅着屁股也帮安哥收拾起祖坟。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俩跟自己玩的不错的小伙伴,人虽混了些,心眼却说不上坏。 就是赵安前身那主看着惹事生非,却也没干过欺负老弱妇孺,蛮不讲理的事。 笑着摇了摇头后,赵安将提来的纸钱摊开,从怀中摸出一枚铜子在最上面的纸钱上开始烙印。 就是将铜子用力在纸钱上一按,再在边上继续按,最后使纸钱形成一排排的铜圆,这样下面的亲人就能收到真正的钱。 说起来这也是个久远的习俗传承,赵安前世还传承着,不过铜板换成了百元大钞。 可见,传承是印在汉人骨子里的,再如何移风易俗也改不了。 印完纸钱,包、杨二人那边也收拾的差不多,看着基本没什么杂草的赵家祖坟,赵安不由有些满意,瞟了眼包、杨二人,觉得自己真要在扬州混出点什么来,倒真是能拉俩人一把。 毕竟,知根知底,用的放心。 连赵家老老太爷两口子在内一共四座坟堆,作为后人的赵安肯定不能厚此薄彼,便将带来的纸钱分成四份,从老老太爷那里开始烧。 等到爷爷时,特地叨咕了几句,是替表叔王德发叨咕的,纵是形式主义,也是要讲的。 没奶奶这娘家内侄帮忙,他赵安怎么可能去扬州大单位上班。 最后是娘老子坟,多叨咕了几句,无非是想死去的爹娘保佑他这个“野儿子”能混的风生水起,将来衣锦还乡大修祖坟,办它个百八十桌,轰动乡里,让二老和老太爷们脸上有光什么的。 忙活完算算时辰,差不多开往县城的客船要出发了,赵安让包、杨二人回去,二人却要送安哥上船。 等到了码头,赵安正要上船时,杨小栓跟包大为嘀咕两句,后者听后忙将身上几枚铜子摸出塞到了杨小栓手中,杨小栓也将兜中几块铜板取出一块塞到了赵安手中,很是恳切道:“安哥,扬州是个大地方,听说东西卖的贵,我和大为也没什么钱,这几块铜板你收着路上买碗面。” “......” 赵安将铜子揣进怀中,拍了拍杨小栓肩膀,又朝包大为点点头,转身跳上乌篷船寻了个靠近船头的位置坐了。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直到船夫用竹篙将船推离码头缓缓向着县城方向摇去,赵安方才轻吐一口气,心中想的是一句老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很是自嘲,税务局的工作还没落实呢,自个就开始有意识疏远过去玩伴,这不是典型的读书人做为么。 反观包、杨二人,虽是乡人眼中不学好的玩意,但人家于义气这块看的可比已经自诩体制中人的赵安强。 光这点,赵安就自愧不如,心下也不免生出愧疚,更加坚定要在扬州混出头的想法。 船上客人不多,连同船夫在内不过五人,刚开船时彼此相熟的在那谈天说地,说东说西,半个时辰后船上却是静悄悄一片。 靠在船头的赵安早已倚着船身熟睡,耳畔是静静的流水声,及那船桨不时发出的破水声。 第六章 工资不太高 再次出现在表叔王德发面前时,赵安的状态用风尘仆仆形容再恰当不过。 半真半假。 心理状态大概跟下车发现县长就在前面,必须小跑几十步差不多。 “怎么这么久的?” 等了几天也不见表侄过来,王德发肯定有牢骚,丁大使那招呼早打了,还把表侄夸上了天,丁大使也答应让人过来瞧瞧,结果人一去就是几天,害的他只能跟大使不断打招呼。 “大爷,” 赵安忙用路上想好的说辞解释了下,一是将家里的事跟乡邻交待下,虽说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放着不管。 “侄寻思清明节快到了,想着来扬州后一年到头难得回去几趟,便特意给爹娘的坟圆了一圆,结果就耽搁了下来。” 赵安口中的“圆坟”就是字面意思,将因雨水冲涮而不断变“小”的坟堆用泥土加固增大一下,这样就不至于年底上坟时找不到坟。 这件事必须在清明节前做,因为过了清明节民间有旧坟不动土的说法。 听了表侄的解释,王德发“噢”了一声牢骚去了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对孝心这块都是比较看重的,自家表侄能有这份孝心,他这表大爷也觉欣慰。 马氏那边张罗了几个菜,爷俩边喝边说事。 按王德发的说法,丁大使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同僚之间也通了气,只等赵安去“面试”。 只要面试过了,那这差事就百分百没问题。 “大爷,我进了税务...进了税课司具体做什么?” 赵安对所从事的业务这一块比较上心。 王德发笑道:“放心,不是叫你去帮闲巡栏跑腿,是跟你大爷一样在衙门当差,先在算房当个下手磨练磨练,等熟悉了再说。” “算房”就是税课司的会计账房,一年收多少税,减多少税,应缴多少税,衙门里的开支都由算房统计,是个要害科室。 赵安对表大爷的安排十分满意,进单位上班不在实权科室混,难道跑门房那跟门卫大爷卖报纸不成? 打算盘这活他虽然不精,不过一逢一进一、一逢二进二的口诀还是会的,干上几天也能成熟手。 再不济,直接给他来个加减乘除,保管出不了纰漏。 工作科室算是定下来了,下面自是赵安关心的待遇问题。 编制肯定是没有的,甘泉县的税课司大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吏员,试问单位一把手勉强在吏部挂了个事业编号,下面干活的怎么可能有编呢。 别的赵安不清楚,但晓得一点,那就是明清的县级衙门以及下属单位实际都不是吃皇粮,吃的是县财政饭。 这个县财政饭也不是固定由什么税来开支,而是由县令通过各种名目收取,收的多了替县里干活的就有钱拿,收的少了那就集体血亏。 印象中“火耗”就是朝廷给县级官员的福利。 所谓“火耗”指将收上来的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征税时加征的“火耗”肯定大于实际铸造的“火耗”,中间的差额便归地方官员支取使用。 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偏远地区少些,如此自然加重百姓负担,雍正朝时施行“火耗归公”制度,但这样一来地方官员的收入就减少了,富裕地区还能维持,穷困地区的官员甚至都得借贷发放下面人员“工资”。 官员养不了干活的人,又不准收火耗,怎么办? 于是,养廉银就出现了。 可养廉银的来源实际就是地方的火耗或税赋,说白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换汤不换药。 只这些跟赵安没关系,他只管有工资拿就行。 工资却不高,刚进去的头一年每月只能拿一两二钱,折合下来一年不到十五两。 十五两什么概念呢? 赵安在家时买过米,市面上一斤米要卖十文钱,一两银子是一千文,也就是说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米。 搁前世一百斤米大概三四百块,所以十五两差不多就是五六千块的样子。 平均每月工资不到五百。 这个工资水平显然低了,好歹也是单位上班的人,这点工资够养谁? 王德发的话却让他不再考虑工资的事,其道:“你的月例是少了些,不过你别嫌少,谁让你刚进司里,这要是年头做久了,纵是不能在扬州买房,娶个媳妇却是不成问题的。” 有些话王德发没明说,也没法说,那就是衙门当差的人可不是拿死月例的。 便是他这个书手,明面一年也就几十两银子,可私底下他送你送的,这一年下来起码百两起步。 谁送? 当然是那些商户了。 税课司收的就是商税! 做买卖的谁家铺子大、谁家铺子小,谁家利润高、谁家利润低,谁家要多交、谁家要少交,那都是有讲究的。 衙门有人,万事好商量。 “侄儿并无意见,一切都听大爷的!” 赵安也不傻,当下端起酒敬了王德发一杯。 “你是我表侄,凡事我这个当大爷的肯定帮衬你,不过你进了司里自个也得要强,凡事要学,不懂就问,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另外司里不管谁让你做事你都要做,万不可与人顶撞,更不可使小性子...” 又饮了两杯,觉得差不多的王德发便让赵安去休息,养好精神天亮后跟他一起去税课司。 赵安忙应了,帮着表大妈马氏一起收拾碗筷,勤快的样子瞧在王德发眼中自是微微点头。 他不怕麻烦,就怕这姑母在世间的唯一骨血不争气,没眼力见识。 还好这孩子看着还行。 当夜自是无话,次日天还未亮王德发就起床叫赵安洗漱,之后便带着表侄前往自己的工作单位——甘泉县税课司。 王德发再是个人物也不可能有自己的轿子或马车,爷俩是步行前往,途中在一家王德发常吃的面馆点了两笼汤包,吃完王德发也没结账,赵安也不好多话,出门时瞥了眼面馆的伙计,发现对方拿笔在账薄上记着什么。 看样子是挂账月底一起结。 这就是单位上班“人物”的好处,换作赵安要不结账的话,只能抱头蹲那照规矩办。 甘泉县的税课司位于扬州最繁华的下关地区,距离王德发家有十几里地,路上王德发不断嘱咐表侄进了司里见了丁大使要如何如何,赵安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税务局衙门是不是如后世一般体面。 结果到地才发现就一个占地几亩的院子,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很像前世那种乡村小学。 十几间屋子在其中,外面一圈围墙。 如果不是甘泉县税课司牌匾挂在门口,给人的感觉妥妥村委会。 第七章 第一份工作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官不修衙可是传统,何况甘泉县税课司只是甘泉县下属的“科级”单位,总不能比县太爷办公的地方气派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别看税课司占地不大,可从大门口边上的挂号房到里面的书房、算房,以及供巡栏用的押房、存放税银的承管库房,另外加上内部食堂,车马房以及大使的值房,赵安见到的十来间屋子没一间是空置不用的。 “老王,来的这么早啊!” 进大门时,有人叫了王德发一声,三十来岁的年纪,样貌看着蛮周正,很有赵安前世公家人的派头。 王德发朝那人点头回了招呼,继而问了句:“丁大使来了么?” “刚到,在值房呢。” 中年人手里拿着几叠厚厚的账本,看样子可能是算房的人,经过王德发爷俩时好奇的看了眼赵安,转头问面带微笑的王德发:“这就是你说的兴化表侄?” “嗯哪,就是他。” 王德发一拍一幅老实人模样站着的赵安,“这是算房的张先生,快叫人。” “哎!” 赵安忙朝那张先生鞠了一躬,很是恭敬道:“张叔!” 礼没行错,鞠躬和作揖都是这时代的常用礼,二者都是显示自身谦恭有礼于对方特别尊重的意思。 “好。” 张先生笑了笑,知道王德发急着带表侄去见丁大使便也没再客套,拿着账本径直去了算房。 待人走远,王德发低声对赵安道:“这位张先生叫张全,是算房的管事,你要进了司里往后就在他手底下办差,莫要得罪人家。” “大爷放心好了,侄儿不会丢您老脸面,更不会给您老添麻烦的。” 赵安的嘴也乖巧的很,心里却纳闷人张先生属科长级别了,怎么表叔这个科员看起来对人不太感冒的。 殊不知张全这个管事其实也没编,能负责算房是因为现任大使赏识他,要换个大使来张全未必就负责算房。 而王德发打乾隆二十年就在税课司办差,属于司里资格特别老、经验特别足的老人,甭管谁来当大使,又谁负责书房,都得对王德发高看一眼。 本质上王德发和张全也不存在谁高谁低,哪天丁大使高兴了让王德发负责书房或算房,那张全照样对王德发也不会太感冒。 因为二者性质相同,彼此没有利益关系。 王德发这边也是托的丁大使给表侄谋的差事,不是托张全那边,故而最多客气一些,不存在巴结什么的。 “知道就好,” 王德发点了点头,朝院子西南角一屋子扫了眼:“走,跟我去见丁大使。” 赵安忙跟在后面,不一会爷俩就到了丁大使值房外,示意表侄在外面稍候后,王德发一个人先进去。 丁大使全名丁正隆,扬州本地人,祖上几代都在县衙当差,官不是官吏不是吏的,到了他这代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弄了个吏员名额,后来又走了府里关系升做了税课司大使。 别看这税课司大使是个不入流的吏,在甘泉县却是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县里管辖的商户哪个敢不敬称一声丁爷。 逢年过节,排队送礼的商户能把丁家门口的巷子给堵的水泄不通。 赵安在外面等了也就几分钟时间,表叔王德发就出来让他进去了。 一进屋,赵安就按表叔事先吩咐跪了下来边磕头边恭声道:“学生赵安参见丁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人都喜欢被奉承,丁正隆也不例外,他这个不入流的吏是没资格当大人,可做梦都想当大人,奈何自身只是个秀才功名没办法再往上升,因此特别喜欢被下面人唤一声“大人”。 纯粹的心理享受。 赵安这声“丁大人”就听的丁正隆特别愉悦,仔细打量赵安后朝王德发微微点头:“你这表侄长的倒是一表人材嘛,瞅着比你这表大爷要精神的多。” 王德发顺嘴就道:“赵安,大人夸你呢,还不谢过大人。” “谢大人夸赞!” 赵安何等机灵,赶紧跪下又给丁正隆磕了一个。 丁正隆哈哈一笑:“行,我看成...那个岁贡执照带来了吧?” “带来了,带来了,” 赵安忙从怀中取出蒋恩给弄的学历证明,毕恭毕敬递到丁正隆面前,后者拿起随意扫了一眼便将执照又还给赵安,尔后朝王德发摆了摆手:“可以,你带这孩子去算房报到,让张全把手续办一下。” 嗯? 还以为学历证书怎么也要验一下的赵安有点酸牙,这也太随意了吧。 不禁生出要都这样验的话,赶明抽空把秀才、举人的证书也一并办了,绝对不能让自个的前程卡在学历上。 进士证书倒是不敢想,没办法,那玩意通天。 临出门时,大概三十出头的丁正隆对赵安说道:“小伙子,你这差事是你表大爷费了心的,你小子可要好好做,不要辜负你表大爷一番心意,也不要辜负本官对你的栽培,须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番话听着没问题,就是有点老气横秋的样子。 赵安的反应是不住点头,一幅小学生受教的样子。 出来后,司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少屋子都开了锁,人员进进出出的十分热闹。 大门口有几个前胸印有“丁”字样的男子正在套车,大概是司里专门收税的税丁。王德发说过,这些税丁其实都是临时工,官面上有个正式称呼叫“巡栏”。 有的是父子兄弟相替,有的是临时招募,有的则是摊派的役丁,个人收入与收上的税金直接挂钩。 忙时吃干,闲时喝稀。 不过再不稳定也有的是人抢着干,原因无它——那身皮往身上一套,谁不敬个几分? 丁大使这边过了关,算房那边肯定不会为难,管事张全问了赵安姓名、籍贯、年龄后,又看了眼赵安的童生证明,便直接在“用人单”上给赵安登了记。 无须人事、财务部门介入,因为以后赵安就属算房的人,一切由算房包办,除非赵安自个不干。 流程相当简便。 不过赵安的童生证明被张全收走了,同他刚刚登记的黄单一块锁进了算房的档案房。 应是内部管理需要。 一切都很顺利,也让赵安心头暗喜,可惜的是没有工作服,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是张全手写的一块腰牌。 木制的,上面写着“算十三”。 好长时间赵安都不知道这个“算十三”什么意思,直到发现整个算房就十三个人,这才明白自己就是“算十三”。 第八章 盐商不景气 找工作得租房,赵安也不例外,但他兜中没钱只能借住表叔王德发家一段日子,等手头有余钱再去外面租房住,未想甘泉县税课司作为甘泉县的油水单位,其内部“职工”竟然有住房福利! 算是小小的惊喜。 赵安分到的房子位于下关的仁丰里巷,房主是上任两淮盐业的总商江春,此人巅峰时号称“天下第一富”,结果被缺钱用的乾隆爷给盯上,去年江春病逝前还在变卖家产筹款归还乾隆五十年从内务府支借的高利贷。 这笔高利贷不是江春自个愿意借的,而是皇帝逼着他借。 高利贷这个行当也是如今大清朝规模最大、利润最高的行当,皇帝本人就是最大的放贷人。 乾隆放贷放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手底下的侍卫、太监都要跟他老人家借钱。 銮仪卫有恩丰当,太监有恩吉当,乾清门侍卫有恩露当,内务府司员有丰和当、万成当等.... 不仅如此,乾隆还给官员放贷,于内务府专设官房租库,归营造司管,专门派一个内务府大臣负责。 借钱的官员及时还债,乾隆爷一高兴就给升一级。 还不上? 抄家那是恩赐! 上行下效,以致大清国如今不管什么地方都遍布典当行,不仅官场被搞的乌烟瘴气,民间经济更是几乎被高利贷摧垮。 借皇帝的钱肯定要还,但利息高到身为两淮盐业总商的江春都承担不起。 江春死后,觉得自己亏了的乾隆爷一道谕旨命扬州这边将江家包括房产在内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税课司作为基层“办案单位”之一,便顺手“捡漏”了江家位于仁丰里巷子的这套房产。 除了仁丰里巷,税课司在城中还有几套属于“单位”名下的房产,无一都作为内部员工福利给分了。 要不没法处理,卖也不能卖,总不能搁那生灰吧。 赵安表叔王德发位于螺丝及顶巷的那套院子,其实也是税课司名下的产业,只因那巷子早年死人太多所以没人愿意住,这才便宜了当时才三十出头的王德发,结果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生生住出感情来了。 但也只是拥有居住权,没有产权,更不可能将这套院子传给子孙后代,除非“政策”有什么变化,内部人员可以低价购买内部房。 前些年王德发儿子成亲,儿媳妇不愿住这鬼巷,老俩口不得已就在东关那边买了套房给儿子儿媳,为此拉了不少积荒。 好在王德发是在税课司当差,大小算是个人物,这几年靠着私下进项将外面的欠款给还了。 儿子也是孝顺,几次让老俩口去东关的新房住,王德发却是死活不愿去,表示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螺丝及顶巷。 除了不想给儿子儿媳添麻烦外,估计也是想将“单位”的便宜占到底,万一哪天衙门要处置这套房产,说不定真能过到他名下。 和贪婪无关,单纯人性。 赵安是刚进司里的新人,待遇肯定不可能和老人比,司里也根本不可能给他分个独门独院,所以他是同司里其他人一起合住的。 说合租也对,就是不用交租金。 总共十一间房住了十九个人。 有一半是司里的巡栏,就是那帮专门替司里收商税的跑腿帮闲。 这些人员因为工作性质不固定,“流动性”很大,可能今天是张三李四在这住,明天就换成了王二麻子。 另外几个是承管库的保管员,这些人比巡栏地位要高,而且和大使丁正隆的关系也比一般人更亲近,原因是他们都是丁正隆老家的人。 跟县官上任必须带些信得过的亲人或家乡人差不多道理。 税课司级别不高,油水却足,没些个知根知底的人看着,税银少了找谁? 除了巡栏和保管,院子里住的就是赵安跟他的舍友兼“师傅”刘小楼。 刘小楼也是算房的人,年纪比赵安小一岁,老家扬州宝应县的,正经童生出身,是被他在府衙当差的叔叔介绍进的税课司,因比赵安早进半年便被上面安排“带带”赵安。 “带带”就是教教的意思,上到衙门规矩,下到具体业务都要教。 既然是教,那就是师傅,这没什么好说。 多少年的规矩,不可能在赵安这变了。 对此,赵安也坦然,对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刘小楼是左一口师傅、右一口师傅,把个刘小楼叫的是特别舒坦,得了管事张全嘱咐就兴冲冲的带着徒弟去“宿舍”安顿。 两人住的一间房,不是睡一张床,而是一人一张床。 那床跟赵安前世学生宿舍的铁板床差不多,区别在于不是上下铺,小是小了些,睡觉肯定没问题。 可能是知道赵安跟书房王德发的关系,刘小楼跑前跑后帮赵安张罗,先是替赵安领了床被褥,又领着赵安跟其他人打招呼。 待知赵安连洗漱用的东西都没有,刘小楼很是大方的帮赵安买了条毛巾,一根柳树枝制成的牙刷及一盒青盐。 毛巾用来擦脸,牙刷和青盐自然是用来漱嘴。 望着和前世差不多形状也是用猪毛制成的牙刷,赵安倒没大惊小怪,因为他知道中国人早就有使用牙刷的习惯,不过将牙刷真正定形的好像是明朝的孝宗皇帝。 虽然钱不多,但赵安还是很感谢刘小楼这个小师傅的,也刻意与其多亲近,这样单位里的事就无须费心打探,什么人和什么人好,什么人和什么人不对付,谁喜欢什么,谁讨厌什么,小师傅肯定会“八卦”出来。 这是把刘小楼当成前世单位阿姨对待了。 今天是入职第一天,肯定不用干事,刘小楼又是个小年轻,难得摸鱼便领着正适应居住环境的赵安到外面玩。 赵安本想推脱,转念一想左右没事犯不着拂了这小师傅兴致,便嘻嘻哈哈的跟着去了。 原是想去扬州有名的景点瘦西湖看看,不想刘小楼对那地方根本没兴趣,拽着赵安直奔东关街。 这东关街连同下关码头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方,商家林立、行当俱全,街上行人可谓是人头攒动,各式车马络绎不绝。 从街头到街尾赵安初步估了下,差不多有上百家铺子,卖什么的都有,直观感受就跟前世逛的某些城市老城中心差不多,比那人工建造的仿古小镇要真实的多。 也没见刘小楼买什么,就是单纯的东逛西逛,逛累了这才拉着赵安在一家藕粉圆子摊前停了下来,继而拽着赵安坐下让摊主给盛了两碗家乡特产的藕粉圆子。 “这圆子好吃呢,里面有馅,包你吃了还想吃。” 热情的刘小楼向赵安隆重推荐家乡美食,赵安从前没吃过这玩意,用勺子舀了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嚼果然甜润爽口,还带有浓郁的桂花味,不禁点头赞了一声。 刘小楼眉开眼笑:“好吃就多吃点,一碗不够我再给你点一碗。” “一碗就够了,我这肚子哪能吃两碗。” 赵安笑着继续吃着藕粉圆子,正吃着,刘小楼却轻轻捅了捅赵安的左肩下侧,示意其朝对面看。 不明所以的赵安顺势抬头看去,发现对面的一家玉器铺里有两个女子正在与伙计说话,从穿戴打扮来看二女应是年过三十,甚至可能是四十岁的妇人,不觉有什么问题。 未想刘小楼那双眼睛却挪不开了,盯着二女一脸猥琐状,看的赵安不由好笑,心道你小子才十九岁,这口味未免有些重了。 一碗藕粉圆子吃完,刘小楼还在那盯着人妇人看,赵安轻咳一声低声道:“师傅,人家年纪比你大的多,说不定儿子都比你大。” “你不懂,” 刘小楼摇了摇头,舀了个藕粉圆子放进嘴里,眼睛仍是目不转睛。 可能今天温度有点高,其中一妇人觉得热,便将领口稍稍松了些,这一松不要紧,竟是露出了点肩来,把个刘小楼看的眼都直了。 赵安一点反应也没有,别说露这点肩了,露的再多他也见过。只能将刘小楼这表情归纳为没见过世面,真要让这小子观个阴,弄不好能当场咯屁。 放下汤碗准备起身,那两妇人正好出店来,近距离下刘小楼的喉咙竟是咽了咽,赵安看的实在好笑,忍不住蹦出个成语来:“也是,老奸巨猾。” “......” 刘小楼不明白老奸巨猾跟人俩妇人有什么关系,直到晃到下关码头实在忍不住这才问赵安刚才那老奸巨猾究竟什么意思。 赵安嘿嘿一笑,没法解释。 怎么解释? 你个嫩雏懂什么叫老肩巨滑么。 视野里是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也是明清两朝的大动脉,更是维系两朝经济的重要输血带。 码头上停靠的无数船只想来就是运漕粮去北方的漕船,结果刘小楼说这些船不是漕船,而是运盐船。 “这么多运盐的船,怪不得盐商那么有钱。” 赵安心生感慨,扬州这座城市千百年来靠的就是盐,没有盐就没有那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说法了。 刘小楼却另有说法,他道:“盐商是有钱,但我听张管事说咱们扬州的盐商日子现在可不好过,听说好多盐商都不干了,连带着海边的盐场也少了许多。” “啊?” 赵安头回听这说法,不由奇怪,卖盐的日子不好过跟卖石油的日子不好过有什么区别? 你要说人口少了这盐卖的少了还能理解,但这会人口是增长的,是人就要吃盐,人越多这盐吃的就越多,卖盐的还是垄断,怎么可能不好过呢。 怎么回事,刘小楼哪知道,因为他也是听说的。 真要明白之间的关节,就这见识水平还用在税课司当下手么。 见时间差不多了,该逛的也逛了,便拉着赵安回仁丰里巷休息,明天好正式到算房干活。 事实上刘小楼说的确是真实情况,如今扬州的盐商日子难过的很。 原因是二十多年前轰动一时的“两淮盐引案”,此案导致原两淮盐政高恒、普福、盐运使卢见曾均被判绞监候,就连乾隆最宠信的翰林学士纪晓岚也因涉案被发配西域。 当官的如此,那些贩盐的窝商、运商、场商、总商也被打击的不轻,很多盐商因此家破人亡。 两淮盐业也就此一蹶不振,当下两淮盐场由鼎盛时的二十家已经减至十二家,赵安在码头看到的卸盐装盐的热闹场景已是两淮盐业最后的“余辉”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乾隆奢靡无度,也是因为清廷用兵大小金川导致国库亏空几千万两。 朝廷没钱你盐商有钱,不杀猪这年怎么过呢? 这边赵安跟刘小楼回到住处后稍事收拾便上床歇了,那些刚下值的巡栏和保管不是相约喝酒去,就是在院子里谈闲说笑,声音有点大,搞的赵安难以入睡,但并没有出去阻止,因为他知道良好的同事关系是决定他在“单位”能否立足的第一步。 而立足是他能否更进一步的关键。 也就身上没什么钱,否则早就去买点猪头肉拎几壶酒请同事们聚一聚了。 次日天还未亮便跟着刘小楼去税课司正式上班,早饭也是在税课司后面的“内部食堂”吃的,不怎么丰盛,也就稀粥、大饼、咸菜、油条什么的。 能吃饱,想吃好是不可能的。 谁让承包食堂的是丁大使他本家三大爷呢。 也不是白吃,每个人每月都要交饭钱的,直接从月例里扣。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架不住税课司正式员工连同临时工一百多号人,足够把三大爷养的白白胖胖了。 也就王德发他们这些在司里有地位的能在外面吃,其他人都得乖乖交钱。 算房管事张全他们还没到,刘小楼就领着赵安把各“科室”介绍了下,各科的负责人都是哪个也都说了下,赵安认真听着,用心记着。 介绍完,刘小楼这才带着赵安来到算房,门已经开了,里面有几个算手正在相互打招呼,看到刘、赵二人进来也都点了点头。 “赵安,这位是,” 刘小楼刚要给赵安介绍同事,赵安却奔到昨晚封了的炭炉边,弯腰将炉子解封重新放上新炭后,便提着温热的水壶来到最近的一个算手桌上:“先生您的茶壶呢?” 第九章 业务要熟练 感谢“小小霸王别鸡”对本书的盟主支持! ................. 单位来了个新人,新人要干什么,赵安能用别人教? 扫地、倒茶、抹桌子,那是基本功。 没有这个基本功打底,除非关系特硬,要不然甭想在单位站稳脚根,或者说会让上司、同事对你的观感不好。 上司和同事要对你没什么好印象,还怎么上进? 甭管什么时代,官场也好职场也好,道理都是相通的。 赵安的心态放的很端正,一点也没觉得自个在税务局打杂是暴殄天物,空有一身才学却怀才不遇什么的,第一天上班就全身心投入,不带半点保留的。 所谓万事开头难嘛。 老话怎么讲的? 对,叫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 有了基层最夯实的工作经验,做人做事灵活些,再来个贵人提携一把,未必不能在乾隆那龟儿子快咯屁时混个官做做。 