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奶茶女子图鉴》 1、第一回 公元两千多年,风和日丽的下午。 n大宿舍内,陈馥野满怀期待地跟导师打了通电话,然后,她的项目策划案就全部作废了。 “先说这么多吧,抓紧时间把该改的全改了,你们组才能赶上参赛时间,明白吗?”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挂断电话,陈馥野双眸顿如死灰。 据理力争了快一个小时,嗓子干渴,她仰头灌下饮料瓶里的最后一口茉莉清茶。 因为太伤心了,导致看起来像在喝二锅头。 电脑屏幕上,正是用来参加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的项目策划案,是在经过了长达三个月的市场调研、校际宣传、专业研习,集大成的的野心之作。 结果……就这样变成废纸了啊! 全校还有谁比她们组更小丑的!?? 陈馥野往床上一栽,愤恨地对着空气打拳。 微信语音突然叮叮咚咚,是她的好舍友兼组员金芸心打来的 “……”冷静了一下,陈馥野接通了。 “不是吧?我们的项目问卷好评度调查好歹也是全校第一,怎么会沦落到全改的地步?明明那些……” 听着她慷慨激昂的声音,陈馥野:“你先打住。” “我知道学姐是准备考公,江灵今天有演出,下午光我一个人挨骂,所以你人上哪儿去了?” 金芸心:“……” “不好意思,选修课选错了,被迫听了一下午邮票里的昆虫世界。诶嘿。” 陈馥野:“……哦……。” “别急,我马上回来,买掉渣饼呢。”电话那边满是食堂窗口的嘈杂叫号声,金芸心又问,“你吃什么?” “我不吃了。策划案多得是要改的,你速度回来好吗。” “好吧,遵命,组长大人!” 说罢,电话被立刻挂断。 导师那边正巧发来了修改建议记录文档,汇总版。 说是修改建议,其实就是个把创业项目从根基否定的通知书。主要阐述了奶茶市场早已饱和的现状,结论是没必要选这条赛道,没有任何竞争力,麻溜重写。 陈馥野恹恹退出文档,新建,敲了个回车。 时间紧迫,这个星期一共俩目标: 一、改策划案。 二、维持生命体征,争取不猝死。 陈馥野伸手开了个台灯。 古怪的是,随着涌出的光源,耳畔突然传来古怪水声。 “哗啦啦……” 仿佛被冰冷江水裹挟。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砰”的一声,笔记本电脑摔翻在床上。 亮起的屏幕更加刺眼。 【吁!您有一封洪武来信——金陵漫步游记·秦淮河畔沉浸式实景奶茶店】 这是策划案的标题。 可是……融化了。 那些字符被不断拆开,解构,重新拼组…… 直到变成耳畔有血有肉的声音: “馥儿终究还是我们陈家的亲骨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所谓继承祖业,跟生死哪能相提并论?实在执意,就由她去好了——” “由她去?!好,好啊!那就先在祖像前磕头,看看大汉王同不同意!” 男人出离愤怒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还不快跪下!离经叛道的孽障!” 这是从没听过的声音,胸膛却分明有怒火熊熊燃起。 昏沉中,陈馥野想回嘴,却半点词句都无法拼凑,直到脑袋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栽—— 以头抢地尔。 键盘噼里啪啦作响,在屏幕上打出“hgt8dusbrf&vt8hyu”的华丽字样。 什么情况?? 正想着,后颈突然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 真实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陈馥野条件反射地扭身挣脱,然而,那双手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往下猛按—— “给大汉王磕头!” 在那无法反抗的力量下,陈馥野被迫用额头再次向键盘狠狠撞去。 “咚!”的一声,于瞬间完成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响头。 头脑不再昏沉,而是剧痛。 “唔……!” 陈馥野狠狠咬住后槽牙,指尖扣地,发出隐忍的闷哼。 一时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 惊恐的声音四面响起。 “小姐!我的小姐啊!” “只是教训孩子,你下手就不能轻些?!” “快叫医师来!” “馥儿可是我们江州陈家的独苗,家兄不可拿性命做玩笑啊!” 鲜血淋漓中,陈馥野勉强睁开双眼,直起身子。睫毛上挂着的血水不断滴落,连视野都已经模糊。 看前面摆放的牌位,这里应该是一个祠堂。 …… 祠堂? 过于意外的展开,陈馥野反而冷静了下来。 跳过了那些“不!这怎么可能是真的!”的前置步骤,直接来到结论部分—— 现状很明显。 就在正准备爬下床把宿舍的灯打开,然后重新苦战创新创业大赛策划案的那微妙一瞬,她穿越了。 …… 这种时候穿什么越啊!?!! “馥儿,我的馥儿啊!”身体被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搂住,她慌忙拿着丝帕给自己擦拭血水,“要不要紧?痛不痛?” 然而陈馥野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妇人和跑上来的家仆簇拥着自己。鲜血丝丝缕缕淌下来,却不怎么疼痛了,想必只是看起来唬人的皮外伤。 她抬起头,恰巧和高堂上的那尊意气风发的武将塑像对上目光。 …… 打扰了,您哪位? 细看,牌位上的字写的是: 【圣文德敬宁昭武皇帝 大汉陈友谅 不孝儿女泣血敬上】 等等。 陈馥野:……陈什么谅? 稍微了解过一丁点明史的人都知道,元末农民起义,与朱元璋共同逐鹿江南的,正是自称帝为“大汉王”的陈友谅,最后战死在鄱阳湖,光荣退出历史舞台。 再次和塑像对视,脑袋突然胀痛。 “小姐!”丫鬟们担忧叫喊。 “别动。”陈馥野闭目,用手掌抵住额头,“别过来。” 血管突突直跳,大量信息涌入。 陈家? 江州陈家? 那么,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 正是陈友谅当年所建立大汉政权的帝都江州! ——当然了,现在肯定不是帝都,就是个普通的州府。 毕竟,败者为寇嘛。 陈友谅兵败,幸存的后代躲过了当朝耳目,回到旧都隐姓埋名,靠渔业发家,经过两百多年的卧薪尝胆,豪揽钱财,通吃黑白两道,甚至隐秘地掌控了一部分地方武装军和沿海军火来源。 至于目的,不用想都知道——复仇。 其实说难听点就是造反。 而自己,正是陈家这一代的独苗,陈友谅的曾曾曾曾曾孙女,是抬抬眼皮就足以呼风唤雨的未来接班人。 不过按目前的走向,自己却并不是很想拥有这份炙手可热的权力,也根本无意走上陈家这刀尖舔血的老路。 因此,这是一场正在祖祠召开的,针对自己的批判大会。 ……绝了。 怎么穿越了还要被批,有完没完。 血还在往下滴落,身周的丫鬟小厮看在眼里,不免揪心痛:“小姐啊……” 陈馥野抬眼,冷静地看了一圈围在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同样也看着她,仿佛被她的眼神震慑到,竟胆战心惊。 那张脸庞明明如雪兔般楚楚可人,身形也娇小,然而眉目间却天生一股暴君般的傲睨自若。据说出生时,自己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并不是寻常婴儿的“哇哇哇”,而是震撼全接产房,透露着王霸之气的“哼!”。 想来,这种说法跟什么皇帝出生时红光满天真龙显现的魔幻程度也差不多。 “娘。”陈馥野淡淡开口,“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 亲娘惠广兰愣住了,嘴唇发抖:“诶呦,这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真被撞糊涂了?” “我好着呢。”陈馥野挤出一丝笑意,“娘只要回答我就行了。” 虽然顶着满脸血说这话,实在是不能够让人信服。 见她神情平静,不像是受伤疯傻的样子,亲娘惠广兰只好擦拭着血迹,为难低声:“咳咳,现在啊......现在是大明朝万历八年。” 陈馥野点点头,站起身。在祠堂一众人的目光下缓缓挪动脚步,走到主座男人面前。 那应该是她的亲爹,陈复,也就是刚刚强逼自己磕头的人。 男人紧皱眉头,不知是愤怒还是懊悔地单手捂脸,气氛低沉,一言不发。 “爹,您听说过祖母悖论吗?” 众人:? 陈复抬起头:“祖什么论?” “祖母悖论。”陈馥野解释,“这是一个时空旅行悖论,设想,如果我穿越回过去,想在您出生前把祖母杀死,此时悖论就产生了:被杀死的祖母无法生出您,我也就无法出生,那么杀死祖母的人又究竟是谁呢?” “由此可知,祖母无法被杀死,既定的历史也是无法改变的。” 众人:“……” 陈复:“……” “你奶奶就坐在这儿呢。” 看了一眼正端坐在副座的老妇人,陈馥野也:“……” 不好意思,莽撞了。 “无妨,馥儿言之有理啊!”祖母赞同点头。 陈馥野:“……多、多谢奶奶。” 然而,祠堂没有什么反应。 陈馥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讲: “诸位族人听我一言。这个时代,李时珍刚写完《本草纲目》,张居正明年就要颁布一条鞭法,利玛窦后年即将自远洋启航,正是当朝中兴之时,所谓国运旺盛,根基难摇—— 既然如此,我江州陈氏后人,又为何还要飞蛾扑火,自断前路呢?” 祠堂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反应过来。 亲爹陈复的关注点很偏颇:“什么豆?” “利玛窦。”陈馥野回答,“文化交流无国界,就像他一样,我同时还支持和平主义,反对流血战争。” “……” 只听砰的一声,陈复忍无可忍,拍案暴怒: “孽障!听听这在祖像前胡言乱语的丫头,真是孽障!我们陈家终有一天会断绝在你这孽障身上!!” 陈馥野:哦,好吧。 怪不得说穿越者咋嘴遁都没有用。 根据历史记载,陈家的复仇大业自然不会成功。至于结局究竟是被灭门,还是普通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这就超出知识范围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跟这家人干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了!”惠广兰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子不教父之过,她再怎么样不也都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你左一句孽障右一句孽障的,馥儿心有他志,偏不想接管祖业,难道你还能取了她性命不成?!” 陈复气得浑身颤抖,双目发红,刚要起身—— “咔嚓!” 一声巨响。 众人惊恐地向牌位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尊陈友谅的塑像,竟然毫无征兆地摔下来,首身分离,四分五裂! 祠堂一时间无人敢动,惊叫四起。 祖像摔落,也不见有人碰它,无缘无故粉身碎骨,怕是大凶之兆。 其实第六感告诉自己,祖像这一摔,是来自于她亲爱的祖宗,大汉王陈友谅传递的“爱干干,干不了就算”的阴间讯息。 “这……!?”陈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暴怒顿时一扫而空。 祠堂内慌成一团,他连忙叫来管家,说是要联系道士前来做法,请先祖的英灵息怒降罪。 今天的祭祖仪式,也就这样提前散场了。 吩咐完事宜,走到门口,陈复又狠狠地回头用眼睛剜了自己一眼:“把她给我关起来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放出来!” 陈馥野微微仰脸,云淡风轻地接住他的眼神:“多谢父亲。” “还愣着干什么?”惠广兰打圆场,急忙吩咐,“快送大小姐回屋。” 就这样匆匆解散了。 陈府着实够大,简直和学校占地面积相当,光是从祠堂走回宅子,就走了二十分钟。 “小姐,您好生休息,奴婢一会儿就送药来,再服侍您沐浴用膳。”丫鬟满脸担忧,“老爷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是那些药和点心也都是他让奴婢准备的,不过是禁足一段时日,小姐可千万别太难过啊。” “没事的。”陈馥野淡然,“父亲这番反应,我早有心理准备,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奴婢……奴婢这就退下。” 丫鬟急匆匆走了。 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合上的一瞬间,陈馥野瞬间如同野兔般往起一蹦—— 愣着干什么,收拾行李啊! 作为江州陈家的唯一指定继承人,陈馥野自小十八般武艺没少练,身手敏捷,这意味着即使是收行李这种事,也能收得格外得快,格外得好。 她的信念是:不管干什么都好,绝不造反,绝不送人头! 然后! 活着穿回去赶策划案!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第二回 这屋子不是平日里的住所,更像是个单独的起居室,也就是专用小黑屋。除了一些临时的生活用品、衣物、书籍,基本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翻了个遍,一共就翻到两套外出衣裙,一套睡衣,桌上也就两柄蚌珠金钗看着值些钱。零零碎碎收拾完,加上自己身上这一套,也不知道足不足够离家出走。 撤掉踮脚的板凳,陈馥野跳下来,胸口突然晃了一下。 ? 说来也奇怪,直到这会儿,陈馥野才感觉胸口的重量不对劲。 伸手往衣衫里面一摸,竟摸出本书来。 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印着几个大字: 《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 仔细一看,书页里还夹着一叠纸。抽出来,首页正是黑体三号大标题: 《吁!您有一封洪武来信——金陵漫步游记·秦淮河畔沉浸式实景奶茶店项目策划案》 最后,只听“咕咚”一声。 一瓶尚未开盖,装得满满的某著名师傅牌茉莉清茶滚到地上。 陈馥野:“……” 什么玩意? 一本谁都不会翻开的售价58.3元的公共课用书,一沓被导师狠狠驳回的策划案复印件,一瓶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显得极为诡异的塑料瓶装茶饮料。 不像是开局大礼包,更像是穿越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边的东西一起给带过来了。 怀着无比诡异的心情,陈馥野把这三样东西都塞进行囊。 环视小黑屋,再没什么能带上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家门。 已知小黑屋地处偏僻,背靠一片竹林花园,穿过凉亭长廊之后就是陈家宅邸的后院墙。 但是现在,屋门是被从外面锁上的。 把纸窗用油灯烧开一个小洞,月黑风高夜,小黑屋附近灯影阑珊,远远看见有人拿着巡夜灯往这边来了,估计是丫鬟。 回过头,屋门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有人在开锁! 陈馥野连忙把收拾好的行囊藏到床下,端坐在案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门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鹤发红颜,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她手持拄仗,正呵斥家仆,让他别跟进来。 “奶……奶奶?” 陈馥野愣住了。 这正是今天莫名其妙接了那段“祖母悖论”发言的亲祖母,陈胥松。 虽然年事已高,陈家大业全权由父亲掌管,但是祖母陈胥松的地位在目前的江州陈家依旧无人能及,说是实权者毫不为过。 “拿上!” 祖母陈胥松紧绷着脸,神情严肃,将手上的包裹扔向陈馥野。 随着动作掀开的长衫袖下,于不经意间露出了半条大花臂。 陈馥野:“……” 原来奶奶您是gangster吗??!! 慢着。 转念一想,陈馥野突然反应过来,以自家这个组织的性质,好像还真是一帮gangster。 俗称——大明黑手党。 那么作为前当家,她有一个狂野奶奶也很正常。 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陈馥野伸手接住包裹,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祖母陈胥松朗声:“别以为奶奶看不出来,今日你在祠堂胡言乱语,不就是为了驳你爹的意吗?” 陈馥野:“我……” “要奶奶说,既然心有他志,就别在这里蹉跎时光,趁着今夜,赶紧上路,等你做成自己的一番事业,再回来见你父亲。” 闻言,陈馥野抿抿嘴,眼角发酸,情不自禁又叫了一声,“多谢奶奶。” 真是没想到,家里竟然有人为自己撑腰! 纵使这并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奶奶也并非眼前这一个,但听眼前的老人这么说,心中难免酸楚。 “哎,奶奶在呢。”陈胥松应道,走上前疼惜地拍拍脸蛋,“既然是我陈胥松的孙女,有傲骨再正常不过。我陈家已卧薪尝胆二百余年,岂能满足于江州这弹丸之地,是时候该扩展势力版图了!” “?” 陈馥野目光一滞,“扩展什么图?” 陈胥松低声:“听着,二十年前,奶奶已将我陈家势力在金陵城内神不知鬼不觉埋下根基,既然馥儿志在四方,那么现在,我陈家在应天府的势力,就全部交由你掌管。” 接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白玉梳钗,把陈馥野鬓边碎发梳起: “在外行走,见此梳钗,如见老身!” “……”陈馥野还在努力理解她上一段话。 “掌、掌管什么势力??” “前几日金陵来信,说是他们已经霸占下了一整座扬子江码头。你只需向人打听,接船纳客最凶最恶的码头是哪一座,那必定是我陈家。” “?”陈馥野双眼无神,“最凶最恶?” “最凶最恶。”陈胥松肯定,并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呵呵,不仅如此,我陈家码头宰人也是全江南最狠的。” “奶奶,你说的宰人应该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对吧。” 陈胥松:“当然是价钱了。” “那这样的话,顾客被宰跑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杨子江码头可是全应天府吞吐量最大的码头,他们即使想跑,又如何跑得?”陈胥松憾然摇头,“哎,你这丫头,我们这番横行霸道,又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倘若只是为了黄金白银,这偌大的江州,难道还不够纵情享乐吗?” 陈馥野蹙眉:“那是为了……?” 闻言,陈胥松声如洪钟地笑起来。 “我等了三十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为了证明我了不起。”陈胥松把拄仗一跺,“而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 陈馥野:我有以下几点想说。 首先,她奶奶绝对是误解了她离家出走的意图。 其次,以陈家的这个造反理念和实践方法,他们究竟是怎么坚持两百年不被当朝发现的? 最后,陈馥野严重怀疑她奶奶那华贵的墨色圆领袍下,是不是藏了一副墨镜,一条大金链子,以及一把伯.莱塔92f。 看着老妇人壮志昂扬的神情,陈馥野强忍满肚子的尖利吐槽,点了点头。 随便吧! 反正能跑就行! “好啊,好啊。”见她应下来,陈胥松很满意,“不愧是我陈胥松的孙女!” 陈馥野:“哈哈。” 很好,多亏了她奶奶,看来这下应天府肯定是不能去的了。 不过有人放自己出去,就已经解决了一大半麻烦。无论如何都得答应她奶奶,哪怕此行是为了委派她去金陵开黑手党分公司,也得咬牙答应。 不就是阳奉阴违吗,谁不会啊。 陈馥野把两个行囊系在一起,挎到肩上,向陈胥松告别: “奶奶,他日再会,馥儿……呃,横行霸道去也。” 又走了两步,陈馥野回头,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奶奶,翻出去之后我又该怎么走?” “……” 陈胥松的神情停滞。 陈馥野:“?” “哦,这,哈哈哈!”陈胥松豪爽笑道,“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要馥儿你耐心等待,漫漫大江之上,就总会有一艘属于你的扁舟为你停泊。” “……” 那不就是你也不知道怎么走的意思吗??! “奶奶。”陈馥野咬牙切齿,“我谢谢您啊。” 陈胥松很受用:“莫跟奶奶客气,馥儿但行前路,莫问归途!” 夜色渐深,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看来她奶奶并没有考虑到要怎么把自己从江州运到应天府,只要双脚踏出陈府,那就相当于一切从新开始。 总之,先逃出江州这个黑手党老巢再说。 陈馥野跑过长廊,钻进花园。踩着一块石头,向墙沿飞身而上,脚尖在瓦片上轻轻一踏,腾空飞起,再回过神来时,便已经稳稳落地。 哦? 这穿越之后,功夫果然就是了得。 陈馥野回味着刚刚十分轻盈的动作,心想,要是用现在这具身体去体测,八百米说不定能跑进三分钟。 至此,就轻易踏出了陈家府邸。 走了半个时辰,眼前是一片稀疏树林,远看江潮涌动,水波阑珊。 看来陈胥松指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月光惨淡,树影婆娑间,只见江上一艘船正在码头边停泊靠岸。 陈馥野缓缓走过去,和船夫四目相对。 还真巧,根本就没有等待。 那年轻船夫穿着粗布汗衫,用头巾勒住头发,平常的长相,平常的衣着,平常的船。 如果这是国风武侠mmo网游的话,他的脑袋上一定会顶着一个类似于“江州船夫·张小二”那种谁也记不住的npc名称。 “诶呦,这、这不是陈大小姐吗?”船夫连忙行礼,“今夜还真是稀奇,又是水路放行,又是遇见了您——嘿嘿,您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啊?” 陈馥野皱眉:“……” 既然要割席,那就得从现在开始想尽一切办法丢掉原有的身份。 “我不是。”陈馥野冷漠道。 “您怎么可能不是呢,看看这梳钗……我的天哪。”船夫突然双眼一亮,像见了偶像一样,当即抱手,“大小姐受我一拜!” “……” 一把摘掉梳钗,陈馥野将行囊往船舱里一丢,没好气道:“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船夫很愉悦,“您想去哪儿?” 按陈胥松的说法,去了应天府,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被手下那帮中二恶霸黑手党认出来。 所以,应天府肯定不能去。 想了想下游的城市,长江沿岸的模糊地形出现在脑中。 “池州府。”陈馥野决定。 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船夫悄声:“小姐,敢问池州府在哪儿?” “?” “我届时叫你停船时,你停便是了。”她好声好气解释,“再说了,你个行船的连池州府都不知道在哪儿?” “好嘞!”船夫说,“那没办法啊大小姐,我只跑江州到应天,从来都不在中途停的。” “……” 陈馥野心想,你还真是npc啊。 顺着水流,很快,船稳稳行驶在江面之上。 ——其实也没有太稳。 但是有船坐,陈馥野决定暂时忽略他这令人伤心的船技。 眼前来看,要紧事就是先找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落脚,规避那定时炸弹一般的老家,然后再考虑要怎么穿回去这档事。 扁舟汇入扬子江,速度便又快了不少。 外面下起小雨,在船舱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听得眼皮直打架。 原本为了策划案的事情,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结果又马不停蹄地被扔到这个地方,身心俱疲。 夜色越来越深,也不知道这船漂了多久。不过按照行舟的速度,怎么也要等到天亮。 陈馥野闭起眼睛,准备打一会儿盹,养养精神。 额头的伤口似乎恢复不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摸起来连痂都快落了。 “哗啦啦——” 水流声越来越大。 身体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船似乎不再直线往下游行驶,而是开始偏移方向。 不仅如此,它好像开始打转了?? 陈馥野顿时睁开双眼。 外面雨势也越发激烈,一时间竟下起滂沱暴雨! 直到,船夫一声惊叫: “大小姐快醒醒!咱们要被卷进涡旋里边了!” 只见眼前的江水,涌动的水流组成了一个形状诡异的漩涡,正在针对性十足地将船往涡眼牵引。 “……” 陈馥野目光一滞。 果然从见到这个船夫开始,她就知道没好事!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第三回 距离漩涡越来越近,船身的木板发出哗哗松动声,眼看就要散架。 “你不是船夫吗?!”陈馥野拼命抓住船沿,“一般来说在水上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船夫说。 ? 什么b动静。 在船夫毫无意义的惊恐尖叫中,陈馥野用眼神快速扫过离船最近的岸边,大概是左手边一根标注了水深的标杆,努努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在船被卷进漩涡之前跳过去。 “船夫!”陈馥野用脚尖把两个包裹踢到空中,一手抓住,“听我的,数完三声,我们往……”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闷响,船舱的油布在暴雨中彻底掀翻,把船夫浑身盖得严严实实。 船离漩涡不到十米,转速堪比游乐园的大摆锤。别说左岸了,滂沱夜雨中,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江面,哪里是土地。 陈馥野攀住船沿,挪到船头:“抓住我!” 于是那一坨尖叫人形油布勉强探出手:“多谢小姐——!”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陈馥野压下眉头,拼命眨眼,让阻碍视野的雨水顺着眼帘流走: “三、二、一,准备……” “咔嚓!” 身体腾空不到半秒,脚下的木板瞬间四分五裂! 失去借力的踩踏点,两人也在起跳的一刹那头朝下栽进江水。 而船也就这样在脚下彻底解体,变成几大块形状不明的木头,在狂风的咆哮中被漩涡吞噬。 “行李……!” 从水中奋力钻出来,陈馥野伸手捞过险些沉进深水中的墨绿布袋,这是临走时陈胥松给自己的。 拿到了! 等等,那另一个布袋呢? 船夫呢??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只手托举着孔雀蓝的布袋,从急速冲刷的江面如同自带圣光般缓缓升起,声音嘶哑而悲壮: “小姐,您的行李在此!” 陈馥野:“……”谁指使你这么演的? 一把抓过布袋,船夫却没有松手,他借力从水中钻出脑袋,眼含即将壮烈牺牲的泪光:“小的名叫张小二!” “?你怎么还真叫张小二” “小姐,您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请务必不忘初心,珍惜情谊,方能完成您的心中所想,所向披靡!” 水流越来越激烈,陈馥野很崩溃:“道理我都懂,但是你现在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我还有个老娘在应天府,您会替我照顾她吗!”张小二又说。 “我才不想照顾别人老娘,你要不就跟我往岸上游,要不就干脆松手行不行!??” “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泡影,小二走了,小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船夫悲壮地拖长声音。 陈馥野:“不是,到底是谁教你的台词?” “轰!” 眼看漩涡就在眼前,陈馥野一把拽过布袋,巨大的水流从张小二的头顶掀过去,十分魔幻地席卷着他那拖长的“啊——”字,彻底消失在了湍急的漩涡中。 而也正是这一瞬间,另一股暗流将勉强浮起的身体冲倒,一口水灌进肚子,陈馥野空抓几下,便也再无抵抗之力。 身体朝着那飞速旋转的黑水深渊,如陨石般撞去。 …… 有那么一瞬间,陈馥野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 直到旋转到某一个微妙的时刻,堵塞住耳朵和眼球的江水轰然褪去。 如同压在胸口的巨石也消失不见。 世界安静了。 …… 过了不知多久,身上拂过一阵凉丝丝的风。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激情讲话。 “第十五届江南杯仰泳争霸赛应天府赛区选拔环节就此告一段落,感谢诸位泳友的积极参与!” “哦——”人群发出遗憾的声音。 “咦?诸位稍等,我突然接到来自于赞助商织源锦绣行的一则消息:为感谢诸位泳友积极参与,凭选手牌可到出口处领取羊毛巾一块!” “哦——!”人群欢呼起来。 终于,陈馥野睁开双眼。 天光大亮。 许多光脚丫子正从身边走过。 “?” 看样子,似乎是误入了某个游泳赛场,大家浑身湿漉漉的,都穿着将裤腿和衣袖极尽裁短的各色下水装束,也怪不得无人在意如同落水鬼般的自己。 陈馥野站起身,回想了一下漩涡的事情。 无解。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样赫人的漩涡中活下来,还一路被带到了…… 等等,刚刚那个女人说这里是什么赛区来着? “应天府。” 陈馥野喃喃自语。 穿越之前在这里,穿越之后还是在这里。 怎么都躲不过是吧。 一摸身上,孔雀蓝的包裹还牢牢挂在手上,然而奶奶陈胥松给自己的那个墨绿布袋彻底不见踪影。 两边石岸繁华非常,今天好像特意为这个比赛布置了一番,还有为选手应援的条幅,都是各种水墨画像,亦或是龙飞凤舞的姓名藏头诗。 “您的选手牌呢?”出口处的小木桌后,青年女子眼巴巴伸手向陈馥野。 陈馥野眉头一蹙:“……丢了?” 女子并不在意:“这倒也是常有的事。来,您的羊毛巾。” 于是手中就这样多了一块织了燕子纹绣的厚实羊毛巾,右下角还有个logo。 擦干头发,又挤干了衣服上的水,站在初夏的风里,不过一会儿就没那么狼狈了。 身边的行人们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刚刚的赛事,工作人员也正在把那些助威用的擂鼓和人形立牌撤走。 陈馥野把毛巾塞进包裹,怀疑人生地沿岸行走。 即使在这里上了快三年学,穿越回这个时代,环视街景,也与现代全然不同。 但是这个地方,她倒必须认得。 ——秦淮河。 走过石桥,主街区顿时出现在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秦淮水街,门庭若市,酒旗招摇。乌篷船从秦淮河上缓缓驶过,带过一阵香粉气与大笑。 陈馥野一时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今日街上实在是热闹,也不知秦淮河畔是不是每一日都是如此。 摸了摸行囊,里面的东西倒是一样没少。衣物,几个不知道值不值钱的珠钗,还有那从学校宿舍带过来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奶茶店项目策划案,以及塑料瓶装茉莉清茶。 至于陈胥松给自己的行囊,估计早就沉进江底了。 回想了一下古装剧里的做法,陈馥野决定先找个典当行,用珠钗换点活命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点银子。 勉强从两个框里装满大鹅的扁担中间挤了过去,好不容易钻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退两步,脚跟却猛然踏空—— “小心……” 习武的身体条件反射般调整重心,果断向前跪倒。 “喔唷,姑娘真是好身手啊!” 声音当即改口道。 回头看时,才发现自己险些摔进河里。 这里是那些乌篷游船接客的地方,没有栏杆,台阶直接入水,不注意看还真容易跌下去。旁边树了一块很多余的牌子: 【河段水浅,请勿扑腾】 陈馥野站起身,拍拍膝上蹭到的灰,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多谢。” 道完谢后,陈馥野眉头一沉:“……” 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转过头,只见一个头戴草帽,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年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 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碗,一块木牌,属于某种传统职业的经典搭配。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木牌上写的基本都是“卖身葬父”、“赏口饭吃”之类的。 但是这块木牌上,却是用金粉墨水写着亮瞎双眼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旺铺招租】 ? 陈馥野:“……旺铺招租?” 老头得意地捋着胡子:“是啊。” “旺、旺铺?” “自然是旺铺。” “……” “旺在哪儿了?” 听到陈馥野这么一问,老头顿时来了劲头: “呵呵,所谓旺铺,一要讲究坐北朝南,二要讲究明堂坦荡,三要讲究前有靠山。汇此三点,方能聚财旺气,生意兴隆,正所谓盘龙之地,就是我这块地皮了!” “坐北朝南倒是没错。”陈馥野抱臂,“明堂坦荡在哪里?” 老头向天上一指:“采日月精华,谁说明堂不坦荡?” “前有靠山呢?” 老头向前方一指:“正对紫金山,可得我朝洪武大帝神烈庇佑,谁说前无靠山?” “……” 陈馥野张张嘴,随即决定闭嘴。 很想反驳,但是没有证据。 “可是你光是拿块牌子坐在这里,这地皮就是你的了?”陈馥野指出另一个尖锐问题。 说罢,老头呵呵一笑,从碗底抽出一张白纸黑字,印着红色官印的纸来。 “如何处置地皮是老夫的事情。”他将那张纸拍到陈馥野眼前,“但这地契可是货真价实的。” 上边红色的是官印,刻着【应天府土地管理司】的字样,明确标注出了这块地的面积、坐落位置、四至边界、使用范围,以及买卖双方和价钱。 甲方自然是应天府,乙方就是这老头,名叫房守仁。 并且根据地契上的条文内容来看,这老头坐着的空地,是商业专用地,需要向应天府定期交税的。 这意味着,这块地是一块根正苗红的合法地皮。 “再说了,这秦淮水街上的捕头一天转三遍,假若老夫我是个占人地皮的,岂不是早就被人赶跑了,哪里得来如此悠闲快哉呢?”房守仁又说。 “你还真是财大气粗啊。”陈馥野蹲下来,把地契交还给这叫房守仁的老头,“第一次见坐在自家地皮上乞讨的。” 房守仁朗声推让:“哎,俗话说得好,老夫我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陈馥野:“……” 还挺有自知之明。 方将那地契收了一半,房守仁突然放下,捋着胡子抬头仔细打量起陈馥野来。 “嗯?真是奇了怪了。”他说。 陈馥野心下一惊,心想这老头不会是认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又细想,陈胥松给的那枚梳钗,早在被船夫张小二认出来时摘了下来,估计在溺水时被冲走了,这应天府的街边老头没理由认识自己。 “怎么?”陈馥野蹙眉。 房守仁并没有回答,左看右看,点头连声“啧”道:“有趣,有趣。” “先说好啊老头。”陈馥野抬手,“如果你想看完面相之后强制收费,我可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的。”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房守仁拍了拍脚边的地,“老夫我像是缺那么点钱的样子吗?” 看着他那装了三枚铜钱的碗,陈馥野:“不像吗?” 房守仁:“……” “好,先不说那个。” 他假意咳嗽两声,高深抚须,翻着白眼掐指算起来。 于是陈馥野就满脸厌烦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仿佛电视剧里江湖骗子约定俗成的动作模版。 片刻后,房守仁咂舌摇头。 “怎么?”陈馥野问。 他眉头紧锁:“哎,我看姑娘你此生怕是命途多舛,有天煞之相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第四回 陈馥野当即:“你咒谁?” 他连忙:“不不不,这天煞之相可并非姑娘所想的那样。所谓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陈馥野:“听不懂。” 房守仁竖起大拇指:“顺带一提,老夫我可就是天乙贵人哦~” 陈馥野满脑袋黑竖线:“??谁问你了” 什么古代mbti? 见他还在看相,陈馥野不耐烦道:“算了,你继续吧。” 房守仁点点头:“身形清瘦,嘴唇淡薄,眉眼含戾,常说前世造孽方可呈此面相,但是到你这又奇了怪了。” “怎么个奇怪法?” 房守仁“嘶”了一声:“额头饱满,丹凤上扬,鼻梁高直,这可是横财不断之相!” 听到这四个字,陈馥野:“横财不断?” “可以这么说。”房守仁回答,“天煞孤星,命途多舛,又偏偏旺气聚财,这着实是十分矛盾啊。” 说完,他自顾自哈哈笑道,“姑娘可真是奇人奇相,今后必能成大事!” …… 算了,要是平时这样给她算命,说不定还会迷信一下。现在这种时候,她是真一丁点不信。 “行吧,老头。”陈馥野毫不感兴趣地站起身,“那我就借您吉言了。请问,最近的当铺怎么走?” 眼看太阳当午,趁着白天,好歹得先安顿下来,否则今晚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 “当铺?”房守仁眼珠一转,“你要当什么?” “几枚珠钗首饰而已。”陈馥野捏捏包裹,看向他那提溜转的眼睛,“怎么,您有想法?” “那倒不是。只是最近这秦淮沿岸的当铺压价严重,你要在这附近典当,着实是不大划算啊。”他干脆道,“要不,你先把你要当的东西给老夫我过过眼?” 犹豫片刻,陈馥野还是把那几枚从小黑屋里摸来的珠钗递给了房守仁。 倒不是不怕他坑蒙拐骗,只是假若他真要抢东西走人,以自己的身手,这老头也跑不出这块地皮。 “这蚌珠金钗做得倒是好看。”房守仁称赞,“温润剔透,不留瑕疵,看来是上等珠子。”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顿时放心不少:“那放在典当行,能当多少?” 房守仁把珠钗举起来,对着日光: “不瞒姑娘你说,其实最近老夫我有些厌倦这金粉满地的秦淮河了!” 陈馥野:“啊?” “我大明朝的江山岂止这秦淮方寸?闲坐在这里荒废时光,真是有失洪武大帝庇佑万民之心啊。” “……哦。” “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些花花世界的繁华乡不过是海市蜃楼,过眼云烟罢了,真没意思!” “……” “你知道老夫我最近特别想做什么吗?”房守仁目光炯炯有神,“我最近特别想南下临桂,云游一番!” 陈馥野:“不是,到底谁问你了??” 房守仁继续乐呵呵地赏玩珠钗,反而没理自己。 “嗯嗯想法很好啊我无条件支持您。”看他的样子,陈馥野无语,“所以您听见我刚刚的问题了吗?” 房守仁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行囊:“你这些首饰还有多少?” 陈馥野疑心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摸出来,交给他看:“这样的蚌珠金钗还有两支,外加一支镶玉金步摇。” 捋着胡子,沉思再三,房守仁竖起两根手指: “一支蚌珠钗,一枚金步摇,我这地皮的股份卖你一半半!” 陈馥野:“哇,你这老头说什么叠词,好恶心。” “不是叠词,姑娘你看。”房守仁把地契重新展开,“当初我这地皮是六十四两银子买的,现在用你这两件首饰当掉十六两,也就是一半的一半,地皮暂且全权交由你使用。而只要你能在我回来之前,交完剩下的地皮钱,这张地契就是你的了。” “意思是......”陈馥野眯眼看向他,“现在把那两件首饰给您,我进来,您出去?” “正是如此!”房守仁搓手,“怎么样,这生意做不做?” 看着那【旺铺招租】的字样,陈馥野陷入了沉思。 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说,这块地皮的位置等同于一线大都会最繁华的商圈的人流量最大的商业街转角,无论用来做什么营生,都是稳赚不赔的位置。 可第一个问题是,现在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穿越人士,浑身上下一共就这么多钱财,也不知道这个老头是不是在搞什么新型诈骗。 第二个问题是,这只是块地皮,上面除了这老头的碗、木牌以及他本人,根本就是块空地。而且假若自己真要做生意,在这无依无靠的金陵城,货源和本钱都是巨大的问题。 因此,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选择。 再说了,退一万步,哪有跑路跑一半扭头去倒腾地皮的? 但是,此时此刻。 ——她舍不得! 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下了降头一般,她拼命说服自己。 这地段是真好啊! 再说了,她都梳钗都丢了,已经没身份了,偌大的应天府,只要她不主动站在街头大喊我是大汉接班人,应该没人认识她吧…… 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犹豫,房守仁再次放言:“在老夫我南下云游之前,这几日你想怎么打理这块地皮,我都帮衬着你,如何?” 陈馥野依旧没有说话,直直看向老头。 “呃......”房守仁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先说说看吧,姑娘你可有什么打理这块地皮的想法?” 陈馥野蹙起眉头。 房守仁被盯得发怵:“……?” “奶茶店。” 陈馥野轻声念道。 房守仁一愣:“什么店?” “奶茶店。”陈馥野回答,“是一种把牛奶和茶混合在一起的饮料。” “哦哦,像是北边的那种?”房守仁饶有兴趣。 “那倒不是,是我大明的饮料。只不过,还要过个三百年才诞生吧。” “不过,如果我来了的话……”陈馥野抓起那张地契,“那就是今年诞生了。” ——超绝宣言。 从那个仰泳比赛会场一路走到这里,陈馥野将秦淮河沿岸的商铺情况已经看了个大概。常规的吃喝,日用,娱乐场所令人眼花缭乱,还有几家商会和官方报社编辑部也在此选址。应天府的繁华和北边庄重的国都顺天府并不相同,这里更多的是小商小铺,市民经济极尽发达。 所有的条件,都和那份策划案里的地址选择理由一模一样。 当然了,那份策划案原本就是非常针对性地将地址选在秦淮河畔的。 只不过那是假想,而现在,则是真的站在了这里。 “如果我想先在这里支起个棚子,放上一张桌,一张椅,需要多久?”陈馥野问。 “这容易得很。”房守仁取下草帽,游刃有余地扇风,“只要我打个招呼,街尾那家木匠铺子就能给我送过来。” 看着老头的样子,陈馥野把“你真的靠谱吗”的疑问憋进肚子里。 “好。”陈馥野点头,“你先帮我弄来这些东西。” 房守仁立马来了劲头,站起身示意:“来来来,跟老夫来!” 穿过人群,街尾就是他说的木匠铺,店面古意十足,人来人往,牌匾上雕刻着: 【曹记木匠行·自前宋传承三百三十六年 榔头只为你而挥!】 然而房守仁并没有走进店里,而是直接领着自己在店门口拐了个弯,走到后头的巷子里去了。 他站定,回过头,如同介绍自家一般豪爽伸手:“你随便挑!” 看着巷子里扔掉的一堆废弃桌椅,陈馥野:“……” 这不就是捡废品吗? 这里都是木匠行丢掉的废品,估计是准备存着拿去返厂重修的。 “我们这样合法吗?”陈馥野问。 “快快快。”房守仁催促,“只要不被那姓曹的发现就合法!” “?” 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一个从现代穿来的流浪汉的身份,陈馥野决定做一回法外狂徒。反正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干,被朝廷抓到也是诛九族的命,这些缺德事不做白不做。 房守仁手脚熟练地抱了一张明显瘸了一条腿的柳木桌,用眼神示意动作快些,他先跑了。 陈馥野四下看了看,一手拎起一张铆钉哗哗晃动的小板凳,也连忙跟了上去。 跑到对街,房守仁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气喘吁吁:“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 陈馥野大气不喘地站定,回头往那木匠铺看了一眼。 “别担心,他们那些废弃品经常有人去捡,曹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房守仁解释。 “为什么?” “你想啊,凭他们的名声,一件上好的木头成品,往往价格高得出奇,都是远远溢出原价卖给那些富贵人家的。而这些不值钱的平常玩意,一旦手艺出了差错,只能拆卸重修。一来一回本钱比售价还高,自然不划算,还不如给人捡了去,也送他曹老板个好名声呢。只不过啊,还是不能大摇大摆,毕竟……” 听房守仁说着这些,陈馥野突然抽动了一下鼻翼。 “嘘嘘嘘。”她竖起一根食指,命令道,“老头安静。” 一股奇异的香气钻入鼻腔。 说是奇异,因为这香味非常熟悉,不出意外的话,昨天中午才刚刚闻到过。 但问题是,昨天这时候,自己人其实还在学校食堂。 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香味丝毫没有被减弱地穿过长街,仿佛特意想让自己留意到它一样。 这是…… 恍然大悟。 陈馥野回过头,顺着香气,直直看向河岸边的石雕栏杆。 因为太显眼了,所以没法不瞩目。 只见那里,一个衣着华贵的高个少女,正用着标准的流浪汉蹲姿蹲在街边,埋头啃着手中里三层外三层的超级豪华版掉渣饼。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第五回 ? 谁? 有那么一瞬间,陈馥野以为这是幻觉,或者是一个巧合。 但是在与那个正在大吃特吃的人目光相接时,确切的答案顿时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人可以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感觉”是不可能重叠的。 像是同时感应到,金芸心突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 饼啪嗒掉了半张下去。 真·掉渣饼。 陈馥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别把自己的大名念出来。 毕竟这里终究还是应天府,要是身份被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金芸心连忙站起身,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会一个人......” 很显然,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讲这些话题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陈馥野果断抬手:“收。” 金芸心当即捂嘴。 人多眼杂,陈馥野勾勾手指:“先跟我来。” 金芸心怯怯地左右看看:“哦哦。” 一路走回房守仁的地皮,他已经提前将方桌和小板凳摆好,并且还不知道从哪扯了个现成的棚出来,大概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储备物。但是棚上破了三个洞,怕是只能遮阳。 大概由于急着想完成交易,房守仁格外积极:“姑娘还有什么需求?你们在此等候,交给老夫我就行,嘿嘿。” 想了想,陈馥野从行囊里掏出了a4打印版的策划案,翻到了【初期店铺建构物品清单】的那一页,并且用房守仁用来写木牌的金粉笔墨誊抄了一份古体版的。 看到熟悉的a4复印纸,金芸心瞳孔放大:“……” “这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 “就是你想的那个东西。”陈馥野头也不抬,“这不还是你亲手打印的吗?” “是倒确实是,但这真的合理吗?” “你都穿越了,你还在乎这张纸合不合理吗。” 金芸心一想:“哦,好有道理。” 抄完后,陈馥野把纸递给房守仁。 他揣摩着上面的字,抚须犹豫:“嗯……有趣有趣,敢问姑娘,这个【布丁】是什么意思?” “优先购置炉子汤瓶和茶叶吧,至于您看不懂的物件,暂且不管它就是了。” 陈馥野又直接递了一支蚌珠钗给他:“此外,再劳烦您替我当了这只钗,换得的银子采购完若是剩得多,到时候也多给您一点儿,权当路费。” 闻言,房守仁痛快接过:“好说好说,姑娘出手当真阔绰,老夫我果然没看错人!” 说罢,他便押了地契,拿着资金愉快地购物去了。 陈馥野感觉她和这老头的心真是都大得出奇。一个把仅剩的最后一点钱财交给别人处置,一个更是把地契直接放在她这儿不管了。 房守仁离开的瞬间,陈馥野侧过脸,死死盯向金芸心。 正张嘴准备啃掉渣饼的金芸心:“......” “干嘛看我?” 陈馥野:“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个掉渣饼还是你在咱们学校买的那个。” “那当然是了。”金芸心理所当然地把包装纸翻了个面,展示上面食堂窗口logo,“不然我哪里有钱吃饭?我现在可是一个被豪门商会永久驱逐出来的悲惨大小姐,除了这一身昂贵的明制马面裙别无他物——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驱逐?”忽略了她过于现实的问题,陈馥野不解,“你都干什么了?” 金芸心回想:“好像也没干什么……我一穿过来就在亲爹的葬礼上,别人都在哇哇大哭,所以我就一不小心笑出来了。” “然后我亲哥让我签了几纸契约,就直接把我赶出家门了。” “结果这偌大的飞云商会,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挽留我,我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馥野:“在亲爹的葬礼上哈哈大笑不算吗?” 金芸心摇摇头:“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个。在我被赶出来之前,听我哥的说辞,我似乎是一个好吃懒做,挥金如土,每天不是看小说就是随意出入声色场所的烂泥。” 听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人物设定,陈馥野点了点头:“可以理解,反正你在宿舍也差不多。” 金芸心也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同意了她的说法:“我就烂!” 说完,短暂的安静后,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声色场所?”陈馥野瞪大眼睛,“不会吧你。” “啧,小点儿声!” 金芸心左顾右盼后示意压下声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飞檐更加高耸华丽的秦淮河对岸。 那边云集着更多供人寻欢作乐的娱乐场所,瓦舍勾栏,酒楼,每到夜晚,花灯更是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我不是真嫖……” “你知道的,就是那种,那种,会有许多美少男围着你喂你吃水果的地方,好像叫什么……【揽云声楼】。在金陵这个奢靡又罪恶的国际大都会,可是完全合法的。” 没想到,这个鸭楼的名字听起来倒还挺正经。陈馥野:“那你不还是去了吗?” 金芸心连忙摆手:“我是正经人,可没去过。但是「我」确实去过,如果现在走进去,说不定门口保安还能认出来我呢。” “……” “厉害。” 想了半天,陈馥野评价道。 互相交换完了穿越的信息之后,金芸心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啃完了手上的掉渣饼。 “你还真是一丁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啊。”观看完全程,陈馥野托腮,“你原本是什么打算?” 金芸心:“蹲着啃掉渣饼。” “不是,我的意思是更长远一点的计划,比如要怎么活下去或者穿回去之类的。” “啊,先蹲着啃掉渣饼吧。” “……” 陈馥野:“其实你哥在你毁掉家业之前把你逐出家门还是挺明智的。” 见房守仁还没回来,陈馥野捡起他那过分亮瞎眼的【旺铺招租】牌,搁到桌子上。 这捡回来的桌子其实还算体面,除了因为瘸了一只腿所以一直在左右晃动之外,简直没有缺点。金芸心从河岸边摸了块瓦片垫在下面,正好稳当。 “不过你真的准备在这里,开我们那个……”金芸心伸手摸上策划案的纸页,“奶茶店?” “不开奶茶店的话。”陈馥野盯着翻过来的空木牌,神色凝重地提起狼毫笔,冷笑一声,“我就只能造反了。” “诶!”金芸心连忙跳起来,捂住她的嘴,看了看不断路过的人群,“这可不敢瞎说啊!” “不然你以为我逃出江州是为了什么?” “但是你本来又没想来应天府。”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垂下眼睛:“是,我原本想去个和陈家没有关系的地方。可是现在想来,江上那场漩涡实在是奇怪,我原本是死定了的,可偏偏一睁眼,就躺在秦淮河的岸边了。” “你想想,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从江州漂流到应天府,最后还是从城内河道上岸的,别人看见了不惊悚吗?” 金芸心摇摇头,思考无果:“不会吧,你想说,这都是命中注定?” 陈馥野没回答。 “但是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两个?”金芸心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要穿越,怎么不干脆把全组都带上?” “……” 两人很默契地互相瞥了一眼对方,没说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馥野说,“顺便温馨提示,那板凳不结实。” 咔嚓一声,她连人带板凳摔倒在地。 “你怎么不早说!?“ “穿都穿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陈馥野提笔在木牌上写下朴实的四个大字: 【茶水在售】 “先活在当下。” 这样应该会比较贴合现在这个破烂小摊的气质。 等房守仁弄来了茶叶和炉子汤瓶,至少能先开个普通茶水摊营业。 把木牌翻转过来,放在桌子上,一个非常基础的茶水摊外壳就成型了。 一秒钟后。 “姑……姑娘们……有茶吗?” “?” 陈馥野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牵着马运货的男人,正用头巾擦着淋漓大汗,气喘吁吁地驻足在摊前,满脸期待。 …… 可想而知,房守仁这个亮瞎眼的金粉墨水究竟有多引人瞩目。 然而房守仁采购尚未归来,手上根本就没有能售卖的茶水。 金芸心已然上前卑微鞠躬:“抱歉抱歉,我们的小摊还没正式开业,请您……” “慢着。”陈馥野拦住了她。 “你看,这其实是一个可以用来测试口味的随机样本,还记得学姐帮我们做市场调研的时候教的方法吗?” “道理我都懂,可是你哪来的茶?”金芸心不解。 说罢,陈馥野果断背过身,从行囊中掏出了一瓶某著名师傅牌茶饮料。 独特的塑料质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金芸心瞠目结舌,“根本难不倒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第六回 陈馥野拧开盖子,倒了一半在茶碗里,递过去。 “您觉得。”她紧紧盯着男人的脸,“茉莉清茶算茶吗?” 马夫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见能解渴,便爽快乐呵地接碗,仰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嗯?”喝完,男人皱眉,盯着空碗。 “请您形容一下您的感受。”陈馥野严肃道,“不少于三十字。”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啊。”男人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掰着指头数字数: “虽然有茶叶味,但是又不似寻常茶水,清凉解渴,蜂蜜中氤氲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仿佛粉红小猪在泥泞里滚来滚去那样令人愉悦!” “……” 金芸心悄悄:“你听懂了吗?” “反正在说好话就行。”陈馥野伸手,取回茶碗。 “多少钱?”男人伸手在裤腰带里摸铜板。 “分文不取。”陈馥野摇头,“作为您评价的报酬。” “哦?”男人有些意外,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小摊,“那还真是多谢姑娘,下次赶货路过时,我还来喝你家的茶水。” 陈馥野笑了笑作为回应:“一言为定,再会。” “再会再会,那就先祝您生意兴隆!”男人赶着马车走了。 第一个顾客前脚刚走,陈馥野当即把木牌从桌子上撤了下来,顺便兴奋地捶了一拳金芸心:“看到了没有?他能喝!” “你这话说的,他只是古代人,又不是外星人,为什么不能喝?”金芸心痛苦地捂住胳膊,“你的这瓶茶,跟我的掉渣饼是一样的情况吗?” 于是陈馥野看了她一眼,平静地把行囊里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拿了出来,拍在桌子上:“其实还有这个。” “……”看着那过分熟悉的教科书,金芸心点头,“行,你有宪法,你说了算,我跟你混。” 远处传来叮铃哐当的声音,抬头,只见是房守仁提拉着崭新的炉子和汤瓶,正往这边跑来。 他放下东西,又掏出裹着一团碎银的布包:“来来来,这些剩下的八两多银子,你还是先拿着。” 陈馥野放在手上掂了掂:“还剩这么多?” “可不是嘛。”房守仁抱怨道,“你要的那些碗杯、茶叶、调料什么的数量太多,这附近的商家价格都不合适。要我说啊,你真想支茶摊,就干脆往江宁那边去一趟,都是周边都府来的货,量大还便宜,路程又短。” 细想,房守仁说得确实没错。 货源非常重要,而秦淮河两岸这种大明数一数二的商业街,自然是不适合大量进货的。 长远打算,当前得先拥有稳定的原料供货商,并且在保证质量过得去的情况下,价格一定要低廉,能省则省。 “第二章第一节,创业初期奶茶店原料供货商的挑选条件。”陈馥野默念道,“对,策划案写过的。” 房守仁正端详着木牌,津津有味地夸赞那“茶水在售”四字写得真是龙飞凤舞。 陈馥野转过身,向正在撅屁股倒腾烧水炉的金芸心道:“走一趟吗?去江宁。” “现、现在?”金芸心抬起头。 陈馥野把手放在那本指导手册上:“现在。” “不错不错,做生意凡事要趁早,姑娘你只管放心的去吧。”房守仁伸头插话道,“你这摊子,老夫我就先替你看管咯!” 看着他,陈馥野眉头微蹙:“这个好说,那咱们先签个契约,按手印的那种?” 房守仁痛快地点头同意了,准备起纸笔,喋喋不休:“姑娘真是好眼光,我这地皮可遇而不可求,全金陵的大小商会都盯着看呢,但是老夫我啊,只出租给有缘人……” 在他一番激情介绍自家地皮的啰嗦中,地皮出租契约就签好了。按手印的红印泥还是问隔壁莲花酥摊老板借的。 由于过程实在是顺畅,按手印的时候陈馥野犹豫了一下。 毕竟一旦按下去,真就被拴在这应天府了。 复又看了一眼地契和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陈馥野还是没忍住,完成了交易。毕竟这个地段倘若放在现代,也不知道要奋斗几辈子才能拿下。 只要不被应天府的陈家人认出来,问题就不大。 “来,既然要去江宁,这个你拿着。”房守仁又取出一张草纸绘制的应天府地图,“如要步行,大概得走上两个多时辰,如要骑马,那一个时辰足矣。秦淮到江宁路途坦荡,只是如若途中经过扬子江码头,天色已晚,则务必要择道绕行!” 地图看起来是手绘拓印的,有些年代了。上面除了基本的应天府区域划分,旱路水路,就是一些驿站、码头的位置标点。 为了赶路旅行的人拿到这种地图,倒是十分方便。 “码头?”金芸心不解,“码头那种地方,还能有恶霸流氓不成?” “诶呦,啧啧啧。”房守仁只是咂舌摇头作为回应,“你那是不知道啊。” “多谢。”陈馥野接过,把还要追问的金芸欣拉到身后,干脆告别,“那我们这就上路,顺利的话,明日再会。” 房守仁招手:“一路顺风!” 转角走过石桥,金芸心这才吃痛撤开手腕:“你拉我干什么?” 陈馥野看向她,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会吧,难道那也是你家……” “嗯。”陈馥野点头。 “那还怕什么,管他白天黑夜的,我们就可以从码头抄近道了。”金芸心展开地图,“你看,直接走直线。” 一把抢回地图,陈馥野斩钉截铁:“不行。” “为什么?” “如果我想被那帮人认出来的话,我大可以不费周章,干脆待在江州。”陈馥野快步走在前面,“我惜命,说什么也别想把我再和那帮人掺和在一起。” 已是黄昏,但是秦淮两岸的人流却丝毫没有减少。如果再过两个时辰,夜市反而会更热闹。 河上游船,两岸飞檐,纷纷亮起各色花灯。 走到长街尽头,一家驿站出现在前方,这也是地图上标注的最近的驿站,名为秦淮驿。 不少人来往进出,看穿着,有邮差,当朝官员,也有前来歇脚的各类江湖中人。 “会骑马吗?”陈馥野转头问。 金芸心一脸为难:“大一的时候咱们暑假去内蒙古玩的时候骑过算不算?” 陈馥野伸手抚摸马槽里的一匹枣红马头:“我不是问你,我是问明朝的这个你。再说了,你忘记你那次在马背上的草原尖叫八分钟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啊。”她极力辩解,“而且我都给你总结过我的人设了,你觉得我像是会骑马的样子吗?” “那老头说,骑马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江宁,能节省不少时间。”陈馥野说,“要不我带你?” “哦?”闻言,金芸心眼睛一亮,“可以啊!你骑马,我在后面给你唱你是风儿我是沙!” 陈馥野:“你敢唱我就敢踹。” “两位姑娘是要租马吗?”马槽边的大娘见状,上前招呼,“这都是上好的河曲马,日行千里啊!” “租。”陈馥野把缰绳卷在手里,“就这匹了,价钱如何?” 大娘上下打量自己,随后赔笑道:“两位姑娘打算骑一匹马?那谁坐前面?” 陈馥野:“我。” “哦,这样啊。”大娘搓手,“那我建议姑娘,还是换匹体格小些的马,毕竟你看嘛……” “不需要。”陈馥野瞬间沉色。 大娘:“不不不,姑娘您误会了,我是以……” “不需要。” “可是这马对您来说稍微有点……”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陈馥野抬眼看她,“就这匹。” 被目光注视,大娘有些怔住:“诶,好,好,就这匹,您说了算!” 随后,就这样以一两银子的价格租下了这匹枣红马,其中包括三百文的租金,剩下的是押金。 “这是凭票。”大娘笑容满面递上票纸,“姑娘只需在明日此时之前归还便可,届时凭票纸退还您押金。” “多谢。” 陈馥野把票纸揣进袖口,一拉缰绳,高头大马便乖乖跟了上来。 其实大娘说得没错,换一匹小马会好骑很多。这匹马体格十分健壮,上战场当军马都不为过。 陈馥野抱臂站在这比自己高得多的马前,仰脸陷入了沉思。 枣红马甩着尾巴,从马槽走出来,它晃晃脑袋,心情愉悦地仰天长吁了一声。 金芸心也很愉悦,笑嘻嘻的:“真不愧是我们短小精悍,力能扛鼎的组长大人!——不过,你真能骑这个吗?” 陈馥野瞬间冷脸,向她投去死亡目光。 金芸心:“……” “在金陵这个奢靡又罪恶的国际大都会,黑手党想砍人小拇指也是合法的。”陈馥野说。 “我错了madam。”金芸心正色鞠躬。 陈馥野没说话,上前将脚蹬的套环熟练地系了上去。调整完之后,飞身上马。又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上来。 “地图给我,我来给您语音导航。”金芸心搂住自己的腰,卑微讨好。 预计行程一个时辰,等到达江宁的时候估计正好天黑。身上还有七两多银子,找个客栈歇脚戳戳有余,江宁的物价比秦淮低不少,能省点钱。 就像房守仁说得那样,路途坦荡,基本都是官道。这也要归功于应天府高度的城市化,不用在荒郊野岭冒险夜行。 “即将进入扬子江码头,左转,进入聚宝门之后直行。” 陈馥野忍不住回头:“你这么标准的?” “那当然了!”金芸心得意道。 这匹马确实很能跑,半个时辰了也不见脚步变慢,看来到达江宁需要的时间甚至用不上一个时辰。 远远的,聚宝门的门牌便出现在眼前。而进了聚宝门,就已经来到江宁县了。 陈馥野让马减了速,它小步踏走起来。 这时候的江宁有些类似于现在国际大都会边缘的产业转移区,聚集着各类第一第二产业,例如种植业、林业、水产养殖业,还有重轻工业等等。较为低矮的建筑,地面宽广的布局,看一眼就会明白。 夜晚,偌大的江宁闪烁着阑珊灯火,大部分是从集市上传来的。 岸边,不断有渔船归港。 而江宁的集市,正是此行的目的地。 江宁的物价通通比秦淮便宜,就连劳动力也更廉价。作为一个随时会成为廉价劳动力的现代人,陈馥野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悲伤。 来到驿站下马,陈馥野将马拴在马槽,给了小厮三十文钱,包管草料和照看。 “哎,资本啊。”金芸心叹气,“你说我们要不激进一点,直接领先世界一百年,找机会给朱翊钧推荐一下君主立宪制怎么样?” 陈馥野:“……” “虽然我不太确定,但是这个时代应该不能直呼当朝皇帝的名字吧,或者——你至少别让旁人听见呢?” 只见一旁,一位头戴大帽,身着鹭鸶青袍的中年男人正骑在马上,并投来严厉的正义目光。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第七回 怪不得感觉哪里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在燃烧。 那男人衣冠楚楚,不苟言笑,五官紧紧绷住,没有一丝和善的气息,像极了在教务处会遇到的那种不轻易露面的教导主任。 看他的穿着,如果这衣服确实是他的话,那说明这人恐怕是个当朝官员。 六目相对。 “……” 陈馥野:“我们是良民。” “我、我们真是良民。”金芸心肯定,“尤其是我身边的这位,特别特别良……!” 陈馥野:“倒也没有必要强调。” “哼!”男人从鼻子里哧出一声,拱手向北边顺天府的方向抱拳,朗声,“纵使当朝圣上心胸开阔,广结海内外诸多盟友,那也不是你们这些小民可以直呼圣上大名的理由!” “我们、这些、小民?”陈馥野一字一句重复,“我们这些小民?” 虽说古代确实是有这么个尊卑关系的逻辑,但是等到这种话真的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时,就很难让人相信这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哦?怎么?”他拉了一把缰绳停马,厉声,“犯下如此僭越大罪,竟然还想顶嘴?哼,真是……” 说这话时,他的马也在龇牙咧嘴。 “那个,无意打断。”金芸心举手,“但是叔叔,你的马好像有点急躁诶。” “说无意打断就不算打断了?”男人转脸斥责起她来,“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一丁点规矩都不……慢着,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咴咴!” 自己的枣红马也突然咬着嚼子,针锋相对起来。 陈馥野瞥了一眼震动的马槽,淡淡道:“说到,竟然还想顶嘴那里。” “哦哦,对——竟然还想顶嘴本官?你们这些个年纪的姑娘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简直和本官家那个丫头一模一样,胡闹,真是胡闹。” “那对不起啊。”陈馥野说。 “嗯!?”他瞪眼,“这是什么态度?你可知道,直呼圣上大名违背了多少条大明律?这是要坐牢的!” 陈馥野摇头:“不知道。” 两匹马突然凑近,然后恶狠狠地磨起了蹄子。 然而这男人依旧口若悬河,开始背起具体违反的大明律原文来。 “老叔,你要不先从马上下来再背大明律?”金芸心建议。 “好,好啊,多次打断本官说话,竟然还知错不改??”又被打断,他十分恼火,“这其中触犯的第三条,便是……” “咴——!”枣红马发出一声愤怒嘶鸣。 “??!” 只听一声围栏被撞破的巨响,男人跨下的黑马突然高抬起前腿,一脚蹬在马槽的栅栏上! 而自己的枣红马也不甘示弱,干脆扯着缰绳上前与它激情互踹,顿时尘土飞扬。 听到动静,小厮赶忙跑出来:“诶呦!诶呦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拉住它!拉住它!”男人惊恐咆哮。 小厮也很诚实:“我可拉不住马啊县令大人!您倒是先下来啊?!!” 陈馥野蹙眉。 原来这人是个县令? 马则丝毫没有停战的意思,一次比一次剧烈地高高抬起前腿,又用着惊人的弹跳力借后腿发力,几乎要跳到马槽棚顶上,马背几经与地面呈现夸张的九十度直角。 如果再这样被狂甩下去,估计待会儿断的不是他的腰,就是他摔下来时的脖子。 “大人,小的在这里接住您!”小厮半蹲,张开双手,摆出了一个除了碍事之外没有任何作用的姿势,“不要怕,往小的怀里跳!” “我连脚蹬都拔不出来,我跳个屁啊??!” “哇。”金芸心感叹,“你看他这个骑马的姿势,是不是很像一副世界名画?” “我知道。”陈馥野点头,“《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你先帮我拿着这个。” “?!你要干什么” “众所周知,我是一位魁梧女子。” 说完,陈馥野把行囊扔到她怀里,纵身一跃,直接跳到男人面前。 一脚踩住马的后颈,一手拽住缰绳,身体便凛然驾驭于这晃动得如同海盗船一般的马上。 “我会把你拽出来之后扔在地上。”转过头,陈馥野注视着男人,命令道,“记得匍匐。” “你……你准备怎……?!” 说完,陈馥野便一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单手将男人从卡住的脚蹬上生生拔了出来。 而也正是此时,黑马发出刺耳的嘶鸣,猛烈摇头晃脑,做出了最后的愤怒一蹬。 于是没来得及投掷,脚下一松,两人便一起被马屁股震地骤然腾空—— “砰!” 陈馥野落地。 接着,由远及近的惨叫从头顶传来。 “周大人!往小的怀里砸!”小厮坚定伸手。 陈馥野瞥了一眼:“你那样手臂会断的。” “那应该怎么……” 没多解释,陈馥野果断抬腿,颠球似的往男人屁股上踢了一脚:“喝!” “啊——!” 又是一声惨叫。 下坠的力量得到缓冲,他正好摔在马棚上方,从兜网滚下。 陈馥野立刻健步上前,伸出手,单膝跪地。 “砰——” 飞扬尘土中,男人被稳稳接住。 男人:“……” 小厮:“……” 陈馥野:“……” 金芸心:“出现了,是公主抱。” 陈馥野低头,和被公主抱在怀里的中年县令对上目光。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抱着,还是等这叔自己主动离开。 问题是,可能这叔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两人就用这个姿势僵持在了这里。 “周、周大人……”小厮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您没事儿吧……?” 半晌,这县令终于开口了。 他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拱手行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嗯,这倒是小事。”陈馥野说,“我现在可以把您放下来了吧?” “……”男人沉默,“本官自己来。” 那两匹马也不知道是怎么寻仇觅恨上的,马槽的栅栏硬是给蹬掉一半。 刚救下县令,驿站里就跑出来了五六个小厮,上前拼命拉缰绳,直到被那被激怒的黑马拽着跑了两圈八百米,才总算安静下来。 驿站前面一片狼藉。 放下男人,他好不容易才勉强不让两腿发抖,站稳,吩咐小厮道:“我要回县衙,你,你先去准备马车!” “遵命。”灰头土脸的小厮看了自己一眼,便连忙走了,“小的这就去。” 他走后,其他小厮也忙着安抚马的情绪,只留县令与自己面对面。 “呃,这个……” 男人拱手,向陈馥野艰难地再次鞠躬行李。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口角,以及那个诡异的公主抱,他面子丢光,显得十分局促。 “两、两位姑娘,本官乃江宁县令,名叫周柏意,刚从知府大人那儿集议归来。”周柏意全然换了一副嘴脸,赔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前如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本官向姑娘赔礼道歉了。” 看着他,陈馥野点点头,理所当然:“嗯。” 没想到会被这么回应,周柏意抬起头,微微抬眉:“?” “那之前你听到的事情,就过往不咎了?”陈馥野问。 “过往不咎!过往不咎!”他当即道,“不仅如此,刚刚情况如此危急,姑娘不仅没有袖手旁观,竟然还出手相救,身手了得,真可谓豪杰啊!”周柏意拍起马屁来。 陈馥野只是笑了笑。 周柏意再次抬眉:“?” 猛然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又道:“惊魂未定,是本官有所疏忽,既然是救命之恩,那自然要以厚礼相报……?” 说到这儿,周柏意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陈馥野。 “周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我救您不过是顺手而为。”重点终于被提及,陈馥野点头,“不过,既然您提都提了,那我也不好拒绝是不是。” “哈哈哈,这个好说,都好说!”周柏意反而松了口气,“姑娘想要什么谢礼,只要是本官能力范围之内的,定当全力以赴。只是现在已经入夜,不便准备谢礼,见两位姑娘驿站下马,并非江宁县人,不知可有落脚去处啊?” 陈馥野果断摇头:“没有。” “我们现在基本上还处于一个流浪的状态。”金芸心补充。 陈馥野:“外人面前体面一点,我还想要脸。” 金芸心:“不好意思。” 小厮已将马车赶来,见状,周柏意便诚挚邀请:“如若不介意的话,不如两位姑娘随本官前去县衙,衙内有空余客房,可供歇脚。” 陈馥野回头,向金芸心抛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转而乖巧笑笑:“多谢周大人。” 说完,两人便钻上了前往江宁县衙的马车。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第八回 外面一声“驾”,马车便向县衙的方向稳稳驶去。 小厮一边驾马,一边向周柏意大声解释为什么那两匹马会突然暴怒,然而周柏意只是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差点把本官害死,你还犯得着解释什么个中缘故?!”周柏意说。 “不好意思啊大人不好意思。”小厮乖巧闭嘴。 回过头,周柏意再次道谢,并询问了姓名年纪。 “两位姑娘是哪里人?”他笑眯眯问,“这个时候来我江宁县,可有考取功名的打算?” “考取功名?”金芸心不解。 周柏意理所当然:“乡试在即,月末便是。你们没有那个准备?” 陈馥野岔开他的话:“我们只是秦淮河岸一介小贩罢了。此番前来江宁,是来寻些货源的。” “哦,货源啊。”他捋捋胡子,若有所思,“我江宁县物产丰富,来往商道四通八达,更有远洋商队在此驻扎,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货?”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问了,那么就没有隐瞒需求的道理。 “我们想开一个茶水摊。”陈馥野看了金芸心一眼,她便把誊抄的那份金粉原料单递给自己,“像各类茶叶,水果,盐糖,牛乳等等,都很需要。如果再有些便宜的杯碗筷勺,煮锅蒸锅,那更好不过。” “牛乳?你们开茶水摊,要牛乳做什么?”周柏意很是不解。 陈馥野折起单子:“商业机密。” 周柏意尴尬笑笑:“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便追问了。” 说罢,他想了想:“这些货源我江宁县倒是都富余得很,牛乳酥油此类,问问来往货商想必也能找到。姑娘需要的话,明日本官便可以为你们引荐引荐,再叫车夫替你们运回商铺!” 陈馥野压下心中喜悦:“多谢县令大人。” 周柏意抚须大笑:“陈姑娘不必客气,救命之恩自然要报答,这些都是举手之劳。” 说完后,马车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车轮撵在石板路上,远处的江岸传来商队卸货的声音。 但是看周柏意的样子,似乎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陈馥野注视着他:“?” “呃......陈姑娘,金姑娘,恕本官多嘴一句。”周柏意把手肘放在膝上,弯腰凑近。 “大人请说。” “本官认为,自己有意做些营生自然是好事,但在你们这个年纪,还是应该抓紧时间考取功名,做上一官半职,为我大明朝廷效力,谁不说一句铁饭碗啊!” “……” 金芸心:“怎么感觉这种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馥野侧过脸,点头。 原来穿越的尽头也是考公吗。 “假若乡试中举,即使不继续精进学业,在县衙寻个安稳差事,那两位姑娘的父母想必也倍感宽慰。”他极力诚挚劝说道,“又假若才识过人,考取进士,被圣上拔犀擢象,那真可谓是前途无量,光耀门楣了,哈哈哈哈!” 周柏意很沉浸式地自顾自笑起来。 金芸心:“他到底在笑什么?” 笑完,他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愤然摇头。 “又怎么了,周大人?”陈馥野毫无感情地关心道。 “哎!”周柏意掩面,“也不怕两位姑娘笑话,只是一说起这些,我便想起我家那个与你们年岁相仿的丫头。她自幼聪慧,十二岁便考取了秀才,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愤然摊手: “三战了!到如今已经三战了,还是没能考上举人啊!月末乡试在即,叫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操心?” “周大人,就要到县衙了!”小厮扯开嗓门喊。 “你是县令我是县令,这还需要你提醒本官?!”周柏意回答。 “不好意思啊县令大人不好意思。” “万一是您家女儿志不在此呢。”陈馥野说。 周柏意很诧异:“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既然是本官的女儿,那功名当然要考,哪有抛弃正道,去做旁门左道的道理?” 陈馥野:“我就是旁门左道。” “……”周柏意顿住,“不好意思啊姑娘不好意思。” 下了马车便是江宁县衙大门,两座石狮分居两侧。已至亥时,里面尚有灯火。 里面走出了几个男人,看打扮都是县衙里的小官,正纷纷行礼欢迎周柏意顺利回衙。 看他们衣着整齐的样子,突然觉得周柏意这堂堂江宁县一把手,就那样独自骑着马回来,还险些被自己马给刺杀,着实挺倒霉的。 周柏意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向其中的一个面色红润的胖师爷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向自己迎上来。 “多谢姑娘对我们县令大人出手相救!”胖师爷笑眯眯道,“大人念二位舟车劳顿,还请先随我前去住处歇脚。” 跟着他走到偏堂,进了宅子,果然是宽敞整洁,看来是专供临时客人的住所。 杂使婆子送上来了些被褥,沐浴用品,还有几碟宵夜点心后,便退下了。 金芸心呈大字状往床上一躺:“诶呦!我真希望这是宿舍的床!” 陈馥野看了她一眼:“是宿舍的床的话,我们今晚可没有觉睡。”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整个策划案都要重写。”陈馥野坐在桌边,捻起一枚梅花形状的芋饼放到嘴里,“你忘了吗?” “……”金芸心警觉地坐起来,“这么一想,突然觉得穿越也挺好的。” “我看你原本也接受得挺好。” “那当然了。”她伸懒腰,“有你攻略县令,我今晚不仅不用睡桥洞,甚至还可以住官府客房,你c我躺,爽死!” 杂使婆子送上来的点心都是热乎乎的,芋饼入口十分松软,气味香甜。 “说起来,在大街上遇见你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事情。”陈馥野说。 “什么?” “我们原本就互相认识,所以可以顺利相认。”陈馥野看她研墨,“可是万一,万一真的还有别人跟我们一起穿过来了,相互之间却并不认识,或者只有一方认识另一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金芸心皱眉:“怎么突然讨论起这种技术性问题。” 陈馥野腮帮子满满芋饼,含糊道:“我乐意,不行吗。” “好吧。以我广阅网小说的经验,最常用的方法是对暗号。”金芸心说,“类似奇变偶不变那种的,能对上就是现代人呗。” “这样啊。你看过《星际迷航》吗?”陈馥野问。 “没有,怎么了?” “里面有一种全宇宙通用的举手礼。”陈馥野张开手掌,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无名指和小拇指并在一起,“意思是livelongandprosper,我觉得这个很好用,主要是比口头的帅。” “……”金芸心停顿,“你究竟是想和现代人对暗号还是和外星人对暗号?” 说着,她往砚台里倒了些水,抬笔蘸墨添加清单,字迹突然一颤。 只听隔壁房间内,一声女人的嘶吼划破县衙的宁静夜色。 那嘶吼发自丹田,穿透力十足,并且包含着激昂且负面的感情色彩。 如果用文字来表现的话,大概就是: “呃啊啊啊啊啊喝啊——!!!” “……” “恭喜你,你点的外星人来了。”金芸心斜睨,“这什么动静?” 陈馥野:“如果不是有人在渡雷劫的话,那就是有人被刺杀了。” 两种情况相比,还是发生凶杀案的可能性大一点。 陈馥野一扯金芸心的衣袖,两人悄悄推开门。 然而县衙里,除了一些尚在办公的厢房亮着灯,并没有任何人影。隔壁客房大门紧闭,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么吓人的动静,县衙里没人打算管管吗? 不过一会儿,客房里面再次传来异响。 “哐!哐!哐!” 似乎是在撞击着什么。 金芸心连忙上前用拳头敲门:“你没事儿吧?!里面现在是有歹徒作恶吗??” “……”陈馥野蹙眉,“这问的是什么话?你是指望她回答有还是没有?” 几番敲门,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打开。 由于金芸心砸得太过忘情,整个人趴在门上,以至于门打开的时候,她就这样摔了进去。 陈馥野往下瞥了一眼,在她用脸着地之前,伸手揪住她的衣领,然后平缓地放了下来。 “多谢!”金芸心反抬手,匍匐在地竖起大拇指。 “你们是……” 客房里的女人突然顿住。 陈馥野抬起头。 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身穿苍青素裙,堪堪披了一件比甲,上面还溅了几点干涸的墨汁。头发随意散落束在肩侧,眼下的黑眼圈显得十分憔悴。 至于她的房间,则堆积着巨量写满字的纸张,等身高的书籍,地板连站立的空隙都难寻。 脑袋嗡的一声。 因为眼前这张脸,并非第一次见。 陈馥野迟缓开口:“学姐?” 金芸心这才好不容易爬起来:“什么学姐?” 在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之后,她倒抽一口凉气:“卧槽,学姐。” 眼前这人,正是创业大赛小组的2号成员,大四学姐,周怡。 在小组最初建立时,作为发起人的组长,陈馥野自己自然是0号,然后是顺手牵来的1号成员舍友金芸心。 紧接着,就是在看到了招募通知后前来报名的2号成员,周怡。 策划案中,市场调研部分都是周怡一手包办,统计拉表技能堪称一绝。但是她很少参加创业小组线下会议,理由是毕业在即,忙着备考公务员。并且在此之前,学姐已经取得了大学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二级,教师资格证,普通话二甲,甚至还有一张迷之公共营养师证,可以说是完美地完成了小某书上“大学期间可以考什么证”的清单。 啧。 陈馥野一拍脑门。 怎么就没想到呢?? 天知道周柏意在马车上激情吐槽自家女儿三战举人无果的时候所说的女儿,竟然是她。 周怡费力眨眨眼睛,做了一个习惯性的推眼镜的动作。 她微微俯身,凑到陈馥野面前,眯眼看了半天。 陈馥野向后微仰:“……” “竟然如此。”周怡的嗓门闷闷的,让人感到很乏味,“意思是说,不止是我?” 陈馥野往身后走廊看了一眼,伸手扶门:“进去再说吧。” 房间的纸堆里,能看到周饴给自己腾出了一个空位。空位前一张桌案,上面誊抄纸张和线装书被砸得七零八落,墨汁也飞溅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吃剩的点心和茶,但品相都极其粗糙,这说明这里的主人,正在过着某种类似于苦行僧的生活。 “请坐。”周怡说。 陈馥野往脚边瞥了一眼:“你确定吗学姐。” “……”周怡沉默,“我收拾收拾。” 经她一番努力,尤其是把那一堆《新论语完全解读:徐阶大人力荐!》、《诗经典中点》以及《三年举人五年模拟》全部挪开之后,三人才终于得以盘腿坐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第九回 简单讲述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包括如何用一个公主抱来被她爹认做救命恩人的故事之后,周怡盯着满屋子书籍,深深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的策划案最后还是被打回来了?”周怡问。 “嗯。”陈馥野点头。 周怡愤然摇头,顺便用中指在鼻梁中间推了一下虚空眼镜。 “那天我还在外面租的房子里刷题呢,结果头一晕,就穿到县衙里来了。睁眼之后发现,哦,我怎么还在刷题啊……” “所以我向周柏意——也就是我这里的爹,要了这个房间。”周怡说,“客房清净,一般没什么人往来,我好专心学习考公。” 她平淡地讲述完了她的穿越历程。 “……” “学姐。”陈馥野凝视着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你知道你已经穿越了对吧。” 周怡想了想,点头:“那又能怎么样?现在一时间也找不到穿回去的办法,月末就是乡试了,我要是这回还考不上,那可就是四战失败了。举人三年一考,机不可失啊,你说呢?” 得,第一次见穿得这么沉浸式的。陈馥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那刚刚的喊叫声和砸墙声,都是学姐你在……?” “是。”周怡平静回答,“学得太崩溃了,我发泄一下,他们都习惯了。” 金芸心:“姐姐你别考了我害怕。” “我也不想啊。”周怡低头喃喃,“还有十二天便是乡试,如果再不中举,我该如何是好,我还能在这里待得下去吗?” 紧接着,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啊,对了,实在考不上举人的话,也穿不回去的话,我干脆就留在江宁县吧,当个教书的了此余生,谁说教师编制不是编制啊……” “学姐。”陈馥野打断了她,“无意冒犯,你是有什么任务之类的吗?” 周怡抬眉不解:“任务?” 金芸心秒懂:“就是那种你穿越之后,会出现一个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但是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它的合理性的系统来指使你做事——是不是那种情况?” 周怡果断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考上这个举人呢?”陈馥野问。 “……” 面对灵魂提问,周怡沉默了。 “因为,呃,怎么说呢。”她试图解释,“穿越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项极其容易把你带到危险境地的运动,对吧。” 陈馥野:“嗯。” “那么想要规避这种危险,我们就得以安稳地活下去为目标,对吧。” “没错。” “那么一旦提到安稳地活下去,首选的行动,当然就是考公了啊,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 “……” “学姐,晚安。” 陈馥野弯眸道别,作势起身。 “等等等等,别走!”周怡连忙俯身,摁住陈馥野的膝盖,“……好吧,其实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陈馥野只是盯着她的黑眼圈,等她继续开口。 她艰难地抿了抿嘴,左思右想:“这样吧,给我一个宽限的日期。十二日之后我照常去四战举人,如果这回还是没中的话,我就直接放弃,去投奔你们,如何?” 陈馥野压下眉头:“一言为定?” “一、一言为定!”周怡点头。 回到客房时,已至亥时,县衙里面灯火阑珊,只有守夜的小屋还亮着灯。 “咚——咚、咚。” 街道上传来打更声,“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大亮。 杂使婆子来敲门,又送来清粥小菜,菜色十分清爽,看着让人胃口大开。 洗漱用完早膳后,背上行囊推门,走廊上,昨晚那胖师爷恰好迎了上来。 “听闻县令大人要替两位姑娘引荐些货商,只是衙门今日恰好要处理些棘手案件,因此大人便遣了旁人领两位姑娘去集市。”他拱手毕恭毕敬道,“马车已在门口备好,还请跟我来。” 走到县衙门口,只见驾马车的又是昨日那小厮。他正坐在马上大口啃着包子,工作热情激昂非常,不知是他心理素质太强,还是周柏意并没有为难他。 马车遮帘突然被一把掀开,传来一句规规矩矩的,但现代气息略显浓厚的问好:“早上好。” 里面坐着的,竟然是周怡。 师爷向周怡行了礼,笑眯眯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县令大人之女,与两位姑娘年纪相仿,今日就由我们小姐领着两位姑娘前去集市。县令大人特地吩咐,让两位姑娘不要吝啬钱财,货品都由大人承担。” 陈馥野压住嘴角:“那一定要替我们多谢县令大人慷慨解囊。” 省钱了! 师爷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请。” 等自己爬上车后,他突然四下看了看,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 “小姐!”师爷急促低声道。 “嗯啊。”周怡发出了一声要死不活的应答声。 “虽然你央求县令大人让你前往集市,但是今日晚归时,功课可不能忘记啊!”师爷说。 “我知道了。” “还有十一日便是乡试,务必要抓住这次机会啊,我们全县衙上下都等着吃您的喜酒呢,可千万别再出差错了啊!” “……哦。” “加油加油加油!”师爷双手握起拳头,“你一定可以的!” 说完,他笑容灿烂地招了招手送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马车很快向集市驶去。 金芸心这才回过头:“哇,他们这逼得够紧啊。” “最可怕的是,乡试那天他们好像还打算在街上给我拉横幅和海报。”周怡双眼无神道,“想想就想死。” “不过,如果学姐你真能考上的话,再谋个一官半职,我们也算有人脉了。如果没考上……虽然当时是丢脸了些,不过你还可以来投奔我们嘛。”金芸心劝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样的话,周柏意一定会气得发疯,这家我可就没法再回来了。”