至于将来,一切随缘。 总之,起步阶段必须扎实,绝不能掉链子。 如此心态,赵安在税课司自是干的叫一个勤快,身段也是低的不能再低,见谁都是先生,见谁都是长辈,哪怕门房的吴老二大字不识一个,也是一口一个大爷叫着。 每天也必定比别人提前到班,也必定是最后一个下班。什么脏活累活,只要是活,他均是抢着干,都不劳别人多一句嘴。 结果入职才几天,税课司各科室就被赵安摸了个门清,一百多个同事也都混了个脸熟,算房这边更是对赵安这个刚入职的新人赞赏有加,管事张全还在王德发那夸他有个好侄子,喜的王德发特意把表侄叫他家去喝了一壶。 说的最多的无非是想要人前显贵,那人后必得受罪。 这是王德发对表侄的教诲,也是他在司里摸爬滚打三十年的亲身经验,别看他现在司里有些地位,上上下下都给面子,可毕竟不是官也不是吏,能把自家表侄安排进来当差已经是他能力的最大极限。 所以,表侄将来能走到哪步全看自身造化,真要走不下去,他这当表叔的也没办法。 打铁还得自身硬的道理。 赵安自是将表叔教诲记在心上,就这么在税课司打了半个月杂后,因为表现积极终是被算房负责人张全叫去“谈话”。 谈话内容很官方,跟赵安前世领导谈话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表扬一番,再问问有什么困难,对单位发展前景有什么规划,之后画个大饼,只要好好干面包黄油都会有的云云。 废话结束,赵安的工作分配来了,去负责三房的算手王泰那里干活。 “三房现在缺人,赵安呐,你一定要好好干,等你见习期满我就给你报丁大使领正例。” 说完,张全便自顾自的摊开一本账薄看了起来。 赵安明白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下意识道:“感谢组织...感谢大人对学生的栽培,学生一定努力当差,不负大人栽培。” 打值房出来,心有余悸一哆嗦:前世观念真就融进血液了,差点没说漏嘴。 要谢也不能谢组织,得谢大清,谢朝廷! 缓了缓,赶紧去找三房的王泰报到。 算房一共有四房,如果说算房本身是税课司的一个下设科室,那这四房就是这个科室的四个负责小组。 一房负责收商税,二房负责收侩屠税,三房负责收杂市捐税,四房则负责收买卖田宅税。 商税这一块不必多说,侩屠税就是卖肉税,不管是卖猪肉还是卖羊肉,总之只要是在甘泉县境内卖肉的,每月都要向衙门交纳一定税赋,相当于兼了肉联厂业务。 钱交了便在猪肉身上盖个戳,没这个戳你这肉就不正经,不能卖。 强行卖的话,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拖回来无公害处理。 杂市捐税不是正税,典型的苛捐杂税,什么时候收不固定,但只要县里有什么事需要用钱,那这个捐税就必定要收。 捐多捐少也不固定,全看收税的心情。 买卖田宅税听字面意思就懂,房产税。 张家要把房子卖给李家,双方为了安心就到税课司这里办个官家证明,确保这桩交易真实有效,事后不会相互扯皮耍赖。 问题来了,官家凭什么给你白证明,白担保,白忙活? 那就交点税吧。 你好我也好。 从四房负责的具体业务来看,无疑一房油水最多,二房油水次之,四房油水再次,赵安分配到的三房油水最少。 原因自然是捐税何时捐没数,捐多少也没数。 不像其它三房都是固定收入,坐着就有钱收。 不过赵安作为新人,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分到油水最多的一房,要知道他“师傅”刘小楼就是三房的人,论资排辈也是刘小楼先进一房,而不是他这个刚来的徒弟。 现在看来,打一开始管事张全就是要把赵安分到三房,要不然不会让三房的刘小楼带带他。 可能是办公场所有限,也可能是人不多的原因,算房的四个小组是在一间大屋“合并”工作。 东南西北各一组,中间是几大排摆满各种账册、资料的书架。 刚从茅房回来的刘小楼一听赵安已经被管事分到三房,赶紧拉着他去见三房负责人王泰。 王泰这人赵安认识,因为给对方倒了半个月茶水,抹了半个月桌子了。 从面相来看,王泰这人有点刁滑,给人一种很圆滑世故的感觉。实际接触下来,除了偶尔和同僚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王泰为人还算可以。 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也是个没考中秀才的童生。 一进算房,刘小楼便将赵安拉到正在算账的王泰边上:“王先生,赵安被管事分到您这了,您看安排他做什么好?” “噢,分我这了?” 王泰合上算盘,抬头看向赵安,笑着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你算盘打的如何?” “回先生话,不太熟。” 涉及到具体业务,赵安可不敢张口就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打算盘有点生疏。 “不熟没关系,多练练就好。” 因手头有笔账目要核对,王泰便让刘小楼去管库那领了一付算盘给赵安,又将之前自己早就核对过的一本旧账薄丢给赵安,让其今天将上面的进出账给算一下。 当然,账目的最后结果被王泰抽走了,如此做法明显是要考较赵安这人是否细心。 做算手,这心不细可不行。 第十章 挺有道理的 由衷感谢“俺叫骨日天”对本书的盟主支持! ........... 虽然是走后门进的单位,业务这一块考肯定要考一下,总不能真的靠扫地、倒茶、抹桌子三件套就在人单位混一辈子吧。 再混,基本业务还是要能上手的,起码要说的过去,除非家里有当官的亲戚能给你弄个空饷账号挂人单位。 这样的亲戚,赵安把族谱翻出来也不可能找到,能有个在税务局当“科员”的表大爷已经是他赵家祖坟冒青烟了。 没二话,赵安先粗粗看了下王泰丢给他的账本,发现这是笔去年瘦西湖清淤的账,工程由甘泉县负责,但从账目清单来看扬州府并没有拨工程款给甘泉县,而是县里通过对商户的摊派也就是“自愿”捐纳筹集的工程款。 因此,核对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税课司头上,谁让这钱是税课司收的呢。 当下也没多想,拿起算盘就开始算了起来,只这算盘珠子在他手里拨的是真够难看,何止是不熟,简直是生疏的很,一看从前就没碰过算盘。 真不怪赵安对老祖宗的玩意陌生,实是科技时代带给世人的便利太多,习惯了计算器的他怎么可能一来就把算盘玩的团团转呢。 “别急,慢慢来,我一开始也不熟...” 刘小楼这个师傅瞧着不好说什么,王泰这个“组长”眉头却是皱了皱,但想到赵安这孩子打进算房后表现不错,又是书房王德发的表侄,自己刚刚还对人说多练练就好,便只能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去算他的账。 赵安这边心里肯定有些着急,算盘口诀记的再熟手不熟就是不熟,可也清楚这种事急不来,平静心情后认真在那一笔笔的拨算。 速度虽慢,账却是不错的。 因为除了用算盘算,他也在心中悄悄用加减法在算。遇到有零有尾的心算不出,就偷偷在纸上用公式算。 王泰忙着算自己的账,刘小楼被王泰派了别的事,其它组的人也都忙的不可开交,谁会跑来看新来的小算手怎么算账呢。 就这么“霹雳叭拉”的算了一上午,院子里响起清脆的钟声,各科室的人听到钟声纷纷放下手头活计,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奔食堂去了。 情景跟赵安前世的学校差不多。 家住附近的吃完饭还能回家午休一会,就工作时间这一块底层办事的要比当官的自由多了,所以说小有小的好处,真在大衙门上班,那规章制度肯定多得多。 印象中北京城的那些大人们凌晨四五点钟就得上班,就这上班时间,还真就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只这个罪,是人都想受一下。 赵安没急着去吃饭,等算房众人都去了后方才起身吐了口气,晃了晃坐的有些发酸的身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去吃饭。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间砖瓦房外面连着两座简易棚,里面放了桌子和长凳、碗筷什么的。 作为油水单位,食堂中午肯定是有荤菜的,只量少得可怜,鬼知道承包食堂的丁老三一年赚了多少钱。 来食堂吃饭的除了那帮巡栏保管外,就是各科室的底层办事人员。 中层们有单独地方吃饭,吃的也比下面人要丰盛些,赵安他表大爷王德发就在那边吃。丁大使有时会和这帮中层在一起吃,但大多数时候是去外面酒楼吃。 税课司有个“定点”招待的酒楼,府县来人都在那安排,听门房吴老二讲酒楼掌柜的婆娘可能跟丁大使有一腿。 估摸是真的。 赵安到时,小师傅刘小楼吃的差不多了,因他急着要到县衙户房送账册,走时特意跟赵安说了声。 赵安点头后去打饭菜,吃完并没有回算房表现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的勤奋劲,而是同前些天一样去了门房找看门的吴老二闲聊。 所有人都在工作时你不工作,那是你不好;可所有人都不工作的时候你在那工作,也是你不好。 逻辑上似乎不对,但确实是真理。 吴老二也是扬州本地人,在税课司的年头比谁都长,听说乾隆十几年就在这看门了,不知迎来送走多少大使,用铁打的吴老二,流水的大使来形容一点不过份。 赵安喜欢找吴老二聊天是因为老头啥事都说,而且啥事都知道,就跟前世北京城的出租车司机差不多,侃天侃地特有意思。 “吴大爷,吃着呢,” 进屋时,就见吴老二正在吃饭,饭菜都是食堂打来的,不过多了碟花生米,另外还有喝了只剩半碗的酒。 老头真是爱喝酒,哪怕是早饭都要来一碗,搞的门房天天都是一股酒味。 也不知这老头有什么关系,反正司里没人敢说他。 这也是赵安为何要往门房跑的原因之一。 机会不是老天给的,是自个主动找的。 万一酒鬼老头真有个在省里府里当官的亲戚,对赵安而言可不就是贵人么。 不过几天接触下来,没有任何关于贵人的线索。 赵安不急,放长线钓大鱼,哪怕老头背后没贵人也没关系,权当自个陪老头乐了。 “小安子,听说给你分三房去了?” 对于每天午休时都来找自己说话的年轻人,吴老二还是蛮喜欢的,一来人上了年纪喜欢有人陪他说话,二是因为这小子常替他打扫门房。 “嗯哪。” 赵安随手拿起放在门后的笤帚把地上的脏东西扫到畚箕,心想老头消息还蛮灵通的嘛。 吴老二这边端起碗“咕嘟”一口,抹了抹嘴笑道:“你们三房的王泰为人不坏,没什么心眼,你跟着他是好事。” “嗯。” 赵安不知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王先生对我很好,我算盘打的不熟账算的不快,他也没说我。” “不熟就多练练,熟能生巧嘛,谁天生是打算盘的料?别急,慢慢来。” 夹了一口菜后,吴老二随口问王泰让赵安算什么账。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赵安便说了:“就是去年瘦西湖清淤的账。” 吴老二“噢”了一声:“去年清淤是县里收的捐税,钱是打司里过的,账肯定要你们做。” “吴大爷,清淤这种事不是应该县里拨钱做么,怎么反倒让商户们捐钱的。” 这事赵安上午就挺纳闷,认知中这种公益性的工程必然是官府出钱做,哪有摊在百姓身上的道理。 都叫百姓出钱,还要你官府做什么。 未想吴老二也挺纳闷:“百姓不出钱要当官的干什么?” 第十一章 还能这么玩? 哎? 这话问的。 明明听着没道理,偏是叫赵安哑口无言,连带着吴老二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恍若隐世的扫地僧。 这见解,一般人真想不到。 歪理也是理。 见赵安不吭声,吴老二咧嘴一乐:“小子,你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赵安无奈道:“理是这么个理,就是,就是...就是连清淤这种事都要摊在百姓头上,县里未免有些过份了。” 吴老二不以为然:“过什么份?不摊在百姓头上难道要县里出钱不成?县里要是有钱的话,养你们这帮人做什么?” “......” 赵安越听越迷糊,明明吴老二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怎么合一块听着那么别扭呢。 听他意思这税务局上下百多号人是因为县里没钱才养着的,那要县里有钱的话,整个单位直接就裁了? 这什么逻辑? 世上哪有没钱才养人的道理! “看,我就说你小子不明白的事多着,你也别急着说老头子讲的不对,就拿咱们这税课司来说,你小子真以为是朝廷养着咱这百多号人啊?屁,都是县太爷养着咱们咧!” 难得有个给人说教的机会,大半碗酒下肚的吴老二也是来了精神,小凳子一挪便到了赵安面前,拿手指了指上面,一脸你完全不懂的样子。 “县太爷为啥养着咱们?不就是因为没钱指着咱们替他收钱么。不光咱们税课司,巡检司、医学司、僧会司那边,还有县里的六衙牢房,上上下下千把号人,哪个不是县太爷养着,朝廷给发过一文钱吗?” “这...” 被吴老二这么一说,赵安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明清两朝的县衙除了被认定为官的县令和佐贰官,其他人好像都没有“皇粮”可领,全靠县里自收自支。 哪怕在吏部注册的吏员也是如此。 原因就出在皇权不下乡上面。 制度最开始是明太祖朱元璋定的,这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英雄担心基层官员经常下乡会侵扰百姓,因此规定基层官员非急务之事不得下乡。 好心是好心,但地方上的事得有人做,于是就衍生了六房之类的机构,如此就得招募大量地方人员充入县衙,确保衙门的正常运转。 问题在于老朱给官员定的俸禄特别低,又不愿意给地方招募的人员发工资,结果事情就演变为地方官员全权负责制。 不负责别的,就负责给县里招募人员发工资。 上面不拨款,下面又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基层官员能怎么办,除了想办法从百姓头上盘剥还能干什么。 纯纯的属于好心办坏事。 “朝廷不发钱,县里又要做事,你要县太爷怎么办?” 吴老二这边也说到了点上,“咱们那县太爷一年正俸不过四十五两,朝廷给的养廉银属咱江苏最多,可县太爷一年也不过才拿一千二百两养廉银,除了这两笔钱,朝廷一文都不给咱县太爷,你叫他拿什么去办事?就这点钱他连咱税课司这百多号人都养不起!” 赵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爷的意思是...因为县令大人没钱,所以才养着咱们去替他弄钱?要是朝廷给县令大人足够的钱,他根本不需要养着咱们这么多人?” “哎,孺子可教!” 吴老二给了赵安一个赞许的眼神,随手捏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又将剩下的酒一口闷了,“就拿去年瘦西湖清淤这事来说,咱们税课司不去跟那帮商户们逼捐哪有钱做这事?” 老头口无遮拦的,把商户自愿捐纳愣说成逼捐了。 “这样啊,” 赵安明白过来了,难怪前世地方人员的工资是由国家财政负担,只是通过地方财政部门发放,原来根子出在这。 真要让地方继续自收自支,鬼知道一个县要有多少吃官粮的。 想了想,犹是不解:“县里除了百姓的钱粮丁税还有不少商税能收,一个清淤能要多少,犯不着为了这点钱逼捐把名声给坏了啊。” “你还年轻好多事都不懂,别看每年经咱们司里交上去的税钱不少,可县太爷那里还是吃紧,那钱啊压根不够花...别的不说,就咱这县太爷每月要给知府老爷一百多两,一年至少得上千两,光这月费把县太爷的正俸和养廉银加一起都不够。” 吴老二哂了一声,“要搁其它地方当县太爷还好说,偏咱甘泉县是扬州府的附廓县,老话说的好,叫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晓得附廓县有多惨不? 不管上面来什么人到咱扬州城,吃喝拉撒全是附廓县的...我给你算个账,戏两班,上席五桌,中席十四桌,上席必燕窝烧烤,中席亦鱼翅海参,晓得接待一次要多少钱么?” 赵安摇了摇头,心道他哪知道。 “起码二百两!” 吴老二两根手指头在赵安面前用力一晃,“府里压根是把咱这附廓县当钱袋子呢!你还不能不给!各种杂项加一块,你道县太爷他日子好过?不好过只能变着法子弄钱,谁替他弄?不就是咱们这些被人家养着的人么。” 赵安再次无语,照吴老二的说法县官除了给上面当钱袋子,还要自负辖区内的一切开支,一年下来几万两那是打底开销,这官当的还真就是叫人开了眼,好笑之余随口说了句:“要这样的话,那县太爷不赔死了。” “赔?到哪赔,赔什么?” 吴老二“嘿嘿”道:“不过是挣多挣少的事,哪有赔钱的话说。” 顿了顿,自个也乐了,“别说,还真有赔的。前两年江宁县的县太爷刚上任就碰上两江总督去世,结果上面把总督大人的丧葬开支全算在了那位县太爷头上,最后账一算活活亏了几万两,搞的那位县太爷欠了钱庄银号一屁股高利贷,估摸这会都没缓过来。” 赵安愣了下:“当官的还能借高利贷?” 吴老二哈哈一笑:“怎么不能借,别说任上借高利了,就是没上任也能借。” “没上任借高利干什么?” 赵安着实不解。 “为了上任啊。” “......” 吴老二的回答着实给了赵安一点震撼——借钱上班! “大惊小怪的,那当官的没考上功名前哪个不是穷的叮当响,到任了一切开支又都算他的,他不借钱过日子,这官怎么当?当官的借,下面办事的也借,” 说到这,吴老二嘴朝西南方向丁大使的值房一撇,“那位不就是借了五千两高利这才托人买的这大使位置,要不然能轮到他?” 第十二章 钱和学历都重要 嗯... 打吴老二那出来,赵安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通往光明的罗马大道。 丁正隆能借五千两高利贷买个税课司大使做做,那就是说只要手头有钱,赵安同样也能学丁正隆买个科长当当。 殊不知这想法要是叫吴老二知道,能把老头大牙笑掉。 因为大清朝不仅能花钱买吏员,那正儿八经的官也是能花钱买的。 这就是被大清当作国家正常组织制度的捐纳制。 说白了,只要你有钱,朝廷就能给你个官做。 倒不是乾隆这个败家子首创,而是他爷爷康熙弄出来的。 康熙朝时因为征讨准噶尔的军费不足,康熙便下诏鼓励富户捐纳,结果仅山西省一年内就捐了一万两千个县丞,甘肃半年鼓捣了一万七千个,有效缓解了军费不足问题。 不过一个省不可能有一万多个县供这帮捐官去上任,所以这些所谓的县丞九成九都冠以侯补二字,也就是等着,什么时候有缺什么时候上任。 至于什么时候有缺呢? 就看你后续资金到不到位了。 后续没有资金,就是顶着个县丞头衔的平民百姓。有资金入吏部账,那就是大清朝的正式官员。 僧多粥少,故而大多数捐官者图的不是去上任,图的就是一个能在乡里被人尊重,当官的不敢随意欺负的待遇。 等到了雍正朝,捐的最多的是监生。 捐监的基本都是无法在科考场上考取功名的“学渣”。 雍正八年雍正亲自督考国子监,结果一万多监生里面九千五百多人不及格,接近六成监生直接交的白卷,把个雍正气的直哆嗦却也无话可说,谁让他收了人家的钱呢。 到了乾隆朝,因为乾隆好大喜好,奢靡无度,国库根本不够其开支,于是捐纳之风再次盛行。 尤其近十几年,捐纳之风可谓达到鼎盛。 乾清宫的朝堂上原本正牌进士、同进士出身的正途官员是绝对不与捐纳的异途官员一起排班站立的,但现在就没这个讲究,因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几乎都是花钱买的顶戴。 科举正途升上来的官员和那捐纳异途官相比,简直少得可怜。 买官的这些人当中也是有能办事的,比如被雍正立为典型的三位总督李卫、鄂尔泰、田文镜,乾隆朝的兵部尚书李世杰、直隶总督刘峨等。 说到底,只要有钱,想在大清朝当官那真就是半点问题也没有,就是竞争太过激烈。 先前吴老二说有的官员上任前得借高利贷,除了这些人为捐官掏空家底原因外,就是因为同一个岗位的候补者太多,想要实任就必须比其他候补者出更多的钱。 另外上任还要先垫资,如此,借高利就成了这些官员唯一的选择。 不借,前期投资就算打水漂。借了,上任后不仅能靠着搜刮把债还了,运气好还能落个钵满盆满。 怎么算都是赚的,就是苦了百姓。 有务实的专门研究这个捐纳,什么官值得捐,什么官在哪个节点捐,怎么以最小代价捐上最有价值的官,怎么从这个官过渡到那个官都是有讲究的,以致民间诞生一种类似赵安前世某张姓雪峰老师的行业。 有研究官的就有研究吏的,税课司大使丁正隆就是因名师指点,以五千两的特惠价从新任县令手中买了大使一职,一年多下来五千两高利早就还清了,余下三年多任期只要不出大的变故,等下任县太爷重新出售县里大小岗位时,起码能挣一万多两。 朝廷卖官,官卖官,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上到总督巡抚,下到知府知县,大家都这条船上的人,谁也别笑话谁,更谁也别看不起谁。 赵安这边回到算房虽然依旧认真算着账,心里却一直在反复思量吴老二透露的重要消息。 有捷径可走,谁愿意没苦硬吃苦。 只是摆在赵安面前有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一是钱山,二是文凭山。 没有钱自然好理解,就赵安现在的工资水平,他得干上三四百年才能凑够买大使的钱,就这还不一定够。 物价总是会上涨的嘛。 借高利也不现实,人丁正隆能从钱庄借五千两利子出来,那是因为丁正隆家祖上几代都在县衙当差,属于甘泉县地面数得着的“人物”,有一定人脉又有正经工作担保,投资的项目更是看得着摸得见的好前景,钱庄自然愿意与他合作。 赵安是什么? 一个乡下刚进税课司打杂的下手,哪个钱庄敢借他五千两? 好比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跑银行说你们借我几百万,我去买个局长当当,到时连本带息还你们,试问,哪个行长敢借? 显然,钱这一块,赵安目前是毫无办法。 学历那一块也是大麻烦,他一个算房下手都要童生学历,上面的主任科长当然得是秀才才行。 秀才也是吏员是在吏部注册的前提条件,大清开国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童生能当吏的先例。 丢不起那人! 何况,赵安连童生的毕业证书都是假的。 琢磨来琢磨去,除了心痒痒,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暗自先息了走捷径的路子,一门心思把现在的本职工作做好。 有远大前程抱负和好高骛远那是两个评价。 清淤的账赵安下午就算出来了,但没急着交给王泰,而是等到快下班时才交的。 发现赵安算出来的最终结果和自己一样后,王泰不由满意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家伙生是生了点,但做事却不马虎,培养一段时间能正式成为自己的助手。 当下鼓励几句,让赵安没事时多练练算盘,以提高计算速度。 赵安自是应了,也真是把王泰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睡觉前都在拨弄算盘,刘小楼说了几次才放下算盘上床睡觉。 就这么赵安在税课司天天与算盘珠子、各种账目打了一个多月交道,期间工作上没出任何纰漏,但也枯燥无味的很。 直到月底,王泰突然让他跟自己去县衙一趟。 第十三章 给县太爷放个炮 甘泉县衙门离税课司有三里多地路程,王泰只是算房的普通算手,这么点路司里不可能给他配个公车,因此是带着赵安走过去的。 途中不时有邻街的商铺掌柜同王泰这个“税务局”的会计打招呼,连带着赵安也跟着点了不少头。 这就是单位人的牌面。 从王泰神情来看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停下同熟人闲聊几句。 其与人闲谈时,赵安始终面带微笑站在距离其一步有余处,既不过份凑近,也不显疏远,偶王泰与人说到司里什么事时,赵安也都微微点头,一幅先生说的完全在理的样子。 甘泉县衙典型的坐北朝南格局,面阔三间,大门檐下有斗拱,两侧都是青砖沏的八字墙,约摸一人半高,占地面积比税课司多了两倍怕也不止。 可能是前世看惯了豪华办公大楼,因此尽管甘泉县衙比税课司气派许多,赵安也是毫无感觉,内心评价这地方就是个偏远山区的乡政府大院。 衙门口并没有石狮子,只有衙役值守的门房,赵安注意到门房边上放有一面大鼓,便好奇问王泰道:“先生,这就是登闻鼓么?” “登闻鼓?” 王泰笑着摇了摇头,告诉赵安这鼓不是登闻鼓,而是衙门的堂鼓,作用就是通知县衙人员上下班,跟税课司内的钟一个作用。 早鼓响,上班,百姓进来办事;晚鼓响,下班,百姓有事明天再来办。 赵安有些不解:“那登闻鼓在何处?学生在家时听人说老百姓到衙门告状都要敲登闻鼓的。” “登闻鼓有是有,不过不是设在咱们地方衙门,而是设在朝堂外的阙门,皇宫大门,一般人敲不得,这世上没几个敢告御状的...你也莫要听人瞎讲,百姓要告状直接到衙门登记递状子就行,哪用敲什么鼓。” 说话间,王泰领着赵安来到门房,可能是经常来县衙的缘故,看门的几个衙役都认得他这个税课司的算手,也没要登记就客气的请二人进去了。 王泰进去时还问了其中一个相熟的衙役:“老李,季师爷在户房么?” “在的,先前打陆书记那刚过来。” 衙役老李口中的陆书记是甘泉县的主簿陆庆。 主薄和县丞都是县令的助手,负责协助县令管理钱粮、缉捕、水利等事务,也就是所谓佐贰官。 通常,一个县能被称为官的就这三人。 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二者都有单独办公区域,一般和县衙相连。 又因主薄别称“书记”,所以陆庆这个主薄就被衙门的人称为陆书记。 只这个陆书记听在赵安耳中,那无疑是如雷贯耳,相当炸裂,就差抖上那么三抖了。 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带着十二分好奇,赵安第一次踏入一县核心之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两排连在一起的屋子,屋子上挂有工、兵、刑、户等字样。 想来就是传说中的六房。 远处还有一些屋子,上面也挂有牌子,因离的远不知是干什么的。 再往内就是县令升堂审案的大堂,大堂后面估计就是县令一家居住的地方,一般人进不去。 “你在这坐一会,等我叫你再进去。” 带着赵安来到户房后,王泰示意赵安在外面廊下长凳坐着,自个进了户房,但没一会又出来了,一屁股坐在赵安边上随口道:“季师爷和张管事在说事,我们先等一会。” 赵安点了点头,心想张管事估计就是户房的头头,之前听吴老二说过县衙六房的头头都是典吏,跟税课司的丁正隆一个级别,甚至可能还要比丁正隆高一个级别。 因为税课司好像就是向户房负责的,换言之户房就是税课司的上级单位,或者说税课司是户房的下属执行单位。 户房的门关着,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说什么却是听不清。 各房不时有人出入,看到等候的王、赵二人也没人多看一眼。 此时太阳高悬,赵安觉得晒得慌,便往阴凉处挪了挪,好奇问王泰道:“先生,季师爷在衙门是做什么的?” “季师爷是衙门的征比师爷,专门替县尊管户房的,”顿了顿,王泰声音略低,“也是管咱税课司的。” 这就印证了赵安猜测,果然户房和税课司是上下级关系。 又问王泰征比师爷是什么意思。 “就是替县尊负责县里赋税征收的师爷,师爷你懂吧?” 许是闲着无聊,王泰就给赵安这个小助手多讲了几句。 据他说衙门的师爷分好几种,有负责律令的刑名师爷、有负责钱粮的钱谷师爷、有负责赋税征收的征比师爷,还有负责文牍、告示和捕票收发登记的挂号师爷,另外就是负责替县令大人草拟各种信件、回文的书启师爷。 “噢。” 赵安点了点头,心道这不就是县太爷请的法律顾问、财务顾问、工程顾问、税务顾问么。 王泰那边继续说道:“刑名、钱谷、征比三位师爷是大席,挂号、书启是小席,县尊有事都是交给他们办,师爷们在县里也最吃的开,就这位季师爷便是咱们丁大使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先生,那师爷们的月例肯定很多吧?” 赵安这话问的就有些八卦了。 “嗯哪,大席每年三百两,小席二百两。” 说这话时,王泰脸上明显有羡慕之色。 能不羡慕么,一个大席一年例钱顶他好几年呢,况人家大席也不是靠例钱过日子,有的是人送。 赵安突然想到什么,忙道:“对了,先生,我听说师爷们都是绍兴人,有这回事?” 王泰点头道:“不错,季师爷和蒋师爷他们就是绍兴人。” “除了绍兴人,别地人就不能当师爷?” 赵安觉得这事蛮有趣。 “倒也不是不能,不过嘛,” 王泰轻声一笑,“如果巡抚大人的师爷是绍兴的,知府大人的师爷也是绍兴的,县令大人的师爷却是别地的人,你说这对县令大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我懂了,肯定不是好事。” 赵安是真懂,道理不复杂,上面领导的幕僚全是绍兴人,你个下属却弄个外地人做自己的幕僚,试问怎么才能走进领导的小圈子,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要知道,那领导做事靠的可是师爷! 师爷说一句,能顶别人一百句。 继而又生出个念头来,那就是怎么看这绍兴师爷才是清朝真正的幕后治理者啊。 正感慨着,户房的门开了,里面有人叫王泰进去。 王泰起身时不忘嘱咐赵安:“跟我一起进去,进去后别东张西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哎!” 赵安低声应了,垂头跟在王泰身后进了屋子。 屋内有好几张桌子,大部分都堆满文牍,只两张空着,看着跟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差不多。 “王泰啊,上次你们税课司交上来的账已经报到府里去了,县尊后天到府里去对账,这账要出错,那县尊这人就丢大了。” 说话的是户房张管事,四十多岁的人,模样看着很严肃。 那位姓季的师爷则坐在最里的一张桌子边,手里拿着个茶碗,笑眯眯的看着进屋的王、赵二人。 王泰呵呵笑着上前:“管事放心好了,账我们司里已经核对了几遍,绝对没问题的...这是司里刚进的赵安,人勤快也机灵,” 说完,给了赵安一个眼神,“还不见过季师爷、张管事!” 赵安赶紧上前边鞠躬边道:“学生赵安给二位先生行礼了!” “行了,” 张管事指了指左手侧一张桌子上堆的乱七八糟的文牍对赵安道:“你把这些收拾一下,按年份归类,然后带回你们司里,最迟五天把账算出来交到我这。” 王泰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次他到户房来就是将这些账带回去算的。因为账本太多一个人拿不过来,这才带了赵安一起过来。 赵安不敢多话,老实上前开始收拾。 这边张管事示意王泰到季师爷那边坐,刚坐下季师爷就以埋怨语气说道:“你们税课司现在不得了,明知县尊缺钱也不晓得替县尊分忧,难不成还要等县尊开口求你们税课司不成?” “季师爷这话说的,我们税课司哪敢耽误县尊的大事,只是您不是不知道,司里是丁大使当家做主,小的只是个算手...” 有些话王泰也不好说的太直,以他的身份有些话也的确不能说,也晓得季师爷不是冲他来,故而点到为止。 大意有什么事您老冲丁正隆去,别跟我这计较啊。 “废话也不跟你多说了,有个事你回去跟丁正隆讲一下,朝廷要对高原用兵,这用兵就要用银子,户部刚给省里下了公文,省里又给府里派了具体数目,咱们甘泉县照数目要筹措五万两,这钱你们税课司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凑齐。” 季师爷的语气不容置疑,作为县尊大人的代言者,他有不准说不的资格。 “五万两?” 王泰被这个数目惊住,继而一脸为难道:“不瞒季师爷,今年司里杂税这块都叫商户们捐过三次,再叫他们捐肯定有人要闹,万一闹出事来反而麻烦。” 张管事听了王泰所说不由瞥了他一眼,知道王泰这是本地人为本地人说话,不想本地人被盘剥太狠。 身为本地人的他又何尝不想为本地人说话,只身在户房管事这个位置上,有些事身不由己。 心中微叹,轻咳一声道:“你们税课司那边除了捐税,就没其它法子可想了?这笔银子是朝廷要用,拖是拖不得的。想想办法,总不能因这五万两耽误朝廷的大事吧。” 王泰苦笑一声:“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县尊上任都一年多了,总不能再放炮吧。” 放炮? 忙着收拾文牍的赵安被这个说法吸引,不知道放炮是什么意思。 季师爷那边却是摇头道:“这炮不能放,上次县尊上任时让你们税课司减价收取买卖田宅税,一次收了四万多两,这才去年的事,哪有今年再减价收的道理。” 说完,也是一脸无奈,“要是今年再放炮,那县尊离任时可就放不了炮了。” 赵安这边听了个大概,这事应该和负责买卖田宅税的四房有关,按规定地契过户要缴税,这税率定的也较高,所以那些借高利贷上班的县令一到任,就会以减免打折收取地税的办法吸引百姓过户,如此“第一桶金”就顺利到手。 同样,离任时也会利用百姓贪图小利的思想再来一次减免打折,上任一次、离任一次,光这个地契税恐怕就能收上几万两。 收上来的钱肯定是不入官库的,全落官员自个口袋。 只这甘泉县的知县上任时已经放过一次炮,还有一次炮得留着离任时放,这要现在放了倒是能把钱收上来,问题收上来的钱是要交到府里给朝廷做军饷的,这对知县而言就是血亏。 等于将本应落在自家口袋里的钱提前拿出来给朝廷用,搁谁能乐意? 姓季的师爷也不乐意,为啥? 县太爷放炮的收入有他的分成呗! 季师爷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不提放炮的事,只叫王泰回去将事情转告大使丁正隆,就一个精神——有困难要完成,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完成。 王泰能怎么办,只能照办。 刚要起身准备回去,却听后边收拾文牍的小助手赵安道:“季师爷,张管事,学生觉得百姓又不知道县尊什么时候离任,不如放出风声说县尊要升官到别地,离任前想着给百姓些实惠特地再次减免征收田宅税,这样百姓不就上赶着交钱么...” 说完,又小心翼翼补了句,“事后就说是有心之人散布的谣言,难道百姓还能再跟衙门把钱要回去不成。” 第十四章 学生想学点东西 钱我不想付,货我又想要,有什么办法没有? 当然有,黑吃黑,抢呗。 赵安给出的无疑是开创新的、积极的,具有高品质的建议。 主打一个信息差。 在确保县尊大人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放个假炮。 损是损了点,效果却实在。 也没什么不安心的,因为这既能解决县太爷迫在眉睫的困难,也是为百姓谋福利的好事,毕竟百姓的房产税今天不交、明天不交,后天总要交的。 既然过户避免不了,那就趁这个便宜空当赶紧把事办了,如此百姓把钱省了,县尊把钱收了,朝廷也有了军饷,上上上下皆大欢喜。 这叫什么炮? 太平炮! 是不是谣言也没关系,谁让县尊大人体恤百姓挣钱不易,破例开个绿灯,少收点就少收点,只要百姓满意就行。 工作嘛,灵活第一,抱着旧观念哪能行。 没人说放炮只能放两次啊。 “这法子?” 王泰看了看提主意的小助手赵安,再看看季师爷跟张管事,微微点头:“这样做也不是不行。” 季师爷跟张管事的反应用四川话形容,那就是要得! 但事情的最终拍板权不在他们手中,于是双双朝税务局小家伙点头之后便去找县令汇报此事。 后续发展不在赵安掌控之中。 回去的路上王泰也没对赵安擅自出主意有什么不满,毕竟这事各方都有好处,甚至还夸了赵安几句,说他脑子活提了这么个好办法,要是这事能办成,季师爷肯定要给赵安记上一功,说不定不用等年底赵安就能在司里“转正”。 转正了,赵安不仅能和王泰一样成为算房的正式算手,工资也能提高到一年二十多两,熬上些年头等资格老了,在司里大小就算是个人物。 完全是他表叔王德发的路子。 这路子看着寻常,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却是终其一生也没法走的路子。 然而转正不是赵安的最终目的,他想走的更远,否则不会给季师爷他们出个放假炮的主意,这么做无非是给县里领导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难得有个接触县里领导的机会,不好好把握一下,也对不住他在算房扫的这两个月地。 回到税课司后,王泰就去找大使丁正隆汇报,有没有说放假炮的主意是赵安出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当天丁正隆就叫了负责买卖田宅税的四房负责人到他值房,估计是先安排四房的人做好准备,免得到时来交钱的百姓太多忙不过来。 赵安这边接下来几天同刘小楼一起跟着王泰算从户房领回来的账本,都是这几年的杂市陈账,为的是应付布政司衙门有可能的大检查。 每年上面都会有抽查,有时是省里的布政司,有时是府里,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走个过场,吃喝接待一下就过去了。 只这个过场再形式,作为基层算手的赵安他们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账本实在太多,算的几人是天昏地暗,有两天甚至还加班到深夜,压根没时间理会外面的事。 倒是有天下午算房管事张全过来同二房人闲聊时说起朝廷用兵高原的事,正在拨算盘的赵安隐约听到什么喇嘛,什么廓尔喀,什么办事大臣被朝廷撤换之类。 估计是从邸报上看到的。 邸报是历朝历代的朝廷用于传达朝政文书的文抄报纸,一直发行到县级,跟赵安前世的日报差不多。 吏员和士绅百姓想要知道朝廷有什么大事,只能从邸报上看,没有别的渠道。 当官的却另有途径,因为邸报上的事情比较“大众化”,加之发行时间慢,很难从上面捕捉到有效信息,也掌握不了官场的最新动态。故只要条件允许,官员都会派专门的长随在京师、省城打听消息。 这类长随有坐京、坐省,甚至有坐府的。 一般都由官员最亲近的人担任,因这些长随还肩负替主人送礼行贿,传递主人私人信件的重要任务。 让外人做,官员能放心? 结合张全等人的议论,赵安大致猜到清廷这次对高原用兵,绝对就是乾隆那劳什子“十全武功”的最后一功——“廓尔喀之役”。 廓尔喀是谁呢,就是后世的尼泊尔,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国家。 然而搁清朝,尼泊尔却成了和英法一样的列强,搞的清朝不要不要的。 要说乾隆这老小子也苦,六十年皇帝当下来碰到的净是大清百年难得一遇的强敌,如那地盘只有一个县大的大小金川(明遗民和高原人组合),还有那因为瘟疫被搞的人口就剩两三成,军队都凑不出几个的准噶尔,以及手底下大概有千把人的大小和卓兄弟,此外就是南边把清军揍的全军覆没的列强缅甸和安南。 算上一个在台湾搞的清军不得不渡海围剿的天地会首领林爽文,这就是所谓“十全武功”了。 乍一听,唬人的很,仔细研究得出的结论就一个——含金量不足,比大海还水。 高原的事离着十万八千里,也是乾隆和清廷高官操心的事,怎么也牵扯不到赵安这边,因此权当听个新闻,继续在那埋头苦算。 又过两天,司里突然热闹起来,早上一开门就有几十个百姓冲进来吵嚷着要过户。 当真是一手交钱一手办证,一天忙活下来外面排队交钱过户的百姓还有一大堆。 关于县令即将升迁至别处为官的消息也在税课司传了个遍,知道内情的笑而不语,不知道的还着实惊讶,因为这任县太爷在甘泉才干了一年多就高升,这升迁速度有够快的。 赵安当然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也没跟人说,包括他表叔王德发。 从四房人反应来看,税课司这几天真就是财源滚滚,保守估计三四万两没问题。 扬州府摊给甘泉县的是五万两,就算凑不齐,县衙从别的地方挤挤也是能应付的。 这天在门房跟吴老二闲聊时,有县衙的人过来通知赵安到衙门去一趟,赵安问来人有什么事,对方却说不知。 不敢怠慢的赵安将事情跟王泰说了下,王泰让他赶紧去县衙看看怎么回事,缺班的事由他跟管事张全说一下便行。 赵安忙谢过王泰,三步并作两步朝县衙赶去,到了门房那报了名字说明来意,可能上面打过招呼,有衙役出来指了指师爷季伯昌的屋子,让赵安自个过去。 原是那季师爷找的赵安。 赵安寻思可能是跟自己出的放假炮主意有关,到了地方果然是为了此事,还是好事,因为那季师爷直接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赵安,说是县尊大人赏他的。 情理之中的事,县太爷要是不会做人,下面人怎么帮他分忧? 五十两相当赵安现在的三年工资,在季师爷眼里寻常,在赵安眼里着实是一笔巨款。 然而想了想后,他却将银票又递还到了季师爷面前。 这个举动让季师爷愣了下,眉头微皱:“怎么,嫌少?” 赵安忙恭声道:“不敢,学生不是嫌少,只是不愿要这钱。” “不要钱?” 季师爷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人。抬头认真打量了眼站在他面前态度极其诚恳的赵安,轻叩桌面淡淡道:“那你要什么?说吧,只要不是太难办的事,我这个师爷都能帮你办了。“ 稍顿,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对,你进税课司没多长时间,是不是要我帮你跟你们丁大使打个招呼提前领正例?...就算这样,这笔钱你也得拿着,要知道这可是县尊赏你的,可不是我季伯昌给的。” 说完,将银票重新推到赵安面前。 一桩归一桩,如果不是这小子出了个放假炮的主意,县尊那五万两银子的亏空到哪补去。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原则。 他季伯昌还不至于吞了这五十两银子。 未想赵安再次将银票推了回去,面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学生感谢县尊好意,但学生真不想要这钱,也不想麻烦先生什么,学生只是想,想...” “想什么?” 眼前年轻人的举止引起季伯昌极大兴趣,起身拍了拍对方肩膀,鼓励道:“大胆说,无妨。” “学生是想跟着先生学点东西。” 赵安的样子看着跟鼓足勇气般。 得,这是生了从税务局到政府办上班的念头。 走借调路子让自己实现一个小跨越。 第十五章 萝卜坑面试 赵安前世老家有个乡村中学的老师因为写文章好被县里借调到政府办,也就是给县领导当秘书。 后来这位县领导高升,最后成了巡抚级别的高官,连带着这位中学老师也混了个知府,成了赵安老家有名的大人物。 虽然那位成为巡抚高官的县领导才是中学老师仕途上的贵人,但中学老师的人生转折点其实是从学校借调到政府办的这段经历。 如果没有到政府办工作,这位中学老师不可能得到那位县领导的赏识,终其一生也就是个退休老师,最多混个教导主任、副校长什么的。 这么看,可见借调这个经历对这位中学老师有多么宝贵。 其实有借调经历的官员在赵安前世可谓数不胜数,因为谁都知道只有在领导身边经常出现,又或直接跟着领导干,才能在仕途上迎来属于自己的机会。 为此挖空心思的比比皆是,求人送礼的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有很多有借调经历的人最终并没有就此飞黄腾达,退回原单位的有的是,甚至还有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直接默默无闻,无法适应,结果混的还没原先单位好的。 总之,一个人一个命。 但不管怎么说,借调对于有心仕途的人而言,都是一次难得的宝贵机会。 赵安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季师爷虽是县太爷聘请的顾问,不属于朝廷认可的官吏,也是临时工的一种,只是这个临时工在县衙体系里却是实打实的分管副县令,拥有的权力不会弱于县丞、主薄这两个佐贰官。 所以只要季师爷肯帮忙,赵安还真能从税课司借调到县衙的六房上班。 税务局跟政府办哪个单位更好,哪个更有前途,用屁股想也知道。 现在就看季师爷肯不肯给赵安这个机会。 毕竟,这事不是人家主动提出,而是赵安不忍放过机会厚着脸皮提出的。 至于学点东西,自然是谦虚的说法,也是委婉的表示。 “你想到县衙当差?” 季师爷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是这样的想法,不由笑着问道:“你进税课司多久了?” 赵安不敢隐瞒,老实说道:“回先生话,有两个月了。” “这才两个月,你连你们司里的事都没弄明白,就想着到衙门当差...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说话间,季师爷将挂在胸口用绢带系着的近视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赵安没觉奇怪,近视眼镜这东西明朝时就有了,如今在市面上也很常见。江南的苏州那边有很多专门生产眼镜的手工作坊,价格不贵,一副最贵七八钱银,少的二三钱也能买到。 扬州城中就有好几家销售眼镜的铺子,和后世眼镜的区别在于框架不是塑料,而是用梨木、铜制成,镜片也超厚的那种。 “先生勿怪,学生以为只有跟着先生这般有大才学的人才能学到真东西,若无先生这种大才带着学生,学生这辈子恐怕就要庸庸碌碌一生... 再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学生这会还年轻,正是努力奋斗之时,还请先生能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若得出息,先生大恩必没齿难忘!” 赵安说的是真实想法,在季师爷这种人精面前说假话不是于对方的不尊重,而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之后,不管不顾的跪下直接给季伯昌磕了一个头,并未马上起身,而是以一种极度渴望外加万分真挚的眼神看着对方。 是赢是输全在这一把的样子。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已过不惑之年的季伯昌忍不住想到当年自己因科举无望,为全家衣食考虑去求同乡带他出去给人做小席时的情景,当真是往事沥沥在目。 眼前这一幕,又何尝不是他当年在同乡家中的再现呢。 感同身受之下,思量自己虽为县尊的征比师爷,但于这甘泉县也无甚亲近得力之人,眼前这小家伙功利心是有,试问谁又没有功利心呢。 有功利心才好驱使啊,真要没功利心的,又何必求他这师爷。 再想这小家伙脑袋瓜子挺灵活,县尊那里对这小家伙也颇有好感,不妨拉他一把,真要能在衙门混个出息,将来自己到这甘泉地界不是也有人能照应? 毕竟,他们干师爷的也是到处来到处去,没个固定立身所在。 念及此处,心中已有了帮忙想法,却没有当场允诺,只是示意对方起身,淡淡道:“这事我会考虑,你且回去等信,另外此事不要与你司里人说,人多嘴杂未必是好事。” “学生明白,请先生放心便是!” 凡事听话音,季师爷的话音明显有帮忙的意思,赵安自是激动不已,按住心头欢喜向季师爷告辞。 走时,并没有拿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季师爷也没叫住他,看样子这五十两银票应是算作辛苦费了。 或者说叫介绍费。 不想这一等竟是等了一个多月,期间季伯昌那边一点音讯也没有,赵安也不好去衙门催促人家,每日一边受着工作调动无下文的煎熬,一边同刘小楼一起耐着性子听王泰使唤,继续那雷打不动的算手生涯。 月底发例钱后,赵安拉着刘小楼一起到东关买了些点心礼物,又在邻近螺丝结顶巷的一家卤水摊割了点猪头肉,顺便打了一壶酒去表叔家感谢表叔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别看王德发这个表大爷自打赵安到税课司上班后不大去找他,见了也不主动招呼,好像没这个表侄似的,私底下却不知有多关心赵安,丁大使和张管事那边都不知吃了王德发几顿了。 真就是光做不说,拿赵安这个表侄当亲侄看的。 “来就来吧,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把钱存着赶明叫你大妈给你说房媳妇才是正事,” 嘴里这么说,王德发的脸上却是笑容灿烂,拉着赵安进屋爷俩就喝了起来。席间有说到赵安的表嫂,也就是王德发长子王名安的媳妇下个月就要生产,看儿媳妇肚子怕是个双胞胎,王德发这个即将当爷爷的不知有多高兴。 结果喝多了,还是赵安将他给背到房中歇息的。 跟表大妈马氏叮嘱夜里要多看看表大爷后,赵安打着酒嗝摸黑回到自己的住处仁丰里巷,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跟刘小楼说了几句倒头就睡。 第二天要不是刘小楼叫他起来,差点就迟到。 跟往常一样忙活完扫地、倒茶、抹桌子三件套后,赵安就开始与算盘珠子、账本打交道的枯燥工作。 算房中的“霹雳叭拉声”有时听起来也挺和谐。 正算着账时,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继而就见税课司的大使丁正隆过来叫算房管事张全,好像说有什么重要人物要到司里视察。 一个县能有什么重要人物,了不起也就是县衙的那三位官。 还真是三位当中的那个主薄陆书记过来视察,不过陪同陆书记一起来的人当中有一个赵安做梦都想见的人——师爷季伯昌。 主薄严格来说就是副县长,副县长来了身为“局长”的丁正隆肯定要隆重欢迎。 司里的中层几乎全部出动在大门口欢迎陆书记一行到来,作为基层员工的赵安倒是想欢迎陆书记,奈何位低人卑只能在算房和刘小楼他们一起盘账。 陆书记这次过来税课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象征性的过来看一看顺便讲几句,传达一下县尊和朝廷的一些关于征税方面的最新指示和精神。 常会是在丁正隆的值房开的,讲的差不多后,陆书记笑容满面的将视线投向陪同过来的季师爷脸上,对众人说了一句赵安在场又要破防的话:“下面请季先生代表县尊讲几句。” 季伯昌还真讲了几句,无非代表县尊表示对税课司的高度关切,希望税课司能将今年的夏税征收工作有效完成,确保县里今年赋税工作征收再上一个新台阶,成为扬州府辖各县的榜样。 官面话讲完,季伯昌忽的对税课司大使丁大隆道:“对了,县里户房缺个使唤的,你们司里有没有手脚勤快、脑袋灵活些的年轻人,先调一个到户房应个急。” 县尊大人的代表发话,而且还是跟司里借人的好事,丁正隆自是完全配合。 很快,符合手脚勤快、脑袋灵活外加年轻的赵安连同刘小楼,及其它科室的三个年轻人被叫进了值房,这是要让季师爷亲自挑选。 很显然,这个挑选就是萝卜坑,为某些人量身订制的面试。 因为,最终成功被季师爷看中借调到县衙户房工作的就是赵安。 第十六章 单位来了个年轻人 如愿以偿能到政府办上班的赵安心情,那真是比春花还要荡漾。 也就没时间,否则怎么也要跑瘦西湖弄条小船荡一荡双桨,又或跑运河边扯着嗓子大喊努力奋斗,亦或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的。 能不激动么! 从乡下到税务局再到政府办,他只用了三个多月时间,这调动速度不比坐火箭慢。 当真是发自肺腑的感谢季师爷对他的提携,也暗自提醒自己到了户房一定要好好工作,加倍表现自己,争取能在户房那里解决自己最关心的编制问题,最好在年底前混成赵秘书,县太爷到哪都能带着他。 哪怕只是替县太爷拎拎包,开开车门都行。 因为只有实现这一步,赵安才算是个“人物”,也只有成为个“人物”,他才有资格启动融资这关键的一步。 要不然放高利的凭什么借钱给他? 倒不是说就能直接买官当,而是先朝吏员发起冲击,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实现从吏到官的华丽转变。 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困难需要赵安去克服,但这都是后话,眼面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借调户房这个命运转折点,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下夯实基础。 然而等陆书记和季师爷他们走后,赵安却惊讶发现司里竟然没人向他道喜。 甚至刘小楼还以一幅同情的眼神安慰他道:“没事,户房只是借用你一段时间,你还是咱税课司的人,等户房招了人肯定会放你回来的,司里也不可能把你的缺给别人。” 就连表叔王德发得知表侄被衙门户房借走后,也特意过来安慰自家表侄看开些,说他跟丁大使去打个招呼,算房的差事无论如何也要给赵安留着,不可能叫赵安两头落空的。 直接上司王泰那边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觉得赵安被户房借走不划算,只木已成舟,他纵是再舍不得放赵安走也没办法。 这事是人家县尊身边季师爷办的,别说他这个算手了,就是丁大使那边也不敢得罪季师爷的。 众人的反应让沉浸在借调成功喜悦当中的赵安着实有些郁闷,虽然前世单位说法和现在不一样,可本质都是一样的。 税课司只是户房的下属执行机构,而户房实际是财政局和民政局、国土局的组合体,拥有的权力很大,可谓是县衙的“钱袋子”。 从赋税征收到财务管理,从土地登记到人口统计,都在户房的职责范围内。 莫小看这个土地登记和人口统计,里面的猫腻多着呢。 拿一个村的土地丈量来说,究竟是一百亩还是一百五十亩,那都是户房说的算。 人丁统计同样如此,瞒报少报那都是钱。 油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户房的人是直接同县太爷打交道,天天在县太爷面前晃悠,不比在税课司这个二级机构来的更有前途? 要知道赵安在税课司都干了三个多月,除了今天见到的那位主薄陆书记,他连县太爷长啥样都不知道,更休提同县太爷有什么工作交结了。 面都见不着,谈再多也是扯淡。 刘小楼不明白其中道道,赵安还理解,毕竟这小子只比他早进税课司半年,而且还小他一岁。 表叔王德发和王泰他们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和好处,这就让他有点匪夷所思了。 