周怡拧着手指,低声念叨,“你们不要误会,我当然想投奔你们了,我只是......呃,实在是害怕而已,毕竟县衙外面的结构太不稳定了,危机四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穿不回去就算了,总得活命吧。” 陈馥野掀开帘子。 只见马车两侧,不少商队正往集市运送货物,甚至还有些金发碧眼的面孔,想来应该是从欧洲大陆那边来的商人。 “今天要花你爹的钱采购,阳光点。”陈馥野说,“也算是给你自己留退路。” 周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神色并未缓和:“可是,哎,这明朝和我们那会儿能一样吗……” 不过一会儿,马车便到达了目的地。 集市热闹非常,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家商队之间竞争非常激烈,像那些写画着巨大标语和logo的各色牌子都只是常规云云,更有请了戏班子演唱企业文化主题曲的,还有套着玩偶服cosplay吉祥物的。 商队众多,吉祥物之间也难免发生摩擦。此时此刻,一只绿色大青蛙就正在与一个上半身是裸男下半身是奶牛的半牛人斗殴,给人的感觉十分朋克。 并且根据两边的商队人员来看,这似乎还是国际纠纷。 下了马车,小厮牵着马去喂。金芸心踮脚远眺:“这集市也太大了,这么多商家,咱们又不了解行情,水得多深啊。” “怎么办?”她又回头问。 陈馥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在身边依旧被四书五经折磨得满脸阴云的周怡。 “哎。”周怡不知道第几次叹息,“乡试可如何是好啊……” 照这样下去,她应该会继续低沉一整天。然而今天可是来薅周柏意羊毛的,机不可失,没时间让她当复读机。 “要不,你把刚刚那句话在学姐面前再说一遍?”陈馥野向金芸心小声道。 “……”金芸欣拧眉不解,“干嘛?” 陈馥野眼波一转:“啧。” “!!!”金芸心反应了过来。 没错,很多时候,被动技能需要一定的条件来触发。 于是金芸心站在周怡面前,再次说出了困惑。 当然了,需要更换其中的一些关键词: “咦,这集市上商家调研对象众多,却缺乏具体数据,没法量化统计,我们要怎样才能对这些货源的价格和质量作出推断预测,从而为进货决策提供参考呢?” “……” 过高的分贝,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金芸心紧急遮脸:“说实话我觉得我台词功底真不怎么样,下次能不能换你演!” “嘘嘘嘘。”陈馥野把眼神投向周怡。 果然,话音刚落,只见她那没有戴眼镜的脸上骤然间精光一闪,射出了一道并不存在的玻璃片反光。 阴云一扫而空,周怡用中指在鼻梁上推了推,沉声:“交给我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0、第十回 说完,她便俯身挤过两个吉祥物,以孤狼之姿窜到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去。 “……” 金芸心:“这个算超自然元素吗?” 陈馥野:“……算吧。” “可是,不是说好本作除了穿越没有超自然元素的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安置好马车,那小厮也连忙跟了上来:“我家小姐呢?” “你家小姐做市场调研去了。”陈馥野说,“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 直到这会儿,吉祥物那边的国际争端才刚刚结束,以绿色大青蛙的胜利告终。 半牛人闭目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猎弓,失败得很悲壮。 根据两边商队举着的大牌来看,青蛙这边是从广西来的水果商贩,大眼珠子上栓了俩月柿,半牛人则疑似是从意大利来的商队,车上放满了巨大如同轮胎一般的奶酪,通通用蜡纸包了起来。 好几个洋人正在愉快高喊“bravo!bravo!”,半牛人也结束了表演,拖着下半身那诡异的奶牛装,开心地站起身,做了几个健美动作,向围观群众展示他的肱二头肌。 “这是什么?”陈馥野蹙眉,“半牛人?” 闻言,那群洋人顿时止住了喝彩,纷纷转过头。 “?” “半、半牛人?”其中一个把胡子辫成三股麻花辫的绿眼睛洋人,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语,“哦,我的上帝啊!我们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绝妙的名字!” “……” 陈馥野:“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牛,不叫半牛人还能叫什么。” 闻言,半牛人突然捂脸痛哭:“他们一直叫我——长了六个胸部的男人!” “!??”在场群众哗然。 “是因为他们学的汉语哪里出了差错。”金芸心皱眉,“还是他们本来想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陈馥野:“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哦!看在上帝份上,闭上你的牛嘴!”另一个洋人指责半牛人道,“咱们被这集市上的风纪骑士警告得还不够吗?你还想违反大明律多少次?” “真是可笑,伙计们,瞧瞧这血口喷人的老皮埃尔,如果你不想我违反大明律的话,你最开始就不该设计这个需要暴露上半身的愚蠢形象,听着,我向圣母玛利亚保证,这设计简直跟我邻居家的苏珊阿姨做的披萨一样糟糕!” “……” 就这样,一群意大利人捏着手指用汉语吵了起来。 虽然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是根据他们舞成千手观音般手势语言来看,矛盾应该挺激烈的。 趁这会儿,陈馥野走到商队的车边,盯着上面层层垒叠的奶酪。 坐在旁边是一个瘦小的意大利男人,棕发蓝眼,年纪不大,怯生生的。 看到自己,他瞥了一边尚在进行的骂战,试图解释:“呃,我们的吉祥物名为手持猎弓的奶牛男,灵感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宙斯变成一头牛下凡追逐欧罗巴的故事。至于为什么要用这个典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当时宙斯变成的应该不是雌性奶牛,这不符合常理。” “我没想问这个。”陈馥野说,“还是说你的开场白一定要用这个来进行?” 很显然,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只是机械地继续:“谢谢你!我一共会两段汉语。” “我倒也没有在夸。” 瘦小男人直接打断:“以下是第二段。” “亲爱的小姐,放在您面前如同车轮的是帕尔玛奶酪,这是一种意大利硬奶酪,经过长时间陈熟干燥而成,色淡黄,奶香浓郁,还具有丰富的水果味道,感兴趣的话,就买来试一试吧!不试的话就算了,我们即将返航,再见应天,再见大明,再见亚细亚。” 说这段并不流利的汉语时,他正很明显地瞟着手心的小抄。 “你们是从意大利把这个带过来的?”陈馥野问。 想想其实不可能,这个没有飞机的年代,漂洋过海那么遥远,犯不着跨越半个地球一趟,就区区为了卖些能砸死人的大轮胎奶酪。 问完这句话,他很明显卡壳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等我一下”的手势,拉了旁边的另一个洋人,叽里咕噜好一顿挥手弹舌,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哦哈哈哈,那当然不是。”那个洋人走上前来,笑容满面解释,“亲爱的小姐,这是我们在江宁住下的村落里制作的。我们在这里游历了两年,顺手做些家乡美食出售,这个月的末尾就要坐船回家了。” 伸手抚摸蜡纸,下面的奶酪手感果然非常坚硬,陈馥野看向他:“这种奶酪能保存多久?” “在不开封的情况下,气温合适,空气干燥的话,我们的奶酪至少可以储存一年。”他回答,“不过根据应天府的气候来看,保存时间就要缩短一些。” “嗯。”陈馥野摸着下巴重新打量起这些奶酪来。 “怎么样?”洋人搓着手期待着望向她,“我们的帕尔玛奶酪无论是当成桌上点心,涂抹面包,煎炸培根火腿,还是配合空心粉食用,都是居家旅行的上佳之选啊!” “你们如此介绍,真的会有人买账吗?”陈馥野问,“无论怎么想,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至少还要过三百年才会吃空心粉吧。” “……” 他愣住了,瞪大眼睛,双手手指捏在一起高高抬起:“pazzesco!” 虽然完全不懂意大利语,但是根据他的肢体语言来看,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惊了!”。 “我的上帝啊!怪不得我们一直卖不出去!”他说。 “这种水平,你们真的是商人吗。”陈馥野质疑。 “小姐真是好问题,我们姑且只能算一半商人。”洋人骄傲回答,拍了拍胸口精致的银质勋章,“我们的另一目的,就是在那位阁下出航之前,替教会摸清从家乡前往大明的路途!” 这话倒是不假。 现在正是万历八年,也就是说,传教士利玛窦还有不到两年就会从意大利启程,这段时间两国来往通商只增不减,国内多的是干这一行的洋人。 “好吧,我想要你们制作奶酪的那个村庄的地址。”陈馥野说,“以及……呃,这一车奶酪?” “一车……一车!?”洋人差点原地起跳,“您确定吗??” 陈馥野抿抿嘴,往后看了一眼。 周怡还没回来,市场调研尚未结束,这种事情不太好下定论。 但是在应天府,纯正的奶酪可遇而不可求,再加上身上的钱财…… 慢着,又不是自己出钱。 陈馥野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今天是来花着周柏意的钱零元购的。 于是陈馥野再次抬头,对上洋人的目光,自信起来:“没错,我全要了。” 给了商队地址,以及一张让他们去江宁县衙要钱的支票,他们便开始准备运货。 走出这一边的人群,只见周怡刚刚回来,和金芸心还有小厮蹲在地上,手中正拉着一条巨长无比的清单。 “你们看,首先走访了集市上所有水果商家,根据随机抽样采访得到了消费者需求量、结构以及行为调查,从而得出各商家的市场定位以及产品情况,虽然样本容量较小,但是……” 金芸心打断了她:“我听不懂。你听得懂吗?” 被问到的小厮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听不懂。” 说完,小厮又笑嘻嘻讨好道:“嘿嘿,不过不愧是我们小姐,真是才学过人,想必这次乡试一定能一举中第!” “……” 听到“乡试”二字,周怡的眼神顿时失去了光彩。 简直像一句把人打回原状的咒语。 “啊,乡试,是啊,月末就是乡试了……”她重新阴暗地喃喃自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真的没事找事啊?”金芸心崩溃道,“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让你家小姐的双眼重新有了光吗??” 陈馥野走过来时,看见小厮正在反复鞠躬道歉。 看见自己,周怡把清单递过来:“按着结论买就行了。” “你还好吗?”陈馥野接过,犹疑地看着她涣散的眼睛,“学姐?” “我挺好的,就是我得回家复习了。”她恍惚道,“乡试可如何是好啊。” “……” 看着手中长长的清单,上面的结论写的很清楚,把集市上的商家分门别类的标注出来,然后经过一系列调研,最后得出了最适合购买的商家。分别有各类茶叶,水果,调料,杯碟,挨个上门提供支票和地址,让商家往店里运就行。 按照周怡的调研结果,这些货品在保证了质量的同时价格也很合理。简单计算了一下,加上意大利商队的那一车奶酪,购入理想的进货量,想必周柏意并不会介意。 毕竟他想介意也来不及了。 跟那些商家挨个进完货,回到集市口,陈馥野突然顿下脚步。 “怎么了?”金芸心问。 “我说不清楚,但是突然有一种……”陈馥野眉头一压,“你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吗?” “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她正埋头在账本上写算式,“这种每花一笔钱都是在血赚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我的意思是。”陈馥野看向她,“你还记得我们的茶水铺长什么样子吗?” “……” 闻言,金芸欣抬起头:“……小小的。” “嗯。” “破破的。” “没错。” “除了瘸腿桌子板凳,以及一个随时会倒塌的棚子,就只有地皮了……!”她骤起,“怎么办?多了的退回去?” “不。”陈馥野当即否定,“难道你还想跟周柏意说,这次救命之恩还没偿还完,等着我们下次再来吗。” “那不太好吧,实在是有点儿……” 陈馥野抬起眼睛,一把拽过那个小厮:“待会儿按照清单把那些账单收集齐了送回贵府,再把你家小姐好生送回府上。替我们谢过周大人,就此告辞。” “诶!”小厮叫住,“两位姑娘这突然是要忙着去做什么啊?” “我们?”陈馥野踮脚将马车上的行囊取下来,往身上一背,“回铺子。”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1、第十一回 虽然疑惑,但小厮还是行礼告别,并且将尚在神游的周怡领上了马车。 看着远去的马车背影,陈馥野叹气:“现在只有先让那些水果商家缓几天再送货了。” 挨个向商家解释清楚了缘由,由于订单进货量很大,所以除了一家柑橘的货单,其他家个个都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将送货日期相对延缓了一些时日。 至于具体延缓多久,则需要根据铺子何时能找到储存这么多车水果的仓库来决定。 即将入夏,没有相对应的保存措施,像水果这种东西,一不注意就坏了。而其他原料例如茶叶等则不用太过担心。 条件有限,现在就只能先将这些运回铺子上。 在集市旁的面摊上花十文钱吃了两碗鸭血粉丝汤,策马回到秦淮驿时,夜幕才刚刚降临。 “来,姑娘,这是你的押金。”收下票纸,大娘笑容满面地递上铜钱。 将枣红马退还回驿站的大娘,找回了押金五百文,成串的铜板放进行囊里,沉甸甸的。 “咴咴——!” 枣红马似乎十分不舍,走到马槽栏杆边仰脖嘶鸣。 陈馥野停下脚步,走了回去,从行囊里摸出一个集市上老板送的试吃苹果,放到马儿嘴边。 咔嚓一声,枣红马啃下苹果,大嚼特嚼。 “乖乖,别想我。”陈馥野抚摸着它的脖子,“有机会下次还骑你好不好?” “咴——!”枣红马说。 陈馥野满意点头:“如果我是你的主人,我就叫你小红。” “姑娘要是实在喜欢它的话,只要二十两银子便可拿下!”大娘抱着干草插话道,“全秦淮河畔最低价,别处可找不到我这能跑又漂亮的马儿啦!” “……” 陈馥野抚摸的手停下,而后抬起,利落地收了回去。 枣红马嚼着苹果疑惑地歪歪脑袋。 “……多少钱?”陈馥野只觉嗓子眼干涸。 金芸心:“二十两。” “房守仁把地皮全部卖给我才三十六两,她一匹马就要二十两,怎么不去抢!?” “没办法啊,这年头买马就这个价,跟买车似的,有什么办法。”金芸心说。 “再见小红,再见大娘。” 甩下一句话,陈馥野扭头就走。 真穷啊真穷啊。 昨夜是在江宁县过的,而秦淮河畔的夜晚,还是来到应天府后第一次见。 街道上花灯如昼,深坊小巷,酒兴融怡。而沿着河道看去,对岸的繁华则更为奢靡,歌楼舞榭,乐声一直飘到云端。 回到铺子,然而并不见房守仁的踪影。 旁边莲花酥铺子的林娘子倒是眼尖,先开口招呼:“陈姑娘!” 其实眼前的景象十分有割裂感,因为沿街都是各有特色的大小商铺,林娘子的【苏州林家莲花酥】更是一家精致小铺,连吊灯都是粉色的莲花装饰。 而旁边的自家地皮,就显得像原始人刚起洞一样。 都不能说与这条沿河街道格格不入,应该说尚处于人类进化的两个阶段。 “林娘子?”陈馥野应下,“房守仁……老先生他人呢?” 林娘子说:“他去置办出游要带的物件了,明日才能回来,特地让我告诉你们一声。” 陈馥野只好:“好吧,多谢林娘子告知。” “看房守仁给的这地图,我们今晚估计得找个客栈住了。”坐在铺子的棚下,金芸心埋头研究,“早知道,还不如在县衙上多住两天!”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隔壁的林娘子摇着扇子,自顾自坐了过来。 “住客栈也行啊,我给你们指个地方,都是人家来往做营生赶考常去的店家,也算不上多贵。”她说。 林娘子是个四十余岁的女人,保养得当,打扮得极为粉嫩,花枝招展。不仅是她,她铺子上的两个男小工也整日穿着樱粉莲花围裙,可见粉嫩大概是企业文化。 此时那两个小工正忙不迭地给顾客打包糕点。她倒是悠闲。 一听她这么说,金芸心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她又递过两碟热气腾腾的莲花酥来:“你们刚回来,还没吃晚饭吧?先垫垫肚子。” 接着,又递过一碗蜜煎樱桃,卖相很是好看。 来不及拒绝了,太饿了。 道完谢,直接开吃。 莲花酥的油皮层层爆开,入口酥脆,豆沙馅醇香不腻,蛋黄馅咸香诱人。 蜜煎樱桃泽是从冷水里取的,清凉甜蜜,倒是很适合用来配茶水。 从她的口中,近期市井八卦通通入耳,不过一会儿,便将这秦淮水街又深入了解了一番。 看着两人吃相,林娘子饶有兴趣地抿抿红唇:“对了,听房守仁那老头说,你们要把他的地皮租下来,还打算开个什么叫……奶茶铺子?” 陈馥野塞了半个莲花酥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应道:“是啊。” 林娘子犹疑道:“你说的这个奶茶,和北方来的不一样吧?” 想来,她说的应该是蒙古人,陈馥野当即否定:“完全不一样,我们的准确来说是甜品,林娘子应该会喜欢。” “果然如此。”听到这话,她兴致便更加浓厚起来,“我倒确实是喜欢些甜汤甜水,咱们以后也是邻居,有什么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可好生等着你们开张呢!” 想了想,陈馥野说:“既然林娘子这么说了,我现在倒真还有一事相求。” …… 第二天,从客栈醒来时,外面传来一堆昂扬的鸡叫,估计是早市上的鸡。街道传来更夫打的今日最后一次更: “辰时已到,日出东方,天下太平——” 匆匆去柜台结账,账房小哥手忙脚乱地拨算盘,险些把算盘拨翻。 “哎呀,你这是什么手法啊。”金芸心伸过手,一弹算珠,笃定道,“子时入住,辰时退房,不足十二时辰,下房两人按一倍半计算,一共八十三文。” 被那雷霆手法惊到,账房小哥愣住:“……呃,那就八十三文,八十三文。” 陈馥野狐疑道:“你什么时候会珠算的?”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金芸心愣住,“对啊,我什么时候会的?” 思来想去,陈馥野说:“虽然你在还没被你哥逐出家门的时候不务正业,但你毕竟还是耳濡目染过这么多年,很难不会这些吧。” “那不就是……我穿越的天赋技能吗?!”金芸心恍然大悟,“别的不说,我现在能不能穿回去先把期末高数给考了?” 陈馥野白了她一眼。 秦淮河岸的早市往往是一天中最为冷清的时候,街道上除了一些零散的贩夫驺卒,就是从应天府周边向各个商铺运送货物的车队。 这其中就有昨日在江宁集市上定的货。 货品运来一车,金芸心便往账本上划掉一个。 “三罐黄山毛峰,三罐大红袍,三罐野雀舌,三罐白牡丹——我们在徽州茶商那儿定了这么多茶叶?” 陈馥野不解。 “这是江宁县周大人特意吩咐咱们,将上好的茶叶往你们这儿多运些!”车夫回答,“后面这些也是你们的,大人说了,尽管收下就好!” 只见板车后面整整齐齐又放着七八罐茶叶。 “……多谢周大人,先放下来吧。” 然后是两台木质榨汁机,长得如同两个腿错位了的长凳。还有许多碗碟杯盏,竹制的陶制的,一起装在一个木箱里,加在一起共有百来个。 接着是在意大利商队那儿订购的帕尔玛奶酪,完整的一车,一共六大块,蜡纸封皮尚未开封。上面插着一张卡片,用汉字写着:“多谢惠顾!” 然后是蜂蜜三箱,白糖五罐,红糖五罐,盐三罐,木薯粉五罐,香芋八箱。 陈馥野:“慢着,谁说要买这么多香芋的??”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金芸心摊手,“在县衙的时候。” “我只说了要买香芋,又没说要买八箱,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丧尸爆发了要囤货吗!?” “谁末日囤货会特意买香芋啊!?” 出于昨晚的求助,林娘子也提早开了铺子,正靠在一旁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围观:“别急啊,我家里边有空位,放着就是了。” 送货的人们只是不断把这些木箱往上垒,房守仁的地皮本来就不算大,空荡荡的地面一时间被木箱上下左右塞满。 最后,是那无法延迟送货的一车柑橘,一共五箱。 “哐——!” 至此,目前所有的货都送完了。 “啧,真能买。”林娘子评价道,“江宁县就是好进货。” 看着那如同小山高,比自己还高的货箱,陈馥野一阵恍惚。 “来,搬!” 林娘子高声一嗓子,吩咐自家穿得粉粉嫩嫩的小工行动起来。那两个小工一胖一瘦一矮一高,倒是很有某种经典的组合感。 多亏了林娘子家的铺子,一共搬了四箱柑橘,五块干酪,还有那些糖和蜂蜜等等,只留一些在外面,等需要的时候再进去取便可。 “谢谢林娘子。”陈馥野松了一口气,“等我们找到别的仓库了,一定立刻搬出去。” “小事儿而已,谢什么谢!”林娘子团扇遮嘴笑出声,“不过啊,你们这些东西都齐了,打算什么时候开张呢?” “我想……”扫过铺上现有的东西,陈馥野皱眉,“先试试。” “试试?”林娘子好奇道。 ——姑且一试。 炉子烧水,灌入汤瓶。 大红袍泡进开水,蒸腾出香气后滤掉茶渣。柑橘剥皮榨汁,混合进茶水,适量加糖浆。 最后,将煮至融化的奶酪适量加盐,打出泡沫,用小碟浇入,完成奶盖。 至此,一杯照葫芦画瓢,不知优劣的手作饮品就完成了。 “在我们的时代,这种液体应该叫芝士奶盖柑橘红茶。”陈馥野端起杯子,“但是在这里,它大概会叫……” “……” 林娘子伸长了脖子想听,然而陈馥野没继续。 等了半天,金芸心顿住:“这突然的留白是什么意思?艺术效果?” “名字一会儿再说。”陈馥野伸手,毫不留情地捏开她的嘴,“来,你先试试毒。”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2、第十二回 “这可是我第一次从原料开始做这么复杂的饮料,你一定要挺住啊。” “……??!” 伴随着溺水般的咕嘟咕嘟声,杯子里的茶水就这样灌进了她的嘴里。 喝下小半杯,陈馥野放下来,用布擦擦手:“感觉怎么样?” 金芸心:“你以后想刺杀我可以明说。” “不好意思,刚刚确实激动了一点。”陈馥野点头,“前途要紧,你先说说这个?” 看着杯子,金芸心想了想,又端起杯子左看右看:“好喝,挺出人意料的,除了红茶味更浓以外,完全就是我们在店里喝过的水平啊。不过,我的评价能算数吗?” “……也是哦。” 陈馥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红茶加奶酪这种组合,让现代人喝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自己也喝了一口。 嗯…… 嗯? 大概是材料新鲜,味道好得有些出乎意料。红茶底十分温润,加上柑橘汁和些许糖浆,味道则更甜蜜,果粒丰富了口感,混合奶盖一起入口,咸甜适宜,并且帕尔玛奶酪原本就有着浓郁的果香,融入其中,味道分外和谐。 正巧,林娘子正坐在台阶上给她家那只小狮子狗梳毛,她饶有兴趣道:“这就做出来了?快给我也评价评价!” 陈馥野连忙倒了半杯过去。 她的反应很关键。毕竟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明朝人。 林娘子小口啜饮下,砸了咂嘴。 “如何?”陈馥野问。 她盯着杯中:“白色的这层是什么?” “是奶酪。” “嗯,这倒是有些新奇。”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没太喝懂的神情,“慢着,容我再喝喝。” 喝完小盏中剩下的,林娘子蹙眉把杯子放回到桌上:“我觉得啊……” 看着她的表情,陈馥野紧张地直拧手指。毕竟林娘子是如假包换的明朝人,如果她难以接受这种茶水加乳酪的形式的话,那说明很多品种的奶茶在这里很大可能行不通。 陈馥野盯着她:“您说。” “虽然第一口是没怎么理解这茶饮的味道,不过继续品味,竟然变得有些意思,这奶味和果味融进茶底里,香香甜甜,果然跟那种咸涩奶茶不是一种东西,好喝!” 松了一口气,陈馥野继续问道:“那以您的意见,我们这种茶饮,能直接摆摊贩卖吗?” “都有这味道了,怕什么,要我的话,我直接开张!” 林娘子夸赞道。 见自家店铺前来了几个顾客,她抱着狮子狗站起身,急忙先回了店铺。 时间还未到正午,街道车水马龙,叫卖声音乐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金芸心左右扫视一圈:“真要现在开张吗?” 陈馥野捏着茶杯:“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还挺急着赚钱的。” 日上三竿,街道上的人群越来越拥挤。凭借秦淮河畔的繁华程度,哪怕只是分出来很小一部分的路人前来喝茶,也是十分可观的客流量,所以得先提前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好。 烧水煮茶过滤,准备上一整锅茶水,放在一旁冷却。然后是柑橘榨汁,另放一锅里。与此同时把奶酪煮化,加盐搅拌发泡,变成胖乎乎的乳白色绵密奶盖。 “五、四、三、二、一,停!” 倒数结束,“哐”的一声,陈馥野将杯子放在桌上。 “正好十秒,不多不少!”金芸心激动道,“果然只要十秒钟就可以……” “……” 突然发现光线好像不太对,一抬眼,只见许多脚丫子围在铺子前面。 原来是做这些准备时,地摊前不知不觉聚集了一些路人,正好奇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幕。 跟沿街的其他商铺对比,这样跟原始人似的露天煮大锅,很难不引人注目。 陈馥野微微侧目:“……前面什么时候站这么多人了?” “大概是从我们切奶酪开始。”金芸心低声,“怎么办,我们要与他们对视吗?” “稍等一下。”说罢,陈馥野捡起房守仁堆放在后面的木牌,“正好,我大概想好名字了。” 提起狼毫笔,吸满金粉墨汁,陈馥野拢衣袖,悬腕写下五个大字: 【飞雪踏红尘】 “好!!!” 围观群众突然鼓掌喝彩。 金芸心:“我们真的要走这么有文化的风格吗。” “名字什么的主要在于忽悠。”陈馥野说,“就这样了,准备菜单,价格就按刚刚讨论的定。” 很快,金芸心把定过价的菜单搬了过来,同样写在木板上。 【新品推荐! 大碗茶·········三文 飞雪踏红尘·········十二文】 “【飞雪踏红尘】以武夷山大红袍做底,添加新鲜柑橘汁。上面这层白色泡沫,则是来自于义大利的正宗帕尔玛奶酪起泡制成。咸甜交汇,入口丝滑,茶香醇厚,果味浓郁,请君品尝!” 将那副【茶水在售】的牌子重新翻过来,再将茶饮新品【飞雪踏红尘】的牌子并放,最后把样品摆在牌前,茶水摊正式开张。 在群众们阅读这则信息的间隙,一个头上扎着三股辫的小男孩率先走了过来。见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吵吵嚷嚷,估计是个小团体。 他一手拎着一根模样精致古怪的棍子,把胖乎乎的手指含在嘴里,犹豫地环视着地摊:“嗯……” “这位小友,你想要什么呀?”陈馥野弯眸。 现在只要他大声说出“飞雪踏红尘”的名字,然后被饮品所倾倒,那些犹豫的潜在客户便会纷纷上前点单。 陈馥野在脑中已经描绘好了完美路线,满眼期待,就等着他开口。 小胖子果断伸手,指向其中一个大锅,朗声: “我要橘子汁!”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3、第十三回 “……” “这位小友,我重新问你一遍,你想要什么呀?”陈馥野弯眸,眼角抽搐。 “哎哎哎打住打住!”金芸心连忙拉她到一边,“橘子汁就橘子汁吧,你光天化日的准备吃小孩儿呢?” 于是陈馥野竖起两根手指向那小孩儿做了一个凶恶的“eyesonyou”的动作,转身盛了一杯橘子汁给他:“三文钱。” 小胖子倒是完全没什么意见,递上三枚铜板,接过橘子汁,咕嘟咕嘟甜甜喝下。 鲜榨的柑橘,保留了果粒,适量加入一丁点绵白糖去酸。原本橘子汁是用来掺进红茶的,初夏开始起了些燥热,这单拿出来,倒也是很清爽的饮料。 见状,他的两个玩伴也跑上来,用小手在桌子上放了六枚铜板,要了两杯橘子汁。 其中的小女孩吨吨喝完后,更是大声道谢:“姐姐虽然很凶恶,但是橘子汁很好喝诶!” 她身旁的小男生脸色绿着,无奈道歉:“盈盈,快跟姐姐说对不起。” “没事呢宝贝。”陈馥野弯腰凑到她面前,捏了捏脸蛋,抿嘴笑道,“你嗓门还真大呢。” 金芸心连忙用眼神提醒小女孩:“跑,跑快点,慢了就来不及了!” 那三个小孩很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街溜子气质,挥手说再见,嘻嘻哈哈地走了。 散客中,摇着团扇的少女走上前来,回头扯了一把她的姐妹,盯着介绍文字又反复地看了看,终于开口:“……奶酪放在茶里?” “嗯。”陈馥野点头。 “那不就和鞑靼人的差不多了吗?” “鞑靼人的奶茶用的是咸奶酪,茶底大多也是粗糙砖茶,除了都是以奶配茶,其他则完全不同。”陈馥野在小盅里到了些柑橘红茶,浇上奶盖,递到她手上,“犹豫的话,你可以先试喝一下。” 于是少女拿起来,浅浅抿下一口,奶盖留在嘴唇上,她舔了舔,脸上出现了一副和林娘子初尝时完全一致的表情:“……” 随后,她立刻从荷包里摸了一小串铜板出来:“给我来两杯。” 意料之中,陈馥野当即把那两杯准备好的推了过去:“请。” 继续品尝着,大概是完全明白了味道,少女一口气喝下半杯,回味着惊喜道:“这个味道倒是完全出乎意料,有趣有趣!” 说完,她又回头把另一杯递给她的姐妹,撺掇她也尝尝,并再次急切地从荷包里掏出三串铜板,一把拍在小桌上: “店家,再给我做五杯,我有东西装!” 陈馥野:“?” “这么多你一个人喝不完的。”陈馥野说,“况且奶盖放的时间长了,口感便会大打折扣。” 她满脸纠结:“那可怎么办。等你们被捕快一赶跑,以后我还上哪儿找你们买?” 陈馥野再次:“?” 顺着她的眼神重新看了一圈这如同大型炼丹现场的小地摊,陈馥野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沉默道:“谢谢,我们是合法商家。” 少女:“……”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是捕快来了就要跑的那种。” 陈馥野也:“……” 好像确实无力反驳。 一杯飞雪踏红尘十二文钱,少女爽快地表示多出来的铜板不用找了,就当做小费。金芸心很兴奋,高喊:“多谢惠顾,欢迎再来!” “这样吧。”陈馥野灵光一闪,“就像刚刚一样,我们做些试喝装?” 很快,把那些小盏倒上已经放凉的柑橘红茶,再浇上奶盖,容量正好一口喝。 试喝装一出,后边出于好奇上前品尝的人便明显多了起来,加上十分瞩目的金粉木牌,一时间甚至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并且为了迎合不同的需求,让价格更明晰,又在菜单上添加了可以单独售卖的橘子汁,提供给小孩儿,还有去除了奶盖的柑橘红茶,提供给不习惯奶盖味道的人。而大碗茶则是用茶渣煮出来的淡茶水,放凉在一边的大锅里,十分受来往货商车队工人的欢迎。 这样一来,虽然本质上仍然只有这几样原材料,但是种类明显丰富了起来,也能让绝大部分人都能接受。 陈馥野沉下气,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地摊上复杂的锅子和杯盏上。 为了方便,原料全部提前处理好,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顾客的不同需求进行各种排列组合,往杯子里倾倒不同种类的茶水,加橘汁,加糖,加奶盖,然后以最快速度将成品推出去。 金芸心找钱空隙抬头,看的眼花缭乱:“我才发现,你这是什么手速??” “我有诀窍。”陈馥野有条不紊,时不时抬起眼皮,极快地扫一眼排在最前面的顾客。 “什么诀窍?” 陈馥野:“你没玩过老爹汉堡店吗。” “啊?” “楼下的早餐店呢。” “啊……” “开罗拉面店总得玩过吧!” 金芸心不解:“你想表达什么?” 伸手一推,装着五杯橘汁的碟子便递到了小孩儿们面前,陈馥野波澜不惊道:“你看,我的面前是准备台,这些都是要往里面添加的材料。至于眼前的这些顾客,如果你信念感足够强的话,就能看见他们头顶的等待进度条,我的任务就是在进度条变成红色之前准时上餐,而你是个一直在响音效的金币收银台。” 金芸心皱着眉头,似乎是权衡了一下其中她的作用,随之释然地笑了:“哈哈,那好吧!” 秦淮河畔的客流量果然好得惊人,今日这一造势,前来购买的人根本就没有断过。铜钱掺杂着碎银,收入塞满瓦罐,只能再换一个容器装。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街道上的人才少了些,趁着暂时没有顾客,抽空去旁边的饭馆吃了碗烧鸭饭,一看时间已到三点,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直到傍晚五点,酉时方至,陈馥野将那【茶水在售】的木牌一把按倒,双手撑在桌上喘气:“行了,我要晕厥了,你怎么样?” 侧目一看,只见金芸心已然很悲壮地倒在账本上,两边全是被铜钱塞得满满的罐子,看起来是已经晕厥了。 胳膊沉如灌铅,再抬不起来一丁点。然而摊前还站着两个眼巴巴的小孩儿。 “橘子汁?”陈馥野额上滴汗,堪堪把眼睛转过来。 “嗯,橘、橘子汁。”小孩儿磕磕巴巴地恐惧点头,“据说,据说是水街上一个看起来很凶恶的大姐姐卖的,我觉得应该是这里吧……” 陈馥野:“自己拿着杯子去倒吧,倒多点儿也没事。” “好的,大、大姐姐。”他们战战兢兢放下铜板,拿起杯子去舀橘子汁了。 做完这最后一笔生意,今天就算正式完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4、第十四回 中途又重新煮了好几锅茶水,一箱柑橘也很快榨完,又从林娘子铺子里搬出来两箱,就连那轮胎大小的奶酪,也已经被削下来大半个。 金芸心挣扎着爬起来,点完了最后一枚铜钱,咣当一声,丢进瓦罐: “两千零八枚,折合就是二两银子零八文。去掉用市场价估算的成本,净利润将近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这不是,赚钱了吗?! 陈馥野的脑袋上开始忍不住冒出空气泡。 细想,房守仁的地皮总共才六十四两,照这样下去,不等房守仁云游回来,就能把剩下的租金给他,从而完整地拿下地皮。 这下真的不用担心睡桥洞了! 而且这么看来,那买马的二十两也并非无法企及啊! 一抬眼,看见房守仁正从远处走过来。 他背着竹筐,上面有遮雨的棚,里面塞满了东西。虽然这是古装剧里常见的远足装备,但是这老头就这样一脸愉快地背着竹筐,行走在街道上,就显得很让人烦躁,用东北话来说叫做有些嘚儿。 “哈哈哈,看来两位姑娘今日已经开始有所收获了啊。”房守仁笑容满面,放下竹筐,“老夫我今日也是收获满满,你们看,我为此趟云游分别购买了……” 话音未落,他瞥向瓦罐的瞳孔突然猛的一颤:“这、这么多钱??!!” “你们挣的?”房守仁声音颤抖。 “那不然呢。”陈馥野回答,“姑娘我总不能去抢劫吧。” 大概是联想到了其中的一些深意,金芸心噗嗤笑出声,陈馥野伸手捅了她一拳,她也只好绷住脸。 “我早就说过,陈姑娘是要干大事的人!”房守仁满心欢喜,舒舒服服盘腿坐下来,拿起一杯飞雪踏红尘的样品就开始牛饮。 吨吨几下入口,他才反应而来:“嗯?老夫刚刚喝了个什么东西?” 陈馥野伸手:“十二文。” 房守仁:“……” 他伸手进竹筐摸了两个烧饼出来,“别介别介,请你们吃烧饼,老头子我采购归来还特意想着你们的。” 这估计是他回来顺路买的,纸包着,热气腾腾。面饼很筋道,里面是碎牛肉,和葱花香菜一起烤制,倒是非常香,似乎就是水街排头那一家小摊。 “这么说来,你过两天就打算走了?”陈馥野问。 房守仁点头:“是啊,见你们也打理得挺好,我当然放心走了。” “出行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 陈馥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么看来,这几天你应该不用到处乱跑了,对吧。” 房守仁警觉:“话是这么说……” “你之前承诺,在你走之前要帮衬着我们一起打理。”陈馥野抽出那纸契约,“只要是涉及处理这块地皮的,无论什么事情。” “诶呦!”看到自己亲手按下的红手印,房守仁发出响亮的懊悔感叹。 “?”陈馥野斜睨。 他迟疑,而后尴尬赔笑:“那、那老夫我既然都摁手印了,肯定要说到做到嘛,我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行得端坐得正,姑娘你说是不是?” “嗯,好,挺有契约精神。”陈馥野全然不顾他的唠叨,“其实也没什么麻烦大事,只是现在条件有限,能做的茶饮不多,趁着人们的新鲜劲,你先来帮工几天,好度过这段尴尬期,也好给你路上多挣几个钱。” 听她这么说,房守仁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哦?这倒是可以!我还以为姑娘你要奴役老夫哩。” 陈馥野一脸无辜:“老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奴隶制早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结束了,哪里来奴役你的道理?” 夜幕降临前,把地摊上的货物暂且放到林娘子家商铺的后院,又在房守仁的介绍下,在秦淮驿的后面一片找到了可以提供长期出租的住所。 说是介绍,其实是当房守仁领着自己二人走到两片廊房区中间时,他果断指向西边:“西边房子好!房东漂亮又温柔,一定要去那边!不去那边后悔!” 于是陈馥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果断就往东边走了。 所以也不能说这就不是一种介绍。 其实两边房子差别不大,大部分都是廊房,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城中村。 东边的廊房区名为“小河湾”,粉墙黛瓦,按间分房舍,简约而宽敞。廊房绕着秦淮河修建,出门下个台阶就能搭船,交通十分方便。 每个房间本身差距不大,最多就是朝阳不朝阳的区别。跟着小工看了几个空房,挑选了一个不朝阳但临河的,乘船七八分钟就能直接到店铺门口,走路的话十几二十分钟也够了。 价钱上稍贵一些,但是交通实在是便利,而且跟晚晚住客栈相比,还是要实惠许多。最重要的是,由于这里有许多商民居住,竟然还能提供公用仓库。 “姑娘意下如何?”小工搓手问,“如果觉得可以的话,那就去见房东祝婆婆,签合同选房吧。” 陈馥野深叹气,咬咬牙:“算了,穷是我的缺点,走吧。” 跟着小工走到小河湾后院,房东婆婆正在那里。她身材矮小却健硕,一头明显是精心打理的银发,要说年纪的话,估摸着和房守仁差不多。 在院子里面找到她时,她正穿着拖鞋和花裙,站着猛捶棉被。 “你看看,说了不听你非要来,这房东多吓人啊。”房守仁念叨,“后悔了吧。” 祝婆婆一转身,烟雾从她脸前飘了上去。 她把烟斗咬在嘴里,银发高高盘起,神情极为严厉,不知是因为她对于眼前的事物极为不满,还是因为她的眉毛原本就长成了一个川字。 作为一个包租婆,她长得其实挺刻板印象的。 “新租客?这俩姑娘?” 婆婆用食指和中指把烟斗夹下来,眼神把陈馥野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最后又定格在房守仁身上。 “呃!”婆婆嫌恶地皱起脸。 “嘁!”房守仁回呛,“臭老太婆!” 婆婆没跟他多嘴,只是往站在一边玩水的大黑狗嘬了一声,大黑狗便立刻冲着房守仁汪汪大叫起来。 “汪!汪汪!”狗说。 “哼,竟然以为使唤只狗就能吓到老夫?”房守仁嘴很硬,腿脚倒是也反应得很快,当即转过身,“陈姑娘金姑娘,既然你们已经找到满意的住处了,那老夫我就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儿?”陈馥野问。 “回家,姑娘回见嘞!” 说完,在被健壮的大黑狗撵上之前,房守仁一溜烟地跑了。 金芸心:“……等等,他的意思是,他其实有房子住??” “哼!”祝婆婆冷嗤一声,“好了,回来!” 大狗便摇着尾巴回到了她身边。 陈馥野抬眼,有些犹豫地对上包租婆的眼神。 也不知道她和房守仁是什么仇什么怨,但是既然自己看上去是被房守仁(实则不然)领着来的,她怕不是对自己也有意见。 包租婆盯着陈馥野看了一会儿。 接着,她突然换上了满面笑容: “选好房间了?来来来,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热情招呼后,祝婆婆便拔腿就往屋子里面走。 “……”陈馥野古怪地和金芸心对视一眼。 主屋厅堂是她在这里住的房子,也是个办公室。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案上。 “姑娘别急,可以仔细读一读,有不懂的地方再问婆婆啊。”祝婆婆很是慈祥道,“我们这里多得是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租客,多是书生,也有商民,喏,今日上午还租出去了两间房给几个赶考的孩子,刚刚还有南京国子监的太学生书信联系我,说是和舍友关系不佳,也想搬出来租房……” 趁着祝婆婆还在讲那个太学生大战舍友的故事的间隙,金芸心低声:“你觉得如何?租金月钱五两,押金二两,三个月后退还。虽然是贵了点,但是既然是在秦淮河附近,倒也还能接受了。” 捏着行囊里的银子,陈馥野眉头紧锁:“……我再看看。” 这银子还是用从家里带出来的珠钗当的,花一块少一块,每块都是心头肉,拿出去心疼。 上面是印好的租房契。细看条款,就是常规的租房合同,包括租金,押金,家具损坏赔付,养宠守则等等。 在养宠物这一条上特别注明了,不许饲养凶兽,宠物体积不得比房间大,至于可能导致的家具损坏、邻居纠纷和人身安全等等,则全部后果自负。 见陈馥野还捏着银子不放手,金芸心读起这一条来:“慢着,什么宠物能比房间大?” 闻言,婆婆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啊。” “什么?意思是还真有过?”金芸心睁大眼睛。 婆婆清清嗓子,朗声道:“我这小河湾历史悠久,早在当年永乐朝的时候,第一任房东就接待过郑和大人。那一年郑大人自远洋满载归来,途径应天,好不风光!大家伙都跑去看郑大人,万人空巷,结果刚走到这小河湾附近,竟然看见了一头高耸入云的巨兽,那巨兽被锦缎遮住,看不真切。” 金芸心:“巨兽……?” 陈馥野面无表情:“剧透一下,其实就是长颈鹿。” “郑大人正是要前往顺天府,将这巨兽献给永乐帝。可是天色已晚,船队舟车劳顿,只好先在应天府休息一夜,于是,他们便住进了我小河湾。可是那巨兽该如何是好啊?郑大人于心不忍,便让巨兽和他同住一间了。” 金芸心悄声:“这合理吗,怎么把郑和说得跟迪士尼公主似的。” “你当营销号故事听听得了。”陈馥野说。 “一夜过后,大家心系郑大人,早上便前来为他开路,接他继续北上朝京。谁知道刚跑到小河湾的门口,只见那巨兽已然从屋顶探出脖颈。” “只见它双目垂怜众生,身披金色祥云。大家方才明白过来,郑大人为何要将这巨兽献给永乐帝,原来是他老人家竟在远洋找到了传说中的瑞兽,而眼前这黄金巨兽——正是麒麟!” 婆婆倾情讲述完了这个关于长颈鹿把屋顶戳破的故事。 说实话,这是一个看起来会在家庭微信群里出现的野史公众号故事,具有十足的玄幻色彩。 面对婆婆慷慨激昂的讲述,陈馥野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感觉像是哄人入住的广告词。 “放心婆婆,我们不养麒麟。”陈馥野回答。 见没有什么问题,便付钱签合同。资金不充沛,先短租一个月,加上押金就是整整七两银子。 陈馥野忍痛将那白花花的七两银子交了出去。 金芸心友情提醒:“手别抖。” “我没抖!”陈馥野咬牙切齿。 婆婆拿来了挂锁,领到房间,推开屋门:“来来,两位姑娘请。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缺什么日常用具想交由我采购,尽管告诉我就是。” 谢过婆婆后,她便带上门走了。 正是戌时,纸窗撑开,远处秦淮河畔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而小河湾多的则是油灯烛火,初夏虫鸣四起,一些船家撑杆从门前河段缓缓驶过。 点上油灯,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不同于在县衙和客栈住的那两晚,直到此刻,竟有了在应天府生活的实感。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5、第十五回 清晨从小河湾乘船,入夏,岸边各色月季花争相开放。 “不过,房守仁不是急着出去云游吗?你打算让他帮工到什么时候?”金芸心低头串铜钱。 陈馥野托腮看花,顺口道:“怎么也要等到我们的第二批货到的时候吧?先等祝婆婆把那个公用货仓清理出来,总不能一直麻烦林娘子。” “各位客官,夫子庙到咯——!” 船夫在外面高声喊道。 夫子庙旁边就是南京国子监,同乘船的有不少这里的太学生,今天看样子是有什么考试,船上的背书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昏脑涨。 乘客们挨个下了船上岸。 陈馥野递给船夫五枚铜板,刚想转身离开,心上念想一悬,停了下来。 “姑娘,何事啊?”船夫收着钱,笑呵呵撑杆询问。 看着他,陈馥野犹豫了一会儿:“船家,请问你做这行有多久了?” 金芸心奇怪地看了一眼她:“你干什么,突然搞街采?” “要紧事。”陈馥野说,“请你去买早餐等我。” 她只好:“噢,那好吧。” 那船夫毫不在意,哈哈两声:“我呀,本是住在金陵城边的渔家,趁着每年休渔期进城做做客船生意,细想来做这行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吧。” “这倒是够长了。”陈馥野点头,“那或许,你会认识一个名叫张小二的船家吗?” 听到这个名字,船夫愣了愣:“张、张小二?不知姑娘说的是哪儿的张小二啊?” 没错,这个名字确实太大众了一些,如果明朝在进行人口普查会计算重名的话,此时此刻的大明估计会有几十几百万个张小二。 陈馥野压低声音:“江州。” “江州啊……江州的张小二……”船夫喃喃道。 看到他的神情,陈馥野狐疑:“您认识?” 左思右想,船夫摇头:“不认识。我家世代都住在金陵,倒也没机会能认识什么江州的张小二。” 也是,虽然理论上是同行,但是这扬子江上又没有什么船夫联盟,互相认识的几率实在太低。 “打扰了。”陈馥野抱手,“我听那江州张小二说,他的老娘也住在金陵,所以便顺嘴问了一句。既然您不知道,那我也不耽误您渡船,告辞。” “姑娘客气,咱们这都是要天天摆渡水街的船,莫生分,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尽管说!” 船夫一撑杆,船便离了岸。 看来,这回线索得重新寻找了。 陈馥野转头便走,忽得听见身后传来船夫的疾呼: “姑娘!姑娘!!!” 回过头,只见那船刚刚离岸不到两米,船夫急切地站在船头,摆了一个立定跳远的姿势,然后高高跃起! 陈馥野:“……” “大哥这一共才两米你直接喊话不行吗?” 他气喘吁吁落地,激动道:“我突然想起来了!” 陈馥野蹙眉:“什么?” “姑娘原本说江州的张小二,我自然是不认得。不过姑娘又说他家老娘也在金陵,我便突然想起来——”船夫说,“我老娘那边有户远房亲戚,也住在金陵,不过他家儿子儿媳后来不知怎的就搬去江州了。前段时间那家老太太还托人给我写信,问可有小二的消息呢!” 虽说这个船夫认识的张小二倒不一定真的是那个张小二,但是这信息重叠得实在是太过巧合。 听到这里,陈馥野很痛苦地啧了一声:“麻烦船家,将那老太太的地址给我一份吧。” 可是,既然那漩涡没有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理应也不该真的让张小二一命呜呼才对。 出于良心,陈馥野决定还是有空去看看那个老太太。 于是船夫便写了张纸条,陈馥野谢过收下,揣进袖口。 字迹很丑,毕竟船夫文化水平有限,勉强能看出来,这个地址在六合县,也在应天府,不过较为偏僻,看样子是城边农村。 绕过夫子庙,沿河继续前行,拐过两个弯,走过石桥,便就到了秦淮水街。 此时行人还不多,正是各个店铺清理门面,准备开张的时候。 “一!二!一!二!……” 林娘子家的那两个帮工穿着粉围裙在河边的石栏前热身,做的可能是五禽戏,但观感上更像某种康复训练。 金芸心正和准时到达的房守仁蹲在地摊上啃饼。 陈馥野:“……” 看到自己来了,金芸心连忙递上:“生煎包炸麻花,趁热吃!” “你们一定要这样蹲在地上吗?”陈馥野问,“我知道我们的店面很像违章建筑,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们能不能稍微显得遵纪守法一点,不要那么像街痞流氓??” “哎!”房守仁否定道,“陈姑娘,听老夫一句,人出门在外,潇洒自得最为重要,有些事情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而舒适则最修养自身,不必在意他人目光,人生在于坚持本真!” “喂!”一声粗声粗气的呵斥传来。 “那边的,我说那边的!!” 只见三个官差模样的人往在这边正怒目而视。 看衣服,其中一个是捕头,跟在后面的两个则是小捕快。 房守仁唰的一下就弹起来了,十分矫健。 “……”陈馥野白了他一眼。 “诶呦,各位官老爷晨安啊。”他笑眯眯赶忙拱手行礼,“竟然是袁捕头!稀客稀客!” “你这老头,少来少来。”那带刀捕头不耐烦地回应了他的行礼,皱眉打量小摊,“这里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地摊?” “昨天。”陈馥野说。 “嗯!?昨天?”他从鼻子里喝出一声,“你们知道在秦淮水街不递交申请,私自摆摊是违反大明律的吧?” 陈馥野递上地契和房守仁此前的缴税凭票:“合法的。” 袁捕头看了自己一眼,接过来,神色稍稍缓和。 他回头跟后面的小捕快窃窃私语了两句,然后又绕着摊子走了两圈:“嗯……” 金芸心小心翼翼:“嘿嘿,怎样,袁捕头?” 于是袁捕头发出灵魂疑问: “奇了怪了,谁会在自家地皮上摆地摊啊?” 陈馥野看向房守仁:“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 “老夫我那是闲坐,又不是摆摊!”他辩解,“你们这才是摆摊!” “你们,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啊。”袁捕头伸手,指指点点,“这个店面在周末之前赶快给我收拾一下,不说跟旁边那些铺子一模一样,好歹要有个墙壁,有个屋顶吧?这秦淮河畔可是我们应天府的门面,等下周州府考察组从顺天府来了,看到你们这个破烂大地摊——啪!落选了!谁负责?” “谁负责?谁负责?”后面两个小捕快跟着feat了两句。 陈馥野悄声问:“什么考察组?” “全名是洪武杯州府争霸赛评分考察组。”房守仁掩嘴解释,“就是对各个州府的商业活力、民生现状和发展前景进行综合的考量,每三年选出一个州府成为冠军,届时圣上还会亲临颁奖呢。” “哦。”陈馥野了然点头,指向房守仁,“那他负责。” 房守仁:“……” “嘿嘿,官老爷放心,我们一定收拾,一定收拾!”房守仁赔笑,“你们就放心吧!” 袁捕头深叹一口气:“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来巡视,你们最好动作快些,要是周末之前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铺子也就别开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房守仁连连点头。 “这次三年一届的洪武杯有多重要,就不必我多说了吧?”袁捕头摊手仰天道,“上一届我应天府惜败苏州府,被隔壁那帮苏州佬嘲笑了整整三年,三年啊!” 陈馥野皱眉:“这么激烈啊?” “那可不?据说今年太原府又异军突起,再加上他们有地理优势,甚是会巴结顺天府,据说现在黄河里面全部都是他们的船,整个顺天府都快被老陈醋淹了!你以为我们的胜算很大吗?” “哎!不大不大!”房守仁摆手。 “你说什么??!”袁捕头怒然,“你再说一遍??” “……”他又连忙拱手改口,“大大大!” “哼!”袁捕头将衣袍一打,“知道就好,这回争霸赛冠军我应天府必拿下,都给我赶快行动,可别让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说完,他便离开了。 两个小捕快连忙跟在后面,似乎是要往下一条街巡视。 金芸心抱膝小声嘀咕:“怎么就变成老鼠屎了?这不挺好的吗。” “……”陈馥野移开目光,眼神扫过别家琳琅精致的店铺,“我倒是想赞同你,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许。”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6、第十六回 “房老叔,你之前一个人坐这儿,哪有现在这么大一摊显眼啊。”林娘子家的矮胖小工插话道,“再过几日,他们还要赶那些街头卖艺的呢,据说是把蹩脚的全部赶走,现在夜市都人心惶惶,天天加练,你们不打算看热闹去?” 房守仁倒是完全没当回事:“无妨无妨!” “小哥,你家林娘子呢?”陈馥野问,“昨夜还放了些货在你家,现在得取出来了。” “林娘子今日要送她女儿去私塾见新先生,晚上才回来。”胖小工刚刚做五禽戏做得汗流浃背,喘气回答,“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去搬嘞!” 看着他的背影,陈馥野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行囊里最后一枚珠钗。 那是一枚装点着珍珠和玉石的珠钗,看模样,估计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饰品里最昂贵的。 陈馥野有些后悔,当初被父亲陈复关小黑屋时,就应该拉下脸央求一下,要关就关自己房间,这样离家出走时好歹不用为钱苦恼。或者落水时,干脆就该抱着陈胥松给的行李不撒手。 听那袁捕头这么一说,这地摊再摆下去,迟早要被勒令关闭。而且虽然林娘子慷慨大方,那些货物总是放人家铺子里也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拿出最后的底牌了。”陈馥野沉声。 金芸心神情一怔,赶忙拉她到一边:“这话怎么说啊?”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 “没有……不是,就算没有选择,你也不能这样啊!?”金芸心痛心疾首道。 陈馥野:“……我哪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回头算什么??”她说,“算我求你,这里可是大明,并非法外之地,即使前路再渺茫,也万万不可铤而走险啊!” 陈馥野拿起珠钗:“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把这玩意卖了换钱,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妄想得太过头了,金芸心:“……你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迫于袁捕头施加的压力,好歹得把什么洪武杯州府争霸赛给糊弄过去,否则这个小店还没等风生水起,就会因成为阻止应天府冠军路上的绊脚石而夭折。 袁捕头一离开,天上刚好下起毛毛雨来。 房守仁从他的杂物堆里翻出几把油纸伞,又用散油布把铺子的遮阳棚盖上一层,不至于淋到食材。 虽然细雨如花针绒毛,但这好一番操作,在秦淮水街上就显得很狼狈。 “不过既然是为了糊弄检查组,暂时也不用大兴土木是不是?”金芸心说,“能不能花最少的钱,先把四堵墙和屋顶建起来,至于其他的部分,以后再慢慢补好了。” “……”陈馥野皱眉,抱臂,“四堵墙,一个屋顶,这么大点儿?” “对啊。” “那不是茅厕吗。” 金芸心:“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房守仁插话:“哎,此言欠妥,那人家茅厕好歹还有下水道呢,咱们又没有!” 金芸心托腮点头:“有道理吼,那咱们还不如茅厕呢。” 陈馥野:“……” 早知道就不该起这个头。 “老头,你带路,我们当钱去。”陈馥野一把撑开油纸伞,“顺便再找些瓦匠来,争取今日开工。” 房守仁乐得起身:“那行!走啊!” 上午客流量平平,金芸心便留在铺子上看店。按房守仁说的,秦淮水街上的典当行往往会仗着地段优越,客源充足,而往死里压价。 因此硬是弯弯绕绕穿行了三条街,才找到他满意的那家典当行所在的地方。 直线距离不远,只不过全是首尾相连的小巷,对不常住在这里的人而言,简直和走迷宫没什么区别。 小巷小道,晃晃荡荡,小半个时辰过去。 “到也,到也。”房守仁说。 陈馥野停下脚步。 一道深巷长街出现在面前。 只见眼前巷陌幽深,里面各色隐藏在墨色飞檐下的店铺。行人走动,却甚是安静,叫人不由得放轻音量,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金陵微雨,朦胧青色雨幕中,石板路积满水渍,巷子便更显神秘莫测。 抬头,看见石坊上书: 【乌衣巷】 一阵清幽花香传来。悠长古老的木鱼声入耳。 “乌衣巷。”陈馥野轻念,“久闻这巷子大名,不过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 房守仁抚须:“姑娘且看——这些铺子虽地处闹市,却又将自身藏在这深巷之中,过往行人不肯高声言语,人人神情严峻,似乎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来说,这种地方是……?” 陈馥野瞥他:“你怎么还有互动环节?” “猜一个,猜一个。”房守仁央求,“老夫我都抛出问题了,好歹猜一个呗。” 看到此情此景,陈馥野想起现代都市商圈往往会隐藏的那种古着街道,倒是和眼前的氛围有些相似。 “卖古董的地方?”陈馥野说。 听到答案,房守仁有些犹豫:“姑娘聪慧,这答案倒也不能说错,不过,古董只是乌衣巷众多业务中的一项罢了。” 心中好奇,陈馥野干脆走向眼前的石牌。 “姑娘!姑娘莫心急啊!”房守仁连忙跟在后面跑。 门口正有几个拿着菜篮坐在地上的大娘,裹着头巾,面前放着的都是些寻常韭菜小葱,辣椒茄子,估计是些菜农。 看到陈馥野往里健步如飞,其中一个当即站起来,伸手拦在面前。 大娘目光阴沉,压下声音: “打狗打狗棒。” 这是什么? 暗号? 房守仁方才气喘吁吁跑上来,正气凛然,掷地有声: “叫花叫花鸡!” 陈馥野:“……” 这啥暗号啊这么拉。 “这暗号谁想出来的?”她问。 大娘双手一抱拳:“自然是我们当代帮主大人了。” “你们真的不考虑让帮主大人重新想一个吗?” 大娘义正严辞:“不考虑!” 房守仁连忙咳嗽两声,示意她先别说话了。 见暗号正确,大娘一脸严肃,放下胳膊:“三山五岳汇秦淮,五湖四海聚乌衣,两位请吧。” “多谢,多谢。” 房守仁赔笑拱手,匆匆拉着陈馥野进了巷子。 乌衣巷所有的店铺都是墨色飞檐,木窗木门,古朴非常。 门前坐镇的也并非石狮子,而是张牙舞爪的石犬,身前则放着一根棍棒,一只空碗。 巷内商铺,撑开的纸窗可以一瞥里面,古董铺,书商,铁匠铺,甚至还有兵器铺,无数模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映入眼帘。 陈馥野了然了。 在大明的江湖中,向来存在一个非常强悍的民间帮派。 恐怕,也就是这里。 “所以这里是,丐帮?”陈馥野问。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7、第十七回 “正是如此!”房守仁点头,“这是丐帮在金陵设置的一个据点,用作集市,目的是流通各个不好在明面上售卖的好货,也是为了广结江湖好友,因此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今后若是一人前来,可千万要小心些。” 自从穿到大明之后,陈馥野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人身安全的问题。俗话说得好,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她在江州老家继承的可不仅仅是“如何成为中二恶霸”这门课程。 可是看这条巷子的样子,估计也并非是藏着几个小毛贼那么简单。 “知道了。”陈馥野应道。 身边正是一家古物铺子,撑开的纸窗前,案上正摆着各色玉石手镯,其中几个血红玉看着鬼魅妖艳非常,让人心生寒意。 老板走到窗边,竟不出一丝脚步声,冷不丁开口:“姑娘,东晋穴搬床的上好血玉,都是倒斗行货,感兴趣的话,可以进店细细挑选。” 听他的意思,这些估计都是些墓穴里的陪葬品,被盗墓者偷掘出来的。 盯着那老板额角的“囚”字刺青看了一会儿,陈馥野收回目光,摇摇头:“不用了。” “这么大一片灰色地带,应天府那些捕头,朝廷那些锦衣卫什么的,没留意到吗?”跟上房守仁的脚步,陈馥野悄声问。 “留意?如何留意?”房守仁背手四处观看,倒是显得悠闲,“若是寻常人路过,只当是普通街巷,若是闯进来,只看其表象,也都是些古董店铺,官差可管不了的。” 也是,不然灰色地带也就不会叫灰色地带了。 见雨停了,陈馥野收起伞,顺口道:“不过说到底,你又是个干什么的,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房守仁很得意:“姑娘看我整日悠闲,不为钱财去处烦恼,不为人情世故忧虑,又深谙金陵这黑白两道、市井街巷,很明显,老夫我是个游戏人间的潇洒浪客啊!” 陈馥野:“不为人情世故忧虑?你昨天不是才被小河湾祝婆婆的狗撵着跑吗。” 房守仁:“……” “到了到了,这里就是!”他圆润地岔开了话题。 眼前正是他推荐的典当行,招旗上写着: 【锦江浩典当行】 话音刚落,里面走出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刀客,络腮胡浓密,腰上挎着酒葫芦,像北边戎狄打扮。 陈馥野看了一眼房守仁,他示意噤声,别动弹。 刀客后面,是个后背佝偻成一座小山的古怪老头,其中一颗眼珠子提溜转,似乎是假的。 “?”陈馥野侧目向房守仁,他仍然摇了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最后走出来了个浓妆艳抹的高大女人,仔细一看,她好像长着喉结,还有从袖口露出的浓重手毛。 陈馥野:“……” “现在呢?” “这下行了!”房守仁说,“走,当银子去!” 不愧是乌衣巷,偶遇的行人都跟开盲盒似的。 典当行里面静悄悄的,光线昏暗,一枚硕大铜镜立在门边,空气中飘散着檀香味。 见房守仁踌躇不前,陈馥野瞥了他一眼:“你不进去?” “我就不了。”房守仁摆摆手,嘿嘿笑道,“这终究是姑娘自己的事情,老头子我就在外面随便逛逛,等你大功告成!” 切,臭老头还神秘兮兮的。 陈馥野没再挽留他,凭他哼着小曲走了。 走到柜台前,陈馥野从行囊里取出那最后一支珠钗,展开包裹的绸布,搁在上面。 绵软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只见从后面的屋子里缓缓走出一个瘦削女人,低盘发髻,抹着朱唇,皮肤也仿佛久日未见阳光般的苍白,模样有些疲倦。 她转着眼珠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波一转,竟留意到了门外刚刚离去的房守仁:“嗯?” “原来如此,此前那钗子也是你的?”女人懒懒说着,拿起陈馥野放在台上的珠钗,举到眼前,“嗯,钗身金艺不说,装点的还真是罕见的好珠子,宝气温润,明亮如镜,迎光还能见到七彩虹色,有意思。” 虽然话中句句都是夸赞,但是听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在揶揄人。 陈馥野蹙眉:“娘子不喜欢?” 女人从鼻子里哼哼笑了两声。 “不喜欢?好珠子谁不喜欢。只是我们做这行的,虽然从不向客人询问宝贝来路,但是如若来路太过偏颇,我也是要过问二三的。最起码,我心里要有底吧,你说呢?” 见她话中有话,陈馥野看向她:“偏颇?” 女人放下珠钗,俯身凑近,并勾勾手指,示意靠近些。 对于她那扑面而来的香粉味,陈馥野有些难耐,但此情此景,便也只能无奈微微俯身,贴到她脸前。 “姑娘……”女人眯起眼睛,用指腹轻拍陈馥野的脸颊, “是从江州来的吧?” ??! 陈馥野悄无声息地瞪大了眼睛。 喉头发紧,没等自己开口,女人又低声紧接道:“妹妹不必回答我,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好。只是江州自从正统年间开始,那儿的陆路水路便再不许上佳水产流到其他地方,更别提你这一等一的河蚌珠了。” “……”陈馥野指头紧紧捏着柜台红木,紧咬牙关,好让反应不太过明显。 “江州水路繁杂,人口众多,即使个中遗漏一二,被我偶然获得,那又如何。” 闻言,女人勾起嘴角:“典当行本就是个广收天下奇物的地方,何况我这乌衣巷中的典当行,更是黑路白路,无所不收,江州的宝物在大明流通几何,我还不清楚吗?” 得,她是行家,她说啥是啥。 下巴被捏住,女人抬起自己脸,左看右看。陈馥野只得努力往后挪,顺便板着脸对她怒目而视,不过很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与此同时,陈馥野暗下决心,只要这女人敢上报朝廷,她就敢逃跑。 “啧啧啧,真没想到,当今这一派盛世的大明南都,竟然还隐藏着你这等心思毒辣的小美人。”女人垂下目光,掩扇娇笑,“诶呀,这双纤纤玉手,究竟沾染过多少脏东西了?” “……” 她说的脏东西,指的不会是人命吧? 这就很冤枉了,因为在陈馥野的记忆里,她是真没亲手杀过人。倒不是不敢,只是真的不感兴趣。 不过这女人既然能猜到自己的身份,那么说出这种话,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馥野勉强沉下气,正色看向她。 女人笑笑,朱唇轻启:“我知道你是谁。” “……”陈馥野往后顿了顿脚后跟。 她不就是想用钗子当点钱吗?在这种典当行里充其量算作旧菜刀换盆,逼这么紧干什么!? 陈馥野准备在她说出答案之后反手给她一个代表自己破防了的大耳刮子,然后直接逃跑。 虽然会很狼狈,但是总比诛九族好吧。 “你是。” 女人暗下目光。 “我是。” 陈馥野压眉,针锋相对。 “你是……”女人十分笃定,掷地有声, “江州神偷!” 陈馥野:“?” 女人得意哼哼一笑:“若非手段高明,上哪儿偷得江州陈家这一等一的河蚌珠子,不是神偷是什么?姑娘既然都来乌衣巷了,也别跟姐姐遮遮掩掩,我这儿来路不干不净的赃物有的是,不缺你一个,你这可不算最脏的。” “哦,行吧。”陈馥野敷衍道。 “不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今戒备那么森严的江州,据说连只其他州府的麻雀都放不进去,你怎么还能弄到他们家的宝贝?” “与你无关。” “诶呦,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既然有这等本事,哪里害怕别人学了去?”女人兴致勃勃,满眼期待,捏扯着帕子,“说说看呗,说说看呗!” 无语。 早知道这姐思路这么清奇,真是白白提心吊胆那么久。 陈馥野面无表情:“我捡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8、第十八回 “捡、捡的?”女人已然把之前端着的架子丢到九霄云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如何捡得??” 由于走向实在是和心中所想两模两样,陈馥野浑身泄气,只觉得无趣,随口敷衍:“就是……” “啊哈!”她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 “你又知道什么了?” “呵呵,姑娘嘴上说是捡来的,可稍作一想,所谓捡字,只是这盗宝之法中的最后一步。”女人眯起双眼,“实则,想必是用了失传已久的奇技淫巧。” 说罢,女人握起陈馥野的手腕,顺着向上捏去,双目炯炯:“妹妹直接说吧,缩骨神功?画皮之术?还是什么乱人心神的妖道邪法?” 陈馥野毫不配合地抽回手臂:“就是随便溜达到他们家后院,看见了,弯腰捡的。”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喃喃道。 “?你又明白了” “这是……这是……”她以手帕捂嘴,瞳孔放大,“这就是传闻中的——奇门遁甲之术啊!” “?” “并非是那些身体上的奇技淫巧,而是阴阳五行,三奇六仪,用星象历法推算出宝贝现世的时辰方位,然后妙手偶得,潇洒离去,不留一丁点痕迹。”女人激动道,“你说,到底是不是如此!?” 陈馥野双目无神:“……” “算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将珠钗推过去,“这个你到底还收不收了?” 闻言,女人勉强回过神来,勾唇笑笑,拿过账本,又换上了此前那副模样:“哼,姑娘莫怪,方才所说的这些,也并非觊觎姑娘的神通,只是感叹感叹罢了。姐姐我久居这乌衣巷中,什么奇闻轶事没听过,哪怕妹妹所用真是奇门遁甲之术,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呵呵。” 陈馥野:“哦,你最好是。” 接着,女人转过身,从屋内取出了一个檀木盒,伸手示意陈馥野将珠钗交给她。 陈馥野垂眸看了一眼那枚珍珠。 虽然不懂行,但是这枚珍珠叫谁看都会禁不住感叹一句漂亮。金属光泽的月白面,迎阳便流光溢彩,也不知要开多少河蚌才能挑出这一颗。 “你不会对别人说出这枚珠钗的来历吧?”陈馥野抬眼看向女人。 女人朱唇一抿,淡淡笑道:“那是自然,我们既然做了这行,保护客人隐私是最重要的,否则这小店可还怎么开下去?你姐姐我能在这乌衣巷中立足,可是有些职业道德在身上的。” 听她这么说,还顺便套了近乎,陈馥野没回应,郑重其事将珠钗推了过去。 女人接过,捻起来放进木盒中,又递来一纸凭票,轻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陈馥野用指腹摁了红泥,在凭票上按下手印。 女人满意笑笑,取出一锭白银元宝,用帕子包着,推到陈馥野面前:“这是整二十两银子,用来换妹妹你的珠钗。” 看着那块完整的银元宝,陈馥野眼睛都直了。 二十两银子……那可是相当于两千斤大米,八百斤猪肉,甚至一匹上好的河曲马啊! 接着,女人又不动声色在旁边额外放了一锭小些的银元宝。 “这是整十两银子,用来换……妹妹你。”女人说。 陈馥野蹙眉:“换我?” “我开这典当行,不为钱财,只为能亲手摸遍天下宝贝。”她用丝绢得意地摩挲着那枚珍珠,“既然姑娘有此等奇技傍身,弯腰就能捡到这般品相的蚌珠……那不如,我提前收买了妹妹,好让你将以后偶得的宝贝,也都送到姐姐我这里来。” 陈馥野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因为理智告诉她,这枚珠钗已经是身上最后一个跟“宝贝”沾边的东西了。这个女人的美好愿望只能是美好愿望,这十两银子属于白给,她以后可带不来这些东西。 况且这女人虽然猜想到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九霄云外,但哪怕只是把自己跟江州联系在一起,万一被外人知道,那也实在是个十足的隐患。如果可以的话,陈馥野巴不得拿完钱,踏出这条乌衣巷,就再也不进来了。 再说了,什么锁骨神功奇门遁甲的,她也真不会啊。 “姐姐,我想你还是误……” “这样吧。”女人凑近,低声打断,“如若还不满意,我可以在此立票为证,以后姑娘想卖掉的宝贝,别家典当行出多少,我担保多出一半,只要你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 “一半?” “没错。“她点头,目光灼灼,“别人敢给十两,我就敢给十五两,别人敢给六十两,我就敢给一百两。” “一百两!?” 女人勾唇一笑,弯腰搬上来一张木盘:“作为参考,一百两银子长这样。” “砰!”的一声,木盘砸在红木桌上,震得整家典当行抖三抖。 “……” 陈馥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满眼白花花的银元宝,整齐地铺满木盘,四周散发着女高音咏叹的圣光。 陈馥野用残余的理智把自己的下巴推了回去。 “如何?”女人问。 “……哼。”陈馥野浑身上下只有嘴硬,舌头打卷,“区区一、一百两银子,我、我见多了。” “那我今后可等着姑娘的好消息?”女人用绸布将银子遮上,得逞般笑道,“我名崔婉,姑娘可千万记住了。” 陈馥野一把抓过属于自己的那两锭银子,冷声:“崔姐姐,回见。”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9、第十九回 走出典当行时,却不见房守仁的踪影,往离开乌衣巷的方向走了走,才看见他在跟几个巷子里的小孩儿蹲在地上斗蛐蛐。 “老头!”陈馥野喊他。 “诶呦!怎么又是我输!”房守仁痛叫,“你这蛐蛐有问题吧?” “啧。”陈馥野走上前,直接拽着房守仁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哎哎哎!”房守仁抱手,“错了错了,见姑娘半天不出来,我以为还要一会儿呢,正巧看见这几个小孩在斗蛐蛐,便投钱玩了几把。” 转眼一看,只见斗蛐蛐的壶里战况十分惨烈,一只两根针的雄壮蛐蛐已经将另一只的腿啃了下来,摩擦着翅膀耀武扬威。 “你又输了,五文钱!”男孩说。 “哎!”房守仁只得从袖口掏钱。 男孩抬头收钱,看到他的脸,陈馥野目光一滞:“?” 很明显,男孩动作也一顿:“……” “是你?”陈馥野皱眉,“放着飞雪踏红尘不要非要橘子汁的小胖子?” “哇!是凶恶大姐姐!”那小胖和小姑娘齐声喊道。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们念这个名字时显得非常开心。 对于这个响彻云霄的名号,陈馥野:“……” 这是一个小小的三人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上面布满了在地上摸爬滚打沾上的泥痕,眼睛亮晶晶的,跟个小团子似的可爱。 书生打扮的小男孩沉默寡言,脸蛋清秀,跟他的两位小伙伴似乎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那个小胖子体格则养得很好,感觉能轻松霸凌同年龄段的所有小朋友。 “哦,你们好啊。”陈馥野只得打招呼。 “走吧,走吧。”房守仁拍拍裤腿,还在念叨,“真没意思,老夫再也不斗蛐蛐了……” 陈馥野刚想跟上他,转念一想,停了下来。 不对啊? 这里可是乌衣巷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玩儿?”陈馥野问。 小女孩摆手:“我们可不是在这里玩,像姐姐一样,我们在这里摆摊呢。” 小胖子拍了拍他们插在一边的牌子:“姐姐你看!” 只见上面画着一只很抽象的蛐蛐,旁边写着:【斗蛐蛐】。 还真是简明易懂。 女孩把手放在陶碗里抓了一把:“今天赚了二十文钱,都是爷爷输给我们的。” 房守仁脸被丢光:“……” “不是,我的意思是。”陈馥野皱眉,左右看了看,“这里可是……这里,这里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小胖子十分笃定掷地有声,“哪有小孩子会在乌衣巷玩?” “对呀。”小女孩附和,“不会有小孩子在乌衣巷玩的。” “……”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罢,那个寡言的小男孩从身后摸出了一根打狗棒来: “姐姐别奇怪,我们只是在等爷爷奶奶下班而已。” 陈馥野:打扰了。 丐帮小孩儿啊,那没事了。 只是陈馥野有些好奇,这些江湖门派,竟然真的会像小说游戏里那样,从娃娃抓起? 没什么时间停留,简单告别了这三个小孩,临走,女孩又跑过来,恋恋不舍地扯了扯陈馥野的衣袖:“凶恶大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陈馥野反应了一会儿:“……怎么了?” “水街真的好有意思!”她说,“我们之后去那里的时候,还能去铺子上找姐姐和姐姐的朋友玩吗?” 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蛋,陈馥野叹了口气,无奈道:“来吧。正好过些天请你们喝别的果汁。” “我就知道,大姐姐真好!”小女孩嘻嘻一笑,挥手道别,“再见啦!” …… 离开乌衣巷时,正阳当午,雨也完全停了。国子监下课,涌出许多学生。 秦淮河畔这个点到处都是饭香。 “瓦匠木匠倒是好找,他们修这些有地皮的房子,价钱都差不多,随手挑一个。”房守仁说,“不过也要看预算,你今天当了多少银子?” 陈馥野伸手进行囊,摸了摸那两锭完整的银子:“二十两。” 倒不是觉得这种事情有必要骗房守仁,而是陈馥野总隐隐觉得,她和那个典当行老板崔婉的交易多少有点见不得光。 “你看,她出手果然就是大方!”房守仁很满意,抬手一指,“足够了足够了,要不就那家吧。” 到瓦匠铺里说清楚了需求,又交上了地契和纳税记录拓印版作为凭证,据说是和应天府土地管理司官方合作的项目,可以享受价格减半的优惠。 资金暂时比较充足,最后便决定在地皮上修建一个三十平方尺的小铺,换算到现代,也就比三平方米大一点儿。 陈馥野颤抖着手,把那一锭银子交了出去,只找回来了五粒碎银,就像破碎的心。 按照合同,首付八两,工程结束后尾款八两。房屋结构采用了最简洁的样式。 其实优惠完之后,十六两银子能在秦淮水街建个这么大的有墙有顶的屋子,还是挺划算的。说到底,原罪还是自己没钱。 瓦匠铺的老师傅叼着烟斗,把那张写着项目的纸拿得远远,看了又看,嗓门很大:“嗯!三十平方尺的砖房啊!” 陈馥野:“是。” “姑娘是要修茅厕啊!”他又说。 闻言,瓦匠铺里其他在谈项目的人纷纷往这边看。 “……”陈馥野欲言又止,“你就当我是在修茅厕吧。顺便你声音能不能小点儿?” “好!都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开工!”老师傅向他的几个徒弟喝道。 “开工!”徒弟们说。 “三日叠瓦,五日完工!方尺茅厕,能奈我何!” “奈我何!” “……” 走出铺门,房守仁十分诧异:“诶呦,为了盖房子,花点儿钱就花点儿钱了,你怎么是这个脸色啊?” “走吧,老头。”陈馥野面色铁青,“我要去吃顿好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0、第廿回 回摊上找到金芸心的时候,煮奶酪的大锅里正在冒黑烟。 “……”陈馥野走近,质疑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啊?”金芸心和几个太学生站在摊前往炉子底下的柴火上泼水,“这儿哪能看出来不好了?” 陈馥野张了张嘴,最终选择安静围观。 “唰——”一阵白烟,事故终于停止了。 那几个太学生也如愿喝到了浇上奶盖的红茶。 这几日连续不断都有官府人员前来检查,因此闲散游客的数量明显变少。陈馥野隐隐担心,这茶摊刚起步就得因为那从顺天府来的检查组而受到重创。 上午来了几批货商车队,因此卖出了五十多碗大碗茶。摊上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洗的杯碗。 “呼!”金芸心抹着额上吓出来的汗珠,气喘吁吁,“还好还好,没有财产损失,没有人员伤亡……你换完钱了?” “这儿呢。”陈馥野把那个装着一整锭银子和碎银的荷包拿了出来,沉沉的,勾在手指上直晃荡。 “呜哇,了不起——”金芸心欣喜拍掌,“那瓦匠呢?” “半价拿下,明早就开工。”陈馥野移开目光,“虽然我因此遭受到了一些尊严上的欺凌,不过……算了,不说了。” “欺凌!?”金芸心震惊,“谁能欺凌你?” 陈馥野:“……其实挺多的。” 房守仁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姑娘们,吃饭去咯!你们不饿老夫我还饿呢。” “切。”陈馥野白眼,“说得好像是你请客一样。” 大概是怕被袁捕头那帮巡逻人员罚钱,今天街上不见什么游动小摊贩。正当午,很多饭店倒是把露天棚子撑了起来,饭香从街头飘到街尾。 挑选了一会儿,三人坐到了一家做炖生敲的馆子外面。 外面座位也挺舒适,又临水,比馆子里面人挤人的要舒服些,河上的游船里有人弹琴唱曲,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炖生敲?”陈馥野拿起店小二递来的菜单看了看。 “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热情介绍,“这炖生敲啊,就是把这时鲜的肥美黄鳝宰杀去骨,用木棒敲打,一直到肉质变得松散柔软以后,再和猪肋条、猪舌之类一起炖煮。来秦淮水街的外地客人若是到了我家,这可是必点的一道菜!” “不错不错。”房守仁撺掇,“这个季节芦苇荡里的鳝鱼最为鲜美,是好菜啊!” 陈馥野瞥了他一眼:“再说一遍,是我请客。” 房守仁只好乖巧点头封口。 “我们一共三人,你再推荐推荐吧。”陈馥野向店小二道。 在他的强烈推荐下,又点了蟹黄汤包,什锦豆腐涝,清蒸鲈鱼。 店小二还在喋喋不休:“我们家的鲈鱼今早才从桃花溪运来,肉质鲜美,白如蒜瓣。正如唐朝名士张志和在《渔歌子》里所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哦不对,那是鳜鱼不是鲈鱼……” 金芸心痛苦捂腹:“我饿得都要眼冒金星了,谁能把他赶走?” “行了哥。”陈馥野说,“别念了,你走吧。” 被打断下一段诗朗诵,店小二只好恹恹闭了嘴,转头端盘子去了。 等饭的间隙,陈馥野把瓦匠铺给的凭票拿了出来。 “既然是明早开工,那今天我们收工的时候,就得把摊子给瓦匠腾出位置来。一共就三十平方尺,大约三天能打好模子,顺利的话五天就能完工,正好赶上应付检查,至于装修的事情之后再论,你看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看完凭票,金芸心点头,“如果不考虑那些货物的话,三十平方尺,换算一下也就是三个多平方米,对于我们目前的店面来说,倒是完全够用了。” 过一会儿,店小二逐个把菜端了上来。 炖生敲香气浓郁,里面的浓稠汤汁尚在咕嘟咕嘟冒泡。一勺舀下去,鳝肉沾满汤汁,猪杂软烂无骨, 蟹黄汤包一个个单放在陶碗里,用筷子戳开一个孔,里面的蟹黄橙红流油,一不注意就全淌进碗里,得用勺子来吃。 鲈鱼个头巨大,淋上酱汁,皮肉用刀划开,露出白净如玉的蒜瓣肉,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最后,店小二又端来热气腾腾的三碗大米饭。 饿了一上午,三人不约而同都没多话,只是埋头苦吃。 大快朵颐中,来往饭馆的人也逐渐多起来。加上街头巷尾消息灵通,袁捕头那帮人一天就巡回一趟,他一走,那些摊贩便又以生死时速再次出摊。 沿街传来报童的声音: “《金陵日报》今日热点,原太医院院判,现东壁堂教授李时珍出席应天府学术论谈大会,为当今学界指明道路,在场医者无不潸然泪下……” “知名艺人马湘兰亮相《浣纱记》排演现场,胭脂色号引起新一波彩妆潮流,你是否获得了时下流行的湘兰色?” 随耳听着,金芸心抬起头:“嗯?这个《金陵日报》话题范围跨度这么大吗?” “那是自然!”房守仁夹菜夹得飞起,“你别看这只是一家日报,细究起来,《金陵娱乐夜谈》、《秦淮商贾周刊》等等也都是他们家的,这个《金陵日报》只是一个热点内容汇总而已。” 陈馥野腮帮子鼓鼓的都是米饭,听着点点头。 这么一想来,自己刚被江潮冲到水街岸上时,似乎曾经路过那家报社。 报童还在继续沿街贩卖: “徽州府茶叶采摘季,茶农在黄山脚下安营扎寨,气势如千军万马!面对本报记者采访,徽州茶农纷纷表示:能不能别耽误我时间?” “应天府官方通告:秦淮两岸近来频有可疑人士出入,五军都督府已介入调查,请附近居民夜间严闭门窗,保护好自身及财产安全,遇到可疑面孔请及时举报!” “……” 听到这里,陈馥野停顿:“认真的吗,这么严重的问题放在最后一个说?” “可、可疑人士?”金芸心睁大眼睛,悄声,“跟我们应该没关系吧?” 想到乌衣巷里的见闻,陈馥野笃定摇头:“说实话,这个形容词暂时还轮不到我们。” 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轮不到。 报童走到面前询问:“买一份吗?” 陈馥野拿过报纸,看了一眼:“多少钱?” “十文。” 于是陈馥野摸了十枚铜钱给他,换了份《金陵日报》。 报童已经把版头念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别的看点。主要还是这个可疑人士的新闻,放在了最后一面,被各个商户的广告包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嗯——有意思。”陈馥野说。 “怎么了?”金芸心抬眼。 “报纸上说,最近一次看到可疑人士的踪迹,是在揽云声楼附近。” “噗——”金芸心险些把茶水喷出去,“哪、哪儿?” “那是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吗?”陈馥野轻飘飘道。 “我都说了,我本人可从来没有去过!”金芸心连忙咳嗽,拿手帕抹嘴,“不过,什么可疑人士能混到那种地方去? “不知道。”陈馥野继续阅读上面的文字,“只说了近期频繁在应天府出没,没有固定地点,最近一次是在揽云声楼附近。形象不明,行动不明,目的不明——那官府是靠什么判定为可疑人士的?” “这种事情啊。”房守仁放下筷子,端碗喝茶,慢悠悠道,“试想,你在一个地方生活得好好的,结果有一天,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亦或是一群陌生人,即使他们从来没有堂而皇之露面,没有伤害你,那你难道就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了吗?” 听着他的话,陈馥野陷入了沉思。 “更别提,目的越是险恶,伪装越是精妙。甚至可能他就在你的身边,你却完全没有察觉,但是规律往往就是这样悄悄被打破的。”房守仁又说。 想了想,陈馥野没再应话。因为房守仁这描述,简直越听越像自己。 吃完饭稍作休息,营了一下午业,直到晚上九时,才终于收摊。 明日就要开始修铺子,生意恐怕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能多赚一点铜板是一点。收摊之后,又把所有东西都挪到了不碍事的角落,这样明日瓦匠们来了就可以直接开工。 秦淮河畔是不夜城中的明珠,那些华丽的飞檐之下,灯火依旧辉煌。 走过石桥,到河对岸坐船,街上人比以往少了不少,一些醉汉在酒家外面大声唱歌。 不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考察组,还是因为那则古怪的官方通告,街道竟然难得的空荡。 “小河湾。”陈馥野交给船夫五文钱。 “好嘞,两位姑娘请上船!”船夫撑杆。 刚坐进船舱,外面不知是烟花还是什么,夜空忽然闪烁了一下光芒。 随后,岸边的高楼之上传来人们慌乱的惊叫声。 陈馥野警觉地探身出船舱,掀帘抬眼。 只见一道黑影,竟然就那样从揽云声楼的飞檐上闪了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1、第廿一回 清晨,施工队便早早的来了,与此同时一起到场的还有许多装着工具和材料的小推车,开始打地基。 “很好啊,很好!”袁捕头满意地抱臂点头,“不得不说,小陈姑娘,你的行动力很强啊!” 陈馥野:“哦,谢谢啊。” 说完,她又往秦淮河对岸看了一眼。 那边一切照常,并没有出现什么乱子,一派祥和,以至于陈馥野开始觉得,昨夜那个从飞檐上闪过的黑影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了,俗称幻觉。 “动作都抓紧点,别让我看见谁偷懒啊!”袁捕头大声喝道,“要记住,你们打的可不是地基!而是我应天府在本届洪武杯州府争霸赛夺魁的资格,明白吗!” “您就放宽心吧袁捕头!”瓦匠师傅应道。 打夯声一下一下,锤头砸在地上,隆隆响起。 有袁捕头监工,工程速度和质量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今天的生意恐怕会受影响。 “哎,今天估计没什么生意了。”金芸心转身煮水,“煮点大碗茶备着,随便摸摸鱼咯。” “哦?都修着呢?那今天可没老夫的事了吧——”房守仁则哼着小曲儿走过来,一看摊前无人,便乐呵呵地到岸边听戏去了。 陈馥野坐在小板凳上,盯着往来游船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没忍住,站起身来。 拉过金芸心,陈馥野指向对岸那透露着奢靡气息的豪华楼阁: “你看,那个就是揽云声楼对吧。” 结果金芸心不知道怎么的激动地直接蹦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好!我知道了——你终于想去了!?”她兴奋捂嘴,“哎呀,其实我早就……” 陈馥野:“不是。” “……” “不好意思。” “昨晚我们坐船回去的时候,你还记得那阵像烟花一样的光吗?”陈馥野低声。 金芸心咳嗽两声,压下脸色,点头:“记得。” “那个时候,楼上好像特别混乱,而且一时间火光遮掩视野,看不真切。”陈馥野颔首蹙眉,“但是我敢肯定,当时飞檐上绝对出现了个人影。”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看见报纸上说的那个可疑人士了?”金芸心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袁捕头,“可是如若可疑人士真的堂而皇之现身的话,又怎么会没别人察觉?” 陈馥野摇摇头:“不清楚。” “说不定只是看错了,那黑灯瞎火的,飞鸟啊,野猫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金芸心拿起杯子递到眼前,“尝尝,昨天一番训练,我现在浇奶盖可熟练了。” 陈馥野接过来,抿了一口。 “诶呦!”林娘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啧啧啧,都这样了还没分手呢?” 陈馥野瞥了一眼,只见林娘子正靠在撑开的后窗边倚着读报,而她手上的报纸,正是昨日发行的《金陵日报》。 “林娘子,你回来了?”金芸心打招呼。 “嗯,送完我家女儿去私塾就回来了!”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可以嘛,这铺子这么快就盖上了?” 陈馥野眯起眼睛,只见她家窗旁堆满了各色报纸刊物,不仅有《金陵日报》、《秦淮商贾周刊》此类,还有些颜色更加花哨的种类,例如《金陵女子图鉴》、《江南小夜谈》等等。 “姐姐,我能看看这个吗?”陈馥野问。 “看呗,我巴不得你替我多看点。”林娘子直接递过来一沓,“我定的年刊,周周送,根本看不完。” 《金陵女子图鉴》看起来是一本时尚类杂志,封面都是时下当红的女性,里面有很多画像,彩妆,服饰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人物采访。《江南小夜谈》则是情感类读物,里面连载着很多言情小说,陈馥野浅浅扫了几眼,看起来都很狗血。 “可疑人士?”一边聊天,林娘子还在看着手上的《金陵日报》,很显然,她留意到了最后一面的内容,“怎么又有可疑人士?” “哎!”袁捕头闻声凑过来,严厉警告,“这个只是一份官方通告,你们知道的放在心里就行了,在有进一步消息之前,可千万不要到处造谣啊。” “知道知道,袁捕头您可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林娘子熟稔道。 “什么叫又?”陈馥野放下手中的《金陵女子图鉴》。 “你之前不住在应天府,那是不知道啊。”林娘子咂舌,“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咱们这秦淮水街上出现过的可疑人士,那可多了去了。最近一次大概是个采花贼——哎,那可是真采花啊,所过之处,没有哪家的花盆不是秃的!” 陈馥野:“?” “还有一次,我记得是个倭人,还是个败逃武士呢!据说是从松江府一路逃窜到咱们这儿来。那倭人一穿衣服,不就和咱们一模一样了嘛,当时可多亏袁捕头上前神勇捉拿,摁在地上,一摘大帽——诶呦,那头顶中间光溜溜的,反光了都!你说他们倭人,怎么偏喜欢那样倒腾头发呢?” “……” 袁捕头听了很受用,得意地转转手腕,比划了一下:“哎!小事小事!那捉拿个倭人,不是手到擒来嘛?” 陈馥野侧过脸,小声对金芸心道:“……我现在对这个可疑人士不是很感兴趣了,你呢。” 金芸心点头赞同。 “不过这回啊。”袁捕头神秘兮兮凑过来,“不一样。” 林娘子瞪大眼睛:“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就只在这里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到处张扬啊,听懂了没有?”袁捕头一身正气地说出了这句分享八卦之前标配的句式。 “懂懂懂。”金芸心也当即把脑袋凑到林娘子旁边。陈馥野静默贴过去,皱眉注视着袁捕头。 “这回的可疑人士啊,据五军都督府的洪大人道,应该是反贼!” “反贼!?”林娘子高声。 “诶呦!”袁捕头气急败坏,“你叫什么啊?是不是想连带我一起吃牢饭?” “莫生气莫生气。”林娘子赶忙道歉,“一时惊到罢了,袁捕头您莫怪罪,别人又不知道咱们是在说什么!” “哼!”袁捕头拍开她。 …… 反贼? 离家出走前,奶奶陈胥松特意嘱咐过,应天府内,确实隐藏着一支江州陈家的势力,就在扬子江码头。 难道五军都督府锁定的目标,是自家人? 金芸心悄悄抛过来一个眼神。陈馥野摇摇头,示意没关系,顺便抄起茶壶:“今日辛苦袁捕头监工,要不尝尝我们这新采摘的黄山毛峰?” “哦?”袁捕头很欢喜,接过茶杯,啜饮一口,“嗯——果然很好,真是汤色清透,圆滑甘醇啊!” 然而这黄山毛峰只是从江宁县的二手贩子里零元购的而已,也不知道袁捕头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味道大打折扣。 陈馥野瞥了一眼他,见他没打算再继续八卦关于反贼的话题,也就没接话了。 三日过去,铺子便已然成型。 瓦匠又花一天撤了顶柱石,涂了墙,铺了屋顶,一个三十平方尺的小店铺便宣告竣工。一共花了四天,比预计的还要快一天。 按照约定,之前在江宁县购买的货物后天就要送达,所幸小河湾的祝婆婆大发慈悲,清理了半间货房出来,付点管理费,就可以把货物堆在那里。 这期间,又找木匠提前打了柜子,桌案,板凳等等,还购置些用来布置室内的装饰物。目前交出去了五两银子,后续还有些尾款要付,只能逐步算清。 万事俱备,明日就可以正式开张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2、第廿二回 秉承着“因为没钱所以低调”的理念,所以并没有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剪彩仪式,又由于身份特殊,所以也没什么熟人好通知,因此次日,就像往常一样开了张。 “恭喜恭喜!”林娘子带了一大提盒茶点,先到了店里,“哎呀,看来是来早了点儿,怎么地上空荡荡的?” 陈馥野抬手:“姐姐,注意左侧方来柜。” “诶呦!”林娘子一声惊叫,连忙避开。 木匠铺的人正在将柜子搬进来。 由于店铺面积实在有限,所以光是一个前台,一个镶进墙壁的木柜,还有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小方桌和三两小木凳,就已经只剩下走路转身的地方了。 靠街的这面墙壁几乎整面都是窗口,毕竟顾客没有进店的需求,所以只做一个点单做单的窗口,前台长柜就摆在这里。临水的后墙则也是一个撑开的大窗,外加进入的门,朝阳又通风。 当然了,那些烧水锅炉,除了煮奶酪煮汤的小锅子可以在店内完成,其他的还是要在临水的后门外制作,而且后门外同时还堆满了各类货箱。晚上关门时,全部挪进店里就可以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就是看着有些拮据。 不过反正顾客看不到后门的样子,所以就先这样凑合过吧。 上上下下将那些小罐盐糖等调料摆上柜子,柜子下面又是一个可以适当储存点常用材料的地方,也放满了装食材的木箱,把储物空间发挥到了极致。 搬完最后一箱装着奶酪的箱子,陈馥野直起腰,拍拍手,环视店内:“很好,我就知道我之前那些装修小妙招的视频没白刷。” 金芸心脸朝下精疲力竭趴在小桌上:“也没人说装修全要自己搬啊——房守仁他人呢?” 林娘子坐在一旁,干脆把她自个儿送来的茶点拆了吃了,一边看着小说:“我送你们的那插花和挂画可千万别忘了啊。” “搬!”外面又传来一声大喝。 陈馥野狐疑地抬起眼,朝窗口看去。 只见外面两个小工,抬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鼎走来了。 “砰”的一声巨响,鼎被放在了店的斜前方。 陈馥野:“…………” ? “嗯!果然是好东西啊!”房守仁的声音传来。 “哗啦啦”,小工开始往里面浇水。 再然后,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清水四溅。 陈馥野把上半身探了出去:“这什么?” 注意到了自己,房守仁拱手,满面春风:“哎呀,开业大吉开业大吉!幸好老夫来得还不算晚。” 垂眼,一个长得像鼎,实则是一个巨大的陶盆鱼池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而盆池里面正游着五尾肥硕锦鲤。两尾红色,两尾金黄,还有一尾红白相间,非常漂亮。 林娘子和金芸心也把脑袋探了出来:“什么呀?” “既然是老夫我自家地皮开业,那肯定要送厚礼嘛,对不对?”他愉快搓手,“幸好有先见之明,那日去采购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宝贝,想着反正迟早有开业的那一天,不如先定了再说,这不立刻就送出手了嘛!” “这得多少钱啊?”陈馥野担心道。 “鱼不要钱!”房守仁说,“我河里抓的。” “?哪个河里能抓到锦鲤” 接着,袁捕头也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铺,又探头看了看这锦鲤盆池,最后探头,往窗口里面看了一眼,如释重负: “好!非常好!可喜可贺,这下终于清除了我们应天府夺魁路上的最后一个障碍啊!” “啧。”林娘子不乐意了,“我说袁捕头啊,人家好歹也是刚开业,您这么说不大好吧。” “哈哈哈!”他抱手道歉,“总之,不摆地摊就好,不摆地摊就好啊!不过,你们这牌匾怎么还空着呢?” 没错,店铺上方,牌匾的位置仍然空空荡荡。 牌匾这种会给顾客带来强烈的第一印象的东西,倘若自己写的话,不够正式,品牌效应也不足够,根据传统习俗,一般还是托人写比较好。 可是细想,目前自己认识的正儿八经咖位最大的人是谁呢? 答案很明显。 于是陈馥野前日写了一封信直接送到江宁县衙上。周柏意自然很是乐意,说尽管交给他。 信中还顺便问了问周怡最近的备考情况,学姐说她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是食欲异常旺盛,感觉简直重回青春期,不过她有点担心这是不是科举前的回光返照。 细算起来,离开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这个无妨,还在等人送来。”陈馥野说,“对了,为了开业,我们这两天又研究出了一个新茶品,诸位要不要抢先尝尝?” “什么新品?”林娘子很是期待。 陈馥野把新菜单转了过来,郑重其事: “珍珠奶茶。” 说到奶茶,应该没有比这一款更具有初始特性的了。 “来了!”金芸心把做好的端了出来,放在小桌上。 “诸位且看。”陈馥野一把展开制作珍奶前在草纸上绘制的流程图,“放在眼前的,是一款由清茶底,稀释奶酪,薯粉和红糖制成的,非常、非常之经典的奶茶。” 林娘子、房守仁和袁捕头纷纷探头:“有多经典?” “对于一家奶茶店来说,什么品类都可以没有,但绝对会有这一款奶茶。如果奶茶是我大明功臣,那么珍珠奶茶就是徐达;如果奶茶是电影,那么珍珠奶茶就是《火车进站》;如果奶茶是古希腊哲学家,那么珍珠奶茶就是苏格拉底;如果将庞大的奶茶宇宙看作一个坐标系,那么珍珠奶茶的坐标绝对是,也只能是——(0,0,0)。” 店内鸦雀无声。 金芸心悄声:“这段话你当时怎么不放到策划案展示会上说?” “我说了。”陈馥野斜睨,“只不过刚说到第一个排比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嗯!”房守仁抚须点头,“虽然听不明白小陈姑娘在说什么,但还是先尝尝吧!” “尝尝,尝尝!”林娘子和袁捕头也捧场道。 目前手上没有牛奶,只有在集市上问那个意大利商队要到的他们做奶酪的村落地址,在六合县。 所以要想贴近正统的奶茶,就只有继续从这个帕尔玛奶酪下手。 做奶盖的时候就发现,这种奶酪融化之后,并没有酸咸味,而是浓郁的奶香,加糖加水稀释,混合进茶水,味道竟然和直接加牛奶有几分贴近,虽说容易沉淀,不过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而在集市上购买的薯粉终于起到了作用。把薯粉煮开,再加入红糖,晾凉之后不停搅拌,一直到可以揉成有弹性的面团为止,揉搓成小球,再入水煮一遍,用竹筛控干水分,基本上就很贴近普通奶茶店里的珍珠了。 看起来这珍珠奶茶十分合林娘子的口味,她对此赞不绝口。 房守仁则险些被珍珠呛死,陈馥野立刻上前,用海克立姆急救法给他来了几记手刀。 “真别说,这个茶饮想必我家那两个丫头也喜欢,下次路过时一定买点带回去!”袁捕头放下杯子,擦擦嘴, “哎!可惜这可疑人士尚未落网,今日我还要继续巡街,就不继续做客了,先祝两位姑娘开业大吉,开业大吉啊!” 说罢,袁捕头着急火燎地拱拱手,便迎上来寻他的那两个小捕快继续巡街去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辆马车,将周柏意亲书的牌匾送了过来。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奶茶如来】 右下题字: 【江宁周柏意题】 “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林娘子仰头看去。 陈馥野笑了一声。 “奶茶如来,可是它真的来了吗?奶茶既来也没来,也可能正在来的路上,所以叫做奶茶如来。”陈馥野解释,“这是一种超越了线性时间和三维世界的表达,我想了好久。” 林娘子抱臂,沉默半晌,“嗯,听不懂,但是好像很有墨水的样子!” 总之【奶茶如来】这个店名,在经过周柏意的一手好字加工之后,看起来反正是十分有气势,至于具体的含义,旁人懂不懂也无所谓了。 除了店名牌匾,车上还有两张挂幅,是周柏意执意要送来的。一条写着【跑马无情人有情】,另一条写着【神勇侠心力断金】,横批【开业大吉】。 陈馥野将那两条竖的挂幅拉开,欣赏了片刻,随即决定:“还是挂里屋吧。” 最后整顿了一下店里的环境,将林娘子送的粉蔷薇摆在前台,丝织画挂在墙上,又把所有器具材料备好,这间小铺就装修完成了。 虽然小小一个,坐落在秦淮水街,石桥转角,却也精致可人。 日上三竿,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新的营业日再次到来,而这回,则终于不用像炼丹药似的大摆地摊了。 房守仁再次将他那夸张的出行竹篓挎在了肩上。 约定的日子到了。 “诶呦,老房啊,你还真要走啊?”林娘子睁大眼睛,赶上迎上去,“这地皮,这铺子,你就真丢给这俩闺女了?” “什么叫丢给啊?”房守仁乐呵呵的,“这可是老夫我合情合法卖给小陈姑娘的,她可是这地皮一半的主人呢。” 陈馥野抱臂:“等你云游归来,我可就是全部的主人了。” “那我当然相信你!”房守仁摆手,“老夫看人可从来不会错的!” “不过,南下临桂,你打算多久回来?”陈馥野问。 “这个……我可不好说啊。”房守仁沉思,“既然是周游好山好水,那就要待到尽兴再回头,保守估计,三年吧!” “三年!?”金芸心突然呜咽出声,“怎么还有三年啊……” “诶呦!”见她突然哭得梨花带雨,房守仁很感动,“莫哭莫哭,小金姑娘竟然如此重情义,老夫我也很是动容啊。” “?”陈馥野悄悄,“你这是什么动静?” 金芸心掩面:“救命啊,他这话一说,我怎么突然有一种还要在这个地方待三年的预感啊……” “总之,诸位务必千万放心。”房守仁抱手,“老夫我这一路会将所见所闻悉数寄信回来的,不必挂念,保持联系,保持联系啊!” 说完,大家正式告别。 “路上小心啊老头。”陈馥野招手。 房守仁大笑:“诸位,告辞!” 说罢,他便转身,拄着竹杖,哼着小曲向驿站走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3、第廿三回 看着那个老头矫健且愉快的背影,陈馥野莫名有些忧伤。 毕竟自从漂流到金陵,第一个牵扯上关系的人就是他。更别说假若没有这笔地皮交易,自己也不会下决心顶着风险,真的在应天府待下来。 现在他是一身轻松,潇洒云游去也,店铺也装修完毕,一切都即将步入正轨。 重新开业,菜单也迎来更新。原本想把珍珠奶茶改个名字,但转念一想,这个名字或许还是保留下来,原汁原味比较好。 于是在原本的菜单下,添加了全新茶饮【珍珠奶茶】,定价十五文。 另外挂出【开业大酬宾】通告一则: 【友以义交情可久,财从道取利方长! 秦淮水街玖拾叁号商铺奶茶如来正式开业,今日购入任意奶茶饮品,加一文可获得免费升级大杯装!】 “后面的话是不是写得现代了一点?”陈馥野问。 “嗯……”金芸心也盯着木牌沉思,“还行,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高雅场所。” 想了想,陈馥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最后的最后,陈馥野踩着板凳,金芸心在下面吭哧吭哧扶着,两人把那本《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放在了木柜的最顶上,把茉莉清茶的塑料瓶放在了旁边,并在面前供上一炉香。 “从此刻开始,这两件法器与大明传国玉玺地位相等,非危急时刻不得落地。”陈馥野说,“一叩首。” 金芸心双手合十:“保佑我们暴富!保佑我们回家!保佑我们回家了也不用赶ddl!” 陈馥野也颔首低声道: “别听她的,只要能坚持到不被诛九族穿回去,哪怕赶ddl也可以。” 至此,地摊的事情就已全然翻篇了。 …… 新菜单的木牌挂出去了之后,窗口前便立刻开始有顾客停驻。 其中冒出来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日前来第一个买飞雪踏红尘的少女。 她惊喜探头:“诶呀,你们还真没被赶跑呢!不仅没被赶跑,竟然还有了店面!?” 陈馥野无奈笑笑:“托你的福咯?” “来来来。”她回头伸手一招呼,“就是这家!” 话音刚落,后面便又钻出十几个人来。有年轻女孩,也有大娘,不知为何都穿着类似制服的刺花围裙。 “我们刚下刺绣课呢,我跟她们说,水街转角有家十分新鲜的茶饮店,今日便都带着她们来了。”少女很快统计了一番,举起手指,“十杯飞雪踏红尘,这个新品……也来十杯吧!” 陈馥野一指木牌:“今天加一文钱可以换大杯,要不要?” “这么好!?”少女睁大双眼,“那肯定要加呀!” 她的反应太满分,简直是像花钱请来的托。 陈馥野一卷袖子,心里倒是很受用:“好。” 所幸早有准备,清茶与稀释奶酪一搅拌,倒入煮好的珍珠,再根据需求加糖。一次性推了十杯珍珠奶茶出去,又推了十杯飞雪踏红尘,两粒碎银便立刻到账。 正好临近中午,国子监放课,许多太学生便涌上街。试喝之后,一下子又卖出去十来杯珍珠奶茶。 “这、这么多人啊?”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挤了过来。 看见他,陈馥野一下子认出来,这正是那日偶然品尝了茉莉清茶的车夫。 车夫很是惊喜:“真没想到,这才多少天,竟然就变成这样了。我今日送货刚好路过,想着来看看,照顾你们生意,不过嘛,这回可不需要了……先给我们二十碗大碗茶吧!” 陈馥野给他舀了二十碗茶水,又拿了一杯珍珠奶茶递给他:“这是新品,就当送给哥的。” 车夫擦擦汗,痛快接过,笑道:“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全新推出的珍珠奶茶意外地契合路人们的口味,下午不到三点的时候,煮的珍珠就全部卖光了,只能明日再做。 排队的人一多,小铺在桥边格外显眼,来往买不买的人都要驻足看上一眼,窗口前根本没有冷清下来的时候。 即使是在秦淮水街这样极尽繁华的地方,自己的店铺也能算是小受欢迎了。而且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的,这回双臂竟然安然无恙,不酸不痛。 下午客人少了不少,入夏,天也开始炎热。终于得以休息一会儿,去买些东西吃。 天色渐晚,两岸灯火渐起。 金芸心洗着杯子,突然停下来,拿起一个看了看:“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煮着奶酪,陈馥野回头。 “虽说这时的人们,在街头买饮品都是喝完再把杯子送回来的,但是我们的杯子还是变少了啊。”她说。 “嗯……”陈馥野沉思,“刻意偷也不至于,那玩意不值多少钱。但是总这样丢杯子,倒也确实烦人。” 这么一想来,一次性纸杯和塑料杯果真是划时代的伟大发明。 其实售卖饮品,如果一直因为容器的问题,把顾客拴在店铺附近,是很影响销量的。这意味着哪怕存在潜在顾客,但凡有一丁点急事,都不会再考虑购买了。 “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替代纸杯和塑料杯的想法。”陈馥野说,“比如……竹子之类的?” “那也有点贵吧。”金芸心担忧道 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又隐隐有多起来的趋势。 “你说,要不我们趁着这几晚,再多营业一会儿如何。”金芸心放下算盘,“你还记得前两天林娘子家那个小工说的事情吗?” “夜市?”陈馥野应道,“记得。” “我们不如一口气做个几十杯,到夜市上零售去。”金芸心说,“主要我确实挺想去凑热闹的……” 陈馥野推了两杯珍珠奶茶出去,闻言点头:“哦,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一是看看夜市到底有多热闹,二还可以宣传宣传店铺饮品,算是两不误。 “行。”她果断一合账本,打开后门,“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动,我这就回一趟小河湾,再载两箱番薯粉和柑橘来。” 见金芸心匆匆顺着石桥下去打船,窗口的生意又短暂地停歇了一会儿,陈馥野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漫长的懒腰。 手臂无碍,腰酸背痛还是难免的。 要是继续保持这个营业强度,甚至有增无减,那早晚得招聘个小工。 突然,只听砰砰几声击水,河对岸好像有东西被撞倒了。 顿时一波激起千层浪,沿街的大鹅鸡鸭们全都惊恐地叫了起来。 “啊啊啊——!!” “抓住他!抓住他!就在那里!!” “嘎嘎嘎!” “他把萝卜扔我脸上了!” 陈馥野蹙眉。 很快,一个念头顿时涌上脑海—— 难道是…… 那个传闻中的可疑人士? 陈馥野从窗口探出身子,只见对岸竟然乱成一团。不断有人慌张地从揽云声楼跑下来,并且这群人正在惊恐地飞跑过石桥,往自己这条街涌来。 街上一时间鸡飞狗跳,吓得一些不明真相的小贩扛着扁担就跑了,尖叫此起彼伏。 由于那群人是从对岸来的,所以衣着都非常华贵花哨,桃红柳绿,长衣广袖纷飞,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别让他跑了!!!” “谁看见他了?他人呢!??” “往对岸去!快叫袁捕头!” 吵闹声越来越近。 陈馥野看了一眼前窗,考虑要不要干脆把窗户关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结束—— “砰!”屋顶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一个声音响起: “来不及了,借过。” 接着,只见照射进窗口的夕阳突然晦暗。 一个人影直接纵身飞了进来! 陈馥野:“……” ? 你谁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4、第廿四回 如果不是飞进来的很显然是人形,陈馥野绝对会怀疑,是不是紫金山那边会钻火圈的老虎出逃下山了。 总之,那人非常不客气,双脚轻巧落地,然后就地翻滚,流畅地滚到了柜台后面。 陈馥野回过头:“……” 对上眼神。 那人蹙眉,几乎是恳求般轻轻摇头。 他戴了大帽,身上似乎是临时披了件不合身的藏青直裰,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半张脸庞。 陈馥野复又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群还在惊叫,不过看起来,他们似乎短暂地失去了目标。 袁捕头和小捕快们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了。 也就是说…… 眼前这人,正是他们要追捕的可疑人士? ——或者说,“反贼”? 得亏这人身手矫捷,没有把自己新装修的宝贝店铺撞坏,否则陈馥野当场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袁捕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他顿时侧身一靠,紧紧贴在里墙。 “小陈姑娘啊,刚刚可看到什么行踪古怪的人往这边来了?”袁捕头气喘吁吁,比着手势,“男的,年轻人,个子挺高的,还有……还有什么啊,说啊!你们刚刚话不是还多得很吗?” 他厉声问身后的人。 后面跟着许多穿红戴绿的人,看起来都是从对岸的风月场所里跑出来的,当然,还有一些帮工、客人等等。 “虽然只是隐约看到了些眉目,但凭我的经验,绝对是清新俊逸,翩翩少年,品貌非凡啊!”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中年女人挥手比划,“也不知道是不是楼里的人,真别说,年轻就是好!” “你说这些能有什么用!?”袁捕头暴怒,“竟然白日宣淫!” 然后队伍里更还有凑热闹的人,看见木牌广告,顺手买了杯珍珠奶茶。 “……”看着他们鸡飞狗跳的模样,陈馥野犹豫片刻,甚至还忍不住把眼神向后瞥。 “啊,没、没看到……?” 她的语调说得很微妙,以及很显然不自然的表情,其实很容易被识别出来是谎言。 不过站店铺前面的人们完全没有察觉。 “嘿,这可奇了怪了。”袁捕头说,“刚刚明明还看见往这边跑的。” “说不定会什么缩骨神功呢。”陈馥野回答。 “哈哈,小陈姑娘可真幽默。”袁捕头很程式化地笑了两声,伸手向后一招,“走!继续找!”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继续往街后面走了。 吵闹远去。 等看到那群人赶到了下一条街,陈馥野终于转过身,抱臂,面色不善地垂眸看向单膝跪在柜台后面的人。 “……” 眼神交汇。 那人短促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摘下大帽,单手撑地,闷声说谢谢。 “好了,这下全完了。”道完谢,他自言自语。 “全完了?”陈馥野问。 他神色沉郁,喃喃道:“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的职业生涯,全完了。” 陈馥野:“……哦……。” “所以你哪位?” 那人看起来相仿年纪,勒着网巾,几缕乌发狼狈垂下。 闻言,他别过脸:“你真的想知道吗?” 陈馥野很无语:“不是,明明是你跟钻火圈一样跳到别人铺子里来了,我当然得知道你是谁啊?” 他面露难色:“我……” 陈馥野关上窗子,蹲下在他身前,压下眉头,威胁般说道:“你如果说谎的话,我能听出来。” 他往后缩了缩。 其实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因为根据袁捕头透露的信息来看,眼前这个如同受到重创,蔫了吧唧的人很可能真的是反贼。 但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就是反贼。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反贼,是反贼头头。 所以现在这算个什么情况?总不能把他供出来,扭送去官府,贼喊捉贼吧? 这不乱了套了吗。 乱套不说,万一因此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确认完身份后,如果他真是反贼,那就直接当做没见过他。 谁也别耽误谁。 “我叫褚淮舟。”他说,“从揽云声楼来。” 听到揽云声楼这个熟悉的名字,陈馥野并不是很意外:“果然,所以金陵日报上说的那个可疑人士,就是你了?” 然而,褚淮舟毫不犹豫,当即摇头:“不。” 陈馥野蹙眉:“什么意思?” “情况有点儿复杂。”他一脸严肃,“他们以为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但实际上并不是我,而与此同时,出于某种原因,我又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要抓的人不是我——所以情急之下,我就只能逃跑了。” 陈馥野:“完全没听懂。所以你到底是谁?” “……” 闻言,褚淮舟的瞳孔突然放空,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接着,像是放弃了某种虚无的尊严,他轻轻闭目: “我只是……一个从那奢靡而罪恶的魔窟里,逃出来的人而已。” ? 听到这里,陈馥野真的很想刨根问底一句“小哥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是转念一想,可能人家从事这种风月场所的职业也不容易,自有苦衷,还是别揭人家伤疤了吧。 他身上披着的那件藏青直裰正在不断散发出刺鼻的香粉。上面沾了不少胭脂渍,花瓣,感觉是经历极为丰富的一件衣服,让人很难不注意。 陈馥野把手放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你这衣服掉香水里面了?” “这个啊。”褚淮舟说,“是伪装,我不想被他们看见隐藏在下面的东西。” 陈馥野彻底石化了:“……” 不是,这个人到底在讲什么啊!? “哦,这样啊。”陈馥野艰难措辞,“那,那你还挺……呃,挺……挺贞洁的?” 褚淮舟抬眼:“……” “?” “?” 两人用表情互相对彼此扣了个巨大的问号。 “贞洁?” “嗯,贞洁。” 褚淮舟:“……先不说那个!” 他往窗口瞥了一眼。 陈馥野便也跟着他的眼神看去。街上这般骚乱,一时间没了什么行人,不是看热闹就是被吓跑了,更没人来点单。 店门口静悄悄的,夜幕已然降临。 也不知道袁捕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时间再拖下去,反而容易出事。 陈馥野果断回过头:“行了,我现在不管你是反贼还是……” “嘘。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褚淮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突然打断了自己的话。 “我知道空口无凭。”他小心翼翼地眨眨眼,轻声,“既然你好心帮我打了掩护,于情于理,我也该证明给你看。“ 陈馥野:“证明什么?” 褚淮舟轻轻扯了一把衣带:“我的身份。” ……这说好的贞洁呢!?! 但是,在他拉开衣带之后,陈馥野的眼神霎时顿住。 只见他那藏青直裰的包裹之下,露出了一把纹样精美的刀柄。 在一些影视作品里,陈馥野曾经见过这种特殊的刀柄。 这是一把……绣春刀。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5、第廿五回 陈馥野骤然抬眼:“你是……锦衣卫!?” 可是,如果他是锦衣卫的话,现在这又算是什么情况? 哪个锦衣卫会被认成可疑人士,在秦淮水街上被一群一般路过群众撵着跑? 而且如果眼前这个人是锦衣卫的话,该逃跑的人是不是反而变成自己了? …… 陈馥野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怀疑,她穿越的姿势绝对有问题。 褚淮舟看向一边,悄悄暗下眼神:“……呵,如果不是就好了。” “什么?” “没什么。”他很快回过神,笑了笑,不知为何只让人感觉到一丝凄凉,“所以,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嗯……”陈馥野想了想,目前看来,只要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暂时还是安全的。 “勉强吧。不过既然你是锦衣卫,又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褚淮舟:“关于这故事的一切,还要从半个月前,五军都督府派给我那个任务开始说起。” “?”看到他的架势,陈馥野皱眉,“这是干什么,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上杯茶?” “好啊好啊。”他期待地点点头,“我喜欢淡一点的。” 陈馥野:“……” 殴打朝廷人员违反大明律。 殴打朝廷人员违反大明律。 殴打朝廷人员违反大明律。 陈馥野在心中默念三遍。 外面的街道听起来尚未恢复正常。给他拿了碗放凉的淡茶水,两人便又重新蹲了下来。 “近在紫禁城中,远在应天南都,反贼经常聚集的地方,无非这几处。”褚淮舟说,“繁闹夜市,荒野村庄,深山老林,还有就是……风月场所。” “哦。”陈馥野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如果她有手表的话,一定会把这个动作改成看手表。 “这么说来,你是去那里当卧底了?” “嗯。”褚淮舟点头,“起初我认定,反贼一定会经常出入揽云声楼,于是我昼伏夜出,静观默察,努力工作之余,在各处设下眼线,引蛇出洞,并且利用职业之便,不断试探各个我认为可疑的顾客。更有一次,在晚间工作时,我突然听见楼阁顶上有动静,便立刻甩开顾客,纵身攀爬到飞檐之上——!” “结果……”他叹气,“结果,那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啊……” 这么看来,那天晚上在揽云声楼上瞥见的黑影,还真是他。 “小猫咪?”陈馥野托腮。 “嗯,小猫咪。”他点点头,“狸花猫,特别可爱。” “那晚爬上飞檐之后,我就已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估计从那时起,楼里就已经方寸大乱了吧——直到今日,我趁厨子点卯时悄悄潜入后厨打探消息,结果不小心撞翻了菜柜,顿时一波激起千层浪。”褚淮舟继续道。 “揽云声楼本就人心惶惶,他们便通通认定这响动正是反贼作恶的暗号,我只好将错就错,把篓子里的大萝卜全部扔到厨子脸上,然后趁乱逃跑了。” “……” “嗯……?”陈馥野沉思,“……嗯……。” “怎么了?”褚淮舟问。 “想吐槽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陈馥野回答。 “不过,这回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那群人撵着跑了。” 褚淮舟摇摇头:“果然,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我反而就是那个最可疑的人吧。” 陈馥野:“其实你倒也不必把语气说得那么无辜。” 他双手捧着茶碗,蹙眉忧郁:“也许我确实不适合从事这份职业。” 陈馥野歪头:“哪份职业?锦衣卫还是牛郎?” 褚淮舟面红耳赤:“当然是锦衣卫了!” “……” 说完,他脱了力,双目瞬间无神。 “谁又能想到,短短卧底半个月,我在揽云声楼的业绩已经被买到第一名,比我当锦衣卫的成绩好多了……” 闻言,陈馥野由衷地笑了出声。 由衷的意思是“哈哈哈!”的笑,并且一边摆手一边说“对不起但是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褚淮舟只能看着她很不道德地幸灾乐祸,淡淡抿了一口茶。 “……嗯?”陈馥野反应过来,“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向他们表明身份呢?” “不。”褚淮舟抬头,“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让五军都督府的人知道我去那种地方卧底,还任务失败被反咬一口,我的职业生涯就要永远被烙印上这个羞耻的痕迹了。” “况且……他们现在只知道揽云声楼内有可疑人士,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今天不小心弄出意外逃跑时,我还特意捞了这件不属于我的衣服,没有一个人真切看见我的脸。” “我明白了。”陈馥野点头,“所以只要你矢口否认,他们就无法把可疑人士与你对应起来,你的卧底任务也就还能继续?” “没错。”褚淮舟说。 “那就好。”陈馥野回答。 回答完,陈馥野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 他是来抓反贼的啊!? 虽然这个人当锦衣卫的业务能力,估计跟自己家那帮黑手党的业务能力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但是眼睁睁放着一个锦衣卫在秦淮水街继续盯梢,也是隐患。 她哪里有说“那就好”的道理? “那,你准备就这样回去了?”陈馥野问。 他眨眨眼睛,不知为何弯眸笑起来:“你真不准备拎我去见官?” “你是想让我告你强闯民宅吗?”陈馥野完全搞不清楚他的脑回路,“还是说我现在拎着你去见官,你会更开心一点?”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想走,就可以走了?”褚淮舟问。 “……”陈馥野:“说的好像你进来的时候问了我意见一样。” “那你会跟别人说从来没见过我吗?” 陈馥野又点头:“嗯。” “那你之后会来揽云声楼吗?” “……” “?” 这是什么问题? “你今后是下决心准备专心从事这份工作了吗?”陈馥野问。 这句话本来是调侃的意思,但是褚淮舟却很认真地回答了。 他放下茶碗,若有所思:“这一番折腾下来,凭我锦衣卫的直觉来看,那所谓隐藏在应天府的反贼,恐怕并不在揽云声楼里,甚至——根本不在这秦淮水街之上!” “哦。”陈馥野说。 这啥直觉啊。 要不是锦衣卫不能辞职,陈馥野真的很想劝他别干了。 直觉得很好,下次别觉了。 “所以,我也该全身而退了。”褚淮舟抬眼。 陈馥野:“你确定你这样像被狗撵似的能叫全身而退吗?” “有道理,那我下次换个词。”说罢,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过,他们也该发现可疑人士失踪了,现在……恐怕我得先回去了。” “其实。”想到了什么,陈馥野站起身。 “如果你真的打算离开揽云声楼……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只要你需要,就可以来找我。” “真的?”褚淮舟双眼一亮。 “嗯,真的。”陈馥野说,“我保证你会永、远、离、开那栋罪恶的楼阁,最好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条街上。” 陈馥野保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像极了阴暗狠戾大反派,但是褚淮舟听在耳里,特别欣喜,星星眼都快闪出来了。 “真的!?” 陈馥野:“……” “嗯,真的。” 他在兴奋什么? 因为从他的视角来看,自己就是一街边三平方米店铺的穷鬼老板,他堂堂一个锦衣卫,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那么,今日匆忙,我就先告辞了。”褚淮舟伸手攀窗,回过头,“我不知道这样合不合礼数……但是,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陈。”陈馥野言简意赅道。 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记住了!”褚淮舟笑了笑,“那,他日再见。” 说完,他伸手一攀后窗的窗沿,像来时那样,又以钻火圈的技法从后窗跳了出去。 “……” 跟过去看时,只见他已经翻过栏杆,脚尖一点河上的渡船,回到了对岸。 而袁捕头那边吵吵嚷嚷的队伍,也才刚刚无获归来。 被他踩的那个渡船,金芸心正巧从里面钻了出来,船夫帮忙把那几箱食材搬上来。 她站在岸边,看了一眼对岸,又看了一眼陈馥野,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然后才终于开口: “等等,刚刚空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陈馥野:“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超级、超级奇怪的事情。” 搬完那几箱食材,陈馥野暂时把店门关了起来。 晚上要去夜市,所以店面就先暂停营业,制作要带去夜市出售的奶茶。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6、第廿六回 “很可疑!” 听完全程后,金芸心一抬漏勺,笃定评价。 陈馥野:“你茶叶渣甩我脸上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连忙拿抹布擦拭。 “怎么说?” “你想啊,他一个锦衣卫,就算业务能力再拉胯,人脉也总是有的吧?”金芸心说,“他怎么至于随便拉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帮这种忙?” 这个疑虑,陈馥野也并非没有想过。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秦淮水街上这么多家店铺,他正好就能钻进咱们的铺子里?除非他真是走投无路,把这里当成没有人的茅厕了。” “……你分析就分析,你人身攻击我们的店面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啊,他说不定是在扮猪吃老虎!”金芸心杵着大勺搅拌稀释奶酪,“他在引蛇出洞。” “啊。”陈馥野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已经清楚了我的身份,只是在用这种看似蹩脚拙劣的方法,来故意让我自己露出破绽?” “没错。”金芸心说,“这种技法很常见啊……好吧,至少电视剧里还是挺常见的。” “虽然理论上确实是有可能的。”陈馥野合上铺满了珍珠奶茶的手提木盒,“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不太可能。” “为什么?” 陈馥野摇头:“……如果你真的见过他就会懂了。” 这句话说得比较委婉,陈馥野真正想说的是: “真傻和假傻还是很容易辨别的吧!” 其实这么说还是委婉了一些。 直截了当,反正她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是真傻。 看人凭借直觉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一共做了五十杯奶茶,一半是珍珠奶茶,一半是飞雪踏红尘。不多,但是靠木箱手提带去夜市,再多就拿不住了。 今晚主要是去看热闹,赚点外快倒是其次。 来到应天府也有半个月了,并且一直都是在这秦淮水街游荡,却每次都与夜市擦肩而过。 夜市其实就在石桥拐过去的地方,也就是秦淮驿后面的一条长街,那里是水街唯一允许流动摊贩聚集的合法场所。 关掉店面,把食材和大锅全都搬回店里,锁上。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 沿秦淮河行走,湿润的夜风从脸颊拂过,游船高楼,辉煌灯影相互辉映。 “就是这儿了?”陈馥野仰起头,踮脚,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不过,这人也太多了吧。” 真·摩肩擦踵。 “没关系。”金芸心打开手中的木盒,“寒假暑假,春节中秋节,劳动五天乐,国庆七天乐——小场面而已,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 “嗯,说得好。”陈馥野点点头,“我先冲了。” 说完,她一俯身,从人缝中直接挤了过去。 “哎!?长得小了不起啊?”见状,金芸心也只好高高捧起木盒,跟着她挤了进去,“等等我啊你倒是——!” 穿过外层的人群之后,里面的长街豁然开朗。 正是晚上七点左右,两边小铺小摊灯笼挂起,灶火热腾,蒸炒煮炸,吆喝声不断。 陈馥野把装着奶茶的木盒打开,循着香味驻足在一家爆炒牛杂旁边。 老板正持着大勺,在热油锅里不断翻炒,葱椒味混着牛肚牛碎,香得人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旁边排了不少人,有的就地捧碗吃了起来,有的则还在等。 陈馥野抬头看了看价格,凑上前去:“老板,一碗……” 结果话音未落,满身大汗的老板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指着陈馥野怀里的奶茶:“姑娘,你这茶水是凉的不?” “是啊,不过是甜口。” “多少钱?” “左边的十二文,右边的十五文。左边茶水多些,右边奶多些。” “那就十二文的!”老板说,“正好,我这儿有一碗刚做好的爆炒牛杂,加了香菜,你要是想吃就直接拿走吧!” 于是,陈馥野递给老板一杯飞雪踏红尘,手上则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牛杂。 盯着牛杂,陈馥野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以物换物的原始手段? 接着,陈馥野又钻到了家用大字写着“正宗弗朗机火肉荷包饭”的摊前。小摊上面悬挂着的全是金黄的大火腿,店家从上面切肉下来,在锅里热到流油,然后混和着青豆、茄条等等包进米饭里,最后用荷叶捏起来。 老板一抬眼,陈馥野见她同样满头大汗,并且对她盒里的茶饮满眼期待,于是直接捧起木盒: “左边十二文,右边十五文。凉的。” 于是同样的方法,盒里又多了一份饱满的火肉荷包饭。 大概是因为夏意正浓,夜市上所有卖热食的老板无一不是大汗淋漓。 就这样,陈馥野用七杯珍珠奶茶,十杯飞雪踏红尘,又换了一碟带骨鲍螺,一条糯米血肠,三大根羊蝎子,一碗虎皮肉,一碗鸡油豆腐脑,还有一整只果木脆皮烤鸭,外加黄瓜丝葱丝炊饼甜酱。 一条小吃街也就这样逛下来了。 陈馥野抱着香喷喷的木盒,坐在了烤鸭铺外面的露天小桌上。 整挺好。 虽然没赚什么铜板,但是满足口腹之欲也是赚了。 金芸心这才气喘吁吁地扒开人群走过来,虚弱道:“好多人啊……我一边找你一边就卖完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差点找死我……” 说完,她停在了小桌前,盯着满桌美食:“?” 陈馥野抬眼:“吃点儿?” 金芸心:“……” 不过片刻,她便放弃了这个戏剧化的暂停,坐下大吃特吃起来。 牛杂有嚼劲又入味,老板切得大块,吃起来十分过瘾。火肉包饭一口咬下去,火腿肉在齿间丝丝缕缕咬开,油都浸入了白米饭里,满口喷香。 舀一勺滑嫩清凉的豆腐脑,再夹一块肥瘦相间、软烂醇香的虎皮肉。糯米血肠沾醋,带骨鲍螺酥皮焦脆,奶味十足。喝一口柑橘红茶解解腻,食指大动,根本停不下来。 “早知道有这种办法,我就不往那些勾栏旁边挤了!”金芸心包着烤鸭,沾了甜酱,加上黄瓜丝葱丝,整个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能把这条街都换下来!” 陈馥野埋头用指尖捏着撕扯烤鸭腿:“谁叫你跟不上我的节奏。” 饭店的时间慢慢过去,小吃摊这边人渐渐变少,都往勾栏那边汇集。 那边的灯火也显然变亮,音乐声与人们的喝彩声不断传入耳中。大概五十步远外就有一个勾栏,热闹非常,鼓点和俏皮活泼的笛声很快响起来。 “嗯?”金芸心抬起头,“想不到,这明朝的音乐还挺能入耳的嘛。” “是吗?”陈馥野把手拢在耳边,“我怎么听不清。” “甚至还有些耳熟。”金芸心喝着珍珠奶茶,继续听着。 这会儿,陈馥野便也听见了,是一段和其他勾栏传来的音乐声格格不入的旋律,鼓点碎且快,笛声全是短促的音节。 接着,听动静,围观的人群好像也跟着一起唱跳了起来。 “奇了怪了,我怎么感觉我甚至还会跳。”金芸心说。 陈馥野:“……明朝的曲子你怎么会跳?” “我也不知道啊。”她举起双臂,打着拍子。 陈馥野看着她那莫名熟悉的手臂动作:“嗯……” “可能这就是天生舞感,天生爱豆吧!”金芸心熟练地把手换到另一边,然后又做了一套动作。 看着她的样子,陈馥野缓缓战术后仰:“?” “我甚至觉得我还会唱。”金芸心的手臂摆着摆着,然后哼起来。 “你唱一下?” 于是她一边摆着手臂,一边哼唱起来: “……i''''msupershy,supershy.butwaitaminutei''''llmakeyou……” 陈馥野:“……” 同样意识到了某种问题,金芸心缓缓把手臂放了下来:“……” ? 这也太诡异了。 谁家明朝的勾栏跳kpop啊!? 陈馥野一拍桌子,站起身,两人拔腿就向勾栏的方向跑去。 外面全是围观群众,陈馥野蹲下身,灵活地从人缝里挤了进去。 场面非常火热,在熟悉的用笛子、箫和二胡演奏的流行音乐声中,不少人正愉快地抬起双臂跳舞,仿佛大型舞池。 接着,舞台上传来一声大吼,能量爆棚: “应天府的朋友!举起你们的双手!!!” …… 行吧。 终于挤到了最前面,陈馥野站起身,瞬间跟勾栏中间那个正在热舞的舞伎对上目光。 台上台下。 陈馥野无声地用眼神扣了一大串省略号,顺便做口型: “跳着呐?”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7、第廿七回 台上的舞伎眉目有神,四肢修长,虽然还没有到孔武有力的地步,但是一看就是有锻炼痕迹的身材。 她穿着勒腰披纱的水青长裙,为了动作方便,干脆把袖子卷了上去。 这是江灵,创业创新大赛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舍友其二。 看见陈馥野之后,她的表情便彻底失去了管理,手上却很敬业地不忘动作:“……!?” “我们在外面等你。” 陈馥野手指一勾,扭头,又从人缝里钻了回去。 这么看来,那个流落风尘的清澈愚蠢锦衣卫还算不上今天发生的最古怪的事情。 好怪。 太怪了。 “真是她?”金芸心实在钻不进去,还在努力踮脚。 “如假包换。”陈馥野点头。 回到了烤鸭铺外的露天小桌上,正好可以从街尾看到江灵所在的勾栏的动静,吃喝两不误。 繁闹夜市,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陈馥野说。 “埃隆马斯克曾经说过,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的概率只有不到十亿分之一,其实我们可能都是高维生命捏的游戏小人儿。”金芸心往嘴里塞烤鸭卷,“不过无所谓,你看,至少这个甜酱脆皮烤鸭卷肯定是真的。” 勾栏此起彼伏的音乐声和喝彩声还在继续。 突然,一声巨响。 “砰!” 随着木桩遮棚倒塌的声音,勾栏突然传来惊叫。 似乎是有人闹事,慌乱的人群不小心把勾栏的那些设施全部都撞翻了,那边乱成一团。 接着,只听几句“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人们开始通通往不同方向四散跑开。 …… 发生什么事了? 桌子突然被狠狠一撞,竟然正是江灵。 她双手把裙角高高地提起,满头满脸都是灰尘,衣服上还有血迹,震声道: “快跑!” 陈馥野条件反射地抱起木盒,然后一拉差点被她撞到噎死的金芸心,三人立刻狂奔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是先跑了再说。 江灵莫名兴奋,大声道:“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啊!” “是啊!”陈馥野回答。 “太好了!”江灵说。 金芸心这时才终于把烤鸭卷咽下去:“哪里好了!?” “可是!”陈馥野高声提出最关键的问题,“我们现在为什么要跑啊!” “我出大事儿了!”江灵回答,“我不小心把一个富老头的鼻梁骨打断了!” 陈馥野:“……” 合着你是在畏罪潜逃啊!?? 还好往这一条路跑的人不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被这阵势吓走的围观群众。 陈馥野往身后看了一眼,灯火阑珊,夜色已深,并没有追上来的捕快的影子。 很快,三人回到了河岸边。 …… 正好有船靠岸,便立刻打船回到了住所小河湾。 陈馥野推开窗,两边看了看:“没人蹲点。” 江灵把那身舞伎的衣服丢到一边,换上素衣:“求求了,带上我一起去你们店里吧?” “我觉得你还是躲在这儿安全一些。”陈馥野说。 她摇摇头,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扣上了衣服:“不行,无论怎么说,我也确实是犯了法,如果真被捕快发现的话……赔钱就赔钱吧。” “说到底,明明是那个富老头先指着鼻子骂你,说你不正经的。”金芸心吃着茶点,“而且还是他的人先上来砸你场子,就是活该!” “活该归活该,我也确实出拳了。”江灵说,“不怕,反正等我赔完钱,你们就可以着手收留我了。” 陈馥野:“可是,光赔完钱就行了吗?” 她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金芸心把目光抛向江灵:“你用了多大的力气?” 江灵:“啊,就我的普通力气啊。” 金芸心:“天呐,那老头完了。” 江灵顿时炸了:“你别咒我好不好!?” 见空想只能白担忧,好不容易潜逃出来了,陈馥野只好劝道:“明早再说吧,这局子如果注定要蹲,你也逃不掉。” 想了想,江灵说:“也是哦,谢谢你,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乘船,顺着平缓水流,来到秦淮水街的石桥转角,眼前就是自家的奶茶小铺。 打开门锁,推门走进店里。把堆积在不过三平方米的小小店面里的食材箱、锅碗拖到宽敞的后门,起锅烧水,准备材料。 金芸心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攒的这么多,再加上你能拿到手上的银子,要赔给那个老头的话……” “小陈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馥野探头从窗边,只见竟然是袁捕头。 他这时来做什么? “都是熟人,也就不跟你多掰扯了。”袁捕头面容憔悴,开门见山。 “昨日,是你把那个舞伎带走了吧?” 陈馥野目光一怔。 江灵就在店里,见袁捕头的样子,也是清楚了原委,这回是怎么包庇也没用了。 看来昨晚跑得也并非悄无声息,还是有风声走漏了出去。 听见声音,江灵主动走了出来,蔫蔫地低头道:“袁捕头……” “你就是江灵啊?”袁捕头问。 “是、是……” “袁捕头。”陈馥野插话,“江灵是我的朋友,我也清楚她的为人,昨夜在勾栏上,确实是那伙人先砸场子,还出言不逊,请您……” 没想到,袁捕头一咂舌,左右看了看,低下声音,满脸为难:“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清楚一勾栏跳舞的小姑娘,能犯什么大事?” “那……” “可是啊,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袁捕头手掌手背一打, “被她把鼻梁骨揍断的那个富老头,昨晚人没了!” !? 人没了? 江灵当场石化,声音颤抖:“……不、不可能啊,他明明当时还……” “哎哎哎,你先别急。”见她险些晕倒,袁捕头连忙安慰,“那个富老头死得蹊跷,医师也看了,死因估计不是你那一拳,这背后恐怕有人作祟。” “我没杀人?”听到袁捕头这么说,她长出一口气,抹了抹头上沁出的汗珠,“太好了,太好了……” “事关重大,府上也是催得急。所以啊,你就先跟我去衙门走一趟,收监两天,配合查案,明白吗?” “明白!”江灵猛点头,“我一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闻言,袁捕头露出了一个“倒也不必”的神情。 屋顶突然有动静。 陈馥野往外瞥了一眼,见没旁人在意,便没打断。 “你们都是朋友是吧?”袁捕头把江灵领了出来,“过两天,你们要是想的话,就可以上衙门看她去。” “多谢袁捕头。”陈馥野说,“我们会去的。” “那、那我先走了?”江灵回头望望。 “再、再见?”陈馥野疑心这种时候,话是不是应该这么说。 没想到,短短重逢一夜,这就要分别了。 金芸心喊了一嗓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江灵便被袁捕头带走。 看着她的背影,陈馥野只觉得头痛。 房守仁没算错,这确实是命途多舛,只不过不限于自己一人身上罢了。 “嗨。” 袁捕头刚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陈馥野回过头。 只见窗外,一个跟蝙蝠似的倒挂着的人脸出现在眼前。 是褚淮舟。 陈馥野:“……” 这一天天的遇见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一手抓着屋檐,皱眉:“嗯?那是袁捕头吗?难道是为了昨夜那事?” “有个朋友被惹上了。”陈馥野轻描淡写,“你这是在干什么?假装自己是一只蝙蝠?” 褚淮舟眨眨眼,欣喜显然溢上他嘴角:“啊,我啊,我终于想到从那个风月场所脱身的办法了。” “什么?” “方法很简单。”褚淮舟说,“我给你钱,你把我买走!” 陈馥野再次:“……” 什么玩意。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去揽云声楼,充当金主,把你买下来,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揽云声楼了?” “没错。”褚淮舟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办法,逻辑上确实是通畅的。 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要把你给赎走,得花多少银子啊?”陈馥野问。 “这个你不必担心。”褚淮舟说,“我还挺有钱的。” 见陈馥野不言语,他又说:“等我出去之后,如果你的那个朋友需要帮忙,想必,我的锦衣卫印多少还有点用。” 看着他的眼神,陈馥野凑近,悄声: “你确定这么重要的事情,要由我来做吗?” “嗯。”褚淮舟点头,“我相信你。” 陈馥野:“要不你还是别相信……” 他迫不及待般央求:“以及……我在这边,实在是没有什么相识的人了。”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那场风波里,唯一的同事被当成可疑人士抓走,剩下的人不是想把我真的买走,就是想把我真的买走……” 有点活该,但是好惨。 细想,其实这个交易未尝不可。 自己这边虽然有袁捕头撑腰,但对方隐藏在暗处,显然是处心积虑,精心设计了这个陷阱,还不知道是怎样的黑恶势力。 万一江灵真被栽赃陷害成功,那简直不堪设想。 但是如果自己这边有锦衣卫撑腰的话,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回头看着江灵那越来越小的背影,陈馥野叹气。 要不还是答应了吧。 好歹是个锦衣卫的人脉。 “好。”一番权衡,陈馥野点头,“说定了,准备好钱,待到明日酉时,我去买你。” 见她松口,褚淮舟弯眸:“等你!” 说完,他身子往上一缩,利落地消失在了窗外。 “……” 金芸心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天呐,也就是说——江灵今天去蹲局子,我们明天去逛窑子?!”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了。”看着她,陈馥野皱眉, “……等等,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8-30 第28章 第廿八回 购买头牌男人的注意事项。…… “没有啊?”金芸心回答, “我的脸本来就是长成这样的。” 陈馥野:“你本来的脸就是嘴角咧到耳朵根的?” 她一拨算盘,放下账本,沉思道:“嗯……虽然袁捕头嘴上是安慰了我们, 但是对方这种行动, 很显然是有预谋有目的的某种黑恶势力, 竟然如此巧合,正好就发生在江灵的勾栏,正好就让江灵揍了那一拳, 正好那老头被揍完后就死了——就算江灵跟那老头的死没有一丁点关系, 但是这世道,白的也能拧成黑的, 我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这简直就是让江灵坐以待毙啊。” “……” “提醒一下,即使分析得再长再合理你的嘴角依旧没有下来。” “别管我了!今日好好工作,明日直接出击,这可是为了拯救我们的伙伴于水火,非同小可。” 短暂地停顿后, 她突然看向窗口:“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刚刚那个人有点眼熟。” “眼熟?”陈馥野问, “哪种眼熟?” “说不清。”金芸心摇头。 “不过明朝的你在此之前确实去过那个地方。”陈馥野说,“虽然我不确定时间线能不能对得上,但是你见他眼熟,应该也不奇怪。” 想了想,金芸心点头:“有理有理。” 明天去揽云声楼,也就意味着明日无法正常营业了。但是之前在江宁县的集市上订购的那些食材,就要接二连三地送货上门。 因此只好拜托林娘子,暂且替自己签收一下。 乡试在即, 最近街上开始出现一些赶考的学生。 这些学生中,不少都是跋山涉水而来,据说有的甚至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上路了。为了准备这三年一度的大考,南京国子监已然开始挂上横幅、海报等等,为考生们加油打气。 一是心系江宁县那边即将科举的周怡,二也是为了告诉她关于江灵的消息,陈馥野抽空又写了一封信,送到了江宁县衙。 从水街送信到江宁县,交通十分便利,骑快马的邮差,正常速度早上寄晚上就能到。 一来一去,不过两三天就能联系上,基本和不爱回复微信消息的人的回复速度没两样。 “行。”林娘子磕着瓜子,“能放店里就放,放不下的让船夫 载去小河湾是吧?” “正是如此。”陈馥野说,“多谢姐姐了。” “嗨,这有什么!”林娘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而闲聊,“哎,最近这又是可疑人士出没,又是突然死人的,昨晚夜市勾栏上,据说还没了个哪家商会的二把手呢,啧,这外边真是可怕得很。” “哪家商会的二把手?”金芸心问。 “就那家,搞丝织品走货的。”林娘子说,“飞云商会。” “……” 飞云商会? 陈馥野看向金芸心,只见她愣愣的,又问道:“那老头叫什么名字?” “都是道听途说,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这报纸上也没写。”林娘子回答,“不过,你们明天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陈馥野没直说,只是搪塞过去,说要去一个地方看望个朋友。 闻言,林娘子便也没多问了。 这话不好明说,她总不能说,明天要去会所买个男人回来吧? 闲聊完,林娘子便回她的铺子忙活去了。 “那个老头叫汪翰海!” 见林娘子一走,金芸心连忙道,“我记得他!当时在我爹的葬礼上,就是他撺掇我哥,把我逐出家门的!” “嗯?有意思。”陈馥野说,“这么说来,一个外姓的二把手,竟然能让你亲哥把你逐出家门?” “其实,我当时也觉得这事情有蹊跷。”金芸心说,“但是我当时又反思了一下我的所作所为,总觉得我那样的人被赶出家门也是活该,就没太在意了。” 陈馥野:“……” “你在这种方面对自己倒还挺严格的。” “那当然了,我向来都是宽以待人,宽以待己。”她说,“更说明这老头非常可恶。” “你是想说,这案子有蹊跷吗?”陈馥野问。 金芸心点点头。 听她这么说来,江灵很可能只是被不小心牵扯进去的一环,这案子本身估计很是复杂,不是此时此刻靠空想,三言两语就能分析得清楚的。 现在就只能希望,她只要配合调查就好,不会再被牵扯到多余的事端里去。 两个白天营业下来,珍珠奶茶的销量有增无减,除去成本,竟一共赚了三两银子。 这几天街上的赶考生本就多,甜口的茶饮格外受欢迎,又是入夏,清凉茶水橘汁往往在午后就一售而空。 那几箱柑橘眼看着就被榨完了,看来不久之后,就得去集市再进一趟货。 次日,眼看黄昏落下,夜幕降临,陈馥野擦干净手,关上了店门。 …… 正是酉时,跟褚淮舟约定的时间到了。 从自家小铺出发,街尾转角,走过石桥,两边的建筑物便很显然密集高耸起来。 华灯初上,各家酒家茶楼鼓乐飘飘,如梦似幻。 而藏在雕梁画栋间的揽云声楼,更是奢靡的代名词。 每每站在岸边,向对岸看去时,都能看到那瞩目的繁复高耸飞檐,亮着灯火,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这些天来,为了换洗也买了几套成衣。只不过走在对岸,看见路过的那些衣着华贵精美,珠光宝气的人群,总觉得自己像是随意捡了件衣服,到楼下散步来的。 “走走走,据说今夜还有表演看呢!” “哎,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再和那位新来的公子说句话。” “都是看运气罢了,万一被谁点了钟,那可看也看不到……” 几个从游船上下来的女人兴高采烈谈论着。 终于,两人来到了揽云声楼下。 楼阁有四座大门,这是临街的一处,外面不少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还有结伴一起前往的,更像是某种高端豪华的娱乐场所。 里面传出笑声和悠扬笛声,从外面看起来,果真是像古装剧里的那般逍遥去处。 看着那些仪态款款的往来人群,陈馥野不由自主捏着袖口,有些紧张。 但为了显得没有那么局促,只好努力控制着五官,紧紧压住眉头。毕竟这张脸,如果不是刻意摆出凶狠的模样,就会像是那种谁都能来骗自己一嘴的单纯无辜小女孩。 毕竟,这趟是来假扮金主买人的,气势好歹要拿出来。 “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像那种从来没嫖过的人吗?”陈馥野问。 “嗯……”金芸心沉思道,“那倒是不像,你更像是准备把这栋楼给炸了的人。” 陈馥野:“……” 她又蹙眉:“嗯?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自在?” “那当然了!”金芸心一别簪子,把头发盘了起来,她个子本就高,又是浓颜,便显得十分成熟,“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前纨绔子弟,对于本混吃等死的前任豪门大小姐来说,像出入这种地方,都是撒撒水啦。” 说完,她一拽陈馥野手腕:“跟着我来就行。” “喔。”陈馥野只好跟上她。 走到门口,一个面容严肃,脸上一道刀疤的高大男人正抱臂站在那里。 根据惯例,古今中外所有的高端娱乐会所外面都会站着一些看起来能一打五的男人,所以这人很显然是看门的保镖。 他看了一眼金芸心,犹豫道:“这不是……金大小姐吗?” “是我。”金芸心抱臂,胸有成竹道,“今日我带我朋友来,你还会放行吧?” 保镖背手侧开身子,斜睨了一眼陈馥野,又将目光看向前方,清清嗓子: “听闻金大小姐府上的事情,略感遗憾。托那些夫人的福,最近我们这儿的消费越来越高昂,如大小姐只是携友人前来转转,我倒还可以念是旧客的份上开门欢迎,如果大小姐还想一次性点十个八个公子给你削苹果,恐怕还请回头是好。” 这保镖的意思其实就是,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估计你现在也没钱,只配在大厅里转转,半个人你都点不起。 “我……!”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金芸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竟然……你……哎……!” 憋了半天,她喊出一句: “How dare you!” 当然了,保镖肯定听不懂。他跟个石雕似的,绷着刀疤脸一言不发。 反正他嘴上嘲讽归嘲讽,至少放行了。 陈馥野给她拉了回来:“他又听不懂,走吧。” 金芸心费了半天劲才接受她已经不是豪门金主的事实,说:“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金陵真是个罪恶的城市。” 陈馥野斜睨:“也没见你当初嫖的时候这么说。” 走进大门,里面的厅堂豁然开朗。这里是可以随意走动喝酒谈天的地方。 仰头望去,竟然一共有足足七层,雕梁画栋,华灯彩饰,极尽珠光宝气却又不落俗套,令人眼花缭乱。 往来的人多是女人,年轻的和上了年纪的都有,也有些男人。总之,看上去都是非富即贵,并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有钱人特有的松弛感。 真正进了厅堂,陈馥野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进来之前,受各种古装电视剧的影响,她一直很担心这种风月场所,都是脚一踏进去,就会有花枝招展的妈妈桑捏着嗓子挥舞手帕,高喊“大爷快来玩儿啊!”的地方。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实在是令人暖心。 否则陈馥野真的不知道,万一一进来就有人招呼自己“姑娘快来玩儿啊!”,应该如何应对。 厅堂右侧,都是红木桌凳,镂空屏风,往来小厮忙着送点心送酒。旁边站了不少人,十分热闹,似乎实在围观着什么。 “好!好!” “好棋!这一步实在是巧妙啊!” “实在是高!” “褚公子果真秀外慧中,七窍玲珑啊!” “……” 人们不断传来阵阵夸张惊呼。 褚公子? 好不容易挤到围观人群旁边,陈馥野踮脚,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果然是褚淮舟。 他今日穿了件雪青流水纹道袍,月白镶领,并未戴网巾,长发拢在肩头,用绸缎扎起。 褚淮舟侧脸垂目,眼神柔 柔压下,一番蹙眉思量后,唇角轻笑,似乎又下出了一步棋。 “真是神了!” “公子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简直是严子卿再世啊!” “果真是好技法!” 人群再次惊呼。 但是看到褚淮舟的神情,陈馥野就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此时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聪明了,所以很违和。 陈馥野把目光投到正在进行的棋盘上。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棋盘。 而是一张宣纸。 上面用横竖线画上了类似于棋盘的东西,空格之间,不是O就是X。 只见褚淮舟再次悬腕抬笔,轻揽衣袖,用沾满墨汁的狼毫笔,在纸上帅气地画出了第十九个圆圈。 这个圆,非常的圆。 简直是溜圆。 陈馥野:“……” ?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一脸认真地画井字棋啊!??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欢呼什么。 欢呼这惊人的画圈的技法吗? 看不懂。 正好路过端着点心分发的使唤丫头,陈馥野顺手拿了一块深红色的,是玫瑰糖糕,咬在嘴里松松软软,花香四溢。 于是陈馥野就一边吃着糖糕,喝着小盅清茶,一边百无聊赖地观看着这场纸上井字棋对弈。 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也是这揽云声楼里的倌人,年纪似乎要大些,单看脸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坐在褚淮舟对面,就被衬托得有点胶原蛋白流失了。 全程,围观群众简直跟综艺节目里花钱请的观众一样,为褚淮舟的每一个溜圆的圆圈献上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夸奖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纸上纠纠缠缠,X和O几乎铺满了。 最后几步,对面的男人看见自己已然输掉比赛,不服气地冷笑一声,气急败坏地扔掉了手中的笔。 褚淮舟抬眼,冲他笑了笑,画上了最后一个圆圈。 接着,从纸的左下至右上,以一道潇洒横杠,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那男人愤愤咬牙,用袖子摸了摸额上的汗珠,“跟鬼画符似的,哪有这么玩的?你为什么不用棋?” “是吗。”褚淮舟云淡风轻,眼中含笑,“那你为什么赢不了?” 男人:“……” 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端杯喝茶,低声道:“什么口气,一个小倌罢了,不过是风头正盛,多受些宠爱,还真以为自己就变成人上人了?” “小倌?我可从来不卖身,也不会主动要求卖身。”褚淮舟不动声色,“你就说不定了。” “你……!” 那男人站起身,刚要动手,便被身旁的小厮拉住:“算了,算了哥!你还不长教训吗?别在这里跟他过不去啊,你打不过他的!” 褚淮舟转转手腕,站起身,眼神似乎往观众群里转了一圈,轻飘飘丢下一句: “既然下完了,那么,回见。”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小厮开始清场。 陈馥野让到一边,好让那些人扫地擦桌,收拾果盘。看着褚淮舟的背影,本想跟上去,转念一想,又感觉这样好像不对劲。 他身后跟着几个男小厮,就是为了不让那些客人追上去。不过一会儿,他便没影了。 而且看着这偌大的揽云声楼,陈馥野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虽然确确实实进来了,但是她并不知道要从这种地方买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是什么步骤。 人来人往的厅堂,甚至没有人来主动招待自己。 难道是因为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没有什么招待的必要吗? 简直跟奢侈品店店员一样。 此时此刻,陈馥野突然觉得,那种“大爷快来玩儿啊!”的模式其实也不错。 好歹人家不嫌贫爱富。 “你来过这里,买人要怎么买?”陈馥野问。 金芸心:“你这话说的,我之前只是来找点乐子,又没买过人。” 说完,她想了想:“不过,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俩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不花钱来看热闹的,所以才没人理我们?” 陈馥野看看周围,那些目的明确的富人确实都是一个人来的。结伴来的不是情侣,就是三四个姐姐妹妹。毕竟揽云声楼虽是风月场所,这一楼厅堂,倒更像是烟柳繁华地的吃酒喝茶去处。 “那,我们分开走走?”陈馥野说。 “行。”金芸心点头,“你先别走太远,我熟悉些,我去问问人。” 问问人? 看着她离开,陈馥野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种事情要怎么问人。 随便抓住一个店员,说“你好,我想咨询一下这里买人要怎么买”吗? 这也太狂人日记了。 不过既然和褚淮舟约好了,他应该也已经打点完善,自己这回就是来充当演员的,不用做那么复杂的事情。 这么想着,陈馥野随便在大厅边缘转悠。 厅堂里醉酒的人不少,眼看一个富婆搂着两个小白脸嘻嘻哈哈撞过来,陈馥野连忙侧身,才躲了过去。 “这儿呢!”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 陈馥野抬头,是褚淮舟。 他趴在二楼的雕梁旁,换了件藏青道袍,用大帽遮着脸,语气轻快:“我最后转手腕,其实那是暗号。” “暗号?”陈馥野说。 “嗯!”他点头。 陈馥野皱眉:“哪有这种看不出来的暗号。” 这人一跟自己说起话来,跟刚刚棋桌上的高冷bking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见他招手,陈馥野便上了二楼。 褚淮舟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现,便示意噤声,手放在二楼一间无人小厢门上:“行动之前,有些事情得对一下……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再寻个地方。” 看着他推门的动作,陈馥野知道他是让自己先跟他进去,又担心这样贸然要求同处一室,会冒犯到自己。 “没关系的。”陈馥野说。 闻言,褚淮舟便让她先进去,然后轻轻掩上门。 这屋子有桌有床,布置精美,应该是揽云声楼众多客房中的一间。 里面昏暗,只能蹲在门边借着外面的灯火看清彼此。 “首先,我来阐述一下买走我的流程。”褚淮舟说。 啥话啊这是。 “……”陈馥野点头:“嗯,虽然听起来仍然很奇怪,但是你开始吧。” “一会儿我们会上到五楼去,那里是阁主的屋子。”他低声道,“我先进去,你稍安勿躁,等我的暗号发出,你再推门,然后……” “慢。”陈馥野抬手,“这回又是什么暗号?” 褚淮舟:“我到时候会直接开始哭。” 陈馥野:“…………” 很好。 她已经预见了褚淮舟打算演什么戏码,大概率是经典套装,一哭二闹三上吊。 “因为对于这里的楼主来说,我绝对不能是自愿离开的,而是得被人强行买走。”褚淮舟继续道,“所以你进去之后,得先大喊一声——” 陈馥野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个。”她悄声道,“我确认一下,你在认真地说话,对吧。” “很认真。”褚淮舟点头,“我人生到目前为止最认真的时刻。” “……这些待会儿再说。”陈馥野看向他,“最关键的问题是,你准备了多少银子?” 褚淮舟从衣袖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想必买下我是绰绰有余。” 他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两个小半拳头大的银元宝。 “这……”陈馥野掂在手上,“加在一起能有五十两吗?” “有。”褚淮舟双目明亮,“这是五军都督府在把我委派到这里之前发的工资,足足五十两呢。” “……” 陈馥野简直想把这元宝砸他脸上。 虽然对这种 地方的物价不甚了解,但是光看今天遇上的那些人,说实话,可能他们一天在褚淮舟身上豪掷的钱财,这五十两能翻好几倍。 “你真傻假傻!?”她恨铁不成钢道,“这种地方,五十两银子怎么可能买的走你?” 闻言,褚淮舟犹豫道:“我应该没那么值钱吧。” 陈馥野很想说,如果你是当代大学生的话那确实不值钱,但是你清醒一点,你可是这纸醉金迷之地的堂堂头牌啊! 把银子还给他,陈馥野只是摇头:“如果只是这么点,你还是直接亮明身份算了。” 看到褚淮舟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神情,陈馥野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太残忍了。 “不过,既然这趟任务是五军都督府给你的,他们就不能悄悄出手帮忙?这样的话,也好让他们保密,免得节外生枝。” 褚淮舟垂下头:“这倒是……”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了。 门外杯碗碰撞,欢声笑语,丝竹戏剧,更衬得这屋内寂静,人物伤悲。 沉默片刻,褚淮舟还是咬咬牙,开口:你说得对,我不该逃避这个结果,也许,我还是向阁主把一切说清楚为好。” “嗯。”看到他清醒过来,陈馥野很欣慰。 “啊!”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眼,“不过你放心,你朋友那件事,只要你需要,我还是会帮你的,无论如何。” 陈馥野点头:“说好了?” “说好了。”他轻巧眨眨右眼。 “那,我现在便上去找阁主了。”褚淮舟轻声,“谢谢你今天能来。” 陈馥野蹙眉:“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他摇头:“之前还不确定,不过现在挺确定的。” “需要我陪你可以直说。”陈馥野说,“万一你临时改变了想法,突然开始哭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褚淮舟无奈笑起来:“好啦,这其实……” “他人呢!??”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竟然妄想离开这楼阁?都给我搜!” “把每间房门都打开!” “他下完棋之后就不见了,那几个跟着他的小厮是怎么说的?” 被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 然而外面的脚步不断逼近,眼看就要来到这间屋门外,想躲的话,也只能在这屋内勉强躲下。 “躲!” 褚淮舟先是拉开衣柜,陈馥野一头钻进去,然后他自己又流畅地滚进了床底下。 被衣柜里充斥着香粉气息的黑暗笼罩,陈馥野突然皱眉。 “……” 不对啊。 他们一没偷二没抢,就连褚淮舟也没真的打算毁约逃跑,有什么好躲的? “褚淮舟!”见那群人还没来,陈馥野探出头,“我们这是在躲什么?” 他从床下探出头,也陷入沉思:“……” “我也不知道!”于是他用气声回答,“不过,凭我锦衣卫的直觉,还是先躲了再说吧!” 陈馥野:“……” “凭他锦衣卫的直觉”。 这直觉能靠谱吗? 哐当一声,屋门被推开,灯光顿时照进来。 其实这小房间没太多隐蔽的地方,想找的话,不用五秒钟,随手就能把他们两个给揪出来。 很快,褚淮舟就被发现了。他甚至不是“被发现”的,就是进来的人把筒灯一提,正对着就能看见他平躺在床下,眼珠都不用转。 接着,衣柜也瞬间被打开。 陈馥野和五个手持棍棒,神情凶狠的大汉面面相觑。 为首的大汉肌肉发达,勒着头巾,大花臂,蓄着厚厚的络腮胡,身高可能得有一米九多,以至于陈馥野必须得昂着头,才能勉强看见他胡须上面的部分。 大汉眯起眼睛,仔细凝视着自己。 “……” 陈馥野:“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哈。” “小姐,请留步。” 为首的那个大汉突然开口,嗓音粗犷低沉得吓人。 “这与她无关。”褚淮舟立马正声,“我……” “褚公子。”大汉回过头,面色不善地打断,“你想偷偷逃跑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褚淮舟冷笑一声:“她与这栋楼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如若是我犯了错,你们现在带我去见阁主便好,无需一会儿再说。” “必须得一会儿再说。”大汉若有所思地看向陈馥野, “现在……我的手头有更要紧的事情。” 闻言,褚淮舟毫不犹豫,直接反折了身边打手的胳膊,那壮汉诶呦一声痛叫,便轻易夺了他的棍棒下来。 然而也正是此时,大汉突然伸手。 “褚公子,别动。”大汉说,“都让你等会儿了。” 说着,他的手掌竟然虚虚放在了自己的左脸上。 在大汉那宽阔手掌的衬托下,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拧就断。 这是什么走向? 陈馥野陷入沉思。 这个故事是这种走向吗?? 见状,褚淮舟的胳膊被迫僵硬地停在空中,瞳孔颤抖:“……” 陈馥野平静地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看屋里其他壮汉。 估量了一下这五个打手的水平,如果空间足够宽敞,自己也并非不能单挑这五人。 缩在这小屋里倒是吃了亏。不过真要打的话,加上褚淮舟,其实轻轻松松。 所以陈馥野很想跟褚淮舟说,没必要这么严肃,你都快严肃成正剧了。 “我会杀了你。”褚淮舟冷声,“我没有顾忌。” 然而大汉并没有听他说话。 他又伸出右手,放在了陈馥野的右脸上。 也就是说,这个大汉现在是处于一种用双手虚捧着自己脸蛋的状态。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类似于幼儿园小朋友跳“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时的那种动作。 这什么动作? 然后,他的嘴角突然往下一撇。 随后,他的神情变得动容。 准确地说,是变成了emoji表情里面那个热泪盈眶的【委屈】的模样。 最后,只听“噗通”一声。 大汉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 ? 陈馥野瞥向褚淮舟:“?” 褚淮舟紧紧盯着他:“?” “大小姐!”大汉震声道。 接着,身后四个大汉也跪了下来:“大小姐!” 没等反应过来,随着大汉一声嘶吼,他开始呜呜哇哇地嚎啕大哭: “托老太太的福,托老爷的福,托太太的福,在下终于在这应天府见到您了——!” 陈馥野:“…………” ? 大哥你这是在? 他泪如泉涌,激动得双手发抖: “您还记得我吗?!托老太太的福!您小的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陈馥野:“……” 褚淮舟:“……” 发生什么事了.jpg 陈馥野连忙抬手:“收。” “是,是!”于是大汉便听话地止住哭泣,从胸口掏出一块粉色绣花手帕,擦起眼泪来。 见状,后面的其他四个花臂大汉也一抽一抽,抱头哭成一片。 “意思是……你是……” 陈馥野望了一眼屋外,谨慎道,“我家的人?” 褚淮舟也在场,她断不可能贸然说出江州陈家这个词。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也无妨!”大汉泪痕未干,连忙把手帕塞了回去,双手抱拳,“在下乃驻应天府总舵手,娄进是也!” 然后他又一拍胸口,直直举起手臂,朗声: “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 后面四个也跟着:“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 陈馥野:“………………” 到这里,陈馥野很想真情实感地重新说一遍:“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哈”。 救命。 救命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陈馥野恨不得谁能给她一棒子,告诉她这是晕倒之后产生的幻象。 怎么跟吃了毒菌子似的。 不过,公主这个词放在明面上,终究是明朝皇 帝的女儿才能用的词。 先不管褚淮舟在不在意了,这偌大的揽云声楼,人多眼杂,他们也敢这样造次? “你们这么喊是不是不太好?”陈馥野悄声提醒。 “怕甚么!”娄进说,“这整栋楼都是您的,只要您愿意,想在大厅中间翻筋斗都可以!” “那还是算了。”陈馥野回答,“我不想在大厅中间翻筋斗。” 说完,陈馥野目光一沉。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 ………… 不会吧。 陈馥野心虚地瞥了一眼褚淮舟。 合着半天,这揽云声楼是自家产业!??!? 第29章 第廿九回 我就玩玩。 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五个大汉, 陈馥野举起一根手指:“先都别说话。” 大汉们便立刻噤声,十分乖巧。 大脑趁机飞速旋转。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并不是如何把褚淮舟从这栋楼里给捞出来。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变得有些无关紧要。 主要是—— 现在的情况, 实在是太抽象了。 首先, 陈馥野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褚淮舟最开始的直觉竟然真的是对的。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误打误撞,混进了一幢反贼在应天府扎堆的楼阁。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这栋楼的反贼太扎堆了。 如果褚淮舟是一只猫, 就相当于他钻进一个洞里,准备生擒老鼠, 结果发现并这里不只有一只老鼠,因为这个洞根本就是个老鼠洞。并且这个洞里的老鼠,各个都是一米八一米九纹着花臂的巨型肌肉老鼠。 假若让自家人知道了褚淮舟锦衣卫的身份,他不是当场去世,就是这辈子都会被关在这栋楼里了。 而假若让褚淮舟知道了自己这帮人的身份…… 虽然史书上把永乐大帝迁都后的南京称为退休官员养老地,但五军都督府也不是吃闲饭的。 无论哪一方的身份暴露,都必有恶战。 所以此刻最要紧的问题, 在于自己。 只有自己才是同时清楚两方真实身份, 并且根本不在意什么反贼不反贼的,锦衣卫不锦衣卫的人了。 现在要怎么做,全凭意愿。 但是这几个自家人,一激动连公主殿下这种词都敢喊出口,就差冲进紫禁城,把朱翊钧从皇位上拉下来,让自己去皇位上翻筋斗。 于是陈馥野冲那五个大汉勾了勾手指,又指向门边:“跟我出来一下。” “遵命!”他们立刻跟上来。 “等我一下。”陈馥野对褚淮舟说。 褚淮舟现在应该尚处于“发生什么事了”的阶段,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啊……好吧。” 然后陈馥野就直接把厢房的门关上了。 希望他那稀烂的脑瓜可以直接忽略掉刚刚那五个大汉的僭越之举。 走到了回廊角落,确定声音不会被褚淮舟听到,陈馥野转过身,正色看向这五个大汉。 “先告诉我,你们在此做这个营生,没有太过张扬吧?” 娄进立刻弓腰抱拳,回答道:“回大小姐,我们自从被老太太分配到应天府之后,从扬子江码头一路到这里,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以礼待人、怀瑾握瑜、高风亮节啊!” “……” 要不是她没信,她差点就信了。 “很好。”陈馥野点头,“那么现在我有一个要求。” “大小姐请说!” “我们终究还是在这秦淮水街上,各方势力繁杂,又有所谓可疑人士作祟,因此,关于我陈家的事情,把你们的嘴全部都堵好,不可透露一分一毫。” “大小姐教训得是。在下方才实在是太过激动,竟然当着那小小倌人的面喊出了您的名号,在下罪该万死。”娄进连忙跪下。 “如果您需要,在下现在就去把他灭口,以绝后患!” ……说好的以礼待人高风亮节呢。 “这个倒也没必要。”陈馥野说,“不过,既然你提到刚刚那个人了……” 说到这里,陈馥野被自己噎住了。 娄进顿时会了意:“方才在下进来时,看见大小姐和那个倌人在一起,莫非……” 陈馥野条件反射,当即否定:“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陈馥野沉默了片刻。 一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 那就是顺水推舟。 一能把褚淮舟这个倒霉撞大运的人从自家据点给请走,二还能继续原定的计划,并且能把这个复杂的情况最大程度简化。 当然了,只要褚淮舟可以忽略这转变过大的中间过程。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主意更完美的? “好吧,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陈馥野说。 娄进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 这时才能看出来,他估摸着得有五十岁了,怪不得能说出“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那种话。只不过体格实在是高大强壮,轻易看不出年纪。 “大小姐。”他抱拳垂首,“在下虽然是您的下属,指东打西,生死交由,可论辈分,也算是您的长辈,这里便多嘴一句,还请谅解——这揽云声楼里的倌人对于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轻贱,简直就是脏了大小姐您的手啊!” 果然。 陈馥野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其实稍微靠谱点的长辈都会这么说。 只不过陈馥野实在不记得,这个娄进究竟是她的哪门子长辈了。陈家树大根深,派系复杂,是她哪个什么远房姐夫堂姐夫也说不定。 所以,这种时候就要稍微ooc一下。 直接摆烂。 “无妨。”陈馥野回答,“我就随便玩玩。” 娄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仿佛有一万只土拨鼠大吼大叫,脚指头几乎可以一比一复刻抠出一幢新的揽云声楼。 还好褚淮舟听不见。 不过听陈馥野这么说了之后,娄进紧皱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 “好!”娄进震声道。 陈馥野:“……” 哥你在好什么? “在下方才之所以劝阻大小姐,是因为这些楼里的倌人往往最擅长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在下实在是怕大小姐为那人所迷惑,从而耽于男色,无心振兴家业——并且,万一他哄骗大小姐,让他进了我们陈家大门,那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既然听到大小姐这么说了,在下实在是非常欣慰啊。”娄进说。 陈馥野:……你倒也不至于到欣慰的地步。 这心态跨度还挺大。 “那么,我能把他带走吗?”陈馥野问。 “这……”娄进为难道,“不瞒大小姐说,那个褚姓倌人,恐怕有些棘手。最近这秦淮水街上的怪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又是个清清白白新来的,行踪还十分诡异,阁主最近很怀疑他。” 陈馥野心悬了起来,试探问道:“怀疑他?哪一方面?” “阁主怀疑他——”娄进左右看看,压低嗓音, “怀疑他,私下勾结了旁家倌楼的夫人,趁着这秦淮水街一派乱象,想跳槽抢我们的生意呢!” 陈馥野:“…………” 好吧! 果真是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 大哥不说二哥,一个站在反贼窝里说这里肯定没有反贼,一个指着锦衣卫说他是来抢牛郎生意的,双方都有着极其令人赞叹的推断力和惊人的直觉。 怪不得能聚到一起去。 “大小姐请看。”娄进指向熙熙攘攘的热闹大厅,“这揽云声楼内鱼龙混杂,各路派系在此聚集,想混进来个别有目的的人,实在是非常容易。” 陈馥野便也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向楼下看去。 “您看,那个体态丰满,头戴金钗,正搂着三个小倌的夫人,乃是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夫人!” “您又看,那个大声玩笑,向吹箫的小倌身上扔钱的年轻娘子,是时下当红的谱曲歌伎!” “那个与倌人在台上共舞的娘子,是南京国子监监丞!” “您再看,那个穿着富贵,带帽蓄须的男子,乃是……喔呦,正是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大人本人。 ” 娄进话音刚落,大厅里便激烈地吵了起来,因为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大人和他的夫人正好碰面。 于是揽云声楼的厅堂内,古装伦理狗血剧进行中。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只觉得,原来大家都玩儿得挺花啊。 夜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不过,既然大小姐只是想来随便玩玩……”娄进站起身,十分自信地往这偌大的厅堂内伸手一挥,“您随便挑!” “随便挑?”陈馥野挑眉。 “随便挑。”娄进笃定,“如若大小姐将我楼里的倌人都看了个遍,还是只想要他的话,那想必阁主也不好说什么。” 陈馥野觉得他的这个提议可以接受。 反正今天都是来演戏的,不如演到底了。 “请大小姐跟我来。”娄进抱拳,示意跟他走。 想到还被关在厢房里的褚淮舟,陈馥野用大拇指一指:“把他也带上。” 于是娄进的表情迅速在“乖巧”和“嫌弃”之间转换了一回:“遵命。” 大汉们把厢房的门打开,粗声粗气道:“大小姐有令,特赦你同她一并前往七楼,还不快跟上!” 陈馥野觉得,自己已经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剧情。不过褚淮舟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他一时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个世界的剧变。 不过等褚淮舟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陈馥野就发现自己果然多虑了。 他先是在大汉们的凝视下,脸色沉重地走到了陈馥野身边。随后,神色一变:“竟然如此!?” “竟然如此?”