不过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那,是算房管事张全按规矩找他做工作交接谈话时透露的。 大意用赵安前世话讲,就是甭管你在原单位混的怎么样,到了县衙都是被当作跑腿的杂差使唤,除非是吏员的平调或升迁。 比如丁正隆这个税课司大使升到六房中的某房当管事,那就是实权在握。 反之其他人哪怕是王德发这种在税课司干了几十年的,到了户房也是个纯纯新人跑腿。 这搁谁乐意? 被借调的人工资也是由原先单位继续发放,虽然赵安即将到户房上班,然而户房人员的各种福利和薪资待遇和赵安没有任何关系,谁让赵安的人事薪资关系都在原单位呢。 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不少人对借调望而生怯了。 同样,税课司这里的“评优评先”活动也和赵安无关,除非丁正隆这个大使特别关照他。 人丁大使估计不可能太关照他,这么一来赵安在户房“借调”的越久,他在税课司这里失去的就越多。 弄到最后,说不定还得以新人身份重新开始,甚至有可能直接被解雇。 所以,在王德发、王泰他们眼中,赵安被借调到户房纯纯属于两头不讨好。 毕竟赵安只是个童生,学历这一块就把他限制的死死的,在户房那边干的再好也不可能转为吏员。 只在赵安这边却将借调当成改变人生的大事来看,或许,这就是见识的差别。 “...你先踏实去户房做事,例钱仍由司里给你发,到时我叫小楼给你送去,省得你来回跑...对了,户房那边可能不会给你安排住处,要是有安排你就去住,没安排你就在仁丰里巷子继续住...” 象征性交待一番后,张全便将赵安刚进来时的登记材料取出,放进一个牛皮纸袋子用细绳缠好递给赵安。 感觉很像后世的档案袋。 “到了户房你把这个给管事的,人家会给你填。” 言罢,张全抬头看了眼赵安,“要是在户房做的不顺心,你就跟你表叔说一下。” 赵安先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出来后才明白这是张全在“点”他,意思他要在户房干不下去,就私下请表叔跟丁大使打招呼,通过丁大使出面把赵安要回来。 好意赵安领了,却是不想再回税课司这个没前途的单位,回到算房跟王泰及一众算手打了招呼便去县衙报到,出大门时还特意到门房跟吴老二告个别。 吴老二噢了几声没说什么,只让赵安有时间回来跟他喝两盅。 赵安笑着应了,拿着自己的档案袋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户房,上次见到的张管事替赵安办的入职手续,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在赵安的档案黄纸上用毛笔写了一行字——“乾隆五十五年六月,甘泉县户房借用管账事。暂。” 然后拿起户房的公章在上面盖了个印。 这就是履历了。 第十七章 衙门的铁饭碗 县里做事还是讲究的,虽然赵安是临时借调过来,其“档案”还是被户房专门送到吏房保管。 如果赵安将来被退回税课司,这档案肯定也是要抽出来一同退回的。 同税课司那边一样,那份赵安花钱买的童生毕业证书不仅户房没验,专门负责人事的吏房也没验。 有可能不是工作马虎大意,大概率是不值得验。 也是,谁没事吃饱弄个假的小学毕业证书呢! 甘泉县户、吏二房流于表面的工作态度自是让赵安暗喜,琢磨上面的府里也这个办事鸟样的话,那再办个假秀才证估计也不会出问题。 当然,前提是不能在毕业证书颁发的县任职,这点规避风险的意识赵安还是有的。 越远越好,如在甘泉县办的假秀才证,那就跑别的府辖县花钱买个吏干干。 条件允许的话,再远些,到相邻省份最好不过。 总之,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之,要是在甘泉县办的秀才证就在甘泉县衙任职,时间一长什么同学关系、师生关系便是大麻烦。 总不能说自个那年考秀才,全县就自己一个考上吧。 读书时乡下社学、县里官学的同学、老师也不凑巧的全都英年早逝了吧。 这谎,没法圆! 强行圆的代价就是这谎会越来越大,圆到最后肯定会爆炸。 爆炸的结果是什么? 就清朝这律令,掉脑袋都是轻的,弄不好就得抓到京城搁菜市口来个几千刀的凌迟套餐。 这风险,谁敢冒? 只能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大展拳脚。 不过吏房那边让赵安补充了点材料,就是他爷爷叫什么名字,父亲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哪年去世都要写清楚,甚至还要写明这两代人有无作奸犯科的案底。 哎,这个补充让赵安终于有点正规班子的感觉,税课司那边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潦草了。 幸好就是随便填填,一个临时工的档案谁会真派人去详细调查。 季师爷那边肯定跟吏房打过招呼,所以在填写完需要补充的资料后,吏房的人没有为难赵安什么,直接给他发放了在衙门上班的工作证。 也是一块木制腰牌,说通行证更准确些,因为有了这牌子衙门就能随意出入,不然还得在门口的承发房登记说明情况。 跟税课司算房管事张全说的差不多,县衙这边没有给赵安这个借调人员安排住处,只包吃不包住,其它福利待遇更是没影。 早有心理准备的赵安对此无所谓,只想尽快在户房站稳脚根,然后寻找机会接触更上层的人物,从小赵同志变成赵秘书、赵乡长、赵大人...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与刚进税课司差不多,第一天到户房上班的赵安也被安排了个师傅,当天主要工作也不是了解具体业务工作,而是熟悉县衙环境。 负责带赵安的师傅是个叫孙瑞的书办,扬州本地人。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就是嘻嘻哈哈那种,从面相来看更像是个街面上的混子,而不是在衙门要害部门上班的“公职人员”。 赵安猜测孙瑞多半也是花钱进的户房,先前在税课司从吴老二那里多多少少也了解些衙门的事,知道县衙六房至少有一个吏员负责,一般是两个。 也就是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的意思。 两个主任下面就是具体办事的书办,根据每房分工不同人数也不等,但至少都有十五六人。 这些类似科员的书办算正式工,下面还有像赵安这样的跑腿临时工,多的上百人,少的几十人。 听说有些大县的衙门六房包括三班皂役有上千人,小县穷县也有两三百人,要不然根本维持不了一个县的正常运转。 吏员官面上是有正式俸禄的,具体办事的书办明面上没有工资,但有免徭役、免钱粮的好处,加上实际工作往往有额外钱财可收,县太爷每年也会有分红补贴下来,所以干好了一年弄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地方上有些大户为此专门替子侄在衙门花钱买书办位置,如此既能免服徭役还能在衙门混个铁饭碗,要是混出息了于家族兴盛就能起大作用。 结果就使得县衙办事的全成了大户士绅的“棋子”,于地方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再能干的县令也脱不开这张大网。 更何况清承明制,规定地方官必须异地为官,此举出发点是好的,问题是地方官到任之后连本地人的话都听不懂,叫他这个官怎么做,又怎么替朝廷治理地方。 最后还得依靠已经在地方形成势力圈的小吏们。 精明些的县官能勉强震住小吏,老实些的被小吏耍的团团转,那官当的比狗都不如。 当然,后面这种情况也是少数,不管怎么说县官都是代表朝廷,真把县官逼的狗急跳墙,那谁都没好日子过。 清朝刚入关那会,衙门买个书办职位只需十五两,现在至少五百两起步,行情足足涨了几十倍。 固然有物价上涨因素,但也间接表明在衙门上班油水有多么丰厚,要不然这些人脑子坏了花这么多钱买工作。 这还是临时工书办的行情,想要当在吏部注册过负责管事的吏员,那要的就更多了。 税课司的大使丁正隆不就是花了五千两么。 听吴老二说,有些花钱买位置的根本不上班成天在外鬼混。 当时赵安还好奇不上班衙门就不管么。 结果人吴老二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那花钱买工作的自个是不上班,但人家可以再花钱雇人替他上班。 被雇佣者就是临时工中的临时工。 听的赵安一愣一愣的,想了好久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傻子”,不是真傻,而是真精。 因为那些人看中的并不是实际工作岗位,看中的是那个代表官家人的身份。 有个官家人的帽子,不管在外做什么都如鱼得水,尤其经商的那就更了不得。 这种情况县里不可能不知道,但只要有人办事,县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瑞是不是替人顶班的,赵安也吃不透,跟在其后面在县衙到处转。 “我们户房和吏房、礼部都在大堂东边,西边的是兵房、刑房、工房,大门口那边是承发房,百姓要是到衙门办事、告状先得在承发房挂号,走,我带你去兵房逛逛...” 别看孙瑞瞧着吊儿郎当,做事还是过得去的,领着赵安在各房一通瞎逛,顺带着把各房职能给介绍了下。 其实不用孙瑞介绍,赵安也知道六房都是干什么的。 说白了,地方的六房就是朝廷中央六部的缩小版,户房管钱,吏房管人,礼房则负责筹办科考、祭祀活动,主要对接单位是县教谕负责的儒学,相当于后世的教育局。 兵房一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负责兵的,不过不是正规的绿营兵,而是本地的乡勇,说民兵更准确些。 兵房也有个直接对接单位,那就是同税课司并列的巡检司,这个巡检司不仅有捕盗职责,还有缉私的功能。 类似武装衙役。 刑房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负责协助县令审案的机构,其也有一个对接单位,那就是县里的牢房。 工房职责就简单许多,凡和工程有关的都归它管,同时还负责将每年从百姓那里征收的散碎银子重新铸造为银锭。 一圈下来,和赵安自个的了解基本吻合。 别说,孙瑞这个嘻皮笑脸的家伙在各房还很吃的开,甭管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叫的不是其名字,而是“孙老四”。 有人问赵安是谁,待知赵安是从税课司借调到户房帮忙的,礼貌的点点头以示招呼,不礼貌的连正眼都不瞧赵安一下。 赵安始终面带微笑,丝毫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孙瑞朝他笑了笑,一拍其肩膀:“别管他们,走,我带你去李捕头那耍一圈。” 不等赵安开口就拉着其直奔位于衙门西北角的班房。 班房是衙门三班人员上班的地方,所谓“三班”指的是县令升堂时站在大堂两侧喊“威武”的衙役,以及负责抓捕犯人的捕快,承担日常巡逻、牢房看守、县衙护卫的壮班。 甘泉县的三班人员加一起有三百多人,是除了巡检司以外县令能够调动的唯一武装力量。 遇到紧急突发事件,也往往是三班人员第一个到达现场处置。 因此,三班的负责班头在衙门里的地位很高,比县令聘请的师爷低一些,却比六房的管事要高。 人员多,三班需要的公房自然也多,占去的屋子大概占了县衙用房的三分之一。 孙瑞没带赵安去逛大堂,更没有带他去大堂后面县令的居住区域,原因赵安自然明白。 原以为孙瑞是带自己到班房串串门,熟悉一下,以后工作上有什么往来就能直接过来,未想孙瑞竟是把赵安带到其中一间屋子,然后直接跟里面正在赌钱的几个捕快耍起钱来,看的赵安实在无语。 玩了几把,孙瑞才想到赵安在边上看着,扭过头嘻皮笑脸问赵安要不要玩几把。 “我不会,你们玩吧。” 赵安摇了摇头,因屋里乌烟瘴气便借口去茅房出来转转。 孙瑞和那几个捕快赌的正高兴,自是懒的管赵安。 出来后,赵安先是在相邻的几间值房随意瞅了瞅,屋子里都有人在做事,见赵安个生面孔出现还有人特意问他干什么的。 赵安忙老实说了,得知是户房孙老四领过来的,那些捕快衙役便也没有理会赵安。 四下逛了一圈,赵安便去茅房小解了下,尔后向着孙瑞他们赌钱的屋子摸去,途经一拐弯处迎面走来几个胸间绣有勇字补服的的差役,有说有笑的打赵安身边过去。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然而那几个人过去后,赵安脸上依旧震惊着。 因为他发现那几个差役当中有两人手里拿的是烟枪。 不是抽旱烟的烟枪,而是抽鸦片的烟枪。 鸦片战争的历史赵安再熟悉不过,然那是乾隆孙子道光年间的事,故一直以为英国人向中国大规模倾销鸦片也是嘉庆、道光年间的事,未想现在这鸦片就已经在中国出现,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个县级衙门之中。 心中自是吃惊不已。 其不知道的是,鸦片现在早已在中国泛滥成灾,乾隆十三年鸦片出口仅占英国向中国出口货物的八分之一,如今却占到了二分之一还多。 乾隆四十五年,因吸食鸦片者的数量太多,乾隆不得不重申雍正年间禁止吸食鸦片的禁令,下旨严禁烟具输入和贩卖。 但与乾隆晚年的许多其它禁令一样,这道禁鸦片吸食的禁令也成了一纸空文。 不仅民间吸食鸦片成灾,军队和衙门吸食人员数量也多的可怕,赵安之前在税课司没见到抽鸦片的,那是因为税课司的大使丁正隆是个禁烟派。 没在扬州城中看到烟馆,也是因为都隐藏在“地下”缘故。 鸦片的危害赵安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后去找孙瑞。 孙瑞刚好也在找他,可能是刚才赢了钱这家伙心情特别好,说等下了值请赵安和房里其他几个要好的同僚喝酒。 结果下值后这家伙好像忘记此事,屁股一拍直接回家了。 赵安这边下午也没被安排什么事,就是被管事张庆亭安排抄了些要发给各乡的告示。 内容是关于今年夏税征收的。 这告示抄的赵安有点吃力,不是认不得字,而是习惯了简体字的他突然改写繁体字,跟初次打算盘一样非常吃力。 好在前世上学时也练过几年毛笔字,因此字写的还算可以,起码赢得了户房管事张庆亭的认可。 这位张管事还有些可惜的说了句:“人如其字,小赵啊,你这字写的不错,怎么当初不在科举上多用用心考个秀才的,有了生员功名,衙门这碗饭你才能吃的长久啊。” 赵安能说什么,陪着憨憨一笑。 家穷,又没有贤妻可以献艺,只能自食其力,争取弄个函授本科,把铁饭碗捧牢了。 第十八章 县尊无小事 “上等茶叶一斤二两,费银十五两;夫人褂子一件,二十两。付少爷学费五十两,采办猪肉三十斤、羊肉二十斤,鲜果菜蔬十斤,合付银四十六两...” 将账一一列出,已在户房干了一个多月的赵安待墨迹干后,便拿着账单去了师爷季伯昌的值房。 户房给他安排的具体工作不是别的,就是专门给县令大人一家的开支记账,顺便帮县令大人一家当跑腿的采购员。 一开始听说自己的工作是这个,赵安别提多高兴了,这不就等于给县令大人当勤务员么,且还是生活方面的勤务员,那不一天得跟县令大人见上七八回。 见的多了,总有他表现的机会。 表现优秀,县令大人一高兴给他提个副科,往后不就顺风顺水顺财神了么。 然而干了没几天赵安才发现自己高兴的有点早,因为他这个勤务员压根见不到县令,除了每天拿着季师爷开出的单子去办事记账外,别说县令大人了,就是县令大人他媳妇的毛也见不到一根。 无奈,只能干一天是一天。 除了这差事,户房其它正经事也轮不到赵安做,被吩咐的都是些琐碎小事,比如到其它各房送送文件,去衙门外的摊子给书办们买点吃的,又或是抄抄写写... 反正不管是谁都能使唤赵安这个借调的临时工,就差让赵安到茅房给他们送草纸了。 难怪税课司那边对赵安这个“借调”人人不看好。 反观那个带赵安两天就撒手不管的师傅孙瑞却是快活的很,这家伙顶着书办的名头啥事也不做,每天不是旷工就是跟班房的人耍钱,小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 户房的人对这个孙瑞也都客气的很,年纪大的叫“老四”,年纪小些的有喊“四哥”,也有喊“四爷”的。 赵安叫的就是“四爷”。 户房的管事张庆亭也不管孙瑞,好几次赵安看见这位主任级别的管事跟孙瑞在那勾肩搭背,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一个月观察下来,赵安基本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孙瑞就是个油混,或者说地痞更准确些。 没进户房前,孙瑞是在下关那片混的,因为胆大不怕事手下还有帮小兄弟,渐渐就混成了大流氓,商户们遇到什么事不好走官面的就请孙瑞这个地头蛇出来平事。 在这个过程中,孙瑞肯定要和衙门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负责治安的捕快。 一来二去跟捕快熟悉后,又结识了衙门其他科室的人,不知走的谁关系给弄进户房套了个官家皮。 用后世话讲,就是成功洗白上岸,黑白双修。 包括户房在内的衙门中人对孙瑞客气,无非是指着遇到什么事孙瑞能出面帮他们摆平,毕竟衙门中人也是有私事的。 尤其班房那边对孙瑞更有特殊需求,毕竟包赌卖娼的勾当没衙门罩着谁能经营得下去。 赵安怀疑孙瑞有可能是青帮的人。 青帮就是漕帮,始创于雍正年间,据说有百万之众,实际人数可能差不多,因为只要是吃漕运这碗饭的都得加入青帮,要不然这碗饭就没法吃。 老话讲,凡抱团者必排外。 青帮也不例外。 扬州是运河最南端的出入口,在此谋生的青帮人数自是众多,孙瑞能在青帮地盘下关码头混出名气来,必然与青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赵安无意和孙瑞深交,他要走的是白道,跟帮会的人产生太多瓜葛对仕途不是好事。 除非他只想在扬州这地面永远做个小吏级别的“人物人”,那样的话肯定要和孙瑞这种地头蛇打好关系。 印象中青帮也是出过大人物的,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一百多年后上海滩的三大亨。 那三位中的杜老板,真就是帮会分子能够触摸的天花板了。 孙瑞的“办公桌”就在赵安前面第二张,这会人却不在,不知在哪鬼混。 跟管事张庆亭说了声后,赵安便去找季师爷签单。 账他做出来了,但钱却没有给人家商户,需要季师爷把单签了然后月底时由户房统一跟商户结算。 要问县太爷自个的生活费用为何要户房这个政府单位拨付,那真就是多问了。 季师爷的值房在县衙承管库边上,承管库就是县里的银库,同时也分了些地方用于保管文牍史料、地方志什么的。 地方很大,有专门壮班负责看守。 甘泉县这任县令姓丁名厚恩,浙江宁波人。乾隆四十八年中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名次不高无法被分到翰林院当庶吉士,也没分到各部做主事,直接就派来扬州当县令了。 估计也是走了什么关系,不然一个三甲同进士不可能一开始就分到甘泉县这种上等县的,多数都是分到偏远地区。 户房的人说丁县令中进士时已经四十七岁了,因此上任时全家老小都跟着过来。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外加五个孙子、三个孙女,还有过来跟伯父谋生的侄子一家,外加在老家雇的长随家丁,大大小小加一起足足四十多口人。 人多,吃喝就多,加上还要吃好喝好穿好,一天下来开支至少都是上百两。 也就是说县令大人一家一天的吃喝就顶得上赵安五年工资。 这么大的开销不走县财政,难道要县太爷自个出钱么。 上回听季师爷说县令留在老家的女儿女婿下个月也要过来,因后衙房子不够住,所以县令大人打算把后院墙推倒对县衙进行升级改造。 工房那边已经派人同衙门相邻的百姓谈折迁的事了。 赵安这边到了承管库找到正在值房办公的季师爷就将账单递了过去。 “来了啊,” 扫视了眼账单,季师爷点了点头,提笔在账目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这个签名,这个账就没法报。 赵安将季师爷签过字的账单收好,刚准备回去却被季师爷叫住:“门房那刚送来的西瓜,你切下吃一块再回去。” 摆在墙角的两个西瓜赵安进门时就看到了,却是不好意思去切,忙说自己不渴。 “叫你切就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望着每天都要到自己这边来一趟的赵安,季师爷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头事直接去抱了个西瓜放在桌上用刀给切了,之后递给赵安一块:“吃吧,省得说我这师爷小气。” “多谢先生!” 赵安不再推辞,捧起西瓜就啃了起来。 季师爷自个也切了块在吃,二人正吃着时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在衙门管刑名的蒋师爷。 蒋师爷有六十多岁,虽说年纪大精神却是好的很,一天到晚手里都捏着两颗铁球。 衙门里除了季、蒋这二位师爷,还有管钱粮的宋师爷,负责挂号的马师爷。 宋师爷和马师爷都是四十多岁,前者看着精明能干,后者给人的感觉则属于沉默寡言型。 因与那三位师爷工作上没有任何交结,所以三人的为人处事究竟如何,赵安也不清楚。 “你来的正好,喏,吃一块。” 季师爷要给蒋师爷切一块,对方却摇了摇头道:“我这肚子受不得西瓜的凉性,别再给吃坏了。” “随便你吧,” 季师爷随口问道:“县尊不是在大堂审案么,你怎么有空过来的?” 蒋师爷一屁股坐在季师爷对面,哂道:“又不是什么大案,就两家扯谎的事,有什么好审的。” 季师爷啃了口西瓜,好奇问道:“那县尊怎么判的?” “能怎么判,原告被告各罚五百两入库结案,要不服判就到府里去。” 说话间蒋师爷右手中的两颗铁球不时转来转去,跟赵安前世盘核桃的差不多。 “县里都给罚了五百两,到府里不罚个一千两?脑子坏了才去府里。” 季师爷笑了笑,同蒋师爷说了些事,不过是用老家绍兴话讲的,赵安听不明白索性在那埋头吃瓜,同时也羡慕县令大人的工作真是好,管你原告被告都给本县交钱来。 上告? 府台大人巴不得你们来告呢。 啧啧... 没一会,一块大西瓜就被赵安啃光,偷偷用袖子抹了嘴后便要起身回户房,季师爷见他站了起来,想到什么忙到桌上取了一张单子交给赵安,吩咐道:“二爷夫人快生了,你照这单子去买东西。” “二爷”说的是县令大人的次子丁有禄,其老婆怀孕好几个月了。 “哎!” 赵安接过单子,暗自嘀咕一声:娘的,又要出血了。 不仅他这个借调的临时工要出血,甘泉县衙包括所有官方机构、城中的富人商户都要出血。 因为每逢佳节、生日、晋升、添丁,下官都要备礼相赠,无一可免。 半个月前县令大人他老婆过小生日就大收特收了一笔,赵安也被户房要求送了一百文。 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赵安挺心疼的。 这回丁大人添孙子,不知道一百文够不够呢。 心疼归心疼,工作还是要做的,老老实实拿着季师爷给的单子到县衙“定点”的几家商户下了单,次日商户们就把东西给送了过来,赵安照规矩收取商户们的“发票”把账做好后又来找季师爷签单。 季师爷因有事要见县令,便快速把单签了,走到门口忽的又停了下来,若有深意的看了眼赵安:“你到衙门这么久还没见过县尊吧?” 赵安躬身道:“回先生话,学生尚无福得见县尊大人。” 季师爷微微点头:“那你跟我来。” 说完,直接往后衙方向走去。 这是要带我见领导? 怔了有那么两个呼吸时间,赵安这才激动不止的追上季师爷,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穿过承管库进了县令大人的生活区。 生活区和办公区有门隔着,坐着两个五十来岁的老头,都是县令大人从老家带过来的人。 别看俩老头是守门的,但一年下来光是门包钱就能替县令大人收个上万两。 因为想要见县令大人不是在衙门口的承发房登个记这么简单,而是必须经过他们这一关。 门包也不是俩老头乱收费,而是皇帝认可的制度。 二十多年前曾有一正直御史将各地官员收取门包谋利之事写成奏疏上报乾隆,意想让皇帝下旨禁绝这个不良风气,未想乾隆的批示是:“地方官不过分谋利,亦属常理。” 什么意思? 闲吃萝卜淡操心。 俩看门老头自是认得季师爷,季师爷带人去见县太爷当然不必交钱,只是多看了赵安两眼。 丁县令这会在自己的书房忙着给座师礼部侍郎钱大人写信,写信问侯是次要,主要还是给钱大人送冰敬。 所谓“冰敬”就是地方官在夏天时借着消暑降温名堂给京里罩着自己的官员送礼。 夏天有“冰敬”,冬天自有“炭敬”。 这是官场规矩,凡三节两寿、某缺补差、“冰敬”、“炭敬”都必须送。 钱大人是礼部侍郎,这个级别的官员一般“冰敬”都在八百两以上,因此每年丁厚恩光是给钱大人送礼就要一万两左右。 这还不提给上面的制台、抚台、臬台、藩台、道台、府台、学台诸位大人的孝敬。 所以,丁县令的日子真的是紧巴巴,上任一年多扣除各项开支到如今也不过才挣了一万多两。 季师爷过来是给县令大人增加收入的。 就是他前天在城中闲逛时,发现扬州本地作坊生产的布匹十分畅销,常有外地的客商到扬州来买布回去销售,因此想让县衙给本地制布的作坊下个通知,今后凡对外出售的布匹必须经县衙验货盖章方可出售,如此便能收取合规合理的验货费。 “学生初步算了下,本县辖境大小制布作坊不下百家,每家每年收取五百到一千两验货费,一年下来总能有几万两进项,不知县尊意下如何?” 说完,季师爷耐心等候县令大人的最终指示。 赵安在边上听的那叫一个吐血:都这么玩呗! 县令大人能有什么指示,一个字,好! “...如此做法可以确保各家作坊的布匹质量,不仅可使百姓从中得实利,也能确保我甘泉布匹的名声,甚好,甚好!” 丁县令眉开眼笑,季师爷这主意真就是雪中送炭,及时替他解决了今年给座师钱大人“冰敬”的亏空。 继而才注意到毕恭毕敬站在季师爷身后的赵安,瞧着眼生,不由疑惑问道:“这是?” “他叫赵安,上个月从税课司借到户房使唤的,” 季师爷一边示意赵安给县令大人行礼,一边笑道:“县尊可记得上次放炮的事,主意就是他出的,小伙子人不错,手脚勤快脑袋也活。” “噢,是他啊,” 丁县令有了印象,待赵安行礼之后示意他起身,眯眯带笑道:“小伙子,在户房做的还好?” 赵安赶紧道:“还好。” 可能是第一次同县领导这么近距离接触,赵安给人的表现是十分紧张,外加十分拘束。 特别老实的模样。 见状,季师爷特意说了句:“后衙的账都是他在做,一直不曾出过错。” “不错,” 丁县令点了点头,从头到尾打量着赵安:“季先生跟我说起过你,是个可造之材,不过每日叫你给本县记账倒是委屈了。” “不委屈,县尊无小事!” 赵安几乎是脱口就道:“学生认为县里的事就是县尊的事,县尊的事也是县里的事,能为县尊服务就是为百姓服务。” 第十九章 做事要违心 服务县尊等于服务全县百姓,逻辑上是不存在问题的。 因为县尊代表的就是全县百姓利益。 县尊过的好,就是百姓过的好。 同理,想要让百姓过的好,首先就得让县尊过的好。 再具体点,县尊大人就是放个屁,那也是代表全县百姓放的! 能是他老人家私人放的? 没有这个正确的是非大局观,怎么在衙门混? 临时工也好,小吏也好,官大人也好,做事先做人。 做人怎么做? 修心。 修什么心? 违心! 一心想混官场的赵安心早歪了,两世为人也让他比一般人的见识更多,所以一下就抓住了重点,继而狠狠击中了县令大人那颗温暖的心。 “服务”二字用的也很好,要用伺候的话,马屁味就太足。 服务的话,雅多了。 尤其那句县尊无小事,更是言简意赅阐述了县尊大人对于全县百姓的重要性。 把个县令大人弄的飘飘然。 难怪说命运总是喜欢垂青有准备的人。 县令大人很开心,开心到什么程度呢,竟是难得给个童生临时工赐了个座。 “县尊面前哪有学生的座,学生站着便好。” 赵安是懂分寸的,不说县令大人的地位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就说县令大人这个大学生的才华也是秒杀他这个小学生的。 于对方,他只有仰望的份,而无俯视的资格。 起码现在没有。 季师爷笑着发话了:“县尊让你坐就坐,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坐而不得坐呢。” 这也是实话,按当下县级衙门的潜规则,外人想要在县令面前落个座,门包起码五十两起步。 要再具体到实际业务,那这落座费就得呈几倍翻。 谁都不能免,就是具体价格这一块看人下菜。 如去年甘泉县参加县试取得第一名的生员王某高中后特意来衙门给县令大人送贽敬,门房那边破例只收了王秀才十两,搁外人能有这待遇? 当然,王秀才的第一名也是花钱买的,明码标价,文试第一名2000两白银,武试第一名600两白银,其余名次依次递减。 属于公开的秘密。 江苏这边大同小异。 其余地方可能因为经济发展不同导致价格有所不同,大体却是没有多少差距的。 最多也就三四百两的差别。 去年一场县试下来丁承恩这个主持县试的县令大人就收了一万多两,不过这笔钱不是都落他一人兜中,还得跟县丞、主薄以及负责儒学的教谕分。 最后账一算,也就得了不到四千两。 不是丁承恩不想独吞,实是规矩如此。 县丞和主薄虽是他的下级,但二人有个与正印官联名签署的权利,也就是县里下发的重要文件必须有佐贰官共同签署,否则就无效,往上级衙门送的重要公文也是如此。 故而丁承恩想要在甘泉县把工作做好,把这个县令当好就不能得罪两个下属佐贰官。 不然和佐贰官产生矛盾导致县衙工作停摆,上面肯定认为他这个正印官无能,轻则调职,重则说不定就要弹劾摘顶戴了。 县学教谕都是举人出身,和县令这个进士出身没法比,然而教谕在县级衙门中比县丞和主薄的升迁机会更大。 前面二者想要升任县令可以说难于上青天,教谕则不同,除了升县令的机会远大于县丞和主薄,还能到府里任主管教育的教授。 论权力,教谕不及县丞和主薄,论前程县丞、主薄就不能和人比了。 就是县令这个正印官在教谕面前都得客客气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因为教谕是科举的一线负责人,而科举又是官员的温床。 六部还以礼部为尊呢。 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礼部尚书入阁(军机处)的概率也是远超其余五部的。 县试名义上是县令主持,实际负责的却是教谕,不分钱给人家说的过去么? 归根结底,一团和气,你有我有大家有,才是为官的真谛。 吃独食? 迟早要拉清单的。 赵安这边乖乖落座,学着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屁股只坐半边,以示对县尊大人的无比敬仰。 季师爷这边也坐了,看着如坐针毡般的赵安,既是好笑也是欣赏。 好笑自是赵安的样子看着太过局促,也太过小心翼翼,非常放不开。 欣赏则是因为赵安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能上重点。 没看县尊大人笑的合不拢嘴么。 心中愈发坚定多拉拉这小子一把的念头。 今天也不是季师爷心血来潮就这么把赵安带来见县尊,而是瞅准时机的。 一来赵安这小子在户房干了一个多月,工作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也是时候让他见见县尊大人了。 毕竟收了人家五十两好处。 二来心中清楚县尊一定会采纳验货费的主意,平空每年多得几万两进项,搁谁不高兴? 一高兴,自己再在边上帮赵安这小子说几句好话,加深其在县尊心目中的印象,日后自有好前程安排,如此也不枉他生了惜材之意。 打铁还需自身硬。 只季师爷也没想到赵安这么会说话,什么县尊无小事,什么为县尊服务就是为百姓服务,啧啧...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怎么自个年轻时没琢磨过来的。 否则,也不至于背井离乡给人做师爷,早在家乡混成吏头了。 又见县尊大人的茶碗空了,忙上前提壶倒上。 “多大了?” 丁县令拿着茶碗盖轻轻刮着碗边,茶碗中泡的茶就是赵安前天替他采办的上等茶叶,花了十五两。 赵安屁股微抬,恭声道:“回县尊话,学生二十一了。” “二十一啊,” 丁县令点了点头,继而又觉有些可惜:“二十一尚小着,何以就断了举业?你可知本县是何时中的秀才,何时考的举人,又何时金榜题名?” “学生不知。” 赵安一脸单纯又好奇的样子。 见状,丁县令笑了起来:“告诉你吧,本县是而立之年中的秀才,不惑之年中的举人,快知天命时蒙圣上天恩这才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而立之年”三十岁,“不惑之年”四十岁,“知天命”五十岁,这些古代关于年龄的说法赵安还是懂的。 之前户房的人说丁县令四十七岁才中的进士,这么看来是真的了。 不过侧面也说明丁承恩家的经济条件至少是小康水准,要不然家里不可能支撑他走这么多年的。 秀才功名虽说有免徭役、免钱粮的好处,免的毕竟有限,因此不少家境贫寒的秀才因实在承担不起读书开支被迫放弃举业谋生,唯有考上举人成为准官员才算出头。 《儒林外史》中的那个范进便是如此,本穷的叮当响,结果考中举人当天就有人过来送钱,小日子一下就遥遥领先了。 只现实中如范进、丁承恩这般能坚持到出头之日的读书人毕竟太少,大多只能用可惜来形容。 想来季师爷也应该是这个情况。 赵安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季师爷,发现对方脸色果然很有感触的样子,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在那唏嘘一番,将县尊大人刻苦学习的精神夸上了天,只恨自己早年没有县尊这个好榜样激励... 说话间还不时瞥赵安两眼。 了解! 心有灵犀的赵安立时变脸,将最好的状态无保留的完全呈现在县令大人面前。 是震惊,是无比震惊! 此子竟然恐怖如嘶至此的震撼。 表情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看的县尊大人很是受用。 心里怪好笑的,不过也理解县令大人的想法,嘚瑟、显摆呗。 经常空军的钓鱼佬突然钓了条几十斤的大青鱼,能把电瓶车的电给跑光! 至于自己为何不能继续举业的原因,赵安的解释当然是家境贫寒爹娘死的早。 “唉,” 丁县令颇为同情的摇了摇头,“可惜你籍贯兴化,若在甘泉,本县怎么也要给你机会的。” 这随口一说听的赵安差点问您老是打算卖个秀才给俺? 嘿,就算丁承恩真肯卖他个中学文凭,他也当不了秀才。 因为科举有个死规矩——非本县之人不得考本县之试。 就是高考移民的干活,你滴不行。 考生之间还必须互相作保,如果一个考生因为舞弊犯事,与他做担保的其他考生也会跟着倒霉。 另外考生还要找一名本地“廪生”做担保,一旦这名考生舞弊,则“廪生”也要跟着被取消功名。 光这一条,连童生毕业证都是花钱买的赵安怎么过,他上哪找几个同学和学长给他担保。 乾隆朝对高考移民打击力度很大,乾隆二十五年还特地弄了个“审音”制度以确定考生的籍贯。 虽然兴化和甘泉都属扬州府,口音这一块赵安没问题,但他真的不可能将学籍转到甘泉,更不可能通过秀才考试。 因为,他啥都不会。 名次可以花钱买,前提是你起码能把卷答完。 交个白卷,县太爷心再黑、脸皮再厚,也没法录你啊。 府试、县试的考卷也都是省里印好发下来的,未开考前就是地方官也不知道考的什么,除非能直接收买出题的主考官。 那就更不可能了。 县级赵安都搞不定,怎么搞省级。 丁承恩这边肯定是随口一说,听听而已,接着又问了赵安些户房工作情况,赵安都是一五一实回答。 挺感激季师爷的,因为人季时爷时不时的插个嘴替他说几句好话,把他的工作表现更是夸上天。 “先生这是要让本县多关照这小伙子喽?” 丁承恩是什么人,如果说他没中举前是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但打中举之后整个人早就脱胎换骨成人精了。 接触的人多,眼界宽了见识自然就多,等中了进士外放县令那“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要不然他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能到扬州这繁华地界任实权县官么。 季伯昌轻声一笑:“赵安确是个可造之材,县尊不妨给他一二机会,若能实心办好差也是县尊的恩德。” “学生,学生,” 见季师爷竟直接跟县令大人替自己讨要“机会”,赵安哪里还坐得住,“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表现出的却是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只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样子。 丁承恩和季伯昌都被赵安这个样子逗笑了,前者放下碗盖给了赵安一个很好的评价:“是个实诚孩子。” 顿了顿,视线看向季伯昌,“既是调的户房,先生便与张庆亭说一声,给安排些实在事做,各方面都熟悉了若有书办的缺叫他顶了便是。” “学生也是这个想法,” 季伯昌见县尊大人松了口,替赵安欢喜同时却迟疑了下,踌躇道:“县尊既同意征办各布坊验货费,那衙门当有专人负责此事才好。” 不待说完,丁县令已然摆手道:“这事是先生想的法子,自然先生负责,先生做事本县是信得过的。” 季伯昌微微点头,看了眼强忍高兴站在那的赵安对丁县令道:“不如便让赵安先跟着我做布坊的事,县尊也知道这孩子刚进户房,方方面面难免...” 没把话说全,大概意思丁承恩这个县令却是懂的,无非户房那边对赵安这个借用之人不太上心,或者说不怎么重视,所以不若跟着季伯昌这个征比师爷做事,这样不仅有实际差事可做,也能让户房那边对赵安不敢轻视。 “先生看着办便是了,就是又要让先生劳苦了,本县这边实是有些惭愧。” 对于自己聘请的师爷丁承恩还是很客气的,除了征比这块离不开季伯昌,也是因为季伯昌同府里、布政衙门那边师爷都有交情。 给他面子,就是给上面那帮师爷面子。 说白了,也是给自己这个县令方便。 “那学生告辞!” 目的达到,季伯昌也不多留,起身同赵安一起朝丁县令行礼后便回了前衙值房。 赵安有千言万语想说,因路上人多不便说话,直到进了季伯昌的值房这才赶紧开口要谢,未想人季师爷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开口,轻声说了句:“你若要谢我便将布坊事做好,如此,事成之后或可替你省了顶头银,叫你在户房扎下根来。” 第二十章 县令说话的不行 季伯昌说的“顶头银”指的各房书办有缺,补缺者必须给上一任交离任钱。 这个离任钱六房并不是统一数目,而是根据油水多少来定。 如吏房的“顶头银”一般是五十两起步,而工房和刑房那边最少得二百两。最少的是礼房,三十两就能搞定。 赵安是被借调在户房,真要有缺补上,保底也得一百两。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布坊差事这块的工作表现得到季师爷的认可,对方就能替他省下一百两“顶头银”。 而他成为户房书办各种灰色收入加一块,大概一年也就一百两左右。 换言之,想要成为衙门的正式科员,先拿一年工资出来再说。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除非上面的领导给你做工作。 季师爷这么安排,显然也是知道赵安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手头没钱,所以提前帮他把路铺好。 这恩情,不亚于表叔王德发了。 典型的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的大恩大德。 赵安自是感激不尽,也不知季师爷有没有闺女,若有,甭管胖瘦美丑,只要季师爷肯,他这个女婿当的绝对没二话。 一趟后衙之行,就这么让赵安从纯纯的临时工摇身一变成了分管副县令的一号“大秘”。 接下来他只需服务一个领导,那就是季师爷。 也很快进入自己的角色,开始协助季师爷收取甘泉县境内各家布坊的检验费。 怎么收呢,直接收吧。 跟税课司收取侩屠税一样,交钱盖章。 过程也很简单,直接去找甘泉县的制布行会派个文件就行。 甭管哪个年代,各行各业都有个组织,哪怕捣粪的也有个粪行。 行会初衷肯定是团结互助,随着时间演变,行会渐渐就形成了一种垄断局面。不仅负责制订本行业的市场标准,也负责本行的准入制度。 外人想要从事某一个行当必须到本地行会进行报备,交上一定入行费保证遵守行会的规则,才会被允许入行。 行会的存在也能有效帮助官府减少行业矛盾,遇到商事方面的纠纷,官员在断案时基本都以行会的规矩作为参考。 连带着官府有什么事也直接通知行会负责人,再由行会负责人召集本行商家讨论,如此就减少了官府与商家的“正面”对决,起到了一种缓和作用。 垄断漕运的青帮说白了就是漕运业的行会,只不过这个行会人太多,且人员成份太复杂,已经涉黑。 甚至还有可能涉及阴谋颠覆大清朝廷,因为据说青帮也是洪门的分支。 至少有洪门人员渗透进了青帮。 洪门的宗旨是什么? 反清复明! 当然,是否真是如此,赵安也无法肯定,毕竟他知道的不多,目前除了那个有可能和青帮有关系的孙瑞,他和青帮没有任何接触。 甘泉县是扬州府的附廓县,县内的制布行会就在最繁华的东关街。 由于赵安是第一次接触衙门的具体工作,季师爷怕出错特意给他讲了些制布业的情况,又将本县境内的大小制布作坊简表拿给赵安,要他将各家作坊情况熟记于心。 这些简表实际是户房几十年来对制布业的统计表,主要是关于每年布匹销售情况,以及哪些作坊是销售大户,每年从制布业收取的赋税是涨是跌之类的。 很简单的一种原始经济普查手段,估摸是为了应付上面弄的,但也能从中窥知扬州经济一二。 赵安这边还没看完,季师爷就将草拟给制布行会的文件写好了,待墨干后便吩咐赵安道:“你现在就将这份文告送到制布行会,另外要他们负责人明天到衙门来一趟,县尊有可能要和他们具体商谈。” “是,先生。” 赵安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小心翼翼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靠一份随便起草的文件就跟人家布坊收钱,是不是太糙了。 要知道这文件上连正印官、佐贰官的官印都没盖啊,人家行会要是不认怎么办? “是不是请县尊用下印,免得行会那边说什么话再闹将起来给县尊添麻烦。” 赵安也是好心,或者说习惯前世的“红头”,总觉少个大印太过潦草。 谁料季师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就这样送去,谅他们不敢不认。” 似乎早就习惯这种“潦草”行事手段。 赵安“噢”了一声,出于好心还是多了句嘴:“先生,刚才学生看了下,发现本县制布业每年给税课司交的商税都有两三万两,而据学生在税课司的了解,制布业的税赋约占本县商税的四分之一,对本县的经济发展... 对本县的赋税征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县里却要跟制布业收取验货费,是不是会有害制布业的发展,万一因此导致一些作坊主不愿经营,原本应征的商税岂不是反而要少了?” “乱收费”对于经济发展的危害性,赵安那可是比谁都明白,看的也是比谁都多。 如果这件事没有他参与,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既然季伯昌让他参与这件事,其中利弊他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没想你竟有这番见识,” 季师爷略带欣赏的看了眼赵安,继而说道:“你说的情况确实会发生,但这不是我们关心的,也不是我们过问的,诚如你所说服务好县尊就是服务好百姓,如果我们不能替县尊解决任上的亏空问题,那县尊要你我做什么?” 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了句,“县尊的麻烦才是你我的麻烦,其他人的麻烦与你我又有何干系?在衙门当差,你若想着百姓好与不好,那衙门这碗饭你可吃不了。” “这...” 赵安语滞,知道季师爷说的才是正理,只心中隐隐还是无法接受地方官因为自身利益对地方经济的大加破坏。 难道不是地方经济越好,县令大人的收入越多么。 许是知道赵安心中仍有诸多不解,或者说诸多不适,季师爷索性给赵安说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甚至是闻所未闻的事实。 那就是大清朝廷是允许县衙涉足地方特色产业的,也就是允许县令经商。 “本县只是向制布作坊们收一些验货费,你可知别地怎么做?不说远的,就说那丝绸业最兴盛的浙江,当地的丝绸生意全部是被县官插手的,以致一个个县官全是当地首富...” 季师爷说的“插手”是以两个方式体现,一是直接把原来的商家逐出行业,县官派家人经营;二是不管商家愿不愿意,县官都要入一份干股,坐在衙门就有钱进账。 为此,甚至有不少商家被当地的县官用各种由头治的死去活来。 如此一比较,甘泉县只是向作坊主收取检验费,简直就是活菩萨的作为。 “学生真是孤陋寡闻了,” 赵安承认自己还是受前世影响太多,总以为自己在不断突破道德底线,没想到大清朝的官场压根就没道德。 “是不是觉得这当官的太不是东西?” 季师爷笑了笑,“告诉你,我们这县尊大人已经算很好的了。你可知我上次的恩主是如何弄钱的?义赈!” “义赈?” 赵安心想这是好事啊。 还是想的太简单。 季师爷上次服务的那位江西县官,一年至少要搞三次义赈,表面是救济贫困的好事,实则借机敛财,一次义赈下来少说都是万儿八千两入账。 就这,还落得为官甚好的名声,老百姓夸,上级衙门也夸,结果一任未满就升知州了。 你说气不气人? “你还年轻,许多事不明白,往后见多了自然就懂了。这官真不好当啊,朝廷每年给县令的俸禄和养廉银就那么点,县令这边上下打点的各项开支却是以万两计,” 季师爷以一幅过来人的样子提点着赵安,“就说我们这位县尊大人吧,去年光是给制台大人就送了一万一千两,抚台大人那边送了九千两,藩台大人是七千两,臬台、学台各送五千两,府台那边三千两,光这些给上面诸位大人的孝敬就足足四万两,还不提给京里的打点、本县各项开支、朝廷收取的钱,你说这没钱怎么弄?” 制台就是总督,抚台便是巡抚,藩台说的是布政使,臬台指的是按察使,学台是管学政的。 都是一省坐在桌上讲话的巨头,也都是要喂饱的存在。 各种账一算,作为最基层的县令可不就得变着花样弄钱么,要不然这官他能当下去? 连带着作为师爷的季伯昌、作为衙门临时工的赵安,都只能围绕一点开展工作。 那就是不遗余力的帮县太爷弄钱。 谁弄的钱多,谁的功劳就大大的。 还有什么好说? 赵安捏着鼻子就去制布行会送文件,任你经济发展的再好,县尊大人得不到好处,那就是所有人都没好处。 未想,制布行会的负责人还是个头铁的,一见文件让他们制布作坊每家最少要交五百两验货费,当场就撂下狠话:“这事府里知道吗!要我们制布坊交钱也成,须府台大人发话!” 第二十一章 学生有个馊主意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这还有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的?! 甘泉县制布行会的这位负责人让第一次做衙门实际工作的赵安碰了一鼻子灰,愣是没有脾气可发,一是身上没有官皮套着,总觉底气不足;二是对方这架势看着很有来头,弄不好背后站着的是个比县令还要大的官,要不然一个生意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这般说话。 自古和官斗的,哪个有好下场? 因摸不透对方底气所在,作为职场新人的赵安当然不可能犯愣头青的事,因此只是在那强调了下:“这是县里决定的,你们要有意见可以跟县里反应,当然,也可以跟我说,由我跟县里汇报。” 说话间,将那负责人扔在自己面前桌上的文告捡起,不卑不亢的又递了过去。 那负责人却压根不理会看着跟个小厮似的赵安,微哼一声:“我说了,县里说的不算,要我们交也行,须府里发话。” 说完,直接负手走了,把代表县里的赵安晾在了那。 赵安心中自是火大,就算他是个临时工,也是代表县里过来通知的临时工,你这个行会负责人对县里的决定再有意见,也不当甩脸给他看吧。 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找领导啊... 憋着火,就要回去添油加醋一番,只刚转身要走,制布行会的另一负责人却满脸堆笑的过来拉住他,十分不好意思道:“小哥莫生气,我们徐行头就是这脾气,有时发起火来十头牛都拽不住他。” 这负责人是制布会的副行头,姓郑名全利,彩衣街那边的郑记布行就是他家的产业,家里另外还开了两家作坊,雇有工人三百多,论规模仅次于行头徐有寿家。 这也是行会的老规矩,话事的正副行头必定是本行规模最大的那两家。 郑全利显然是个老油条,行头徐有寿刚唱完黑脸,他就在这唱白脸。 先是跟赵安诉了一通苦,说现在制布业也不景气,生意不好做什么。接着又说不是行会不肯同意检验,实是那检验费收的有些过份。 按县里发的文告交的话,少则五百两,多则一千两。 “...本县大小制布作坊二百多家,称得上规模大的也就二三十家,其余都是小作坊,好多是一家老小在那干活,最多也就雇俩亲戚,这种作坊一年下来也就挣几百两银子,县里却要跟他们收五百两检验费,小哥说合适不?” 郑全利蛮会讲话的,一点没说他们这些大作坊不肯交钱,只在那不断替小作坊说话,最后希望赵安回去能将实际情况跟县里好好反应一下,争取降低检验费。 这样他再跟行头徐有寿商量商量,怎么着也不能让县里难堪不是。 赵安不动声色道:“郑老板,那你觉得县里收多少好?” “这个嘛,” 郑全利在那故作思量一会,以商量口吻道:“如果县里的检验费只收五十、一百两的话,我觉得那些小作坊应该能承受,不至于买卖做不下去。” “也好,郑老板放心,我会如实跟县里反应的。” 赵安点了点头,没对郑全利说的数给出任何表示直接就出了制布行会,然而并没有急着回县衙添油加醋告那个行头徐有寿的状,而是找到位于东关最繁华地段的徐记布庄。 刚才郑全利说这家布庄就是徐有寿家的产业。 不愧是行会老大家的产业,徐记布庄占地面积不小,坐北朝南,前后四进,单从外面看比县衙还要气派,这会进出的客人源源不断,不少都是操外地口音的客商。 赵安没进去,四下看了眼,发现布庄对面有个小吃摊便过去跟摊主要了碗面条,一边吃一边随口跟摊主闲聊了几句,尔后方一脸好奇的问摊主道:“对门这家布庄的生意这么好的?” 摊主是扬州本地人,一边给别的客人下面,一边乐呵呵道:“小哥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段,光租金一年就要大几千两呢,徐老板家生意要不好,他能租这么贵的房子开布庄?” 闻言,赵安也是一脸惊讶状,“这徐老板什么人,能在扬州城租这么贵的房子做买卖?” “听人说老家是高邮的,二十多年前就在这开布庄了,” 摊主也是个多嘴爱八卦的性子,一边和赵安聊着,一边还和别的客人说笑。 赵安“噢”了一声:“那这徐老板蛮会做买卖的。” “当然,不会做买卖能攒下这么大家业?” 摊主过来收拾碗筷,抬头瞅了眼对面布庄,压低声音说了句,“徐老板买卖做的大着咧,江那边的织造局都跟徐老板有生意上的来往。” “织造局?” 赵安心中有了点眉目,难怪徐有寿这么横不把县令放在眼里,原来是攀上了织造局这门高枝。 织造局就是内务府的营生,主事的名曰织造,实为皇帝的亲信和耳目,康熙年间的江南织造曹寅就是清廷派在江南的大特务。 这会是乾隆朝,织造局应该没康熙朝那么强势,不过唬一唬地方的小县令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转而又是疑惑,徐有寿的背景季师爷那边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清楚的话为何还要招惹此人呢。 带着不解,赵安回到县衙将事说了,不仅说了徐有寿这个行头拒绝和衙门合作,也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给说了。 “那个徐有寿跟江南织造局有往来?” 季师爷对此事真不知情,他随县令丁承恩到甘泉县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很多事情没摸清。 心下顿觉棘手,然收取布坊检验费的主意是他出的,怎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真要停了此事,县尊那里怎么看他? 思来想去便带着赵安去后衙找了丁县令,由赵安将事情再次说了。 未想丁县令听后却是不以为然道:“织造局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本县的地盘,本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织造局要敢干涉本县之事,本县就上报到省里告他一个干扰地方的罪名!” 听的赵安一愣一愣的:县尊大人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特务的可怕? 其实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复杂,织造局从前是威风,走出来有牌面,可经雍正、乾隆两朝对曹家的连续打击,搞的如今的织造局早就落魄成一个纯营利性官方商业“组织”,如此地方官们哪里还忌惮它。 “那个姓徐的太过狂妄,真当本县没脾气不成,烦劳先生拿本县的牌子去班房调些人手把姓徐的布庄、作坊先给我封了,” 县令丁承恩是真的恼怒,徐有寿说要他们行会交钱得府里发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个县令在这帮奸商眼中就是个屁不成! 又是涉及几万两的大交易,怎么着也得杀几个猴给鸡看看。 别说是织造局的关系,就是府里有关系,他丁承恩都不怕。 说罢,气性犹未消去,又恨声道:“对了,让班房叫那孙老四喊上批人到姓徐的家闹一闹,本县倒要看看他姓徐的眼里究竟有没有本县!” 见县尊动了真怒,季师爷自是赶紧应下,犹豫了下问道:“若徐家有人反抗怎么办?” “反抗?只管将那胆敢抗命的绑回衙门,姓徐的要是跑了就把他爹娘老婆孩子押回来,要是还敢不交钱,就给我放火烧他家一两间屋子让姓徐的晓得本县厉害。” 