陈馥野皱眉。 “是啊——这么说来,岂不是方便了许多?”褚淮舟双眼闪闪发亮,“那你今晚就能把我带走吗?” “……” 看着他闪烁着星星的眼睛,陈馥野一时间幻视了某种很啰嗦的白色长毛大型犬类。 这种神情,总让人觉得他的大脑褶皱应该很少,脑回沟比较光滑。 “真是放肆!”其中一个大汉喝道,“当众场合,距离大小姐必须七步开外,这都不明白?!” 然后,他便只好暂时屈从,退到了队伍的最后。 “我还要继续巡视,你们就带大小姐上去吧。”娄进说着,顺便用狠厉地目光瞪了褚淮舟一眼。 “是!” 阁主的屋子在最顶楼,也就是七层。 走到七层之后,视野便大不一样。 站在高耸的露台之下,夜风习习,整座金陵城的辉煌灯火尽收眼底,秦淮河穿过城楼街巷,华美壮丽非常,果真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阁主!”大汉推门,“大小姐来访!” 第30章 第卅回 《金陵Produce101》…… 木雕门一开, 一个女人便走了出来。 还没等陈馥野看清她的模样,她便发出了一声女高音咏叹调的“哦——!”,将陈馥野往怀里一搂。 “馥儿啊, 你竟然来了!”女人说, “我的宝贝丫头!” 陈馥野被迫埋胸, 只闻到一股花香粉味。 在被憋死之前,女人终于放开了她。 抬脸,看见了女人的模样, 年纪估摸跟自家母亲相仿, 体态微丰,杏眼桃腮, 保养得极好。 陈馥野自觉看她有些面熟,不过在回忆里,自己一直都是那种亲戚来了就躲房间里的叛逆自闭小孩,所以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实在是分不清楚。 “嗨!”她用手帕擦眼泪,“这许久也没回家了,隔的日子长了, 想必馥儿也不怎么记得我了!” “夫人, 您别难过啊!”大汉们劝慰道,“方才娄总舵才害我们哭了鼻子,这会儿您害得我们又想落泪了!” 陈馥野:“……” 自家人的情感真是丰富啊。 这几个大汉一会儿跟着娄进哭,一会儿又跟着她哭,专业气氛组吗? 于是陈馥野便冲她眨了眨眼睛,歪歪头,一脸“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一只小白兔”的表情。 硬件条件摆在这里, 装乖这档子事,陈馥野还是信手拈来。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女人抹干净眼泪,“也是堂姑母离家太久了,不常走动,馥儿不记得姑母,也实属常事。那姓娄的你方才见过了吧?那是我家男人,你小的时候,我俩还抱过你呢!” 陈馥野:“……这个我已经听他说过了。” 真不新鲜。 不过一说堂姑母,陈馥野倒是想起来她是谁了。 自家的亲戚实在是人物众多,不过在其中,受到信任,成为核心人物的也就那么多。 这堂姑母叫陈秋锦,父亲的堂姐,以前倒是经常在江州陈府中来往,后来便没了消息。想必是被奶奶陈胥松委派了重任,分配到这应天府来了。 而她的丈夫娄进,虽然同是长辈,但毕竟是外姓人,又是上门女婿,地位低,对陈馥野便没有像陈秋锦这样熟络,更像是正儿八经的下属。 “我前些日子也是收到了老太太的信,说馥儿和当家的不和气,打算出来转转,便要来应天府了。所以我便日夜想着,等码头那边的人传消息过来,可是等啊等啊,硬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我便想着,莫不是路上跑丢了吧?” 她这么说着,又搂了陈馥野过来,左看右看,“还好还好,这不是好好的吗?” 串起了这段关系,陈馥野便有了底气,打招呼:“好久不见,秋锦姑母。” “诶呦,真好,叫姑母了,我们馥儿真招人疼!”于是陈秋锦没忍住,在自己脸蛋上啵唧一口,留下一大块红唇印。 “…………” 陈馥野摸着脸蛋,心想,早知道就不叫了。 看陈秋锦的反应,仿佛自己不是成年人,而是刚刚在襁褓中满月。 “馥儿到应天府多久了?码头那儿没消息,这儿怎么也今日才来?”陈秋锦又问。 也是,奶奶陈胥松的本意,是让自己到应天府之后直接接管码头的,想必他们之间也早就通过气了。 然而陈馥野原本的计划是从江州逃出来之后,直接玩失踪。 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应天府的自家人发现了。 陈馥野只好敷衍:“嗯……因为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便想着先在应天府游荡游荡,好了解……呃,了解行情?”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离谱。 了解什么行情?反贼行情吗? 闻言,陈秋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赞叹道:“还得是我们家馥儿,就是有头脑!” 陈馥野:“……” 谢谢姑妈,您还真是什么都能夸啊! 其实被江潮冲到应天府的那一天,陈馥野就隐隐约约感觉,被自家人认出来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罢了。 现在,陈馥野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千万别把这些产业当真交到自己手上。 让她当个小小奶茶店店主就好了,反贼这种高危职业大可不必。 仔细听陈秋锦这一来二去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丝毫破绽。 旁人听了,恐怕也只当是什么大户人家,跟反贼是一丁点联系也没有,陈馥野也只好由她说了。 不过,这番激烈的认亲过后,陈秋锦便注意到了跟在后头的褚淮舟。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哟,这不是整日打算跳槽逃跑,背叛我揽云声楼的褚公子吗?怎么也在这儿?” 属下的大汉连忙上前,悄悄跟她说了此次前来的意图。 片刻后,陈秋锦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懂的笑容:“嗯,果然我们馥儿也长大了啊——” …… 尴尬。 尴尬得要死! 陈馥野咬着后槽牙,勉强让表情波澜不惊。 这种尴尬是最难受的,因为在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尴尬。 陈秋锦很愉悦,属下的大汉们也很愉悦。褚淮舟就更别 说了,他其实是现场最愉悦的那一个——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被当成自己的小男宠买走! 于是,在这个无论谁都很愉快的揽云声楼,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陈秋锦偷偷揽了陈馥野,悄声道:“馥儿答应姑母,只当是消遣,交游玩玩就好,不当真?” “不当真。”陈馥野笃定道,并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男人而已,当真做什么。” 接着,陈秋锦又斜睨了一眼褚淮舟:“倘若最后还是只看上了他,答应我,也不当真?” “不当真。” “嗯……”陈秋锦思量片刻,然后震声,“好!” 陈馥野:“……” 怪不得和娄进是一家人呢。 也得亏是家风开放,若是寻常人家听见晚辈这么说,可不得气晕过去? 然而无论是陈秋锦还是娄进,对此都完全不在意。 不过按照家中对自己的未来职业规划,可能他们觉得,自己早晚都是要像皇帝那样开后宫的。 封建社会实在是太罪恶了! “来,都叫他们准备好!”陈秋锦说,“都看着点,那些歪瓜裂枣的就别放进来了啊,免得脏了我们馥儿的眼。” 陈秋锦拍了拍手,大汉们便连忙去准备了。 看着她的架势,陈馥野蹙眉。 这大张旗鼓,是准备做什么? 陈秋锦领着让自己进屋坐,又叫人上了花茶:“我记得馥儿最爱这些甜蜜花茶,正好我这儿也有,你抿一口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这是茉莉花茶,可能加了一些蜂蜜,不过还是浓茶底,想必是上好的茶叶,不过陈馥野对此也不甚了解,只能当有花香味的普通茶水喝了。 陈馥野喝了一口:“合的,谢谢姑母。” 这顶层露台统共只有一间屋子,十分宽敞,并且一侧还是大开扇窗设计,视野极佳。 里面装修也十分精美,雕花屏风,玉枝兰草,窗边还挂着鸟笼,里面的玄凤鹦鹉在里面蹦蹦跳跳。 见状,褚淮舟便也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谁料他屁股刚沾凳子,大汉一声怒吼:“谁叫你和我们家小姐同坐了!?” “那我应该……?”褚淮舟问。 “到窗边自己寻个地方站着去!”大汉说。 “喔。”他便只好走到窗台边上,抱臂靠墙站着。 结果大汉又一声怒吼:“谁叫你站没站相了!?” 褚淮舟:“……” 于是他又依着大汉的话,咳嗽两声,严肃认真地站直了身子。 “别吼,别吼。”陈秋锦啧声道,“今日大小姐在咱们这儿玩乐,纵有不体面的地方,敲打敲打便好,别一惊一乍的。” “是,夫人!” 陈馥野与他对视一眼,他却冲自己笑了起来,还朝那个大汉的方向偷偷皱鼻子。 其实有时候,陈馥野觉得褚淮舟这个人有些奇怪。 他似乎没有什么礼数——这倒不是说他没有礼貌的意思,而是……他不太像是被框在这个时代的人。 论感觉,他更像是那种与自己贴近一点的人,比如隔壁专业男同学之类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动静。 楼梯蹬蹬咚咚,不断有人往上走。 陈秋锦已然将瓜子点心排满了桌子,自己先磕了起来:“嗯,叫他们进来吧。” 门被打开,第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眉目清秀,年纪不大,规规矩矩行礼,整理衣着: “久闻大小姐盛名,今日得以一见,不胜荣幸。小子不才,巴蜀人是也,姓贺,字容景。于世虚度十七春秋是也。崇拜的歌伎是马湘兰,兴趣爱好是唱歌,读曲和蹴鞠。” “大小姐怎么看?”陈秋锦问。 怎么看? 这是什么环节? 陈馥野:“……那你唱一曲……?” 于是这人就搬过了古筝,开始唱歌。 唱完后,陈秋锦不大满意,摇摇头:“一般。音色还行,没有灵气,重要的是没有情感。十分满分的话,我最多能给到六分半吧。大小姐觉得呢?” 其实陈馥野在神游,没怎么听,只好随口敷衍:“嗯,姑母说得对。” “呜呜呜……”他顿时抹着眼泪哭出来。 于是这人就呜呜咽咽地遗憾退场了,临走前还表示自己会继续努力,不辜负阁主和大小姐的期望。 接着,下一个男子又进场,然后开始惯例自我介绍。 介绍完之后,说他的兴趣爱好是武术,于今年五月下旬时成功完成过一次轻功水上漂。 然后,他就开始打起了螳螂拳。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玄凤鹦鹉的鸟笼,被陈秋锦一顿痛骂,那鹦鹉便也跟着骂。 于是,他也狼狈退场了。 紧接着,又是下一个男人。自我介绍,才艺展示。 “……” 到这里为止,陈馥野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看着很是眼熟。 因为无论怎么看,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都是一档名为《金陵Produce101》的选秀节目。 就他们的水平而言,还是海选现场。 眼前的第十一位选手说他的才艺是朗诵,然后他就站着,朗诵起了《史记七十列传张仪列传》,三炷香过去了都还没朗诵完。 真能背啊。 陈馥野看得直犯困,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 再不拦着他,这节目马上就要变成《最强大脑》了。 这揽云声楼从某种意义上,也真是卧虎藏龙。 终于,参赛选手全部都完成了才艺展示。 陈馥野长出一口气。 太煎熬了。 这么看来,选秀节目的海选评委也真不容易。 “有的脸蛋还可以,有的才艺倒也不赖,只是合起来看,终究是些平凡货色,上不了台面。”姑母陈秋锦则看得直摇头,“看来这最近得清清冗杂,重新招人了啊!” 说完,发现无人应答,陈秋锦又抬高声音:“嗯?!” 这时,那几个大汉才终于醒了过来,连连点头:“阁主说得是啊!小的这就让人安排下去,重新招人!” 陈秋锦转过脸,看向陈馥野:“不过,终究还是要看馥儿的意愿,你觉得如何?可有看得过眼的?” 如果真让陈馥野说实话的话,她很想说,其实里面不少人挺适合转行的。 相信现在大明的喜剧行业应该挺缺乏人才。 不过,这好歹也是姑母的面子,陈馥野没有立即否定,犹豫起来,心想好歹要点评两个。 眼波流转中,陈馥野突然瞥见了褚淮舟。 “……” 他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睡得比那些大汉熟多了。 陈馥野:“果然还是他吧。” 想了想,陈秋锦点头:“嗯……馥儿要是真打算把他带走,倒也是为我省事,这小子虽然卖座得出奇,不过,我终究还是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种,留在这里,早晚会给我惹出祸端。” 哇。 不愧是堂姑母。 直觉就是要准得多! “真就他了?”陈秋锦问。 陈馥野点头:“嗯。” 陈秋锦回过头,这才发现褚淮舟竟然还没醒:“啧,给我把他弄醒——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馥儿究竟是看上这小子哪点了?” “……”看着褚淮舟那婴儿般的深度睡眠,陈馥野心想,你还真能给我出难题。 于是陈馥野回答:“我就喜欢这种没用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卅一回 一家非常邪恶的奶茶店! 陈秋锦:“……” 可能因为那几个属下的大汉也是刚刚才被陈秋锦叫醒, 所以他们对同样睡着的褚淮舟倒没有那么严苛了,只是把手在旁边一拍:“醒醒!” 褚淮舟很冷静地睁开了眼睛。 这种冷静是一种上课睡觉被老师扔粉笔之后假装无事发生的冷静:“结束了?” “结束了。”大汉点头,“我们大小姐就要带你走, 还不快跪下谢恩!” 闻言, 褚淮舟看向陈馥野, 眉眼一亮,很听话地便单膝跪了下来。 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陈馥野不动声色地冲他眨了眨一边眼睛。褚淮舟抿嘴一笑, 便眨了另一边眼睛。 很好, 很好。 计划已经顺利地 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嗯……”陈秋锦如有所思地点点头,“馥儿这般挑选男人的想法, 不得不说,实在是……” 陈馥野已经准备好说“对不起姑母”了。 “非常具有战略头脑啊!”陈秋锦说。 陈馥野:“?” “无论是这些交游玩玩的男人,还是馥儿将来想要成婚带进我陈家大门的男人,头脑心思过重,那都是万万不可的。”陈秋锦说。 “对于那些男人来说,哪怕只是半只脚碰到我陈家的门槛,也是穷儿暴富, 一日升天。因此, 馥儿往后也务必要擦亮眼睛,不可让那些觊觎我陈家家业的男人靠近分毫。咱们的家业,未来只可牢牢掌握在馥儿一人手中……” 说着,陈秋锦站起身,一把掐住褚淮舟的脸颊:“你,可听明白了?” 褚淮舟可能根本没听她说话,因此随口回答道:“啊?” 陈馥野:“……”这答应得也太随意了吧。 “这金陵城中,我们揽云声楼的势力无处不在。”陈秋锦眯起双眼, 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目光狠戾,“出去之后,如若你敢对我们家大小姐有半点不忠,亦或是妄想向上攀龙附凤,最好都不要动半点歪心思,可明白了?” 褚淮舟更是随口:“哦,好啊。” 陈秋锦:“……” 大汉们:“……” “行了。”陈秋锦一把放开了他,又吩咐大汉们道,“领着他去把他的那些物件收拾干净,再把他身上的账结干净,处理完之后,直接交由大小姐带走吧,也不用再来知会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陈馥野分明看见姑妈话音刚落,褚淮舟身边的气氛已经分明开始播放结算音乐。 “多谢阁主,多谢大小姐。”褚淮舟抱拳,“告辞。” 然后大汉们把他领出了屋门。 准确地说是大汉们追着他出了屋门。 褚淮舟刚走,陈秋锦将自己肩头一搭:“馥儿。” “何事,姑母?” “答应姑母!”陈秋锦目光灼灼,往屋门瞥了一眼,“替姑母把那小子死死地看好了,千万、千万不要放他再被旁的院主勾搭,否则我怕得不偿失啊!” 明白了她的意思,陈馥野点点头:“放心吧姑母。” 以陈秋锦的视角来看,褚淮舟对她唯一的威胁就是他看起来随时会被挖墙脚,与其把他放在楼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干脆塞给自己,宁愿少赚钱,也不愿意让那些试图挖墙脚的人得逞。 只是陈馥野不知道,这个所谓“挖墙脚”的商业对手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毕竟,这是一片全凭直觉的战场。 并且这些直觉还都是错误的。 但是就结果而言,现在,褚淮舟的身份没有暴露,自家人的身份也没有暴露,还成功地把他从这幢楼里捞了出来。 圆满完成任务。 在双方全部都错误的直觉共同交汇下,能达成这个happy ending,真是不容易啊。 陈秋锦舍不得,又拉自己坐下谈天。 屋门被敲开,是娄进。他大概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便又迫不及待地上来,身后还跟了一帮手下。 “老娄啊,你真是的,我跟馥儿聊天,怎么把他们也给带进来了?”陈秋锦看看娄进身后,不满道。 “这不是听说大小姐要走了,赶忙上来再说说话吗。”娄进看向自己的神情一脸慈爱,“这几人今日汇报还没说完,也就顺便让他们在这里做了,你也听听,省得再批。” 今日汇报? 这是什么工作流程?每日打卡吗? 陈馥野抬脸,看了一眼娄进身后跟着的手下,都是跟之前同款的大汉,一共三个。 不过看在眼里,无比脸盲,总觉得都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仿佛自家的手下是一帮Ctrl+c出来的大汉军团。 一进来,他们便立刻行礼,震声道:“大小姐!” 陈馥野:…… 不夸张,真能给人吓一跳。 “姑母。”陈馥野说,“以后能叫他们别这样吗。” “行,以后就听大小姐的,这套太吓人,别来了啊。”陈秋锦摇摇扇子,靠在贵妃椅上,“既然娄总舵都那么说了,你们也就直接在我这儿报吧,都长话短说。” “回阁主。”大汉一号抱拳道,“在下今日带人上门讨了那晋商号子的债!” “结果如何?” “我们只是出现在了那老头的商帮会门口,便吓得他屁滚尿流。逼着他签下了合同,这月末便可收回债款,否则,我们将会把他们商帮所有人的小拇指砍下来!” “很好,很好。”陈秋锦满意点头,“够恶!” “多谢阁主!” “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陈馥野:“……” 谁能告诉她“够恶”是什么评价标准?? 接着是第二个大汉:“回阁主,今日在码头吃面时,我一把将面摊掀翻了!” 陈秋锦皱眉:“没干别的了?” “阁主有所不知,小的所坐的那面摊对座,正是偷偷将南洋稻米塞进牛肚子里偷渡的船长。因此在下怒不可遏,掀翻了面摊,以示警告,命他将货钱加倍补回来!” “很好,很恶。”陈秋锦赞许道。 最后是第三个大汉:“回阁主,小的今日途经六合县驿站,顺道把六合县县令的马蹄铁卸下来了。” “好!”陈秋锦直接夸奖,“乡试在即,那六合县县令想必是赶着来国子监参加集议,你这一番作为,他路上必会耽搁时辰,从而被知府痛骂,太恶了。” 于是,大汉们都收到了夸奖,也成功地汇报完了工作。 陈馥野:“…………” 救命。 刚刚都听见了些什么东西。 原来在自家公司里,工作质量如何,全凭够不够恶来评价吗? 说罢,陈秋锦突然将目光转向自己:“咦,此前馥儿还说不知做些什么,只是在这应天府游荡。既然不打算按老太太的意思去往码头那边,那可想好做别的什么事情了?” 娄进也连连点头:“是啊,大小姐,咱们的家业未来十年如何发展,可是要看您的选择啊。” 很好。 压力瞬间给到自己。 首先,姑母姑父的意思并不是一般长辈在过年时问你“最近可找到工作了”那么简单。 因为自家是干造反这一行的。并且自己还是这一大家子的独苗,未来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所以陈馥野的回答不能太平和,不能太没出息,不能说“啊其实我就准备在这里随便啃啃老啦”这种话。 没去接管码头,也算是对奶奶阳奉阴违了,如若不能做点惊天动地的恶事,实在是说不过去,说不定还会被责罚。 但是自己不是很会撒谎。 在堂姑母陈秋锦和堂姑父娄进灼灼的期待目光下,陈馥野艰难开口:“呃……” “快快快,都来听听!”刚一开口,娄进便向那几个大汉招呼,“听听我们大小姐的所作所为!” 于是那几个大汉也满脸期待地弯腰凑了过来,准备侧耳倾听。 五个大人眼中的星星险些把陈馥野刺死。 管他呢,反正随便胡扯就行了。 即兴评述罢了! 于是陈馥野游刃有余地冷冷哼笑一声: “我啊,最近在经营一家非常、非常之邪恶的……” “什么?” “奶、茶、店。” 大家面面相觑。 不知道 他们是真的信了,还是单纯只听懂了语气没听懂内容,姑母陈秋锦以扇捂嘴:“奶茶店?有多邪恶?” 大汉们连忙讨教: “奶茶店如何邪恶?” “宰客吗?” “碰瓷吗?” “仙人跳吗?” 陈馥野又笑了一声,摇了摇手指:“非也。” 其实她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往下编了,所以准备笑一下算了。 但是很显然,眼前的五个人正无比期待着自己接下来的阐述内容。 真是要了大命了。 于是陈馥野绷住了脸,压下神色:“姑母姑父也知道,所谓奶茶,正是以茶叶和牛奶为基础制成的饮品。奶茶里面,有奶,也有茶。而茶叶里面,含有一种叫做茶多酚的物质,会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哦哦。”娄进若有所思点头,追问,“然后呢?” “一杯浓茶让一人睡不着觉,五杯浓茶让五人睡不着觉,那么一万杯茶就能让一万个明人睡不着觉。届时,明人普遍睡眠不足,精力抵抗力全面下降,大脑衰退,产业停工,朝纲混乱,军队不堪一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汉们惊恐捂嘴:“不愧是大小姐,好恶!” 陈馥野趁热打铁,继续道: “那除了茶,奶茶里面的另一样需要大量添加的材料便是蔗糖。蔗糖是食糖的一种,化学式为C12H22O11,损害牙齿,刺激肥胖,摄入过多甚至还会导致肝脏功能受损,骨质疏松。” 说到这里,陈馥野压低了声音,“最吓人的是——” “蔗糖,会上瘾啊。” “——!?!” 屋内传来一阵倒吸气声,大汉们崇拜地竖起大拇指,“恶!我们大小姐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 虽然效果很好,但是陈馥野崩溃得想找堵墙一头闷上去。 “不错不错,真是有创意。”陈秋锦点头,“既然馥儿自有规划,姑母也就放心了!” “都听着,都学着!”娄进说,“别成天就只知道恐吓这个恐吓那个的!” 大汉们点头,连忙称是。 就这样又胡扯了一会儿,见那些大汉出去了,接下来便是家庭时间。 看着眼前的陈秋锦和娄进,陈馥野想,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趁机再忽悠一道。 否则真是辜负了这一夜的精彩表演。 “姑母,姑父。”陈馥野站起身,行礼道,“其实我此次前来应天府,并没有想倚仗家中的想法,而是想一个人出来闯荡一番,做成事业,因此便偷偷驳了奶奶的意思,自己来到了这秦淮河畔。此次离开之后,我想暂时先专注于自己的商铺,不再游戏人间,还请姑母姑父让馥儿独自对面这应天府之间的市井战场,险恶江湖,独自历练。” 陈秋锦听在耳里,眼中早已热泪盈眶,赶忙上前搂抱,揉着脑袋:“嗨,既然馥儿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姑母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么说来,馥儿这会儿便要走了?” “嗯。”陈馥野点头,“我铺子里明日还有事,也不便久留。” 娄进也感动地憋回眼泪,声音颤抖:“来,天色也晚了,在下先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姑母,姑父。”陈馥野说,“这附近街巷,我早已熟门熟路,并且我还有个朋友要寻,还请你们放心,馥儿就此告辞。” 于是陈秋锦和娄进也只好送到自己下楼,眼泪汪汪地用帕子抹着。 “过段日子,也来看看姑母姑父啊!”陈秋锦招手,“姑母请你听戏吃茶!” 陈馥野回过头,笑了笑:“再会,姑母。” 出门时,陈馥野贪恋地又看了一眼这揽云声楼顶层露台的风景。 连跑下七楼,重新回到大厅,这风波可算是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 其实一直到最后,推辞娄进的送行请求时,陈馥野才想起来,她好像把金芸心给一个人落到哪儿了。 下到大厅的时候,发现她果然还是没能成功上楼,估计是一直找不到自己,一个人坐在边缘的小桌旁托腮发呆,仿佛入了定。 并且终于被赎身的褚淮舟也坐在那张桌子旁边。 准确地说,他们俩是坐在一大张圆桌的两个最远的端点,然后用同样的姿势托腮发呆。 不出意外,他们俩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然而陈馥野一出现,金芸心和褚淮舟便瞬间同时跳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陈馥野:“……” 总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直有点交友不慎。 走出揽云声楼,已经是亥时。 不过对于秦淮水街而言,这个时辰,夜生活的火热才刚刚褪去。 河畔灯火阑珊,行人也变得稀少。到处都是收摊回家的,河上的行船倒是繁忙了起来。 陈馥野简单说了两人分开之后的遭遇,金芸心下巴就没合上过。 “等等,你的意思是……”她说,“所以我之前在这里花的钱,最后都进你家的口袋了!?” 陈馥野皱眉。 这重点不对吧? “对啊。”于是陈馥野说,“所以都跟你说了要健康生活,别碰黄赌毒。” 她又问:“选秀好看吗?” “不好看。” “那咱们的中小微型企业还能继续开吗?” “当然。” 一直等到上了船,褚淮舟站在岸边,见金芸心还在掏腰包摸铜板,便蹲下来掀开帘子。 他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先回五军都督府了?” “嗯。”陈馥野点头。 “谢谢你。”他声音轻轻的,拖长了音调,“特别特别——” “嗯。”陈馥野又理所当然点头。心想,今天付出了这么多,你当然得特别谢谢我。 其实今天对自己而言,真正参加的节目是《演员的诞生》才对。 “按照约定,明日我陪你去衙门?”褚淮舟说。 “那当然……” 结果陈馥野刚开口,船夫便毫无预兆地撑杆,船一下离了岸。 “诶呦!不好意思姑娘!”船夫连忙道歉,“没见着您还在和人说话呢,要不现在再调个头?” “没事。”陈馥野说,“不用调了。” 反正江灵被袁捕头带走时,日程就已经定好了,当时说,两日之后就可以去衙门看望江灵,也就是明日。 正好,也得看看这案子现在判理成什么样了。 一想到江灵还在衙门里面上演铁窗泪,学姐还在江宁县为了乡试四战苦哈哈临时抱佛脚,陈馥野突然觉得,其实今晚过得也还行。 船只慢悠悠从秦淮河上荡走。 月影下,褚淮舟站在那里,作为告别挥了挥手。 他的中指与食指并拢,无名指与小指并拢,大拇指张开,就那样用一个及其自然的动作挥着手,眼睛弯弯的,口型说“明天见啦”。 见他的样子,陈馥野便也犹豫地挥了挥:“……” “好奇怪。” 放下帘子,陈馥野坐回船舱的小板凳上。 “怎么了?”金芸心问。 “你记得我们在江宁县县衙住的那晚,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我觉得很好用的举手礼吗?”陈馥野盯着自己的手指。 金芸心:“……你最好说得再详细一点。” “瓦肯族举手礼。” “什么族?” “《星际迷航》的!”陈馥野用同样的姿势举起了手。 “啊——想起来了,不就外星人呗。”金芸心了解点点头,“然后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馥野忍不住回过头,“但是刚刚他好像给我做了一个。” 岸边,褚淮舟早就没影了。 “?!?”金芸心惊恐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外星人!?” 陈馥野:“…………” “我们现在是在认真地说话,好吗?” 第32章 第卅二回 奶茶/棕熊理论 “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缓解一下气氛。” “缓解得挺好,下次别缓解了。” “好,那如果你的意思是, 他也是一个穿越者。”金芸心说, “那么他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谁认识他?我们这完美的创业小组群穿设定岂不是被他打破了规律?” 陈馥野犹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 好像巴不得他是外星人似的。” 金芸心低头,用自己 的手也比了一个: “而且这个手势嘛……这么看其实也没那么有特殊性,你要是不说, 应该没人会立刻联想到那个方面吧。” 陈馥野盯着船舱外的灯影波澜, 轻哼:“没意思。” “其实你有时候还挺中二的。”金芸心说。 “我哪有?” “就是这种被点破了还死不承认的感觉。” “……” 于是,此时陈馥野很希望, 褚淮舟确确实实也是个倒霉的现代人。 如果实在不是现代人,那当外星人也行,好歹能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不是什么科幻剧集入脑的中二病犯了。 小船飘飘荡荡,很快就回到了小河湾。 小河湾这些天,夜间各户常常亮着长灯,都是备考人在挑灯夜读。 由于不太清楚明日具体什么时候能进到衙门里面去, 因此还是得先照常开业, 等到褚淮舟找上门。 想必他在这方面的消息肯定更灵通。 这些天抽空买了些米菜放在房子里,理论上只要早上起得够早,就可以用厢房外面走廊的公共小厨煮点粥当早饭。 共备了些小米红米黑荞麦,坚果杏仁种种,祝婆婆还送了些她亲手制作的腌菜,小鱼虾酱。 光看这些材料,应该可以做出非常清爽的早餐。 当然了,这都只是理论上。 目前面临的问题是, 所谓早餐,意思是早上吃的,所以前提是要早上能起得来。 所以家中的这些材料,到目前为止一共就用过一次,那便是住进小河湾之后的第一天早上。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动过。 急急忙忙梳洗,穿好衣服,带上出行物品。陈馥野推门,一下就撞到了堆在门后的酱缸。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沿着墙摆了一排的缸。 “别催别催别骂别骂。”金芸心冷静且熟练地一边用语言抵挡攻击一边系着腰带,还要用胳膊肘把小包抛到空中,再往肩上一挎,“我来了。” 其实现在的时间用二十四小时制来换算,不过早上六点半。 真起得比鸡早。 不过其实哪怕这大明的鸡,起得也都要比现代鸡早。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当初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们在这里住下之后,每天就能早上五点起床,美美煮粥做早饭的?” 盯着酱缸,陈馥野又说,“我们在宿舍都失败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会觉得到这个地方就可以了呢?” “就是啊。”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金芸心应道,“我早就想说了,谁规定人只要穿越到古代,就会自动变成晚上九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的?这根本不合理好不好。” 陈馥野伸脚把那些酱缸踢了回去:“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是生计所迫。”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像秦淮水街上的商铺,六点半这个时候,各家各户早已店门大开。街上全是各类来往送货车队,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如果是七点之后才打开店门,往往会让别人觉得:那家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过,单纯是因为秦淮水街卷得厉害也说不定。 关上屋门,看见祝婆婆正和小工在外头忙活。 她抱臂站在院子的大门外面,小工们用刷子往墙上刷白浆糊。 “左边一点……哎!太左了!” “正好!” “我都说正好了,你晃什么?” “……” 陈馥野仰头看了看,只见他们正在往院门外面张贴对联,挂彩灯笼装饰。 细看,对联的字样是: 【胸中有奇气寒案十年穿铁砚】 【笔底生云烟蟾宫万里摘琼枝】 横批:【一卷生辉】 也怪不得,三天之后就是乡试了。小河湾里住着不少赶考生和太学生,这是用来给他们打气的。 见祝婆婆和那群小工一早上忙得脸红脖子粗,便也不大好打招呼,直接上船走了。 为了迎接三年一度的大考,最近秦淮河畔四处都是这种氛围。 不知道这些明朝的考生是什么感想,反正陈馥野看在眼里,只觉得胃痛。 相信经历过高考的人看到这种氛围,多少都会有些ptsd。 就像学姐在信里说的那样,她觉得她的“回光返照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天天一坐到桌子前抓起毛笔,就恶心得想吐。 她还说,要不我还是直接弃考加入你们吧,早一日看淡功名早一日解脱。 于是陈馥野只好安慰她,说,你好不容易都要上考场了,轻言放弃也太亏了,万一我们其实是穿到了一篇科举文里面,而你是正是那个要拯救市井姐妹们于水火的龙傲天大女主呢? 也不知道这番鬼扯对学姐周怡究竟有没有作用。 不知不觉,船已经到了秦淮水街。 昨日晚上,林娘子已经代签收了不少箱食材,主要都是一些水果。 分别有清透碧绿的大雪梨,饱满的紫葡萄,气味芬芳的红皮黄油桃,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李子,澄黄清新的柠檬,全部都是以箱为单位来计算的。 此外,外加整整一大缸酒曲。 那酒曲缸里,白花花的长着菌丝的米球圆溜溜的,散发着浓郁的发酵气息。 这些酒曲是当时在集市看到了有人在卖,便顺手签了一单。可以用来做酒酿,再进化一点,还可以做类似于桂花酒酿,杨桃酒酿之类的,想必会很不错。 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有其他酒酿材料,因此就先放在一边。 脚边的木箱子里放着满满当当的柠檬,陈馥野从箱子捡出一颗,品相很漂亮,简直就是emoji里面画出来的标准柠檬,在初晨的阳光下金灿灿的。 放到鼻子下面闻一口,味道沁人心脾。 天也热了,正是喝柠檬汁的好时候。 于是先用惯例用大锅煮着茶水和奶酪,又把提前准备好的木薯圆子丢进水里浸泡,今日营业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陈馥野和金芸欣便坐在小板凳上,剥起了柠檬皮。 把柠檬放在手掌里轻轻挤压,再用力揉捏,让表面均匀受力,等到明显感觉柠檬皮的表面变软之后,用小刀从上往下划开一个口,就可以像剥橘子那样,很轻易地把柠檬皮拨开来了。 剥了二十多个柠檬,丢进榨汁机里挤压,炸出了一大碗不掺一点水的百分百纯正柠檬汁。 陈馥野用筷子沾了一点,放到舌尖。 ……好酸! 果然,好酸就是好柠檬。 用放凉的白水灌进杯中,再谨小慎微地把碗中的柠檬汁滴进一个一口闷的小盅,跟杯子的容量比了一下,估计差不多,便将柠檬汁倒进白水里面,充分搅拌混合。 喝了一口,正好是能感觉到柠檬酸爽清香的程度。 再加一丁点绵白糖调味,再放进一片榨汁时切下来的柠檬片,一杯有模有样的柠檬汁就做好了。 陈馥野把杯子放到金芸欣面前:“来吧。” 她先是抿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大口,竖起大拇指:“这放到蜜雪X城里,不得五块钱一大杯!” “我想也是。”陈馥野点点头。 单就味道和原材料而言,这是一杯很完美的柠檬水。 现在立刻添加到菜单上的话,想必能和橘子汁一样卖的不错,老少咸宜,大杯解渴。 并且这一大杯,就只用了那么一小盅柠檬汁。也就是说,刚刚那二十个柠檬榨出来的一大碗柠檬汁,足够做五六十杯。 “……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少了点什么。”陈馥野说。 金芸心放下杯子,不解:“少了点什么?” “……” 陈馥野若有所思地把杯子举到眼前。 店门外,晨 光烈阳正艳,照在杯口,反光刺眼。 “我知道了。”陈馥野说,“冰块。” 恍然大悟。 果然,这才是命门。 所谓冰鲜柠檬水,鲜都是其次,并且这些上好的大柠檬已经够鲜了。 但是,这不够冰。 炎炎夏日,没有冰块的饮料,那还能叫饮料吗。 水街上卖饮品的商家也有几家,不过都是那种花果蒸馏,茶叶,奶酒云云,温吞得很。 自家店铺一开,他们的生意便被抢了许多去,以至于最近每次路过那家奶酒店,看门的大胖橘都对自己虎视眈眈。 细想,除了柠檬水,接下来可能研发出来的新品,大部分都离不开水果作为原材料。而越是果茶,加了冰块之后,味道才会越惊艳。 所以,现在眼前的,还只是一杯没有灵魂的柠檬水。 急需冰块。 可是此时此刻,这是一个距离特斯拉发明交流电动机尚有三百年的时代,没有冰箱也没有洞窟,冰块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的材料。 个中门道,还得问问当地人。 林娘子正趴在窗口敲算盘,她家不断飘来酥饼烘焙的香气,那两个穿围裙的小工正忙不得地捏面点,小狮子狗则兴致勃勃地在水边追着蜻蜓吠叫。 蜻蜓低飞,今日怕是要下雨。 她家铺子店面挺大,陈馥野每每看见她家那两个小工不仅能在店面里自由运动旋转,甚至还能舒展筋骨做操,不免羡慕。 然而扩建铺子是一项大工程,花费不是现在能承担得起的,就只能作为一个暂时的目标了。 “林姐姐。”陈馥野喊她。 “嗯?怎么了?”林娘子抬头,望这边看。 不得不说,这个窗口留得实在是方便,不用走出店门,只要靠嗓子喊就能交流。 “您可知道,这秦淮水街附近,冰块要上哪里弄去?”陈馥野问。 闻言,她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她:“冰块?嗯,冰块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家那瘦高小工插嘴道,“哎,我昨日路过街口那家生鲜鱼蟹铺子时,还看见他家老板搬了几大箱冰块呢。我们这附近的冰块啊,都是从那码头的采冰船送过来的,价格估计可不便宜呢。” 陈馥野皱眉:“你说的不会是那扬子江码头吧。” “是啊。”小工回答,“我们这附近也就扬子江码头了吧。” 金芸心的“哈”字还没哈出来,陈馥野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捅了她一拳。 “又打我干什么!?”金芸心捂胳膊,“我也没笑啊我。” 陈馥野:“如笑。” 真好。 看来这些地方跟命中注定似的,是一个也躲不过去。 不过,陈馥野又想,既然昨日已经在揽云声楼对堂姑母陈秋锦表明了态度,想必码头的那帮家人,就算想赖上自己,上赶着给自己当下属,也总有理由逃脱。 一番商讨,便决定在弄到冰块之前,先把柠檬水以及后续所有果茶的主意给捂着,等到添加上灵魂冰块之后,再搬出来,一朝惊艳秦淮河。 所以今日添加的新品,是芋泥奶茶。 香芋其实是从集市第一批送来的食材,一直放在后门边上积灰。既然这会儿奶茶依然问世,便可以尽情添加芋泥了。 将香芋清洗干净之后去皮,切成大块,放到大锅蒸笼里蒸上半个小时。 用筷子戳开,见已经蒸熟蒸软,就可以等凉了取出来,用勺子挨个压成泥。为了配合奶茶的口味,再撒一些白糖进去,混合稀释奶酪。 将这样的芋泥放进杯底,倒入已经搅拌好的奶茶,陈馥野插进芦草吸管,喝上一口。 厚厚的芋泥绵软香甜,和奶茶的口味浑然一体,再加上Q弹有嚼劲的珍珠,简直就是常常被人诟病,但是人气又一直居高不下的,那所谓“像粥一样的”奶茶了。 非常完美。 今天的主打新品,就是这个了。 添加珍珠的话就是十七文,不加珍珠的话就是十五文,和珍珠奶茶相当。 很快,陈馥野在菜单上添加了这个新品的名称,价格和简单介绍。 “芋……芋泥……嗯?后面这个是什么字?” 陈馥野一抬头,发现是褚淮舟。 他穿了件淡水蓝的曳撒,袖口用捆布扎起来,那把花纹精美的绣春短刀就被他握在手里。 他正站在店门口,一脸认真地盯着菜单看。 陈馥野:“……啵。” 褚淮舟蹙眉,好像不太理解,歪歪头:“啵?” 陈馥野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 如果说类似于【飞雪踏红尘】这类轻果茶名字还非常好糊弄,然而一到正统奶茶,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取这种类型的名字了。 毕竟一说到芋泥珍珠奶茶,脑子里除了【】四个大字,别无他物。 至于明朝人究竟能不能来理解这四字之中的精髓,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来,可能也是一种诅咒。 “啵啵是一个象声词,也是一个形容词,同时给芋泥作表语,意思就是……” 被他认真听讲的眼神注视,陈馥野果断心虚放弃,“算了,我说不下去了。不过,既然你来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衙门了?” “嗯!”褚淮舟点头,看起来兴致很高,“走吧。” “啊,是是是。”闻言,金芸心从算盘上抬头,“你们俩去衙门玩儿,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店呗。” 陈馥野摊摊手:“那你去衙门?” “……嗯?”于是她又想了想,可能是重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活动,“其实我好像只是单纯想抱怨一下,给自己加句台词而已。细想来,还是坐着看店舒服。你们尽管去吧!” 陈馥野早知道她会这样,利落地把大勺往锅里一丢,丢下一句再见,推门走了。 永乐帝迁都之后,原来的内府衙门仍然留在应天府,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 与顺天府相对的,应天府也同样保留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虽然说那件案子是归刑部管,不过现在出手的,都是大理寺的人。”褚淮舟说。 一想到房守仁之前给的那张地图上也标了大理寺的位置,极远,在六合县。陈馥野不解:“那我们……难道今天要去大理寺?” 褚淮舟摇头:“不用,她暂时还是被收押在刑部衙门。如果真的被关到大理寺,那问题可就有些棘手了。” 闻言,陈馥野放心下来:“那就好。” 况且如果真的要去大理寺,哪怕骑上马,等到天黑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得到。 刑部衙门距离秦淮水街就不算远,但是道路都是繁华街巷,没办法骑马,只能步行,估摸着得走小半个时辰。 不过说完这些,褚淮舟便莫名变得沉默不语。 陈馥野走在他身边,好奇他怎么平时话那么多,这会儿却一言不发,便忍不住瞥他一眼。 谁想到刚瞥过去,褚淮舟竟然也瞥了回来。 出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眼神交汇,两人立刻瞥向另一边,气氛一时间便变得更加沉默。 好怪! 陈馥野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在想什么,反正自己确实是因为昨晚那个问题,又总觉得这会儿提起来不太对劲,索性还是闷头走路。 路上小商小贩人来人往,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往往只在书里读到过,亲眼见却是第一次。 正路过一家现场做砌香果子的,用香草熬着大锅,店家拎着一大串樱桃,豪爽地往里面一浸,顿时香气四溢。 陈馥野人是走了过去,眼神却黏在了那口大锅上,脑袋也跟着拧了过去。 “想吃那个吗?”褚淮舟问。 一回头,陈馥野看见他也用着同样的角度拧脖子看,犹豫道:“你呢?” “……其实挺想的。” “那……咱们买一盒尝尝?” 于是褚淮舟走过去,用十五文钱买了半盒砌香樱桃,半盒砌香梨条。 陈馥野觉得,出于礼貌好歹要AA,捏着荷包,想给他一半的钱,然而伸进去的手指一时间又不知道十五文除以二究竟是多少,便顿住了。 褚淮舟把盒子伸过来,意思是让 她拿。 于是陈馥野索性放弃了一枚铜板掰两半的想法,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咬破樱桃,四溢的香草味混合着渗出来的清甜汁水,十分可口。 “好吃吗?”看着她,褚淮舟问。 “嗯。”陈馥野点头,“下次我也请你吃。” “下次啊。”他说,“下次我们其实可以吃别的吧?” 陈馥野:“哈哈,也是哦。” ……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尴尬。 陈馥野疑心,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这么不忍直视,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脑补。主要是自从疑虑在心中升起之后,褚淮舟其人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怀念和褚淮舟之前那个不需要太多智力参与的氛围了。 果然,人和人之间就是不能了解太多! 终于,跨过了条条街巷大道,两人来到了刑部大门前。 这里是南京刑部的一个分地,占地面积不算太大,更像是县衙,主要是用来审理一些民间案件,处理司法文案,以及临时收押非重型罪犯的地方。 江灵正是被关在这里面。 非重型罪犯相对的是重型罪犯。在明朝这会儿,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大犯人都会被关在诏狱,也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监狱,涉及的都是一些需皇帝下诏书才能系狱的案子。 也就是说,假如他日自家的事情败露,陈馥野绝对会第一时间被关到诏狱里面去。 这种事情,仔细想想还挺幽默。 门口的卫兵已然注意到了两人。褚淮舟右手举起木印,云淡风轻道:“南京五军都督府,锦衣卫总旗,褚淮舟。” 卫兵连忙行礼:“褚大人日安!” 陈馥野看了他一眼。 切,怎么在外面还人模狗样的。 卫兵将眼神转向自己:“褚大人,那这位是……” “我……” “涉及汪翰海的案子,我不能告诉你。”褚淮舟言简意赅。 见状,卫兵便也没敢多问了,直接推门放行。 这种不甚了解的地方,想来还是不要多话,跟着走比较好。 走进刑部大门,褚淮舟刚刚还绷着的严肃脸庞很明显破了功。 “你昨夜回去之后,没发生什么吧?”陈馥野问。 闻言,褚淮舟想了想:“如果忽略我被镇抚司骂了的事情的话,那应该没发生什么。” 陈馥野倒不觉得意外。 假若她是锦衣卫镇抚司,他说不定会被骂得更狠。 “不过。”褚淮舟看向她,又笑起来,“我是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人,所以没关系啦。” “我想你也是。”陈馥野回答。 “其实今日和你一起来,我还有另外一个事情要办。”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求你把我买走的那一天,曾经提到过——”他说,“在那场风波里,我唯一一起卧底的同事,被当成那个可疑人士抓走了?” 想了想,陈馥野点头:“嗯,记得。” “我今天就是来把他顺手给捞出来的。”褚淮舟说。 “那他岂不是在替你背锅?”陈馥野问。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褚淮舟摸摸下巴,认真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就是假如你在森林里碰见了一只大棕熊,这种时候你只能带一样东西保命,你会选什么?” 陈馥野蹙眉,心想这什么烂比喻。 “带……嗯……”于是陈馥野说,“刀之类的武器?” “不是这样的。”褚淮舟摇头,“这种情况下,其实要想棕熊吃不掉你,你所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跑得比身后的那个人快。所以,你只要带上个比你跑得慢的人就行了!” 陈馥野:“…………” ? 其实很想出于人道主义反驳。 但这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所以他就是那个比你跑得慢的人?” “对啊。”褚淮舟扭过头,人畜无害地眨了一下右眼。 陈馥野:“他自己知道这回事儿吗?” “我当然说过。”褚淮舟换手拿刀,一把推开了第二道门,“当时他还很不服气,说褚淮舟,咱们俩谁比谁跑得快还说不定呢。结果——你看,世事难料咯。” 行吧。陈馥野想。 原来都是应得的。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衙门的监狱门口。 第33章 第卅三回 禁止殴打锦衣卫/瞎瞎的也很…… 褚淮舟依旧向看守的狱卒亮明了身份, 又交出了五军都督府镇抚司的亲印信。 “褚大人,请跟在下来。”狱卒行礼,示意先进。 只要这样, 他的那同事就可以顺利从牢里出去, 拥抱自由, 然后回去被五军都督府痛骂了。 听褚淮舟的说法,其实刑部的人倒也不是不知道被关的那个同事是锦衣卫。只不过一是他能证明身份的木印还在褚淮舟身上,二是镇抚司大人的意思是, 反正都是活该, 让他被关个几天再说。 穿过逐渐阴暗的回廊,映入眼帘的, 便是和影视剧里那般所差无几的监牢。 陈馥野四下看着,两侧的监牢里都关得满满当当,没有一处空监。 牢房里的布置也很典型,就是木桌椅,小铜盆,外加干草和床铺。有的犯人牢里还放着些书籍。 路过时,不少犯人都用或阴森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阴风吹过, 两侧墙壁灯火晃动。隐隐约约能听见尽头有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谈话。 狱卒拿了钥匙跟在后面,脚步声和铜匙声叮铃哐当,让人心中生寒。 也不知道江灵在这儿有没有受苦。 “我看看,你的朋友还要往里面走……”褚淮舟拿着狱卒记录犯人位置的册子,“不过,哦?你就在这儿呢。” 听他说罢,陈馥野抬起头。 牢里太昏暗了,看不清人脸, 只有个大概的影子。 看体型,这人是那种会被称为“灵活的胖子”的类型。 看来,这就是褚淮舟的那个倒霉同事了。 “褚淮舟!”面前的牢里顿时传出一声极其不满的斥责,“啧,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来啊!?” “钥匙给我,你先下去吧。”褚淮舟无视了他,伸手向狱卒道。 “是,褚大人!”狱卒毕恭毕敬递上钥匙,便退下了。 “嗯~是~褚大人~”牢里的声音阴阳怪气地模仿道。 至于具体是哪种阴阳怪气,其实就是“阿里嘎多美羊羊桑”的那种阴阳怪气。 褚淮舟无奈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能不能少说两句?你要是不服就继续在这里待着。” “别啊别啊,我这不开玩笑的吗?”牢里的人连忙求饶,“再说了,我因为你被关那么久,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监狱大门打开,灯火映出的木牢影子终于从那人身上消失。 这一刻,陈馥野看清了他的脸。 很显然,那个人也看清了自己的脸。 “……” “……” “诶?” “诶?!” 陈馥野惊恐地伸出手指着他。他也惊恐地指了回来。 蜘蛛侠互指.jpg “你不是那个……”陈馥野以手扶额,“等等,我想想,我绝对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那个……” 陈馥野敢担保,她绝对见过这个人! 而且上一次看见这张脸,是在穿越到大明之前。 与此同时,监狱里的胖子也慌张地“那个”了起来。 褚淮舟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但是由于两人此刻的反应实在是太繁杂琐碎了,他一时看不过眼,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啊?哪个?” “……” 脑中不断走马灯,从此刻的时间轴向过去推进,从应天府到江州,再到黄昏傍晚的宿舍,最后到了那场学校报告厅的策划案展示会上—— 想起来了。 陈馥野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一声冷笑:“是你啊。” 这胖子叫戴轩,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么,褚淮舟和这个胖子,也是一起被迫穿过来的? 褚淮舟被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只好捧哏似的接腔:“是谁啊?” “那个在策划案PPT展示会上刚开口就打断了我那完美的排比句的人。”陈馥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是学生会的吧?” 褚淮舟看向陈馥野:“?!” “哎哎哎!”胖子连忙抬手,“先说好啊,那可不能怪我,你真误会了,那次是院长让我打断的,你千万别把我当回事,我就是个被人 操纵的附庸和傀儡啊!” 褚淮舟又看向胖子:“?!” “那又如何?”陈馥野根本不想听他的借口,“旁人都给了完整的半个小时展示时间,我们组凭什么只有十分钟?” “我排顺序的时候,哪里知道那天老师们会急着去和领导吃饭啊!”胖子慌张摆手,“说实话,主要是因为你们正好被排到最后上台了,假若被排到最后的是那组什么离谱的线上游泳体验馆,展示时间被砍的可就是他们了!” “哦,好啊,不打自招了是吧——所以真是你排的顺序?” 陈馥野举起拳头,“很好,我现在要做一个在现代违法但是在古代不一定违法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胖子惊恐后退,“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可是在刑部啊!我可是锦衣卫啊!” 陈馥野:“呵,锦衣卫?一个破学生会的,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慢!” 夹在中间,褚淮舟抬手。 “虽然我肯定是不介意你揍他,但是这里好歹是刑部监牢,要不我先帮你把他的嘴捂住你再动手?” 胖子:“姓褚的你……” 由于这一架吵得毫无顾忌,因此旁边监牢里的犯人们虽然实际上并不能听懂具体在吵什么,但既然是吵架,就总有人乐意看热闹,于是他们甚至喝起彩来,拍掌叫着:“打!打!” “喂喂喂!吵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争端。 “看什么看?叫什么叫?还凑起热闹来了,都给我把脑袋伸回去!” 陈馥野回过头,看见竟然是袁捕头。 估计袁捕头也是看见了自己,以及自己对着胖子高高抬起的拳头,他顿时惊恐地飞跑过来: “诶呦,诶呦,这是在做甚么吗啊?小陈姑娘!这可是锦衣卫大人啊,打不得打不得!” 陈馥野只好放下拳头,又凶恶地瞪了那胖子一眼。 胖子自知理亏,只能卑微把眼神转向一边。 “哟,褚大人今日怎么也在这儿呢?”袁捕头连忙行礼,又忙不迭拉着陈馥野让她道歉,“你也真是的,怎么在这种地方还动起拳脚了?快,快给两位大人赔不是!” “小事而已,不必在意。”褚淮舟说,转而岔开话题,“倒是袁捕头在这里做什么?” “不、不必了……?” 袁捕头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流转了一番,见褚淮舟都这么说了,便也只能作罢。 “回褚大人的话,在下这不还是为了那飞云商会汪翰海的案子嘛。大理寺那边这几日都在向各方面搜证,便要我向那涉案的舞伎问话。刚刚还在问着,结果听见这边的动静,这不就担心出了事,着急忙慌跑过来了。” “她怎么样?”陈馥野问。 闻言,袁捕头脸上一阵为难:“呃……”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褚淮舟说。 “是……是!”袁捕头便立刻领路,向监牢深处走去。 “你先回去复命吧?”褚淮舟回过头,将另一枚木印往他身上一丢,“喏,给你。” 胖子灵活地一把接住,神色还因为刚刚的事情尚未平定。 不过此情此景,也只能先听话了:“行嘞,回见。” 不知道这监牢有没有排序之类的,但确实是越往深处走越阴森。 脚步能感觉到,地形分明在一路往下倾泻,空气逐渐变得凝滞沉重,连气温都明显下降,变得冷飕飕的,皮肤起鸡皮疙瘩。 当然了,这炎炎夏日,凉快倒也并非坏事。 终于走到了关押江灵的地方,只见她正百无聊赖盘着腿,一只手撑着脸哼歌。 “哎?你来了!?”看见陈馥野,江灵惊喜地跳了起来。 “咳咳。”袁捕头咳嗽,示意她别一惊一乍的,保持礼数,顺便介绍,“这位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褚大人。” 江灵只好别扭且不习惯地行礼,看都没看他一眼,随口道:“你好。” “你好”? 陈馥野想了想,总觉得古装影视剧里的行礼用语好像不是这么讲的来着,她这模仿得实在是不太到位。 问好完,江灵恹恹收了动作,双手捏着木牢杆,一脸怨念地看向外面,做出了一个经典的铁窗泪动作。 毕竟袁捕头在这里,许多话都不方便讲。 接着,像是突然注意到了褚淮舟,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微微蹙眉,眼神甩了回来,向陈馥野做了一个“?”的表情:“?” 于是陈馥野的眼神在褚淮舟和江灵的身上转了一回合,又向江灵挑眉:“!?” 江灵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以极小的弧度又转了一回眼球。 陈馥野收敛了目光,又瞥了一回褚淮舟,冲她做了一个“真的假的”的口型。 江灵笃定地点头。 好一顿眉飞色舞的操作,两人心中都互相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袁捕头忙着给褚淮舟和自己搬板凳,没看见。褚淮舟站在一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正在他面前进行的隐秘暗号,但是完全理解无能,便只能眨眨眼睛,求知地看向陈馥野。 陈馥野弯眸,敷衍地冲他笑了笑:“……” 于是褚淮舟愣愣的,清澈地笑了回来:“!” 江灵翻了个白眼,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陈馥野不知道江灵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估计是针对褚淮舟的嘲讽。 但是之前的那好一顿操作,她想表达的意思是: 她穿越之前曾经见过褚淮舟。 事已至此,陈馥野基本可以肯定,因为那本策划案牵扯上联系,被丢到大明的人,一共就是这么多了。 既然那个叫戴轩的学生会胖子也会被送过来,与他相识的褚淮舟估计也与学生会脱不了干系。 只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就算这本策划案的命途多舛确实跟学生会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也不至于把学生会的人还拽着一起穿过来吧? 罪不至此啊。 可惜袁捕头在场,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好时候。 “砰”的一声,袁捕头把最后一张板凳往地上一放,打断了思绪。 “那既然褚大人也心系本案,在下就不耽搁时间了,我们继续吧。”他示意请坐,拿出纸笔,“别再一惊一乍的了啊,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哦。”江灵回答。 “哦?” “啊不是……是!袁捕头!” “我看看……”袁捕头翻着案本,“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我最后的那场勾栏表演。”江灵回答。 “你说是汪翰海先寻衅滋事,言语挑衅辱骂你。”袁捕头问,“那你复述一下你当时的表演情况?” “大家都很热情,现场气氛很好,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表演的是什么?” 江灵艰难开口:“外、外国歌……” “外国歌?”袁捕头抬起头,“什么外国歌?” “朝鲜歌……” 袁捕头当即否定:“你别胡扯,当时在场有从朝鲜来的人,我手下的捕快都盘问过了,他们说那可不是朝鲜歌。” 江灵:“……就,那就不是朝鲜歌……抱歉啊袁捕头,我从小家里穷,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跟别人随便学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歌……” “……” 听她这么说,袁捕头便也只好放弃了问这件事。 陈馥野不忍直视地偷偷捂住眼睛。 “所以你的表演是从戌时初至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了戌时末?” “是。” “当时上来挑衅的那伙人中 ,你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有!”江灵连忙点头,“其实那老头一看身体状况就不大好,但是他身后那伙人却反复激怒我,还向那老头煽风点火,好像巴不得那老头越气越好。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还有人趁乱打了我,我气不过,正好人群一直在推搡,我就没忍住,对那老头出了一拳……” “结果就把鼻梁骨打断了?” 江灵只好点头:“……结果就把鼻梁骨打断了。” “嗨呀!”袁捕头禁不住再次感叹,“你说说你,你力气但凡小一点,或者没打中,没打断,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袁捕头其实说得很对。假如江灵没当场把那老头揍得飙血,她现在根本就不用来刑部蹲局子。 江灵大概是深知这一点,便也只好点头称是。 “你们调查过汪翰海身边的那些小厮了吗?” 褚淮舟突然开口。 “回褚大人的话,飞云商会那边一直在推脱,只交出了汪翰海的尸体允许调查。据说那汪翰海在飞云商会也是待了大半辈子,丧事举办得尤其隆重,到现在还在闭门守灵。那金家的大少爷……哎,现在是金家老爷了,特地吩咐,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 褚淮舟一抽他手上的案本,垂目:“大理寺难道还打不开飞云商会的大门?” 袁捕头只好回答:“褚大人先前是从北镇抚司调来,可能有所不知,飞云商会在这江南一带的势力不可小觑,而且……” “死的是飞云商会自家的人,他们却并不打算出手。”褚淮舟翻着案本,打断了他,“大理寺就不觉得蹊跷?” 说到这里,袁捕头无奈压低了声音:“嗨,说到底,这终究还是民间案件,其实大理寺也不愿意多管。而且那老头被一个舞伎打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啊。” 接下来的话,以袁捕头的立场,他并不好多说,但是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死的人是堂堂飞云商会的二把手,但是这个案件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终究属于意外死亡。 就算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跟飞云商会,耗费人力财力去把案件调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查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一切都是白费。 而如果这个案子就此断案,所有的锅就会被推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舞伎身上。 对那些高门大户,这其实意味着无人伤亡。 想到这里,陈馥野禁不住冒冷汗。 也就是说以现在的情况,这案子如果没人愿意继续管,最后的杀人犯,就只能是江灵了。 就算判案时可能会以那帮人先挑衅为由,不至于让江灵偿命,但是最后呢? 让江灵在这里坐个几十年牢吗? “既然查案子不要求水落石出,查明真相,抓住真凶,只是敷衍了事,那还要大理寺做什么?”陈馥野冷笑,“况且之前还说死因并非江灵那一拳,现在这么做,岂不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哎!”袁捕头被她这番发言惊得差点蹦起来,“这话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啊!” 说着,他惊慌失措的瞥了一眼褚淮舟。估计是见他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褚淮舟突然握刀起身:“我先走一步。” 看见他的动作,陈馥野便也站起身,匆匆对江灵留下一句“等我”,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哎……”见两人走得突然,袁捕头也不好留,更没理由留,便只好作罢。 脚步匆忙,一路从监牢的深处向外走去。 不知不觉已然是中午,漫长的地道外闪出亮点,那就是出口了。 “其实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褚淮舟说。 “我也觉得蹊跷。”陈馥野点头,“这个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飞云商会内斗的结果。大理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不想插手罢了。” 闻言,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不是说这个。”褚淮舟说,“不过你放心,这个事情,我自然会尽全力的。” “那你在说什么?”陈馥野问。 “我是说,我第一次飞到你家铺子里的那一天。”褚淮舟低声,“其实那次我就隐约地感觉到了。” 陈馥野反应过来,他现在说的是除了江灵以外,目前最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就是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以及“你为什么也在这里?”的终极问题。 “只不过碍于很多情景,又怕万一我的直觉出错,让你觉得我是个怪人,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褚淮舟抱着绣春刀,得意道,“包括今天你说的奶茶,我还小小地热演了一下。怎么样,是不是挺像回事儿的?” 陈馥野:“……就那样吧,所以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很多。”褚淮舟皱眉,沉思道,“不过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你和他们不像是一个图层的人。” 陈馥野:“……” 以后能不能禁止这个人使用比喻句? “当然啦,具体的还包括你和你那朋友的思维说话方式,我们相遇那过于巧合的违和感,以及你家铺子那股莫名熟悉的甜味,其实一闻就很现代。” 褚淮舟眼睛亮亮,自夸道,“怎么样?我观察世界还挺仔细的吧!” “……” “褚淮舟。”陈馥野说。 “嗯?” “我不知道你留意到过没有。“陈馥野淡淡道,“其实我家店铺柜子的最顶上,在特别显眼的、连路过的蚂蚁都能看见的地方,放着一本饱和度很高的,由现代打印机的打印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 闻言,褚淮舟神情一滞: “?” 陈馥野:“你没看见?” 他:“……” 看着褚淮舟瞬间石化的模样,陈馥野感觉现在只要一阵风吹过,他就会变成粉末飘走。 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某种信念感可能崩塌了。 但是嘛,人总要接受自己的缺点。 “没关系啦。”陈馥野安慰,“瞎瞎的也很可爱。” 褚淮舟没说话,圆润地转过身,开始闷头暴走。 两人脚步不停,疾风暴走,一个比一个快,很快就离开了监牢,离开了刑部大门。 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说到关于他为什么也会被带到这里的问题,褚淮舟想了想,突然自顾自笑出声。 两边街道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的笑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混进烟火嘈杂里,只能大声说话。 夏日潮湿的热风呼呼从脸侧刮过。 “那你跟那个胖子一样,真是学生会的?”陈馥野问。 “嗯,算是吧!”他说。 “那你来凑什么热闹?”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有一个猜想!”褚淮舟高声道。 陈馥野看向他:“什么猜想?” “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又说,“我怕你觉得我是在套近乎!” 见他这种时候竟然还卖关子,陈馥野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爱说不说!” 虽然很好奇他的猜想,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不说,都已成定局。 反正因为那本策划案乱七八糟的联系,而被丢到明朝来的,就是这么些人了。 非要总结的话,可以用一句话来涵盖: 倒霉催的。 原路返回,一直走到了秦淮驿,褚淮舟去找官马。陈馥野站在马厩的围栏外面,赫然看见了那匹熟悉的枣红河曲马还在那里,正悠闲地嚼着干草甩尾巴。 “小红!”陈馥野打招呼。 枣红马看见她,不知怎的竟然也认了出来,走到围栏边伸出脑袋,长睫毛大眼睛扑闪扑闪:“咴咴——” 陈馥野摸着它的脑袋,心里简直感动得想掉小珍珠。 真是好马! 一想到它那高昂的二十两银子售价,陈馥野暗下决心,努努力,咬咬牙,下个月怎么也要给它买回来。 褚淮舟牵马走出来,一踩脚蹬轻巧骑上,拽住缰绳,看向陈馥野:“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往大理寺去一趟。” 陈馥野没忍住,羞耻地别过脸,比了一个瓦肯举手礼,作为此程的call back,冷声道:“……路上小心。” 太中二了,但是有趣。 褚淮舟一时间笑得肆无忌惮。 “Live Long and Prosper——”他也比了一个,上扬着尾音,轻快道,“等我回来啊。” “嗯。”陈馥野点头。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离开,向大理寺的方向奔去。 江灵的事情能否有转机,主要取决于大理寺究竟想不想追根究底了。 现在除了褚淮舟,没人比他更适合出面,只能暂时先看看他跟大理寺能否成功交涉。 至于自己,暂时只能回铺子,继续等他的消息。 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无力感。 褚淮舟刚离开,天空中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想着秦淮驿离铺子只要再走几条街就到了,陈馥野不在意,便打算淋雨回去。 然而大概这么下了几分钟,雨势骤然变大。 电闪雷鸣,天色阴沉沉地压下来,大颗的雨点滴落在两侧房檐上,噼里啪啦,风卷得漫天鸡毛纸张乱飞。 “落雨了——” 附近的楼上传来催促邻里收衣服的声音。 陈馥野倒是不怕淋雨,甚至还挺喜欢淋雨的。一看周围也没有买伞商,便无所顾忌地沿街继续走了。 走了大概半条街,街上没带伞的行人们不断寻找地方躲雨,人很快便变得稀少。 雨水拍打在青色石板路上,晃动着墨色的光影。 盯着地上的影子,陈馥野眉头一沉。 ……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常说视线是有温度的。此时此刻,陈馥野总觉得浑身难受,后背仿佛被人紧紧盯着一般,传来一阵莫名不适的灼热。 于是陈馥野往后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眼眸的余光中,竟然真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应该是个男性,身形高大,宽肩长腿的,但是比较瘦削。 眼光匆匆,陈馥野只留意到,他穿着一身黑衣,手里举了把油纸伞,脚步徐徐,不慌不忙。 ……你谁啊!? 不过,虽然感觉奇怪,但是万一别人并不是有意尾随,只是正好与自己同路呢? 陈馥野只好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谁料想,自己走得越快,那人竟然也跟了上来。 陈馥野眉头一拧,索性换了条不常走的路,结果那人竟然也跟了上来。 有没有搞错,跟踪她干什么? 这么想着,一个可能性涌上心头,陈馥野顿时指尖发冷。 ……难道是因为江灵那件案子的事情? 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想将人灭口吗!? 冷静地观察了一下街道两侧的情况,想直接甩开他应该是不可能了。如果真打起来,1v1倒是不怕,就怕他后面还有别人。 然而这秦淮水街七拐八弯,绕着绕着,陈馥野发现她绕进死胡同了。 面前赫然一堵白墙。 于是陈馥野僵硬地回过了头,打算直面那个诡异的黑衣人。 那人见她停下,便也站定了,撑伞,从雨幕中缓缓走过来。 虽然这会儿是下了雨,天色变暗了,但终究还是大白天,他穿这一身黑干什么? cos摄魂怪吗? 陈馥野站定:“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终于,那人走到了距离自己大概三步远的距离。 很贴心的,他微微倾斜雨伞,伞面积的水哗啦一声,全部流到了陈馥野脑袋上。 陈馥野:“……” 要不是怕他身后还有别人,她现在就能跳到这人肩上跟他扭打。 看他的脸,这人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出头,模样端正俊朗,可眉眼之间莫名一股刻薄,趾高气扬,那眼神似乎谁也瞧不起。 “无意冒犯,我本想借你寻一下路。”男人说,“但是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怎么走了?” 寻路? “你要去哪儿?”陈馥野问。 他呵呵一笑,用鼻孔看人:“与你无关。” 陈馥野已然一肚子火:“你想借我寻路你又不告诉我你想去哪儿,这什么逻辑?你就算让鸽子送信也得先让鸽子往返飞几趟吧?” “……”于是男人移开眼神,很显然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陈馥野:“你刚刚是不是也在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男人转过脸,勉强维持了原来的神情:“呵呵,这怎么可能。” …… 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此趟是想来寻一个人。” “哦。”陈馥野已然对他失去了兴趣,面无表情道,“如果我问你寻谁,你是不是还准备说与我无关?” “不不不。”他摇了摇手指,“只不过,我觉得有必要保留一点神秘感——要不给你一个提示吧。” 隔着雨幕,陈馥野浅浅地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戏还真多。 “说。” 于是男人笑了笑:“我姓金。” 第34章 第卅四回 我第一眼所见的墨色江湖。…… 姓金? 陈馥野微微仰脸, 继续看着他:“哦。” 大概男人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提示言简意赅,非常完美,并且显得他身份高贵, 所以一脸得意地及时收声, 等着陈馥野反应过来。 等了一会儿, 陈馥野并没有反应。 他脸上傲睨一世的神情微微僵硬:“……” 随后,他做了一个抬手的手势。 突然,从两侧飞檐上, 又跳出了两个穿夜行衣的人。 那两人身手还不错, 贴地翻滚,一下子就滚到了这男人身后, 然后站了起来,一左一右。 果然还是带人了。 毕竟这个男人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单打独斗出门的人。 “这都认不出来?” “这都认不出来?” 那一左一右的护卫异口同声谴责道。 看着他们满身泥水,陈馥野皱眉,忍不住吐槽:“这都下大雨了,你们飞下来之后一定要做那个贴地滚的动作吗?” 怎么跟设计好的出场动画似的。 那两人:“……无可奉告!” 随后,男人咳嗽一声, 再次高傲开口:“哦, 好吧,也许你确实更多提示。听着,我叫——金行云。” 陈馥野:“……” 其实在他说出他姓金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从这个男人走近,看清了他的脸的时候,陈馥野就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张有些相似,但性别完全不同的脸。 怪不得。 眼前这人正是传说中的飞云商会大当家, 前任大少爷,现任老爷,金芸心的亲哥,金行云。 但是,知道身份是一回事,想不想配合他接话是另一回事。 显然,陈馥野并不是很想配合他。 于是她就抱臂,微微歪头盯着他,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金行云:“……” 瓢泼大雨不断落下,仿佛在为这接梗失败的时刻做乌鸦飞过的效果音。 “够了!”忍无可忍,他将衣袖一甩,“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笨,那我就直说了,我要找的人叫金芸心。想必,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 “那自然是认识。”陈馥野点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金行云蹙眉看她。 “虽然这会儿确实是下雨了,但是你们三个大白天的,穿夜行衣干什么?” 金行云轻蔑地哼了一声:“既然是跟踪别人,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哪怕现在是白天?” “哪怕现在是白天。” 陈馥野:“……” 什么玩意啊这是。 哪家商会一把手会闲得胃疼大白天穿夜行衣跟踪别人,最后还憋不住自报家门的? 不过又一想,这是跟金芸心同父同母的亲哥,便也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这是一个反贼会大声喊“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的世界,说明想要把事业做得成功,“正经”和“聪明”绝对不是其中的关键要素。 “那么,既然你是将你的妹妹亲手逐出家门的,这会儿来寻她,又是为了什么?”陈馥野问。 金行 云绷住脸,重新用鼻孔看人:“这是我的手段,自然有我自己的衡量。只不过个中事件,某些部分稍微超出了我的预期,既然是我们家族的事情,我必须得与她说清楚。” 听他这么说,陈馥野眼眸一转。 难道他指的,正是汪翰海的案子里,江灵被迫背锅的事情? 陈馥野蹙眉看他:“难道是为了汪翰海?” 金行云神情骤然愣住:“?!” 其实这种被猜中心思的表情,一般都是特别微妙的。但是金行云做这个表情时,简直是舞台剧般的表情管理,也就是巴不得所有观众都能看见他被“惊了一惊”。 随后,他仿佛无事发生,再次轻蔑一笑:“呵呵,你一个外人,我自然是不可……” “行吧。”陈馥野干脆打断,“那你跟我走吧。” 真无语。 早说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还亏得自己沿着这秦淮河畔八街九陌来回绕路,早知道他是为了解决这事,陈馥野恨不得直接把他举着丢到金芸心面前。 心中实在是急着帮江灵脱嫌,陈馥野脚下生风,攥着拳头一路往铺子的方向走。金行云跟在后面,只好被迫小跑起来:“哎……你……你……!” 那两个护卫护起主来,大声斥责道: “竟然把我们老爷甩这么远!” “竟敢走那么快!真是不知高低!” 陈馥野头也没回,一声怒吼穿透雨幕: “那就让你们大老爷跑起来啊?叫什么叫!?不会跑那就给老娘飞!” 什么人啊。 真当谁没脾气了? “……” 于是他们三个只好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慢慢绕回了秦淮水街的主街道,两边商铺屋檐下不少躲雨的人。有些好心人看见三个黑衣人跟在一个狂速疾走的小女孩身后奔跑,还要惊恐地大叫一声:“姑娘快跑!后边有人在追你啊!” 结果大概是发现陈馥野走得脚步生风,后面那三个却互相扶持,跌跌撞撞,便疑心可能是某种另类的运动形式,也就没再管了。 下着大雨,街上几乎没了行人,门店冷清,自家小铺也不例外。 远远地看着,金芸心已经将后门那些锅碗瓢盆都撤回了屋子里面,只开着前面一扇小窗,正捧着热茶,读林娘子分享的《江南小夜谈》读得津津有味。 如一阵风般走到窗前,给金芸心吓了一跳。她放下杂志,瞪大眼睛:“你……你这是怎么了?!” 陈馥野自知这一路没打伞,确实很狼狈。乌发都黏在脸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冷雨淋得更是没了血色,宛若透明。 不过这对她而言,确实不是最惊悚的。 很快,她的目光就注意到了陈馥野身后那不断向这边奔跑的黑衣人。 “……!?!!”金芸心瞳孔颤抖,一把将前窗最大程度地支开,震声,“快!虽然我不知道你身后那些是什么东西,但是赶快飞进来!” 陈馥野心中想笑。 但是既然前窗撑都撑开了,她也只好一踩鱼缸,纵身跳了进来。 怪不得褚淮舟喜欢这么飞,确实还挺好玩的。 房守仁送的那几位锦鲤被这一脚吓得疯狂打转。 跳进小铺,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身上的雨水溅得到处都是,金芸心连忙将毛巾丢到陈馥野身上,然后立刻开始把桌椅什么的往门边推:“什么情况?你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 陈馥野将头发散了下来,用毛巾擦拭,不急不忙道:“不是我,是你。” “我……?” “那是你哥。” “啊?” “我把他们带过来的。” “啊!?” “…………” 金芸心先是愣住,随后认真发问:“你恨我吗?” 陈馥野无奈:“真是的,我就算恨你,我也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方法啊。” “那……他来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咯。” 听她这么说完,金芸心便不安地来回踱步。 然而踱了一会儿,那三人依旧没有出现。 “……我再数个数。”陈馥野说,“五、四、三、二、一。” 仍然没有出现。 “……” “……” 什么情况?合着那三个人跑着跑着也穿越走了? 金芸心紧张兮兮,耐不住性子,索性一把推开前窗。 陈馥野仰脸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护卫正一左一右搀扶着捂着肚子的金行云,还要给他加油打气。 哦。 搞了半天是跑岔气了。 行吧! 终于,那三人艰难地来到了小铺前。 金芸心双手发抖,发出了特别虚假的笑声:“哥……哥……?你来干什么呀?” 金行云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铺,满脸嫌恶:“这是什么破地方?茅厕吗?” 陈馥野当即发出怒音:“你说什么?” 出于某种条件反射,金行云竟然被她震了一震。 随后,他冷哼一声收了伞:“就算是茅厕,现在也总得让我进去吧。” 金芸心不敢置信地瞥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大概是在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铺子面积实在是太小,那两个护卫进不来,只能一身正气地挤在锦鲤缸旁边,勉强在屋檐下躲躲雨了。 金行云走了进来,眼珠四处转了一圈,脸上依旧是掩盖不住的轻蔑:“合着半天,你被我逐出家门之后,就在这种地方躲着?” 金芸心谨小慎微,瑟瑟发抖,并且有理有据:“我……我就是普通地待在这里,我也没躲着呀……” 金行云:“那你看见我,抖什么抖?” 金芸心:“那哥你一人带俩人大白天穿夜行衣在街上狂奔,哪怕是不认识你的人,看着也害怕啊……” 金行云:“……” 陈馥野把毛巾披在身上,听着对话转身煮热茶,心想,这兄妹俩不是挺和睦的吗。 锅里原本有茶水,只不过已经放凉了。身上淋了雨,这会儿进了屋子里才感觉发冷,只能重新煮热的。 不过一会儿,大锅里的白水咕嘟咕嘟冒了泡。 煮了些淡茶,当解渴用。陈馥野倒进小杯里,又拿了一个空杯,两个轮换倒着,好尽快降温,喝到嘴里。 金行云偷偷瞥了陈馥野一眼,低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万不可让外人听到。” “她可不是外人!”金芸心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陈馥野端茶杯,理所当然地转过身,盘腿坐在小桌上,直直看向金行云,“这是我的店,就算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金行云愤愤收回眼神,斥责金芸心道:“你这交的什么朋友!?” “那原来不是你骂我天天在家里躺着,不出门交朋结友吗,现在交了朋友你又不满意了!?” “我让你交朋结友,没让你交上这种朋友啊?你知道她是谁吗你!??” 听着他们俩人好像是想压低声音,但又完全不吝啬音量的争吵,陈馥野不解:“……你知道我是谁?” 金行云冷笑一声:“你以为那日揽云声楼一闹,以我这遍布应天府的眼线,能听不到响动?” 说罢,他又拍了拍手,似乎理所当然地等着陈馥野给他上茶:“况且,以你和我说话的口吻,倘若你是市井那些贫贱子女,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那么说话?” “是吗。”陈馥野不以为然,“那堂堂飞云商会大老爷既然知道这一点,就该心知肚明,自己来倒茶好了。” “你……” 金行云见她这么说,绿了脸,只好放弃了要茶的念头。 听他刚刚的说法,陈馥野心想,估计这金行云对自己的了解,恐怕和乌衣巷那典当行的崔婉差不多。 那就是,好像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但猜来想去,也终究与真相相差甚远罢了。 “罢了罢了。”金行云摆摆手,看向金芸心,“想必汪翰海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金芸心眨眨眼睛,茫然点头。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说,“他是我做掉的。” 不意外。 只能说是丝毫不意外。 这个案子,哪怕将汪翰海的尸检结果抛到一边不管,只略微构想一下其中出现的违和感,以及这老头生前所处的情境,就能知道,他必然是被飞 云商会的自己人除掉的。 还记得,金芸心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在她亲爹的葬礼上。在这偌大的商会中,大当家一死,接踵而至的必然是权力瓜分,各派斗争。 虽然作为朋友,但是陈馥野不得不承认,金芸心确实是最好除掉的,甚至不需要她的命,只要借她这些年虚度光阴的过错,再加上她在亲爹葬礼上不小心违反的人理纲常,就能很轻易地把她扫地出门。 而剩下有可能掌控全局的,就只有这汪翰海和金行云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商战和宅斗造成的案子。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因为那个老头,被当成杀人犯关进刑部监牢了!?”闻言,金芸心怒不可遏。 “我知道啊。”金行云说,“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说完,他又疑惑:“我就搞不懂了。你之前天天在家的时候吊儿郎当混吃等死的,怎么一这被赶出家门,到处都是你朋友?” 借着怒火,大概是还没有找回来自己的定位,金芸心继续恼火道:“你管我?” “嗯!?”金行云拍桌。 “啊不是……”看他发怒,金芸心立马清醒过来怂了,条件反射般一抖,抠着衣服嗫嚅道,“那反正朋友交都交了,哥你也把我赶出家门了,现在也用不着管我了是不是……” 听她这么说,金行云嫌弃地别过眼神,继续道: “那时候你年纪小,不过想必你也听说过,那汪翰海本就劣迹斑斑,父亲还在世时就以权谋私,在这江南一带到处偷偷植党营私,树立派别。先前他在杭州狎妓,那女子不从,还闹出了人命,最后害得那一家老小全部丧命,而他竟然勾结当地官员,硬是将事端压下。我看在眼里,向父亲揭发,却反被他倒打一耙……” 金行云越说越气,哈哈笑起来: “反正父亲已经故去了,他又已年老体弱,自顾不暇,现在不借机除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真是省得以后再给我麻烦!” 听到这里,陈馥野倒是有些释然了。 这个汪翰海死得倒也不冤。 陈馥野插话:“但是那你原本的计划,应该与那个舞伎无关吧?” “……”金行云脸色一垮,“他年老体虚,容易气血攻心。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他身边安插些我手下的小厮,软磨硬泡,在生活起居上多动些手脚,谁知道那晚竟然正巧在勾栏上闹出了大事。” “那舞伎一拳不要紧,他回府后叫医师来治,一时间止住血,固定了骨头,便也好了。那晚我便叫下人再去探查他的情况,本就月黑风高,人老多梦,那汪翰海估计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亏心事,听到屋檐上的响动,疑神疑鬼,竟然自己跑到院子里面挥起剑来。” 金行云双手一摊:“结果,我那没用的下人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便连忙逃跑。而那汪翰海呢,估计是一时间气血攻心,又耗尽了力气,见到屋檐上黑影逃窜,以为是恶鬼上门索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然而他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金芸心问。 “正是如此。”金行云点头。 陈馥野从桌子上跳下来,也坐了过去:“那为何最后被抓的是那舞伎?” 金行云理所当然道:“反正都要先抓一个人进去当垫背的,像我这么疼爱下人的好老爷,肯定要选我不认识的人啊。” 陈馥野:“……” 金芸心:“……” 想到江灵在监牢里被问话时的说法,那帮小厮当时似乎巴不得汪翰海被气血攻心。 现在又听金行云这么一说,确实就有逻辑可循了。 只是那些小厮估计也没想到,这老头就是这么脆弱。先是在闹市上被江灵揍了一拳,又以为自己半夜撞鬼,常年积累的心虚和恐惧一齐上涌,本就年老体弱,便一命呜呼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呢,我今日就是来说一声。”金行云轻松道,“她用不了两天就会被无罪释放,至于汪翰海的这个案子的结果,最终会变成他自己造成的意外死亡。除了他本人以外,无人伤亡。” “无罪释放?”陈馥野盯着他,“以什么方式?” 金行云哼哼一笑:“说实话,像这种可黑可白的案子,那晚的情况又被我牢牢掌控在家中,所以你告诉我—— 当今世道,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好有道理。 虽然从理论上而言,汪翰海这个老头算是被人为活活吓死的,但是这样一个人死了,又有什么好刻意去真相大白的? 金行云的手段确实不光明,不过既然是用在这个老头身上,也是罪有应得。 主要是,既然最终的结局,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这个老头的死遭遇不公的惩罚,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矫枉过正的了。 不过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去提前送走一个不光彩的人而已。 陈馥野自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个走向很合她意。 纵使中途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比如还在铁窗泪的江灵,还在向大理寺狂奔的褚淮舟云云。可是命运往往是一环扣一环,谁知道这齿轮转动的案件中,有没有自己的一环。 只不过,结束得有点太悄无声息了。 可能绝大多数时候,江湖风影都是这样的稍纵即逝,而并非大开大合。 金芸心问:“也就是说,等江灵被释放出来,这个案子就算这样结束了……?” “嗯。”金行云点头,“那是自然。” 外面仍然雨幕滂沱。 雨点不断拍打在一片墨染的秦淮水街,震耳欲聋。 那一刻,陈馥野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雨幕下的秦淮河和平日的秦淮河像两个世界,此刻展现在眼前的,正是那轻易察觉不了的灰色里层。 可这片江湖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存在于中间的灰色区域——既不是特别光明,也不是特别黑暗,是墨色的。 绝大部分人其实都生活在这片墨色区域,只不过仰面朝光的多一些,然后等到雨停了,就会析出一些旁的色彩,赤橙蓝绿,却往往与绝对的黑白无关。 金芸心很感动:“天呐……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行云有些恼火,不屑一顾,“真是没良心!我的风评在江南一带,一直都是绝好的,也就你整日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罢了。” “哎,不对啊。”金芸心又说,“那你既然决定这么做,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来告诉我啊……啊!我知道了!” 她雀跃起来:“其实把我逐出家门也是你弄死那个老头计划的其中一环,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不过,哥你后悔也没有用了,我现在已经决定自强不息,和……” 金行云果断抬手: “你先别误会,把你逐出家门,我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 金芸心:“……” 陈馥野拍拍她的肩,转身又添了一杯茶。 背景音里,金行云已然开始拍桌痛骂她:“啊?我后悔?你怎么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你先前在父亲的葬礼上是怎么笑的你忘记了?!” “对不起哥。” “你在学堂九天文章写不出一句话你忘记了?!” “对不起哥。” “你在揽云声楼一次点八个男人你忘记了?!!” “真的对不起哥。”金芸心被他骂得千疮百孔,试图转移话题,“嫂子最近怎么样……” “那当然很好了。”金行云说,“我们可是金陵的有钱人,你见过哪个金陵的有钱人过得不好了?” “…………” 直接被击倒。 陈馥野盘腿坐在小桌上,分明看见金芸心身上多了七八个血淋 淋的弹孔。 “所以啊,我也是顺道来给你提个醒。”金行云站起身,“不出意外情况的话,你就别想着以后家里会给你钱,或者跟你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联系,听懂了吗?” “意外情况?”金芸心问,“什么意外情况?” 金行云:“比如你哪天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砍头的时候。” 想了想,他又说:“……哎,算了,那种情况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找我也没用,我还嫌晦气,能离我多远有多远,算我求你。” 金芸心石化:“……” “所以,事情我也告知完了,就此告辞。” 说完,金行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小铺,依旧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他推开后门,那两个护卫连忙“老爷!”“老爷!”地喊着上前撑伞。 不过一会儿,便走得没影了。 陈馥野见那三人背影远去,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到金芸心对面,歪着脑袋凑近:“真哭了?” “呜呜呜,我有什么办法……”金芸心拿衣袖抹眼泪,“其实我也没怎么听他的内容,主要是他的语气太凶了我好害怕……” “那我有时候对你不也挺凶的,也没见你哭呀。” “那能一样吗?”金芸心痛哭流涕,呜咽道,“他那么大一个人,你这么小一个,就算发火也跟小手办似的……” 陈馥野怒火上涌,目光一暗:“……” 由于看她这会儿被亲哥放狠话,实在是难过,陈馥野强忍下把她过肩摔的念头,冷言:“呵呵,没出息,哭死你拉倒。”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 夏季多骤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这雨一停,太阳也就出来了,空气中满是潮热湿气。 重新推开窗子,看着秦淮驿的方向,陈馥野突然笑出声。 “如果我告诉你,虽然江灵就要没事儿了,但是褚淮舟现在还不知情地骑马狂奔去大理寺的路上,你心情会好一点吗?” 想了想,金芸心点点头:“有点意思,他怎么又这么赶得不巧?” 也不知他这冒雨的路走得怎么样。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去大理寺了。 如果在现代,陈馥野还可以给他发个微信让他及时止损,但是现在这个时代……也就只能祝他成功吧。 毕竟哪怕写信,也不能让送信的邮差满应天府逮他是不是? 平复了心情,金芸心擦干净泪痕:“没想到都已经被他逐出家门了,竟然还如此被他羞辱。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行。” 陈馥野:“难道你之前不是这个打算吗?” 她:“……”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停顿片刻,金芸心连忙道,“既往不咎——我们明天什么行程?” 陈馥野思索着眨了眨眼睛。 细想,如果金行云所说的“过两天”,真的就是两天的话,那么后天就能见到江灵。 而大后天就是隆重的乡试,届时这秦淮水街上,一定会热闹非常。 换言之,乡试那天,烈日炎炎,满街都是行走的雪花银。 “我有一个绝好的主意。”陈馥野说,“我们明天就去看冰块。” 第35章 第卅五回 道理我都懂所以鸟为什么这么…… 多年以后, 陈馥野站在码头的送货船队面前,准会想起她带金芸心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上午。 当时,扬子江码头是个千帆竞渡的国际大港口, 一张张白帆扬在岸边, 江水清澈, 沿着遍布船只的大江流去,码头工人们的脑袋光滑、洁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 “这么说别人是不是不太好啊?”金芸心打断, “而且那些工人和船员看着都凶神恶煞的,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害怕得很。” “害怕也没用。”陈馥野斩钉截铁。 “今天全程由你出击, 我最多在你被围殴的时候救你一命,别的就别指望我了。” 金芸心哼唧了两声,只好深呼吸,眉头一沉,向码头边缘走去:“老板。” “要什么?”老板汗流浃背。 她竖起两根手指,神情坚定: “两碗杂酱面。” “好嘞!” 很快,老板将两大勺面丢进了沸水大锅, 细软的面条在水中散开, 原本就灼热的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白色蒸汽,瞬间在肌肤上熏出一层汗。 毕竟,要干活总得先吃饱饭。 今天天气很好。对于夏天来说,这意味着,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体感温度几乎要达到三十五度,刚刚从下了船,在太阳下蒸烤一会儿,便立刻满头大汗。 太热了。 陈馥野仰头, 发现根本睁不开眼。 空中传来水鸟的声音,咕咕直叫。 据说这些江边的水鸟都很聪明,会跟着渔船跑,渔船所到之处,水里必定会有丰富的鱼群。 上午的扬子江码头十分热闹,这会儿正是远海船只返航的时间。大船的白帆在烈阳下闪闪发光,随着工人和水手们的大声呦呵,巨量的货物被倾泻下来。 看到那被各色货箱堆积得满满当当的码头,陈馥野明白了在离家出走之前,奶奶陈胥松所说的“吞吐量巨大”是什么意思。 光看这一批货物的量,就足以在整座应天府周转起来。 除了码头的工作区域,在临近接道与码头的边缘,则是一片很热闹的集市,绝大部分都是流动摊贩,多是卖临江水产、小菜等等。 当然了,还有少不了的小吃摊。 这个不起眼的面摊,似乎就是在揽云声楼时,那个恶霸嘴里所说的“被他一把掀翻了!”的那一个。 不出意外,扬子江码头一片应该有不少自家势力。为了规避在揽云声楼遇到的那种情况,也怕这里人多眼杂,闹出乱子,所以今天就暂时隐姓埋名,当一个一般路过顾客便好。 重点是订购冰块。 “为了这个,今天我们可是特意关店一天。”陈馥野说,“记住,一定要一次性买足,然后在乡试日大赚一笔。” “我知道我知道。”金芸心手里捏着小本,念念有词,“我这不背着呢。” “背?背什么?” “水手用语啊。”金芸心摊手,“这些码头的人都有一套专门的学术用语的,那我们既然都要在水手跟前买东西,那肯定要学习一些水手用语套近乎吧。” “需要吗……?” “你看。”金芸心说,“比如说,当你向船长表示肯定的时候,你不能说是的船长,你得说:Aye,船长!而当你向船长打招呼的时候,你也不能说你好船长,你得说:Ahoy!船长!” “?” 陈馥野皱眉,“你到底是准备跟水手套近乎还是准备跟海盗套近乎?” 很快,面摊老板端着两碗杂酱面来了。 他将面碗搁在桌上,又摆了两碟赠送小菜,两碗白水,笑容满面:“十六文。” 金芸心连忙掏了荷包,把铜板递给他。老板收了钱,爽快地说了句“姑娘们吃好啊!”,便继续忙活去了。 “十六文?”陈馥野不解,“那我们这一碗面才八文钱——扬子江码头这边物价这么便宜吗?” 看着面前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杂酱面。浇头给得十分大方,将下面的面条覆盖得严严实实,大颗滚圆的软烂豌豆,厚厚一团肉末,拌着翠色黄瓜丝,用筷子搅拌开来,香气四溢,令人胃口大开。 “这碗如果放在秦淮水街卖,怎么也得十五文钱起步吧。”金芸心挑起一筷,刚要张嘴,“你看,比如这个……” “嘎嘎——!” 话音未落,一只体格巨大的长嘴黑色水鸟砰的一声跳到了桌子中间。 它剧烈地抖了抖身子,羽毛全部散到了面碗里。 陈馥野:“…………” ? 金芸心沉默片刻,谨慎开口: “那个,我不知道你看见了没有,但是我们的桌子上好像站着一只鸟。 ” 陈馥野把脸上的羽毛捻下来:“……我看见了。” 这哪儿蹦出来的鸟啊? 而且这鸟为什么这么大啊!?? 满碗都是它身上掉下来的羽毛,还有一些迷之污秽,撒发着阵阵鱼腥味,根本没法吃了。 水鸟毫无察觉,又蹦了两下,震得小桌哐哐直震,似乎心情很好,仰脖再次大叫: “嘎嘎嘎!” …… 起杀心了。 陈馥野面色阴沉,看向那只水鸟。而水鸟也转过了头,好奇地歪歪脑袋,然后在陈馥野头顶试探性地叨了一下。 随后,它像是注意到了面碗,愉悦地展开了臂展为一米六的翅膀——也就是基本上和自己差不多长的翅膀,开始把喙伸进碗里,哐哐吃面。 “…………” 于是陈馥野缓缓放下筷子,抱臂皱眉,就看着这样一只巨大的黑色水鸟站在面前,像狗一样吃杂酱面。 嗯。 扬子江码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杂酱面看来是吃不成了。 陈馥野摇摇头,果断起身:“走,我们换家。” 十六文钱打水漂了,还是喂给了一只不知名的没礼貌大水鸟,浑身还都是它的迷之掉落物,怎么想怎么来气。 “诶呦!我的祖宗啊!” 刚站起身,一声高喝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还飞到别人的面摊上去了!?” 陈馥野回头,看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娘,皮肤黝黑,满头大汗,肩上批着块汗巾,正焦急地往这边跑来。 水鸟看见她,嘎嘎大叫,再次展开翅膀扇动,在陈馥野脸边掀起一阵飓风:“嘎嘎——” 大娘气喘吁吁跑过来,伸出臂膀,十分熟练地一把摁住这水鸟的脖子,便将它整个拎了起来。 水鸟也不挣扎,一脸死相,就这样随她被拎起,长长的喙边还沾着杂酱面的残渣。 将水鸟收拾妥帖,大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定,转过身。 她上下打量陈馥野,仿佛是没想到情况这么惨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姑、姑娘啊,你这……我……” “没事的大娘。”陈馥野淡淡,“不过它把我面吃了。” 大娘大惊失色,连忙揪起小桌上的抹布,就来擦拭身上的酱汁,一边擦拭一边道歉:“抱歉抱歉,姑娘,这……你看,要不大娘把面钱双倍赔给你!再……呃,帮你洗洗衣服?” “洗衣服倒也不必……” “没事没事!”大娘很热情打断,“这个天,上午洗,挂出去,下午就干了!” “真不用了大娘。”陈馥野回绝,“我们今天还有事儿呢,也不麻烦您这么多。” 全程,水鸟被她夹在腋下,伸着个长脖子听,一边发出委屈的嘎嘎叫。 “大娘。”金芸心谨慎提问,听见它的叫声,忍不住往陈馥野身后缩了缩,“所以这是什么鸟?好大一只啊……” 闻言,大娘双手捏着翅膀根,将水鸟捧了起来,一脸骄傲:“这个啊,是我家养的摸鱼公,用来在江上抓小鱼的!今天我来赶集,顺便也带它出来转转。” “摸鱼公?”陈馥野想了想,“是传说中的那种,可以通过训练来帮渔民捕鱼的水鸟吗?” “正是如此。”大娘点头。 “我想起来了。”陈馥野小声,“这鸟好像是叫鸬鹚。” “很好,你现在知道了它的学名。”金芸心说,“你准备怎么办,以后见到就精准击杀吗?” “来,这串铜板你拿着!”大娘塞钱到陈馥野手里,“既然姑娘不计过错,大娘也多给了些,去多买些吃的啊。” 陈馥野过意不去,只好推脱:“真不用了大娘,赔两碗面差不多得了。” “不行不行,这钱你必须拿着!都是我家摸鱼公作恶多端,惹你出行不利,大娘该赔的!” “真不用啊大娘!” “接着吧姑娘,你不收大娘过意不去啊!” “大娘您要是过意不去就把那鸟揍两顿好了,钱我不能多收啊!” 金芸心站在中间,茫然地看着两人打太极拳,想插嘴插不上,屡次抬手张嘴,又以沉默告终。 “收着!”“我不!” “收着!”“我不!” “……” “嘎嘎!” 正推拉中,一声大叫响彻天际。 只见那只鸬鹚从大娘腋下脱了身,飞到了面摊老板的锅子边缘。 三人的动作同时凝固下来:“……” 老板的动作也凝固了下来:“……” “莫动啊……”大娘声音颤抖,“我的祖宗,你可千万莫动啊……” 鸬鹚站在锅边,若有所思地歪头盯着案板上切得碎碎的,肉香浓郁的臊子。 “很好,很好。”大娘目光尖锐,抬脚缓慢上前,不断接近,“乖乖回奶奶这里来。” 就是现在! “给我乖乖……” “吧唧。” 众目睽睽下,鸬鹚把喙往案板上的臊子里一插。 然后它一仰脖,三下五除二,尽数吞进了喉咙里。 “…………” 起猛了,看见老鹰了。 陈馥野拍拍大娘的肩: “您还是先去赔那边的钱吧。” 过了一会儿,大娘掐着鸬鹚回来了。 鸬鹚犯了重罪,被大娘用绳子把脚脖子和翅膀都捆住,只留一个脑袋,还在左顾右盼,非常精神。 “哎!”大娘抱着鸬鹚,一声重叹,“也不知道这东西今天是犯什么神经,怎么跟饿死鬼似的,鱼也没少喂啊!” 那鸬鹚不知怎的,也跟鹈鹕似的,喜欢用嘴到处夹来夹去。陈馥野往旁边坐了坐,把袖子从它嘴里抽了出来。大娘示意“不听话就抽它!”,所以陈馥野又赏了它一巴掌。 “嘎嘎!”鸬鹚说。 “不过它能长这么大,跟老鹰似的,胃口肯定也大吧?”金芸心说。 “那是肯定的。”大娘说,“你们不知道啊,这东西一天抓一条船的鱼,光是自己就能吃半条船呢。” 根据林娘子家那个瘦小工的消息,昨日闭店之前,特意去问了街口那家生鲜店的老板,说是冰块确实是从码头的采冰船这边进的货。 只是这采冰船跟旁的货船归港时期不一样,再加上最近天气炎热,行踪不定,除非一直有稳定的交易往来,否则初次想订购冰块,就得在码头生等,然后去和采冰船的船长交涉,签订单云云。 码头不断有船只归港,然后工人们卸货。 只是并不见采冰船的影子。 收了大娘赔的三十文钱,三人重新找了家早餐摊,大娘又坚持要请客,便只好点了些清粥小菜。 “两位姑娘看样子是内城人吧?”大娘问,“这会儿到这码头,是来赶集的吗?” “是啊。”陈馥野点头。 “我对这片倒是熟悉得很。”她摁着鸬鹚的脑袋,把它刚又要抬起来的头按了下去,“你们想买些什么?” “买冰块。”陈馥野随口应道。 “原来如此。” “那大娘,您是来做什么的?” 大娘:“卖冰块。” “……” 陈馥野和金芸欣对视一眼:“?”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吃完早餐,大娘便带着两人到了她摆摊的地方,只见她的摊位上果然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 【山中窖藏冰块,夏日炎炎,一年一售! 价格详谈,请联系东联村七栋二十八号窖主黄叶英】 “窖、窖主……?”金芸心不解,“这什么词?” “当然就是冰窖的主人了。”大娘拍拍胸脯。 走到这里,陈馥野才发现,这条街上,一大排都是卖冰块的。 当然了,他们都只是拿了张牌子坐在地上,冰块的实物估计还在山下面的洞窟里保着鲜。 之前确实听说过古代有专门从事储存冰块的行业,都是冬天将冰冻好,保存起来,一直等到夏天再 拿出来贩卖。 据说这行,在这个时代可是暴利行业,平民哪怕只靠这一年一次卖冰块的钱,都可以安心躺平了。 正有些来往的路人在询问冰块的情况。只不过看起来都是散客。 水街上各类需要冰块的小商小贩并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把冰块用作旁的食材的保鲜手段。陈馥野特意留意过,街上虽有冷饮,但都是用杯碗盛着白水,放在冰块里冷却,或者是杨梅汤、绿豆汤、米酒等等,倒是没有直接把冰块丢进水里的。 毕竟在古人的思维里,这样可能不太利于身体健康。哪怕现代人在爷爷奶奶面前喝口冰水,都免不了被说两句,更何况这个时候。 所以相信即将问世的冰鲜柠檬水,绝对是独树一帜。 “原来如此,你们是想等采冰船啊?”大娘用胳膊夹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鸬鹚,“那采冰船都是按照城里现有的订单,采多少送多少的,你们这样在码头等着,哪里等得来?” 她伸手一指:“喏,直接拿我家窖子里的货不就行了,都是现成的。姑娘你要是拿,我也给你算便宜些!” 这好像是一个送上门的好主意。 细想来,在应天府这样的南方,大夏天能拿到冰块的渠道,不是靠采冰船,也就是靠冰窖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您家冰窖看看?”陈馥野说。 大娘很欣喜:“好好好,正好我还可以替你洗洗衣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洗衣服耿耿于怀。但是看着衣裳上面沾满的鸟毛和不明杂酱,陈馥野只好应了。 这黄大娘所居住的东联村在将军山边上,路途有些远。 先是沿河坐船坐了半个时辰,离开码头,直到高楼大厦也不见了踪影,视野里的金陵便满是田园风光。 继续往南,破开两侧的翠绿丘陵,一座山峰便出现在了眼前。 那便是将军山,山上是明朝开国将领沐英及其家族后代的陵墓,这也是这座山名字的来源。 日上三竿,太阳正烈,播撒在江水上,如同碎金散落。 一路河道上倒是十分热闹,有不少来回渡人的船,都是从将军山边到码头的往返船只。 估计其中不少,都是乡里乡亲来回赶集的,就连船夫互相之间也很熟知,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恶臭情侣互相泼水,结果被船夫一顿熊。 其实那只鸬鹚也非常兴奋,嘎嘎大叫,被黄大娘果断地捏住了嘴巴,只能用眼珠子提溜转,到处瞅人。 “这鸟这么跟狗似的。”陈馥野不解。 终于,水路一路到了将军山下。 下了船,走上乡村柔软的土地,正是植物疯狂生长的盛夏,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独有的浓郁气息。 如果忽略这过于炎热的天气的话,倒是郊游的上好去处。 走过盛开着野花的小山丘,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漂亮的村庄。 房屋田垄错落有致,池塘上石桥折转。黄大娘指着一边的黛瓦房:“喏,那个是我家屋子。” “太漂亮了!”金芸心忍不住夸赞。 “漂亮吗?”黄大娘似乎习以为常,“我们这儿一直都这样。你们要是冬天来,赶上了下雪,那才是真漂亮,不少人都喜欢来吟诗作画。” 说着,她又一拍石桥墩子:“看着这个墩子了没有?” 陈馥野蹲下来:“看见了。” “这可是张首辅拍过的!”黄大娘说。 “看见那棵大松树了吗?” “看见了。” “那当年明武宗可是用它栓过马的!” 然后她又指着池塘对面的山坡:“看见那个开满鸡冠花的山坡了吗?” “看见了。” “当年我们中山王徐大将军就走过那个山坡,据说常大将军跟在他后头嘻嘻哈哈,一个不注意,险些脚滑,差点撞翻了徐大将军,还留下了脚印呢!” 陈馥野皱眉,心想这民间传说给常遇春安排的都是啥迷惑人设。 一边听黄大娘激情介绍着这片村庄,不知不觉就走了她家。 陈馥野把外面弄脏的素衫交给她,黄大娘又塞给了鸡圈旁边一个正在大声念书的小女孩,看模样大概十一二岁,估计是她孙女。 “把这衣服洗干净,奶奶等会儿进山一趟啊!”黄大娘嗓门很大。 “哦!好啊!”小女孩嗓门也很大。 住在山边的人大多数都这样,声带摩擦系数极大,在山丘这边喊,山丘那边的人都能听到。 “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去看冰块?”黄大娘问。 “嗯。”陈馥野点头。 其实,这趟确实没有必要跟着黄大娘进冰窖,但是来都来了,而且陈馥野真的挺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冰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黄大娘又从屋子里取出了三件厚衣裳,一件自己卷在手腕上,两件交给陈馥野和金芸心。 “一会儿进到山里,还要往地窖下面走,特别冷,这是一定要穿的。”她嘱咐道。 想来能在大夏天储存冰块的地方,气温一定极低,若是只穿着身上的薄衣衫,估计会冻死。 拿上了衣服和方便走山野路的手杖,这会儿便立刻出发了。 走过村庄,向将军山的山脚进发。 其实下船之后,走到村庄里,就能明显感觉到这片村庄的气温已经比金陵城内要低了。 越往山旁边走,那夏日的酷暑被丢之脑后,草木清凉,遮蔽烈日。 从山脚到村庄有一条明显是被许多车辙压过的路,估计那就是用来运送冰块的道路。 顺着道路不断前进,头顶已经被山上茂密的竹林遮蔽,凉风习习,陈馥野抱臂发了一回抖,便立刻将黄大娘给的厚衣裳穿上了。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个石门山洞。 黄大娘上前用钥匙开了大锁,推开石门。 里面一眼看过去,修得又大又深,冷飕飕黑洞洞一片。 “前边就要开始往下走了。”黄大娘把筒灯举了起来,照在前面,“千万看着点路啊,挺深的,快二十尺呢,那摔倒可不得了。” 陈馥野算了算。 二十尺……那就是将近七米。 在这深山老林的山洞下面,怪不得大夏天的也能藏住冰。 顺着陡峭的台阶,一路往下,气温越来越寒凉,身边的石壁上散发着股股寒气,穿透衣裳,刺入肌肤。 这冷和冬天的冷并不一样,直透骨髓,通体发凉。 “啊嚏!” 金芸心打了喷嚏。结果那喷嚏的回声就顺着地洞,无限延展开来。 “哇,这么夸张啊……?”她摸摸鼻子。 直到走完最后一个阶梯,黄大娘把手中的灯举了起来。 昏暗摇晃的灯火下,拱形的冰窖映入眼帘—— 只见,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冰砖。 晶莹剔透! 第36章 第卅六回 冰鲜柠檬水。 池子一共连接两道水渠, 前后两道出入口。 水应该就是在冬天的时候顺着水渠进入池子,然后在极低的气温下冻成冰。 池中的冰块中间已经被掏空了一大块,估计是别人买走的。剩下的部分都已经切割好了, 也就是眼中看到的方形冰砖, 十分方便运输。 偌大的冰窖, 在暗光照耀下,简直和冰雪城堡一样,让人想在这里披件袍子高歌《Let it go》。 “哇……” 陈馥野忍不住顺着池中冰块抬眼, 转身四处打量。 呼出的白气不断向上飘散。 这里的气温与城中地面上的酷暑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太奇妙了。 “你们别看这里冷,现在其实气温都已经上来了, 这手一摸冰块,上面还沾水珠呢。”黄大娘放下灯,随手从池中抓起一块冰砖,放到陈馥野手上,“我们这冰窖一年也就夏天开这一次,要卖冰也就是这几天了,你们今天也算来得巧。喏, 你看看?” 捧着冰砖, 指尖一阵寒凉。气温其实还是太低,冰块表面只有一丁点被体温融化的水分,仍然粘手。 这冰砖重量非常,冻得又紧又结实。光是这样一块砖,估计 敲下来的小冰块,就足够做三四十杯冰水了。 陈馥野心中喜悦,问黄大娘:“大娘,那您这冰块怎么卖?” “看你们打算要多少吧!”黄大娘爽快道, “我家其实是渔民,也不是靠这冰窖当营生的,只是正好有这个条件,便盘下来了储冰,挣些外快罢了。今日又是大娘和你们撞个巧,给你们便宜,再替你们送到城里去。” 于是陈馥野走到池边,蹲了下来。 “你觉得乡试日,我们一共能卖多少?” 金芸心掰着手指头:“乡试一共考三日,假设这三日都像今天一样热死人不偿命的话,保守估计,我们完全可以直接用之前每天的营业额翻倍来计算,也就是平均一天可以卖三百五到四百杯。” “如果一块冰砖可以做三十杯柠檬水的话,那……”她说,“四十块?” “这样吧。”黄大娘说,“四十块砖还装不满一车,冰块又是得每天趁太阳升起来之前送货,路上多多少少还会化一些水。大娘给你们六十块冰砖,加上三日送货一起,一共三两银子,如何?” 三两银子…… 陈馥野想了想,三两银子那也就是三千文钱。假设一杯冰鲜柠檬水卖十文钱的话,按照预计的保守算法,总营业额应该是远远超出这个成本的。 只不过,天气是其中一个变数。而且直到目前为止,仍然尚未得知,明朝人对于冰水的态度究竟如何。 一下子交出三两银子的成本有些冒险。 不过对于冰块在这个时代的珍稀程度了解来看,黄大娘给的价格,加上还要三天往返送货的人力成本,确实也非常实惠了。 这确实是一项风险投资。 但如果只是因为惧怕风险而舍下这一笔钱的话,实在不是本奶茶店的风格。 毕竟这家奶茶店的铺子本身,就是从风险中诞生的(需要重点点名房守仁其人)。 所以陈馥野没有犹豫:“成交。” 从冰窖回到地面,气温再次回升。 下来的时候不觉得,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冰窖修得实在是非常深,体感上根本不止七米,简直像登了一幢五层小楼似的。 从山林里走出来,身上回温,陈馥野连忙脱了黄大娘给的厚衣裳。 山野中虫鸣四起。 头顶的山坡上是一片极其茂盛的竹林。正是中午,乡村田野间是十分安静的,四处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虫名,远远的,田间的老黄牛哞哞叫着,一片安详。 一路回到了黄大娘家,陈馥野看见,自己那件被鸬鹚弄脏的衣裳已经挂在了院子里面,随着热风飘荡。 黄大娘很满意,上去用手摸了摸,回头道:“你看,这果然干了吧?” 陈馥野瞥了一眼还在院子角落狗狗祟祟的鸬鹚。它估计今天是被训怕了,蹲在一边打瞌睡。 收了衣裳还给自己,黄大娘去屋子里找纸笔写单子。 六十块冰砖,分三日送,每日凌晨五点半钟到达。这个冰块的时限其实非常紧锣密鼓,以现在金陵城内的气温,如果是像这样大块的冰砖,估计在五个小时之内就会完全融化。 不过幸好自己的铺子在秦淮河畔,临水温度稍低,又有阴凉屋檐遮挡,融化时间要慢一些,不过最慢也只能推迟到七个小时以内,而且这个时间指的是从冰砖完全融化成水。 实际上要想达到冰镇的作用,预计时间还得继续缩短。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现敲现冰,冰完就买,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冰砖。 写完之后,黄大娘将单子递给陈馥野:“定金的话……说实话,我自家也都是养孙女的,看你们在外面奔波,心里喜欢又心疼,这下便也不想收了,你们到时候直接付吧,送来了多少付多少就行!” 陈馥野笑笑:“多谢大娘。” 随后,又跟黄大娘互相留了地址,这冰块订单,便预定完成。 中午温度实在太过炎热,连池塘里的水都发烫。所以便只能先避暑,等到午后两三点钟再返回城里。 黄大娘非要留吃饭,所以也就顺便应了。 她生火煮了些清淡可口的瘦肉粥,炒了两盘青菜,又切了两个圆滚滚的西瓜,便叫上那小孙女一起来吃午饭。 这大夏天的中午实在没什么胃口,这些饭菜倒是很能下肚。 西瓜熟透了,菜刀往上一碰,便自己爆开,流出鲜红的汁水。籽不多,沙脆也适中,是标准的来报恩的西瓜。黄大娘用刀切了六块,每块大到得用双手捧着吃,一口下去,清甜可口,非常解暑。 那鸬鹚也嘴馋,跑上来想抢。黄大娘眼疾手快,捡起一块吃完的西瓜皮往院子外面一丢,鸬鹚便嘎嘎一声,跟着西瓜皮就飞出去了。 ……这完全就是狗的形态啊。 陈馥野想。 在这山脚乡村待了两个时辰,耳边完全没有城中车水马龙的喧闹,安逸又悠闲,与印象中的那个金陵,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怪不得古时这么多文人墨客都想隐居田园,如果真是这种田园的话,倒确实是个很好的生活去处。 不过看黄大娘所居住的这片村庄的样子,住在这里的村民,说不定比不少城里人都要富有。 在大明这片偌大的王土下,真正贫穷的农村,可能只是尚未见识到而已。 但光就这将军山下的东联村而言,实在是漂亮。陈馥野暗想,等到天气再凉些,譬如到了黄大娘所说的下雪冬季,一定要专程来这里好好郊游一番。 等到太阳微微倾斜,气温不再闷热,正是回去的时候。 黄大娘将二人送到了河岸边,船夫撑杆来了,还有些别的客人也一同上船。 水路飘飘荡荡,逐渐远离了将军山,两侧河岸从苍翠的青绿变为房屋、街道,距离金陵城也就越来越近。 接下来的一天半,主要工作内容是摸鱼。 说“摸鱼”稍微过了一些,其实是在紧张的摸鱼。不难发现,虽然前几日满大街都是准备参加乡试的赶考生,但是这两日,街上显然冷清了许多,想必大家都是在临时抱佛脚。 回给学姐周怡的那封信,她也并没有回复。考虑到她所处的情况,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心思再信件来往,只能等乡试日,再在贡院见到她了。 贡院就在国子监旁边,也就是离店铺基本呈一条直线,非常近。 为了迎接乡试,最近街上开始控制马车队货商队出入,所以客流量大大减少,就连大碗茶也没什么人买了。 营业额非常惨淡,一天半下来总共才八百多文。 “没关系,不要担心。”金芸心把最后一枚铜板丢进罐中,“欲扬先抑,明日乡试,我们将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陈馥野:“哦。” 麻溜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关上店门时,陈馥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朵十分细碎,层层叠叠,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的鱼鳞斑。 这意味着,明天将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明日五点半黄大娘就会把冰砖送过来,得起个大早收货,然后为接下来紧锣密鼓的一天做准备。 傍晚回小河湾时,最后一批掐着时间到达应天府的赶考生也到了。 河上客船堵塞,许多考生都是拖家带口的。这里的拖家带口指的并不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赶考的意思,而是考生本人拖家带口。 像学姐那样年纪轻轻就有机会参与三次乡试的人才很少,绝大部分考生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还有四五十岁的,带着自家妻子,亦或是老公,然后还要把孩子也给带上。 在路过的游船中,陈馥野还看见了一帮头发胡子花白的赶考生,那年纪,做自己爷爷奶奶都绰绰有余。 “哇。”金芸心伸头,看着那条相反方向过去的船,“那什么?夕阳红赶考团?” 不过又一想,在名篇《范进中举》里,那范进乡试成功上岸的时候都已经五十四岁,这说明,乡试者的平均年龄从来就没有小过。 而且看那帮人的劲头,总觉得科举只是业余爱好。 回到了小河湾,果然整片厢房区灯火辉煌,都快赶上水街的夜市了。 今夜,对考生们来说,估计会是一个想睡也睡不着的不眠之夜。 “紧张死我了!”金芸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下完了,根本睡不着!” 听见她的声音从隔断屏风后传来,陈馥野:“你明天也要去乡试……?” “瞧你这话说的。每次期末周的时候,你们开着灯复习,我在床上睡得有多香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了想,陈馥野觉得 她说得有道理:“那你紧张什么。” “我只是紧张,万一他们不肯喝怎么办?万一明天突然下雨怎么办?万一我们生意不好卖不出去怎么办?万一我们生意太好被人眼红怎么办?更可怕的是—— 万一我们突然挣大钱了,路上被人一拳揍晕了抢劫怎么办!?” 陈馥野:“你究竟是活在哪个世界观里?侠盗猎车手?” 她又说了几句,陈馥野懒得听,盯着窗外的辉煌不夜城。 金陵和自由城从某些方面来说,倒确实是有些相似。 这个点了,依然有人不断乘船进入小河湾。小河湾也有临时出租房子的业务,类似于快捷酒店,很受赶考生欢迎。 迷迷糊糊,便在船桨灯影中睡着了。 “……” 外面一声鸡叫。 陈馥野警觉地睁开双眼,坐起身。 窗外的天色尚未亮起。 熟练地通过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现在应该正是卯时,或者……应该还差一丁点。 陈馥野默数:“五、四、三、二、一。” “咚——咚咚——卯时已至——” 外面果然传来更夫的声音。 打完这更,那更夫还补充了一句: “应天府携南京国子监祝诸位考生答卷顺利,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很好。 起床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陈馥野面色严肃地走到金芸心床边,晨音沙哑,阴暗喃喃:“起床。” 后者则心理上恐惧,但是生理上从善如流地立刻弹起,便完成了惯例的起床流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趋于完美的配合。 昨晚睡前就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两人立刻洗漱穿衣,很快便推门出发。 每天五更过十几分钟时,正好是一批船夫接客的时间。夏日天亮得早,这会儿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太阳虽然没出来,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热流。 很快,顺着秦淮河道,两人便来到了小铺。 黄大娘的货车已然送来。 是个小工送的。陈馥野上前,一把推开箱子,里面正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冰砖,表面稍微有一层水滴,正散发着逼人寒气。 果然是完美的冰块! 于是陈馥野便付了这一趟的银子,也就是整一两。 那小工自我介绍,说他也是经常在东联村和城里之间往返打零工的,听说今日是乡试,便打算在城里多转转,看看有没有活干。意思是万一有活的话可以找他,他如果有空,会在瓦匠铺那里坐着。 热闹的时候街头巷尾会有不少这样打零工的人,在秦淮水街上一天下来能赚不少铜板,更别提今天了。 陈馥野应下来,说知道了。 乡试是上午十点开始,那也就是说,八点左右秦淮水街上就会开始不断涌现巨量的人群。 其实现在的街道上,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因为许多应天府之外的赶考生,都是掐着时间,准备一到应天府就正好能考试的。所以从昨夜到现在,仍然有人在不断进入应天府。 现在不到六点,准备时间也不算特别充裕了,得立刻开工。 今天主打的就是冰镇果饮,仔细思量,陈馥野决定干脆直接放弃奶茶的营业额。 因为如果要同时做奶茶,就得耗费比冰镇果饮多得多的精力。天气炎热,奶茶就算做出来售卖,估计销量也就平平无奇。 而冰镇果饮就不一样了,一是喝得快,杯子回收得也就快,二是今天街上的行人和平日不一样,往往都是来取匆匆,因此一杯冰水,是他们最愿意买的。 把装着冰块的箱子推进店铺里,然后起锅烧水,于此同时开始给水果榨汁。最重要的就是柠檬,先把箱子里剩下的三十多颗全部榨完。 然后还有同样适合做冰镇果饮的,梨子、葡萄和柑橘,也全部削皮,开始榨汁。 用之前尝试的比例搅拌好柠檬水,然后用小锤在冰砖上敲下冰块,放进柠檬水里,盖上盖子摇晃。 寒气立刻顺着杯壁传导到手上,结了一层湿润水气。 随后,喝下一口—— “……就是这个感觉。”陈馥野不可置信地缓缓开口。 “……这种稍微有点不健康的,会被说胃寒的感觉……” 冰爽! 柠檬汁和糖都恰到好处,酸甜可口,被冰块急速冷却之后,冰鲜柠檬水入口,滑进胃中,浑身细胞颤了一颤,身心舒爽,有种被焕然一新的唤醒感。 夏日的炎热顿时被一扫而空。 管他什么明朝人能不能接受。陈馥野认为,别说明朝人了,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是太阳系银河系,全宇宙的同胞在这炎炎夏日都应该爱喝冰镇柠檬水才对。 就是这个了! 渐渐的,街道上的马蹄声响起,人们从应天府各条接道汇聚于此,纷纷涌向夫子庙国子监的方向。 那是巨量的考生以及考生家人们。 白水单独用最大的锅煮了三桶预备,然后是用大碗盛放的各类果汁,分别有柠檬汁、葡萄汁、雪梨汁和柑橘汁,届时可以直接与白水搅拌混合。 今日的菜单,专门提供这四种饮品。 至于价格,则每杯定价为十文钱,其实根据冰块和水果的成本来计算,十文钱卖得实在是有些便宜了,但是今天既然是争取销量,在每一杯上面少赚点倒是可以接受。 而且,一旦解决了冰块的问题,这些冰镇果饮做起来确实是不麻烦。 今日营业正式开始前,剩下来的唯一工作就是敲冰块了。 不过这个事情完全可以现敲现卖,凡事要趁早,所以陈馥野一把撑开了前窗,将今日特供菜单挂了出去。 上面分别画上了四种水果,然后重点标出了四个大大的字: 【内含冰块】 店铺里面堆积着足足二十块大冰砖,后门又临水,跟小空调似的,体感温度非常凉爽。 而一推开前窗,热气便顿时滚滚而来。 只能希望这些冰块可以坚持久一点不被融化。 做完所有这些准备,秦淮水街已然变得人声鼎沸。 送考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挤人,摩肩接踵,明明太阳还未完全当空,却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很快,菜单刚挂出去,就有人在店前驻足。 那是三个牵着孩子的女人,看起来像是送考的。她们仿佛不自觉地被铺子里的凉风吸引,用手帕抹着汗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气喘吁吁,打量了一番菜单: “冰、冰水?” “白水和菜单上的这四种果饮都可以选。”金芸心说,“白水七文,果饮十文。” 闻言,女人们很惊喜:“真没想到,这卖得还挺便宜的,我还以为今天这秦淮水街上的铺子指定要宰客呢!” 于是她们爽快下了单。两杯白水,三杯雪梨水,和一杯橘子水。 街道嘈杂,金芸心在前面大声报单子,陈馥野蹲在后面,举起锤子哐哐砸冰块,砸完就完杯中一丢,加水加果汁,合起杯盖一摇晃,放在木碟上,唰的一声推到前窗前。 女人欣喜接过,陈馥野嗖的一声从窗口钻出来。 女人:“?” 陈馥野目光灼灼:“你先喝口。” 于是她晃了晃里面的冰块,仰脖喝下一口冰镇雪梨水。 “嘶——”女人摸着脸颊,“好冰!” “还有呢?” “诶呦,我这牙床都在发抖!” “很好。”陈馥野说,“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女人口渴似的又灌下一大口,直接一饮而尽: “舒爽!冰鲜可口,实在是解暑!再来一杯!” 陈馥野嘴角隐笑,很满意,拿过杯子,一溜烟重新钻了下去。 要都是像她这样的客人,冰块说不定还能节省不少。 开着前窗,只要有风,屋内就会往街道上输出一阵凉气。陈馥野担忧地看了一眼冰砖,发现除了表层的水珠,距离融化估计还有不少时间,便放下心来。 这么大块的冰砖堆积在一起,即使外面炎热,一时间也很难彻底融化。 很快,受凉风的感召,又有客人驻足。这回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其中那个老头眉毛都白了,长眉垂下来,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前面。 那白眉老人掀开眉毛,打量了一下菜单,突然大嗓门道:“你们可知道这柠檬味道如何啊!?” 陈馥野刚想开口,然后发现他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后面另外两个老人高声道:“黄果子,酸溜溜的,说是能生津、止渴、祛暑呢!” “这样啊!”白眉老人回答,随后又冲窗口道,“姑娘!” 金芸心咳嗽一声,攀上他的音量:“我听着呐?” “三杯……呃,三杯这个这个……” “三杯冰鲜柠檬水!”金芸心直接冲陈馥野喊道。 陈馥野继续砸冰块,忍不住仰脸看了一眼窗口,心想这都什么动静。 然后金芸心又提醒道:“这个冰块,我们可是直接放到柠檬水里的啊!” 老头回答:“我知道啊!不冰还不乐意喝呢!” 很快,三杯冰鲜柠檬水也送到了老头老太们面前。白眉老头喝下去,牙齿打颤,诶呦诶呦直叫唤。 叫唤完了,他长出一口气:“好!过瘾!” 很快喝完之后,放下杯子,只听老头说了一句“走走走,考试去了”,然后他们三个就丢下铜板离开了。 ……真是老当益壮啊。陈馥野想。 以这样的速度,店门前不断有人驻足,不过一会儿,陈馥野已然敲完了五块冰砖,而果汁的余量岌岌可危,得立刻榨汁。 虽然在正式营业之前,陈馥野早就幻想过,这样的炎热天气,冰镇果饮到底能有多好卖。 然而等到这会儿有了实感,陈馥野才感觉到——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在买,而是在抢! 不断有客人挤到窗前,伸手递铜板要购买。金芸心干脆把草纸一撕,让他们自己写单子牌号。 窗口差点都被挤破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波顾客,金芸心逃难似的蹲到窗口下面,正好和暴力砸冰块的陈馥野眼对眼:“这可怎么办啊!?” “不行……不行……”陈馥野说,“再这样下去根本来不及。” “那单子都排到百来号了!”金芸心说,“好像有个单子是什么老板请客,一下子从九十一号变成了一百四十一号,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号码到底对不对,我就随他们写了!” 冰块还得敲,果汁还得榨,榨完了还得搅拌,可是现在就连白水都要用完了,还得再开火继续煮。 焦头烂额。 “我知道了。”陈馥野站起身,“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尽可能拖住他们,我去找今天早上那小工来帮忙。” “可是万一他都接到活了,根本不在那瓦匠铺可怎么办?”金芸心问。 “那……”陈馥野拉开后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去街头随机boss直聘总可以吧?” 然而刚站起身,陈馥野就看见人头攒动的街道,远远的,有三个熟悉的身影正蹦蹦跳跳地向这边走来。 那身影小小的,优哉游哉,快乐非常,仿佛只是这赶考潮中的凑热闹围观群众。 …… 咦? “嗯?” 陈馥野皱眉。 金芸心:“啊?” “我真有办法了,你先等我一会儿。” 丢下这句话,陈馥野直接从后窗纵身跳了出去,听见金芸心在身后丢下一句惊恐的“不是,你还真打算去boss直聘啊!?”。 一路挤开人群,飞速冲到那三小只面前,只听一声欢快惊喜的高呼: “哇——” 陈馥野已然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 “是凶恶大姐姐——!” 果然。 抬起头,只见这三个丐帮小孩儿似乎刚从哪里下了学,还背着小包,小女孩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道墨痕。 “我们听说今天水街上的人可多了,就想来凑热闹,找姐姐玩呢!”小女孩跑过来拉陈馥野衣角,笑嘻嘻抬眼,“好久不见啊,姐姐,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陈馥野抹抹额上的汗,笑了笑,心想,姐姐这段时间经历得可实在不少啊。 “你们这是下学了?”陈馥野问。 “嗯,下学了!”其中的那小胖子回答,“上学真没意思!回家还要写作业!” 小女孩接话:“这里好多人,我想在这里玩一天。” 看着小胖子那背包里还直直伸出来了一根打狗棒,陈馥野又想,你这上课都带打狗棒了,还能没意思? 最后,那沉默寡言的小瘦子冷不丁开口:“姐姐的铺子,今天应该非常繁忙吧。” 终于说到重点上了。 闻言,陈馥野直起身子,叉腰看他们:“那这么说来,你们现在应该非常闲咯?” “闲死了!”小胖子朗声道,“我们都不知道要玩什么游戏好。” “很好,很好……”陈馥野点头,“既然如此的话——你们想不想一边喝免费的冰饮料,一边赚点零花钱?” 第37章 第卅七回 这是什么天选童工啊!…… 听到陈馥野这么说, 小女孩和小胖子的眼睛顿时射出亮闪闪的星星:“真的吗!?” 然而,小瘦子转转眼珠,皱起眉头, 用手摸了摸下巴, 像个小大人。 “姐姐。”他谨慎道, “那么,你的这个邀请,算是一个临时用工劳务合同吗?” 陈馥野:“?” 原来她刚刚说的话, 在这小孩听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算。”陈馥野笃定摇头, “临时用工劳务合同需要用纸面协议规定甲方乙方的权责、岗位、报酬、纪律和休息时间等等,我可没有这个。” 小瘦子招招手, 示意两个小伙伴到一边来。 三个小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铺子的方向,那边仍旧人山人海,也不知道金芸心现在生命体征情况如何,只好焦急等待。 片刻后,他们商量好了。 由小瘦子代表提问:“那么,姐姐, 我们如果同意了你的这个口头协议, 就相当于给你打黑工咯?” 陈馥野抱臂,微微仰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没错。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那也就是说,我们的工作时间和岗位等等都是灵活的,报酬的内容,也就是免费饮料的品种,也可以再跟你商量?”他又问。 “就是这样。”陈馥野说。 越让这个小瘦子说下去,陈馥野越觉得她是在大明律的灰色地带反复横跳。 “走吗?”小瘦子看向另外两个。 “走!”小胖子震声。 “走咯~!”小女孩兴奋地往起一蹦, 把上学堂的小书包高高举起来,高喊道, “给凶恶大姐姐打黑工去咯——!” 陈馥野:“…………” 原本,陈馥野还打算询问一下关于“招聘童工违不违法大明律”之类的问题,结果话音刚落,三道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 面对旁边路人惊异地眼神,陈馥野试图挽回面子,只好堪堪用手遮脸,从赶考送考的人群中,也连忙挤了过去。 返回店铺,金芸心已经阵亡得差不多了。 她两手拿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订单号,脸上的神情进入了一种神似入定的状态,仿佛即将圆寂在窗口。 三小只站在店铺前面,一脸震惊: “这是……这是姐姐原来的那个地方吗?” 陈馥野肯定:“当然。神奇吧?” “——!”他们齐齐发出惊叹声。 毕竟,上一次 见到自家铺子时,那还是一个摆在街边丢人现眼的地摊。 金芸心僵硬地回过头,面如死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都这种时候了,你说个话前摇怎么还这么长?”陈馥野质疑。 “好吧!”她直接道,“好消息是,订单号已经排到三百七十二了。坏消息是,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的冰块好像不够用了。” “……”陈馥野看了一眼箱子里剩下的冰砖。 当前的储量倒还能坚持一会儿,但问题是,现在连中午都没到。 今天乡试,街上人流的第一波高峰期是当前的送考潮,第二波是炎热的中午,第三波是傍晚散考。 如果生意能保持这个火爆的劲头持续一整天,冰块确实不够用。 “你,走。”陈馥野果断道。 金芸心左右看了看,警觉道:“?” “走哪儿?” “这里交给我。”陈馥野说,“你去找那个今早给我们运冰块的小工。” “!”她顿时反应过来。 于是,金芸心把身上的订单条全部堆到了陈馥野身上:“祝你好运。” 她逃难似的离开后门,向瓦匠铺的方向小跑而去。 在窗口前等待的顾客们的目光,便齐齐转移到了陈馥野身上。 非要形容的话,其实有点像非洲大草原上的一群狐獴。 “诶呦,真是热死人了!” “我都等多久了,这好了没有啊?” “真是奇了怪了,那该送考的也都送过去了,怎么水街上还这么多人啊?” “哪个天杀的在踩我的脚!?” 面对混乱嘈杂的窗口,陈馥野露出一个营业假笑:“……呃,欢迎光临?” 然后她立刻背过身,紧急翻看订单。 在这三百多杯冰水冰果饮的订单中,其实只有五十多杯来自于散客,剩下的,则全部都是由某些群体组织集体订购的。 所以现在,可以先把焦急等待的散客订单全部做好。至于集体订单,相对而言没有那么焦急,可以稍微放到后面制作。 陈馥野拿过一块木牌,低头写上四个大字: 【暂停出售】 挂到外面再说。 钱和命相比,命还是更重要一点。 现在,只要集中精力解决这三百多杯就好了。 陈馥野拍拍手:“快快快,听我指挥,时态非常紧急,动起来!” 三小只立刻雀跃地钻进店铺。 他们对里面的锅碗瓢盆,榨汁机大冰砖都充满了兴趣。 “现在,我们需要先把五十三杯冰饮制作出来。”陈馥野说,“一共靠我们四个人,所以现在听我分工。” 三个小孩专注无比,紧紧盯着陈馥野的眼睛,随时待命:“是!” 看起来,他们已经完全沉浸进了这个现实经营小游戏的情景中。 “首先,你……”陈馥野指着小胖子,又指向小瘦子,“还有你……” 小瘦子举手。 陈馥野:“怎么了?” “在分配岗位之前,给每个员工定一个代号会不会比较方便称呼?”他提议,“我们在乌衣巷看见一些大人都是这样玩的。” 陈馥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一直都是“你”“你”“你”的,也确实不好指挥。 “好吧。”陈馥野点头答应,“那你们三个的代号分别是?” 小女孩捏着一颗柠檬,急切地举手抢答: “凌霄玉流截脉锏天命玄鸟真君。” 陈馥野:“?” 小胖子:“我叫无敌暴龙战士!” 小瘦子一脸严肃:“我比较朴实,我行走江湖的代称一直都是——穿山甲。” 陈馥野:“………………” 她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如果一直忍住不吐槽的话,估计会活活被憋死。 “这样吧。”陈馥野说,“简略一点,小鸟,小龙和小甲怎么样?” “虽然气势上下降了不止一个层次,但是为了工作效率,只能勉强屈从了。”小瘦子“小甲”说。 陈馥野拢起衣袖:“那么,小龙。” “我在!”小胖子小龙说。 “你负责用锤子敲冰块和给水果削皮,一定要当心别伤到手。” “好!”小龙自信道,“如果姐姐你看过我使用打狗棍,就不会有这个担心!” “接着,小甲。你负责听我指挥,把不同的水、果汁和冰块配比装进杯子里。” “这个简单。”小甲点点头。 “那么,最后,小鸟,你负责给我们所有人汇报订单上的内容,一定一定不能看错了。” “嗯!”小鸟兴奋地点头,“我最会读课文了,今天我还被先生夸了呢!” “嗯嗯你真棒啊宝宝。”陈馥野赶流程急速夸奖。 “嘿嘿,谢谢姐姐。” “至于我……” 陈馥野捏了捏手腕,把沉重的一箱柠檬搬到桌子上来:“……哎。” ——榨果汁。 这是最苦最累的活。 一共就两个榨汁机,而且明朝这榨汁机的效率属实不高,基本上靠人力,只能一个个把水果塞进去,然后摁着木棍,让水果在两块木板之间榨出果汁。 但是,现在好歹招聘了三个童工,劳动量大大减轻。 如果分工合理,流程顺利的话,散客的五十三杯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而趁着这一波把纯果汁等原料再多囤积几盆,后面的三百多杯效率也就快了。 这一通分析,差点给陈馥野分析吐血。 相当于告诉自己“很快啊!剩三百多杯就完事了!”。 现在陈馥野终于知道,每每那些奶茶店和大热IP开展联动时,面对堆积成山的订单条的店员的心情了。 除了崩溃二字,根本无解。 窗口外依旧人声鼎沸。 好在看见了【暂停出售】的牌子,那些等待的顾客估计也知道这家小小的店铺,一时间无法负担,倒也没有过分埋怨的人。 因为今天的秦淮水街,就像黄金周的旅游景点,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等待。 大家心知肚明。 “姐姐,开始吗?”小甲问。 陈馥野将手搭在榨汁机的木槌上,蹙眉点头:“开始。” 小鸟立刻开始朗声读着订单上的内容。 她很聪明,把相同类别的果饮种类放在一起报。加多少冰块,额不额外加糖等等,都读得非常清楚。 在这五十三杯里,一共有二十三杯柠檬水,十五杯雪梨水,十杯柑橘汁和五杯葡萄汁。 葡萄无需剥皮,橘子很好剥,只有梨子和柠檬比较难剥皮,偏偏这两个反而卖的好。 陈馥野担心小龙处理不来柠檬和梨子,一手摁着榨汁机,一边向蹲在地上的小胖子看去—— “?” 只见小龙正熟练地使用着小刀和菜刀,把柠檬剥得光溜溜的。 “哇。”陈馥野低声悄悄赞叹,“……不会吧,剥得比金芸心好多了。” ——这是什么天选童工啊! 那柠檬剥得之完美,完美到陈馥野准备等金芸心一回来,就对她说“恭喜你,你被辞退了”。 很快,处理好的水果和冰块从小龙手中传递给陈馥野。陈馥野榨出果汁,再传递给小甲。小甲按照陈馥野的语言指导,轻易配比出了好喝的果饮。最后,再由小鸟接过,放到窗口—— “一百三十八号!不知道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还是爷爷奶奶的,你们的冰鲜柠檬水好了!!!” 声音清亮,传播范围巨大。 对于这个诞生即巅峰的冰饮制作流水线,陈馥野无比满意。 第38章 第卅八回 反正是好玩的模拟经营游戏。…… 半个小时内, 流水线便做好了散客的五十三杯订单。 看这三小只的样子,完全乐在其中。根本不像是来未成年打黑工的。 不过,如果不是被订单催得急, 这个流程倒确实很像模拟经营小游戏。 “早知道, 我们就应该天天来姐姐这里玩这个!”小鸟说。 “对啊, 对啊。”小龙一边敲冰块,一边点头赞同,“比我们在乌衣巷摆地摊好玩多了!那里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我们玩, 还是水街好!” “地摊? “陈馥野接话, “就像是你们上次摆的那个斗蛐蛐摊吗?” “嗯。”小甲点头,“和姐姐一起的那个爷爷, 是我们唯一在他身上赚到钱的人。” 陈馥野:“……”也不知道房守仁知道了这个真相,会不会更怄气。 接下来,是剩下的五笔大订单。 其中一个三十杯的订单要求在午时之前完成,单主是某个组织赶考送行的民间治安队。 于是流水线再度开启。 金芸心气喘吁吁地拖着脚步走进来:“解、解决了。” “怎么说?”陈馥野一手摁一个榨汁机,像在健身房举铁。 “他现在就出发,去东联村找黄大娘,加送冰砖过来。”她一屁股坐下来, 将小桌上的冰水一饮而尽, “估计,路不堵的话,两个时辰能到吧。” “啊!”小鸟尖叫。 “啊?”金芸心懵逼。 “这个是要给客人的!”小鸟说。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金芸心连忙道歉,目光一滞,“……” “嗯?”她皱眉,“怎么是你们……嗯?诶?” 仔细一想,金芸心和这三个小鬼头, 只有好多天之前在地摊前的一面之缘,也怪不得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我boss直聘来的。”陈馥野说,“招的童工,牛吧。” 她反应过来:“牛。” 所谓人脉,正是如此。 “我刚刚暂停了营业,现在还有三百杯等着我们。”陈馥野言简意赅,“你看看,你想打什么位置?” “我打游走行吗?”金芸心问。 陈馥野莫名理解了她的意思,点头:“好。” 根据刚刚的做五十三杯的速度,一共只用了二十几分钟。现在流水线又加入了第五人,并且鲜榨果汁的储备大大充足,主要就是装杯配比的活计。此外,还有之前喝完的顾客,回头把杯子送回来,得清洗后再使用,这个会稍微占用一点时间。 在所有原料准备好的情况下,十秒钟就能混合好一杯冰鲜果饮。现在人手充足,放凉的白开水还有三大桶,中途补充果汁冰块,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那么三百杯的订单,保守估计,一百分钟之内足以拿下。 于是,重新分配了岗位,流水线再次开始。金芸心则是哪个位置不足就补上哪里,俗称游走位。 水街上的人潮稍微没有那么拥挤了。 并且,现在国子监内正在进行乡试,要求附近安静,所以街上也没那么吵闹了。 由于第一波准备时,原料充足,所以经过流水线全神贯注工作了一个小时,竟然直接拿下。 三百杯各色冰饮,整整齐齐。单主及时来窗口取走了。 四两银子入账。 那三个小鬼头完全没有累的意思,无比兴奋。小鸟拽着陈馥野的衣角,担忧道:“姐姐,怎么没人来买了?我们要倒闭了吗?” 听到她这么说,小龙先崩溃了:“那我的锤头往哪里砸!?” 小甲把她拽回来,小声批评:“你不能这么跟做生意的人说话!” “喔……”小鸟对对手指,认错道,“对不起姐姐。” 满头大汗双腿发软的陈馥野和金芸欣瘫坐在小桌前:“…………” “宝贝们。”金芸心声音颤抖,“你们完全不知道累的吗?” “一点都不累啊。”小鸟回答。 小龙更是:“我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干嘛。” 果然,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摸爬滚打疯玩一整天,躺床上还要继续打滚的年纪。 “骨骼清奇,骨骼清奇。”金芸心只好抱拳,然后朝着小桌轰的一声倒了下去,“谁能行行好,给我一杯水啊?”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无奈站起身,拿起陶碗:“你们呢?你们想喝什么?” 小鸟把手指放在嘴边,想了想:“紫雾流星孤问茶!” 陈馥野:“……” 这又是什么名词? “请问那是……?” “是我们学堂最近特别流行的小说里的饮料。”小鸟回答,“是南海紫色莲雾、碎贝壳、珊瑚和青茶做成的,可以治疗蛊毒,增加法力,驱邪除魔。女主角就很喜欢喝这个。” 小甲否定:“不对,女主角不是喜欢喝这个,因为她当时离开了水,法力非常虚弱,所以不得不靠喝紫雾流星孤问茶来维持法力。” “哦,那姐姐没有。”陈馥野笃定,“你要不挑点我们这里有的?” 于是小鸟只好皱皱鼻子:“冰块橘子汁。” 他们三个很失望,但也能认清现实,便各要了一杯。 陈馥野给他们倒了橘子汁,丢进冰块,然后又给自己和金芸欣倒了冰水,重新坐下来。 冰凉的水入喉,顿时消解夏日炎热,浑身细胞像是被冰镇了一样,非常舒爽,就连疲劳也消减了不少。 他们也搬了小板凳,围坐在小桌边。 不过因为个子太小了,所以陈馥野只能看见他们的半个脑袋。 他们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起刚刚小鸟说的那本小说。 听名字,似乎是叫《南洋孤侠传》,讲的是一个大侠误入了南洋海底,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在珊瑚宫殿的神秘门派的故事。 有玄幻元素,还有爱情元素,很像某点上的男频文升级流风格,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于是陈馥野还多问了几嘴,得知作者是一个叫做“房日守心逍遥客”的神秘人,从来没有露过面,也从不向出版社提供个人信息。 “但是啊,我们学堂最近有传言——”小鸟说,“这个逍遥客,很可能是朝廷中人!” “就像有人传言兰陵笑笑生是王世贞一样的吗?”陈馥野问。 三小只一脸迷惑:“兰陵笑笑生是谁?” “……”意识到哪里非常不妥,陈馥野连忙,“不,什么都没有,没有这个人,我乱编的,你们千万别记住,记住了也别说是我说的。” 好险。差点就向儿童传播不良信息了。 现在趁着这暂停营业的空档,抓紧时间休息。计划是等到正午最热的时候,再赚一笔。 店内还剩下七块冰砖,跟之前二十整块放在店里的时候相比,明显已经盖不住夏日的炎炎气温。 金芸心这时候已经复活得差不多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摸了摸肚子:“我买饭去啊?”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道:“哇,我这句话说得好顺口啊。” “那是。”陈馥野接话,“你之前说完这句话,接下来会去的地方一般是学校食堂。” 陈馥野正和三小只聊《南洋孤侠传》聊得起劲,闻言看向他们,“你们想吃什么?今天全部姐姐请客,机不可失哦。” 小鸟兴奋地刚要开口,陈馥野早有预料,抬手:“书里的不行。” “喔。”她嘟嘟嘴。 简单讨论了一下,大热天的中午胃口不是特别好,想吃点清淡的,但小孩子又对肉情有独钟,于是金芸心便在街口买了凉粥、冰粉和大份蘸酱白切肉回来。 打包放在纸盒里,满满摆在桌子上,让人食指大动。 白切肉是猪骨拆肉的厚切大片,酱则是虾酱和醋。用筷子夹一片,沾了酱整片塞入口中,肉质软糯,丝丝缕缕,瘦肉上面一层薄薄肥膘,油香正好。 再喝一口清淡白粥,加上爽口小菜,腌豆角,糖醋生姜,榨菜,十分可口。 冰粉里有山楂条,苹果条,葡萄干,又加了红糖,一勺下去,把晃晃悠悠的透明晶冻送入口中,甜蜜冰爽,果然是适配夏日的小吃。 并且非常符合小孩子口味。三小只一口接一口,吃得跟花脸猫似的。 金芸心则在一边抱着罐子数钱。 她先把里面的碎银挑拣出来,然后是成串的铜板,最后是底下的散铜板。数好数量记在账上,和订单对比。 “姑娘!”窗口传来声音。 陈馥野走到窗前,是其中一个大订单的订购代表,将喝完的杯子送回来了。 “多谢。”她接了过来,泡到水里,放着一会儿再洗。 然后又陆续送回来了一百多个杯子。其中一个人还问下午的能不能继续预定。 想了想,反正下午也要继续开张,便答应了,让那人又写了一份新订单,三十杯量的。 看着泡在水里的杯子,陈馥野直发愁:“算起来,这段时间,我们已经丢了快 三十个杯子了……” 金芸心:“啊!?” 陈馥野:“你的反应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生产什么一次性杯子的能力,所以一直以来出售饮品,除了别人自带容器的,一般都是喝了再把杯子退回来。时间一长,哪怕别人不是特意偷的,也难免丢失。 陈馥野最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便宜的材料来代替一次性杯子的可能性。 “不是不是。我听见你说的话了。”金芸心回答,“我啊的是——我们这一上午,营业额快五两银子了……!” “多少?”陈馥野不敢置信。 “竟然还有好心组织给了我们小费。”她捏起一块碎银,疑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多了,但既然没人来认领,那我就当做是小费了。” 这样算下来,今天的营业额,可以轻易突破十两银子。 ——更高说不定也可以做到。 而这才是第一天。 午后,黄大娘那边的第二份山中窖藏冰砖正好送到。 小铺内的冷气重新充足。 三小只精力充沛得很,干脆跑去一边洗杯子,一边玩冰块。 国子监内,考生们都是在各自的小房间里吃饭的。这会儿,下午场估计才刚刚开始。 暗地里,陈馥野禁不住为学姐周怡捏了一把汗。 如果她这回再上不了岸的话,也不知道她爹周柏意,还有县衙那一帮后援团该做何反应。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陈馥野把窗外【暂停出售】的牌子取了下来。 在背后用金粉墨水写上另外四字: 【欢迎光临】 中午的太阳实在毒辣,加上国子监附近要求低声细语,防止打扰考生,所以人们要不各自躲到屋檐树荫下,要不干脆蹲在水上的游船里纳凉。如果这个时候向秦淮河旁边看去,会发现那里蹲的全是人。 牌子挂上之后,不过一会儿,寻求消暑解渴冰水的人们,便再次自动被吸引过来。 第39章 第卅九回 冰水自取,七文一碗。…… 这回来的大部分都是散客, 在国子监旁边等着接考生放考的。优点是他们只是纳凉中途炎热口渴,想买杯冰水解暑,所以很愿意等, 十分有耐心。 缺点则是, 他们人纳凉中途炎热口渴, 会站在窗口的狭窄屋檐外面一直等。 所以最后形成的效果,很具有压迫感。 就像某些模拟经营小游戏里,虽然客人们头顶的耐心条一直都是绿色的, 但是他们会就这样站在门口眼, 巴巴地注视着你,并且排成井然有序的长队。 而作为店主, 你就只能在这强大的压迫感下,一杯一杯地解决问题。 陈馥野蹲在窗口前,稍稍起身,只露出一双眼睛,极速扫了一眼。 “十四个,虎视眈眈。” 小童工们已然将店面变成自己的主场。小甲催促道:“姐姐,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看客人的反应了, 我们得抓紧时间。” 陈馥野只好:“……你说得对。” 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钟, 第二波人潮终于结束了。 小小的店面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出来的果汁、果渣,冰块融化的水等等。 而此时,订单号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号。 “第一千号,还是柠檬水。”金芸心往外瞥了一眼,突然压低声音,“以及——终!于!没人了!” 陈馥野:“没人了?” “暂时是没有了。” “今天的乡试几点结束?” “刚刚的客人说是还有一个时辰。” “那就是六点结束咯?” “没错。” “那结束之后,是不是又会来一大波客人?” “当然啊当然。” “好的。”陈馥野送出了第一千杯冰鲜柠檬水。 待那个客人的背影远去, 陈馥野果断将【欢迎光临】的牌子一翻,狠狠拉上窗口。 “砰!” 店铺内骤然安静。 “结束了。”陈馥野说,“一切罪恶都将在这第一千号终止。” “啊——?”三小只意犹未尽,拖长了音调,遗憾道,“这就结束了?” 看着他们满头大汗,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并且由于一边干活一边畅快喝饮料而像花脸猫一般的小脸蛋,陈馥野点头:“结束了。” 小孩会累,只是他们感觉不到累。如果继续压榨到第三波,估计今晚等到他们回家,有的他们后悔的。 而且即使他们嘴上说不累,这个时候也已经趴在小桌上彻底停机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馥野累了。 掌管榨汁机,她感觉自己在健身房推了一整天的铁,胳膊差不多失去了知觉。 如果这时候再补充些蛋白质,说不定第二天,健壮的肱二头肌就能从她的胳膊上长出来。 冰砖还剩下最后一大块。 即使想咬牙再努努力,其实也到头了。 所以这最后一块冰砖,就当空调用用算了。 在下午卖出的六百多杯里,包括了将近三百杯纯冰水。 这是双向选择的结果。因为一些客人等得匆忙,急迫想消暑解渴,便直接要求“你干脆给我来杯冰水吧!”。 正好榨汁配比费时费力,便索性把冰砖放到室外,极速融化,然后把这些半化不化的冰块水用陶碗舀出来,七文一碗,卖得飞速。 甚至到了最后,放在外面的大冰砖已经成为了全自动售货机。 把陶碗堆放在冰砖箱旁边,然后在旁边挂上牌子,铜板就源源不断地收入瓦罐。 至于牌子的内容,陈馥野写的是: 【冰水自取,七文一碗; 喝完洗碗,店主太懒。】 今天确实靠这个点子,偷了好大一个懒。 否则,要真是在这三个多小时内纯手做一千杯冰果饮,那大明人力机械的诞生,也指日可待了。 把最后一块大冰砖放到小桌上,仅剩的寒气弥漫。 大家围着冰砖休息了好一会儿。 金芸心算完了账:“……十、十二两银子。” 这个数量,比之前一周的营业额加起来都多了许多。七凑八凑,甚至约等于一匹小红。 现在看来,房守仁剩下的地契钱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欢呼的力气已经彻底耗光。 所以大家平和地鼓了鼓掌,为这惊人的营业额露出平和的微笑。接着,大家从善如流地趴到小桌上,一脸平和地打算睡会儿。 醒来的时候,冰砖刚好化完。 下午六点,乡试的第一天结束了。 街道外面顿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仿佛要把憋了大半天的寂静通通发泄出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金芸心醒来后的第一句是:“明天可怎么办啊?” 陈馥野保持着俯趴的姿势没动,只开口道,“我们把果饮做成限量版的,一天只卖三百杯,剩下的全部卖冰水,就当全自动售货机,怎么样?” “姐姐,如果你把有果汁的冰水做成限量版的话,完全可以卖的再贵一点。”小甲已然坐了起来,认真道,“我们在乌衣巷的时候,那里无论什么东西都可贵了。大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一部分价格,这样才能不约而同地一起宰人。” 陈馥野:“……” 她此时很想说,小伙子,你很有来姐姐的家族当头领的天赋啊! 目前,陈馥野短期内的目标是扩大店面,增加人手。可以的话,最好能把秦淮驿的小红给买回来。 所以钱还是要挣的。 不过,坐地起价终归不好。今天卖出去的价格没办法改变了。况且短短一天之内挣了十二两,放在平民之家,这些银子足够滋润地躺平一年,已经非常满足。 只听,紧闭的窗口外隐约传来客 人的声音: “呦,这怎么就关门了?我还想再打两杯冰水呢。” “就是这家!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今天那冰水抢得叫一个快啊!” “得得得,那说好了,明儿个来你请我喝啊。” 大家屏息凝神,等客人走过去。 “第一次见没干亏心事但是怕被客人发现的店主。”金芸心小声。 “你胳膊抬得起来吗?”陈馥野斜睨。 “待会儿站起来的时候,你如果看见我的胳膊像大猩猩一样垂在地上,就会知道我有多抬不起来了。”她回答。 “那你就小点声!” 外面接考的人群源源不断。 “姐姐,我肚子饿了。”小鸟实诚道。 正好,反正今天营业也结束了,赚了银子,又休息了一会儿,缓了过来。 陈馥野一拍桌子:“走,我们吃大餐去。” 话音刚落,小鸟和小龙便再次精力充沛地一跃而起:“好——!” 大家简单打扫了一下店内的狼藉,擦干净水,便从后门走出去,关店。 走到街上时,才发现这个点吃饭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肉眼可及之处,每一家都挤得满满当当,毫无落脚之处。 但是,又怕小鬼饿得慌,所以就先给他们买了点街边小吃垫垫肚子,等这一波人流散去之后再做打算。 他们还没吃够冰粉,于是就给他们又一人买了一碗。在街边又看到了卖奶酥山的小摊,那是奶制的酥油和蜜糖淋在碎冰上,神似冰淇淋,便一人也买了一份。 看这家店铺里的冰砖,也用的化的差不多了。并且正在打碎冰的店主,也同样一脸死灰的模样,陈馥野莫名内心平衡了不少。 捧着手上冰冰凉凉的小吃,小鸟将手一指:“书铺!” 陈馥野问:“你想去?” “嗯!”她狠狠点头,“据说,《南洋孤侠传》要出第3部 了,我们最近都还没上书铺看呢。但是学堂里,有的同学都已经拿到了。” 反正现在也没地吃饭,索性消磨时间,又见他们实在渴望,便带着他们走进了相对冷清的书铺。 走进去,三个小鬼便很有目的性地直奔【武林风影】的分区。 陈馥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书铺。 这还是穿越之后,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不免好奇。 书铺的外墙上,正是小鸟所说的武侠小说《南洋孤侠传》的宣传海报。水墨画,画工尤为精细,还有文案: 【金陵出版社携神秘作者房日守心逍遥客最新力作: 《南洋孤侠传三:海上升明之歌》 珊瑚宫中寻明珠,鲛人悲泣念长歌。 南海平,山河阔。 孤侠执剑,逍遥天地,一日下九重! 新书抢先价:三部合订本,只需一两银!】 “三本书一两银子?这么贵?”金芸心忍不住感叹。 “这个已经很便宜了。”小甲解释,“正常的八十章回小说单行本,一本都要半两银子。在我们学堂,大家都是凑钱买一本互相传阅的。” 陈馥野了然点点头。 之前就听说古时候书籍昂贵,材料和人工都占模,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第40章 第卌回 关于自动化的内包转外包。…… 里面的书目琳琅满目, 并且各自按照分区摆放。有报刊杂志一类的,入眼的倒是很眼熟的名字,绝大部分都在林娘子那儿看到过。然后就是海量的故事小说, 按照风格区分出了许多板块。 一路边看边逛, 走到最深处, 陈馥野抬头,看到了木书架上的板块名称:【活色生香】。心里想着,明朝不至于这么开放吧, 难道是菜谱区? 结果瞥了一眼, 看到了赫然其列的《金瓶梅》。 这倒还算好的,同列的还有其他市井小说, 光看名字就有些不可描述,少儿不宜。 “……” 她悄悄瞥了一眼柜台前悠闲喝茶的店主,见没人注意到这里,便暗自尴尬地离开了。 ——这种全年龄向书店,好歹也要分个级吧。 三个小鬼头正蹲在【武林风影】的书架下,一边用小勺挖奶酥山吃,一边读得津津有味。 书铺的屋檐下也有不少蹲着避暑的人, 书店里空气不流通, 反倒闷热。金芸心耐不住热,满头大汗,跟水老鼠似的,找过来:“不行了,我到外面吹吹风去。” 说完,她便干脆跑到外面的屋檐下去等待。 见接考的人流已经渐渐缓和下来,陈馥野又看了看那三个抱着书不放的小孩,只好走过去, 蹲下:“这下肚子不饿了?” 小龙抬起头来:“吃了奶酥山,饿倒是不饿了,但是这个是甜的,我现在特别想吃肉。” “是呢是呢。”小鸟连连赞同,“据说,吃甜的肚子和吃肉的肚子是两个不同的肚子——那有许多个肚子的话,我们不就是像牛一样了吗?” “不是这样的。”小甲否定,“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而已。实际上你只有一个肚子,但是……” 于是,他们就莫名地激烈讨论起“人有几个肚子”这样的话题了。 陈馥野随手拿了一本书架上的三部合订版《南洋孤侠传》。 捧在手上很重,厚厚一大本,装订也很精美。翻开来,是古代印刷术的墨香,字迹清晰,纸页泛黄,声音清脆。 看文章内容,用的是当下流行的半白不白的写法写的,所以字数非常多,保守估计得有一部《三国演义》。书页中间有随赠的周边书签,还有栩栩如生的剧情插画。 倒确实是一本用心的出版物。 书签上面有本书作者的签名,以及男女主角的肖像画——或者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人设图。 男主角是一个很典型的武侠小说成长型傻蛋,女主角则是南洋里的鲛人公主,有点《聊斋志异》的意思,但其实是很爽快的剧情流,升级过瘾,奇幻爱情元素也缠绵悱恻,怪不得这么火。 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陈馥野将书签抽了出来,想细细看看。 书铺老板留意到,连忙开口阻止:“哎姑娘!那个是买书的赠品,可别弄坏了!” “哦,抱歉。”陈馥野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书签夹回了原位,“我就看看。” “无妨,你小心点便好。”老板是个看上去心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念道:“最近这新书上架,出版社非要附赠书签。可这书签多容易坏,多容易丢啊?还不如像以前那样,随书里面角色使用的小物件多好,真是的。” 那个签名的字迹看起来很眼熟。 陈馥野摊开书,只用眼睛打量着书签,随口答应:“小物件?” “是啊。”书铺老板应道,“像什么大侠用的小荷包,仙女用的胭脂盒,花样多得很呢。都是那金陵出版社和别的商家合伙出的主意,又能卖书又能做宣传,就是难为我这小小书铺老板,哼……”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馥野蹙眉。 书铺老板后面的抱怨,她没怎么听进去。 这个字迹…… 不对劲。 她绝对在哪里见过。 陈馥野忍不住脑中打开Photoshop,创建了一个新项目,然后把书签拖进去,用色彩范围抠出了这个【房日守心逍遥客】的签名,然后用画笔工具,给它刷上了一层金粉色。 “…………” “房日守心逍遥客”。 ——房、房守仁?? 不是吧阿sir?!? 陈馥野崩溃。 原来,那老头竟然在背后偷偷赚大钱! 怪不得他之前优哉游哉坐在河岸边无所事事,原来是靠吃版权费过的日子,也难怪活得这么滋润。 得出这个结论,陈馥野下巴差点惊掉下来。 主要是这个笔名给人的感觉,迷惑性十足。一般看到“房宿”这个词语,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二十八星宿中房日兔的“房宿”,至于“守心”,也只是跟“荧惑守心”同款的用法,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天文词语,哪里会想到,竟然是这老头用自己的名字杜撰出来的? 一时间被震撼到,陈馥野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对啊。 ——那他临要南下远游的时候,又跟自己哭什么穷?! 想到这里,陈馥野九分惊讶,半分生气,最后只能半分凉薄地笑了出来。 呵呵。 真 是装模作样! 要不是现在他估计还在南下临桂的路上,行踪不定,到现在也没个来信,陈馥野真想当场写封信质问他,有钱人一天到晚跟我这流落市井的可怜小女孩装什么装,竟然还让我请你吃炖生敲? 可恶啊可恶。 然而此时,三小只关于“人有几个肚子”的讨论已经临近尾声。 “姐姐,你觉得呢?”小鸟说,“我还是觉得人像牛一样,有四个肚子!” 小甲发出一声觉得他的两个朋友没救了的叹气:“哎……” 陈馥野合上了手中的合订版《南洋孤侠传》。 见书铺外街上的行人也少了些,书店蹲得差不多了,肚子咕咕叫,确实也得吃饭了。 “要不,姐姐给你们买一本这个?”陈馥野问。 “……”三小只顿时瞪大了眼睛,噤声。 “真的吗?”小鸟声音颤抖,两只小手捂住了嘴,“给我们买,这一本?” 陈馥野:“真的啊,就当你们打黑工的工钱。” 一两银子一本书,用现代的汇率来换算确实是贵得离谱,基本相当于一千块钱买一本书,是实实在在的奢侈品。不过今天营业额爆棚,陈馥野自觉手上宽裕,倒是无所谓。再加上这三个小鬼头也确实给店里帮了大忙,哪怕当成工资送给他们,也合情合理。 三小只狂喜得原地起跳。 陈馥野拿着书放到柜台上:“老板,一本《南洋孤侠传》。” “哦?好嘞!”老板转身去取纸包书。 “等等。”陈馥野一转眼,看到了柜台上的小架里放着的书籍,“这个也买一本吧。” 那是一本新编版的,来自于宋代杨介的脏象著作,《存真图》。似乎是因为前些日子东壁堂教授李时珍来访应天府参加学术研讨大会,所以这些医学书籍都摆到了各家书铺的推荐书架上。 脏象著作,顾名思义,就是医学人体解剖图。 陈馥野觉得,这本小书应该可以解决他们“人究竟有几个肚子”的疑惑。 老板这个时候已经包好了书。加上这本《存真图》,一共一两半银子,陈馥野便把碎银递给他。 ……贵是真贵啊! 拿到精美包装的小说,小鸟双手捧着接住,眼中放出无比崇敬的光芒,小龙和小甲立在一边,目不转睛,向来吵闹的三小只竟然陷入了难得的肃穆中。 看他们的模样,陈馥野感觉自己给他们买的仿佛不是什么武侠小说,而是一把天底下最强的剑。 乡试还剩下两天。 第二天,小鬼头们上午一下学,便目的明确地直直往店里跑。陈馥野拉开窗口,远远看见了他们的身影,放心地把【欢迎光临】的牌子挂到了外面。 接下来的两天营业都由此开始。 就像计划的那样,果饮限量,剩下的冰水全部半自动出售,省时省力,卖得飞快。 看着那些客人手中的铜板自个儿往瓦罐里面砸,金芸心坐在小桌前敲算盘,抬头:“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宿舍楼下,从自动售货机里面买水的时候,总是会玩梗,说这种自动售货机里面肯定蹲着一个人?” “记得啊。”陈馥野蹲地敲冰块,无语道,“然后你刚刚用很大的音量说完,结果就真的从里面钻出来了一个人。” “啧,那维修师傅正好在里面修系统,我又不知道!”她说,“不过你看现在的样子——我们是不是很像售货机里的人?” “……”陈馥野没法反驳。 本来店面就小小一个,只靠一个窗口与顾客交流,再加上现在冰水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顾客站在前面交钱拿水,确实很像。 小童工们正兴致勃勃地做果饮,根本玩不腻。 并且,他们还特意将崭新的《南洋孤侠传》也带了过来,说是要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读书,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努力学习呢。 陈馥野就在一边随手给水果剥剥皮,榨榨汁。 圆滚滚的柠檬剥掉橙黄色的外皮,迸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放进榨汁机里面,按压木桩,柠檬汁流淌出来。 柠檬汁酸溜溜的,刺激性十足,如果一不小心溅到眼睛里的话,会当场痛哭。 陈馥野被溅到了好几次,但是为了保护面子,她选择默默红着眼睛,背过身流眼泪。 看着接了满满一盆的柠檬汁,陈馥野的手慢了下来:“……” 嗯? 眼前,全部都是刚刚榨好的果汁。柠檬汁,梨子汁,葡萄汁,柑橘汁,尤其是葡萄和柑橘榨出来的颜色,天然色素鲜亮,紫色橙色,十分漂亮。 然后是正在缓慢融化的冰砖,晶莹剔透的冰块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水珠。这些冰砖,是黄大娘用井水滤过泥沙杂质之后冻的,所以很干净,融化的水也清亮。 这些液体就这样一盆盆地摆在面前。 三小只正在激情混合配比 ——这是流水线的一部分。 “我突然。”陈馥野说,“有了一个更自动化的想法。” 闻言,金芸心质疑:“先提醒你一下,特斯拉发现交流电还要等到1882年,但是现在才1580年,所以你的那个自动化跟电有关系吗?” “完全没有。”陈馥野说,“纯靠人力。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发现有些网红店很喜欢把原本属于商家的活计,通过一些哄人的包装,直接交给顾客,然后顾客还得反过来给商家交钱?” “……”金芸心用毛笔戳着下巴,微微战术后仰,谨慎道,“记得倒是记得……当时我们把这个称之为《就像我们在学校受苦但还要给校长交钱》奇观。” 陈馥野颔首肯定:“就是那个了。” “所以你想干什么?” “你看。”陈馥野重新打量了一圈面前的果汁冰水,“我们把剩下能榨汁的水果品种全部加上,这不就是一套可以DIY的冰鲜果饮自助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负责榨汁,提供容器,然后把流水线上剩下的所有活都反过来外包给顾客,然后他们还得给我们付钱……?” “没错。” “——!” 金芸心情不自禁地摇头鼓掌:“奸诈啊,太奸诈了,我喜欢!” 陈馥野哼哼一笑:“谬赞了。” 外面依旧烈阳高挂,人头攒动。就连两人在里面合谋这个计策的时候,窗口外,冰水也在不断被取走。 如果这个主意能成,那么阻碍银子往口袋里钻的唯一因素,就只有原材料的多少了。 陈馥野恨不得黄大娘能立刻开飞机再给她送两箱冰砖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卌一回 一次成功的乡试暴富。…… 所以她还是找到了那个送冰的小工, 紧急加购冰砖。 店铺这边,把能榨汁的一箱李子也翻了出来。正巧河岸边一直有卖西瓜的农民,便临时在他们那里采购了一些大西瓜。瓜农还能提供开瓜剥皮服务, 也省了不少事。 给每样果汁标注上小牌, 放在脸盆大的陶碗里, 排成排,一溜摆上窗口。 然后是成桶的冰块冰水,又为了不能喝太冰的人, 配合相对温和的凉白开, 放在门口。 “反正,杯子的容量就这么大。”陈馥野拿出一个杯子, 这是店里数量最多的土陶杯,市价很便宜,容量跟麦当劳送的可乐杯差不多,“所以只要是在容量之内,所有材料都可以随心配比。” “然后,我们昨天做的那些果饮,都是只加三勺这么多的果汁。”她又拿出一个木勺, “柠檬汁则是一勺。” 小龙举手。 陈馥野便点名:“小龙员工, 有什么问题?” 小龙说:“那万一有人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西瓜 汁,一丁点水都不掺可怎么办?” 小鸟也跟上:“对啊对啊,那如果我想把所有果汁混合在一起怎么办?” 小甲质疑:“……你那是什么喝法?” “那……我们就把自助分开来标价。”陈馥野想了想,“如果只往杯子里面倒果汁的话,就是十五文钱一杯,如果还是像我们用木勺这么配比的话,就是正常十文钱一杯。反正冰块每杯都正常提供三块,这样他们也贪不了便宜。” “可以可以。”金芸心赞同, “当场续杯的话就重新加钱,冰块甚至还能借着用,简直不要太省事!” 主意达成,一个新鲜出炉的木牌便挂到了店门外。 【DIY解暑法宝☆清凉饮水自助 店主推荐配比果饮:十文每杯 满杯果汁:十五文每杯 纯净冰水:七文每杯 材料就绪,杯中之物全由您自己选择! 注:购买一杯即可获赠将军山窖藏冰块。 又注:更多冰块需求请联系东联村七栋二十八号窖主黄叶英。便宜量大,水质纯良,童叟无欺!】 “……”金芸心说,“等等,最下面这个是什么?” “对对对。”送冰块小工放下送冰车,气喘吁吁,“黄大娘说就这么写!” “这是我们赞助商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陈馥野提笔,“黄大娘这趟可是又白送了我们十大块冰砖,金主奶奶话都放这儿了,我当然得写。” 现在,店内冰块资源尤为充足,一共累积了足足五十块冰砖。 寒气四溢,店里尤其凉爽。 把外面准备好的原材料盆碗里各放上五只勺子,然后把杯子堆叠在窗口外,将新鲜到达的冰砖推了两箱出去,把敲冰块的锤子也放在里面。 简直是无比成熟的自动化内包转外包。 营业就此开始。 很快,便有客人停下来驻足,盯着木牌上的字样:“哦……?” 陈馥野原本都准备好解释了。 然而,他们很轻易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于是,甚至没有过多的交流,两串铜钱丢进瓦罐,客人们自己拿了杯子,动起手来。 一看就是昨天来过的老顾客,熟练地用木勺倒了柠檬汁,然后加白水,再用锤子砸了冰块放进去。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模样,陈馥野差点感动哭了! 这样一来,客人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略微调整,比如喜欢酸甜的,就多放些柠檬汁和绵白糖,喜欢水里沾一点果味的,就只放一丁点果汁,十分自由。 窗口前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原本有人是存在疑惑,这个要怎么自己选购的。结果前面的客人十分热情地就顺口给解释了,陈馥野到现在也只解答了两个关于“店家,你觉得我放满杯柠檬汁会怎么样?”的疑问。 听说这个窗口交钱拿杯就能自己做冰水,店门前一时间竟熙熙攘攘。 金芸心一边算账一边抱着瓦罐接钱。门口拥挤,有的心急客人干脆把一串铜板往窗口里面一丢,金芸心极限闪避,险些被砸死。 “我去,还好我带的是闪现。”金芸心惊魂未定。 “嗯。”陈馥野点头,“小心点,记得再出把名刀。” 小鸟急切举手:“那我们该玩些什么?” 陈馥野指了指榨汁机:“或许,榨果汁?” 照这个消耗速度下去,流水线上唯一的工作就是及时补充果汁了。 “我觉得这个不是很好玩。”小甲说。 小龙倒是很有兴趣:“我觉得还可以!” “这样吧,小龙,我们俩榨果汁。”陈馥野说。 “好!”小龙撸起袖子。 “小鸟小甲,你们俩负责站在窗口,解答客人可能存在的疑惑,还有就是——别让只交了十文钱的人随便倒西瓜汁。” “啊!那就是当看门的打手咯——?”小鸟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我最擅长了!” “……”陈馥野:“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但是事不宜迟,你就这么理解吧。” 小甲无奈跟在小鸟后面,苦口婆心解释:“小陈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能随便殴打客人的。” 小鸟气势汹汹站在小板凳上,从窗口露出个小脑袋,紧紧盯着来往的客人。其中确实有浑水摸鱼的,她便大声呵斥: “我看着你呢!” 小甲只好默默把打狗棒抱在怀里。 客人之中,还有一些外国面孔,不过分不清是从欧洲大陆来的,还是中东那一边的。留着卷曲络腮胡,看起来是商人模样的男人,疑惑地念出来:“D……IY?” 陈馥野没多话,极速写下另一块木牌,也挂了出去: 【DIY:Do-It-Yourself☆】 “Oh!”男人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Brillant!” 就这样,熙熙攘攘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半,才彻底散去。 准确地说,是持续了整整一周。 一直到乡试结束。 乡试考一天歇两天,导致偌大的应天府一直被笼罩这种紧张又热闹的氛围里,就像需要庆祝一周之久的隆重节日。 估计也是受到了乡试的感召,三个小鬼头的学堂每天就半天课,剩下的时间,他们的先生也就布置了抄抄背背的作业,还有些属于素质教育范畴的社会实践作业。 于是三小只每天下了学就直奔店铺,一边愉快地打着黑工,一边写作业背书。等到营业结束了,再乐乐呵呵地被带出去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这一周,通过黄大娘和江宁府那边的渠道,各进冰砖二十两,水果十五两。 去掉成本,这一周下来,靠着这个自助冰饮的天才主意,净赚三十二两。 而总的营业额,也就是拿在手里的钱,加在一起,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八十七两。 乡试的最后一天结束时,收到的铜板和银子是以箱为单位计算的。 瓦罐实在放不下,就用空出来的水果木箱装了。就近运送到钱庄,换了三张银票。剩下的二十七两则换成一锭雪花银和散钱,方便平时使用和找零等等。 “来,这是您的银票。”钱庄老板递来一页盖了红印的纸,用作信用凭证。 三张薄薄的纸,那是古装剧里面曾经见过的纸质,捏在手里哗啦哗啦作响。上面写着各种详细信息,已经应天府官方授权的印章,还有金陵钱庄的印章,令人安心。 这样的三张纸,便是这一周的营业成果。 一张价值二十两,小额银票,方便兑换,即换即得。 金芸心把银票左叠右叠,又放心不下,塞进荷包里,又拿出来,折腾半天,最后决定捧在手上。 “我真的要哭了。”她感动道,“我们何德何能赚这么大一笔啊……” 说完,她的眼角伴随着两道锅灰的黑色痕迹,留出感动的泪水。 陈馥野:“那个,你晕妆了。” 银票到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小鬼头们的心放了下来。 小龙终于收起打狗棒,长出一口气,得意道:“很好,看来那些打算拦路抢劫的,都被我们提前吓跑了!” “路上我看到了一些很可疑的人。”小鸟神情严肃,小声道,“我把他们都给瞪回去了。” 陈馥野瞥了俩小孩一眼:“你们真的觉得我们把这些钱塞在蛇皮袋里,然后又在脸上抹了锅灰假扮乞丐,还会有人打我们的主意吗?” “我觉得这个蛇皮袋和抹锅灰的主意本身就很愚蠢。”小甲直白道,“而且既然我们都已经这么做了,你和小鸟还在前头扛着打狗棒,岂不是更容易惹人怀疑?而且小鸟,像我们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是谁都会多看我们一眼的。” 