就跟菜市场买菜般,县令大人轻飘飘几句便把事给定了。 之后想到什么,又特意多说了句:“不过注意了,放火前先进屋看看有没有小孩睡觉或大件家具,若有就先搬出来。” “那好,学生这就去办!” 有县尊撑腰,季伯昌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当下就要去调人,此时一直没开口的赵安却说话了,只见其上前一步欠身道: “禀县尊,学生以为如此做法有些欠妥,一来对县尊名声不利;二来若有人借机煽动作坊主们闹事,于县尊这里也是麻烦...因此学生觉得与其施之以威不如诱之以利,不使事态扩大同时又能为县里收上钱来,岂不两全齐美?” “与其施之以威不如诱之以利?” 丁县令同季师爷都被赵安这个说法吸引,前者不解看向赵安:“什么意思?仔细说与本县听。” “回县尊,本县大小制布坊有二百余家,外地客商来购布,每家都说自家布好,却也没个公正的说法,所以学生认为不如以衙门名义组织各家布坊评选,布匹质量确是好的就由县里颁给他一块名优产品的牌匾,又或给他家颁一块驰名商标的匾额。” 说到这,怕县令大人无法会懂自己的意思,赵安又特意解释了一句:“两种称号自是价高者得,名优五千两一块,驰名一万两一块...” 第二十二章 县太爷看重你 “名优产品”、“驰名商标”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说法,但是个人就能明白咋回事。 这两个称号在赵安前世那是衙门专门授予优秀产品的荣誉称号。 不过到了后面这称号就歪了,是个人就能搞认证,各种野鸡协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神州大地,正规些的还能给你搞个颁奖典礼,不正规的就是打个电话发个传真,这边钱到账那边证书就给你邮寄过来。 别说是县驰名商标,就是全国驰名商标都能给你搞。 你要想再进一步,联合国的证书照样能给你来个全套。 一开始是针对产品进行包装,后来是对企业进行包装,再后来就成了对个人的包装,继而就成了对官员的包装。 别说,上当受骗的人群当中官员数量还真不少。 原因出在哪里,不就是人都好个虚名么。 当然,也有真不知情,以为自家产品或自己这个人真得了什么奖的。 这就是信息闭塞的好处。 论信息闭塞,上下五千年大清论第一,谁敢论第二? 做工作,讲的就是客观和全面,制布行会的副行头郑全利虽然狡猾,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要按季师爷这边定的小作坊五百两、大作坊一千两标准收取检验费,恐怕小作坊能倒闭一大堆。 眼下可不是工业时代,那作坊也不是流水线生产,全是原始手动模式,小作坊更是全家老少齐上阵的家庭模式,一年到头下来利润可想而知。 县太爷为了自身利益可以不顾百姓死活,甚至直接摧毁地方经济,反正一任县令一任官,我走后管你洪水滔天。 赵安这边多少良心未泯,又见县令大人要调衙门力量对人家行头进行“制裁”,甚至有可能强力推行检验费,如此说不定就要搞出人命来,认真思考后便出来当这个“和稀泥”的。 一般人和稀泥无非是两头劝,各让一步,把检验费降到一个行会那边可以接纳的数字。 只是行会接纳了,县太爷这边恐怕就不舒服了。 一年几万两的进项眨眼间变成几千两,够塞谁的牙缝? 本着实事求是原则,赵安大胆提出荣誉认证策略,如此既能照顾两边利益,同时也能突显自己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商家而言,由官府认证的荣誉称号肯定是抢手货,尤其是那些大作坊主必然趋之落鹜,争先恐后交钱竞购。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王家布庄大门有一块名优产品的官府认证牌匾,别家却没有,那客商是到王家来买呢,还是到别家买呢? 虽然这样做也会损害小作坊主的利益,但他们本身就是行业最底层的存在,销售渠道也是主要面向乡村贫民,与大作坊主的销售渠道并不冲突,就是有利益损失也比一年交几百两给官府好吧。 何况,市场模式下,绝大多数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布匹最终流向的就是大作坊主。 好比赵安前世苏州某湖一年只产螃蟹一万吨,实际销售却是一百万吨,多出来的九十九万吨螃蟹哪来的? 能从哪来? 周边那些养螃蟹的小塘主呗。 “唔?” 县令大人和季师爷同时眼前一亮,这么好的点子他们怎么就想不到的? 也是,虽说不怕织造局,但行会那边真要被人煽动抱成团来抵制县衙,甚至到县衙闹事,对县令大人总不是好事。 毕竟,甘泉县是附廓县,附廓县除了是上面的钱袋子外,管着它的婆婆也多的很。 事情闹大了,对县令的官声能没影响么? 有了赵安这个主意,以利来诱使作坊主们主动交钱,不仅能叫钱袋子鼓起来,也能避免官商冲突,更能落个灵活办事的好名声,请问哪个县令大人不动心! 更妙的却来了。 不得不说能当县令的那真就是人精,就那么几个呼吸功夫,不仅完全弄懂授予荣誉称号背后的广阔“钱景”,丁县令甚至能举一反三了。 就见他先是沉吟片刻,继而喜道:“既是由衙门授予认证称号,那做布卖布的可以授予,难道其它行当就不可以了?” 越想越对,当即拍板:“我看本县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得有名优产品,行行也得有驰名商标,如此方显我甘泉县货真价实,使四海客商皆知本县特色!” “......” 赵安是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位四十七岁才考中进士的县令大人,这要再年轻个十几岁,就凭这个灵活的大脑袋,到省里弄张桌子坐坐也不是不可能啊。 “县尊高见!” 季师爷毫不含糊给出对县令大人的最高评价,事情虽然和他原本的规划南辕背辙,甚至可以说毫无关系,但展示出来的钱景却是波澜壮阔的,甚至可以说是排山倒海的。 并未嫉妒出主意的赵安,反而愈发欣赏。 无它,伯乐也。 再大的功劳也得先算在他这个伯乐头上。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长有也! 县令大人这边已叫美妙的“钱景”弄的心痒痒,郑重其事道:“这事得当县里的头等大事办,得有专门人手去办,是交给户房还是交给礼房的好?” 后面这话显然是问季师爷,而不是问赵安。 “这个?” 季师爷犯了难,此事真涉及到他知识盲区,历朝历代没这么干的,也没有前例可供参考,跟户房、礼房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见季师爷犯难,丁县令也意识到其中存在机构职责不匹配的问题,想了想随手那么一摆:“和尚道士有僧会司管,郎中有医学司管,阴阳学有阴阳司管,这给商家认证的事理当归认证司管。” “认证司?” 季师爷眉头微皱,提醒朝廷没这方面的制度,县衙也没有这方面的机构,冒然搞个认证司出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朝廷没有不代表本县没有,事急从权嘛,只要是为百姓办实事,本县就不怕外人议论...我看就在衙门腾个地方成立个认证司,” 县令大人是个说一不二的急性子,直接看向赵安,甚是鼓励道:“就由你当这个认证司的大使。” 第二十三章 搞一顶大盖帽 产房传喜讯,升了! 虽说这个认证司不在县级衙门体制中,属于县太爷特事特办临时批的机构,可大小它也是个机构。 谁敢说十字会和消费者协会他俩不是正经衙门单位? 借调到户房当了一个多月临时工就高升类似协会的会长,论级别至少还是个副科,这让一心要走白道的赵安高兴坏了。 真是打心眼里感谢县尊大人八辈祖宗。 不是骂人,是真心感谢。 同赵安前世认识的那些收钱不办事的官员相比,丁县令已经属于难得的好官。 至少,对能帮他干事的下属相当优待,从此事也能看出丁县令对于人才有多么重视。 这就具备一个合格官员的基本素质了。 为了让认证司尽快开始工作,丁县令还特意开了条子让户房拨款五百两用于草创的认证司开支,同时采纳季师爷的提议,由赵安这个负责人从县里大小单位抽调精干人员充实认证司。 真就是待遇给了,资金给了,人也给了。 就等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唯一的遗憾是这个认证司它毕竟属于临时设立机构,所以别听县太爷给了赵安一个大使头衔,但这个大使头衔含金量大大不足,因为压根没有在吏部注册过。 想要成为吏员的前提是必须有秀才功名。 这个,以赵安现在的情况很难办。 形象点说,赵安这个大使好比前世的优秀民营企业家花点钱到某乡挂个副乡长玩玩。 说是官吧,没正规程序; 说不是官吧,好歹也被人叫一声某副乡长。 再准确点形容,就是因人设岗。 人在岗在,人不在岗就不在。 所以,想要成为大清朝廷承认的正式官吏,学历这一关赵安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解决的。 只眼下不是想这事的时候,还是得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做好,为下一步发展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 赵安受学历限制无法“转正”,季师爷也觉遗憾,遗憾之余作为直接负责认证司的“分管副县令”,领着赵安就开始筹备认证司设立相关事宜。 这个单位同县里其它任何机构都没有直属关系,也无须向主薄、县丞汇报工作,唯一的直属领导就是县尊大人。 这一点,是丁县令再三强调的。 为何要强调这一点呢,心知肚明。 首先,认证司肯定得有个办公地点。 丁县令说在衙门腾两间房子用作办公场地,但赵安觉得作为甘泉县今年以及明年、后年一直到县令大人离任前的最大纳税单位,认证司必须有单独的办公场所,就是同税课司、巡检司一样单独挂个牌,这样看着不仅有牌面,而且也方便群众办事。 要不然就在县衙随便弄两间屋子办公,一来给人的感觉权威性不足;二来人进人出的着实不方便。 人多眼杂,钱多也易惹是非。 季师爷深以为然,遂向县令大人反映了这个情况,县令大人也好说话让季师爷看着办。 最终,在赵安建议下,认证司的办公地点选在了税课司的闲置房——位于仁丰里巷的那套院子。 为何选在这里,自是因为这地方靠近东关街,而且独门独院,里面空间也大,用作员工宿舍太可惜了。 再者赵安在这里也住习惯了,不想天天单位、宿舍、县衙的来回跑。 税课司那边收到县衙腾房给认证司的通知时,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大使丁正隆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这个认证司是个什么玩意。 为此特地到县衙打听情况,可六房熟悉的同僚谁也不知道这个认证司是干什么的,只说是县令大人刚刚成立,负责人还是先前从税课司借调到户房的赵安。 “赵安?” 丁大使一脸懵逼,怎么也接受不了手下一个临时工突然要跟他平起平坐的事实。 他接受不了,人户房管事张庆亭更接受不了,知道这件事后还到县令大人那里反映赵安这个新来的临时工无论是资历、还是学历都不适合成为一司负责人,结果被县令大人严厉训斥一番,说他张庆亭嫉妒贤能,不欲让人上进,搞的张管事灰头土脸,回来后郁闷不已。 没办法可想,只能恨恨看着那赵安何时高楼塌了。 赵安成为县令大人钦点认证司负责人的消息传到税课司后也引起了极大轰动,表叔王德发还是人家向他恭喜有个好侄子时,才晓得自家表侄去了县衙一个多月就成县尊身边大红人。 当真是感慨万分,本想马上去找表侄让他做事低调,万不可因县尊器重就目中无人,又或利用职权之便胡作非为。 转念一想,表侄能有这番造化乃是表侄自身努力所致,且一直以来表侄给他的印象也是个极不错的年轻人,为人处事方方面面都不错,自个虽是人表大爷,但干了三十多年也没表侄这般福份,还是且看看再说。 当真传出表侄那有什么不好的事,再以长辈身份加以规劝便是。 赵安这边落实了单位地址,下面就是调人。 调人这一块赵安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请季师爷给做的主,他只跟季师爷提了税课司算房的刘小楼。 也不是不想把老家的包大为和杨小栓叫来,实是担心这俩家伙嘴不牢把自己压根不是童生的事给说出来。 这会县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眼红着他,真要被爆出学历有假,那真就前功尽弃了。 试问,一个连学历都敢造假的人能有多少诚信可言? 这样的人哪个领导敢用,敢大用? 季师爷一共调了八个人到认证司归赵安差遣,除了刘小楼外,其余七人三个是户房的临时工,两个是礼房的跑腿,另外两个则是从班房调的壮班。 没有调任何一个正式工(书办),显然是怕那帮书办仗着资格老不服赵安这个新人使唤。 也是用了心的。 八个人对于一个专门颁发荣誉证书的协会单位肯定是够用的了,赵安这边却有另一件事堵在心头。 这天陪着季师爷采购了些认证司需要用到的办公用品后,终是忍不住说道:“先生,学生承蒙先生和县尊看重委以重任,这些天来也是兢兢业业唯恐辜负县尊和先生对学生的厚望,只学生作为司里大使若着便服的话易让商家轻视,因此还请先生能帮学生正式些才好。” 什么意思? 没大盖帽啊! 没有一身官服在身,这工作就不是顺不顺的事,而是成不成的事。 “是这个道理。” 季先生点了点头,当场没有给赵安准信,次日再次过来时却是给赵安带来了惊喜。 一顶用篾席、麦秸编织外裹绫罗白色凉帽、一身褐色长衫,以及一双只有吏员才能穿的黑色长靴。 没有顶戴补服,也没有朝珠,更没有花翎,因为赵安是无官无品者。 严格来说,赵安连这身吏员穿戴也没资格穿。 仍是县令大人特批。 望着梦寐以求的官家人制服,赵安迫不及待换上,别说这衣服一换人就立马变样,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同了,走出屋子时刘小楼更是第一个上前单膝半跪满脸堆笑道:“小的给赵大使请安了!” 第二十四章 县尊高明! 这就是官呐。 难怪陈小二说穿上这身衣服想抓谁就抓谁,想办谁就办谁! 即便自家这个大使是临时上岗,连单位也是临时特设,指不定哪天就给裁了,赵安心中还是说不出的舒坦,那心情就跟开个帕萨特停丈母娘家村口等老丈人先给他递烟差不多。 小师傅刘小楼的表现不错,不过看的出来刘小楼多少是带了点打趣性质的,对此赵安自是不会计较,因为打趣也是亲近的一种表现。 季师爷回衙门了,今年夏税任务重、时间紧,听说里下河地区闹了水灾,直接影响到今年扬州和淮安两府的夏税征收。 夏税就是征农民地里的钱粮税,赵安之前在税课司特意留心过甘泉县往年钱粮税征收情况,总体看下来只能用触目惊心四字来形容。 清代税粮不是农民给官府直接交粮食,而是折成银两上缴。 虽然清廷对折银有规定,但各地却自设一套系统,基本让农民按市价的五倍上缴赋税,中间多出的四倍溢价则由各级官员分食,故而钱粮征收是地方官收入来源的大头。 这块大蛋糕也不是县令一个人拿的,而是属于地方全体官员的集体利益。 上到省里,下到县里,只要是官,人人有份。 乾隆三十八年江苏巡抚觉得税粮价实在太高,本着为百姓减负的好心便令府州县一律改成市价征收,结果没到半个月这位巡抚大人就被御史给参了一本,连降两级调离江苏。 这位巡抚大人何以如此倒霉,说白了就是动了全体同僚的蛋糕,为官场所不容。 一环套一环,御史们平日在京里日子过的本就苦巴巴,靠的就是地方官的三节两寿和冰敬、炭敬过日子,结果你这个抚台大人把地方官们的收入来源给斩了一半,这不是逼着御史大人们省吃俭用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参你参谁! 本届丁县令去年就从钱粮征收中多收了五万多两,虽然不清楚这五万多两最终都流进了哪些上级领导的口袋,但丁县令自个只落了四千多两却是正大光明记录在户房的。 一点没避人。 县尊的事就是全县百姓的事听着是赵安的马屁话,实际却是当下官场事实。 另外清廷对地方官员能否收上税也有考核制度的,如征税完不成百分之十的不仅不准升迁,还要罚俸一年,完不成百分之五十的直接革职。 这就导致地方官员一到收两税时,就带着衙门的壮勇浩浩荡荡扫荡乡里,哪怕平日对百姓再仁慈的官员,到了这会也是变得穷凶极恶。 没办法,收不上税,这官就做到头了。 里下河地区今年闹了水灾,农民地里收入锐减,连带着夏税肯定完不成,因此季师爷他们就得忙活起来,想方设法从其它地方搞钱填补今年夏税的亏空,保住县尊大人顶戴的同时也保住他们自己的饭碗。 户房和税课司那边都在加班加点,赵安这边也不能闲着,季师爷这两天过来催了两次,说县尊大人对认证司的工作高度关切。 言外之意你得赶紧把事做起来,把银子收上来。 赵安忙拿出已经草拟好的认证办法实施制度供季师爷浏览,开头就是一通冠冕堂皇的说辞,什么为促进地方繁荣,保护优质商家,确保市场经营公平有序、打击假冒伪劣产品的套话,接着就是关于“名优产品”、“驰名商标”的认证办法。 “名优产品”定价五千两,“驰名商标”定价一万两,前者是铜牌,后者则是烫金牌,以显二者区别。 除了发给牌匾还要给予证书,证书要有县令大人的亲笔落款,以显权威性。 最后则强调要商家自愿申请,认证司以公正、公平、公开的态度对商家的申请进行认证。 总体实施办法季师爷是认可的,商家自愿申请也没问题,因为本就是以利诱他们,有好处的事那些奸商们不可能不上赶着交钱。 就是对办法最后一条三年评定一次表示异议,摇了摇头道:“这个三年评定一次不好,删了。” “嗯?” 赵安有些纳闷,细水长流的道理季师爷应该懂的,三年认定一次不就是说三年后可以再捞一笔么。 就跟放炮一样,上任放一炮,离任放一炮。 自个给定的三年一认证就是掐准丁县令的任期还有三年多,到时候能名正言顺的再捞一笔走人。 完全是出自肺腑为县尊大人锦上再添个花的啊! “倒是忘了与你交待清楚,” 季师爷给出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县尊大人在甘泉县的任期是三年,而不是赵安以为的五年。 原因不复杂,富三年、穷五年是知县任免的潜规则。 这要都是五年任期,对于穷县的知县而言就不太公平了。 有些地方的首县,就是一省最富裕的县,知县甚至只能干一年多就得换下个人来干。 没办法,太富,富到一年就能挣上七八万两。 真赖在位置上不走,得遭多少恨呐。 赵安恍然大悟,掐指一算县令大人再干一年多就得滚蛋,所以这个三年一认证对县令大人半点好处也没有。 与其成全下任县令,不如来个一锤子买卖。 司里的硬件大多已办好,定制的匾额、牌匾、证书也在搞了,一切都已上正轨,故季师爷便问赵安这个大使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展工作。 “学生已经看好日子了,后天是黄道吉日,届时希望先生能请县尊为本司开张...为本司挂牌揭幕,最好是三套班...最好县丞、主薄大人们都能过来,如此也显得本司重要。” 民间嫁娶还看时历书呢,况衙门单位揭幕这么大的事。 有些官员上任更是以黄历为准,而不是以吏部规定的交接日期为准。 请县里大小领导过来,也是赵安想突显自己这个大使在领导心目中的份量,这样以后就好跟别的单位打交道。 要不然就他这个吏不吏、民不民的存在,肯定会被别的单位刁难。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事事都要到县尊那里哭诉,一回两回倒也罢了,次数一多,赵安这个大使也别干了。 “好,那就后天请县尊过来一趟!” 也明白其中道道的季师爷很是爽快的答应此事。 回去一说,县令大人也是毫不犹豫准了下来,后天果然亲自打衙门坐轿子过来给新设立的认证司揭牌。 县丞和主薄却没来,应是县令大人不想让这俩佐贰官参与,油水可以分他们一些,但具体业务这一块却是不能让他们掺和太多的。 赵安这边为了迎接县尊大人很用心的花了十几两请了腰鼓队在打敲锣打鼓,要不是经费有限指不定还得请个戏班子吹拉弹唱一番。 伴随“霹雳叭拉”的鞭炮声,甘泉县认证司的木制长牌被县尊大人亲手挂在了大门口。 司里上上下也令县尊大人很满意,仪式结束后赵安按规矩请县尊大人到司里坐了一坐,将自己准备如何进行工作跟县令大人简短汇报了下。 无非是先从制布行打开突破口,以点带面,争取半年内将认证业务在全县全面摊开,确保县尊大人财源滚滚。 汇报完,小心翼翼请示县尊大人能不能为司里题个字。 “本县还要到府里去一趟,这字今天就不题了,不过有件事你们议一议,” 丁县令公务缠身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多耽搁。 赵安忙欠身道:“县尊请讲!” 说完,跟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本子摊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短了不少的毛笔。 丁县令瞧着不由微微点头:“倒也没什么,就是本县来时见路上不少磨剪子的、箍桶的、给人剃头的,这些人走街串巷一天下来也能挣上不少,然却对本县赋税毫无贡献,甚至不少人连地里的钱粮税也不肯交。” 讲到这,丁县令刻意顿了一顿。 对知县大人极为了解的季师爷忙道:“县尊的意思是?” “本县的意思是咱大清的子民都得有给朝廷交税的自觉,倘若不自觉官府就要劝导他们...” 县令大人话锋一转,“我看劝导一事也当由认证司来办,可以给这些人也发牌嘛,就叫百姓信得过手艺人,一个收他一千文,过份吗?” 第二十五章 县尊的苦心 赵安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又或者说小看了官员的贪婪。 县令大人这是为了敛财连脸都不要了? 还是说苍蝇再小也是肉? 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也要来一刀,简直就是竭泽而渔,不顾民生百业。 不禁生出危机感,县令大人是不要脸,可实际执行这个不要脸操作的是他这个临时工大使,万一闹出民怨上面过问此事,县令大人是不是就得给他这个临时工扣一顶渔肉百姓的大黑锅? 看县令大人这不要脸的劲头,弄不好真有他赵大使拉清单的那一天。 挺操蛋的,却又不能不将此事正式列入认证司的工作议程,并承诺尽快拿出具体章程来。 因为,县尊无小事。 这话谁说的? 你赵安心里没点逼数? 县令大人心满意足去府衙办事,季师爷临走时特意把赵安拉到一边对县令大人的创新想法标了个注脚。 就是县尊难啊,难到什么程度呢,难到快要揭不开锅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里下河水灾闹的。 这场水灾让县里今年的夏税征收大打折扣,据户房初步统计今年夏税能收上去年的一半就是菩萨保佑烧高香了。 可按朝廷的官员考核制度,征收完不成赋税总额五成的地方官是要直接摘顶戴走人的。 巨大压力之下,你说县令大人他能不急么。 一急,啥钱都想收呗。 真不是心黑贪婪,就是时势所逼,但凡有个缓冲,爱民如子的县尊他也想不出这骚操作。 赵安听着皱眉:“先生,县里今年夏税到底亏空多少?” 季师爷叹口气:“至少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 赵安被这个数目惊的说不出话来,细细一琢磨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清朝有一千多个县,乾隆年间作为所谓“康乾盛世”的鼎峰期,每年户部的财政总收入有五千多万两,其中光是从土地征收的钱粮税就有三千多万两,也就是说清朝的赋税有四分之三来自土地税。 这笔巨款摊到每个县头上能有四五万两左右。 然每个县的经济情况不同,有的穷县可能连一万两都交不上来,有的富县则能交上几十万两。 扬州这边肯定是富裕地区,因为扬州其实就是当下的第一“国际大都市”,每年光是给清廷交的盐税就占了全国盐税总入的六成,故而有“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的说法。 赵安前世还听过一个夸张的说法,就是说如果清朝有gdp的说法,那扬州就贡献了清朝gdp的百分之二十五。 相当于其前世的广东、江苏、上海加山东四省(市)的财政总收入。 吓不吓人? 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就不得不让人震撼于扬州的巨富了。 不过,这个巨大的gdp产值还是盐税为大头。 盐商巨富也是世人公认,估摸把扬州的大小盐商家产抄一抄的话,上亿两白银可能没有,七八千万两是绝对有的。 这也是为何扬州的大小总商一个个都被乾隆当猪杀的原因所在。 天下首富之地是扬州,甘泉县则是扬州的附廓县,境内为土地肥沃的平原,又有运河贯穿全境,一年给朝廷贡献几十万两钱粮税不是小事一桩么。 再加上税课司收取的商税、杂税、田产买卖税,要论纳税能力,估计也就江那边的江宁、松江能和甘泉县扳一扳手腕了。 江苏首县不敢争,苏北首县则是板上钉钉。 只是再富裕,当官的也得把钱收上来,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卷铺盖走人吧。 为这夏税的十五万两亏空,甘泉县大小单位早就连轴转,税课司那边也在酝酿收取今年的第四次捐税,总的下来还是要有几万两亏空的。 这笔亏空如今就着落在刚成立的认证司头上了,或者说县太爷对认证司寄予极大的希望。 谁让赵安自个在县太爷面前吹牛皮,说“名优产品”值五千两,“驰名商标”值一万两呢。 要说县尊大人也是好心,考虑认证司刚成立,面对的又是境内大小行会,担心赵安这个小伙子新官上任未必能马上把火烧起来,毕竟之前没有认证这个先例,商户们对这玩意很是陌生,需要一定时间去接受,这才特意给认证司增加一个轻松简单的业务。 柿子先捡软的捏的道理。 走街串巷的可比行会好对付,两个衙役一吓唬就得乖乖交钱把牌子领回家。 不管什么时候,对付个体都比对付集体要容易的多。 “...扬州城内的手艺人少说也有一两万人,一人一千文就是一人一两,这不就是两三万两么?你这边再抓紧把名优产品、驰名商标做起来,县里再挤一挤、凑一凑,难关也就过去了。” 担心赵安这边仍是没吃透县尊的指示精神,季师爷又补充道:“要说那些个手艺人是不是真想出一千文买个认证牌子,这不是咱们应该关心的,咱们关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百姓的权利。” “百姓的权利?” 赵安有点懵逼,手艺人不就是百姓么,你这逼着人手艺人交钱咋还谈上关心百姓权利了呢。 待季师爷进一步提点后,方才明白人师爷说的百姓不是手艺人,而是消费者概念。 “哪个手艺人不出错?过去出了错,民不举官不究的衙门当然不管,毕竟是芝麻大的小事。可现在不同了,咱们认证司可不能光收钱发牌子,也得有惩罚的规矩,要不然由着那些没牌子的乱来,苦的不还是百姓么。” 季师爷说的极有道理。 赵安疑惑道:“先生,这个罚怎么罚?” “砸摊子收工具是小事,大牢蹲上半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究竟怎么罚都在你这个大使怎么看,” 季师爷给了赵安一个你懂的眼神,“有牌无牌的区别,不用我教你吧?” “懂,懂!” 赵安不仅明白,而且还特别明白,这是县太爷把消费者协会也交他一起办了! 