小鸟嘟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总是教训我干什么?!” 陈馥野无奈抱臂:“所以,现在 我们总算可以去把锅灰洗干净了吧?” 第42章 第卌二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 小鸟又谨慎地四周看了看, 终于放下心来:“可以了。” 昨天乡试结束。今天又是要清理铺子,又是要把这些过于沉重的收获运送到钱庄,便干脆闭店一天, 稍作修整。 好在秦淮水街本身就是商圈, 所以钱庄距离铺子也并不远。这会儿在河岸边等了片刻, 便就有船家撑船过来接客了。 “哎。”小龙叹气,忧伤道,“现在乡试结束了, 我们下午又要开始回学堂上课了。” 陈馥野想了想, 问道:“你们以后打算参加科举吗?” 结果三个小孩异口同声:“当然不参加了!” 小甲正色道:“姐姐,我们可是丐帮弟子, 你见过哪个丐帮弟子参加科举的?” “没有倒是没有……”陈馥野随口道,“但是你如果想参加,也不是不行啊,又没人拦着你。况且你要是真考上了功名,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那我大明丐帮可就不是江湖门派这么简单了——你们喜欢看的武侠小说里,不都有这种角色吗?” 说完, 三小只陷入了沉默:“……” 船夫大声招呼:“上船吗诸位——?” 金芸心一边从荷包里掏钱, 一边回头质疑道:“总感觉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得。陈馥野想。要是事情真像她胡扯的这样发展,那未来江湖风云天下大乱时,她这样的角色在书里,肯定是幕后究极大反派。 不过,这都是妄想。 先回小河湾洗脸再说。 刚下了船,便看见有邮差在外头焦急张望。 那邮差站在马旁边,身上的挎包鼓鼓囊囊,全是信件, 马拉车上还有一些包裹。 看见自己这一波人走过来,邮差连忙上前:“姑娘,请问您可是这小河湾的住客啊? 陈馥野摸着脸上的烟灰:“……是啊。” 这都能看出来? “我这时间赶得急,可否劳烦您,替我将这沓信件一并带进去?” 陈馥野接过来:“行。我该放哪儿?” “放到祝婆婆的堂屋里就可以了。”邮差连忙抱拳行李,“嘿嘿,多谢了!那我这边就先告辞。” 说完,他立刻跨上马,一拽缰绳,驾车继续往下一户跑去。 信件厚厚一沓,估计得有四五十份。 小河湾的住客要不就是商民,要不就是附近的太学生,因此信件来往尤为频繁。 那些为了乡试临时住在小河湾的考生和家属,大部分昨天一结束便回去了。也有少部分还留在这里,想在应天府再赏玩赏玩。 小河湾空了不少。 三小只好奇地打量着小河湾的一切事物。 祝婆婆这会儿估计是有事不在,用作办公和公共休息区的堂屋大门敞着。 陈馥野便把信件放在她的桌案上。 旁边的茶盏里还冒着热气,看来祝婆婆也刚离开没一会儿。 “咦?”金芸心捻出来一份,“你看这个。” 陈馥野也注意到了她指尖的那份信件。 信封露出来了一个拐角,上面的字迹写着:【……妙华亲启】 “妙华”是隔壁林娘子的名字。 难道,这老头终于来信了? 陈馥野把那封信抽出来。 果然是房守仁寄的,封面写着: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吾之市井好友陈馥野、金芸心、林妙华 亲启】 估计他是怕如果把信件寄到店铺里,容易收不到。而如果寄到小河湾的话,无论如何,信件都会通过祝婆婆这里发到自己手上的,比较稳妥。 三小只正在外边的鱼池旁边逗鱼玩。 陈馥野把信拿在手上:“回去看吧。” 回到厢房内,打水洗干净了脸,又换了干净衣服,才终于有了点人样。 小鬼们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脸,又说想去小河湾别处看看玩玩。 今日阳光晴好,气温相比往日也稍稍降了下来。小河湾外面装修就是园林风格,也确实好看,就随他们去了。 这会儿,陈馥野和金芸心盘腿坐在竹席上,拆开了房守仁的信。 信纸很皱巴,还有一些蓝的绿的迷之颜色,不知道这张信纸经历了什么。 内容不多,笔迹潦草,并且一眼看过去都是大白话。 内容如下: 【吾友馥野、芸心、妙华: 哎!许久不见! 当你们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想必老夫我仍旧在仓皇逃亡下一个村寨的路上。】 刚读完第一段,陈馥野抬头,与金芸心对视一眼:“?” 逃……逃亡? 什么玩意? 下文继续: 【或许你们还记得,老夫我说要南下临桂,游山玩水。于是离别那日,老夫便由秦淮驿踏上了路程。 可谁曾想,老夫驾马来到赣州边境,却意外遭到当地劣童拦路抢劫,财物尽失(老夫我试图奋力抵抗,奈何那些小匪手段过于残暴!)。浑身上下,仅剩衣物草鞋、水壶笔墨尔! 临桂未至,老夫心怀怨念,不甘回头,便借宿村民家中稍作修整,又替村民耕地喂牛,攒几枚铜板。 三日后,老夫雄心再起,乘坐水路木舟,继续南下。】 “…………” 陈馥野皱眉:“这什么剧情?他被一帮小屁孩给抢劫了?” 金芸心:“杜甫演过,叫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而且,都这样了,竟然还继续南下?? 怀着疑问,继续看下去: 【啊哈哈!事实证明,老夫的决定果然很明智。吾之市井好友们——这赣州沿途往南,水泽风光,青山起伏,美不胜收! 老夫我如若有法子能够将这些景物记录下来,一定会印成画片寄给你们! 奈何好景不长。在这段漫长的水路漂流中,并未见到任何城市村庄。老夫我只能捕些小鱼,挖些野菜,勉强饱腹。古话说,南方多瘴气,这南岭青山,多野兽虫蛇。一夜老夫睡在木舟上时,险些被过河水牛撞翻在江中! 三日过后,虽手持地图,却全然无法分辨这木舟已至何处,只能随波逐流……】 陈馥野:“这又是什么剧情?老年派的奇幻漂流?” 金芸心点点头,若有所思,并且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块橱柜里的芋泥糕饼,吃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道:“嗯……那这样下去的话,他离发现食人岛也不远了。” “哎!你怎么还吃上了!”陈馥野伸手,“我也要!” 茶点到位,两人甚至还倒了杯茶。 盘腿坐回竹席上,读信继续: 【一夜昏睡,再度苏醒时,老夫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处原始森林。晨光微薄,似有野狼咆哮。木舟已然搁浅,老夫我瑟瑟发抖,只好下船,在森林中疾走避难。 正慌乱时,远处竟传来猎人高喊。老夫我欣喜若狂,当即求救,却看见那猎人,竟然穿着傣人服饰! 用汉话攀谈之后,老夫我方才得知,这一路漂流,竟早已远离临桂,深入滇国之境……】 “…………” “等等。”金芸心说,“所、所以这意思是……他直接漂到云南去了??!” 真能漂啊。陈馥野想。 暂且不说这从应天府到云南府的中途大半段都是下游到上游的关系。哪怕是从赣州到云南,中途不乏都府,他是怎么做到完美避开了所有人烟,在鬼不生蛋的地方一路疾驰,直接把自己怼进原始森林的? 果然这老登就是不一般啊。 信纸只剩寥寥几段: 【既来之则安之,在滇国之境游历,也未尝不可! 与这傣人交流之后,他们便带老夫走出了森林,跨过原野,回到他们的村庄,竟然还给老夫一件屋子居住。 我亲爱的好友们——那是老夫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玉龙雪山,可真是壮观啊! 在玉龙山下纵 情游历,老夫我如入神仙之境。据说,这是纳西族的神山,附近有一神泉,是纳西族的祭天场所。 老夫我便慕名偷偷前往,结果正巧撞见神泉边的纳西族人,似乎正在讨论祭天要事…… ……哦不!他们发现了我! 被外族人偷听到祭天要事乃死罪,他们想要处死老夫! 不行!我得立刻逃跑!】 看到这里,两人再次对视:“?” 什么玩意? 后面还有注脚: 【注:我亲爱的好友们,最后的只言片语其实是老夫我在逃跑的马车上所写。只是为了使描述更加生动所作的加工,因此不必惊慌。 又注:但是这偌大滇国,我又无相识之人,身上也并无钱财,可该如何逃跑啊! 又又注:我已然看到了远处的村寨,希望纳西族的祭司不会追着老夫来到这里……】 信纸的内容就到这里结束了。 这老头怎么短短出去两个星期,过的比自己这一生都精彩。 最重要的问题是,就算房守仁在信件里把他这一路的历程说得跌宕起伏,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可是在云南啊! 要真想帮他,除非能开飞机空投,否则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陈馥野内心除了大片省略号,没有任何起伏。 放下信纸,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 好怪,再看一眼.jpg “明天拿去给林娘子看看,她怎么想吧。”陈馥野说。 “好。”金芸心连连点头。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嘶……”金芸心又想,“那他又是怎么把这封信寄出来的?” “他注脚里面不是说,这封信是他快到村寨的时候写的吗。”陈馥野回答,“估计是到了之后,又让车夫拿到附近的驿站去了……?” 毕竟明朝时期,云南也并非早年的南蛮之地。洪武大帝朱元璋登基时,就已经从梁王手中收回了云南的统治权,并且还派遣将军沐英在那里镇守,百余年至今,是完完全全的自家土地。 所以说,房守仁能一路漂流到什么野狼出没的原始森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牛的。 估计大把人想漂都漂不过去。 “说起来,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陈馥野说。 金芸心瞥了一眼已经被塞回去的信纸,犹疑道:“所以我们现在直接就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过吗?” “你想继续讨论这个吗?”陈馥野举起信封。 “完全不想。”金芸心说,“你说吧。” 陈馥野蹙眉,摸摸下巴:“你不觉得吗?就好像我们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吗?”金芸心挠挠头,“咦?” “就好像我们之前一直在等什么东西,并且这个东西已经有了结果,但是我们等着等着就忘记了一样。” 金芸心摊手:“不知道。” 这周忙着赚大钱赚疯了,精神身体生活都极为充实,根本没有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敲门声。 有人来了。 陈馥野跳下床去开门。 ——一拉开门,陈馥野顿时知道她忘记的是什么东西了。 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姐妹们!” 正是江灵。 她站在门外,一身轻松,叉腰道,“局子已蹲完,本人堂堂归来!” “啊~”陈馥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句尾轻巧感叹出了波浪号,“原来是你啊。” 江灵皱眉:“什么叫原来是我?” 第43章 第卌三回 因为考察所以知识问答。 陈馥野稍微移开了目光:“差点没想起来你还要回来。” 闻言, 江灵抱臂想了想,决定释然道:“算了!我现在恢复自由身,心情极佳, 就不跟你的薄情寡义计较了!——好香, 你们在吃什么?” 金芸心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就飞扑到竹席边,惊叹: “天呐!是干净的点心!” 然后她又盘腿坐了上去,伸手深情抚摸: “我的妈呀……完整的竹席……上面竟然没有被老鼠咬的洞……” 最后, 江灵捧起茶杯, 喝下一口,陷入了双目望天的入定状态。 “好热的茶。”她喃喃道, “我终于喝到热水了……” “……你抢我东西干什么!?”金芸心张口咬了个空,手里的芋泥糕饼就被江灵夺取,双手空空,无故中枪道。 “而且,你到底是从局子里出来还是从无人岛出来,真的至于直接从我手里抢食物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灵忙着狼吞虎咽,噎得直拍胸口, 又灌了一口热茶, 才终于咽下,“在局子蹲惯了,吃大锅饭全靠抢,总觉得好像某些原始本能被激发出来了,你们宽容一下呗。” 看着她风卷残云进食的样子,陈馥野试探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江灵沉浸往嗓子眼里吞食物,摇头:“不知道啊。” 然后她又开口:“你们那次走了之后,就只有小狱卒来过一次, 还是因为我向他们举报牢房里面有老鼠,来灭鼠的。除此以外,就没人管过我了。” 陈馥野摸摸下巴,在房内踱步:“嗯……” 回想这件案子的解决办法,江灵作为一个被意外牵扯进来的局外人,又是市井意义上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确实没必要向她解释太多。 “然后昨天袁捕头来通知我,告诉我结案了,让我收拾收拾准备出狱。”江灵摊手,“然后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了。” 说完,她放空道:“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梦一样……” 金芸心看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小碟和茶杯,嗫嚅:“嘤,确实像梦一样。” 简单听了一会儿她在监狱里面的故事,陈馥野有些腻了。 因为主要内容就是江灵接受了哪些思想教育,进行了哪些体力劳动,遇到了哪些小偷小摸的犯人,然后再抱怨抱怨饭有多难吃,狱卒有多唠叨,狱友有多神经病,诸如此类的话题。 金芸心:“哇,虽然我知道你在说的是监狱,但是怎么越听越像大学?” 厢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一直都还没机会问——学姐也在这里?”江灵说。 “嗯。”陈馥野点头,平淡道,“不出意外的话,她刚考完公。” “噗——”江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考公?她都穿越了还考什么公?” “当时你那是不在场啊。”金芸心啧声摇头,“铁了心要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不考就要跟人拼命。” “那你们说,我这样蹲过局子,假如我想在这里参加科举的话,会影响考公吗?”江灵问。 陈馥野:“他们给你在额头上烙了囚字吗?” “没有啊。” “那应该就不影响。”陈馥野说,“参考宋江,就算你被烙了囚字,只要你肯造一次反,皇上也会主动拉你入伙的。” 江灵:“……” “哇,你太会安慰人了。” 说到周怡,陈馥野想了想。 “……这乡试都考完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蹙眉,“我们是不是应该到江宁县衙上,再看她一回去?” 金芸心忧心:“她不会没考好抑郁了吧。” 然后她又捂嘴:“或者更糟——她万一被她爹关起来逼着五战可怎么办?!” 陈馥野:“你不说的话我本来还没有这个担心……” 按理来说,不应该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个难关,不管考的结果怎么样,多少得知会一声才是。 “那店怎么办?”金芸心问,“趁热打铁,趁着夏天还有小半个月,黄大娘那边的冰砖还能继续用呢。” 见话题终于回到奶茶店,江灵顿时来了兴趣:“哎,那干脆明天你带我去店里玩……啊不是,熟悉熟悉呗?” 金芸心有些慌乱:“我……我?!” 陈馥野点头:“也好。那明天你带江灵去看店,我自己往江宁县去一趟,正好又得向集市那 些商家进货了。” 这一应一和反而给金芸心干沉默了,嗫嚅道:“两位同时给予的信任,实在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明日的行程也就顺手定了下来。 正好三小只也玩累了,据说他们下午还有门派活动,就先坐船回去了。 临走时,陈馥野质疑了一下:“门、门派活动?” “嗯。”小龙把打狗棒背在身后,点头,“江湖之中,各个门派之间都会组织很多联谊活动。我们要去和别的门派小孩玩跳皮筋,虽然我们根本不喜欢这个活动,那些小孩子都很野蛮的。” “我们还是喜欢和凶恶大姐姐玩!”小鸟声音响亮。 陈馥野不知道她是应该感到欣慰还是什么。 但她耳朵听着,心里是很开心。 总之,送别了他们,太阳下山,一天也结束了。 三人凑合睡了一夜。 次日,便出发坐船,沿着河道,回到了秦淮水街。 乡试刚刚结束,但那种繁华但紧张的氛围并没有结束。 因为那个三年一度的什么“洪武杯州府争霸赛”就要进入考察评分阶段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周,应天府各处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从顺天府来的考察组。 而这个考察组并不会四处张扬,而是隐姓埋名。说不定从身边路过的行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你则对此浑然不觉。 所以假模假式,提前准备都没有用,只能让都府保持最好的状态迎接挑战。 走到小铺门口时,正好看见袁捕头和林娘子。 “……你不背不行啊,你必须得背啊!什么叫你背不下来?” “诶呦,袁捕头,咱们小商小贩做生意的,又不做学问,也不考科举,哪个考察组会问我们这些人这种问题啊?” “那也不行!你……” 陈馥野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喏,不然你问问小陈姑娘,看她知不知道!”林娘子叉腰道。 袁捕头无奈叹了一口气,咳嗽一声,转而严肃道:“小陈姑娘,请听题。” 陈馥野:“……哦……。” “请问,戚继光大将军世袭的官职是?” “登州卫指挥佥事。” “很好!那么,嘉靖帝认定的三世**。喇。嘛名为?” “索南嘉措。” “非常好!最后一个问题——嘉靖帝的道号全称是?” 陈馥野:“啊……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袁捕头振奋拍掌,向林娘子炫耀:“你看看!你看看!” “……”林娘子冲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然后她嘀咕着回了自家铺子里,坐到窗前拿出小册子:“搞个什么争霸赛,真是麻烦,那就算夺魁了,万历皇帝来了,他是能让你做官还是让你升仙?哼……” 金芸心悄声:“哇,你怎么知道?” “《大明王朝1566》。”陈馥野言简意赅。 其实这个电视剧她看过是看过,但早就忘记了不少。陈馥野隐隐感觉,她之所以对这些事情明白得事无巨细,主要归功于她陈家的家族教育。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从小都在背这些东西。所以,说她从生下来开始就在为了这个什么考察评分的知识问答环节而准备,也未尝不可。 见劝服了林娘子,袁捕头便继续发小册子。 拿到手上看了看,这是确实一本知识问答。里面包含了大明王朝从伐元到开国再到现在的所有趣味小知识。前页有按大事年表排列的目录和大纲,重点内容还有红墨作了标记。 “记得都要背,都要背啊!”袁捕头说。 说完,他看向江灵:“呦,小江这是一出来就和朋友们会和了?恭喜恭喜,总算洗脱了嫌疑啊,这回可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江灵嘿嘿笑:“谢谢袁捕头!也多亏了您,我向那些狱卒反应监狱的老鼠问题,才有人把我当回事。” “不客气,应该的!”袁捕头爽快摆手。 闲扯了几句,他便继续领着俩小捕快,向其他商户发放为了州府争霸赛准备的小册子了。 “那,我也先走了。”陈馥野将行囊一挎,“你们加油,回见。” 终于能亲手不慌不忙地摸摸店铺,江灵很是新鲜。 她们俩向自己道了别,就得抓紧时间为一天营业做准备,赶忙去开门了。 陈馥野转身向秦淮驿走去。 秦淮驿无论何时,总是繁忙。里面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陈馥野脚步生风,来到马厩外面,焦急地向里面张望。 “咴咴——”枣红马跑到栅栏前,昂首叫唤。 “小红!”陈馥野欣喜招手。 枣红马立刻伸头过来蹭手。 这匹马记性实在是好。虽然一共没见过几面,但是很显然,自从陈馥野第一次租下了它之后,小红便牢牢记住了她,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 但是一想到小红足足二十两的昂贵身价,心情就有些沉重。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二十两已经可以咬咬牙拿得出手,但是仍然太过昂贵。 万一铺子需要一大笔钱去进货,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得已的支出,都需要现有的财产来支撑。 陈馥野只好忍气吞声,继续向马厩的小厮租下了小红。 第44章 第卌四回 关于平行宇宙与思乡之情。…… 陈馥野伸手往行囊里面一摸, 摸出了颗梨子,喂到它嘴边。 这颗梨子还是临走时从水果箱里面捎带走的最后一颗。其他的梨子,包括那些柠檬、葡萄、柑橘等等, 都在上一周全部消耗光了。 小红张开嘴, 一口啃下半颗, 嘎巴嘎巴嚼起来,香甜的汁水四溅。 依旧是那马厩的大娘,正拿着耙子在外面铺干草, 见状不免夸赞道:“诶呦, 姑娘,不得不说, 我家这匹马驹想必是与您有缘呢!” 陈馥野笑了笑,伸手环抱住小红的脖子,自然而然贴贴:“是吗。” 她不知道那是营销手段还是什么,但是小红确实是一匹非常好相处的温顺小马。 它体格健壮,据大娘说,它的年龄在横向对比人类,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 和自己算作同龄人。 当然了, 和动物相处,最重要的往往是眼缘。 陈馥野坚信,她与小红互相都很能看对眼。 付了租金押金,拿过租马的票据,陈馥野便骑上马,向江宁县去了。 之前和金芸欣一起去江宁县的那一次是半下午才出发的,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然而现在方才辰时,街上行人稀稀拉拉, 大多都是上工开店的人。 远处隐隐能看到扬子江码头。 再远处,则是连绵青山。 一路都是官道,平整宽敞。离开了高台楼阁云集的金陵城中心,远处的天际线豁然开朗。 沿着江岸的官道驰骋了小半个时辰,中途还在一处岸旁停下来,让小红休息休息,喝水吃草,午时之前,便看到了江宁县的石牌。 旁边就是那个此前发生了事故的驿站,江宁县令周柏意险些在那里被暴躁的马儿刺杀。 陈馥野本想把小红继续放在这里照看,但是转念一想,上次去县衙的时候,是被周柏意邀请,搭乘他的马车去的。 江宁县衙距离这里,估计还有一段路,要是撇下小红,她可就只能纯靠11路车步行了。 于是向驿站的小厮询问了县衙的路线,陈馥野便一拽缰绳,继续骑马往县里走。 这一片都是集市,于是陈馥野没急着直冲县衙,而是先顺手订购了一批食材。 商家都还是上次和学姐调研过的,时间没过去多久,也都还算同一批货,所以无脑订购就行了。 只不过,之前那次全靠周柏意零元购,这回的货款则是自己出的,所以陈馥野就挨个填订单和支票,让商家送完货拿支票去金陵钱庄取货款,你我都方便。 这批货款一共花了十三两银子。进的都是水果,眼看夏天还剩一小半,在仍然闷热的季节,果茶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咴……” 检查要订购的最后一箱石榴的时候,小红停在箱子前,陷入了沉思。 “?”陈馥野看了看它。 ——不要问一匹马是怎样沉思的,小红的神情确实十分犹豫,长睫毛垂下来,歪着脑袋,盯着那箱石榴看。 “老板,麻烦您,再检查一下这 批货呗。“陈馥野说。 “哦?行!” 那老板便把手伸到箱子的最底下翻石榴,检查有没有坏果。 结果他胳膊伸进去一捞,下面真的出现了好几颗烂石榴,估计是天太热,又沉压在那里,腐烂得都淌汁水了。 “真、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老板脸色一变,连忙道歉,“这……幸好这还翻了一遍,否则可出事儿了。” 说完,他便忙不迭地转身换果子去了。 “咴咴。”小红说。 “嗯……”陈馥野托着下巴和小红对视,“嗯。” ——果然是她命运般的好马驹! 去到县衙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个胖师爷在门口送客。 “您走好!您走好啊!”他面色依旧红润,向远处的马车拱手行礼。 看见陈馥野,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迎上:“哟!许久不见——这不是在金陵城中纵横商贾,拯救周大人性命于水火之中,兼咱们大小姐的闺中好友,小陈姑娘吗?” 陈馥野:“我名字的前缀有这么长吗?” 他哈哈大笑两声:“那是自然!于情于理,陈姑娘都是我们江宁县衙的贵客,我作为这里的师爷,自然要多恭敬些。敢问陈姑娘这突然造访,可是要寻周大人啊?” “非也。”陈馥野摇头,直入主题,“我是来找你们大小姐的。” “那太好了。”胖师爷说,“周大人此时也不在县衙,您若是真想找他,来的恐怕不是时候呢。不过我们周大小姐倒是在,您跟我走便是。” 然后他又叫了小厮,把小红牵到马厩去,好生照看。 听到胖师爷这么说,陈馥野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县衙:“她这两天状况怎么样?” 陈馥野特意没问她考得怎样,以免触碰到这县衙里的最高敏感话题。 结果,胖师爷脸色还是一暗:“哎……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周大小姐都在房里闷了一夜了,到现在婆子也说她不肯开门。正好陈姑娘来了,也方便进去看看,大小姐她究竟怎么了。” “是不是你们把她逼得太紧了?”陈馥野疑心道。 “逼得太紧?”胖师爷摆手,“诶呦,小陈姑娘,这可从来没有啊。众所周知,我们对周大小姐,一直进行的都是减负减压素质教育,平时都是以加油打气为主,从来不打不骂,哪里有逼太紧的说法?” “那也不至于乡试之后,还是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吧。” 大概是一听到乡试的字眼,胖师爷眉毛一耷拉,沉默了:“……” 于是,陈馥野也随之:“……” 果然是敏感话题。 一时间,连凉亭走廊的气压都变得低沉。 见这话题根本没法跟他聊,于是陈馥野也就没说话,跟着他往周怡的房里去。 仍然是那间客房。 师爷走上前,敲了敲门,简单道:“大小姐,陈姑娘来了。” 说完,他便冲陈馥野使了个眼色,又拱拱手。 这意思大概是说“交给您嘞!”。 然后,他倒是一身轻松地走了。 门边还摆着托盘,上面是一些点心和茶,估计是婆子送过来的。但是很显然,周怡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拿进去的意思。 陈馥野端了起来,用膝盖撞撞门,试探叫道:“学姐?你在吗?” 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还活着,挺好。陈馥野想。 于是她又轻轻踢了一下门:“Hello?” 门一下被打开。 周怡谨慎地把头伸了出来,左右看看,确认无人,便拉陈馥野进去。 站在她这依旧被书籍笔墨堆满的备考室,陈馥野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端着盘子,往周怡面前一递:“听说你到现在都没吃饭?” 她神情紧张,面容依旧憔悴,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发尾都快毛躁分叉了。 ——按理来说,世界上所有刚刚考完试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容光焕发才对。 周怡接了盘子放下,双手抓着陈馥野的肩,急促道:“不行,不行啊——这回我真得逃跑了!” 陈馥野皱眉:“这话怎么讲?” 周怡没解释,只是在房间内焦虑地来回踱步:“我考完试之后,一夜没睡,凭着记忆整理出来了一些题目,然后简单估了一下分。” “然后呢?” 周怡喃喃,语言混乱:“没希望啊……我真的觉得没有希望啊……考试的时候就好像突然鬼上身了一样,我感觉这个身体里面的,明朝的我完全不见了,也就是说,那个21世纪理科生又回来了——但是,你看看这些题,这是理科生能写的吗?啊??” 然后,她又突然一下子转身:“你知道,如果我这回还上不了岸会怎么样吗?” “……”想起昨日金芸心的猜想,陈馥野:“被逼继续五战?” “轰。” 周怡一屁股坐在桌案前,右手扶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馥野:“……” 有些话虽然不该说,但情景所迫,也不得不说。 她坐在对面,推了推盘子:“你还是先吃点吧。” 周怡苦苦抿了一口水,抬眼:“你难道不觉得,我应该尽快逃跑吗?” “这个……”陈馥野说,“根据我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当然可以逃跑,但是至于最后你能逃到哪里去,其实并不由你本人的意愿。” 周怡木讷道:“什么意思?” “那就说来话长了。”陈馥野并没打算展开,“而且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我们简单讨论过这个话题,你忘记了?” 周怡摇摇头:“记不太清了。” 说完,她扶住太阳穴:“不会吧,难道我的记忆力已经开始衰退了……?” 陈馥野:“倒也不至于……” 她还想再劝劝,奈何周怡看起来十分混乱,便也就勉强扯了两句话。 “你爹其实还是很疼你的,如果你真的没考上,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能真把你关起来五战不成?” 说到这里,陈馥野又有点心虚。 ——毕竟在她不想继承造反大业的时候,她爹真的就直接上小黑屋了啊! 见她现在精神疲倦,脑子估计也乱的很,这些话一下子不好跟她说清。 “学姐,你要不先放松一段时间,这个事情其实不急。等到放榜,你那时候如果真想逃跑,我们又不可能坐视不管,对不对?” 陈馥野想劝她,反正离乡试放榜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改日再来,让她先静一静。 估计是说了两句话,周怡反倒清醒了一些,肚子也饿了,就开始吃婆子送来的点心:“我收到你的信了,不过那时候马上就要考试,我就没时间回。” “收到就好,知道你忙。”陈馥野随手捡起桌上的纸页看,正是她凭记忆誊抄下来的一些乡试真题。 确实有难度,别说学姐一个理科生了,如果是她用自己穿越之前文科生的脑子,也照样答不上来。 “这么说来,你们还找到江灵了?”周怡又问。 “也不能说是找到吧。就像我和金芸心见到你的那一次,能说是特意找到的你吗?” 周怡沉思:“确实不能……” 然后,陈馥野又补充了遇见褚淮舟和那个学生会的胖子宣传部长戴轩的事情。 “他啊,我记得。”周怡闷闷道。 陈馥野抬眼:“谁?褚淮舟吗?” “不是,是学生会的那个。”她回答,“当时展示会结束之后,你不是在群里痛骂了他两个小时吗?我当时忙着刷考公题库,一打开群聊,发现99+了,就没太仔细看。” 陈馥野:“……” 差点忘了这茬。 沉默片刻,周怡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中,存在一定的规律,或许可以用理论来推演。” 陈 馥野点头:“我同意。” 关于这个事情,她这段时间确实想了很多。 当然了,并不是因为思考这种问题有什么实际意义,单纯就是大脑神经元闲得慌。 周怡的精神状态终于缓和过来,虚无的眼镜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鼻梁上:“所以你认为,我们是出于某种原因,而被绑定到一起,从而产生这样的巧合吗?” 话锋一转。 “我认为,要想得出这个问题的结论,我们得先弄清楚穿越的本质是什么。”陈馥野双手交叉,正襟危坐道,“——至少要弄清楚,我们这趟穿越的本质是什么。” 周怡用中指在鼻梁上推了一下:“我在听。” “一般来说,我们在各种影视文字作品里看到的穿越,都是一种很简单的,发生在单个时间轴上的线性穿越。”陈馥野拿起毛笔,抽了一张草纸在上面画了一条时间轴,“也就是从这个点,回到过去的点。” “嗯。”周怡点头。 “这样的穿越往往会因为未来的事情影响过去,或者因为过去的事情牵动未来,也就是会出现祖母悖论的穿越类型。”陈馥野继续道,“但是很显然,我们并不属于这一种情况。” “嗯……”周怡低声,“原因是?” 陈馥野并未抬头,只是继续画时间轴:“学姐,你在穿越过来的时候,有把什么手边的东西给不小心一起带过来吗?” “……”周怡眼眸一动,伸手拿起案边的《论语全解读!:一课一练》。 她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红色圆珠笔:“这个。” “就是这个。”陈馥野说,“如果是一般的单个时间轴线性穿越的话,像这样的圆珠笔,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空的。因为这些道具如果出现在线性穿越的情况里,那就是完全的时空逻辑错误,它们并不应该存在。” 同理,还有自己的茉莉清茶,策划案,《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以及金芸心那个印着学校食堂logo的掉渣饼。陈馥野相信,如果再问问其他三个人,一定也有相同性质的发现。 例如,金芸心的掉渣饼回到这个时空,那么被制作成里脊肉的猪应该还远远没有出生。又例如那瓶茉莉清茶,外面的塑料包装瓶在这个时代,还仍然是石油的形态,被保存在地下才对。所以这些物品,是绝对不可能由单时间轴线性的“未来”穿越到“过去”的。 周怡缓慢点头:“没错。” “那么,这就可以说明,我们进行的穿越,其实是另一种情况,也就是极其容易出现在科幻影视作品里,方便解读各种bug,也方便烧观众脑的情况。” 陈馥野画完了新的时间轴,放下狼毫笔:“那就是——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即多元宇宙。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 周怡盯着草纸上几条平行的时间轴:“这么说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可以穿越到和我们姓名相同,长相相同,性格相同,甚至连社会和家庭情况都十分相同的人身上来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穿越,而是我们的意识脱离了原本世界的自我,跳脱到了这个世界的自我上来。” “所以我们会在原来的世界遇到,那么在这个世界,也就会理所当然的遇到。因为这个世界和原世界的组成相似度其实是很高的——除了历史跨度比较大这一点,对吗?” 陈馥野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 房间内沉默良久。 听她这么一通说道,周怡的神情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连眼神光都清澈了不少。 “这么说来,我确实没有必要因为这小小科举而忧心烦神。”突然,周怡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容,“跟我们穿越的奇遇相比,这些其实都是小事。” 陈馥野:“我们刚刚讨论的是这个主旨吗?” 她环视这小小的备考室:“说实话,紧张备考乡试也这么长时间了,县衙里面的人,师爷,杂使婆子,还有我爹,都难免有了感情——现在要是真让我逃跑,我还挺舍不得的!” 陈馥野:“……是吗。” 周怡又一拍手:“哎!那这么一想,其实我逃跑与否,也都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我不该这么草率决定,应该遵循命运的轨迹才是。” 陈馥野皱眉,战术后仰:“是、是吗???” “其实,说到底。”周怡双手握起陈馥野的手,双目炯炯有神,险些把陈馥野刺伤, “——就算真的五战,那也没什么呀!” 陈馥野:“…………” 发生什么事了.jpg “你,不是,学姐,我。”陈馥野面无表情,“?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真的四战失败,周柏意逼迫我继续五战,我也能坦然接受。”周怡说,“你放心,这一回,我不会退缩了。” “哦。”陈馥野点头,心想,这个说法倒还显得精神正常一点。 目光一瞥,胳膊肘旁边是周怡誊抄的科举真题。 陈馥野拿起来看,只见上面是一道简答题: 【请以《孟子》中的“性善论”为基础,论述人性的本质,以及如何培养和引导人的善良品质。】 “嗯……”陈馥野蹙眉:“还挺不好答的,你是怎么写的?” 周怡“嗯?”了一声:“哪题?” “这个。”陈馥野翻过来给她看。 “哦,这个啊。”周怡随口,“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陈馥野:“…………” “?” “表、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嗯,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我们走。”陈馥野立刻放下题纸,挎上行囊,拽着周怡的手腕站起身。 周怡蒙圈道:“啊?怎么了?” “我的意见是。”陈馥野说,“你要不还是直接逃吧。” 第45章 第卌五回 该退缩的时候也要退缩。…… 见周怡仍然一脸茫然, 陈馥野索性用指尖沾水,在她脸上一顿猛拍。 “学姐,你多久没睡觉了?” 她顿时一个激灵, 那不正常的亢奋情绪骤然消失:“……大概有将近四十个小时?” “那么, 人缺少睡眠会导致——?” “机体反应迟钝, 注意力涣散、记忆力低下、行动迟……啊,怪不得。”周怡木木道,“我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重新给你复盘一下。”陈馥野说, “乡试三年一考。你穿越过来的时候, 正好是临考一个月,而仅仅是这一个月里, 你就发了多久的疯了?” 周怡唇色苍白:“……” “那假若你要五战,这意味着,你需要再次备考三年。假设我们没有穿越回去这个项目,那么你就需要再次像这样度过三年的时间。三年就是三十六个月,你还得再发多久的疯?” 周怡一下子跌坐在榻榻米上。 陈馥野垂眸:“学姐,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我觉得……”周怡晕晕乎乎小声道,“我能先睡一觉吗?” 陈馥野:“……” 然而, 她这个疑问句仅仅就是走个形式。 话音刚落, 她便双目一阖,身体蜷缩,无比安详地睡去了。 一秒入睡。 房间内突然就没了声音。 “……”陈馥野独自站着,心想,这是这么诡异的情境。 不知是站还是坐,也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她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县衙外面。 正是午时,对面的厨房里面开了灶火, 传来饭香。 看着仰面呼呼大睡的周怡,陈馥野暗自盘算着,按她那个乡试时的状态,落榜看样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她一旦落榜,周柏意必定要押着她继续五战。 一是,周怡仍然年轻,再考个几年也无所谓。回想乡试时见到的那些考生,大把都是上了年纪的。像周怡这样十三岁就中了秀才的小天才,接下来的九年全部用来考举人的实属不多见。按照明朝这帮科举人的习惯,她如果继续落榜,即使再考个十年二十 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是,她还有一个中过进士的县令爹。按照长江后浪拍前浪的道理,她怎么也得中个进士,然后大明编制光荣加身,说出去才能有脸面,她们家才不至于没落在她手上。 所以,如果继续把周怡丢在县衙,那么等待她的,就将是名为科举的无限循环。 陈馥野倒是不介意她继续考,人各有命,万一周怡穿越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也说不准。 但是看看她的样子,再这么继续考下去,早晚得疯魔。 距离放榜还有不到二十天,要想把周怡从这个死循环里拖出来,只能趁这段时间了。 不过一会儿,有婆子来敲门。 陈馥野开门,那婆子行了礼,又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我们小姐现在怎么样啊?” “睡着了。”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 “诶呦,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了心,“我们小姐也真是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就关在房门里苦读这些年。一起长大的别家小姐,虽说也有为了科举烦忧的,但也不像我们小姐这样艰苦。倘若不是十三岁就中了秀才,老爷对她寄予的期望太高,恐怕现在也犯不着吃这些苦头呢。” 见这婆子是把周怡从小带到大的人,对她家情况也颇为熟悉,陈馥野便问道:“那你们小姐这样整日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周大人就不担心?” 闻言,婆子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好说。读书本就是苦差事,小姐自己本就好强,老爷又希望她能考取功名,那再苦再闷,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没办法啊——难道这书还能不读了?” 陈馥野看看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于是,婆子沉默片刻。 很明显,这是问到点上了。 “……哎,既然姑娘问了,我也不讲假话。”她说。 “不怕姑娘笑话,我倒宁愿我们小姐能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多出去交游玩耍,哪怕考取不了什么功名,也好过整日闷闷不乐。况且……” 正说着,后面来了两个厨房的杂使,端了热乎乎的饭菜。 婆子及时打住,递过来:“来来来,姑娘,您是我们府上的贵客,今日实在是招待不周,还望多多见谅。您如若不介意,就先与小姐一同用膳吧。等到了晚上,我再去吩咐他们做些别的好菜。” “不,我这趟待不到晚上。”陈馥野压低声音,又向杂使使了个颜色。 他们便自觉地退下了。 见杂使们走远,陈馥野开诚布公:“我准备把你们小姐带走。” 婆子大惊失色:“啊!?” “……我不是要打家劫舍的意思,你别误会。”陈馥野示意她别张扬,顺便怀疑自己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吓人。 “我的意思是,反正现在离放榜还有些时日,我们打算到城里玩一玩,散散心。不信的话,待会儿等她醒了你再问问她。” 婆子“哦?”了一声,反而欣喜:“那倒是好啊!我们小姐能出门散散心,何况又是交了姑娘您这样的朋友,我们这些下人心里可都乐意得不行呢。” “是吗。”陈馥野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那我直接带她离开县衙,也没关系?” 闻言,婆子用拳头托着下巴,以思考者的形态陷入了沉思:“……” 陈馥野看向她:“?” “作为小姐的贴身下人,我好像是应该拒绝才对。姑娘你说带走就带走,好像非常不合规矩。”她理性分析道,“但是又以婆子我个人的立场来看,小姐早都是成年人了,考完试了和朋友进城玩玩,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太不通人性?再说了,这年头出去和朋友交游,难道还要再三向父亲请示?我看也没必要吧。” 她长篇大论了一番。 “哦,您还挺会换位思考的。”陈馥野评价。 “这样吧。”婆子转过头,“您先和我们小姐用膳,若是小姐实在想出去,我就去跟咱们师爷说道说道,趁老爷回来之前走了便是。” 陈馥野点点头:“你是想,先斩后奏?” 婆子笑了笑:“我先去了,姑娘您慢用。” 她关上门,陈馥野转过身,看着桌案上放的两碟饭菜。色泽浓郁,还有油亮亮的烧鸭,让人胃口大开。 周怡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陈馥野犹豫要不要叫她起床。 然而,估计是闻着饭香,她硬是睁开了双眼,挣扎着坐起身:“什么东西这么香?” 陈馥野递过筷子:“跑路饭,快吃。” 她毫不犹豫,估计也是饿太久了,接过筷子大快朵颐。 “你这回决定好了?”陈馥野看向她。 “决定好了。”周怡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来,“我刚刚做梦了。” “……做梦?” “我梦见我穿进了一个小说,名字叫《绑定科举系统后我靠八股文打怪》,还是无限流,我被关在一个外面全是怪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直写八股文才能把它们挡在外面。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结果最终boss是皇上,最终关卡叫殿试……” 陈馥野:“……” 这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内容倒挺丰富。 “万一你哪天真殿试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这段话复述给朱翊钧听。” 很快,她便把碟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筷子一放,周怡便站起身:“我们跑吧。” 也巧,她话音刚落,婆子便过来敲门了:“姑娘,陈姑娘!” 陈馥野去开门:“怎么说?” “师爷不同意。”婆子开门见山。 “不同意?”陈馥野蹙眉。 她不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周怡走上前来,倒是直接把她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想跟朋友出去玩,他难道还能管得着我?我就算落榜了,考不上,那我也有娱乐的自由!” 分贝没控制好,稍微大了一点,再加上学姐平日说话做事都闷声闷气的,陈馥野:“……” 婆子也:“……” 看看两人的样子,周怡有些尴尬,闷闷恢复了常态:“……呃,不是,我就是想问,师爷他为什么不同意?” “师爷说,这种事情还是得向周大人请示,他没法做主。”婆子回答,“所以啊,老婆子我的建议是……” 陈馥野看着她。 她沉吟了一会儿,伸手把旁边衣架上周怡的衣服一拿:“别管他们了,小姐,您直接去玩儿吧!” 意见一致。 很快,三人在房内把周怡的行囊收拾了一通。 周怡将行囊一背,陈馥野看她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散发着违和的青春活力。 ——那不是普通的青春活力,而是仿佛马上要去拍摄碳酸饮料广告级别的青春活力。 “小姐,既然出去都出去了,那就好好玩!”婆子招手。 “不用担心,王婆。”周怡说。 陈馥野倒是没有信心,说这趟把她领出去,她就能在穿越回去之前永远摆脱科举了。 不过,既然把周怡带出去这种问题在县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在放榜之前,让她先花半个月重振心情,保持精神状态健康,至少别变态了,还是很容易的。 周柏意不在家,跑路很好跑。再加上除了师爷,县衙上下也并没有谁介意周怡出去跟朋友玩两天,所以两人就这样,平常地走着,出了县衙大门。 周怡心情之激昂,就差走路加小跳了。 “天空!好久不见!”她展开双臂,做了一个中年人拍照标准姿势。 “太阳!好久不见!” “天呐——小鸟,好久不见!” 陈馥野跟在后面:“…………” 她懒得理周怡,转身去马厩找小红。 第46章 第卌六回 路上就是会遇到奇怪的东西。…… 果然, 周怡只是在从房间到县衙外这段路上短暂地兴奋了一会儿。 她一坐上马,困意无缝衔接,立刻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在小红背上睡得四仰八叉, 陈馥野犹豫 站立。 这是小红第一次见周怡, 并不认识她, 估计只是疑惑,这个人为什么在自己身上打呼噜。 小红看向陈馥野,抬了抬前蹄, 发出咴咴的疑惑声。 “咴咴?”小红问。 “我先骑上去看看吧。”陈馥野回答。 她飞身上马, 把周怡推到前面,让她搂着小红的脖子, 这样应该不容易被颠掉下来。 然后,陈馥野再伸手拽缰绳—— 拽不到。 “……”一个人卡在前面,结果她要不就拽缰绳踩不到脚蹬,要不就踩脚蹬拽不到缰绳。 陈馥野觉得,阻碍她抢夺这大明江山的因素里面,一定有她缺失的二十厘米身高。 史料里也没说过陈友谅矮,甚至她家人也有许多高个头, 怎么基因偏偏传到她身上的时候, 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馥野坐在马背上思考人生。 见她迟迟不动弹,小红回过头:“咴?” “等等我。”陈馥野说,“我去找人给你换根绳子。” 说完,她跳下马,牵着小红,去马厩找县衙的小厮换缰绳。 “诶!”小厮正坐在草垛上啃包子,看见陈馥野,双眼一亮, 连忙起身行礼,“这不是……诶!” “好久不见啊。”看他也眼熟,陈馥野打招呼。 这正是第一次来江宁县时,试图徒手接周柏意的小厮。后面驾驶马车送她去县衙,还有去集市采购时,也都是这个小哥。 没想到,这江宁县衙不知什么时候,也成为了仅次于秦淮水街的熟悉场地。到处都是熟人。 “你能给我的马换根长些的绳子吗?”陈馥野问。 “哦?好嘞,您等着!”小厮跳起来,便去找缰绳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拿着一套新的马具来了,走上前去更换。 可能是出于某种礼仪性的边界感,全程周怡都脸朝下昏厥一般地在马上睡觉,小厮看在眼里,也并没有过问“这是什么人?”或者“她是活人吗?”之类的问题,只是本分地忙活,没有多言语。 很快,马具便更换完成。 陈馥野骑上去,顿觉顺手很多,哪怕周怡卡在前面也不影响,可以正常驾马了。 小厮礼貌寒暄:“姑娘这趟来我们县衙,是要做什么呀?” “来集市买些东西,顺便找你们小姐交流交流感情。”陈馥野坦诚回答。 “这样啊!”他毫不意外,笑嘻嘻地,“那您这么快就回去了,不打算多玩几天?” “嗯,是啊,我自家铺子还有事。”陈馥野拉住缰绳,小红便跺着蹄子,准备跑步,“况且,你们小姐也等不及去城里玩了。” 小厮依旧笑嘻嘻地抱拳:“哟!不愧是您!” 笑完,他突然顿住:“……嗯?您刚刚说谁等不及了?” “回见。”陈馥野只丢下一句话。 “咴咴——” 小红驮着两人,一溜烟跑了。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后面狂奔:“哎——!姑娘等等!我们老爷说了!放榜之前……”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对小红道:“Gogogo!” 由于跑得太冠冕堂皇不紧不慢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算不算逃跑。 小厮是不可能追上马的,他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 可能是想,他好像也并没有必要因为这种“成绩下来之前老爷不让小姐出去玩”的理由拼命,所以决定回马厩继续吃包子。 所以,陈馥野跑得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午时之后,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 烈日当空,只能沿江岸有树荫的地方走。 太阳刺眼,满江水都泛着碎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见前面有一棵树荫浓密的梧桐树,陈馥野决定歇息一会儿。 梧桐树旁边有个摆在路途中间的小茶摊,卖那种粗糙的大碗茶和米酒的。经常能在国风mmo游戏里面见到,外面插根竹竿,上面简单写着:【茶】。 小茶摊此时无人看管,只有几只鸟雀在旁边啄水喝。 但是这里应该有些客人,因为茶摊旁边的棚子里还栓了两匹马,只是不知道店家到哪里去了。 陈馥野走过去,看了一眼大缸里面的茶水,觉得不是特别干净,漂着很多杂物,还有许多苍蝇绕在旁边飞。 她抿抿嘴,决定忍着干渴,等回了自家店里再喝水。 太阳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才会稍稍斜去。 “学姐。”陈馥野推推周怡,“你要不先从马上下来,换个地方睡?” “……唔?啊?”周怡勉强睁开眼,大概是困意缠身,毫无异议,从善如流道,“哦,好啊。” 说完,她便用手肘撑着,从马上爬下了下来,几乎是滚到了树荫下的草地上,然后一秒钟之内再次进入梦乡。 小红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陈馥野靠着梧桐树坐着,盯着远处扬子江码头的白帆。 路上杳无人迹,只有远处码头隐隐约约的运货声。 大中午的,除了热就是热,要不是为了赶路,人们估计都在避暑。这股热气在江南,恐怕要到十月份才能彻底褪去。 坐了一会儿,陈馥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发现不对劲的因素有很多。 啄水喝的鸟雀四散惊飞。 那两匹马,包括小红,不知为何突然都停下了吃草,仰头焦躁地踱步。 头顶的梧桐树一直在诡异地沙沙作响。 还有—— “唰。” 面前突兀出现了一张倒过来的人脸。 “?!”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馥野皱眉:“褚、褚淮舟??” 他穿着束袖便装,用腿把自己倒吊在树枝上,身体垂下来,跟在铺子的房梁上做的动作如出一辙。 也就是“假装自己是一只蝙蝠”的动作。 陈馥野敢肯定,如果这个时候从他的肩侧狠狠推他一把,他立刻就会像大摆锤那样转起来。 褚淮舟显然有些受伤:“你看见我,怎么是这个表情?” “……”陈馥野:“你但凡哪一次是正过来出场,我都会换个友善一点的表情。” 他不知悔改:“这样出场多有意思。” 瞥了一眼地上的周怡,褚淮舟压低声音:“听说,之前那个案子已经被神秘人出手解决了?” 陈馥野点头,不自觉小声:“……其实在你往大理寺飞奔的半路上就已经解决了。” 说到这里,她内心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在这个时代,她又没办法发微信把褚淮舟给叫回来,所以也不能怪她吧。 不过褚淮舟倒是丝毫不介意。 陈馥野简单解释了一下周怡的身份,以及她昏睡在这里的原因。 “不对啊……那你既然早都知道消息了,怎么还失踪了这么多天?”陈馥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余裕地把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轻轻拖长声音“嗯”了一声:“那件案子是解决了,但是大理寺那边的人看见我来,说是正好有些疑案要调查,就留我在那里帮忙。” “怎么说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哦。”陈馥野托腮,看着他倒过来的眼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 “我这趟可不就是在往回赶了。”他弯眸,兴致勃勃,“在大理寺的时候,我原本想给你写信来着,结果我发现,我完全不知道秦淮水街上的商铺号要怎么写。哎对了,你待会儿千万记得要写份地址给我!” “……”等他絮叨完,陈馥野面无表情: “我想问的是,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 他:“……” 沉默了一会儿,褚淮舟一脸认真: “我现在不能下来。” 陈馥野:“?” 这讲的是什么话? “怎么?因为你窃取了古代文字的奥秘,所以被巨人惩罚要在世界树上倒吊九天九夜?” 他哈哈直乐,笑得身子晃荡:“那我好歹也得先献祭右眼才行吧!” 陈馥野浅浅翻了一个白眼,作为对他接梗的认可。 “那你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我中途路过这里,本来想借树荫休息一下,结果突然发现,附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褚淮舟摸摸下巴,“高处视野极佳,我想着,爬到树上去看看。结果没看出来什么蹊跷,倒是把你等来了。” “咴咴——”小红在后面叫唤。 也正是这时,陈馥野捂住鼻子。 从她坐在 这棵树下开始,她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随着闷热湿润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 但是午后的风十分松散,又靠近江水,让人疑心,可能只是水腥气罢了。 而这会儿,这股气味变得愈加浓烈。 恐怕褚淮舟说的也是这个事情。 小红用牙咬着陈馥野的衣袖,一个劲儿将她往茶摊旁边拉。 褚淮舟见状,便也从树上飞身跳下,跟了过来。 走到那破茶摊旁,小红便停了下来。 陈馥野左看右看,还趴到地上掀开了茶摊的布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嗡嗡……” 苍蝇仍旧在盛放茶水的大缸旁边盘旋。 热浪滚滚。 隔着水缸,陈馥野和褚淮舟莫名对上目光。 难道…… 褚淮舟将袖口束紧,拿起舀茶水的大勺,将胳膊伸进去,舀了一勺水出来,撇在一旁。 然后是两勺、三勺…… 舀到第五勺的时候,褚淮舟垂眸,盯着里面的液体:“这是什么?” 陈馥野凑过去看。 ——那已经不能说是大碗茶,而是一堆浑浊的泡沫,并且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丝。 陈馥野干脆:“让开。” 褚淮舟侧开身子,她便抬脚一蹬,整个水缸倾倒。 “哗啦啦——” 里面的液体尽数流淌出来。 随之彻底释放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闷臭。 ——就像把一箱海鲜闷在箱子里面,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星期的那种臭! 苍蝇嗡的纷飞。 胃液上涌,陈馥野差点狼狈地就地呕吐。 然后她发现,这其实还没完。 液体被草地吸收了之后,只见一只肿胀苍白的手,从缸沿滑了出来。 陈馥野一个激灵,收腿,水缸复位,那只手便又缩了回去。 “…………” 什么东西? 不约而同地捏住鼻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然后向放空水的缸中看去。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泡发了的尸体,以诡异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水缸底部。 陈馥野头晕目眩,立刻转过身子,紧急捂嘴:“……” 她不是害怕,她这是生理反应。 普通人上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啊! “看模样,应该没死太久。”褚淮舟的声音传来,“否则,恐怕不止膨胀到这个程度。” “褚淮舟,你、你还真是……”陈馥野干呕,“呕。” “我真是什么?”褚淮舟抬眼。 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所以只能继续回答他:“呕……” 第47章 第卌七回 我们~背对背拥抱~ “你先屏住呼吸。”褚淮舟说。 陈馥野只好勉强止住干呕, 扶着肚子,回头看他要做什么。 看褚淮舟的神情,很明显, 他倒也不是对这肿胀的尸体毫无反应, 只是生理反应上没有自己这么强烈而已。 他偷偷闭了气, 垂眼盯着缸中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 尸体本身面目全非,衣物尚在。看样子死者是一个女性,并且年纪不大。身体好像多处有扭曲骨折, 但是无法分清是死前打斗所致, 还有死后被塞在缸中才造成的。 褚淮舟挽了挽袖子,抬起手, 然后又收回去,反复几次。 “你这是干什么?”陈馥野捏着鼻子问。 “我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褚淮舟诚实回答。 然后,陈馥野就听他开始小声念叨: “死人而已,死人而已,死人而已……” 念完这段,陈馥野以为他的心理建设完成了,结果他又开始念下一段: “复活不了, 复活不了, 复活不了……” 陈馥野:“……你确定你只是害怕它会复活吗!?” 什么逻辑啊。 要真能复活那还了得? “好了!”大概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褚淮舟捡起地下散落的茶旗,裹在手上,向缸里伸了进去。 “咴咴——!”小红都看不下去了。 等他再抬起胳膊时,只见,竟然从里面拎出来了一把刀。 在水缸里泡了许久,刀身上并没有血迹,即使此前可能沾上了血迹, 现在也都已经变干净了。 “嵌在里面的。”褚淮舟说,“你觉得这个会是凶器吗?” 陈馥野:“嵌、嵌在里面?” “尸体就像是抱着这把刀一样。”他递过刀,身体后仰,仿佛能离多远离多远,“你看,这上面的是不是残余人体组织。” ……真是绝了。 陈馥野立刻回头再度干呕:“我……我呕……我看见了,你能不能拿远点……” “……” 结果这回她这一呕,褚淮舟嘴角一抽,终于也破防了,没绷住,刀哐啷掉在地上,转过身去:“呕!” 听到他也干呕,就像连锁反应,陈馥野呕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听取yue声一片。 “褚淮舟,你刚刚不是还装的……呕……” “我……我那不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吗……” “你yue这么大声干什么?!” “呕……我又控制不了,要不我帮你把耳朵堵上?” “你的手刚刚伸到缸里了千万别碰我要不然我把你胳膊拧断啊啊啊啊!” 她和褚淮舟差点打起来。 陈馥野就这样和他背对背呕了好一会儿, 终于,陈馥野觉得她呕不下去了。 倒不是不犯恶心,而是她已经泪流满面,没有能继续发挥的空间。 空气中那股尸臭味也消散了许多,可能也只是鼻子习惯了。 “……” 她和褚淮舟一脸怨念地相对无言,蹲在地上大喘气。 “你怎么哭了?”褚淮舟一本正经,且无事发生般问道。 看着他那同样亮闪闪的一脸泪水,陈馥野懒得回答他。 至于周怡,她大概是终于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唤醒,并且也已经零零碎碎补了两个时辰的觉,这时,便从昏睡中苏醒。 看到茶摊这边的动静,她迷迷糊糊站起身,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了?” 陈馥野和褚淮舟齐齐看向她。 周怡停住脚步,先是嗅到了空气中不对劲的味道:“……” 然后,她留意到了地上一片浊水狼藉:“……” 最后,她看见了水缸里的内容物:“……” 在周怡“yue”声的“y”还没发出来的那一秒,陈馥野和褚淮舟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各自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经验就是靠实践积攒出来的。 完美预防。 等周怡把她的那份也呕完了,陈馥野才松开堵住耳朵的手。 “这、这怎么看都是凶杀案吧?”周怡面色惨白,声音颤抖,“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脸色一沉,疑惑地看了一眼天色,以及周围空旷无人的土路:“嗯?我怎么在这里?我睡了多久了?” 陈馥野:“……”怕不是真睡昏过去了。 “一般来说,在郊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联系警察才对。”褚淮舟说。 “你不是锦衣卫吗。”陈馥野斜睨,“嗯?褚大人?” 他顿住:“……” 于是,褚淮舟从善如流地换了一种说法:“一般来说,在郊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联系可以立案调查的官方机构才对。” 想了想,周怡小声提问:“那,那你是锦衣卫的话,好像还是可以先联系你吧……?” 褚淮舟沉思片刻,只好点头:“也是噢。” 这个点头并不是“交给我了!”的点头,而是“虽然道理是这么说但是你真交给我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点头。 这片土路在江岸边上,离城中直线距离其实不算太远,远处就能看到扬子江码头 。但恰好就卡在江宁县边上,算是中途的一片江畔郊野,附近没有村庄,只有诸如此类让游者临时歇脚的小茶摊等等。 能够把被害人这样简单粗暴地塞进水缸里面,想必作案人一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如果那把刀真是凶手情急之下撇下的证物的话,那么凶手随时都有可能返回现场,销毁作案痕迹。 “这样。”陈馥野站起身,“你留在这里保护现场,我先和学姐回去报官。” 想要保护这样的现场,必须得留一个人在这里,以防万一。 其实留在这里更危险。褚淮舟答应:“那行,我们水街再见。” 陈馥野去牵小红,褚淮舟将那把疑似凶器的刀在草地上撇干净,然后用茶摊上的布料包裹好,走过来,栓在了小红身上。 “这个不能留在这里。”他说,“你先把它带回去报案。” 陈馥野点头:“好。” 作为证物,这把刀如果还和褚淮舟一起守在现场,但凡凶手返回,他连转移证物都没地方转移,不如直接带回去递交官府,还可以安全保留下来。 “咴……”小红很嫌弃,不大乐意让这个东西贴在身上,但还是屈从了。 陈馥野拉了一把,周怡也艰难地骑上了马,闷闷自言自语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刺激吗……” 褚淮舟笑着挥手。 挥着手,他又低声道:“我们在明处,路上千万、千万小心。” 陈馥野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利落道:“走了。” 小红迈开蹄子奔跑。 褚淮舟把刀拴在了脚蹬旁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随着马儿的颠簸一晃一晃。 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刚刚他们的一举一动,从发现尸体到拿走证物,都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的,如果凶手一方正隐藏在暗处,那么绝对会想方设法将证物夺取回来,所以半路很可能遇到危险。 陈馥野只好尽可能让小红快些跑。 还好,那个假想的凶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邪恶胆大,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伏击。 一路策马,不到半个时辰,便一口气回到了金陵城内。 事情紧急,又担心褚淮舟那边有什么意外情况,便没在秦淮驿停留。陈馥野直接把周怡放在了水街转角,让她自个儿往店里面走。 然后,她直接去到了之前探监江灵的地方,也就是南京刑部。 像出了这种事情,陈馥野第一反应其实是找袁捕头。辖区内的凶杀案应该算在他权责范围内。然而袁捕头整日在各个街道带着小捕快晃荡,她实在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袁捕头,而且其他报官的地方她也不认得,便直接冲来刑部了。 至少这里褚淮舟还带她来过一次,她勉强记得路。 ——既然是刑部,专业肯定是对口的。 下了马,正好看见大门敞开。 从里面走出几个人,为首的白发老头穿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估计得有七十多了。 陈馥野攥着刀就往大门走,外加她一脸焦急肃穆,步伐快得像一阵风,直接给那些官员吓了一大跳。 “诶呦!”后面的小吏惊叫,“快!有刺客!保护尚书大人!” 被称作尚书大人的老头显然也略微慌张,但毕竟胡乱慌张有失颜面。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小吏别大呼小叫的丢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两个小兵拦在身前,陈馥野:“……” “来者何人?”小兵厉声问。 陈馥野用着完全是状况外的语气,平淡道:“我来报官。” “报官?”小兵趾高气昂,“报官你带着刀直直往尚书大人身上撵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反呛他:“你发现了凶杀案想报官你不焦急?那不然我应该怎么走路?小跳着走?” 小兵大概是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想了想,然后沉默了:“……” 见陈馥野只是来报官的,那刑部尚书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小兵退下,左右看了看,换上了一副慈祥微笑。 小吏在一边:“这是南京刑部尚书何大人,还不快行礼道歉?” 何大人笑了笑:“道歉就免了。” 陈馥野只好程式化地行了礼。 她并不会这个,这是平行宇宙的陈馥野自带的技能。 但其实,与同时代的人横向对比来看,这个平行宇宙的陈馥野仍然不是很会行礼。因为在老家江州,她基本没有任何行这种类型的礼的需求。 所以她行得挺蹩脚的,看上去就像演技欠佳的演员。 “那么,方才姑娘所说的凶杀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大人问。 见他要亲自过问,陈馥野便把在那郊野茶摊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通,顺便还强调了,此时此刻,那里正有一个孤独锦衣卫留守现场的事情。 听完,何大人沉吟道:“年轻妇人被杀害后,尸体被藏在水缸底部……嘶……” 他吩咐小吏:“快去,立刻派人去往现场查看。” 陈馥野递刀:“这是证物,在水缸里找到的,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和尸体融为一体了。” 小兵接过,何大人命令:“快拿去查验。再翻看卷宗,调查近期金陵内外有无妇人失踪案件。” 接下来,小吏领着她做了些备案,留下了联系地址,这官便算是报完了。 中途陈馥野见他没问,还主动交代了不在场证明。 “这个尸体死亡时间估计是今天凌晨,那时候我还在睡觉,同房间有两人可为我作证,出房门之后我的某个朋友心情高涨,硬是想给全住宅区的人打招呼,所以住宅区的所有人也都看见我了,他们都是我的证人。这样够吗?” 小吏提笔,呆滞:“哦,哦,够啊。” 陈馥野皱眉:“你到底听没听?” 可能她是跟锦衣卫一伙的,所以谁也没觉得她有作案嫌疑。 何大人这一番令下,案件很快就开始处理,陈馥野稍稍放心。 只不过效率实在是太快了,处理完之后,反而觉得空落落的。这个案子她是负责报官,后面估计跟她也没什么联系。 陈馥野骑马回到了秦淮驿,将小红还了回去。 小红站在马厩里依依不舍叫唤,陈馥野鼻头一酸,险些泪别。 不过,眼泪没出来,一个念头倒是出来了。 马对她很重要。 她只要出远门,必定需要骑马。 小红一天的租金是五百文,也就是说,租四十天花的钱,就足够全款买下了。 所以无论怎么想,都是买下来最划算。 ——所以她决定,今天理性,但冲动地消费一把。 生活所迫,又不能完全冲动消费。 那马厩的大娘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再次来推销。 陈馥野拉她悄悄问:“这个……您家卖马,有没有定金的机制?” “定金?”大娘问。 “就是我先不出全款,比如出个八两十两银子,您把马卖给我,剩下的补款我之后再给,您觉得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大娘想了想,根本没当回事儿:“可以啊。” 陈馥野还以为她肯定要跟自己推拉一番,闻言顿时狂喜:“真的!?” 不过一会儿,大娘去里面把凭票写好,陈馥野用十两银子的定金,牵上了小红的缰绳。 “姑娘你先回吧,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干草和用具过去!”大娘爽快道。 马儿很聪明,好像是明白了它现在的归属,仰天愉快嘶鸣一声,顺便蹬了两脚后蹄,害得抱着干草路过的小厮以为它是要踹他,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笑容自然而然攀上嘴角。 果然赚了钱就该适当地花一花。否则银子永远只是金属。 ——这是她穿越以来,实现的拥有自家店面之后的第二个愿望! 剩下十两银子的补款只需要月内支付就可以了,压力非常小。 这下再也不用租马了! 陈馥野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她和小红接下来的幸福生活画面。比如她可以用刷子洗马,可以挑选优质苹果喂马,可以去郊野飚马,还可以加入金陵职业赛马联盟。 过度的喜悦暂时冲淡了凶杀案残留的阴影,陈馥野心情轻快地骑上马,离开秦淮驿,往铺子的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自家小铺前正有四五个等待的顾客。 说实话,把金芸心和江灵留在这里看店,铺子没起火,算是很不错的状 态。 “你回来了!?” 江灵一把推开窗户,惊喜探头,里面飘出几缕淡淡灰色烟雾,“诶呦我的妈呀,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点回来,这店估计就只剩个地基了。” 金芸心正在里面手忙脚乱倒腾烧木薯圆子的大锅,没心思听江灵diss自己,胳膊差点忙出虚影,烟就是从大锅里飘出来的。 周怡则在旁边一脸看厨神争霸赛九转大肠的神情观望。 陈馥野:“……” 果然还是高兴早了。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烧制的时候,会从锅里飘出这种可疑的黑烟。 不过,只要不起火就行,她倒是不拘这种小节,所以干脆当做无事发生:“嗯,回来了。” 第48章 第卌八回 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回来之后, 陈馥野意识到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店铺右侧的空地上,摆上了几张木桌木凳, 并且还支起了一顶较为破烂的布棚, 感觉风力只要大过三级就会立刻倒塌的那种。 这里是之前地皮空余的部分, 大概有三个铺子的面积那么大,修建店面的时候,因为资金不够, 所以就放在那里没管。 看来, 她们是把这个空地利用起来,做成了可以让顾客坐着露天喝茶的地方。 想法很好, 遗憾是,现在的布置看着实在是太寒酸了。 不过,装修一下之后,这里应该可以改造成不错的场地。 第二件事情则是,陈馥野发现,她不知道该把小红拴在哪里。 因为她没有马厩。小河湾倒是有公用马厩,但是她现在可不想把小红送回去。 现在看来, 好像只能暂时拴在这个“露天喝茶区”的旁边了。 比起让人喝茶的地方, 这里确实更像马厩。 所以陈馥野就把小红拴在了棚子底下。 正好有三两个买了大碗茶的工人,打算坐在这里喝茶。看见小红,他们眼里便露出“喝茶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匹马”的神情。 而小红也与此同时露出了“我的马厩里面怎么有人喝茶”的神情。 在双方都很疑惑的状态下,工人们犹豫片刻,还是坐在了小红的边上。小红也没有声张,更没有尥蹶子,决定当做没看见。 在旁边观望了全程的陈馥野皱眉:“……” 人与自然真是和谐啊! 推开后面回到铺子里,江灵正质问:“你说好的要给我露一手呢?” 金芸心一边搅木薯泥, 一边擦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然后黑烟从锅子里面升起,急促反驳:“我这不露着呢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嗯,人与人也挺和谐的。 陈馥野想。 黄大娘的冰砖此时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自从那乡试一周之后,从黄大娘所居住的东联村到秦淮水街,便形成了一条送货链。 在她家窖藏的冰砖全部卖光之前,每天都会派小工往店里送二十块。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夏天的冰块实在是抢手的资源。黄大娘托小工送口信,说是等这周结束,她今年的冰砖就完售了。 而下一次出售,就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想到之前去她家冰窖看到的那铺天盖地的冰砖,这售卖的速度不可谓不飞速。 陈馥野暗自庆幸,还好自己那日与黄大娘来了个巧遇,抢到了冰块的购买权。 看水街上的冰块生态,还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进得到足够的冰块。 靠着这笔冰水果饮生意,赚到了这个夏日实实在在的第一桶金。 顺利的话,等冰块季结束,估计能净赚八十两银子。 这笔钱,将作为下一个季节的启动资金。 陈馥野还没来得及把在郊野半路遇到凶杀案的事情告诉金芸心和江灵。周怡靠过来,问:“报上官了吗?” “报上了。”陈馥野坐在小红身边的木凳上,“还做了备案,让我留了联系方式什么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说完,陈馥野又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周怡知道她是在问店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抬手扇了扇鼻尖前面飘过的黑烟:“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在我们原来的构想里还处于雏形阶段,但是接着这样做下去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按照我们策划案步骤发展。” “所以……应该也算梦想照进现实吧。” 听到她说“策划案”三个字,陈馥野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东西:“……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她甚至不太记得此时此刻,策划案被塞进哪个角落里面去了。 可能是在铺子里面的小抽屉里,可能是在木柜子上面,也可能干脆还躺在小河湾的出租屋里边。 而一并带过来的那瓶茉莉清茶和《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正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木柜最顶上,成为了概念化的精神象征。 周怡叹了一口气,手中端着杯冰鲜柠檬水。 结果站在一边的小红大概是馋了,伸舌头卷进去舔了一口。 周怡:“……!?!” “小红!”陈馥野批评,“你想要成为一匹奶茶店主的马,你就不能舔任何容器里面的液体,知道吗??” 小红似懂非懂:“咴咴。” 周怡只好把这杯水让给它。 陈馥野看得出来,她现在精神状态恢复正常,心情反而重新沉郁了下去。 “现在,我倒是能坦然接受我会落榜的事实了。”周怡托腮,忧郁道,“可是我就这样从县衙逃跑,他们最后肯定会来找我,难道我还能亡命天涯吗?” 现在,就连陈馥野也劝不出“你都穿越了其实亡命天涯也不是不可以尝试”这种话来。 ——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牢牢拴在这条街、这间铺子上了。 “学姐,船到桥头自然直。”陈馥野说,“……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既然我们是被这份策划案一起带着穿越过来的,那说明,我们肯定有办法能再一起回去。” 这话她说的其实没有什么底气。 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太玄乎了,涉及到宇宙和物理,不是发动念力就能随便穿来穿去的,她又不是神秘博士。 听她这么说,周怡突然双目一亮:“你说的有道理!” “有吗?”陈馥野皱眉。她刚刚说啥了就有道理了? “有的。”周怡点头,“我总觉得,这种事情可以查阅到相关理论。” 陈馥野:“?” 什么理论?在明朝找时空穿越的理论? 认真的吗? 事实证明,周怡确实是认真的。 她站起身,摸了摸身上从县衙带出来的荷包:“附近有书铺吗?” 陈馥野:……去明朝的书铺找时空穿越的方法论?? “有。左转直走再右拐,外面海报很显眼的一家书铺,你去看看吧。”陈馥野回答。 这是上次和三小只去的那家书铺,确实也是水街上距离铺子最近的一家。 “好!”周怡扭头兴冲冲地就走了。 陈馥野不打算阻挠她,当然,她也不抱希望。 “咴咴?”小红质疑。 陈馥野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要记得,下次千万不能再这样了哦。” 小红只是咧了咧嘴,露出健壮的牙。 铺子里,金芸心成功在没有把店点着火的情况下,做出了木薯圆子。 江灵原本还在旁边坚持diss她,见状直接感动哭了。 “原来这个真的可以自己做啊!?”江灵震惊,“我还以为你是吹牛的呢!” 金芸心满脸烟灰,瞥着她嘀咕反驳: “哦,真的吗?你这个新员工就是这么跟奶茶店的大前辈说话的吗?” 为了给入秋做铺垫,于是准备做点焦糖珍珠奶茶。在原本珍珠奶茶的基础上,用绵白糖放到小锅里,加上清水,开小火不断熬煮搅拌。 直到糖水开始发粘变稠,并且咕嘟咕嘟冒出气泡,白色转变为琥珀色时关火。在铁锅的余温里,糖水继续焦化,直到变成棕黑色的焦糖。 这个很好制作,而且可以一次性制作一大锅。所以,焦糖珍珠奶茶是很适合作为菜单常驻的品种。 做好焦糖之后,先倒进杯子,加上珍珠,然后再在上面倒入混合好的奶茶。 考虑到夏日依旧炎热,所以奶茶是凉好的。并且加入了少量的冰块,做成了适合夏天饮用的奶茶。 金芸心一边往里面加冰块,一边皱眉:“……我还是觉得在奶茶里面加冰块是邪典。” 江灵全然不服气:“厕品!” 第一杯焦糖珍珠奶茶做好了。 陈馥野端起来,喝了一口。 奶香,茶香,熟透弹软的木薯圆子,还有浓稠的焦糖。就像融化的甜点,浓郁甜腻。 ——很对味! 陈馥野不介意冰奶茶,她认为热奶茶和冰奶茶都各有风味。 但是像焦糖珍珠奶茶这样的品种,看起来的第一印象,可能还是更偏向于秋天。 不过,再过半个月,金陵城也要准备入秋了。 倒在小杯里,挨个尝过之后,大家一致同意,可以把焦糖珍珠奶茶写上菜单。 定价比珍珠奶茶高两文钱,也就是十七文钱一杯。 从江宁县衙回来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喝水。原本遇到那个凶杀案茶摊的时候想喝,还好及时发现了那缸水的异样,否则要是没心没肺真一口喝下去,这辈子估计都会做噩梦。 现在想来,不免后怕。 手中这杯大的焦糖珍珠奶茶放了一会儿,陈馥野忙着去写菜单。口渴,便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但是,这杯焦糖珍珠奶茶再喝,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馥野把杯子拿在手中晃了晃,发现里面的焦糖和奶酪混合在一起,结成了沉淀物,沉底了。 是奶酪导致的。 因为自制的奶茶到现在为止,用的一直都不是茶水+牛奶,而是茶水+奶酪。是把从意大利商人那里购买的帕尔玛奶酪切下来,在锅子里面融化之后,和茶水混合在一起,不断搅拌做成的。 优点是奶香真的很明显,并且由于帕尔玛奶酪自带的水果香气,味道层次非常丰富,而且不容易腻。缺点就是,奶酪太容易沉底了。 之前一共只用奶酪做了两款饮料。一个是飞雪踏红尘,也就是奶盖红茶。这个是奶盖,所以并不用担心沉底的问题。而珍珠奶茶,也只是把木薯圆子加进去。 但是现在加入了焦糖,那些奶酪一会儿便混合着焦糖一起沉下去了。 陈馥野头疼。 她原本以为,这些奶酪会是一个完美便捷的解决方法。 众所周知,奶茶的种类越推出到后面,会越像八宝粥。 而里面的食材加入得越多,如果继续用这种茶水+奶酪的办法制作奶茶,今后的新品种恐怕很难做好。 现在看来,为了以后的其他奶茶种类,不得不回归传统,也就是用牛奶。 ……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可是这应天府,上哪儿能找到奶牛? 想起了什么,陈馥野连忙钻回铺子,打开窗口前的小木桌抽屉。 ——她之前把那批意大利商人给的纸条放在这里了。 这回去江宁县进货的时候没见到那帮意大利商人,想来,他们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已经在乘船回国的路上了。 上面是一个地址。 是那些意大利商人旅居应天府时,制作奶酪的村庄地址。 他们既然能在当地制作奶酪,那肯定就有奶源。这个村庄大概率会饲养奶牛。 当时陈馥野特意问他们要了这个地址,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第49章 第卌九章 馥野昏游秦淮冥梦录。 陈馥野心中得意。 ——她果然是未雨绸缪啊! 村庄的地址在六合县。 这是金陵城边的一个县, 要往北边走,比江宁县要偏远不少,有大片丘陵农田。 现在江灵来店里成为了新员工, 铺子日常的活计又轻了不少。 陈馥野打算, 只要这两天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她就往六合县跑一趟,看看那里能不能订购到牛奶。 而且还能骑马驰骋,旅游观光。 反正都是走官道, 就和乡野公路开车一样, 图个公路旅人,心情舒畅。 金芸心还在给江灵进行铺子日常营业的教学。 这两人在一起工作, 就像把一只比格犬和一只哈士奇放在一起玩耍那样。说是玩耍,其实就是在互相斗殴。而她们说是在营业教学,其实就是在互相diss。 陈馥野在宿舍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现在依旧习惯。 窗口前,正有顾客买走了最后一杯冰饮。今天的冰砖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全部卖完了。 陈馥野有条不紊地给顾客递奶茶,找钱。 背景音里则是她们两个在进行制作流程,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陈馥野很满意她小铺的现状。 等到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周怡终于从书铺回来了。 她精疲力竭, 一屁股坐到棚下的小凳上。 陈馥野探头出去:“学姐, 你找到相关理论了吗?” 周怡揭开布袋,里面是一本纸包的书:“我不知道算不算找到,但是或许可以参考……” 真是破费,她竟然直接买下来了。 有了之前给三小只买《南洋孤侠传》的经验,陈馥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本书怎么也得五百文起步。 “这是什么书?”陈馥野走过去看。周怡正拆了外面的纸,露出里面的封面。 这是一本名为《剪灯新话》的书,作者为明代诗人瞿佑。 陈馥野拿起来翻了翻。 “……” 看到目录, 她大概明白这是一本什么书了。 里面的篇目分别有《令狐生冥梦录》、《天台访隐录》、《渭塘奇遇记》等等。 光是看名字,就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本志怪传奇小说。 其实在周怡拿出书之前,陈馥野就很怕她拿出一本《聊斋志异》。在这个距离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还十分遥远的年代,与时空穿越理论最近似的“论文”,确实是志怪小说。 但是聊斋是清朝才出现的,所以周怡不可能真的拿出一本《聊斋志异》来。 结果,她就这样拿出了这本《聊斋志异》的明朝大前辈—— 《剪灯新话》。 还真猜中了。 “这里面一共有四卷,二十一篇故事,大多数都是灵异志怪。其中少数篇章表现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主的愿望,从侧面反映了元末战乱给人民带来的不幸遭遇。”周怡仿佛在输出wiki百科,“相较宋代文言传奇,这本书有情节新奇、辞语绮丽的特点,可读性很高。” 陈馥野:“……哦……。谢谢科普。” “但是,志怪小说真的能给我们提供时空穿越的方法论吗?” “我也不知道啊。”周怡翻着书,闷声,“随便看看吧,万一呢。你看,比如这一篇。” 陈馥野看过去,只见是一篇叫做《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的故事。 “他明明知道她是惨死的鬼魂,却还是带着她回家,向亲友隐瞒她的身份,与她成婚。很明显,现实世界的平衡被打破后,人物就会在一个新的维度需求新的平衡。而这个新维度,又往往是对现实世界的折射,看似平行,又不完全平行。” 陈馥野:“…………” “学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怡摇头:“不知道,是那个书铺老板推荐我买的时候说的。” 今天是原创业小组穿越之后第一次合 体。江灵提议,为了庆祝,今晚去夜市痛快玩儿一通。 这样的机遇可遇不可求。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小组整整齐齐碰面,也就那么四五次,大多是都是线上交流。主要周怡在外面租房考公,不怎么回学校,很少见面。 所以,正好也能趁这次,好好团建一番。 “我对那里可熟悉了!”江灵兴致勃勃,“学姐学姐,你还不知道吧?我穿越过来之后在那里的勾栏跳舞,不小心揍了个老头,结果就被扯进一桩豪门商战杀人案里,还在刑部的局子里面蹲了一个星期呢!” 陈馥野之前给周怡寄的信件里面早就把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通,周怡当然清楚这个事情。 所以她只是捧场道:“哦哦,真厉害。” “你这是什么语气?”金芸心质疑。 “当然是自豪了。”江灵说,“你们有人蹲过局子吗?” “……”陈馥野:“那这么比的话你确实是一骑绝尘。” “那是。”江灵得意洋洋,“哎,可惜我被关的不是诏狱。但凡我蹲的是诏狱,那说出去又得高了好几个层次,平常的小偷小摸听了都得抖三抖。只能怪那老头身份地位不够高啊。” “啊是是是。”金芸心撇嘴阴阳道,“我支持你进去,你要是进去了,我第一个给你送饭。” 总之,今晚的主题就是敞开玩。 要出去玩儿,得先把店收拾好,并且还得把小红送回小河湾的马厩里。 但是小红坐不了船,只能过桥走陆路。小河湾到水街快捷就快捷在水路,要是走路的话,还得花上小二十分钟。 陈馥野便让她们先收拾着,自己牵了小红,送它回去。 小河湾的公用马厩就在进大门的院子里,左右手边一边各一个。 之前每天早上出门,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马味。但是早上里面却没有几匹马,想来是住客们用的勤,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又都在了。 在这个时代,作为交通工具,马儿并不比小轿车悠闲。 正好有小工在打扫马厩。陈馥野便将小红牵给他。 里面正站立着六匹马。有些在睡觉,有些在嚼草磨牙,一片安详。 小红进去之后,看起来很是适应她的新住所和新朋友。 ——毕竟,和秦淮驿的马厩相比,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置好小红之后,陈馥野便打了船,回到铺子集合。 晚上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坐在船上,陈馥野已经构思好了待会儿用怎样的路线逛吃。 之前去过夜市一次,虽然结局是撞见了肇事的江灵畏罪潜逃,但是在此之前,她用奶茶换了许多美食,逛了个遍,已经对夜市的情况了如指掌。 伴随着低缓的水声,五分钟后,船靠岸了。 秦淮河两边,丝竹歌声,缓缓入耳,只是听不清具体在唱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消失,各家各户华灯初上。 陈馥野将铜钱付给船夫,掀开帘子,走上石岸。 “……” 脚步渐缓。 她愣在岸边。 ……好奇怪。 自家小铺的门并没有关上。 窗子也是敞开的,没有顾客,里面油灯却已经熄了,黑洞洞一片。 她们三个不知道去哪里了。 此时的秦淮水街,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街市花灯高悬在飞檐上,水泽波动,正是夜幕降临时。 铺子旁边没有什么人。 那一瞬间,丝竹声、人群熙攘声、水波声传进耳朵,都如同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十分遥远。 那些辉煌灯火,也仅仅延伸到河岸的另一边,覆盖金陵城的上空,却没有照亮自己的身周。 她的小铺旁边昏暗、渐晚、杳无人迹。 陈馥野连忙走过去关门关窗。 心想,这心真大啊,怎么连门窗都不关的。 这金陵城虽然富庶繁华,但是也没有到路不拾遗的程度吧? ——而且说好的等自己回来,一起出发去夜市呢? 关上门窗,陈馥野眉头一沉。 身后有动静。 她迅速转身,条件反射般抬手。 “砰——” 手腕砸在了木头上。 差点忘了。 现在铺子旁边是露天喝茶的地方,摆放着木桌木凳,不再是空地了。 “不疼吗?”声音问。 “不疼。” 陈馥野暗暗咬牙,揉了揉手腕。 说完,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抬起头时,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木凳上。 陈馥野顿时遍体生寒。 这,并不是因为她模样可怖。 她模样端庄,年纪估计三十左右,乌发侧挽,眉眼平淡,就这样静静看着陈馥野。 但是…… 她见过妇人这身衣服。 就在今天,就在郊野。 ——就在那个水缸里。 …… 见、见鬼了……?! 此时此刻,陈馥野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她不是那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会产生“这有什么,不就是撞衫了吗!”的想法。 ——果然说黄昏阴阳交接之时,阴门大开,最容易见鬼。 绝了。 有没有搞错,她都准备好去跟小姐妹开始愉快夜生活大吃大喝了,结果被鬼拦在这里,算个怎么回事?? 妇人不说话,就这样注视着她。 陈馥野见她并不像那种传统的惨死鬼,比如面目狰狞,舌头贼长之类的特征,就是普通人的样子,内心稍稍平静。 好歹视觉上没有什么冲击,勉强可以接受。 “我,呃,我。”于是陈馥野努力措辞,“或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这话说完,她感觉她不像个见鬼的人,就像个服务员。 嗯,也许对鬼一视同仁,不区别对待,是个不错的选择。陈馥野想。 问完,妇人的目光转向铺子,淡淡看了一眼,又回到陈馥野身上:“……” 陈馥野准备,只要她的面目有开始变狰狞的迹象,她就狂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直接法术对拼,她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毕竟她又没做亏心事。 “你这里不是奶茶铺子吗?”妇人说。 “……是倒确实是……。” “那我要一杯焦糖珍珠奶茶。” 陈馥野沉默片刻:“这款现在其实还是个半成品,要不我给你推荐点别的怎么样……” 说完,陈馥野忍不住为自己感叹。 她可真敬业啊! 第50章 第圩回 好像在哪里见过。 妇人垂眸沉思, 并没答应。 陈馥野不知道妇人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反正她是慌了。 是她太热情了吗? 还是她并不应该一视同仁? 更糟的是……难道,她对这个案件所做的举止, 不经意间惹到了她?? 偷偷抬眼, 陈馥野看向身周的街道:“……” ——真是见了鬼了! 她已经知道面前的可能是鬼, 所以这句话使用的其实是修辞手法。 奇了怪了,平日里这秦淮水街从来也没有这么冷寂过。偏偏是这昏晓之时,各个商铺的店主要不就是暂时闭店, 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要不就是干脆闭店。而国子监那边,乡试结束短暂休假, 导致这个点也没什么下学的太学生。 总之,现在街上偏偏就是没人。 金芸心、江灵和周怡都不见踪影。 就连隔壁的林娘子,今日也早早关了店门,和她女儿听戏去了。 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接处,水街转角,只有陈馥野和这个女人面对面。 无论怎么想,陈馥野都觉得此时此刻她站立的这个空间不太合理。 就像……结界一样。 “推荐……?”她终于开口。 声音轻飘飘的, 传到耳中却十分清晰, “那好吧。你想推荐什么?” 见她状态稳定,陈馥野悄悄擦了手心冒的冷汗。 “我们有绿茶红茶白茶,上面盖奶酪,如果你之前没喝过这种奶茶,可以先试试这一款。如果你习惯奶香味,可以尝尝最经典的珍珠奶茶,和你想要的焦糖珍珠奶茶差不多, 只是没有焦糖罢了。” “为何叫珍珠奶茶?”妇人问。 陈馥野端了木薯圆子给她看:“你看, 像珍珠吗?” 她摇头:“不太像,珍珠是白色的。” 闻言,陈馥野笑了笑:“珍珠不止是白色的,光是淡水珍珠就有许多颜色。常见的有白色、粉色、橘色、紫色等等。这个最像的就是紫珍珠了。” 这是她在江州从小学习的产业知识。 如果陈家不打算造反,其实陈馥野未来的职业应该是水产大亨。 “紫色的珍珠?”妇人淡淡道,“我没见过。” “这个就是。”陈馥野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看。 上面正挂着一串紫珍珠,是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从小黑屋里带出来的,原先也是随身用的小物件。 珍珠在陈府实在是不值钱,就像现代饰品常用的工业水钻一样,珍珠在陈府充其量就是水钻。 妇人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递过来,犹豫了片刻,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接下。 “……这样看,倒是有些像了。”看完,她还了回来,“那,我想要一杯珍珠奶茶。” 接过荷包的时候,陈馥野与她指尖相碰。 那一瞬间,刺骨寒凉袭来。 陈馥野自己就是一年四季寒手寒脚的体质,长这么大,她就没碰到过手比自己还凉的人。 活人的手怎么可能这么冰? “好,你稍微等一会儿。”陈馥野多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店里。 好在夏天不需要再开锅把奶茶烧热,常温就可以了。 清茶水和融化的奶酪还放在那里,陈馥野疑心,金芸心她们如果已经离开店铺了,这些剩余材料为什么没有倒掉? 她简单混合了一下奶茶。木薯圆子也是煮好放在那里的,她便倒了进去。 很快,一杯经典的珍珠奶茶就做好了。 妇人双目无神,呆滞坐着,依旧等在那里。 陈馥野将奶茶端到她面前。 见她并没有品尝,只是盯着杯子里面看,陈馥野问:“不尝尝吗?” 她眼波流动,犹疑:“……嗯,那我尝尝。” 妇人端起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陈馥野不知道她究竟喝没喝,杯子放下来的时候,里面的奶茶并没有减少。 不过,她也不能质问别人“你是不是根本没喝!”,万一别人只是习惯高雅呢? “怎么样?”陈馥野问。 妇人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不错。” “……” 说完,桌上便再次陷入沉寂。 “是不好喝吗?” “好喝。” 此时此刻的陈馥野,其实很想掏心掏肺地说一句话: “姐姐,无论你是什么人,还是什么玄幻种族,比如幽灵、亡魂等等,我都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我现在真的要打烊了!” 既然她又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是来诉冤的,更不是来寻求帮助的,突然跑到这里,要了杯珍珠奶茶又不喝,只是呆坐着算怎么个事。 陈馥野只能坐在她对面,不知所措。 出于职业素养,她又不能赶客。 万一别人只是一个害羞的社恐鬼呢? 于是,陈馥野打算主动出击。 “姐姐。”她问,“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闻言,妇人抬起头。 那是极黑极黑的无光眼珠,虽不吓人,但也毫无生气。 “我们……见过吗?”她轻声,“我不知道。” “那你是来水街玩儿的吗?”陈馥野又问,“毕竟今晚这么……热闹。” “热闹”。 看了一眼身周依旧杳无人迹的秦淮水街,陈馥野靠着十足的信念感才说出这个词。 “玩儿?”她幽幽回答,“不是。我就来随便走走。” “……” 得。 这下彻底没话讲了。 陈馥野站起身,打算回店里收拾东西。 突然,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我是来找东西的。”妇人说。 “什么?”陈馥野回答。 “一把刀。”她说,“我在找一把刀。” “……” 陈馥野心中一惊。 难道她说的,是被送去官府当证物的那一把? “什么样的刀?” 结果妇人想了想,淡淡回答:“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她抬起衣袖:“这杯珍珠奶茶,多少钱?” “……”陈馥野只好:“十五文。” 妇人在袖口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孔雀蓝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一串铜钱出来:“喏。” 她把钱放到了陈馥野手中。 冰凉的铜钱,冰凉的手。 陈馥野低下头,莫名看着铜钱愣神。 “下次再会。”妇人说。 身后的秦淮河,传来行船的击水声。 那是船夫在撑杆拨水。 ——有船靠岸。 一瞬间,熙熙攘攘的声音又回来了。 像是堵住耳朵的水幕被破开,秦淮水街的车水马龙,金陵城的繁闹夜生活,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有人在她身边说话。 前面几句模糊不清,等陈馥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一句: “还好吗?” 来得太突然。陈馥野猛得转身,只听“啪”的一声。 她不小心把那杯奶茶撞翻到地上去了。 可能是昏晓之时终于过去。街道上,行人重新拥挤起来。 陈馥野转过头,看见是褚淮舟。 看他的手势,他就差冲上来给自己猛按人中了。 “……你回来了?”陈馥野说。 她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在天亮的时候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等再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的失落。 抬眼看向街道,人群熙攘。 那妇人就算是人,此时混进去,陈馥野也已经看不见了。 “嗯,我回来了。” 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褚淮舟舒展了眉眼,又好像生怕再吓着他,声音极轻,“真的没事了?” 陈馥野点头,“没事。” “刚刚我说话,一直都没听到吗?” “……没听到。” “嗯,也是。”褚淮舟自顾自找借口,“可能今天街上太热闹了吧。” 果然,现在说“热闹”,才比较合理。 褚淮舟走过去,把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顺手在腿边的大锅里过了一下水,去放回窗口里面。 陈馥野将手中的铜钱一攥,塞进荷包—— 是真的钱。还在,没消失。 陈馥野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现在这个时空的真实性。 “褚淮舟。”陈馥野说。 “嗯?”褚淮舟回头。 “斯波克在进取号星舰上的服役编号是什么?” “……”褚淮舟愣了一下,掰着手指,“S179-276SP?” “呼——” 她这时才彻彻底底地回过神来。 回到正轨。 陈馥野走过去,站在一边,若有所思地抱臂看他蹩手蹩脚地收拾店铺。 即使回神,她还是忍不住想刚刚的发生的事情。 褚淮舟正把窗口的杯子排列整齐,见她盯着不动,耳根一红,反而更加蹩手蹩脚。 虽然思想在神游,但他的动作陈馥野倒是一清二楚看在眼里—— 那手脚简直跟新长出来的一样,就像模拟人生里出bug了四肢乱飞的小人。 “那个歹徒恐怕还是胆小,我在树上等了半个时辰,也没人现身。后来刑部的人就赶了过来,我看着他们查了一会儿案,调查完现场之后,就骑马回来了。” 他努力找话。 “有什么结果吗?”陈馥野问。 “现场调查就那些,具体得等刑部消息。”褚淮舟转过脸, “估计明天就有了,你要是有兴趣跟进,我可以当传话筒的哦。” 她仰脸冲他“哼哼”假笑了两声:“那可真是辛苦褚大人啊 。” 他很受用,更没看出来她是假笑,便也笑了。 等到能拿到关于这起案件的更多消息,说不定可以解释刚刚的怪象。 陈馥野还是更希望那个妇人是人。 褚淮舟终于收拾完了那些杯子,关上门窗,轻快道:“好了,我们走吧?” “哦……” 看他亮晶晶的双眼,陈馥野抬手:“等等——我们?” 什么我们? “对啊,我们!”褚淮舟连连点头,笑意显然攀上嘴角,“今晚不是主题团建加时空穿越研讨会吗?所以还是可以带我玩儿的吧?” 陈馥野皱眉,抬高声音:“是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研讨会又是谁提出来的? 闻言,他及时收敛笑意,严肃咳嗽两声:“虽然是有点自作主张,但是我完全可以不打扰你们。再说了,如果要在夜市玩些游戏,我也是一把好手啊。” “……” 见她没回答,褚淮舟又小声:“就连戴轩那个死胖子都能跟着一起去,你总不能单单把我撇下来吧。” “等等等等——”陈馥野一把捂住他还打算继续叭叭的嘴,“谁让他也去的?” “嗯。”褚淮舟有些心虚,解释,“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的那三个朋友。她们原本打算关店了,结果又有客人过来,我就让她们先走,顺便等你一起去……” 怪不得。 所以她回来的时候,店门大开,却不见她们三人。 所以去做那杯珍珠奶茶的时候,店里才有没有倒掉的茶水和奶酪。 可是,时间上好像对不上啊。 一直到妇人临走时,陈馥野才听到褚淮舟的声音。 ——难道在旁人视角看来,她坐在那里发了十分钟的呆? 那她做的那杯珍珠奶茶又算什么? 陈馥野觉得,她需要更多“见鬼”的证据。 因为那妇人临走时对她说,下次再见。 然而,一直思考容易钻进死胡同,需要做些别的来调理。 陈馥野现在打算去玩。 “好吧。”她拍了拍褚淮舟的脑袋,“看你可怜,还是带上你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圩一回 时空穿越研讨会。 离开的时候, 陈馥野又回头看了一眼店铺。 “……” 属于她的,小小的精致店铺,坐落在秦淮水街的转角。 褚淮舟走在前面, 时不时转身看她, 还说了些什么, 但是都被喧闹掩盖过去。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不过一会儿, 人群就遮挡住了店铺。 而陈馥野自己也已经融进了夜晚的人群中, 像一滴水汇入江河湖海,不见踪影。 这是属于金陵城的又一个繁华夜市, 不夜城的平常一晚。 有马车从身侧匆匆路过。手腕被猛地一扯,是褚淮舟。 陈馥野被及时拉到街边。 “走路不看路啊?!”车夫大声呵斥。 车辙滚滚,穿过人群向前去了。 人群对此不为所动,就像把石子丢进扬子江,悄无声息。 “……”她才发现她又走神了。 褚淮舟掰着肩头,把陈馥野转过来。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责怪,只是担忧:“可以看着我吗?” 陈馥野勉强抬头, 让双目在他脸上聚焦:“快, 褚淮舟,打我一巴掌。” 他:“……那不好吧?!” “呵,不打算了。” 她不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 她怀疑,这可能是所谓“撞客”之后的后遗症。再糟一点,说不定还会生病。 “虽然我说我们是朋友,可能得先征求你的同意。”褚淮舟说,“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可以算作是伙伴的吧——比如, 一起时空旅行的那种伙伴?” “你想说什么?” 陈馥野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怪象,眨眨眼,把他的手腕抓下来,向夜市的方向背身走去。 他愣了一下,只好跟上来。 “我想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用瞒着别人的。告诉你的朋友也好……”褚淮舟脚步匆匆跟在后面,侧身让过人群,“或者告诉我也好。” “哦,难道我看起来像见了鬼了吗?”陈馥野强装镇定。 “倒也没有那么不对劲……”褚淮舟走到她身侧,“你看,即使你看上去精神涣散,却依旧健步如飞,说明你的身体状况就非常对劲啊!” 陈馥野停住脚步,压下眉头看他:“……” 他也停住:“……” “褚大人,刚刚的那句话不会是在安慰人吧?” 迫于威压,褚淮舟移开目光:“这得分情况,你觉得那句话算安慰人吗?” “完全不算。” “好吧,那就不是在安慰人,你还是忘了吧。”他即答。 陈馥野摇摇头,重新走起来,只是减缓了脚步。 即将到夜市入口,人群摩肩接踵,热闹的音乐声和喝彩声从各个勾栏传来。 有跳舞唱戏的,还有杂耍的,眼前就能看到一处逗猴的杂技团,上面站着七八只小猴。 逗猴的是个大爷,看穿着像是从东北那边来的,顶着小帽。然而小猴不听话,偏要跳到他身上摘他帽子,大爷被迫满台追他的帽子,结果小猴反而对他飞踢一脚,惹得观众们一阵接一阵大笑。 “他们说,在江灵原先打工的那家勾栏等我们。”褚淮舟说,“你应该知道方位吧。” “自然。”陈馥野点头,转移话题,“褚淮舟,我跟你说个事儿。” “嗯?”褚淮舟偏过脸。 “我好像看见鬼了。” “喔。” 停顿了大概三秒钟,他把目光从走钢丝的猴子身上转了过来。 “……?”褚淮舟蹙眉,谨慎发问,“这是修辞手法?” “不是修辞手法。”陈馥野的目光依旧盯着台上的小猴,“就是字面意思,我觉得我看见鬼了。” 在台上小猴和大爷的激烈battle中,陈馥野把刚刚遇见妇人的事情同褚淮舟说了一遍。 说完的时候,小猴总算被大爷降服了,乖乖作揖,归还帽子。由于节目效果实在是太精彩,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场突发事故,还是提前排演的喜剧。 听完,褚淮舟神情凝重。 陈馥野很期待他能给出的局外人的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抱臂,缓缓道:“我好像也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怎么会? 陈馥野不解抬眼:“为什么?她们走了之后,你不是一直在店里吗?” 他摇头:“中途有从小河湾来送食材的船,结果河道堵塞,被卡在中间出不来,我去帮忙搬箱了,离开了大概有十分钟吧。” “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桌前。你说的那个人,我没看到。” “……”陈馥野顿时一脸怨念。 ……什么玩意啊?! 她本来天真地以为,只要跟褚淮舟对一下时间线,那妇人是人是鬼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结果这十分钟里,她竟然是真的只身和那妇人一对一,而不是幻觉,更不是结界……? 怪不得最后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先是船靠岸的声音,然后才是褚淮舟。 而在那个微妙的分秒里,妇人正好离开了。 所以即使问褚淮舟,他也没有任何有效线索。街上人来人往,难以注意单单的一个人,何况特征也不算明显。 毕竟铜钱她是真给了,杯子也是真的被撞倒了。 别搞了半天,那个妇人就只是一个一般路过社恐市民吧? 那她可真是妄想症太严重了。属于典型的那种“巴不得世界上有鬼”的中二少女。 “褚!淮!舟!”恼羞成怒,陈馥野作势要掐他脖子,怒吼: “你就不能哪怕早回来一分钟吗?!!” ——别说一分钟了,他但凡早回来五秒钟,也能替她彻底解决这个诡异的问题啊! 褚淮舟抬手投降:“那我……我这不是得去搬箱子吗!” “而 且,等等——店铺门窗大开,你也敢这样放着去取货??”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质疑自身:“是哦……” 陈馥野试图用眼神杀人:“……” “你先别急。”褚淮舟试图挽救,“从好的方面来看,至少说明她是人的概率大大提高了,对不对?” “还挺有道理的,我谢谢你啊。” 神秘学温馨一刻彻底被毁,还险些店铺被盗。 她从两个方面都恨死褚淮舟了。 “哎!你们原来在这儿啊!”隔着人群,江灵的声音传来。 看见是她们三个,外加那个学生会的戴轩,陈馥野便走了过去。 这回相见,戴轩干脆先滑跪道歉了:“上次我走得急,没来及说——陈组长,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些前仇旧恨,能先一笔勾销吗?” “你想怎么勾销?”陈馥野问。 “就是……您先别一见着我就要揍我就行了。”他拱手。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褚淮舟,意思是“看好了,现在我眼中的怒火是冲着你的而不是冲着他”的意思。 褚淮舟心虚地对她笑了笑,笑得春光明媚,笑得像自带柔光古言剧男主,更加可恶。 “你们怎么想?”陈馥野无视他,看向她们三人。 周怡默默:“我刚认识他五分钟,所以没什么想法。” 江灵瞥了戴轩一眼:“不太熟,但他说得倒是有点道理,还是看你吧。” 最后是金芸心,她正喜气洋洋抱着一整根——不是一整根糖葫芦,而是一整根糖葫芦商人的木桩子。 她腮帮子鼓鼓,这才回过神来:“啊?” “……”陈馥野:“没事了,你去玩吧。” 同为受害者,大局为重,陈馥野决定还是先保持战线统一。 这么多人凑到一起,走在大明金陵城的夜市,实在是很新鲜。 但又由于这个组合是第一次凑到一起,其中有些人两两之间更是首次见面,并不熟络,所以反而走得很沉默。 有一种“虽然我知道你是现代人还是校友,但其实哪怕走在学校里,我也还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的微妙尴尬。 至少陈馥野是这么想的。 她低头吃着金芸心递过来的糖苹果,假装嘴很忙。 夜市倒是依旧繁华热闹。时不时听到江灵的一句试图打破尴尬的“快看呐!有印度人在吹蛇!”,然后褚淮舟会在三秒之后接上一句干巴巴的“哈哈,好精彩啊”。 “……” 这种各怀心思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晚上还没吃饭,所以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就直奔晚饭去了。 这是一家卖各种小吃和茶饮的茶楼,一楼和露天区人早就满了,只能去二楼。二楼是大敞开的阁楼,有半个延伸出来的平台,视野极佳,所以也还不错。 点了许多盘小吃和茶水,大家坐在了阁楼的小圆桌上。 半个夜市一览无余。 辉煌的灯火沿着秦淮河,一直延伸到宏伟城楼。 二楼的客人也并不少。由于金芸心一直抱着那根糖葫芦棍子,甚至还有客人看见了,过来买了几支。 她一脸懵逼地收下钱,递出糖葫芦,质疑:“……这都行?”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显眼吗?”陈馥野小声。 闻言,金芸心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棍子:“现在我知道了。”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先开始吧。”江灵一脸严肃,双手交叉,搭在桌上。 “菜还没上齐呢,这就吃饭啦?”戴轩问。 于是,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他:“……” “谢谢戴部长的插科打诨。”江灵说,“但是我指的是时空穿越研讨会的事情。” 陈馥野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研讨会是你起的名字?” “不是不是。”江灵摆手,“是学姐说的,她最近在和你研究这个事情。所以,趁着我们凑到一起,说不定可以探寻真相呢。” 周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陈馥野:“我们也是为了提前过来找适合的场地,否则也不会不等你一起走的。” 所以说,如果她们没走,那自己也不会遭遇未解之谜。 总之,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中,她都不会单独遇见那个妇人。但偏偏陈馥野就遇到那百分之一的情况,也就是她们为了找场地提前离开,独留褚淮舟等自己,而运食材的船还正好河道堵车了,他还正好脑抽撇下店跑去帮忙,才让她被迫独自面对那空白的十分钟。 于是,陈馥野再次把目光刺向褚淮舟:“……” 褚淮舟正捧杯喝淡茶,结果被刺得一呛:“……” “这主意我倒是挺喜欢的。”陈馥野暂时放过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环视圆桌,“我们要怎么开始?” 江灵将双袖一挽,兴趣盎然,招呼:“小二,拿纸笔来!” 一旁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完全状况外:“呃,哦,行吧,我找找去。” “你要纸笔干什么?”金芸心问。 “就是感觉待会儿好像会用到的样子。”她回答,“这种活动,不都要纸笔的吗?” 说话间,店小二拿来了纸笔。 江灵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清清嗓。 茶楼内,人影重重,灯火摇晃。 “每一段经历,都是一场旅途。故事开始于巧合,我们也相遇于巧合。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欢迎大家离开公元2023年,梦回公元1580年,AKA大明万历八年,与我一同经历一段美好的旅途——” 她感情充沛,深情念道。 “我是你们的DM,人称N大舞蹈社团断层ace、mbti测试百分百外向者、健身房饮水机妖精,江灵。” “故事酸甜苦辣,人生悲喜交加。请大家先以简练的语言,陈述自己在穿越前,穿越中,以及穿越后的人物设定及经历。 过程中严禁棒读,也严禁过度盘问他人设定,更严禁嘻嘻哈哈的松懈行为!” 金芸心凑过来小声:“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陈馥野回答,“感觉剧本杀玩多了。” 第52章 第圩二回 都为那本策划案拼过命。…… 褚淮舟举手:“请问, 嘻嘻哈哈的松懈行为具体界定是?” 想了想,江灵磕巴道:“那……呃……嘻嘻哈哈不就是嘻嘻哈哈吗?只要不嘻嘻哈哈不就行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于是, 按照江灵的要求, 大家一边吃着小吃, 一边开始了这个游戏。 事实证明,吃东西的时候做这种严肃的事情,确实不是太合适。 一旦开始愉快的晚饭时间, 气氛便瞬间被打破了, 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 江灵先说完了她的所谓“穿越前、穿越中、穿越后”的经历。 “我当时刚刚从学校黑匣子剧场的舞台上下来,回后台休息室, 用脸盆打水准备卸妆。”她把桌上的烛灯端到脸下,阴气森森道,“结果——砰的一声!” 金芸心被她吓得一声尖叫:“什么啊?!” 陈馥野斜睨:“你怎么那么配合?” “我不是配合,我就是单纯真被吓到了而已……” 得到观众席反应,江灵很得意,继续道:“卸妆油全部打翻在了脸盆里面,出于勤俭节约, 不浪费资源的想法, 我想着,那既然倒都倒了,我就用这盆水将就卸妆吧。” “用棉纸巾沾了水之后……” 这时,店小二走过来,端上最后一叠小吃,是带骨鲍螺。 陈馥野之前在夜市上换过,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其实是奶制品, 原料是乳酪,将其与蜂蜜、蔗糖拌匀,凝结之后,做成底圆上尖、纹理清晰的小点心。 店小二瞥了江灵一眼,提醒:“别把烛灯离桌布这么近,着火了可怎么办?” 江灵只好再次:“哦哦,不好意思。” 见小二走了,她又继续:“沾了水之后,我便继续卸妆。那水冰冰凉凉的,覆盖到脸上,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便敷了一会儿。等到再拿下来的时候——” “我发现,手上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毛巾,那脸盆也变成了铜水盆,而我的周围,竟然全是穿着古代服装的人。不过奇怪的是,那个空卸妆瓶竟然还在我的手上。” 陈馥野:“所以你这个时候,就已经穿越了?” “对。”江灵点头,“而且我是直接穿到后来打工的那个勾栏后台的,当时正好有演出,三分钟后就被迫上台了。” 江灵哼了一声:“要不是后来被卷进那个案子,我说不定现在已经大红大紫了!” 陈馥野听在心里,大概有了数。 她的这个穿越倒是很直接,很便捷,甚至都没有逃跑的流程。她穿过来就是个进城打工的贫苦舞伎,靠着出众才艺勉强在金陵城立下脚跟,甚至有点励志。 周怡看过来一眼。 正好江灵作为DM,继续主持:“那接下来,从右手边开始,学姐你来吧?” 于是周怡也说了一遍她的穿越经历。 语调平淡,毫无起伏。 不过,在喧闹的夜市茶楼里,反而平添了深夜电台故事的听感。 周怡的穿越经历,在陈馥野第一次去江宁县衙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 她是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里面穿越的,穿越之前在刷题,穿越之后还在刷题,并且还都是为了考公。 “就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现象吗?”江灵引导话题道。 戴轩插话:“可是抱歉,江DM,我觉得你的也没有很奇怪啊。” 他一口子京腔,明明是友善提醒,却像调侃,听得江灵火大。 “差不多不就得了!”江灵啧声,“要善于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咱们就简单穿个越,其他一丁点魔幻因素都没有,都这么朴素了,你还想有多奇怪?” 回忆片刻,周怡点头:“有。” “什么?” “当时我的圆珠笔洇水了。” 陈馥野知道,是她带过来的那支红色圆珠笔。 “我原本在判错题,订正错误,写着写着,那圆珠笔尖突然开始不停渗水,一直到把整张卷子都洇满了。”周怡小心翼翼问,“这算奇怪吗……?” 金芸心看向江灵:“我觉得学姐的比你的奇怪多了。” 她以沉默默认了。 然后是金芸心。 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天与自己得知策划案被驳回的怒火,以及与陈馥野通电话时排队购买掉渣饼的焦急心情。 陈馥野:“……你这也太绘声绘色了。” “你们知道食堂门前有水沟吗?”金芸心说。 “我知道咱们学校食堂周围的路一直跟拉链似的,开了修,修了关,但是也不至于有水沟吧?”戴轩质疑。 “不知道。”金芸心摇头,嘟囔,“反正我掀开食堂大门的帘子,就一头栽进去了。幸好我死死护住了刚买的掉渣饼,一直等穿到我亲爹的葬礼上时,在怀里都还热乎着呢。” 接着,陈馥野阐述了她的经历。 不过,她并没有提她最底层的设定,也就是关于她家是这大明一等一反贼头头这档事。 这茶楼人来人往,隔墙有耳,万万不可在外面张扬。 而且,在座的人里面,虽然都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人,但这个设定实在是太过于敏感,即使谁以后无心透露出一星半点,她都得被花式诛九族。 只有金芸心知道。 所以陈馥野只说,她穿到的是长江中游某都府某大户人家,主业是倒腾水产的。如果不逃跑,她就得被迫继承家业,成为满身鱼腥气的水产大亨。 在前面几番经历的铺垫之后,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反而是最现实最合理的。 “嘿!”戴轩接腔,跟说相声似的,“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金芸心问。 “怎么大家伙儿这穿越瞬间,都跟水脱不了干系啊?” 陈馥野也发现了这一点。当时她在宿舍,先是听见了耳畔江河涌动的水声,然后在幻觉中,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策划案不停融化。 最重要的是——她连逃跑的时候,都是被江水强行冲到应天府的。 江灵顿时燃烧了极大的兴趣,身体前倾:“难道说,你们也?” 戴轩竖起大拇指,得意: “我们当时在上厕所!” 陈馥野:“……” 还真是跟水有深刻的联系啊。 褚淮舟瞥了他一眼,补充:“我在洗手,你在上厕所。” “啊对对对,你是仙子,仙子从来不上厕所行了吧。”戴轩拍拍他肩头作为安慰,又把目光转过来, “总之啊,我当时用脚踩那个冲水的按钮,结果墙壁上面的蓄水箱砰的一声——爆炸了!” 褚淮舟“嘶”了一声,摸摸下巴:“我觉得准确的说,那个爆炸是你的幻觉。因为在我听来,你只是在里面发出了一声很惨烈的叫声。” “然后呢?”陈馥野问。 褚淮舟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我心系舍友安危——就推开门冲进去救他了呗。” 江灵没憋住,哈哈大笑:“戴部长,搞了半天,你是被马桶冲过来的啊!” 戴轩倒是无所谓:“这难道不是很经典的一种穿越方法吗?只不过现在这时代不兴用了而已。反正啊,一穿过来,就发现咱哥俩在五军都督府的厕所里面了。” 这样一圈听过来,倒还是各有各的精彩。 作为DM,江灵很显然没啥词了,所以绞尽脑汁,勉强挤出一句: “那……大家现在讨论?” 陈馥野:“讨论?这就是你的主持技巧吗?” “诶呦,别拆我台嘛。”她嗔怪。 褚淮舟坐在身边笑起来。 “那我还是有一个问题。”突然,周怡冷不丁开口,“所以——你们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她看向的是褚淮舟和戴轩。 见问题回归,戴轩连忙摆手,并心虚地看向陈馥野:“再申明一遍,当时那个ppt展示时间是真的由不得我。况且,我也觉得那样不合理啊,所以当时还帮你们费尽口舌争取了一番呢,可真赖不着我。” “其实就结论来看,即使你为我们争取到了正常的展示时间,最后我们还是会被驳回。”陈馥野抬眼,“因为在第二次校际意见测评里,也就是问卷调查的环节,我们拿了第一。而那已经是临时附加的第二次机会了。” 也就是说,是导师铁了心要驳回,即使用这珍贵的第二次问卷调查成绩证明了自己,也还是没有作用。 但是,当时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陈馥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还以为这会是翻身仗。 戴轩瞥了一眼褚淮舟,叹了口气:“说到这个……” “那么,看目前显示出来的规律,都是与那本策划案有关。”周怡说,“虽然你不是我们创业小组的成员,但论关联,倒也很是深厚。” “嗯嗯,学姐说得好啊。”江灵跟个节目主持人似的补充, “通俗一点说,那就是——都为那本策划案拼过命。” 戴轩见自己被归纳为自己人,放下心来,笑嘻嘻拱手:“过奖,过奖,我这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情嘛!” “那你呢。”周怡看向褚淮舟。 陈馥野便也看向他。 她很好奇。 之前她和褚淮舟浅浅讨论过这个事情,在从刑部回来的路上。 当时褚淮舟遮着掩着,没告诉她。 “我?” 褚淮舟微微抬起眉头,眼波流转,和陈馥野的目光对接,不到半秒,“可是,比起你们,我确实就是个一般路过同学。” 周怡摇头,笃定:“从统计规律上来说不可能。随机事件存在整体性规律,它不是单个随机事件特点的简单叠加,而是事件系统所具有的必然性。” 江灵:“虽然听不懂,但是学姐说得有道理啊。” “真的没什么。”褚淮舟说,“只是,我当时一个不小心,看到了戴部长电脑上的资料,然后又一个不小心,看到了你们的ppt和展示视频。” 金芸心皱眉:“这得有多不小心啊?” 闻言,褚淮舟抿抿嘴,似乎犹豫要不要说: “其实你们的文件被放在最后一个,视频大小还只有107MB,所以还是挺显眼的……” 陈馥野目光停滞:“……” 这种闲聊着闲聊着,突然被狠狠羞辱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份特别好的策划案。”他神采奕奕,“ppt做得也非常完美,条理清晰,展示全面,富有十足 的趣味性——而且,我特别喜欢那个关于珍珠奶茶的排比句。” “……” 陈馥野更沉默了。 “……你倒是还挺有眼光的嘛。”陈馥野用骂人的眼神,向他小声传达出了赞美。 褚淮舟悄无声息冲她wink了一下:“我知道。” “接下来呢?” 周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纸笔,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 江灵在一边不解:“咦?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周怡头也不抬:“我从备考开始,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 “正好,当时主办的教授里,有一个托我家办事的。”褚淮舟轻描淡写,完全没当回事。 “我就反过来去求他,能不能再额外开一次问卷调查的环节,调查对象仅限学生的那一种。” “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追加的那次问卷调查的机会。”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这就是我的……设定?” 他阐述完了。 …… 陈馥野恍然大悟。 她努力让神情平淡一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淮舟。 原来,他的渊源在这里……? 怪不得在从刑部回来的路上,褚淮舟特地强调,他有一个不能说的猜想,因为怕自己觉得他在套近乎。 ……还真是深藏功与名啊。 “不过,挺遗憾的,终究还是失败了。”褚淮舟摊手。 “嗯。”周怡的神情有一种计算完成的满意,并不存在的眼镜片反光从她眼眶射出来,“现在总算合理了。” “结果,还是因为这个策划案啊。”江灵摇摇头,“没意思,我们穿越得可真够朴素的。” 褚淮舟托腮,侧过脸,冲陈馥野悄悄笑。 “……” 陈馥野有点心软了。 她甚至都想原谅他门窗大开丢下店铺的脑抽行为了! 第53章 第圩三回 家在牛栏西复西。 团建结束的时候, 距离夜市歇息还很早。 金陵城的夜生活时间比想象的要漫长得多。每次回到小河湾,都洗完澡在床上躺下了,仍然能听到河岸街道之后, 来自于城市的各种声息。 作为这个世界的表层人设, 褚淮舟终究还是一个蹩脚锦衣卫, 离别时,他信誓旦旦说,他还有公务在身, 不能熬夜。 但是陈馥野每次见到他时, 都觉得他飘来荡去,无比悠闲。 “真的?”褚淮舟尾调上扬, 抱刀笑起来,“可能因为我有编制吧!” 周怡站在一旁,听在耳里,面色铁青。 “嘘嘘嘘。”陈馥野竖起手指,及时让他噤声,“乡试、编制、科举、考公目前都是违禁词。” 褚淮舟连忙捂嘴,认真道:“这样啊。还有别的吗?” 陈馥野:“别的等什么时候戳中雷点了再告诉你吧。” “那, 明日傍晚听证会你去不去?”临走, 褚淮舟又小声问,“我不能带太多人,机不可失哦。” “听证会?”陈馥野抬眼。 “就是把犯人往衙门一带,然后两边咚咚敲地板,喊威——武——的那种。” “那你直接说升堂不就行了?” 他移目,又转回来,赞同:“有道理。” “去。”陈馥野点头,“我一定会去。” 她必须去。 关于这个案件, 陈馥野莫名有一种,她必须参与其中的感觉。 总之,时空穿越主题团建就这样结束了。 不要问这个主题团建具体有什么意义,能够汇合,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至于其他技术性问题,比如怎样穿回去之类的,大家一致认定的结论是——看造化。 否则还能怎么办。 又不能在明朝造原子对撞机。 回到小河湾,陈馥野跟在马厩的小红打了招呼。 不过,小红早就站着睡着了。 “真神奇。”金芸心说,“马究竟为什么会站着睡觉呢?” 周怡默默走在一边:“因为马是一种温顺的食草动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了能够更快的逃跑,它们进化出了强壮腿部肌肉,在睡觉的时候即使站着也不会感觉到疲惫。有的马群中也会有卧着睡的马,它们是专门放哨的。” “……”金芸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谢谢学姐!不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如果你想了解的话,我还知道马具的清洗与保存,马饲料的制作流程,以及母马的产后护理等等知识。”周怡回答,“备考的时候实在不想背书,也没别的闲书看,只好看这些了。” 三人:“……” 之前多加江灵一个人,三人在一个房间挤一挤还还说。现在四个人的话,挤一个房间就勉强了一点。 周怡保守估计还得在这里住半个月,也不可能一直挤着。 于是找到祝婆婆,在对面多开了一个厢房。 生活质量,多少还是要追求的。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起床,洗漱,乘船到达店铺,有条不紊。 陈馥野牵着小红步行,她们三个先去店里。 今天她打算去六合县,找那个意大利商人旅居的村庄。 正是寻找奶牛的时候。 “对对对,你就是得这样稍微地把炉子侧开一点点,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冒那种可疑的黑烟了。”金芸心倾情教学中。 江灵上手得很快。 其实这些工作本质上并不复杂,有了前人的经验——也就是自己两人这段时间以来的摸爬滚打,非常容易学习。 周怡看了一眼账本和算盘,更是信手拈来。 “哇,你看你看。”金芸心拉着陈馥野道,“这是什么?” 陈馥野皱眉:“是什么?” “看她们两个,简直是我们的第二版本,也可以叫做陈馥野与金芸心junior,简称就是——野心jr.!”她好像很满意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陈馥野张张嘴,试图回答,又张了张,没能开口,最终还是只发出一声拖长的:“呃……” “你想出去骑马吗?”陈馥野选择转移话题。 她抬眉:“当然想啊。虽然我是不太擅长啦,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渴望策马奔腾的。” “那你要不去秦淮驿租匹马,我们一起去六合县?” 听到陈馥野发出的公路跑马邀请,她顿时兴奋:“好啊!” 说完,她又有点担心:“店就交给她们俩吗?” 陈馥野看了一眼已然完全上手的江灵和周怡:“嗯。” “——那更好了!” 话音刚落,金芸心便一捏荷包,兴冲冲地往秦淮驿去了。 江灵和周怡看起来兴致同样很高。 陈馥野仿佛看见了她第一天站在这个店铺里时的样子。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她以后要当妈妈,肯定是放着孩子在野地里面打滚不闻不问,等孩子回来了就直接让ta洗澡,哪怕变成个泥人也无所谓的那一种。 她胆大,反正她敢直接把店撒手给朋友。 告别之后,带上地址和之前房守仁给的金陵手绘地图,陈馥野骑上小红,在秦淮驿找到了金芸心。 她刚刚租了匹马。 但是这匹马个头稍微有些小。 站在小红旁边,就像个未成年马一样,就连仰头嘶鸣时,跟普通马的嘶鸣声比,也跟吸了氦气似的。 陈馥野质疑:“你不觉得你这匹马小了一点吗?” 金芸心正爬马爬了一半,吊在它身上,回头,艰难出声:“小、小点好啊!” “哪里好?” “这样等我被摔下去的时候,距离地面近,遭遇生命危险的概率大大减小。” 陈馥野:“……” 也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把自己折腾到了马背上。 按照地图的指示,向着北边的六合县出发。 沿着街道,小跑向城门,路上行人越来越多,金陵城的平常一天,从晨光中渐渐拉开序幕。 “我还以为你又准备自己去,放着我看店呢。”金芸心说,“喔?这小马果然选对了,安全感十足!” “不会啊。”陈馥野骑在前面,“去六合县的路太长了,一个人估计会有点无聊。” 说完,金芸心跟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发出“嘤”的声音。 陈馥野:“?” “你这是什么动静?” 金芸 心一手腾开缰绳,用袖子抹眼泪:“所以,呜呜,所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陈馥野微微偏过头:“……最、最好的朋友?” 这个词汇,陈馥野上一次使用,保守估计还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就是自然而然会想到啊。”她说,“最开始只有我们俩玩儿,现在伙伴越来越多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又没什么本事,唯一的特长是有钱,结果我哥又不理我了,呜呜呜。” 陈馥野无奈:“你别哭啊,以你的技术,不拉缰绳等会儿是真的会滚下去……” “那你倒是说啊,不许说什么成年人没有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话。” “啊行行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行了吧。”陈馥野只好说,“等等,你初中是不是说过一样的话啊?” 金芸心瞬间阳光了起来:“哎,这个又不嫌多~” 出了城之后,沿着官道,向六合县就是一路驰骋。 今日天气晴好,视野极佳,越离开城门,天地就越广阔。 路程要比去江宁县远些。 抬眼远眺,尽是连绵青山。 这些山并不是高耸大山,而是低缓起伏的丘陵,更多的是平原。 也就是地理学上的“长江中下游平原”。 陈馥野忍不住想,再过几百年,这里会逐渐农田移位,出现高楼,那些小山包还会被打通隧道,让车辆从中通行。 第四维度的时间会赋予大地意义。 午时,恰好到达六合县。 一路上,迫于那日在郊野遭遇凶杀案的阴影,只要出现茶摊的影子,陈馥野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一眼。但今日这途中旅客众多,茶摊也热闹,和那日的寂寥全然不同。 进六合县,便找了驿站的小厮询问这村庄地址怎么走。 这村庄叫做泽山村,很好找,只要沿路一直往前,看到客栈之后右拐,就算进了泽山村。 “到时候你就看着,那左右一大片都是泽山村,再问那里的人就是了。”小厮说。 “多谢。”陈馥野对金芸心使了个眼色,便继续前行。 不过十分钟,很容易就找到了泽山村。 这是一片看着就土地肥沃,第一产业发达的村庄。 两边水田广阔,不时传来老黄牛“哞哞”的叫声,粉墙黛瓦的小屋整齐排列,好一片田园风光。 远远的,陈馥野的目光便锁定了前方的牛栏。 ——很显眼。 因为里面满是个头硕大的水牛! 距离黑白花的,也就是普遍意义上的“奶牛”来到这片土地,还有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明朝大部分的牛乳来源,都是水牛。 也就是栅栏里的这些大家伙。 正有小工在领着狗牧牛。 这句话说起来很顺,但仔细想想,会有些奇怪。 谁会拿狗去牧牛啊? “谁会拿狗去牧牛啊?”金芸心问。 陈馥野把小红拴在了这家养牛场旁边的马厩。 感觉小红并不是很喜欢牛,它来了之后,就总是冲牛栏的方向龇牙。 “……”陈馥野看着那只大黄狗对水牛汪汪叫唤。 体型差异太大,水牛并没有把大黄狗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它的聒噪,只是无视。 所以沉浸其中的,就只有大黄狗,以及领着它的小工罢了。 “走啊,近了看看去!”金芸心兴趣盎然道,“他们养水牛的话,那可就是水牛奶了——等到我们那会儿,水牛奶得卖一百多块钱一箱呢!” 说完,她便一个健步先去了。 陈馥野走在后面,觉得有些奇怪。 ——那个小工。 她竟然觉得,那个小工看起来有点眼熟。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一个在六合县领着狗牧牛的小工,她怎么会看着眼熟?? 完全没道理是不是。 于是,抱着好奇的心情,陈馥野走到牛栏旁边。 小工很努力,满头大汗,拿着铲饲料的耙子一直朝着大黄狗喊: “上啊!你倒是去牧他们啊!你牧啊!!” 看到金芸心,他倒是收敛了。 金芸心新奇地询问了水牛的事情,小工看上去很骄傲,便开始跟她介绍。 零零碎碎的谈话里,陈馥野听到了诸如“家族产业”、“我应天府的老娘”、“远洋商人”等等的词语。 记忆回溯。 从奶茶铺,回到秦淮河道,回到应天城门,回到长江,回到江州。 江州…… 江州。 陈馥野想起来这小工是谁了。 知道答案的同时,陈馥野胸中的怒火便腾然而起! “张小二!” 她握紧拳头,隔着水牛,以最大分贝咆哮: “搞了半天,你还真没死啊——?!?” 第54章 第圩四回 小二和翠芝的幸福生活。 眼前的小工, 不是别人。 正是陈馥野试图乘船离开江州的时候,在江岸边搭船时遇到的那个碎嘴船夫,张小二。 在被卷进漩涡里的时候, 张小二十分戏剧性地捞到了其中一个包裹, 也就是陈馥野从家中带出来的那一个, 然后便壮烈地沉进水里去了。 也正是那个时候,陈馥野也失去了意识。 随波逐流,直到从秦淮河畔上岸, 恢复意识。 那时她便担心, 张小二会不会真的死了。 结果—— 他不仅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竟然还带着一条大黄狗, 牧牛?? 并且,张小二跟之前相比,看起来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整个人透着无脑愉快的氛围。 所以陈馥野更来气了! 金芸心和张小二齐齐被她冷不丁的怒吼吓了一跳。张小二直接一个趔趄,绊倒在了某只水牛的身上,顿时一波激起千层浪, 牛栏里的水牛们慌张地哞哞小跑起来。 “……” “诶、诶呦……”张小二痛呼, 好不容易站起来,看清了陈馥野。 “?!??”他双目一亮,顿时喜气洋洋。 陈馥野:“?” “陈、陈大小姐——!?!” 张小二高高拱手,干脆就着站不稳的劲,行了个大礼,“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您竟然也还活着啊!” 陈馥野:“啊……算、算是吧?” 没想到张小二接受得比她还快。 他连忙上前,抛下手里的耙子, 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 还是一样的碎嘴。 水牛们的惊慌尚未平息,陈馥野甚至没怎么听清张小二说话的内容。 不过,她确实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陈馥野曾经特意问过秦淮河道上的一个船夫,关于张小二的事情。 那时她还在摆地摊。 然后那个船夫就给了她张小二老家,也就是他所谓的“应天府老娘”的地址。地址的纸条到现在还放在铺子里。 纸条写的,正是六合县。 当时陈馥野打算等铺子的事情安稳下来了,就往这个地址去一趟。 她想着,万一张小二真的在江水漩涡中一命呜呼了,那他在应天府的老娘,恐怕还怪可怜的。 结果也正是从那时开始,铺子的各种事情,有的没的,接踵而至。 这件事情也就被忘在脑后。 现在,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且看起来,张小二那“应天府的老娘”,也并不是什么贫苦农村孤寡老人。 ——这可是一整片养牛场啊! 那拥有这片养牛场的人,大小也得是个乡村企业家。 ……行吧! 张小二的嘴还在叭叭,只听一声虚弱的“救命……” ,金芸心扶着栏杆,顶着一头稻草,一脸怨念地站了起来。 她刚刚被惊慌的水牛一起卷了进去,然后在张小二的小嘴叭叭中直接被忽略了。 “诶!?” “诶!?” 陈馥野和张小二齐声。 半个时辰后。 张小二的母亲,年龄六十上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人。 但是光看她手上戴的金手镯,还有翠玉大扳指,就知道不一般。很像现代社会住在一线城市老城区的退休老人,看着其貌不扬,但手里房地产有厚厚一沓的那种。 为了迎接陈馥野,张母热情洋溢,做了一桌好菜。 张小二和他的媳妇坐在一起,仍然在与陈馥野激情讲述他的漂流经历。 并且他的媳妇看起来跟张小二也是同一款人,无脑且愉悦,单纯且碎嘴,说到开心时,两人相视一眼,甚至依偎着咯咯笑。 “……”陈馥野拳头梆硬。 看到他上能啃老,还有老婆,家庭幸福,经济状况良好,陈馥野更来气了。 “这么说来,你随着那个漩涡,没两天就顺着河道回家了?” “是啊,大小姐!”张小二点头,“我漂着漂着,就搁浅了——哎,您不常在水上行走,不知道什么意思吧?这所谓搁浅啊,就是漂不动了的意思!” 然后他老婆娇笑:“夫君真是博学多才!” 陈馥野:“…………” 她不知道后槽牙咬得有多努力,才强忍下把这小两口一人给一拳的冲动。 金芸心在一旁,脸上敷了块药膏,全然瘪了下去,对着这小两口,更是面无表情:“……” 不过她估计是刚刚被牛踢的,心情不大好。 “然后啊,我就听到牛叫了!那水牛叫跟普通牛叫可不一样,何况是成群结队的水牛叫。”张小二张开双手,比划起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到家了。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发现——我竟然就站在我家后屋的水塘里面呢!” “你知道吗,张小二?”陈馥野说,“中途,我还特意为了你,向秦淮河上的船夫打听过你家的消息。” 张小二完全没有体会到语句中的埋怨,反而荣幸:“不愧是我们江州陈大小姐,果然胸怀天下,体恤入微,忧国忧民啊!小二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陈大小姐挂念!” 陈馥野:“是你嚎着让我照顾你应天府老娘的。” 张小二神情停滞:“……” “不愧是我们江州陈大小姐,果然胸怀天下,体恤入微,忧国忧民啊!小二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陈大小姐挂念!” 于是他选择重复一遍。 不过,既然他没死,还活得这么自在,也算好事吧。 至少陈馥野不会因为这个亏心了。 “不过,既然你家族产业这么发达,到江州当什么船夫?”陈馥野不解。 说到这里,张小二竟然难得忧伤。 他叹了口气,他媳妇更是抓着他的手,怜惜地摸了摸。 结果受到安慰,张小二干脆俯在他老婆肩头啜泣起来:“呜呜呜,老婆——” “夫君,夫君,你别哭啊,陈大小姐正问你话呢!”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再这样憋下去,陈馥野觉得自己快成一拳超人了。 画风这么清奇的狗粮还是第一次吃。 这时,张母也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向陈馥野行礼,又说:“大小姐,牛棚都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您要是乐意,我便带您瞧瞧去。” 陈馥野点头:“多谢。” 其实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家对待自己,就如同江州人对待自己一样。 不过,听到张小二接下来哭哭啼啼的解释,她倒是明白了。 因为这一家祖上就是江州人。 据家谱来看,在陈友谅和朱元璋争夺江南的时代,张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就跟随过陈友谅,还在军中光荣担任过某支行军小队长的职务。 并且在这两方最著名的决战,也就是发生于1368年的鄱阳湖大战中,张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还拥有过精彩高光时刻。 对于鄱阳湖大战,陈馥野很清楚。即使不靠这个明朝平行宇宙的陈馥野大脑,她也明白。 当时,朱元璋硬是靠二十万人战胜了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前后历时37天,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投入兵力与舰船之多,战斗程度之激烈,在古代水战史上都是空前的。这场战争,直接为朱元璋统一江南涤平了敌手。 这是一场很著名的战争,以少胜多,水上火攻,可以说是《三国演义》中赤壁草船借箭的原型。 “当时,我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 陈馥野打断了他的激情演说:“算我求你,你直接说张三九行不行?” 张小二只好:“抱歉,大小姐。” “当时,随着一阵箭雨,鄱阳湖上火光乍现!——那正是对方采取的火攻之策。 见帅船岌岌可危,张三九驾驶一艘小木船,穿过敌人的层层围堵,在利剑火舌之中,灵活得就像一条蛇!” 陈馥野:“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他灵活得就像一条蛇?” “我觉得应该是吧。”张小二摸着下巴,考究道,“毕竟,我的曾曾曾祖父的船风,跟我肯定是一模一样的嘛!” “船、船风?” “就是行船的风格!”张小二说,“大小姐,您也坐过我的船,说实话,您觉得怎么样?” “差点死了。” 张小二:“……” “别这么想,大小姐,那当时要不是我啊,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他努力挽尊,“像那样危险的漩涡,假若船夫不是我,估计咱俩早就沉江底去了!” 他媳妇连忙道:“小二!你怎么能这么跟大小姐说话?!” 张小二也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只好连忙道歉。 陈馥野当然是不介意,她就是单纯嫌张小二烦。 “总之啊,当时的张三九,以一条小木舟的孤勇之姿,冲到了大汉王的帅船之下! 漫天箭雨飞过,帅船早已熊熊燃烧,张三九便起身,在火光之中大喊: 大汉王!水路第三纵队小队长,张三九前来救驾也!” “哇——”他媳妇满脸崇拜,“然后呢?大汉王得救了?” “没有啊。”张小二说,“然后大汉王就被乱箭射穿脑袋,死了。” 他媳妇:“……” 陈馥野:“……” 金芸心:“……” “怎么样?”张小二喜滋滋看向几人,“勇猛吧?精彩吧?” 陈馥野反复张嘴,欲言又止: “我觉得我的曾曾曾祖父对此可能有异议……” 陈友谅没被气活过来就算奇迹了。 “嗨,那不已成定局了吗,历史就是这样的。”张小二反过来安慰道,“大小姐,我想说的是,正是因为我的曾曾曾祖父战场上的英姿,我才想成为一名船夫!” 陈馥野:“英姿?” “虽然失败了,但帅还是帅的吧!”张小二骄傲。 “而且你曾曾曾祖父不是什么第三纵队小队长吗?跟你想当船夫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张小二扭捏道: “我原本去江州,就是想奔着成为陈府麾下的水军去的。这不是被刷下来了,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好先当当船夫,磨炼技巧吗。” 陈馥野:“…………” 好吧。 太合理了,她已经没话说了。 “夫君——你能不能通过江州的考核,我都一样爱你。”张小二媳妇娇嗔 ,“实在不行,咱们在家里养养牛,种种地,再生个孩子,也很好啊!” “翠芝,你真好!”张小二与她面对面,十指相扣,泪光闪烁,“我希望我们能生个女儿,她一定会和你一样美丽、聪慧、善良!” “小二,你真好!那我们就可以带着她,骑牛游青山,打水看夕阳!” “翠芝!” “小二!” “……” 陈馥野知道,此时她眼中应该有火在烧。 “哦——!”金芸心在一边冷不丁开口,一拍大腿,“我终于想起来了!” “?”陈馥野:“什么?” “我就说为什么他俩看着这么眼熟,原来如此。” “为什么?” “他俩好像那《蜡笔小新》里的阿吉和小美。” “……” 终于,这顿饭吃饭,可以不用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了。 陈馥野松了一大口气。 张母则领着去了一趟牛棚,包括挤奶场,还有之前意大利商人制作奶酪的发酵室。 虽然手下拥有这么可观的奶源和设施,但张母为人处世就像普通农村老太,憨厚朴实,话也不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也怪不得能养出张小二那样的儿子。 然后,她又取了两杯水牛奶。 陈馥野唱了一口,顿觉醇香正宗,口感丝滑。相比起牛奶,味道要更加浓郁,质地也要略微粘稠一些。 很完美的奶源。 她便二话不说,在张母家订购了水牛奶。 长期订单,每日送达。可以避免囤积,也防止天热变质。 至于送奶工的人选,据张母说,她家是家族企业,不怎么雇佣外人,就让小二和他媳妇翠芝轮流来吧。 陈馥野只好:“……哦。” 她和这小两口真是孽缘。 第55章 第圩五回 严肃的时候就得蹲下来。 从泽山村走出来的时候, 陈馥野仍然不太相信,她就这样拿到了稳定优质的奶源。 简直是信手拈来。 果然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这代表着,从此以后, 奶茶的配料表里, 融化奶酪可以被彻底进化掉了。 她迫不及待想等到明天, 用新鲜的第一批水牛奶制作奶茶,想必口味会很正宗。 接下来的秋天,总算有着落了。 ——牛奶到位, 许多新品类等待解锁。 要不是有张小二这层关系在, 凭张母家水牛场的受欢迎程度,不一定能这么轻易订购到保证每日送达的牛奶。 而这家人对陈馥野以及陈家的崇敬程度, 其实他们恨不得免费送。 张母也确实表达了这个意愿。老太太抓着陈馥野的手,泪光闪烁: “大小姐啊——您要是愿意,老妇我将这群水牛送给您都行!想当初,我们张家人替大汉王鞍前马后的时候,大汉王对我们可谓是关怀备至。如果不是大汉王,我们这一家恐怕还在哪个山沟沟里挖野菜呢!” 陈馥野只好配合上她的情绪:“没必要啊!全部送给我之后,您就会破产的啊!” 大概是意识到了破产的问题, 于是, 张母再次激动道: “我们大小姐果真是菩萨心肠啊!看看您这气魄,您这脸蛋,您这品行,谁不说一句大汉王再世呢?” 金芸心连忙惊恐地看看四周。陈馥野抬手:“?” 张母自觉捂嘴:“……” “给你家效忠的人都这么抓马的吗?”金芸心问。 “有空我和褚淮舟给你复原一下之前在揽云声楼的经历。”陈馥野说,“跟那个比这都不算啥。” 见自己要告别了,张小二和翠芝也搂在一起直哭,说舍不得。 陈馥野不理解他们在哭什么,因为从此往后, 这小两口每天都要以送奶工的身份当牛做马,大概还要过十二个小时就能再见。 告诉了张小二这一点后,他便立刻止住了哭泣,且行礼:“遵命,大小姐。” 但是迫于张母给自己戴的高帽子,陈馥野只好硬着头皮,安慰了两人。 心里过不去,张母全然是以成本价卖出的牛奶。这笔交易行云流水,连买带送。 张母甚至说,您先用着,一个月后若是满意,再意思意思给点就行。 “我们受大汉王恩惠,才有了今天的生活,怎么好意思向大小姐您要钱?”张母又开始了。 “……”陈馥野发现,张小二这模样确实是遗传的她。 她连忙让张母打住,以霸道总裁的姿态打断:“别哭了,钱我肯定是会给的,哭也没有用。” 张母只好抹抹眼泪,勉强同意了。 不过,对于陈馥野在应天府的计划,张家人很是好奇。 关于这个奶茶店。 相比揽云声楼的自家人,这些陈友谅麾下的后裔,并没有那么激进。 不仅不激进,恰恰相反,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作为每天种种地养养牛就很满足的张家人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用发达的第一产业,抢夺下应天府周边的经济链条。 简单来说,就是多赚朱家人的钱。 所以张小二一直觉得,他完美继承了他曾曾曾祖父张三九的衣钵,是一名光荣的江州陈家编外人员。 现在,他又成功揽下了给陈馥野送牛奶的业务,可谓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估计在张小二看来,他现在的地位之于陈馥野,简直是蒙恬之于秦始皇,兰斯洛特之于亚瑟王,斯波克之于柯克船长! 陈馥野转念一想。 其实,这和她家人的理念,真的有差别吗? 她知道,江州陈府豪揽钱财,通吃黑白两道,拥有自己的地方武装军和沿海军火来源。从江州一直往南,南海沿岸,那些巨大的轮船白帆中,无处不是她家的人力物力。 然而,那些武装军,包括陆行军,以及最引以为傲的水行军,到现在并没有真的打过仗。 火炮之类的武器,在她家仓库都要放生锈了。 ——这年头,能上哪儿打仗啊? 根本没地打。 总不能好端端的找到明军,说你好,想不到吧,我来复仇了? 或者,用她爹陈复的说法是—— “我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机遇!” 不仅不打仗,就连地方小黑小恶团伙在一些村庄城镇为非作歹,她父亲陈复还会时不时派人出去平定乱象。 也就是陈复说的“不能让这些小小歹徒坏了我们的好事!否则那些朱家官员顺藤摸瓜,注意到我们了可怎么办?”。 看到了吧。 ——她陈家甚至在做好事。 所以陈府的陆行军,日常工作内容是捞鱼,挖珍珠,种地,踩纺织机。 而陈府水行军职责重大一点,在各处航海,开辟贸易线路,称霸码头,顺便骂骂不听话的小水手,收收债,宰宰客等。 并且这年头沿海倭寇作乱,迫于生计,他们有时甚至要在不清楚双方身份的情况下,和明军合作。 也怪不得张小二想加入水行军。 这些年下来,陈府为造反准备的战斗力不知如何,但江州一带,以水产行业为首,第一产业那是嘎嘎发达。 不失为一种农村包围城市! 所以,张家人知道了陈馥野正在进行中的奶茶大业时,完全不困惑。 他们是真的觉得陈馥野在干大事。比如用全新饮料来让整个应天府陷入再次陷入恐慌等等。 在张家人崇拜的目光下,陈馥野招手:“再会了。” 真是奇遇。 不过,张小二没死,实在是了却她内心一桩大事。 她的良心在这部分上,再也不用受到谴责了。 金芸心摸了摸脸上的膏药:“所以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陈馥野:“我演小丑的时候你可以戴上面具演蝙蝠侠……?” 结果她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我应该演不了这么厉害的角色吧……” “?” 总之,打道回府。 让金陵城重新陷入恐慌。 骑上马,一路驰骋,离开六合县,回到城内。 进城的时候,远处天空一片橙红,已是夕阳西斜。 在张小二家不知不觉待了很长时间。那小两口话实在是太多了,今天陈馥野其实没说两句话,全是张小二和翠芝在那里叭叭,一逗一捧的,没完没了。 吃饭就在聊天,吃完了还在聊天,最后陈馥野看完了水牛,回来的时候还聊了一会儿天。 聊着聊着, 回来都五点多了。 铺子正有条不紊地营业中。 江灵在外面和露天喝茶区,不知什么时候和顾客打成一片,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周怡站在窗口前盯着账本发呆,看到陈馥野,她直接蹦出一句: “他来过了。” 陈馥野心下一惊:“她……!?” 看见她的反应,周怡微微皱眉,疑心自己表达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对啊……他。” “她是刚刚来的?” “嗯,刚刚来的。”周怡点头,“他还让我托话……” 陈馥野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她还让你托话??!” “对啊。”周怡说,“他说,你要是这个时候回来,直接去刑部衙门就可以了。” 陈馥野:“……” 她又神经过敏了。 果然,这事一天不解决,她一天睡不好觉。 “哦,褚淮舟啊。”她叹气,“我还以为是谁呢。” 周怡蹙眉:“你以为是谁?” 陈馥野抿抿嘴,没打算回答,飞身上马:“以后再跟你说。” 估计这个时候也快升堂了。 驾马,以最快速度赶到刑部衙门。 威严的石狮子分居两侧,一旁放着鸣冤鼓,外面正有不少路人探头探脑。 人群中,不断传来低低地讨论声。 陈馥野对衙门升堂审案的印象,都来自于各种古装电视剧和古装电影。印象最清晰的是《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她很喜欢这一部,总共看过有五六遍。 站在外面的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很像金陵城里人,更像是周边的村民,衣着较为粗制简朴,说话口音也更浓重一些。 虽说应天一带用的都是江淮官话,但到了周边农村就不顶用了,十里不同音,陈馥野这几趟去江宁县、去六合县,其实都不太听得懂路人说话。 褚淮舟正拨开人群,看到陈馥野,他抬抬下巴,做口型:“跟我来。” 他的神情并不像往日轻快。 陈馥野把小红拴在一边,便连忙跟上。 “诶呦,你们不知道啊,他在我们村都是出了名的才子,前两年才刚中了秀才,这回都还盼着他中举呢……” “据说是那女人不肯从他,一气之下,用刀捅了肚子!” “不应该啊,那女人不也是隔壁村的吗?知根知底的,还能杀人?” “我可不相信他会杀人!那顾二郎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连只蚂蚁都不肯踩,还敢使刀?我今日倒要看看这……” “肃静!肃静!”小吏大声呵斥。 “……” 心跳咚咚,手心莫名冒汗。 人们的细声讨论传入耳中,头晕目眩。 既然是升堂,那么就说明,这案子已经找到了各种人证物证和嫌疑人。 但是作为最先看到了尸体的陈馥野,对这件案子,却全然没有任何了解。 穿过衙门外面的围观路人,跟着褚淮舟,陈馥野一路走到了衙门里面。 这感觉,简直就像来到了舞台侧台。 距离堂案无比接近。哪怕看电影的时候,陈馥野都没怎么想象过她会站在这个视角观看。 前面是负责记录的小吏,正写个不停。 “就是这里。”褚淮舟停下脚步,转过身,“亲友席,怎么样?” 他似乎是想缓解气氛,奈何,陈馥野一看他勉强扯起的嘴角,就知道他正忧心忡忡。 “现在是什么情况?”陈馥野问。 褚淮舟极其克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 “他们查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是江宁县人,顺藤摸瓜,抓住了嫌疑人。” “那嫌疑人是被害者的未婚夫,据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年底就要成婚了。” “这是嫌疑人……?”陈馥野不解,“那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两侧传来堂鼓敲击。 随着一声“威——武——”,升堂棍声中,在小吏簇拥下,出现的竟是那日见到的刑部尚书何大人。 按理来说这种案子,刑部尚书应该不会亲自审理。凶杀案是在江宁县的半路上发现的,加上嫌疑人的老家在江宁县,所以这案子应该算给江宁县令周柏意才对。 “将犯人带上前来。”何大人说。 很快,几个小兵架着犯人,让他跪在堂前。 都是影视剧里差不多的流程和话术。 “……见过何大人。” 犯人说。 这声音年轻沉稳,官话字正腔圆,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人,并非乡野莽夫。 但这寥寥几个字中,满是漠然。 “堂前所跪何人?”这是让犯人自报家门。 莫名沉默。 陈馥野踮起脚尖,奈何前面还站着几个小吏,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褚淮舟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真诚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你抱起来。” 陈馥野便也真诚道:“你有毛病啊?” “那要不你骑我肩上?” “重申一遍——你有毛病啊!?” 突然,他眼一亮: “哎!这样这样!” “哪样?” 说完,褚淮舟便拉着陈馥野,勉强往前挤开小吏,钻了两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然后,就地一蹲。 在小吏们的裤衩子中间,视野豁然开朗。 感觉到后面有什么人在拱,升堂中,小吏又不敢随便动弹回头,只好假装无事发生:“……” 并且由于犯人是跪下来的,甚至还能保持同一视线水平。 陈馥野:“……”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赶出去吗?” “不要紧。”褚淮舟劝说,“我们好歹也算VIP席,蹲蹲而已,没事的。” 好吧。那她可真就相信了。 反而就算扰乱堂威,也有他锦衣卫的木印顶着,最多让五军都督府把他骂一顿。 陈馥野便这样蹲着,看向了那堂前犯人。 第56章 第圩六回 名侦探小花! 那男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 眉目疏朗,面容温善,是个读书人。 被何大人要求自报家门,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出了神一般, 顶着堂前的地板。 “……” 何大人见他的模样,倒并没有动怒,而是捋捋胡子, 耐心等待他回转。 小吏将卷宗交到何大人堂案上:“禀大人, 此乃刑部整理出来的相关文卷,还有审问犯人时的记录。” “这个案子虽说是杀人案, 但一般来说,尚书大人也不会亲自审理吧?”陈馥野小声问。 “你说得对,但是……” 褚淮舟刚想开口,结果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按理来说是不会,只是尚书大人这几日正好在刑部处理陈旧疑案,这案子事发突然,来得匆忙, 据说报案人当时直接冲到刑部门口了! 并且, 我们何大人可是大理寺寺正出身,身经百战,最爱审理这些民间疑案,机缘巧合,这可不就亲自上手了吗?”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是一个正小声补充说明的热心小吏。 由于是蹲在他身后的,他也不敢回头,只是站得笔直, 然后说出了这么一长段话。 陈馥野抬头:“哇,这正升着堂呢,你话怎么还这么多?” 他:“一看你就是被带进来的吧?真外行!这升堂审案,重要的就是沟通和交流,才能从层层言语粉饰中抽丝剥茧,探寻真相!” 陈馥野:“那你好歹也得跟嫌疑人交流啊,跟我交流有什么用?” 他:“……” “反正我就是要解释,你听不听吧。” “别吵。”褚淮舟一本正经劝架,“没看到我们正认真蹲着听案呢吗?” 陈馥野:“倒也没有觉得你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何大人不急不忙,正端坐堂上翻看着卷宗。 突然,这嫌疑人开口了。 “小人名叫顾青山,今年二十九岁,江宁人氏。” 他语气仍旧寒凉,机械般地念着。 既没有喊冤,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简单说完了一句话自我介绍,然后再次陷入沉 寂。 那张脸庞上满是漠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何大人注视着他:“顾青山,那你与这被杀妇人季雨兰是什么关系?” “……”透过小吏的裤衩,陈馥野看到他眼神颤动片刻。 “回大人。”顾青山缓慢眨了一回眼,“季雨兰是我于邻家自幼相识的友人,偶有交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陈馥野转头看向褚淮舟。 为什么? 调查的卷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褚淮舟摇头。 很明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跪在堂前,顾青山反而变了卦。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何大人伸手按在卷宗上,“报案人发现季雨兰的尸体之后,我便立刻遣人调查现场,并查找了近期失踪妇人人口,一路追查到了你江宁县的家中。” “顾青山,你也是那时被收押的吧?” 顾青山微微仰脸,垂下双目:“是。” “据说啊,这顾二郎被发现的时候,还坐在家中不紧不慢地看书呢!”热心小吏再次开口,“甚至连我们的人走到他窗前了,还是没有一丁点反应,直到我们进了他家门,告知他发现了季雨兰的尸体,他方才知道害怕呢!” 听着这从空中飘下来的解说,陈馥野抬了一下眼:“……哦,谢谢你。” “我们询问了你的父母、亲友,他们都告诉我,你与季雨兰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并且还于今年年底定下了婚约?”何大人问。 出人意料的,顾青山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立刻有小吏责骂:“不许对尚书大人不敬!” “无妨。”何大人拦下小吏。 “回禀大人,并没有这回事。”顾青山说,“我与季雨兰……不算相熟。” “既然你与她不熟,那么杀害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听到这里,陈馥野不解:“等等,是谁认定这个顾青山就一定是杀人凶手的?” 褚淮舟正用手撑着小吏屁股后面的衣摆,好让视野更清晰:“是江宁县一家茶楼老板指认的,当时……” 被掀屁帘的热心小吏再次开口: “哎,你们有所不知啊!咱们的人一路追查到了这顾二郎的家中,先见到的是他父母,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呢,咱们的人就问,可知道顾青山前日去哪里了?那老两口就说,顾青山前日晚上和季雨兰约会,去了茶楼,半夜才回来。” “而季雨兰也正是那晚被杀的。咱们的人又跑去了那家茶楼,询问了老板,老板说确实看到他们两人来过。但是顾青山一个人先出来,季雨兰不知为何还在里面,并没有离开。茶楼老板还说,亲眼看见顾青山出来的时候脸上有怒气,想必是与季雨兰吵了架呢。” “到了后半夜,茶楼老板听见动静,好像是有人在茶楼里面打斗,又听到楼梯咚咚声,想必是有人跑了。不过当时月黑风高,他打着灯,也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最后就是,这季雨兰的尸体被发现在江宁县郊野的茶摊水缸里面了。” 已经习惯了这小吏的解说,陈馥野点点头:“也就是说,现在何大人怀疑这件案子,是由情生恨的仇杀?” “可以这么说吧!”小吏回答。 “……”她看向褚淮舟,“你不觉得奇怪吗?” 褚淮舟依旧掀着小吏的屁帘:“如果我觉得这案子平平无奇的话,现在就不会蹲在这里了。” “再加上那日你说你在铺子前看到的女人,我也觉得很蹊跷,所以……” 陈馥野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 她自己都想劝说自己,那应该只是个乌龙了。 毕竟现在这个被杀妇人的身份信息一清二楚。 小吏听到褚淮舟前面那段话,很是不满。 结果他一回头,刚刚才看到褚淮舟的飞鱼服,脸色一变:“诶呦,竟然是锦衣卫大人,失敬失敬!真是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还差不多。”褚淮舟表扬他,拍了拍他屁股,“听话。” “嘿嘿,多谢大人。”于是那小吏就听话地接过了自己的屁帘。 听到何大人的问题,顾青山眼眸无光,只是迟滞地一转,向左瞥了一圈,又转回来。 这个算是一个比较标准地说谎心理学动作。 “因为……季雨兰要撤销与我定下的婚约。”顾青山说。 哪怕不看他的微表情,这句话明眼人一听,也能知道是他临时编的。 何大人若有所思抚须:“顾青山,既然你说你与季雨兰并不相熟,那么又怎么会定下婚约呢?” 顾青山咬牙:“回禀大人,此乃父母之命,不可违抗。” “哦?好啊,好啊。”何大人注视着他,“既然是个平日温文尔雅的读书郎,又恪尽父母之命,那么你口中所说的不可违抗,就是杀害未婚妻?” “……”顾青山哑然。 何大人摇摇头,合上卷宗。 “顾青山。”何大人不紧不慢开口,看向他。 “罪人在。” “既然今日本官坐在这里,如果你觉得对于你的指认有所勘误,你可以喊冤。” “……” 顾青山轻扯嘴角。 “不,大人。”他说。 “我没有冤屈要申诉,也没有动机要阐述。我就是犯人,季雨兰是我杀害的。” 衙门哗然。 闻言,何大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到这里,陈馥野终于听出来这件案子的现状。 ——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到现在,关于凶手的指认、动机、证据都这么可有可无,因为何大人根本不是在审理“顾青山为什么要杀人”。 恰恰相反,何大人想知道的是“顾青山真的杀人了吗?”。 很显然,和自己的直觉一样,何大人并不认为顾青山真的是杀人凶手。 这件案子如果要调查,那嫌疑人可就多了去了,可是现在所有的矛头却通通指向顾青山,虽说他确实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但要认定他是杀人犯,缺失的关键证据实在是太多了。疑点也很多,比如茶楼老板听到的动静是谁的,那把刀是谁的,郊野茶摊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然而,之所以这件案子的现状变成这样,并不是刑部要刻意将罪名安在他的头上。 ——这些,都是顾青山自己揽下来的! 他根本就是想成为那个杀人犯!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热心小吏再次旁白,“在对顾青山和季雨兰双方亲友的盘问中,他们俩可谓是如胶似漆,神仙眷侣,都盼着他们早日成婚呢。并且这顾青山前些日子刚刚才参加了乡试,据说实力十分强悍,很有可能中举呢。这种时候,他干嘛想不开要杀未婚妻啊?” 这就很无解了。 一个罪名,一旦由一个人揽下,并且真相又难以调查清楚,那么最后顾青山肯定就会被行刑,杀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这正是他的目的?”褚淮舟紧紧盯着顾青山。 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想死?” 褚淮舟转过脸,对上目光:“嗯。” 一个很狗血,但又很可能的猜想出现在脑海中。 顾青山这样视死如归地不由分说揽下罪名,是因为,他想死。 他想殉情。 所以他才会一笔带过他和季雨兰的关系,承认罪名,话里话外都是恨不得立刻被拖出去杀头的意思。 他已经不想查明真相,不想找出真凶。对他来说,季雨兰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就像一个陷进泥沼的人,被过量的悲恸和忧郁拖拽着无限下沉,根本无法拉回岸上。 ——此时,陈馥野莫名想再次见到那个女人。 陈馥野想问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 刑部衙门外的天色,已然向晚。 夏末的潮湿风息,带来一丝凉意,梧桐叶唰唰作响。 关于案件的审理并没有能得出什么结果,何大人也不打算直接给顾青山定罪,只是将他继续收押。 陈馥野暗自庆幸,幸好是让何大人撞上了这桩案子,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前来 听案的乡民,有不少都是顾青山的同乡,见状,他们也只好无奈离去。 走出来,一路沉默。 兴许是还有话要说。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陈馥野停下脚步,“这终究也只是猜想。” 顾青山想借此殉情,只是推测。 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凶手不是顾青山。 褚淮舟突然将手掌伸到风中,然后循着风,走到衙门前的梧桐树下:“这里凉快。” 陈馥野:“……” 她走过去,也靠在他身边:“……确实凉快。” 吹了一会儿风,也让心思稍稍安定。 “褚淮舟。”陈馥野开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个女人曾经问过我,那把刀的去向?” 他正盯着从衙门门口不断走出的小吏,闻言,微微蹙眉:“没有。” “她当时对我说,她在找一把刀,却不记得刀的样子了。”陈馥野说,“我这两天,总是隐隐约约在想这个事情,那把刀……” “说起那把刀。”褚淮舟突然站直了身子,“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 “什么?” “被捞出来的时候的样子。” 当时的画面很触目惊心,并且让人大呕特呕,陈馥野当然记得:“嗯。” “我不是将刀拿出来的。”他继续道,“刀和尸体镶嵌得非常紧密,几乎可以说,我是将刀抽出来的。我认为要想找到真正的凶手,这把刀确实是关键线索。” “你想说,这是季雨兰刻意而为之?她想借此最后一搏,保留证物?” 褚淮舟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尸检结果怎么说?”陈馥野问。 一大片金黄色的梧桐叶飘落下来,褚淮舟恰好伸手接住。 宽阔的叶子,有一个手掌那么大。 “哦?”他说,“秋天好像到了。” 八九月交接,依旧燥热,秋日却悄然而至。 陈馥野抬头,听见蝉鸣四起:“没有吧。” 他递来梧桐叶:“不信的话,你拿着。” 陈馥野只好接了过来。 “身上的骨折要发生于死亡时间之后,也就是说,季雨兰在生前并没有经历什么激烈的打斗。”褚淮舟继续道,“她是被刀捅进腹部,死亡之后,被凶手塞进缸中时导致的骨折。” “这说明,凶手应该是在情急之下,不得已将她临时藏匿在那个地方。后续不知为何,没有再返回。再后来,就是我们撞见的那一幕了。” “所以,季雨兰被杀害之后,凶手带着她试图寻找藏尸点,中途匆忙,只得在茶摊临时藏匿,然后只身逃离。” 陈馥野捏着梧桐叶柄,一边说着,一边让它随风转悠。 “结合上今日那个小吏的补充说明,案件的过程,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褚淮舟轻轻点头。 又一枚梧桐叶落下,他拿下手中看了一会儿,又递过来:“这片好像更漂亮一点。” 陈馥野对比了一下,索性:“我都要了。” 他笑起来。 “其实关于那把刀,我还有一个小发现。”褚淮舟说。 “我不知道你对刀的了解如何,但是那把刀很显然,是一把屠刀。并且,我捞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残存的肉块。” 陈馥野顿悟:“我们当时都以为那些肉块是从尸体身上蹭下来的……但实则,那是作为屠刀常有的残留。” 褚淮舟目光明亮:“对。” 屠刀二字入脑,她突然觉得,线索骤然变得清晰。 褚淮舟说得对。她虽然从小习武,对兵器自然也了解,但偏偏不大认识这些民间的器械。 对她来说,这刀只是一把刀,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信息。 但是,如果是屠刀的话呢? “如果是杀害季雨兰时蹭上的,或者是在水缸中蹭上的,在经过浸泡之后,那些肉块应该早就脱落了才对。”陈馥野缓慢踱起步来。 “所以,这是一把真正的屠刀,平日会用来杀猪宰牛的那一种,才会出现不便清洗的肉块。” “进而可以得知,这把刀的主人——很可能是个屠夫,或者厨师。” 褚淮舟听得入神:“嗯。” “再者说,顾青山去约会,如果带了一把屠刀,他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并且,他是一个读书人,家中也并无屠夫厨师,即使要带刀杀人,顾青山也没有理由带上这种屠刀。想必这些事情,何大人肯定早就想清楚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蹊跷其实很明显。” “凶手在顾青山离开茶楼之后才作案,说明他对这对情侣观察已久,甚至还可能知道年底将至的婚约的消息。” “江宁县一共就这么大,对顾青山和季雨兰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人,又能够拿到屠刀,范围其实可以缩得很小很小……” 像这种凶杀案,几乎不会有凶手是从千里迢迢而来的。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本地人。 陈馥野将目光看向一边,缓缓开口: “村庄四周……亦或茶楼之中。” “……”沉默片刻,褚淮舟不知怎的,轻轻笑起来:“太厉害了吧?” “我也只是瞎猜。”陈馥野叹气,“主观推断而已,不靠谱的。” 这一通分析完,她心情反而压抑了下去。 如果顾青山真像他们推断的那样,自揽罪名,只为殉情,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青梅竹马的爱情,价值几何,自不必多说。 ——他们可是年底就要成婚了啊。 “怎么会?”褚淮舟看看她,当即否定,“按照侦探剧的剧本,像你这样的都是主角。只可惜……” 他拖长了音调卖关子,陈馥野只好问:“可惜什么?” “就是得再加句标志性台词,比如——真相只有一个!这样的。” 陈馥野盯着他,只是撇嘴:“……” “你还得拥有一个名号,你看名侦探柯南,神探夏洛克,神探狄仁杰等等,人家都有名号的,有了才能破案。”褚淮舟建议。 陈馥野皱眉:“你因果关系是不是搞反了?” “无所谓。”褚淮舟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靠在梧桐树上,侧过脸,“到时候万一真破了案,名号总得打出去吧?” “那我想叫……”陈馥野摸摸下巴,“嗯,名侦探……” 想到报案时在备案卷宗上填的名字,陈馥野突然沉默了。 “名侦探什么?”褚淮舟问。 陈馥野满脸黑竖线: “……名侦探小花。” “名侦探小什么?” “名、名侦探小花……” 褚淮舟当即哈哈大笑。 陈馥野目光阴沉,用眼神杀人:“哇,你还真是笑得毫不掩饰呢。” ——谁让她没办法用真名啊! 当时小吏让她填身份信息,看到姓名一栏,陈馥野觉得,既然这里是刑部,肯定不方便填她大名。 但是临时起名,脑子容易转不过来,她干脆挥笔,写下了这个简约复古的名字。 作为行走江湖的化名,她只能华丽转身,化身江州陈小花了。 “你怎么不干脆笑死呢?”陈馥野咬牙切齿骂道。 褚淮舟倒是笑好了,然后开始找借口:“名号重要的不是高级,而是让人印象深刻。我觉得这个非常完美,我超级喜欢。” “真的?” “千真万确。” 陈馥野翻了个白眼:“哦。” 这会儿,衙门外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下一次升堂,估计要等到这周末。既然何大人没打算草率处理,就还有的周旋。 “小花老师。”褚淮舟突然开口。 陈馥野带着怒音:“啊?” “你怎么想?”他转过身,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要插手吗?” 陈馥野仰脸,月亮刚刚从衙门的飞檐后面升起,晕着淡淡夜色。 以褚淮舟锦衣卫的身份,他说插手,是真的可以介入。 说不定可以改变结局。 她点头,双目相接:“我想。” 褚淮舟放下心来,弯眸: “那既然准备插手,我们可就得全力以赴哦?” 第57章 第圩七回 “您要的顶级优质水牛奶在此…… 陈馥野抬手, 和他击掌:“全力以赴。” “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队友了吧。”褚淮舟问。 陈馥野抱臂,无奈看着他, 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我们本来就已经做了很久的队友了吧?” 像是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褚淮舟轻笑:“有那么久了吗?” “有那么久了吧。”陈馥野点头, “如果从你被揽云声楼的人撵着跑那天开始算的话……” 他连连摆手,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那个还是算了吧,我的创伤后记忆差点都要把它忘了!” “……真的至于变成创伤后记忆吗?” “至于。