或者说县太爷这是给他找了一个试点,以便尽快累积经验对付大金主们。 这就是看待事情从不同角度出发的好处了。 先前还骂人县太爷不要脸,这回又感谢人县太爷一把屎一把尿的教他了。 这些个道理难道真是季师爷自个琢磨出来的? “明白就好,” 望着醍醐灌顶的赵安,季师爷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妥,只管放心大胆干,天塌下来有县尊替你兜着。” 第二十六章 这也能外包 县尊亲自操刀给指点的路子,赵安必须干,由不得他不干,苦一苦手艺人总比苦了县尊好吧。 毕竟一两银子顶多让手艺人心疼难过一段时间,可要丢了官县尊大人那是会上吊的,连带着手底下一大帮人也是要跳河的。 人命关天,良心算什么? 先搁边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 穷生奸计,富生良心,也不是没道理。 准确无误替县尊传达了“指示精神”的季师爷走后,赵安便在值房认真思索此事,越想越觉可行,于是便提笔草拟了一份关于“授予本县手艺人百姓信得过手艺人办法的办法”的暂定稿出来。 听着相当拗口,但相当正规。 办法中明确规定认证费是一千文,考虑一些手艺人的特殊情况,也给列了几个减免收费的标准。 比如残疾人可以减半收取,家庭特别贫困者也可减免收取。 总之,办法还是有人性化的。 就是不多。 没办法,听季师爷那口气,县太爷指着先从手艺人这搞个两三万两出来应急呢。 都要减免收取,这任务怎么完成? 再说连点小事都办不了,又如何办大事? 你赵安同情百姓,没人同情你啊。 只能把心先黑下来再说。 细细看了一遍后,赵安便把自己的一干属下叫了过来,装模作样将县尊大人对司里的相关指示对众人做了个简报。 “县尊对我说”这五个字出现的频率蛮高的,既表明县尊对认证司工作的高度关切,也表明县尊对赵安这个负责人的高度认可。 加之县尊大人的亲自出席以及季师爷同大使之间的亲密关系,无须赵安刻意摆“官威”,也无须杀什么鸡儆什么猴,其在一众属下心目中天然就具备权威性,甘愿听从使唤。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帮人在原单位本来就是听人使唤的跑腿小角色,到了新单位又没有可以依仗的人脉背景,不乖乖听话还能怎么着,总不能自个砸了自个饭碗吧。 这年头,抢着要吃衙门饭的外面那是一抓一大把! 套话完毕,赵安说正事了,没提认证司的主要任务其实是通过出售名优产品、驰名商标的荣誉称号敛财,而是将刚刚草拟的办法拿出让众人互相传阅。 “赵大使,县里这是要咱们跟城里的手艺人乱收钱?” 说话的是从户房调来的王一山,三十岁出头,童生学历,人比较老实,不过正因老实所以在礼房干了十三年也没转正成为书办。 先前赵安在户房当临时工时跟王一山有过接触,彼此不算陌生。 赵安显然不喜欢乱收钱这个说法,故而立即纠正王一山道:“这怎么能是乱收钱呢,我们收的是认证费,不能通过我们认证的他就算是想交钱我们也不收。” 从礼房调来的一属下好奇道:“赵大使,认证是什么意思?” “认证就是我们给他出个证明,证明他手艺一流,对客人服务态度好的意思。” 赵安如此解释,继而又补充道:“但我们也不能白替他认证,所以象征性的收一千文认证费。” “那不还是乱收钱么?” 老实人王一山脑袋转不过弯来,径直在那摇头道:“赵大使,手艺人都是辛苦人,一年下来走街串巷的能挣几个钱,县里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跟人家收一千文,你叫人家怎么交,百姓又怎么看这事?” “对,一千文太多了,这个真不好收。” “要收这钱,咱们认证司不被百姓骂惨了?” “.......” 其余几人听了这话也是纷纷附和点头,都说这钱没法收,就连刘小楼也说县里这事办的不地道,他们认证司真要去收这钱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 赵安哪里不知道这钱不好收,但这是县尊大人亲自安排的任务,已经被架在火堆上的他还能说跳就跳么。 众人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内部思想工作都做不通,怎么去做外面的工作? 急中生智,两世为人的智慧便用上了,就见赵安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说道:“大伙要明白这一千文认证费不是随便收的,而是收上来作为保证金的。” 什么是保证金呢,赵安的解释是如果这个手艺人在干活时损害了百姓利益,那百姓的损失就从这个保证金里赔偿。 比如剃头的把人家头剃破了又不肯赔钱人家,那就由认证司出面从这一千文保证金中提钱出来赔。 总之,保证金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确保百姓利益不受损失。 “另外,这一千文也是可以退的,” 赵安又给认证费打了一个积极的补丁,甭管真退假退,只要有能退还的说法,实际收费时遇到阻力必定呈几何倍数下降。 这都是前世公家人的智慧结晶啊。 什么,真要退? 排队领申请表先登记,登记完回家等消息,没消息就是领导不在。 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就给你打个折扣退。 谁敢说自个一点毛病也没有? 经赵安这么一包装,一千文认证费瞬间变成官府替百姓做的大好事,一众新调来的认证人员思想也是跟着集体转变,纷纷称赞县里这是终于替百姓做了回实事。 内部人员思想统一了,赵安这个负责人自然就要安排具体工作。 怎么安排赵安早就想到了,就是分片包干制。 八个属员每人负责一个区域,争取半个月内就将县尊大人亲自交办的任务超额完成。 未想众人一听半个月就要完成此事均是面露难色,觉得实在是难以完成。 王一山代表众人起身说道:“赵大使,不是我们诉苦,扬州城这么大,手艺人起码有一两万,就我们几个人收到猴年马月也收不全啊...大使真要想着尽快完成这事,只怕得跟县里说一声,让县里多派点人手到我们司里才成。” 县里估计是没人能派给赵安的,因为都忙。 而且赵安也不想再让县里派人给他,真要派帮大爷过来也是麻烦。 只人手不足问题必须要解决,还得马上解决,于是想了想,对众人点了点头道:“大伙说的不假,咱司里这点人手是不够,这样吧,那这件事就外包吧。” 第二十七章 拉人下水啊 时间紧、任务重,除了外包,赵安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包给谁呢? 如果是要调动员工积极性,提高团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那肯定是外包给属下,再由属下动员七大姑八大姨全家齐上阵,赵安这边只需付出一点绩效提成就行。 但是收钱这东西哪怕是包装成为百姓办的实事,哪怕遇到的阻力再小,也总会有“刁民”不肯交。 有一个不肯交,就会有另一个不肯交,一个看一个,大家都不交,赵安拿什么交。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所以,收钱的得有派头,能唬得住“刁民”的派头。 谁有派头? 穿制服的和社会人员呗。 穿制服的赵安肯定不用想了,要能动用衙役去收钱,县尊大人也不会把这事交给他办。 看着都是衙门的事,但由谁去收是有学问的。 很明显,县尊大人还是有点爱惜羽毛,或者说给自己留了余地,这样出了事也能方便推卸责任。 不能出动穿制服的,就只能动用不穿制服的社会人员。 赵安再不想跟社会人员打交道,这会也只能先放下道德洁癖,全当用个尿壶,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尿一泡,不需要了塞床底下就是。 社会人员赵安有认识的,户房那个成天啥事都不干,谁见了都客气的孙瑞就是,说起来也是赵安的师傅,虽然只带了他几天。 除了孙瑞,赵安也不认识其他道上大哥,只能去请人家帮忙。 这会也不知孙瑞在不在县衙,且这种事不方便在衙门里说,赵安便直接找到孙瑞经常去赌钱的一家小酒馆。之前他跟孙瑞来过两次,不是孙瑞请客吃饭,而是帮这家伙当免费搬运工。 这会不是饭点,酒馆没客人,只有一个伙计在那收拾东西,赵安上前问道:“四爷在么?” “在后面呢,” 伙计认识赵安,随手朝后面一指。 “谢了!” 赵安点了点头,穿过前堂刚到酒馆后院,就听一间屋子里传来耍钱声,继而传来一阵哄笑声,可能是谁做庄通赔了。 赵安对赌钱没兴趣,走到那间屋子轻轻敲了下门:“四爷在里面么?” 屋里传来孙瑞的声音:“哪个?” “四爷,是我,” 赵安将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帮赌的正来劲的汉子,一股烟臭味混和着汗臭味是扑鼻而来。 真不知这帮人怎么受得了的。 “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大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来,挪个位让人赵大使也玩两把。” 一脸嘻嘻哈哈的孙瑞朝边上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笑着起身要给赵安让座。 “我哪是什么大使,四爷莫逗我了,” 说完,赵安对要给自己让位子的汉子摇了摇头,笑道:“我不会,你们玩,你们玩。”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不会,看两把就会了。” 拽着赵安就要让他坐,赵安却是不肯坐,看着孙瑞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孙瑞笑了笑,随手将已经码好的牌往桌上一推,对众人道:“你们先玩,我有点事。” “四爷您忙!” 众人都是有眼力的,知道赵安这是有事要和孙瑞说,码牌的码牌,下注的下注,乌烟瘴气。 孙瑞起身后将赵安带到了隔壁屋子,随手给赵安搬了个凳子便打趣他道:“你小子不得了啊,衙门里都说你小子现在可是县尊身边的大红人,他老人家看中的很呐。” “哪有这话,都是他们瞎说的,” 赵安一脸陪笑,“再说就算红也不及四爷红啊,别说衙门里了,咱们县哪个不知道您四爷的大名。” “嘿,先前在户房怎么没看出你小子油嘴滑舌的,” 孙瑞一屁股坐下,笑眯眯的看着赵安,“说吧,找我什么事。” “倒真是有件事要劳烦四爷给帮个忙。” 赵安当下将事说了。 孙瑞听后“噢”了一声:“你是说让我找百十号人替你下去收钱?” “是这么个意思,” 赵安点了点头,“也不叫四爷白帮忙,请来的兄弟开销都由我这边出,另外每收一笔给四爷和弟兄们提五十文。” 来之前就把提成这事给想好了,五十文看着不多,架不住扬州城手艺人多,怎么也能让孙瑞挣个上千两。 孙瑞这边却是轻咳一声,“嘿嘿”道:“小赵啊,不是我说你,你这钱可不好收啊,要叫人骂的。” 赵安讪笑一声:“我这也是没办法,县尊交待的事,您说我能不办么。” 孙瑞却是摇头道:“人,我青帮有的是,就是你这事真不地道,我要帮你办了回头上面的老太爷和爷叔们问起来,说我孙瑞帮衙门欺负老百姓,你叫我这脸往哪放?” 见对方直说自己是青帮的人,赵安也没奇怪,早先就猜到了。但对方不肯帮忙,他这麻烦就大了。 寻思有钱能叫鬼推磨,便把心一横道:“四爷看这样好不好,每收一笔我给四爷提一百文成不成?” 加价的效果肯定有,孙瑞心头真就一动,不说能挣多少银子,就说眼前这小子现在县太爷和季师爷那边很吃得开,纵是不怕这小子给自己找麻烦,时不时的在县太爷那里嘀咕他几句也不划算。 只是这小子说的再天花乱坠,什么保证金,什么能退还的,可这敛财的把戏蒙得了别人,难道还能蒙得了他孙老四? 万一动静闹的太大惊动上面的老太爷,他这也不好交待。 毕竟这不是帮衙门对付哪个刺头,而是“欺负”那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真不厚道。 沉思片刻,忽的有了主意,不紧不慢的对赵安说道:“按理你这也是替衙门办事,我这在衙门也有个饭碗,没理由不帮你一把,只是我们青帮中人讲的就是规矩二字,我这要帮你随意调人做事便是坏了帮里规矩,除非,” 赵安心中一个“咯噔”,忙问道:“除非什么?四爷有话但讲无妨。” “除非你入我青帮成为小老大,我们的人才能听你使唤。” 说完,孙瑞端起桌上的一碗水,“咕嘟”一饮而尽。 第二十八章 青帮也能出天子 “......” 赵安真想骂娘。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尿壶组织,今儿个实在是没办法才借尿壶一用,结果尿壶没借到,自个反而要成为尿壶,什么玩意! 差点就想起身给孙老四来个拂袖而去,只屁股跟粘在板凳上似的,愣是抬不起来。 形势比人强啊。 不能利用青帮的人帮他干活,他到哪找人干活? 事情可是县太爷亲口交办下来的,作为执行者,赵安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排除万难撸起袖子使劲干。 没别的路,除非他现在摞摊子跑兴化老家当一辈子渔民。 人要借,尿壶又不想当,只能面露难色委婉表示自己是替县里干活,这要加入帮会组织是不是不合适。 毕竟,他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 孙瑞听的不乐意了,微哼一声:“小子,我怎么瞅着你有点不待见我们青帮?” “四爷说笑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赵安自个也无语。 孙瑞把个二郎腿一翘,不高兴说道:“你小子还真别看不起我们青帮,告诉你,咱们青帮当年可是总督大人一手办起来的,替朝廷干了不少事,就如今官府也有不少事都得仗着咱们青帮...我也是看你小子人不错,这才介绍你入帮,你可别不知好歹。” “总督大人?” 赵安一头雾水:这还有总督大人当帮主的? 事实上帮主倒不至于,但也差不多。 孙瑞说的那位总督大人就是雍正朝的大名人李卫,此人任职浙江总督时漕运已经很发达,连带着吃漕运这碗饭的漕帮不仅规模非同小可,而且还产生了一套内部的军事化管理体系。 按理这样一个民间组织肯定要被清廷打击,但雍正在听取李卫的奏报后却命李卫将青帮合法收编加以改造,使之成为清廷统治江南的重要工具。 李卫不仅利用青帮管控民间、刺探、传递各种官场消息,还利用青帮打击地下反清组织以及横行在两淮地区的大小盐枭。 以致在雍正朝,青帮的地位堪比康熙朝的江南织造局。 只是青帮成也李卫、败也李卫。 乾隆南巡时见西湖花神庙里立着李卫及其妻妾的神像,号“湖山神位”,为此气的不行,下谕说:“李卫仰借皇考恩眷,任性骄纵,初非公正纯臣。讬名立庙,甚为可异!” 命当场撤像烧毁。 这一烧,就把李卫留给青帮的政治“遗产”也给烧了,加上乾隆对民间结社特别在意,故而这几十年来青帮对官场的影响力下降了很多,要不是漕运是清廷的经济大动脉,也的确需要漕帮这个组织来管理百万漕工,估计早被乾隆连根拔了。 李卫本人是青帮的改造祖师加扶持者,在他的影响下自然有很多官员也和青帮来往过密,不乏暗中加入青帮的。 所以即便青帮现在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但在大本营江浙地区还是很混得开的,那么赵安对青帮表现出来的排斥肯定让孙瑞这个青帮中人不爽。 选择题再次摆在了赵安面前,这个尿壶你是当还是不当。 不当,不仅工作没法展开,连带着也算得罪了孙老四,甚至有可能是得罪整个青帮。 这些个地头蛇成事可能不足,坏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权衡再三,赵安只能违心在选项上打个勾。 这尿壶,他是不当也得当。 转念一想李卫这个总督都能当尿壶,我算个屁啊。 见赵安同意加入青帮,孙瑞的脸色这才重新浮出笑容:“好,你既然愿意加入我青帮,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爷叔,完事我跟爷叔说一声,借你些人手便是。” “爷叔”是青帮中人对大一辈者的称呼,赵安对这个称呼挺熟悉,因为前世上海那地方流行“爷叔”的叫法。 不过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爷叔”是涉黑分子专用,都是老流氓级别。 虽然孙老四逼迫自己参加涉黑组织,但人也怪好的,知道自个急着用人就迫不及待带他去入帮,这份情意赵安不能不领。 去见“爷叔”的路上,孙瑞将青帮的一些简单情况给赵安这个新人透露了点。 按孙瑞的说法青帮现在是分为两派的,一是主帮,由浙江的温州、台州人组成,活动地点主要就是江南。 二为客帮,由皖北、江北人组成,活动地点为江淮。 再往北的堂口码头则多是附帮,就是和主帮、客帮这边只有香火情,没有上下级的隶属关系。 相当于客运专线,江南人负责江南段,江北人负责江北段。 其它情况孙瑞没说,可能赵安正式入帮后会有专人传授,又或给他个小册子让他自己研究。 孙瑞领赵安去见的“爷叔”就是扬州下关码头的青帮负责人张宝发,按青帮的组织机构,张宝发属于类似知府级别的中层骨干。 原以为青帮这么大个组织肯定有专门的香堂办公,那位“爷叔”的排面也一定很大,指不定要多少规矩。 未想赵安就是在码头边一间供漕工歇脚的屋子见的张宝发,这位“爷叔”级别的老流氓看着很是仙风道骨,皮肤不是一般的白,而是特别白。 走近了仔细再看,原来是白癜风重症患者。 “弟子兴化赵安给爷叔磕头了!” 按之前孙瑞的嘱咐赵安毕恭毕敬上前给张宝义磕了三个头,然后将拜帖呈了上去。 拜帖相当于介绍信,上面除了赵安的籍贯、姓名、年龄、家世外,就是他的职业。 “爷叔,” 孙瑞在边上将赵安的个人情况简单说了下,原本张宝发听着也没觉什么,但听孙瑞说赵安很受县令器重,现在更是负责县里刚成立的认证司,不由多瞅了赵安两眼,之后微微点头伸手收了赵安的拜帖,随手递给其身后看着像是青帮文职人员的一个帮众。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帮众拿出一个红封走到赵安面前,赵安以为这是师傅给新徒弟的见面红包,心中还喜了下,未想人家是让他往红包里塞钱。 塞多少? 孙瑞没跟他说,全看他个人心意。 无奈,只得摸出上个月发的一两多例钱塞了进去。 好在张宝发也没嫌少,笑着点了点头:“我既收了你的帖,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张宝发的徒弟,之后为师要访你三年,三年过后再由你这个弟子访为师三年,若这六年你确真心实意进我青帮之门,为师再正式上报户部为你请名。” 户部? 听的赵安一愣一愣的,边上孙瑞见状给他解释了下,说这个户部不是朝廷的户部,而是青帮的内部机构。 相当于青帮的人事主管部门,凡拜帖进家,人员晋升,各方师父均需投书户部,由户部详列人员于青册之中,最后年终汇总交予吏部誊入帮谱。 这个规矩也是当年李卫替青帮改进的。 也就是说六年之后赵安才能正式入帮,现在是考察期的寄名弟子。 “人是你引进来的,往后就由你多看着些,帮里的规矩也由你传授,我现在要过江去一趟,等我回来你领他到香堂见我。” 张宝发在码头这边是等船过江的,吩咐孙瑞几句后便领着几个帮中成员离去。 等人走后,孙瑞叫来码头上的一名帮众耳语几句,对方忙小跑去帮里设在码头的行栈取了一个好像家谱的东西过来。 孙瑞接过朝好奇的赵安笑了笑,道:“这是本帮的帮规和辈谱,帮规这块我就不与你多说,总之不能欺师灭祖,也不能大小不尊,另外我师父和爷叔都是伦字辈,你我这代则是智字辈,往后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见到帮中弟子都要先报辈分,辈大者为尊,知道么?” “知道,四爷!” 赵安跟个木头人似的机械点头。 孙瑞笑着纠正道:“你我都是智字辈,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四爷了,叫师兄就行。” “哎,师兄。” 赵安再次点头,瞥了眼孙瑞翻开的辈谱,发现最后面的是“大、通、悟、觉”四个辈分。 整个拜师入帮过程除了收赵安一张拜帖外加一两多红包,整体下来搞的跟流水席差不多,一点仪式感没有。 可能是寄名弟子缘故。 稀里糊涂的就这么失身给涉黑组织,赵安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了,明明特别讨厌尿壶,偏偏又要当这个尿壶,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走一步是一步呗。 也不知道这涉黑身份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仕途,他可不是有雍正宠着的李卫,暗自摇头之时脑中却是冒出一人来:哎?对啊,谁说青帮只出了那三位大亨,它青帮也出天子的啊! 大不了将来跟这个老爷叔把帖子要回来。 第二十九章 得正规些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自甘堕落。 又云英雄不问出身。 孙先生和鉴湖秋先生还是洪门大佬呢,况人青帮还出过天子。 如此一寻思,赵安哪里还肯自轻自贱了,再想青帮的百万帮众遍布运河两岸,直接掐着清廷的经济大动脉,将来自己若有心未必不能利用青帮做一番大事。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也是可行的。 挑河的有红巾军,烧炭的有太平军,摇船的苦力当然也能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休。 凡事就怕不敢想,李卫能利用青帮统治江南,凭什么他赵安就不能利用青帮改朝换代? 精神顿时抖擞起来,以十分积极的心态看待自家这个青帮“小老大”的身份。 “小老大”就是字面意思,说小头目也行,是青帮里的一种尊称。 由于青帮传承是师父带徒弟,因此青帮的管理层也是师父领导徒弟、徒弟再领导徒弟,彼此之间以辈分定尊卑。 谁辈分大就听谁的。 具体到下关码头这边,孙瑞给赵安介绍的师父张宝发是伦字辈,张宝发手下具体做事的就是智字辈的帮众,智字辈下面还有慧字辈、本字辈。 实际办事的帮众也被称为“大香”、“小香”。 “小香”是经过六年考察期的弟子,通常在帮里做些基层事务熬资历。 “大香”则是在帮中资历至少十五年以上的弟子,这些人除了可以引领帮众负责香堂外,还能传道授徒。 张宝发这个“爷叔”实际就是“大香”,也是青帮的骨干成员,等他把上面资历比他还高的那帮老人都熬走便能升级为师爷。 成了师爷,在帮中地位就相当高了,大江南北的帮众见了都得叫一声老太爷。 老太爷发话,下面的徒子徒孙要敢不答应,那就是犯了帮规第一条欺师灭祖,凡帮众人人都可打杀! 虽然赵安只是张宝发的寄名徒弟,还需经六年考察才能正式入帮,但张宝发作为“爷叔”,他的寄名徒弟起步就是个“小老大”,不仅无须跟下面的慧字辈、本字辈一样处处受教训,还能直接调动帮众做事。 属于特惠待遇,或者说新手大礼包。 搞的赵安打心眼里感谢孙瑞这个入帮介绍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孙瑞的好心也是藏着算计的,说他被孙瑞给卖了也不为过。 要知道青帮打雍正年间发展到现在,早就从一开始的单纯漕运行会演变为地方涉黑组织,这种组织想要壮大就必须跟地方官府及地方有势力的人勾结,否则靠那些常年在运河以苦力为生的漕工基本盘,青帮早就入不敷出,也断然保持不了对地方的影响力。 唯有经营各种灰黑产业,拥有足够的财源,才能确保青帮的“长治久安”。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乾隆朝以来就有不少堂口开始招揽当地的吏员或是“人物人”加入青帮,尤其是三班的衙役壮班更是青帮主要发展对象。 道理嘛,无非县官不如现管。 地方大量官面人员的加入,不仅能确保青帮的灰黑产业足够安全,青帮这边也能通过对这些人员的“资金”投入让他们在地方更上一层楼,由此得到更大的回报。 就如同地方的士绅大户总喜欢投资成绩不错的读书人般,等那些读书人考中功名,前期投资跟回报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作为县太爷近来颇为器重且破格提拔的红人,身家可谓一片清白的赵安早就被孙瑞盯上,尤其当从特殊渠道得知赵安的认证司是专门给县太爷搞钱的,孙瑞的小算盘拨的比谁都响。 无它,也想从中分杯羹。 只是苦于和赵安虽然认识却未深交,人家又是直接向季师爷和县太爷负责,一时间倒也找不到好的切入点,或者说找不到好的合作方式。 未想赵安自己找上门来。 索性就把这小子哄进青帮,都成了自家兄弟,往后你认证司的买卖总不能少他师兄一份吧。 不能大小不尊可是帮里明文规定的。 当然,孙瑞也不可能这边刚拉赵安入帮就立即跟人图穷匕现,而是先以爷叔张宝发的名义调了一百名帮众来见他。 这些帮众不是运河上的苦力漕工,而是职业打手性质的存在,辈份也都不高。 一个个要么长的五大三粗,要么就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看的赵安直皱眉,却也无可奈何。 有,总比没有强。 “弟兄们都听好了,这位是爷叔新收的弟子赵大使...” 孙瑞这边跟众人介绍了下赵安,尔后便见这群帮众集体朝赵安一抱拳,轰声道:“见过小老大!” “各位兄弟不必客气,” 赵安也是头回见这架势,不是太适应。 孙瑞笑着对他说了几句,无非这些人都是帮中绝对信得过的兄弟,让赵安放心使唤。 言罢,转身朝一众帮众正色道:“别说我孙老四丑话讲在前头,你们当中要有人敢不服小老大,又或是给小老大添乱子,自个到香堂领规矩去!这要是叫我亲自找你,那后果你们当晓得!” “四爷放心好了,弟兄们晓得规矩!” 一众帮众就差拍胸口保证了。 孙瑞点了点头,问赵安这些人什么时候到认证司当差。 “明天吧,叫他们早些。” 事情已办妥,赵安就和孙瑞告辞,但没有直接回司里,而是去了彩衣街一家裁缝铺。 第二天一早,认证司的那帮“员工”刚到单位门口,就见一大群人等在那,要不是赵大使说雇了人手来帮忙,司里这帮员工还以为这帮人是来闹事的。 “都排队过来领东西,” 刘小楼这边按赵安吩咐将一百条裁缝铺紧急赶制的红袖章发给了那群青帮中人,又让他们把红袖章套在左胳膊上,上面统一缝了五个大字——“百姓检验员”。 青帮这群人也听话,一个个乖乖把红袖章往胳膊上一套,然后又按刘小楼吩咐排好队,等到赵安拿着孙瑞给他的帮众花名册过来时很是眼前一亮,满意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感觉。” 正规的感觉。 第三十章 小老大的智慧 “这个,到时我会自己提出来的。”弯弯对杜康的印象不错,直觉对方不会为难她。 一个被江湖人带走的残疾孩子,说来易找又不容易找。易找是特征明显,不容易找是江湖之大,讯息不通,哪有那般容易寻到?石慧找了一年都没有找到更多线索,既然失去线索,石慧干脆先安顿身边的几个孩子。 他感受到了恐惧,生出一股不安情绪,事情在朝着不受掌控的方向发展,让他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是一个长着拐角的骷颅头,绝对不是人骷颅头,而是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骷颅头。 叶殊还未看清前方情景,先嗅到了一片湿润的泥土气息,随后是一种辛辣的气味。 不是每一个兵卒都能入得紫衫军,而不是每一个紫衫军的成员都能进入紫衣卫。 台上正表演着吐火球之类的杂耍,刚开始不久,之前一个节目是胸口碎大石。或许这些表演在修士看来算不得什么,但是重在热闹。 “魔教教主尚且在世,便是寻到罗刹牌又有何用?”陆浮白反问道。便是玉罗刹死了,难道凭着一块牌子就当真能坐稳那个位子?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虽然安苒也有心要杀了呐瓦,但作为t国军人的泰利说出这样的话貌似太过奇怪。 打远处看,那人身形与天尊和殷候接近,看着年岁感觉也不大,身材挺拔非常的有气质,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风度翩翩。 再然后,东方玉又一脸谦恭地向一个老头子行礼,那老头子头也不抬,哼都不哼,扛着旱烟袋睡觉去了。 还有长生药剂,即使一亿美金一支,竟然也销售出去了四百多支。 平地一声雷,空气都被打爆了,因为对自己改造过身体,李阳的骨骼坚硬,肌肉强大,远比普通人进化后更加厉害,全力出手,至少也可以发挥出30吨以上的力量。 吕先生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月光皎洁,与之前无异。只不过,它已经悄悄的移到西边了。 希古碌身形魁梧,之前在开封城众人也都领教过,那也是力霸山兮气盖世的主,无奈他那两位姐姐更厉害,一人一手拽住希古碌的胳膊,傻将军就动弹不了了。 而且就算是要pk我的装备也没有带齐好不好?这样做实在是太不讲究了有木有? “靠,那这和扫雷有什么区别。做个任务辛辛苦苦也就罢了,还有可能碰到一去不复返的任务。”冷墓顿时埋怨起来。这也难怪,在以前的世界里,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排雷破障、军事地形学这样的课目技术含量高一些,倒是很让神盾队员为难了一阵子,不过最后还是被他们想到了破解的办法。 李阳点点头,随手把自己的资料留下,然后就走出副校长办公室,离开了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老毒物接过红薯,疑心了:难道是空城计?有那么一会,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下来。至于陈真说破他心中的想法,老毒物可谓一点压力也没有。这些年,他作挂的人还少吗?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掌柜打了个哈欠,瞥了眼门外的天色,挂着青黑的眼袋准备上前把门锁上。 茉莉是代表华娱出席BAzzAr的特邀嘉宾,能在红毯上摆拍的时间要比普通明星整整多出一半。 听着一阵嘲弄,曲筱筱翻了个白眼,一拳打在感应玻璃上,大练习室顿时响起攻击警报,刺耳的警报声将众人吓得花容失色,抱头鼠窜。 见摄政王端坐在正位,看不出情绪,但也没有发火的迹象,李长顺不由得松了口气。 食魂蛊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只是一顿,便朝着青玥的眉心处飞去。 那些散客往空旷的楼上扫了几眼,见店家压根儿不想做他们的生意,气得拂袖离开。 云倾莹一抖,连忙摇头,因为说不出话,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长刀出鞘的武士们,看着被带走的君主…集体于风中凌乱了一秒,随后都变得脸色涨红,疯狂的向着海边跑去:这实在太耻辱了…虽然这是他们主人要求对方做的事情。 “启禀皇上,奴带着人搜查周正屋子时,误将杨泉的房间当做了周正的房子,不想竟在杨泉的房中搜出银票、白银总计两万两,古玩十多件,贡品东珠两颗。”李总管说道。 说实话,秦玫娘自从在京都城后山打猎受伤之后醒来,她就从未有好好地观察和研究过自己身上有什么的,根本也是就不知道自己身上还会有一处印记的事儿。 沉鱼宫离乾坤殿很近,因为沉鱼宫就在凤阳宫的左侧,凤阳宫住着的是皇后娘娘,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她的寝宫自然位于后宫之首,乾坤殿正好与凤仪宫遥遥相望。 第三十一章 衙门都说好 以前因为两位老师根本就不懂这方面的事情,而且洛铭也不在意。 “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跟妈解释,所以得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他回。 就那数量,目测得有数百头,而且,除了为首的那只额头上有着八芒星的标志,乃是四阶妖兽外,其它的都有是七芒星,全是三阶妖兽。 荀泽礼领着人风风火火的走了,李密的行踪并不难查,所以时隔不久,他就被带到了官衙中。 他躲在珊瑚管里,死死的压住身下的银块,这些银块,是他这五年来,通过一口一口的咀嚼土壤质,日积月累的加工和提炼,这才攒够了启智下一代珊瑚虫基本的材料。 包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仍就是喜欢胡燕的,方宇在一旁看的真切,秦璐也是把手放到方宇的手里,紧紧的抓住。 它没想到自己最想给高僧说的三个字到他弥留之际还是没说出来。 无数的胚胎魃虫,正在水里静静的游动着,它们已经没有了最基本的本能,在没有体内各处激素和蛋白质的刺激下,成为了漫无目的的游民。 方兰英回头看了方相悦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而且从余海英刚刚跟她说的话他们不难听出来,余海英之所以怀疑傅樱在外面勾三搭四,就是被韩鹦给撺掇的。 想着袁克定之前的客气,李子诚只是在心里一笑,昨天自己开出了那个条件,今天袁世凯却请自己来总统府,难不成他想给自己摆鸿门宴。 “东齐巍矗,万壑千畴,然稍显闭塞,如果朝廷凌通五丈河,引汴水入济。则舟船可直通郓、青。东南货物可直达京师,公私两利也!”韩奕说道。 “滚出去!”姜志远脸色一寒,上位者的气息显露无疑,虽没战场厮杀的霸气,但却死死的压制住了钱豹的傲气。让钱豹不敢与姜志远对视。 若无的威压,让皮卡丘好不用意修炼出来的灵智竟然有种溃散的感觉。 又到了十五月圆之时,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驶出了金陵城,悄悄闯入了城外皎洁的月之中。 后退后退,罗伯特双臂不由自主的张开。不过仅是一刹那的迟疑,罗伯特张开的双臂猛然收拢,想要把姜风夹扁在自己的怀中。 “我扶你,能起来么……以后不必自称儿臣,反倒别扭。”姚姬上前来扶他,手臂却有些娇柔无力,而张宁却身披重甲一身是铁,实在是扶不起来。她的脸靠得很近,吐气如兰,张宁闻得直觉头脑十分清爽。 只见几排翠绿青竹外,矗立着几株参天古柏。外面的阳光热烈,行至此时,韩奕觉得这片天地分外凉爽怡人。 之所以敢这么议论,是因为高富帅带着惨不忍睹的黄江换裤子去了。 韩奕不怕等,只需野鸡族人不敢轻举妄动,他就达到了目的,至少让野鸡族人投鼠忌器,为官军赢得更多的时间。 哪怕是百里守约等人将他斩杀了,天道都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百里守约等人并没有将他给灭了,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鸟欺负他,这让天道怎么能够受得了呢? 至于说,那一位被迪乌酋长所请来的丹齐,却正在和拉克曼继续交手。 现在,那股微风已经开始消散,她要借助风族秘法离开这里已经不可能了。 秦天看了一眼被他们打成肉酱的道二埋怨了起来,就好像是他们花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将道二给打死的。 与此同时,在塞加可汗的阵营当中,那颜忽古也把他所寻找的那一名勇士给带了过来。 就因为他姓玄,姚仙心就觉得他有可能跟玄英师尊有什么关系,跑到左院来,想套他的话来着,被他一脚给踢出门了。 温馨现在也不确定,但是这样更好,在她的领域里,温馨能有更多的优势击溃他们。 虽然会预料到目前的情况,可王兰默默的寻思了番后,依然的从地图侧边的棋盒里抓了把红棋,放到了战略图上污染结界边缘的那标注的一大圈上。 言靳维让人暗中注意陶宁的行踪,得知她今夜会在舞厅,这才在包厢里的酒水下了点迷药。 “主人,这是您自己定的规矩。”不等上官若弃开骂,虚一就说道。 马洛克举起身后的连鞘巨剑,格挡住白河的巨爪,巨大的音波之下,悬浮着神国通道的空间震荡出一片波纹。 “最后还是让少昊跑了,我们输了。”炎帝摊开了双手,憔悴又无奈。 他的剑不是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青鳞鹰,而是对着周围几颗大树。 生命力高达数十万的逆魔弓箭手在锤镰旗的压制下面根本没有办法攻击,只能如同一个木桩一样呆呆的任由叶子不断切割。 迎春听完,再想着老太太曾经讲过的事,贯穿起来,她明白了一切。很多事并非想得那样简单,也不是看到那样轻松。 当两大王者出世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青云国无论何方,都彻底沸腾了。 对于猿飞日斩的想法,志村阳是不屑一顾的,国家少了最高领导人会出大乱子?!前世的各国大领导还不是一天到晚出国考察,然后到处旅游。 第三十二章 县尊的降维打击 风清河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突然回来而感觉到十分开心,相反,竟带着丝丝忧虑。 她入宫的原因,一是为了报答谭家恩情,二是为了躲避薛正清,毕竟她也不清楚这薛正清到底有没有放下昔年的仇怨,而躲进深宫是最好的选择。 浓郁的乌云像是遭到了挑衅,顿时变的暴躁不安。咔嚓嚓一阵雷鸣炸响,闪亮的电蛇顷刻间将长街照‘射’的如同白昼。 对于这个凝聚着大秦国运之人,楚鸣身为皇室老祖宗级的人物,怎么会嫉妒呢?他有的只有庆幸,只有高兴。 “死来!”毒狼厉啸,一双铁拳如夜空坠落的流星,携带着无边恐怖的狂暴力量,狠狠的砸向陈天‘胸’口。 就在李和弦心神激荡的时间内,凶龙和恶鬼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冲出李和弦的体内,只能拼命往他体内收缩,被金骨舍利和九黎圣血的力量,不断压榨生存空间。 接下来,所有人难得在一起,便讨论起武学来,刑楚更是这方面的武痴,配合上四个圣境,竟然在这大殿里一连讨论了半个月之久。 夜云手指轻轻向前一点,一块像是罩子一样的东西,便从他手里喷射出去,在空中极速扩展,一眨眼,已经笼罩住了整个前军一半的距离。 它们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立即吞云吐雾,整个秘境顿时冷风呼啸,雪花飞舞,温度又降了下去。 就在这时,受艾曼纽宣召而来的猎人走进来,带走了拷问师。临出门之前,拷问师还给了艾曼纽一个你不得好死的眼神,就被外面的猎人给咔擦了。 他虽然让克莱尔和西雅图的银行沟通,希望能和西雅图的银行进行合作,但不是现在。 那一年,王承恩,李若琏,朱聿键,谷大用,所有亲信都还在,世界还不是那样绝望,朱由检还没有吃人的癖好,而现在,崇祯皇帝已经完全黑化,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但大筒木金式刚刚伸手,白目光深邃,他的身形扭曲出诡异的姿势,在大筒木金式诧异的目光下,双手做出看似柔软却威力巨大的动作,毫不费力地将大筒木金式的手腕分筋错骨。 朱由检知道以明国当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和这些外星战士展开大规模的战争。 另外一个世界经济中心欧洲也是积重难返。为了努力一个声音说话,弄出了一个欧元。结果在各国的金融政策上,各国步调从来没有真正一致。特别是英国退出欧盟后,德国这个火车头也显得很是有心无力。 肯普纳提出要和林克面谈,目的就是这个。他觉得,如果林克公司的病毒真的能做到林克说的那种效果,肯定会颠覆现在农业模式。而且那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无公害。 两条野性等级Lv3的狗都能被她调教地服从度差点满值,还怕管不着这些宠物狗? 刚巧,纪安明目张胆提着一把凶器去砍竹子。大崽再次埋进大禹胸毛里,睡得很安稳。 曹忠清瞅老头一眼,没有搭话,拽着儿子就往回走。街道上行人稀疏,寒风卷起沙土打在脸上,曹忠清往东南边看了眼,发现就连把守城门的巴牙剌也躲在门洞里。 离开大同后,老营精锐沿太行山脊,交替掩护,昼伏夜行,向西疾行而去。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李益岚的关系吧?现在她确实是不舒服,干脆早点回去好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或许回去了以后,她就可以好受一些了。 自从这徐秀在奇花展当日见过成公子之后,对他的印象甚是不错,相较之下,就选了这成公子。 顾祎这两天就为了找顾太太的事情烦心。看见了齐爱更烦心了。话都说到地方了。你要是还不走。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童乖乖知道腹黑大爷是说到做到的,所以腹黑大爷说要来接她就一定回来接她,她反驳都没用的。 莫浅夏一边说一边向林墨寒慢慢走去,步伐不稳定,脸呆滞,脸的两旁好像还挂着两条泪痕。 失去了道心,放弃追求星尊之道的修炼者,与懵懵懂懂的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林墨寒和莫浅夏上了车,“现在还早,我请你吃顿饭,在出去走走,整天宅在家里也无聊。”林墨寒说。 雨竹看到苏瑾的模样,心中闪过一抹心疼,雨竹不知道苏瑾为何刚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这才一会儿时间就变得无精打采了,但雨竹只是个奴婢,自己不能过问太多,还是等公子来了,告诉公子吧。 “百淽我去过一次,不过没有往南城走,所以也没有见过,听说那里也是以海产为主。”郁风接着说。 千皇从人间一口气冲到了仙界仙王苑,花前世正在万花丛中悠然的喝茶。 那个任务者徐娇娇,她就算是“死了”,也算是完成了天道的任务。 强子的脑袋下面已经流了一滩血,公鸭嗓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连通后,可以将它拍到的实时画面传送回来,在他的终端上可以观看。 木兰见雍正似乎想明白了,就继续笑道:“虽然我的确是不想他受伤,但这是建立在不威胁到我自己的前提下。 “你敢!”见叶鲲举拳袭杀而来,中年男子爆喝一声,抬手就是一掌轰杀过去。 当察觉到那两个保安目光之中的威胁之意,陈信不由的嗤笑了一声,脸上也是流露出了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之色。 第三十三章 府台大人也要下海 「这话等你甩掉后面那几个尾巴再说吧。」水蝶兰没好气地嗔了一声,旋又忍不住呛咳起来。 多罗始终感觉需要进入星界才能够找到分离星质的办法而想要进入星界就必须聚集心灵力量打开空间缺口才行。 吴凯看着刘主任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人精!竟然想套话,不过他说雨暄爱上我,这是真的吗?”说完吴凯就转身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就在汉莫华特疑惑并且惊讶的瞬间,扑哧两声闷响,他的两个朋友连转身都来不及,脑袋冒着青烟,直接栽倒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汉莫华特以前闻过这种味道,自然知道他们的脑袋都熟透了。 “阿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多钱你留着干嘛?”张凌笑得岔气了,躺在地上抱着肚子怪声怪气的说道。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后,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在金娃的耐心帮助下,张翔这才算大功告成,两人高高兴兴的向家走去。 多罗的脑海里此时翻腾不已,各种逃生的办法被提出了出来,但随即便被自己否定。 便在此刻,远方的冲击突然消失,两个剧烈闪耀的生机脉动也有一个迅速陨落,就算相隔数十里,李珣亦能感觉到那瞬间迸发出咒怨之气。 “洛先生,还请你以后监督你妹妹的行为,让她以学习为重。”主任立即说道。 那白僵本来还在坑里拼命挣扎的,然而当定身符贴住了额头之后,他却完全动弹不了,只有两个眼珠子还能骨碌碌乱转,口鼻之中不断的喷出浑浊的白气,喉咙之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苏驰在苗疆遇到他的时候,他说是在外游历,实际上却是散心。要不然,他怎么会去苗疆那种鸟儿不拉屎的地方? 说着,他大有深意地从头到脚,将慕容晴审视了一番,“阴阳佛眼”一扫而过。 叶开顿时就闻到了那香喷喷的味道,一阵柔软的感觉,他虽然手掌没有去接触王紫薇的身体,但是眼睛不瞎,看到了那万户丛中一点黑,他也是有点把持不住了。 “商业竞争背后用的那些手段,比如服务,价格战,技术手段,炒作舆论,这些东西都可以揭示出来吗?”刘瑾问道。 虽然处在全世界无处不在的机器人的监视和控制之下,至少生命安全不会再受到什么威胁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上帝才如此的偏爱她,没有给过她多少磨难,让她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并且有了家庭,有了安稳平实的人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切。 简单的了解了一下海润公司,叶开也算是明白了简单的流程,在叶开整理资金的时候,叶凡也在准备金钱,这让叶开也是有些诧异,看来在拍卖会上面,会遇到叶凡吧? 在预赛的时候,李云枫的运气很好,但是到了决赛之时,仿佛运气已经用光了。 广播当中一大堆的人无语,在筑基期平台这种地方要一对二很难,毕竟在这个平台大家的法力都一模一样,要纯技术一对二本来就不容易。 “陆兄弟何必急着走,不如在族中多逗留几日,这段时间族内遭遇兽潮,损失惨重,我也是一时走不开身,却是怠慢了,待有时间还要跟陆兄弟多亲近亲近才是,,望陆兄弟不要见怪才是。”图卡洪充满歉意的说道。 君谨言亲自翻看了夏琪出事前的监控画面,在看到她接到手机,聊天的时候,倏然目光一紧。是因为接到了这个电话,她才会去那个房间的。 铁弗戎来到床边,一看洁兰公主的脸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他开始为洁兰公主诊脉,左右手都诊过之后。铁弗戎心中一团愁云。 慕容德涛觉得妹妹慕容兰说的有道理,于是,停住脚步,将慕容兰放了下来,此时,拓跋杰带着军兵已经追了上来。 四月初,当杨渥一行返回洛阳之时,晋王在为称帝做准备的消息也在这时候传来,朝中百官顿时便坐不住了,开始准备第三次劝进。 尘仙骨地战事因安子插手正发生微妙转变,姜氏龙城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一个该干嘛干嘛,每天都有铺面或关门、或倒闭、或重新开张,战时经济萧条得厉害。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图卡风已经具备的一定精神修为,确实是三人组中实力最高的一个,已经摸到了先天境的边缘,假以时日,机缘之下可能就可以打通天地之桥,正式踏入先天境。 虽说刘守光的倒行逆施让大量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都被迫逃离燕国,但剩下来的众臣中,依旧有不少正直之人。 好在,杨隆演目前似乎也没有什么野心,若他真有什么野心,只怕在释放冯道之后就会立即去拉拢了;而冯道也不至于还要冒险拦住自己的大驾,险些因此丧命。 任逍遥嘿嘿笑了几声,奔了过去,装模作样的蹲下身体,然后仔细将白纯的尸体检查了一番。 这抹笑容,看在南璃笙的眼中,那简直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一朵天山雪莲一般,俊美的让她十分的惊艳。 要说整个星空中还有谁能对抗二长老的势力,恐怕只有谭天和他这座大得出奇的帝宫山。 “鹤师兄先走,我们断后!”两位丹阳初期修士却是突然离开了鹤九鸣的飞行法器,各自载着一个结丹修士,驾驭法器,护在鹤九鸣两翼。「这话等你甩掉后面那几个尾巴再说吧。」水蝶兰没好气地嗔了一声,旋又忍不住呛咳起来。 多罗始终感觉需要进入星界才能够找到分离星质的办法而想要进入星界就必须聚集心灵力量打开空间缺口才行。 吴凯看着刘主任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人精!竟然想套话,不过他说雨暄爱上我,这是真的吗?”说完吴凯就转身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就在汉莫华特疑惑并且惊讶的瞬间,扑哧两声闷响,他的两个朋友连转身都来不及,脑袋冒着青烟,直接栽倒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汉莫华特以前闻过这种味道,自然知道他们的脑袋都熟透了。 “阿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多钱你留着干嘛?”张凌笑得岔气了,躺在地上抱着肚子怪声怪气的说道。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后,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在金娃的耐心帮助下,张翔这才算大功告成,两人高高兴兴的向家走去。 多罗的脑海里此时翻腾不已,各种逃生的办法被提出了出来,但随即便被自己否定。 便在此刻,远方的冲击突然消失,两个剧烈闪耀的生机脉动也有一个迅速陨落,就算相隔数十里,李珣亦能感觉到那瞬间迸发出咒怨之气。 “洛先生,还请你以后监督你妹妹的行为,让她以学习为重。”主任立即说道。 那白僵本来还在坑里拼命挣扎的,然而当定身符贴住了额头之后,他却完全动弹不了,只有两个眼珠子还能骨碌碌乱转,口鼻之中不断的喷出浑浊的白气,喉咙之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苏驰在苗疆遇到他的时候,他说是在外游历,实际上却是散心。要不然,他怎么会去苗疆那种鸟儿不拉屎的地方? 说着,他大有深意地从头到脚,将慕容晴审视了一番,“阴阳佛眼”一扫而过。 叶开顿时就闻到了那香喷喷的味道,一阵柔软的感觉,他虽然手掌没有去接触王紫薇的身体,但是眼睛不瞎,看到了那万户丛中一点黑,他也是有点把持不住了。 “商业竞争背后用的那些手段,比如服务,价格战,技术手段,炒作舆论,这些东西都可以揭示出来吗?”刘瑾问道。 虽然处在全世界无处不在的机器人的监视和控制之下,至少生命安全不会再受到什么威胁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上帝才如此的偏爱她,没有给过她多少磨难,让她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并且有了家庭,有了安稳平实的人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切。 简单的了解了一下海润公司,叶开也算是明白了简单的流程,在叶开整理资金的时候,叶凡也在准备金钱,这让叶开也是有些诧异,看来在拍卖会上面,会遇到叶凡吧? 在预赛的时候,李云枫的运气很好,但是到了决赛之时,仿佛运气已经用光了。 广播当中一大堆的人无语,在筑基期平台这种地方要一对二很难,毕竟在这个平台大家的法力都一模一样,要纯技术一对二本来就不容易。 “陆兄弟何必急着走,不如在族中多逗留几日,这段时间族内遭遇兽潮,损失惨重,我也是一时走不开身,却是怠慢了,待有时间还要跟陆兄弟多亲近亲近才是,,望陆兄弟不要见怪才是。”图卡洪充满歉意的说道。 君谨言亲自翻看了夏琪出事前的监控画面,在看到她接到手机,聊天的时候,倏然目光一紧。是因为接到了这个电话,她才会去那个房间的。 铁弗戎来到床边,一看洁兰公主的脸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他开始为洁兰公主诊脉,左右手都诊过之后。铁弗戎心中一团愁云。 慕容德涛觉得妹妹慕容兰说的有道理,于是,停住脚步,将慕容兰放了下来,此时,拓跋杰带着军兵已经追了上来。 四月初,当杨渥一行返回洛阳之时,晋王在为称帝做准备的消息也在这时候传来,朝中百官顿时便坐不住了,开始准备第三次劝进。 尘仙骨地战事因安子插手正发生微妙转变,姜氏龙城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一个该干嘛干嘛,每天都有铺面或关门、或倒闭、或重新开张,战时经济萧条得厉害。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图卡风已经具备的一定精神修为,确实是三人组中实力最高的一个,已经摸到了先天境的边缘,假以时日,机缘之下可能就可以打通天地之桥,正式踏入先天境。 虽说刘守光的倒行逆施让大量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都被迫逃离燕国,但剩下来的众臣中,依旧有不少正直之人。 好在,杨隆演目前似乎也没有什么野心,若他真有什么野心,只怕在释放冯道之后就会立即去拉拢了;而冯道也不至于还要冒险拦住自己的大驾,险些因此丧命。 任逍遥嘿嘿笑了几声,奔了过去,装模作样的蹲下身体,然后仔细将白纯的尸体检查了一番。 这抹笑容,看在南璃笙的眼中,那简直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一朵天山雪莲一般,俊美的让她十分的惊艳。 要说整个星空中还有谁能对抗二长老的势力,恐怕只有谭天和他这座大得出奇的帝宫山。 “鹤师兄先走,我们断后!”两位丹阳初期修士却是突然离开了鹤九鸣的飞行法器,各自载着一个结丹修士,驾驭法器,护在鹤九鸣两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