那是特别特别创伤的一天, 在我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严肃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那种地方了。” 回想起他那段时间前后每次出现时游刃有余,甚至得意洋洋的样子, 陈馥野决定不做评价。 既然决定插手,那么,接下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接触到这个案件本身。 按照陈馥野的想法,她现在有两个很想见的人。 一个是那日出现在奶茶铺前的妇人,还有一个,是顾青山。 前面这个太玄学了, 而且陈馥野倒也不是真的认定了季雨兰和那个女人一定就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冥冥之中, 第六感——也就是所谓的直觉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魔幻的人和事物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 哪怕她和季雨兰实际上没有任何联系,那也是一种巧合的暗示。就像塔罗牌从来不会告诉你确切的答案,但是却可以通过思维上积极的自我暗示,寻找问题更好的解决办法等等。 她对那个神秘女人的看法就是如此。 ——陈馥野打算把她看做塔罗牌。 当成一种暗示与启发。 而去见顾青山,这个想法比较实际。 有褚淮舟的锦衣卫木印在,应该也很好做到。再加上她和褚淮舟都是凶杀案现场的目击者, 想见嫌疑人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并且今日观摩升堂,可以见得,那南京刑部尚书何大人应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对于顾青山,他也很是想将他从泥潭之中捞出来,所有周旋的余地很大。 如果顾青山的心路历程真的就如同猜想一样,那么他的彻底放弃颓废,也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陈馥野觉得,顾青山可以不想再追查凶手,但是顾青山没有资格代替季雨兰去原谅。 ——谁知道被杀的季雨兰想不想把那个凶手撕成两半呢? 无论如何,这个真凶是不可能稀里糊涂就从法网恢恢之中逃窜出来的。 所以,零星的线索就变得很重要。 关于那把刀,找到它的主人很是关键。 如果能够找到刀的主人,那么应该就距离真凶非常接近了。 刑部估计也在处理这个事情,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结果。在这个还没有指纹数据库的时代,要想找到一把平平无奇的屠刀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范围缩得再小,还是困难。 这个案件,也许需要一个更好的,更巧妙的解决办法。 ——就像小时候常读的那种“xxx巧破xx案”的古代民间探案故事一样。 骑马,缓慢在金陵城的夜幕中踱步。 陈馥野和褚淮舟在临近水街的时候分别。他要回的地方是五军都督府,骑马还得要一会儿。 这回,金芸心她们倒是好端端在铺子里,等着陈馥野一起回小河湾了。 然而陈馥野是骑马的,没法和她们一起走水路。结果刚好等来了个大些的船,一次性能载二十人的那种,船夫干脆让小红也上船了。 “这马要付船钱吗?”陈馥野问。 “当然了!”船夫拍了拍马脖子,“您这马,怎么也得算三个人吧!” “……” 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小红交了三个人份的钱。 “我希望你能对你能坐船回家的幸福生活感到感激。”陈馥野对小红说。 马儿低头,看着河水中的月亮,完全没有感激的意思。 回家洗澡,恰好今日祝婆婆那里有可以直接买的饭菜供应。这都是祝婆婆和小河湾的小工们做的,并不是天天都有,每周大概有个三五次,类似于私厨食堂,都是热乎乎的新鲜好饭好菜,很受房客们欢迎。 见不用做饭,四人便喜出望外,连忙排队购买。 祝婆婆一边盛饭,见是陈馥野,突然莫名询问了她关于房守仁的消息。 “前些日子是寄来了一封信。”陈馥野说,“挺奇怪,他原本是准备去临桂的,结果路上出了点差错,一路飘到云南去了。现在恐怕不知道在哪个少数民族村寨躲避追杀吧。” 祝婆婆眼角抽搐,拿着饭勺愣住:“追、追杀?” “嗯。”陈馥野点头,“听他说,是因为他在云南四处瞎玩时,一不小心撞见了纳西族的祭司讨论祭天要事,根据当地传统,外族人听到了要被杀头,所以……” 祝婆婆发出了一声很标准地“噫”。 “噫!这糟老头子不死一次真是不长记性啊!”她啐道,“成天就知道到处玩,疯疯傻傻的招人嫌,真是死了算了!” 陈馥野心想,什么叫“不死一次不长记性”,说得好像房守仁有九条命一样。 “说起来,之前我们第一次来小河湾的时候,就看见婆婆您和房老先生有矛盾。”金芸心捧着空饭碗,从后面凑过头,“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您和他是有什么渊源吗?” 正有不少房客排队买晚饭,祝婆婆大刀阔斧盛饭盛菜,忙不迭,头也不抬: “渊源啊——什么渊源?四十年前结过婚算不算?” 陈馥野:“……” ? ??? 幸好她现在没在喝水,否则离祝婆婆站得这么近,陈馥野根本忍不住把水喷出去的冲动。 她回头,与金芸心对视,后者眼神已然石化。 “啊哈哈……”陈馥野尬笑,“那您和他这渊源倒还挺深厚的……” 祝婆婆不屑一顾:“什么渊源?孽缘!前年底就分居了,让他不安分到处瞎跑,竟然还惹上了这等麻烦,真是恨不得他死在云南!” 再次回头,与金芸心确认眼神。 ——还想吃更多的瓜。 然而,排队买饭的房客越来越多,两人拿了打包好的饭菜,直接被挤出去了。 而且看祝婆婆的样子,这件事情很可能是在她雷点上蹦迪,再刨根问底下去,担心她一怒之下直接加房租,便暂时还是算了。 “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并排走着,金芸心小声吐槽。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吧……。”陈馥野回答。 买了几大份菜饭带回厢房,四人堆在桌子上一起吃。 也是晚间话题,陈馥野便把今日升堂的经历同她们说了一通。 “等等等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江灵举着筷子,抬手。 陈馥野:“干嘛?” “你刚刚说的那句是什么?” “你就是不认真听。”陈馥野批评,“我说,那个顾青山是江宁人,他还和学姐同一批参加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再上一句。” “被害人是他未婚妻?” “不不不,再往上。” “哦……”陈馥野回忆道,“我之前曾经见过一个疑似他未婚妻的女人,不过那个时候季雨兰已经死了?” 闻言,小桌寂静。 金芸心左右看看,嗫嚅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陈馥野回答。 “那字面意思是,你疑似见到鬼了……?”她声音颤抖。 陈馥野犹疑点头:“应该是吧……” “你!?!”江灵瞪大双眼,“这么劲爆的事情,你竟然没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陈馥野平静地看向她:“第 一,如果你是当事人你绝对不会用劲爆来形容这个事情。第二,我刚当时刚遭遇完,就被你拉去开时空穿越研讨会了。” 况且,事情没有个准头,她该怎么说? 总不能拿着喇叭喊,诸位!我刚刚撞鬼了吧? “那你怎么不在研讨会上说?”江灵又问,“众所周知,大晚上的,和朋友们在一起,最适合讨论的就是这种玄学奇遇了。要不是吸取了过往众多劣质国产恐怖片的经验,我们还应该聚在一起玩笔仙呢!” “所以现在我们不就在讨论了吗?” 江灵:“……” 周怡面色凝重:“你确定吗?” 陈馥野摇头:“当然不确定。” “不过,这倒是有些让我想起我买的那本书了……”周怡喃喃道,“嗯,有意思。我睡前再看看去。” 陈馥野记得,正是她最后介绍的那个故事。关于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将鬼带回家隐瞒身份结婚的志怪故事。 江灵又好奇问道:“你见到她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有感觉身周能量场急速剧变吗?见完之后有后遗症吗?” “能量场是什么东西?”金芸心问。 “就是——假装你有超能力,然后你会对四周的环境、人与事物等等产生联系,就像你是一块磁铁,能够感受到身边的磁场变动,从而产生互相的关联。” 她越说越玄乎,用手比划起来,“你能够感受到组成你的古老宇宙粒子在你身周涌流,能更精密地与我们的思想、意志和感受协调一致!” 金芸心:“哇,那要怎么才能感受到这种东西?” 江灵:“多晒太阳,多运动,多看看大自然,多与人沟通。” “哦,这么麻烦啊,那还是算了。” 想了想,陈馥野:“我现在困了算不算?” “……” 睡觉。 次日一大清早,来到铺子,远远地就看见张小二驾驶着运奶车来了。 “大小姐!”张小二下马,规规矩矩行大礼道,“您要的泽山村顶级优质水牛奶在此!” 大清早的,很难听见这种直冲耳膜的嗓门,听得陈馥野一脸流汗黄豆神情:“哦,那……” 结果,他话其实还没完: “新鲜热乎,刚刚挤于今日凌晨!经过严密杀菌消毒后,装入干净容器内急速包装,由您的钦定送奶工张小二快马加鞭,奔袭金陵,方送得此罐好奶!” 陈馥野:“你哪来这么长一段台词?谁允许的?” 说完,张小二很是得意:“回禀大小姐,小的一路在马车上构思了许久呢,您感觉怎么样?” “构思得很好,下回别构思了。” 她以为张小二会伤心离去,结果他看见自家店铺,大为惊喜,左看看右看看,开始了一连串的提问。 好在江灵跟他能聊的程度不相上下,所以背景音很快被两人的声音填满。 不过,张小二聒噪归聒噪,这一桶奶倒确实是好奶。 果然自己人的东西就是比较放心。 为了这桶水牛奶,今日打开店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煮茶水。 这会儿,大锅中已经有了刚刚放凉些许的红茶,过滤掉茶叶茶渣,只剩棕红色的清茶水。 接着,按照比例,倒入纯白粘稠的水牛奶。 小火慢煮。 十分钟后,掀开锅盖。 白气腾腾。 混合了牛奶的红茶水,透着淡淡的,温和的棕粉色。 ——也就是那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奶茶色。 喝下一口,温润顺滑,茶香味奶香味十足。从舌尖划过,热乎乎地进入胃中,香浓醇厚。 跟此前用帕尔玛奶酪混合的奶茶相比,甜度就要低了不少,也失去附加的果香气,但丝滑的口感蹭蹭上涨,并且无任何沉淀物,纯度极大提高,可以适应于任何需要奶茶做底的种类场合。 也就是,经典且百搭。 奶茶中的奶茶! “感觉怎么样?”拿着大勺,陈馥野抬眼问道。 放下杯子,金芸心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这也……这也太奶茶了??” 果然,正统的才是最好的。 第58章 第圩八回 回忆里的玫瑰烤奶。 拍了拍箱中坚硬的, 如同车轮大的帕尔玛奶酪,陈馥野心想,你终于可以退休了。 奶酪果然还是用来安心做芝士奶盖吧。 今天张小二送来的这一铁桶牛奶, 重量大概在五公斤左右。对于小铺目前的营业状况来说, 其实相对偏少。 不过, 今天是水牛奶加入食材的第一天,还是先看看具体情况怎么样。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 就是将水牛奶替换掉了原来奶酪的位置。 无论是珍珠奶茶, 还是加入了焦糖的珍珠奶茶,还有奶茶, 都在水牛奶的作用下,正式得到了味蕾层面上的归位。 用江灵的话来说,喝得她都思乡了。 “喝得我都思乡了!”江灵说。 陈馥野问:“……你思的是哪个乡?” 一周后,东联村的黄大娘那边传来消息,今年夏天的冰块已经彻底卖完了。 ——对于奶茶小铺来说,夏天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 陈馥野不知道黄大娘靠她的那巨大冰窖赚了多少钱,反正小铺这个八月份是靠着冰块, 狂收营业额高达一百二十七两银子, 净赚六十九两。 这个成本其实要比预计的低不少,细算来,一定要归功于水果大批量都是在江宁县进购的缘故,价格低廉。冰块的成本,黄大娘也给了不小的优惠,连买带送的。更别说那车巨量的奶酪,干脆就没有花钱。 依旧前往金陵钱庄,将巨量的铜钱和碎银放在麻袋里, 换取银票。一百五十七两银子,换了两张五十两银票,剩下的五十七两则拿在手上,当做现钱。 发财了! 这么多银子,在应天府周边农村,例如六合县等地买个小屋,种种田放放牛,省吃俭用,足够活二十年了。 当然,奶茶铺的目的绝对不止于此。 这只能算是这中小微型企业的第一桶金。 ——她终于在这秦淮水街上站稳了脚跟。 这条街上,需要逾越的高山还有很多。 自家小铺只是刚刚拥有姓名而已。 国子监的太学生,附近的商家,来往的游客,知道在石桥转交处,有一家很特别的茶铺。夏天的时候,这里的冰块果饮日日售空,顾客络绎不绝。 陈馥野向他们保证,待到秋天时,一定要再来。 奶茶这种饮品,秋天才是发力的季节。 陈馥野很期待下一个季节。 这回的银票叠在上回换的银票上,一层一层。 攒钱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虽然这些银票不出意外,后续还是要花的,但陈馥野拿在手中,全然舍不得。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当个守财奴! 不过,刚换完银票,就得开始往外花了。 这天营业刚结束,陈馥野先是还完了秦淮驿那边小红的十两银子尾款,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约了之前那家瓦匠铺的老师傅,让他带着徒弟前来搞装修。 小铺现在倒是还好,装修的重点是那块露天休息区。这里是江灵和金芸心一时兴起建起来的,桌椅板凳都是靠吃百家饭的方法,从各处收集了过来,所以看上去有些破烂。 更别提顶上的遮阳棚,陈馥野严重怀疑,这根本就是用之前房守仁留在这里的旧物改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草率”二字。 那瓦匠铺的师傅姓余,就是之前陈馥野被房守仁领着去的时候,大声说出了“茅厕!”二字的那个人。 虽然陈馥野因此对他心里有所芥蒂,但是他工作态度和专业素养确实还行,反正这回一进去,照样又找了他。 余师傅热情倾听了好一会儿陈馥野的改装意见,他突然“哦?!”了一声。 陈馥野皱眉:“你哦什么?”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看到回头客,余师傅欣喜道,“你是之前那个要装三平方尺小茅屋的姑娘吧?” “啊,是啊。”陈馥野说,“谢谢您这回没说那是茅厕了。” “哎!那之前是我的不对!”那大嗓门震得陈馥野耳膜嗡嗡的,“那怎么能叫茅厕呢?俗话说得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老余就算是装修茅厕,那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姑娘啊,假若你以后要装茅厕,还是可以叫我啊!” 于是瓦匠铺内其他正在商谈的顾客齐齐回头,看向陈馥野。 陈馥野面无表情:“……” 要不是定金都交出去了,她真想换人。 这个装修计划其实比较简单,就是在小铺旁边,用剩余的地皮做出一块可以露天歇脚喝茶的地方。 小铺原本就在河岸桥畔,视野风景极佳,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并且之前的露天区虽然草率,但是做出来了之后,很受顾客们欢迎,几乎天天都是坐满的状态,想必装修过后,座位安排更合理,容客量也更多,就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余师傅便带着徒弟去实地查看。 他经验老道,拿着尺子量了几下,便嗖嗖画出了设计图,然后吩咐徒弟去采购材料了。 顺利的话,两天搞定。 回到小铺的时候,正是早上八点多,陈馥野远远看见,街上尤为热闹。 ——当然了,秦淮水街的每一天都很热闹。 所以,如果特意用“热闹”来形容这条街的话,那一定是热闹得不同凡响。 到处都是敲鼓奏乐拉横幅的,所到之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起来,今天好像是个特别的日子。 “怎、怎么了这是?”金芸心走在陈馥野后面,不断侧身避让来往的马匹,“今天是节日吗?好像不是啊。难道说……有人结婚吗?” “——?!” 陈馥野突然站住脚。 “你发现什么啦?”金芸心小声担忧道。 “我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陈馥野一字一顿。 怪不得从今天一早起来,见到周怡,她的脸就绷得跟复活节岛石雕一样,一早上一个字愣是没蹦出来,问她她也不答应。 街上喜气洋洋,赫然看见有巨大横幅: 【一纸招书惊瓮牖,十年破壁上春城!】 【苍天不负我心诚,金榜终得忝列名!】 也有简单易懂一点的: 【恭喜xxx考生六战成功,光荣中举!】 “今天乡试放榜。”陈馥野说。 金芸心捂嘴。 那周怡自己知道答案了吗? 最重要的是……她考上了吗? 陈馥野一拽金芸心,两人便快速穿过人群,往自家铺子跑去。 走到窗口前,正看见周怡依旧绷着一张脸。由于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略微僵硬地仰脸看着街上的人群,所以显得更像复活节岛石雕了。 “……”陈馥野走近,“嗨,学姐。” 她不答应。 她移开目光,匆匆叹了一口气。 陈馥野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你考上了吗?”或者“乡试放榜了,不去看看吗?”的问题。 结果,江灵干脆从后面抓住周怡的肩头,摇晃道: “啊啊啊啊我求求你了!你就去看看吧!你不好奇我好奇啊姐姐!!!” 看来,关于这个问题,店内的两人已经僵持了有一会儿了。 “现在不是时机。”周怡说。 “看榜还有时机吗?”陈馥野问。 “有。”她言简意赅。 “比如?” “现在人太多,看不到。” 金芸心:“我们从桥那边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在国子监看完榜,从那边回来了,所以现在街上才这么多人。” 周怡:“……” “现在太阳太刺眼,看不清。” 陈馥野抬头,看了看天色。 九月第一天,这是个阴天。体感温度在28摄氏度左右。 “今天好像没太阳。” 周怡绷不住了。 她一副心飞到天外的样子,僵硬地坐了下来。 可能是紧张过度,她从窗口离开,弯曲膝盖,屁股接触板凳,再把手搭上桌子这一系列动作,僵硬得跟机器人似的,还是早年那种技术不怎么高级的机器人。 “这样吧。”周怡声音虚得发抖,“如果我中举了,县衙那边的人一定会过来找我的。我们再等一下,要是到了下午还没有消息,那再去看看,怎么样。” 三人只好由着她来了。 再逼她她恐怕会崩溃。 于是店内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煮开水,煮茶叶,煮奶茶,煮木薯圆子,煮奶酪。 咕嘟咕嘟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两天也用入账的银子更换了一批设备,都是上好的大铁锅大铁桶,煮起来很省事痛快,炉子也换了新的,一打就着。还新购入了两台榨汁机,比原先的一次性能榨得更多,也更彻底。 到了中午,太阳出来了。 阴云稍稍散去。 街上依旧热闹。 比较滑稽的是,放榜这种事情属于标准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心思到街上玩的人群中,有不少成功考上的,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虽然现在既不是春天,这里也不是长安,但今天这样的人多得是,害得街上一股马味。 有考上的,就有落榜的。所以在这些欢乐的人群中,还有因为落榜所以哭哭啼啼的,还有一边痛哭痛骂一边大吃大喝的。 果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陈馥野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几天估计都会这样。 作为秋日的开头,秦淮水街上小有名声的奶茶铺,是时候推出新品种了。 所以陈馥野在街尾的干货批发市场,订购了大袋的干枣、葡萄干、燕麦等等。 还有干花。 ——玫瑰花。 她此时特别想做的,是在穿越前就爱喝的玫瑰烤奶。 当时学校后面有一条夜市,就有一家卖小罐煮奶茶的店铺,里面的烤奶都是现煮的,放在灶火上,小罐里加玫瑰花,加燕麦铺底,然后倒入牛奶,煮一杯十块钱。 买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在众多喜气洋洋的恭贺考生的队伍中,有一支向着小铺来了。 陈馥野双眼一亮。 ——难道,周怡考上了!? 后面跟着送食材的小工,她干脆没管他们,直接飞跑到了小铺前。 “怎么样?怎么样?”陈馥野问,“那些人是县衙来的吗?” 看到她这副模样,周怡拳头一攥,猛得站了起来。 她嘴唇发白,喃喃道:“真的吗……真的吗……不会吧……” 队伍还在不断靠近。 陈馥野同时跟着紧张起来,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撞,差点从嗓子眼里面跳了出来。 仿佛答案的盒子就放在眼前,却无法一把揭开。 然后,队伍停在了铺子前。 …… 由于这个队伍并没有举什么太浮夸的横幅,人数也不算多,所以看不出来究竟是在恭喜谁。 但是,既然都停到自家铺子前了…… 四人喜出望外地跑了出去。 “恭喜恭喜!还以为你在玩笑,结果竟真的考上举人了!” “诶呦,这可真是喜出望外啊!谁能想得到!” “我们老周家祖坟都冒青烟了!竟然出了个举人!” “啥也别说了,我们老周家的家谱从你开始写!” 听到这里,陈馥野觉得有些奇怪。 她周怡家中世代读书,别说祖上了,就连她爹大小都是个进士,考上个举人,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祖坟还能冒青烟? 那周柏意当年考上进士的时候,祖坟可不得爆炸啊? 接着,看到眼前的一幕,四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那个胖小工喜气洋洋地从林娘子家的莲花酥店铺里走了出来。身上还围着员工粉围裙。 他激动得泪流满面,走路都走不稳了,连连拱手: “多谢多谢!我今日能够中举,也少不了诸位父老乡亲的支持啊!” 再次响起一阵欢呼。 四人:“…………” ? 陈馥野下巴直接掉下来。 ——大哥。 你突然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这个胖小工是林娘子家铺子的两个小 工之一,天天打照面,话很多,每日清晨还会在岸边迎着水做五禽戏。但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深入交流,陈馥野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 结果,他就这样不声不响考上举人了?? “哦。”金芸心恍然大悟,“原来他也姓周啊。” 江灵斜睨:“这是重点吗。” 陈馥野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周怡。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蝙蝠侠电影时,小丑已经降临哥谭市了,观众左等右等,无比期待蝙蝠侠现身。结果发现蝙蝠车并没有开来,高楼上也没有人影,而是一边胖酒保钻了出来,然后把衣服一脱,露出黑色英雄服装,说大家别怕!我来拯救你们!可能他还有个称号,叫做什么麻雀侠或者果蝠侠之类的。反正不是蝙蝠侠。 看到几人,那胖小工也连忙走了过来。 虽然平日私底下不算熟络,但也是邻里之间,并且大家为人处世都非常热心友善,所以这种情况下,怎么也要打招呼。 陈馥野只好恭喜他。 他家人同样也很热情,塞了一大袋准备好的喜糖过来。 林娘子在一旁摇扇,得意观看:“啧啧啧,小周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吧?我平日里对你要求严格,不允许迟到早退,不允许随意请假,那都是为了培养你自律自强的品格。你看,现在苦尽甘来了。” 胖小工小周喜笑颜开,浑身都洋溢着上岸的喜悦,回应林娘子道:“果然还得是您啊!在您家铺子勤工俭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周怡站在一边,脸上的神情不悲也不喜,只是淡淡的。 感觉她已经超脱俗世,成功飞升了。 陈馥野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淡淡笑了一声。 “我自然是没事了。”她淡淡道,“只是这样观看着别人的幸福,对一无所有的我来说,稍微有些残忍。” 陈馥野心里吐槽,这是什么苦情剧台词。 眼前的热闹不过一会儿就过去了。 回到店里,干货市场送来的食材也到了。 满满大袋的干枣、葡萄干、桂圆干、枸杞干等等,还有干玫瑰花。 市场的东西很便宜,这么多一共就花了一两银子。 趁着下午两点多客人稀少,研究一下新品种。 记忆里,陈馥野每次在夜市买玫瑰烤奶时,出于十足的兴趣,都是站在铺子前观看全程,所以对于做法也很了然于心。 打开炉子的火,准备上一个小锅,煮红茶水。 加入适量绵白糖,不断搅拌,等到白糖融化。再在这时倒入牛奶,玫瑰花、燕麦和红枣干。 陈馥野尝了一口。 暖烘烘的,醇厚的牛奶,透着馥郁的玫瑰香。煮得刚刚好的燕麦和红枣让口感层次更加丰富,浸透了牛奶,富有嚼劲。花香、奶香和茶香配比刚好,呲溜一下,温和顺滑的玫瑰烤奶就流进了胃中。 她倒了一杯,端到周怡面前。 “尝尝吗?”陈馥野问,“刚做的,玫瑰烤奶。” 玫瑰烤奶在她和周怡之间有一个不算太重要的意义。当时陈馥野刚刚在学校论坛上招聘创业小组成员时,周怡加她的联系方式,陈馥野恰好和金芸心在夜市逛吃,便直接在夜市约着见面了。 经过极其投缘畅快的交谈之后,周怡顺利加入小组。作为微不足道的入组礼物,陈馥野请她喝了一杯十块钱的玫瑰烤奶。 那是深春的夜晚,是适合喝玫瑰烤奶的时节。 周怡正托腮发呆,见状,便道了谢。 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陈馥野:“……” “学姐,这是玫瑰烤奶,不是二锅头。” “不好意思,失态了。”周怡抹着嘴,“很好喝,就像夜市上的那个味道一样。” 听到她这么说,陈馥野很开心。 喝完,周怡捏着拳头,一锤小桌,站起身。 “我决定。”她视死如归,“我要去国子监看榜了。” 第59章 第圩九回 “那么,你又是谁呢?”…… 话音刚落, 各自在忙活别的事情的金芸心和江灵不约而同震惊地转过身来:“?!” 既然决心都下了,那就说走就走。 等了也有大半天了,愣是不见县衙过来的消息。 陈馥野转念一想, 会不会是因为县衙那边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家小铺的地址?毕竟她只在第一次零元购的时候, 给县衙留过地址。万一周怡其实中了, 只是他们找不到地方而已呢? 总之,理由千千万,眼见为实。 去看了再说。 太阳西斜, 干脆关了店, 直接前往。 南京国子监在隔壁街道的尽头,就在夫子庙的旁边。步行的话, 大概需要十五分钟,不过今天街道拥挤,恐怕得走二十分钟。 天色渐晚。 难以想象今日夜市会有多热闹。 远远的,看见国子监前面张榜的地方仍然有不少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看榜并不像高考查分似的,点几下就行了,许多人甚至是要重新走个几十里地来的。 周怡面色凝重地走了过去。 见状, 金芸心和江灵便也跟上。 陈馥野在后面, 不过有人挤来挤去,更有莽撞的直接伸手推人。 她啧了一声:“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声音越来越小,没能传出去,闷在了嗓子里。 “你们……” 哗啦啦。 远处河道,传来秦淮河的涌流声。 碎金般的夕阳,正照耀在远处红墙的那张榜上。 梧桐树影婆娑,点点挪动…… 一瞬间,与这些看榜的人群无限拉远了距离。 站在原地, 无法出声,无法奔跑,只是人群外的旁观者,立足在人群之外,观看着这条街道、这座州府,乃至这颗星球上的热闹一角。 乡试,科举啊—— 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幸福、悲伤与孤注一掷。 家族起落,宗族兴衰,将命运的牵引绳,牢牢拴在这张贴在红墙的纸上。 正所谓,“金阊玄妙古道观,为五都市百戏场”。 又到黄昏了。 榜前的人们都变成了虚影,口中发出喃喃的声音,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陈馥野抬头看向他们,也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脸。 “……” 榜前正站着一个窈窕身影,单薄柳腰,乌发垂在身后。 这回,陈馥野知道那个身影,她见过。 她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女人仰着脸,正用目光迷茫地打量着榜上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陈馥野的到来。 “你在找谁的名字?”陈馥野问。 她愣了一下,转过脸,似乎并没有认出陈馥野。 “路过而已,随便看看。”女人淡淡道,眼角含笑。 “中举……可真难得啊,一个人和故纸堆作伴,要读多少书,受多少苦,磨多少年月呢?” 她的声音不悲不喜,态度也并不是冷漠,只是茫然。 榜上密密麻麻有很多名字。 突然间,陈馥野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吸引。 她不自觉地走进,仰脸看去。 江宁顾青山。 …… 是他。 他考上举人了。 陈馥野不知道该喜该忧。 在这样的时刻,命运像玩笑一般,给牢狱中的顾青山抽到了一张上佳好牌。 然而对于顾青山而言,他早已经弃局了。 “你看。”陈馥野示意女人,指向顾青山的名字,“他考上了。” 女人走过来,凝视着这个名字。 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用纤细指尖轻轻抚摸。 “顾青山……”她轻声,“这个名字倒挺好听。只是读在嘴上,怎么苦涩涩的。” 陈馥野皱眉:“你不认识他?” 女人漠然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熟悉罢了。” 陈馥野忍不住想,很好,她现在已经能淡然接受被鬼拉进结界的事情了。 但是,这算怎样一个设定? 她失忆了吗? “那,你叫什么名字?”陈馥野问。 女人抿抿嘴,愣住了:“……” “我的名字?” “嗯,你的 名字。” 陈馥野能感觉到夕阳还在继续斜去,身边其他看榜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终于,她好像是想起来了。 “我想……”她眨眼,说得十分艰难,“我应该姓……季吧……?” 看着她的眼睛,陈馥野问:“那,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思量片刻,她再次摇头:“想不起来了。” 陈馥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从哪里来?”陈馥野又问。 女人想了想。 这些问题,似乎对她而言都十分困难。她就像一个突兀闯进世界的游魂。 “我只记得,我从家里来。”她回答,“我顺着一条路走了许久,太阳升起又落下,我先是骑马,而后坐船,从一个桥洞底下钻过去,然后上了岸,就这样在街上走着。” 听着她的语句,恍恍惚惚。 “你的家在哪里?”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 这下可怎么继续对话? 陈馥野需要的信息,她一概不知。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我相见吗?” 陈馥野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到了这个问题。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自己才是这个结界的主人一样。 但她其实是在真诚询问。 “我们之前见过吗?”女人问。 “也许见过。”陈馥野说,“如果你还是你的话。” 女人愣住。 “我隐约觉得,我必须得见到你,纵使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 “我似乎,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兑现。” “承诺?” “嗯。只是……这承诺的内容是什么,对象是谁,我记不得了。” “也许正因为这个,你才会在这里吧。”陈馥野说。 女人犹疑地点点头。 “那么,你又是谁呢?” 她问。 这回,轮到陈馥野愣住了。 她看着女人的眼睛,一下子晃了神。 她又是谁呢? 在这个时空里,她自然能够回答得出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有哪些朋友、亲人。 可是,她并不是这个时空里的自己。 身边的时间还在流动。陈馥野甚至能看见红墙上晃动的树影。 “我是谁?” 来到平行宇宙,在漫天繁星中与曾经见过的星辰互相牵引。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组成复制粘贴的星系,用这样相似的笔迹聊以慰藉。最终,得以将这一笔一划描绘出的星轨,命名为——生活。 平凡的,壮丽的生活。 这个宇宙,这个时空中,每个个体都是孤独的星辰。 因此,才有了聚合的星系。 因此,感情才有了意义。 她是谁,这个女人是谁,宏观之下,都只是宇宙中闪烁的星尘,微小而玄妙,难以辨别真正的名姓。 重要的是,星星要和谁一起,飞去哪里。 因此这番交错,也一定有着其自洽的逻辑与意义。 陈馥野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其实她并不抗拒见到她。 见陈馥野没说话,女人笑了笑,再次看向顾青山的名字。 “不知为何,我有些想见这个人。”她说,“他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陈馥野摇头:“不会的。我想,他应该也很愿意见到你吧。” 说完,女人从手中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支白色兰花。 似乎是刚刚摘出来的,上面尚点缀着清澈露珠。 “那……如果你见到这个人了,能替我把这个给他吗?这样的话,我说不定能找到他。” 陈馥野接过:“好。” “多谢。”女人沉默片刻,站在那里。 乡试榜前,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要回来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陈馥野问,“你总是出现得挺突然的。” 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然后,她又说:“但,我希望能和你再见,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谢谢你,再会了。” 女人转头,融进看榜的人群中,不见了。 就像一滴水珠汇入江海。 “……诶呦,这可真是砸了锅了!” “哎,罢了罢了,再读个几年书吧,咱也不急着一天两天的。” “怎么会落榜?我觉得我明明答得挺好的呀!” “算了吧你!……” 声音如潮水,重新涌入耳朵。 突然,身体被人一把搂住。 “啊啊啊啊啊——!”是江灵标志性的丹田发声大嗓门。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 陈馥野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谁考上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从队伍的后面,跟着她们三人,一路挤到最前面,然后从第一个名字细细看起,跟刮彩票似的,一路看到最后。 在一批江宁县的人名里面,赫然列着“江宁周怡”的名字。 甚至就排在顾青山的下面三个。 陈馥野怀疑,她刚刚估计是又发了好一会儿呆,但是她们三人一直都在细细看榜,所以也并没有察觉。 看到周怡的名字之后,江灵憋不住先嚎叫了。 吓得旁边的看榜人一抖。 周怡站在自己的名字前,脸上出现的神情,却是犹疑。 她眨眨眼,盯着看了大概有三十秒。 久到激动拥抱的江灵都嚎累了。她咳嗽两下,无奈:“学姐,我还等着你反应过来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继续。” 终于,周怡开口了。 她皱眉,不自觉做了一个推眼镜的手势,意外地冷静道: “不是吧,这都能考上?” 三人:“……” 金芸心:“还是我帮你把台词说了吧——噫!好!我中了!” 周怡的脸颊红彤彤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看榜前坐立不安,等到榜上真正出现名字的时候,心中的大石落地,突然觉得,除了飘飘然的幸福,也并无他物。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当时其实蒙对了不少题。”周怡看向陈馥野,仿佛是在心照不宣那天在县衙府里的谈话 陈馥野点点头:“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个世界的你本身又不是理科生。” 接下来,周怡准备收拾东西,然后先回县衙一趟。 ——这下,她总算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去了。 完成了这个长达十余年的科举长跑,想必周怡暂时会成为江宁县衙上最尊贵的人。 虽然陈馥野和她都很疑惑“这究竟是怎么考上的”,但既然考都考上了,疑问也没有意义。 谁不说运气也是实力中的一种呢。 手中的兰花变成了干花。 陈馥野没留意这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她从结界出来的时候就直接是干花,还是回小河湾的路上变成这样的。 白色兰花,是永生花的模样,似乎可以长久保存,上面还有淡淡的幽香。 那个女人希望陈馥野能把这个交给顾青山。 不过,顾青山此时此刻在牢里。 如果刑部再次开堂审案的话,褚淮舟肯定会来通知自己。 但问题是,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出现了。 古代就是有这点不好,没有互联网,交代个什么事情都得脸对脸,否则陈馥野直接微信给他发个“有新奇遇速回”,然后褚淮舟扣个“111”该有多方便。 金芸心刚洗完澡,凑过来:“诶?这是什么?” “那个女人给我的。”陈馥野回答。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女人。” 结果她竟然难得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那、那个女人??” 陈馥野:“对,就是那个女人。” 闻言,她思考了好久,瞥了一眼窗外的夜 幕,小心翼翼道:“是这个时代有问题还是什么,怎么见鬼这么稀松平常的?” 没等陈馥野回答,她捂嘴道:“我明白了——是灵气!这个时代的灵气还没有散尽,所以聊斋什么的也都是真的!” 陈馥野:“……” 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周怡走了,江灵便又把床褥挪了进来,理由是一个人的夜晚太孤单寂寞冷。 开门的时候,她手上拿着一本书:“学姐好像忘记把这个带走了。” 陈馥野一看,见正是那本《剪灯新话》,便伸手:“给我吧。” 关于里面的篇章,她打算再研究研究。 第60章 第圆回 所谓珍宝偶得。 次日一早, 陈馥野把那本《剪灯新话》抱在手上,去马厩解了小红的绳子。 “咴咴。”小红愉快地仰天嘶鸣了两声。 作为一匹应该在大草原上奔跑的骏马,总是住在窄小的马厩里确实比较委屈。但这里可是金陵城, 并没有草原能供它奔跑, 陈馥野又不能劝说它“忍一忍吧, 别人家的小马也都是这么过的”,所以,也只能有事没事带它出去放放风, 溜达溜达。 并且, 小红已经完美地记住了要怎样从小河湾一路走到小铺。 所以陈馥野缰绳一解,它就自己走了。 盯着那马屁股, 陈馥野:“……” 有点怪,但是说不出哪里怪。 算了,省事就行。 这样的话,陈馥野自己就可以正常坐船,没必要在陆上走石桥绕行了。 下船上岸,打开店铺的前后窗和后门,收拾东西, 打扫卫生, 起锅烧水。现在周怡离开了,任务繁重了些许,金芸心也再次用她那偶得天赋敲起算盘来。 江灵正在外面跟装修露天喝茶区的施工队表达诉求,嘴皮子叽里呱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包工头。 这个喝茶区最开始是她的主意,所以她听起来有非常多的诉求。 陈馥野盯着大锅里面冒水泡,一瞥眼,只见林娘子正在她家窗旁, 跟一个邮差攀谈着。 不过一会儿,邮差便离开了,她的手上则拿了一个模样奇怪的包裹。 说模样奇怪,是因为一般的包裹都是包装成各种大小方形的,但是这个包裹十分直抒胸臆,直接将里面物品的形状完美复原了出来,仅仅只是在外面包了一层皮。 陈馥野留意过这个年代邮差用马车送物件的颠簸程度,里面的东西没被摔坏真是奇迹。 看起来,这是一个牛头形状的小物件,不过并不是整个牛身子,似乎在牛肚子的部分就被砍半了。大小也就巴掌大。 从包装效果来看,这是一个恨不得在上面贴张“我是半头牛”的包裹。 林娘子皱眉看着,说了句“这什么玩意儿”,便动手拆包裹。 “林姐姐。”陈馥野凑过去,“这是什么?” 她便也从窗口探出头:“诶呦,小馥啊,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找你呢!——快看看,这是房老爷子寄过来的。” …… 房守仁寄过来的? 哗啦哗啦,林娘子把外边包着的纸拆掉了。 里面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牛头。 而后面断掉的部分,则并不是单纯的牛身子。这个物件的设计很古怪,把牛肚子的部分掏空成一个镂空方形,然后又在里面雕上了一头小牛犊。 再后面,确实就断掉了。 不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构造。 “你经常在外面跑动,见多识广的,能看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吗?”林娘子费解地捧在手上。 陈馥野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根本就是意味不明啊! 陈馥野又问:“他就只寄了这个,没附什么信件?” “没有。”林娘子咂舌,“想来,房老爷子在外应该也是行事匆忙,竟然只寄了这么一个物件过来。难不成……他是想通过这个物件,来向我们传达什么消息?” 陈馥野:“……” 什么设定啊这是,他还能搞这一套? 主要是之前那么多话的信都寄了,假若真有新的重要消息,还缺这三言两语的? 之前房守仁寄回来的信件,带给林娘子看了之后,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说既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咱们还是再等等他后面的消息吧。 结果,这后面的消息,就是这个玩意。 盯着这个奇怪的青铜牛头,陈馥野和林娘子齐齐陷入了沉默。 “首先,这是一头牛。”陈馥野说,“牛的形象在云南很常见,但青铜器就不常见了,这个物件的年代恐怕很久远,说不定是个古物。” 闻言,林娘子连连点头:“哦!说的是啊!” “姐姐,你再看这头牛的设计,虽然后半部分缺失了,但不难看出去,此物以一头体壮的大牛为主体,牛四脚为案足,反弓状的牛背做椭圆形的暗盘面,让小牛躲在牛腹之下,暗喻了牛妈妈对小牛的保护之心。” “嗯——!”林娘子起伏了嗯了一声,听起来尤为赞同。 “但是,这终究只是残缺物件,无法知晓牛尾之后的状态。牛妈妈为什么要反弓脊背?小牛为什么要藏在牛妈妈的肚腹之下?留白的设计,给观赏者带来了无尽的想象空间。或许是暗藏玄机,或许……是暗藏杀机。” “?!?”林娘子顿时一愣,“这么说来,难道房老爷子有危险?!” 陈馥野沉默片刻:“最后我想说的是,有危险的话,他应该寄不出来这个……” 林娘子便也:“……” 房守仁要是真的深入了什么凶险之境,他还能包装这个玩意,然后找到驿站,填写地址,付钱邮寄? 必不可能。 一致同意了这个观点,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还是先收着,不管他了吧。”林娘子说。 “同意。”陈馥野点头。 于是,她就将这物件放到店铺里面去了。 不过,这次寄来的这半个青铜牛,上面倒是有了他的驿站地址。 根据地址标注,他现在应该是在云南府丽江地区宝山州土特别郡。 联系他上次说他是从玉龙雪山脚下逃亡的,现在到了丽江,应该也大差不差。 金芸心坐在一边,全程听在耳朵里,可惜敲算盘的手停不下来,只是问:“那我们往这个地址寄信会怎么样?” “这倒是可以。”林娘子应道,“那,咱们有空写一封寄给他去?” “哦,好啊。”陈馥野说。 “……” 然后,三人就又个忙个的去了。 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一看,是小红自个儿晃悠过来了。 过来了,它也不淘气,往露天喝茶区,也就是江灵身后一站,跟座石雕似的,怡然自得。 江灵正跟施工队舌战群儒,反倒被它吓得“诶呦!”一跳。 小红很是能够适应岸边的悠闲生活。它不乱叫,也不乱尥蹶子,更不乱啃人。如果饿了,它甚至会自己走到秦淮驿,仗着原主人大娘的喜好,讨点干草吃,然后再逛回来。 ——这匹马活的实在是太文明了。 陈馥野根本没话说。 如果小红还会自己给自己做披萨的话,陈馥野绝对会怀疑她养了只史努比,只不过物种变成了马而已。 要不是张小二自己有马,陈馥野以后都想打发小红去半路接送水牛奶的张小二。 “小馥啊!” 没过一会儿,林娘子又从窗口探出头来。 她怀里的小狮子狗毛长得把眼睛都遮住了。 “说起来,过两日就是秋季招工大会了。”她问,“你们报名了没有?” 陈馥野不解:“秋季招工大会……?” “嗯,是啊。”她点头,“每年秋季一开,用来给应天府和周边商民招聘应工的,今年又是乡试年,参加的人便更多。见你们这生意越来越红火,要是怕忙不过来,可得趁早报名,招些小工才是。” 哦,秋招啊。 陈馥野顿时就领悟了。 “姐姐报名吗?”陈馥野问。 “报啊,当然报了!”林 娘子将瓜子皮一丢,“我家这小周今年中了举,可就得离开了,少一个小工,不知道得忙多少呢。” “我打算这回招他个三四个小工,多花点钱,总比累着我好!” ……好有道理的说法! 然后,陈馥野便向林娘子取了经,询问她家小工给开的薪酬。 “我不是按月算的,我按天算。毕竟他们是学生,有时候要考试读书的什么,做不到日日上工,甚至有时候半天来半天不来的。我便想着啊,干脆按时辰算罢了,三十文钱一时辰,一天一结,方便得很,他们自己也乐意干。” 听在耳里,陈馥野便忍不住盘算起来。正好金芸心也依旧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算盘声便啪啪响起。 三十文钱一时辰,按照秦淮水街这大体上健康先进的八小时工作制算,一天正常做四个时辰工,就能赚一百二十文钱。商铺除了过年什么的从来不休息,一个月满打满算的月薪就是三千六百文钱。 三千六百文,那就是三点六两银子。 对于一个小工来说,这实在是非常高的薪酬。倘若在农村过活,一两银子都够花小半年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金陵城,国际一线大都会,工资高物价也高。这段日子陈馥野算是体验到了,这三两多银子要是住在城中,也就是正好够花的水平,不至于饿着冻着,但也没太多闲钱。 毕竟这可是一本小说书都要一两银子的地方,有些部分的物价非常抽象。 但是像林娘子家那个中举的小周那样,住在周边,靠这样打工攒钱,勤工俭学,确实是非常好的选择。论工种单一,但工资又高的选择,在秦淮水街上找份工打一打,非常不错。 “要是你们准备去招工啊,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选。”见陈馥野有意,林娘子便叮嘱,“知道每年想上咱们这儿来打工的有多少人吗?只怕咱们不要,不怕他们不来!千万要做好面试和背景调查,把他们了解个水落石出,再做决定。这一个小工好不好用啊,可是能直接决定你的营业额呢。” “……” 她决定先忽略林娘子说的“面试”和“背调”这两个词。 她最近确实一直有招小工的念头,只是不知道渠道,正准备问问林娘子。恰好今日她就自个儿提起来了。 摸摸下巴,陈馥野颔首:“林姐姐说的是,我准备准备。” “不过,这个要在哪里报名啊?”金芸心的声音又从前窗传过来。 “诶呦……!”林娘子似乎是才想起来这档子事,“这预约报名是上周末在衙门外边的秦淮管理司办的,当时忘记问你要不要也报一个了,后日就是招工大会,现在怕是已经截止了。” 听她这么一说,陈馥野顿觉有些可惜。 这个机会错过了,招工便没那么容易。 估计是看到了陈馥野的表情,林娘子又劝慰道:“你也别着急,这招工大会的摊位啊,每年都是不固定的,就在夜市那边办,随时会有临时空缺的摊位,你别管那么多,到时候先带着东西去。实在不行啊,等我招好了,我再把我的摊位借给你也行。” 陈馥野还没来得及开口,金芸心那边便先雀跃起来了,并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么好——!?谢谢姐姐!” “真是的,顺道而已,有什么好谢的?”见她的样子,林娘子掩扇咯咯笑道,“那你们先忙吧,等到后天,全听我指挥!” 这档事,便就这样定在后天了。 关于招工的需求,按照林娘子给的模版,后天之前拟成一份差不多的合同就行。 这个秋季招工大会主要还是面向招各种普通小工的,前来应聘的也大多都是附近城镇农村的民众,排场很大,但本质上不是太正式,所以合同有就行,法律效应另说。 小铺目前的生意非常好,名声也逐渐在秦淮水街上打开,前景一片光明。 但是,如果生产力仍然保持原水准不变的话,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所以,招聘提高生产力的小工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此时此刻门外江灵正在进行的。 装修大业也算第一步中的一环。众所周知,在所有的经营小游戏中,增加店铺的座位和环境数值,都可以带来营业额的提高,这是有充足的科学道理的。 第三步,陈馥野目前只是有野心,但并不着急,先攒钱,静待机缘巧合。 攒钱总是硬道理。 ——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这两日分明感觉到,天气渐渐凉了。 玫瑰烤奶作为开秋的主打,已然挂在了店铺之外。 简单好做,十文钱一杯,一上午便卖出去了五十多杯。 顾客多是女生,看着有从国子监来的,也有来水街游玩的,更有附近的一些商民,只不过隔了几条街,陈馥野并没有见过她们,她们却说,自己是听了这家铺子的名声,所以趁着工闲来看看。 林娘子更是十分喜欢。之前的一些新品类她也都品尝,而这玫瑰烤奶,大概是正中红心,撞上她的喜好了。 “没想到,这看着就白白净净一杯,玫瑰花味竟然这么香,奶味也浓郁。”她嚼了嚼,“里面竟然还加了红枣燕麦,嚼起来也香,果真是个好点子——你怎么想到拿玫瑰花煮牛奶的?” 陈馥野只好拿出惯例回答:“家乡特产罢了。” 听她这个真正的古代人这么夸赞,她心里很是受用。 等到傍晚,露天喝茶区的装修进度已经差不多了。 那师傅在外圈设计了浅色半包的花园木栏,看起来温馨清爽。对店和对水的两侧开放,上面用各色干花装饰,可以根据季节的不同来更换,此时挂着的就是桂花簇、木芙蓉和海棠花。 桌椅也更换了一匹新的,都是配色和谐的浅木色,方桌长凳。然后顶棚改成了可收放的油布。按照江灵的设想,她原本是想做成类似于紫藤花木棚那样的欧式风格,但是经师傅提醒,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招蚊虫,而且不挡雨,不如油布来得实在。 露天喝茶区大体就是这样。和小铺的风格紧密契合,并且合理运用了空间,座位最大化,风景临水美丽,等明日师傅再倒腾倒腾油布和支撑架,就可以正式完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圆一回 不努力就会沦为女人的玩物!…… 秋季招工大会当日, 陈馥野便带着林娘子说的招聘合同去了。 铺子留给金芸心和江灵看,今天没什么大事,就是接收接收从江宁县来的水果货物。离开时她俩说是想研发个新品种, 陈馥野只说行, 加油, 别把铺子给炸了就成,毕竟好不容易才装了个修。 “走走走!”林娘子催促。 林娘子今日画着精致的妆容,还特意戴了粉玉花首饰, 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 简直就是把“富婆”二字贴在脑门上的程度。陈馥野跟在她身边,就像那刚刚在外艰苦求学归来的女儿一样。 这并不是一家之言, 而是在去招工大会现场的路上,大概有七八个与林娘子相识的人,都热情地与她打招呼,然后第二句就是问: “这是你女儿啊?第一次见呢,果然跟你一样漂亮!” 林娘子团扇往肩上一拍:“什么女儿?这可是我家隔壁小老板!” 结果那些人就会说: “诶呦!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做营生,可真不容易啊!” “……”陈馥野只好微微一笑,“谢谢, 我倒也没那么小。” 等那些人走了, 林娘子便停下来,捧着陈馥野的脸蛋左看右看:“嗯……虽说平日是仗着娘胎里的脸蛋,随便素面朝天,但是今日好歹也是招工会,只打扮成这样不好吧?” 陈馥野皱眉,被迫嘟嘴仰脸:“……是吗?哪里不好了?” 化妆这个事情有点为难她,在学校的时候,如果有什么正式场合需要化妆, 也全靠金芸心和江灵。自己是真没那手艺。 “你看,你家开的是奶茶铺子,对吧?” “嗯,对啊。” “所以作为奶茶铺子的店主,你的形象,可是直接关联到你家铺子的形象啊。” “是吗?” “举个例子。”林娘子伸手一指,指向远处正在进场的某铁匠铺老板,“你看,他打扮了吗?” 于是陈馥野看向那个五十岁矮小粗壮络腮胡中年男人:“……” “没、没有吧。” “错!”林娘子当即抬手,“恰恰相反,那是卧龙铁匠铺的老板李卧龙,他平日里都穿得跟读书人似的,只 有今日,才会通过化妆打扮,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标准的铁匠铺老板。” “你且仔细看,别说这身破旧衣服了——他连络腮胡都是现沾的。否则,又怎么会有人相信他是一个优秀的资深铁匠呢?” 陈馥野:“?!” 震惊! 这哪是打扮啊,这根本就是变装吧?! “你再看。”林娘子又指向旁边一个人,“你觉得,她打扮了吗?” 于是陈馥野又看向她指的那人,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上身穿着深天蓝三色金缂深衣,下身是莲红同立绣罗纱裙,披了一件鹤氅,耳上挂着镶嵌绿松石耳坠,手上戴着抛光豆种扳指,腰上系着紫红长穗五色宫绦,上挂了个绣白鹤展翅的荷包,脚上穿的是金丝线绣攒珠鞋子。 …… 身上样式之多,妆容之精致,香粉气之浓重,陈馥野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打、打扮了?” 林娘子再次抬手:“错!” 陈馥野:“?” “这是天女散花胭脂铺的老板钱散花,她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已经足够符合印象了,所以今日她并不需要特地打扮,所有人也都会信服,她是一个品位不算上佳的胭脂铺老板。” 陈馥野:“……” 通过林娘子点拨,这下她确实是领教了个中意思。 其实她还有点想吐槽这两个老板的名字,但是林娘子依旧在倾情教学中,陈馥野便勉强憋了下去。 林娘子又打量她一下,思考片刻,索性将手腕一抓:“还来得及,跟姐姐走!” 陈馥野一惊:“走哪儿?” “当然是在招工大会开始之前,把你给倒腾一番了。” “倒腾?” 然后陈馥野就跟着她就近去了家画楼。 这是一家用来画人物画像的画楼,从化妆到穿衣到画画像一条龙服务,陈馥野心想,这不就是影楼吗。 可是,既然没有照相机,最后的成品是画出来的,那为什么还要在之前进行化妆打扮的服务? ——直接画不就行了吗? 想来,可能这更注重的是一种体验。 毕竟,即使是现代人去影楼拍照,也不可能说你直接给我ps一个就成,我就不穿也不化妆了这种话。 画楼名叫水月清名,牌匾后面又写着女子肖像画楼。门口有许多广告,都是肖像画的成品,还有曾经光顾过这家画楼的名人。 细看,竟然发现不少熟悉的名字,包括黄峨、马湘兰、梁孟昭等等。并且他们还多次与杂志《金陵女子图鉴》合作,里面有专门的化妆室,化妆师造型师也都多少服务与有名有姓的人物。这家化妆室最近的工作内容是参与了马湘兰《浣纱记》的跟妆。在最新一期《金陵女子图鉴》中,甚至还有化妆师的后台采访内容,包括她为马湘兰设计妆面的思路与理念等等,咖位非常大。 门口这些海报广告看得陈馥野都愣住了。 ——娱乐产业也太发达了。 其实如果完整的走完整片秦淮河的区域,会发现这样的画楼并不在少数。像这家是专门服务女子的,同样还有服务男子的画楼。总之,谁也没被落下。 “打扮倒是可以打扮一下……”见这画楼这么大的排场,陈馥野犹豫了,“但是也没必要去这儿吧?” 林娘子直接“嗨”了一声:“找人简单画个妆罢了,也就一百文!你要是嫌贵啊,找她们借点胭脂,我给你画都行!” 反正陈馥野就这样被她稀里糊涂拐进去了。 进了化妆室,里面的人竟然满满当当。 一个头上插了好几把梳子的化妆师走过来,估计是与林娘子相识,便热情打招呼。 林娘子便也招呼她:“春娘,你今日这生意可太好了啊。” “别说了,忙都忙死了,到现在一口水也愣是没喝着呢!”那化妆师说。 听了身边一些话语,陈馥野才知道这种画楼都有临时化妆的业务,很便宜,也很受欢迎,若是上水街来游玩,懒得自己动手,找家画楼就可以了。 环视厢房,一个个木屏风隔开,到处都是铜镜,胭脂香味此起彼伏。 “诶呦,今个儿估计也是因为招工大会,你看啊,来的小妹妹便特别多,排队怕是还得半个时辰。”那名叫春娘的化妆师正忙不迭清理胭脂粉刷,头都没抬。 陈馥野:“那我今天还是不……” 林娘子直接:“无妨无妨!你把你手上多的胭脂借我一些便好,我给我家妹妹随便倒腾一下。” 没过一会儿,陈馥野就被林娘子摁到了角落的凳子上,然后被她捏着脸蛋,往铜镜的方向一掰。 陈馥野脖子咔嚓一声,双目无神:“……” 看来是逃不过了。 她便只好放弃根骨,被林娘子随便摆弄。 “姐姐。”陈馥野说,“别动我眉毛,什么都好说。” 兴致勃勃还想拿镊子拔的林娘子:“……” 这个时代流行的妆容都要拔眉毛,要是平日化妆还好说,像陈馥野这样半年不化一次妆的人,拔了的话那可就彻底成为无眉星人了。 于是她就将将拔了些杂毛,开始涂脂粉。那是很细腻的**,抹开到脸上之后,就正正好好是亮白的肤色,和本身的肤色自然贴合。然后林娘子又给她淡淡描了眉毛,画了眼线,抹上口脂腮红,甚至还涂了高光。 ——这年头竟然就有高光了。 看见林娘子往她鼻梁上抹粉的时候,陈馥野看呆了。 她还问了一嘴这是什么,结果林娘子十分平常道:“高光啊。” 完事之后,林娘子给她把头发盘了盘,挽了个髻,剩下的则自然垂下,在后颈束起。 这期间,偌大的化妆间人声鼎沸,并且随着越来越临近招工大会,人也越来越多。为了面试,不少人都跑来这里化妆。 全部倒腾完之后,林娘子将铜镜一掰:“行了行了,大功告成,你看看。” 陈馥野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春娘恰好拿着衣服匆匆路过,见状一声惊呼:“呦——?!” “?” “呦,这是谁啊?不得了啊,这小妹妹是真不含糊啊。”她猛地凑过来,把陈馥野的脸蛋往右一掰,问林娘子,“你从哪儿带过来的?” 林娘子很是得意,又把陈馥野的脸蛋往左一掰:“我家隔壁的妹妹,漂亮吧?第一面见着的时候,我早有这个企图了!” 陈馥野警觉:“?” “漂亮漂亮,这小脸蛋,这大眼睛,这小鼻尖,这小嘴唇,仙女下凡,超凡脱俗啊!” “谢谢姐姐,但是我……” 她脸蛋又被春娘往右一掰:“只是这衣服啊……啧,要不我给你挑一件去!” 陈馥野又:“?!” 然后那化妆师春娘就连忙兴奋地走了。 陈馥野连个“不用了”的“不”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很快,她就拿了一套衣服过来,不由分说塞到手中,领着她去换。林娘子也尤为兴奋,只催促着说快去试试,听春娘的,肯定错不了。 陈馥野跟个玩偶娃娃似的,被春娘领到更衣室,从上到下好一番捯饬,就负责抬抬手,抬抬腿,收收腹,面无表情。 十分钟后,在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候,衣服也换好了。 林娘子冲进来:“诶呦!” 她走上前,左看右看,牵了手让陈馥野转两圈,乐得合不拢嘴,别提多幸福了。 陈馥野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被两人包围,像个娃娃一样被左看右看,然后被塞了各种扇子手帕当道具,在落地铜镜前摆姿势,陈馥野差点忘了她 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好像是来参加秋季招工大会的,不太确定,再想一想。 果然,不努力就会沦为女人的玩物。 可能这就是换装游戏的乐趣吧。 欣赏了半天,春娘双手捂嘴,泪光闪烁。 陈馥野面无表情:“你没事吧姐。” 春娘:“我有事……我有事……” 身上穿的是浅花杏刺绣立领长袄,下身是鹅黄鸟纹马面裙,配色可爱,秋意十足,样式又很周正,是现当代很经典很流行的那一种长衣广袖的明制汉服。 “妹妹,不知道这个请求冒不冒犯——我能找画师给你画画像吗?”春娘捉住陈馥野的手问。 “衣服送你,画像也不要钱,我再给你改改妆,权当我自己的作品,然后再付你给我当模特的钱。如果上了杂志,另外还付钱,行不行?” 陈馥野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心想,有那么夸张吗? 林娘子化妆的手艺很好,不过她原本长得就是素颜和化完妆很难有差别的类型,大眼睛长睫毛,还是野生眉,日系杂志模特的风格,要是用自己的手艺化妆,往往只会变丑,导致陈馥野一直觉得她这辈子跟化妆是没有缘分了。 不过,现在看镜子里,这个妆面和衣服倒是挺配的。 大概,还是变漂亮了吧…… 见春娘的模样,陈馥野不太忍心拒绝,无奈:“可是姐,我今日是与林娘子去招工会的,实在是没有时间啊。” 春娘立刻道:“没关系!那你今个儿就先穿着,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直接来画楼找我,我给你安排!” “不过,这个画像画完之后,会放到哪里?”陈馥野问。 春娘莫名紧张地笑了笑:“下个月的《金陵女子图鉴》又要和我们画楼合作了,为的就是给马湘兰老师的新剧《三生传》做宣传,要找些模特提前展示里面的妆容和服饰。我这不是最近就在找模特吗,可愁死了……” 闻言,林娘子连连撺掇陈馥野:“去啊去啊,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呢,万一大红大紫了呢!” 这意思是,让她上杂志? 陈馥野有些犹豫,没穿越之前,她有时候也会受到这种类似的拍照邀请,都被她以有镜头恐惧症为由拒绝了。 但是现在这个理由好像用不了。 她总不能说,她有画师恐惧症吧…… 于是陈馥野回答:“呃……” “好!”春娘抚掌狂喜道,“那就这么定了,妹妹,我可等着你啊!” 陈馥野:“……” ? 她就这样被被迫答应了吗? 从画楼里出来,远远听见招工大会那边的场地传来极为热闹的动静。 街道上熙熙攘攘,不仅有招工的,应聘的,还有趁机摆地摊的。可惜地摊不符合秋季招工大会的规章制度,袁捕头正带着他的小捕快们赶人。 时间不等人,陈馥野乖乖跟着林娘子去了她的摊位。 第62章 第圆二回 伏海公主与苍凌北侠。…… 她家仅剩的那个瘦小工已经把摊位和打理好了。林娘子提前吩咐他, 让他稍微划点地方留着给自己,陈馥野对此很是感激。 考上举人的胖小工小周走了以后,他便显得形单影只, 每日早上做五禽戏都只剩下一人了。 陈馥野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但这两日清晨打照面时, 心里也难免感叹。 俗话说的好,不怕朋友生活苦,就怕朋友开路虎啊。 “这个小哥, 不会也是在备考举人吧?”看着那忙活的瘦高个, 陈馥野问。 “哦,他不是。”林娘子弯腰摆茶点, 随口,“他是备考进士的。” 陈馥野:“……” ? 这鬼地方这么卧虎藏龙吗!? 不过一会儿,招工大会各处的摊位都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还请来了吹拉弹唱的戏班子。想来,可能是起到一个氛围上的作用,就像现代社会开展什么活动必放音响一样。吵吵嚷嚷。 陈馥野把自家的木牌和合同放到林娘子预留的摊位上。 合同是按照模板写的,里面主要提到了店铺的基本介绍, 工作的主要内容, 对员工的个人要求,还有基本薪酬等等。不少都是参考林娘子的原版。 毕竟原本店铺客观条件就差不多。陈馥野对员工唯一的要求,就是臂力上佳。 袁捕头正巡逻过来,见到两人便熟络打招呼:“呦,小陈姑娘,难得见到你打扮呢!” 林娘子一把揽过陈馥野,竖起大拇指自豪道:“感觉怎么样?” 袁捕头考究地看了看,点点头:“哎, 真别说,要是我家那两个丫头天天折腾的化妆是化成这样,那我也不管了!麻不麻烦不说,好歹出门了漂亮啊!” 林娘子哈哈大笑:“说得你好像现在管得来一样?这个年纪,就随她们去吧,劳你操这个心!” “你是不知道啊,她们那折腾的,就连去学堂之前都还要……” 袁捕头跟林娘子吐槽起他女儿过于狂野的化妆风格来。 陈馥野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招工大会。 场外,已经有络绎不绝的人开始进来参加了。 她打算今天先试着随缘招招看,主要是取决于有没有真正合适的,如果没有不合适的话,她倒是宁愿再辛苦一段时间,也不愿意勉强。 毕竟,她的奶茶小铺小小一个,一个人也不能出错。招聘员工不仅仅是看能力如何,好不好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非常难找,全靠缘分。她今日倒是真没指望能一下子找到小工。 “我继续去巡逻了,你们好好忙活啊!”袁捕头招招手,带着捕快走了。 “你面试问题都准备了没有?”林娘子问。 “我没准备那么详细。”陈馥野说,“我主要是想根据他们的个人情况随便聊聊,看看合不合眼缘。” “嗯……随机应变,这样也好。”林娘子点点头,递过来一沓纸,“这是我的问题,你要是想参考也可以看看。” 陈馥野接过,只见上面大概誊抄着十几个面试问题。 映入眼帘的问题便是: 【死罪囚,家无周亲,上请,敕许充侍。若逢恩赦,合免死否?】 …… 这啥问题啊? 没点文化水平甚至连看都看不懂。 “?”陈馥野小心地瞥了一眼林娘子,“这、这真的不是皇上用来殿试的问题吗?” 林娘子正喝茶:“是啊,宋仁宗用过的。” “……” “所谓面试,我自然要看看这些小工的综合能力如何。那些太简单的问题,诸如什么白天给猴子三个果晚上给猴子四个果啥的,我都不屑问!”林娘子又说。 怪不得她家小工学历一个比一个高。 陈馥野觉得,这大概是林娘子的个人喜好取向。 她暂时还没打算学历歧视,哪怕是文盲也无所谓,主要是看能不能加入她这个小小的奶茶铺。 前来应聘的人们正顺着场地的入口不断涌进来。 摊前也很快有了人,已经有人立在林娘子的摊前查看起招工需求。 莫名的,一阵熟悉的吵闹声传入耳朵。 陈馥野立刻竖起耳朵警觉起来。 她双目谨慎地扫描着面前的人群。突然,人群里面一下子钻出了三个小脑袋。 “呜哇——!” 陈馥野心想,很好,该下一句了。 “是凶恶大姐姐——!” 果然。 毫不意外。 今日大会人多又密集,这个响亮的名头惹的旁边人纷纷侧目。 “你们好啊。”陈馥野习以为常,只是打招呼,“怎么今日跑到这里来了,不用上学写作业吗?” “用啊。”小龙正把打狗棒扛在肩上,大大咧咧道,“不过,听说今天这里在招工,我们就打算来看看!” 陈馥野:“?” 招工关小屁孩什么事? “你们这是要来应聘?”她问 这童工怎么还当上瘾了。 “姐姐,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小甲今日穿得很帅气,像个儒雅小侠客,在一边抱臂,“我们最近打算在乌衣巷开一家古玩铺子,所以正在想办法攒钱。” 陈馥野再次:“?” “你们三个。”她确认道,“要攒钱,开一家,古玩铺子。” “正是如此。”小甲点头。 “你们三个要攒钱开一家古玩铺子。”再次确 认。 “没错。” “不是那种在地上摆些报纸插张牌子的铺子吧?” “不是。是有门有窗有屋顶的铺子,和姐姐家一样,正经的。” 哇。 陈馥野禁不住内心感叹。 这野心可真大啊。 “不过,为什么呢?”陈馥野提问。 别人家小孩都是开什么蛋糕店饮料店的,结果这三个小孩直接要开古玩店。她该说,不愧是丐帮弟子吗? 小龙:“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临别时告诉你,我们去参加门派活动了?” 陈馥野点头:“记得。” 那是卖完第一批冰块水的那天,她们去钱庄存完钱,带着三小只回小河湾玩,他们临走的时候说的。 “所以我们跑去黄山玩了几天,见到了好多门派的掌门,参加了好多游戏,打败一众武林弟子,还赢了好多奖品。”小龙怀里抱着一个大布袋,“现在我们想把这些奖品卖掉!” 陈馥野不太了解,皱眉:“那既然是要把奖品卖掉,直接去当铺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姐姐。”小甲理所当然,“这些奖品有不少都是珍贵的物品,是别的门派稀少之物,必须要在古玩店卖掉才行。” ? 陈馥野神情停滞了好一会儿。 差点就要被他绕进去了。 “那,你们找工作是为了攒钱,对吧?” “对呀。” “那你们攒钱是为了开古玩铺,对吧?” “没错。” “也就是说,你们拼命攒钱开一家古玩店,就是为了把奖品在你们自己开的古玩店里再卖掉……?” 小甲郑重点头:“正是如此。” 陈馥野:“……” ——好怪的逻辑。 这都已经超出脱裤子放屁的程度了。 但是毕竟是小孩子,奇思异想很正常。陈馥野决定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逻辑。 小屁孩有梦想是好事,合不合理另说,总不能泼冷水。 说到这里,陈馥野突然发现,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鸟到现在都没说话。 一低头,只见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她面前。 小鸟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眼巴巴拽着裙摆看她:“……” 陈馥野:“?” 啥情况? “怎么了宝宝?” “姐、姐姐……” 小鸟磕磕巴巴,眼光闪烁,过了好半天,终于憋出句话来。 “姐姐,你今天好像上岸之后的伏海公主啊……” 小龙惊呼:“怪不得!我就说姐姐今天看起来很眼熟!” “伏海公主?”陈馥野问。 那是谁? 类似于大明迪士尼里会有的那种角色吗? “伏海公主是《南洋孤侠传》里的女主角。”小甲解释,“全名叫做伏海初微,是南洋珊瑚宫的鲛人公主,在一次船难中拯救了搁浅的周国皇子,一见钟情,但是作为鲛人,她无法和皇子成婚,所以就找到了居住深海的女巫,用嗓子换取了人类的双腿,并且告诉她,如果不能与皇子成婚,她就会变成泡沫。拥有人类的身体之后,伏海公主离开大海,走上海岸,来到周国皇子的宫殿,却发现皇子已经准备和他误以为的救命恩人成婚了。” 陈馥野:“…………” ? 好像有点耳熟。 甚至不能说仅仅有点耳熟。 ——这也太耳熟了! 陈馥野:“让我猜猜。成婚前夜,伏海公主的姐妹从深海女巫那里用头发换取了一把刀,浮上海面告诉公主,只要用刀刺进皇子的心脏,她就可以重新变回人鱼回到大海。但是伏海公主不愿意伤害她的爱人,所以她把刀抛入海中,太阳升起,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伏海公主变成泡沫消失了?” 三小只:“……” “完全不是这样的。”小甲说,“这样也太悲观浪漫主义了,我们说的可是《南洋孤侠传》,姐姐说的是什么?” 陈馥野:“……” 也是。 上次在书铺看房守仁这本小说的海报时,上面说了是玄幻武侠升级爽文来着,估计不是这个套路。 “不好意思,唐突了。”她说。 陈馥野还想问剧情,没等问出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明朗的招呼。 “你果然在这儿啊!” 陈馥野一抬头,发现是褚淮舟。 他穿了身乌黑勒腰束袖直裰,头发用网巾束上去,刚刚从马上跳下。 栓完马,便拨开人群快步向这边走来。 陈馥野有些意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明明都失踪快两周了,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赶热闹来。 “反正,你们的据点总是在那里。”褚淮舟用大拇指指了指奶茶铺的方向,笑道,“既然长了嘴,问一下就行咯。” 林娘子那边又有人来面试,正被抛出的殿试问题难得抓耳挠腮,林娘子翘着二郎腿,一脸不满意:“啧啧啧。” 场地行人络绎不绝。 “顺便说一句。”褚淮舟走到摊前,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我去铺子的时候,好像看见里面在冒很可疑的黑烟。” 陈馥野双目无神:“……” 这是什么固定节目吗? 她只能暗地祈祷,别炸了别炸了。 他这回来,想必是有关于顾青山案件的新消息。陈馥野已经迫不及待想继续跟进了。 结果一站起身,又看见小鸟站在了褚淮舟身前,小手拽着他的衣摆,用刚刚投向陈馥野的神情再次投向他:“——!” “……”陈馥野暗自不爽。 ——竟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褚淮舟索性换了个手拿绣春刀,蹲下身,摸摸她脑袋,弯眸:“怎么了宝宝?” 小鸟双目更加闪动:“……” “哥哥。”小鸟激动道,“你好像……你好像……漂泊孤剑苍凌北侠宿九州啊!” “哇,不公平。”陈馥野皱眉,“凭什么这个人的名号比我长这么多?” “没办法姐姐。”小甲摇摇头,安慰道,“宿九州可是男主角啊。” 第63章 第圆三回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这样。…… 陈馥野:“那我不也是女主角吗?” “这本书是男主角视角的, 所以重点肯定会放在宿九州的重生复仇之路身上。如果是女主角视角的话,那姐姐的名号肯定会比他长,毕竟你的名字比他长。”小甲贴心解释道。 想了想, 陈馥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决定释然:“……哦, 那好吧。” “啊——”褚淮舟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你们是在说《南洋孤侠传》吗?” 小龙兴奋道:“哥哥,原来你也在看吗?!” “?”陈馥野更是:“你怎么也在看?” “嗯, 最近在五军都督府很流行的。”褚淮舟点点头, “我原本还不知道,结果某天有人送来一堆小兵被没收的晨练物品, 里面竟然有七八本这个,我就随便翻了翻,发现确实很好看。” 没想到,这玩意竟然都火到五军都督府去了。 房守仁究竟能靠版权费赚多少银子,简直想都不敢想。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处,能不能有福气消受得起这笔巨额版权费。 褚淮舟又说:“不过我暂时还没看完,才看到宿九州偷窃完珊瑚宫的冷月镜, 前往相柳之渊的路上, 结果竟然碰到了……” “别别别!”小龙连忙捂住耳朵,“别剧透,我们还没看到那儿呢!” 看他的样子,陈馥野托腮:“我不是大半个月前就给你们买了吗?还没看完?” “因为之前的剧情我们都是在学堂上蹭其他同学的书,零零碎碎看的。”小龙说,“所以姐姐给我们买了书之后,我们就想着,要一起从头开始完整地体验一边, 所以昨天才看到第2部 的中段,而且里面不少字实在是太难认了!” “所以我让你上先生的识字课的时候要认真听讲,没 有一个人听进去我的劝告。“小甲说。 小龙反驳道:“你又没说让我们认真听讲是为了这个!” 一想也是。三小只放之古代现代都是当仁不让的小学生,房守仁这本书的类型对于小学生来说,确实不太方便阅读,不乏晦涩字眼,估计字典都得翻烂了。 “那抱歉咯。”见他想听又不敢听的样子,褚淮舟逗起小龙。 “好吧,虽然接下来的剧情很精彩,但是为了你的阅读体验,哥哥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那、那到底……”小龙浑身难受,又是咂舌,又是唉声叹气,总算还是在他的引诱之下憋住了,“哼!反正我要自己看!” “那哥哥……”小鸟双手放在他膝上,认真提问道,“你去珊瑚宫的时候,见到了正准备去寻找深海女巫的换取双腿的伏海公主,明知道她上岸之后不会有好结果,为什么不拼命阻拦她啊?” 陈馥野一边耳朵听着这边褚淮舟和三小只蹲成一团的讨论,另一边耳朵里,林娘子还在刁难应聘小工。总之就是非常热闹,并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热闹。 但是远远地看见,人们似乎不断在往招工大会的另一边场地去了。 估计那边是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大企业。 “这也太抬举我了吧。”褚淮舟捏捏她的脸蛋,“我可不是宿九州哦?他比我厉害多了。” “可是我觉得你和他一模一样。”小鸟回答,然后还不忘端水,“就像姐姐和伏海公主一模一样的程度一模一样。” “小鸟就是这样。”小甲向他解释,“她很喜欢相信自己的幻想,所以哥哥你就配合她一下吧,不然她会一直缠着你的。” “嗯,那好吧……”褚淮舟想了想,故作深沉道,“虽然我在第一次见到伏海公主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不过嘛,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历练,就像伏海公主一样,既然要成为海国未来的帝王,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成长吗?”小鸟似懂非懂。 “人生中有很多必然的劫难,并不是靠他人劝阻就可以轻易省去的。所以第一次试图挽留,是出于我爱慕的私心,第二次放弃挽留,是出于我对她的尊重。” “哦哦,这样啊……”小鸟和小龙听得极为入神。 “没错。”褚淮舟笃定点头,清清嗓子,说书般,“最重要的是,宿九州相信伏海初微不会在此失败,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待伏海初微在周国皇子的游船上顿悟元神,击败女巫的邪潮丧魂决,破除情关望月挝,从海面的雷暴中俘获玄鸟,堂堂回魂——最终伸手接住她!” 三小只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潮澎湃。 陈馥野:“……” ? 原来这后半部分是这种剧情吗?? “后、后面竟然是这种剧情?”陈馥野看向褚淮舟小声道。 “是这样的。”他也小声,“其实我看之前也没想到。” 这么看来,确实完全跟小美人鱼没有关系。 哪有小美人鱼在变成泡沫的前夜撇下王子,还自个儿跑去顿悟元神的? “哇……”小鸟崇拜地托着自己的小脸蛋,痴痴道,“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哥哥你是因为没有那么喜欢她呢。” “每个人表达喜欢的方式不一样。”褚淮舟回答,“宿九州就是这种类型的啦,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会这样。” “哥哥说得对。”小甲抱着木棍,闻言考究点点头,“确实如此。如果参考此前洪武到嘉靖年的小说作品的话,房日守心逍遥客很可能并不会把这段剧情给伏海公主,而是额外加给宿九州。可是,宿九州和伏海公主原本就是两个可以各自成篇的角色,虽然读者最后都知道两人会成婚,但在此之前的成长线都是分开的,所以在此部分让伏海公主完成登帝路上的最后一道关卡,也是宿九州获得雷暴之玄鸟的契机——果然男女主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啊。” 褚淮舟夸他:“竟然能看出来这么多东西,果然你是个立地小书橱。” “说起来,哥哥难道认识我们吗?”发现了盲点,小甲问。 “曾经有听姐姐提起过你们。”他点名道,“小甲,小龙和小鸟,对不对?” “是我!”“是我!”三小只见到褚淮舟竟然真的认识自己,乐得不行。 陈馥野自己都有点忘了她之前是什么时候和褚淮舟提到过这三个小鬼头的。不过,能打成一片,总是好事。 “不急吗?”陈馥野问。 明白她是在说顾青山的事情,褚淮舟看了一眼被小鸟和小龙拉住的手:“我这些天又私下去调查了一番,刑部监牢那边也已经打通了,想去见顾青山的话,今晚就可以。” 既然能顺利见顾青山,陈馥野便放了心:“那我们今晚就去吧。” “好。”他笑眼答应。 由于这是不太方便在青天白日下讨论的话题,所以两人都是在用悄悄话的音量说话,免得让三小只听见。 那日在榜前与那个女人再次相遇时,她还给了自己一束白兰花,也终于可以趁此机会交给顾青山了。 其实陈馥野不太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她隐隐约约知道,想要把顾青山从刑部大牢里面捞出来,这应该是第一步。 大概是褚淮舟的风格跟她“凶恶大姐姐”的风格完全相反,简直就是幼儿教育界的未来之星,天选幼教,所以别提多受欢迎了,再加上又有共同话题,四个人叽里呱啦讨论着《南洋孤侠传》,那小嘴叭叭的,一秒钟也没停过。 陈馥野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下这小说真是不看不行了,不然根本融入不进年轻人的世界。 稍微有点嫉妒,但是陈馥野又不好明说。 ——明明她才是三小只的大姐头! “诶呦,我虽然苛责了你两句,你也不至于就地一摔吧?”林娘子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不是,不是。”那应聘的小工是被人推搡摔倒的,拍拍裤子站起来,满不在乎道,“谁是因为你啊?大家伙都急着去那头找工呢!” “是吗。”林娘子不以为然,“那头有什么好的?” “你这小破店铺谁稀罕啊?”他说,“这年头,想要生活安稳,要进就进大型企业!” 说完,他便一溜烟也跟着人流走了。 “呵!你这个……”林娘子叉着腰骂了两句苏州话,陈馥野一个字没听懂。 结果那人刚消失没多久,只听见那边传来无比热闹的起哄声。 细听,大概是“老爷江南第一!”“总舵天下无双!”,“别打了!”以及“打起来!”。就连请来的戏台班子,都开始随着这波莫名的热潮,鼓声激烈起来。 陈馥野:“?” 什么情况这是? 出于凑热闹的好奇,再加上摊前此刻除了四位激烈讨论中的小说爱好者,实在是没人,所以她打算去场地那头看看。 远远看着,前面应该是有两方大型招工企业,因为拿出来的旗帜和海报就和自家小商铺截然不同,主打一个豪气冲天。 “诶呦,快去看看啊!据说真的打起来了!” “好端端的打什么?为了抢人吗?” “快快快,我押望海楼赢,出一吊钱!” “这下可真不得了了!有没有报社来看看啊?” 穿过人群,在嘈杂热闹的一直挤到了最前头。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刹那,陈馥野:“…………” ? 视野中,左边——准确地说是左上方,是一位衣冠楚楚的贵公子。 右边——准确地说是右下方,则是一位肌肉发达的巨型花臂壮汉。 为什么说是左上方和右下方,因为此时此刻,那位贵公子正绷着满脸鼻孔看人的倨傲神情,纵身跳到了大汉的身上,抓着他的脖子挥拳头。但因为身体过于单薄,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所以他跳上去之后,完全就是在努力保持平衡,以免自己摔下来,并且出于维护人设需要,他脸上的表情还不能破功,台词说得很完美: “暗讽谁呢?!你小小望海楼也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还耍手段争抢地皮,看本老爷今日不揍扁你!” 而花臂壮汉则双手叉腰,一动不动,安稳如山,陈馥野看得出来,他甚至只要随便晃一晃, 就能让身上的贵公子飞出五里地。 场面,不得不说,确实很精彩。 但是陈馥野扭头就想走。 ——她是真想走啊! 然而没等扭头,她就感受到背后的争执突然停止,两股目光注视过来。 就连人群也突然安静。 被迫停下脚步,陈馥野双目无神,僵硬地转过身子:“……” 哈哈,真巧啊。 陈馥野向右边道:“你好,三姑父。” 然后她又向左边道:“你好,行云哥。” 沉默片刻,陈馥野补充: “你们先打着,我就路过,我不打扰,我走了哈。” ……什么鬼东西。 当作没看见算了。 第64章 第圆四回 各个企业有各个企业的现眼包…… ——她就当做她又误食毒菌子了吧! 所谓大型企业出现在秋季招工大会上, 倒是非常合理。 一方是金行云的飞云商会,另一方,则是她姑父娄进的望海楼。 “望海楼”这个名字, 估计是她陈家势力在应天府的总称, 也就是个大型皮包公司, 不然若只是个顶着个揽云声楼的鸭楼名字,也算不上什么让普通民众趋之若鹜的大型企业。 但是陈馥野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两家企业的顶级领导层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boss直聘吗? 而且他们真的出现就算了, 打架是什么意思? 再退一万步说, 打架也算了。 ——打得也太丑陋了吧! 好在人群突然安静,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突然停手了而已。陈馥野稍稍安心。 不然让别人知道她认识这两人也太丢脸了。 娄进身上还杵着个金行云, 出于家族地位,他当即就想给陈馥野行礼。口中“大小姐”的“大”字都已经喊出来了,陈馥野眼疾手快,当即抬手示意他别声张,娄进便只好憋进了嗓子眼里。 但是他行礼依然很积极,所以这一抬手俯身,金行云“诶呦!”一声, 直接被他丢了下来。 “老爷!”“老爷!” 他两个穿夜行衣的小跟班连忙上前扶住了金行云。 既然斗殴结束了, 前来特意围观的人便走了一些,其他的该招工招工,两家企业前热闹非凡。 隐约传来几声“这到底算谁赢啊?”“这就打完了?这也没打啊。”“这要真打还得了,望海楼可不得把金大老爷的胳膊腿掰下来啊!”等等。 看见那两个小跟班,陈馥野:“不是吧,你们怎么还穿着夜行衣?” 有完没完了还。 上次穿是为了跟踪她,白日暴雨天气阴沉她也忍了。 现在光天化日晴空万里的招工大会,还穿着夜行衣是什么意思? 金行云勉强在搀扶下站起身, 拨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趾高气扬地看向陈馥野,从鼻孔里面哼了一声:“哼,既然做我的暗卫,自然是要全天穿夜行衣了,不然怎么叫暗卫?” 陈馥野:“……” “哪怕现在是白天?” “哪怕现在是白天。” “白天穿夜行衣不会更显眼吗?” “当然要显眼啊,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本老爷有暗卫?” ……好吧! 陈馥野决定以后彻底忽略这个问题。 娄进见到陈馥野,心中自然十分喜欢,连忙上前再行礼,关心道:“大小姐今日到这个地方来是做什么?” “像姑父一样,我也来招工。”陈馥野说。 结果金行云在一边闻言“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得十分明朗。 陈馥野和娄进:“?” “小陈妹妹,你那小铺子还招工呢?”金行云翘着二郎腿十分欠揍道,“且不说小工能不能站得进去,光我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倒霉妹妹还不够给你使唤的吗?” 娄进面无表情,但是一抬手,看见那砂锅般大小的拳头,金行云的两个小跟班便“啊啊啊!”惊叫起来,躲到了金行云的身后,扶着他的肩瑟瑟发抖:“老爷!望海楼的这个舵头又要揍人了!” “我劝你们最好对我家大小姐放尊重一点。”娄进说,“我这一拳头下去不要紧,如果真让我家大小姐动起怒来,凭她的功夫,你们能不能活着回飞云商会都是个问题。” 陈馥野:“行云哥,你真的不考虑今天顺道重新招聘点保镖吗?我觉得你挺危险的。” 金行云被吓得浑身冷汗,只好向身后骂道:“真没有出息!到底是谁保护谁?” 俩小跟班:“老爷!您不是说我们是暗卫吗?暗卫当然要躲在暗处了!” 金行云:“……” 然后他瞥向陈馥野:“我勉强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先说说吧。”见没太多人注意这边了,陈馥野坐在望海楼的位子上,看向面前这两人。 “两位,怎么打起来的?” 别的小商铺招工都是一人一个小摊位,但这两家企业则是一家站了半条街,恰好聚在一起。 长长的摊位正人声鼎沸,吵吵嚷嚷,那是正在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工,简直是人满为患。 娄进抱臂,紧绷着脸,斜睨了金行云一眼:“……” 后者很显然被他吓出了阴影,嘴角抽动:“……” “都不说是吧?好。”陈馥野抬眉,“那姑父,您先来?” 被她点名,娄进只好咳嗽两声,抱拳恭敬道:“回禀大小姐,我们望海楼在应天府一向低调行事,从来没有招摇过街的想法。只是这位飞云商会的大老爷欺人太甚,竟然在招工大会分摊场地的时候,偷偷向官府多拿了原本属于我们的场地,我自觉此事不公,便质问这位老爷,谁知道他倒不乐意了。” 金行云高声:“偷偷拿?!呵呵,你这莽厮也好意思……” “轮到您说话了吗,金大老爷?”陈馥野打断。 他只好住嘴。 住完嘴,大概是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嗯?我为什么要听你这个野丫头的!?” 娄进再次抬拳:“你说谁是野丫头?” 这回他那两个小跟班倒是没有躲了,而是挥舞起拳头,在一边助威:“老爷,揍回去!揍回去!” 金行云:“想让我早点死可以直说。” 娄进不怒自威地瞪了他一眼,便继续道:“这位老爷并没能拿出合理的依据,只说是,有本事就让我们上报官府,看看官府如何决定。我便说,果然飞云商会之流能在江南一带作威作福,靠的并不是达诚申信,也不是真刀真枪的实力,而是这些肮脏下作,不敢见人的手段!” “骂得真难听啊!”“听听!多不礼貌!”两个小跟班干脆开始当场外观众。 金行云心有余悸地瞥了陈馥野一眼,没说话。 陈馥野点点头,大概从姑父口中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又向金行云:“现在,金大老爷,您有什么想补充说明的?” “呵呵,补充说明?”终于拿到话语权,他激动得音调都高了,“你这莽厮还有脸说我飞云商会?谁不知道你们望海楼就是个皮包公司,背地里真正在做的勾当,我都不好意思在这青天白日里说出来!” 娄进当即呛他:“我们望海楼做的行业固然多种多样,可无一不是严格按照大明律的进行的合法勾当。既然金大老爷这么说了,我倒要问问——利用官府人脉偷取别人的招工摊位,符合大明律吗?” 金行云当即说不出话来:“……” 哇。 陈馥野在一边听着,禁不住感叹。 看看她三姑夫娄进这社会责任感,这法律意识,这觉悟—— 谁听了不说她们江州陈家是正经集团呢! “嗯……”陈馥野点点头,“然后两位就因为这口角打起来了?” 娄进抬起双手:“大小姐明鉴,我全程可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都是这位金老爷跟只大公鸡似的挥拳踢腿,还跳到我的身上,惹众人围观!” 金行云不服气:“你这莽厮说谁像大公鸡?!” 然后那两个小跟班也“就是啊!你说谁像大公鸡?”“没听过名号吗?我们老爷明明是金陵城的云间一白鹤!白鹤亮翅知道吗?” 陈馥野:“……” 什么玩意都是。 说到底,也就是飞云商会耍赖皮,占了自家几个招工摊位而已,结果这两人就打起来了。 简直是闲得慌。 他们不嫌丢人陈馥野都嫌丢人。 “哎。”陈馥野很不满地叹了一声气,“我说,两位年纪加起来也得有古稀了吧,在这招工大会上丢人现眼的,闹着玩儿呢?” 娄进很自责:“大小姐教训得是!” 金行云很不服:“呵呵,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然后娄进就抓着他脑袋,把他往下一摁。 他:“……” “好在现在人们都散场的散场,应聘的去应聘了,但凡刚刚有个《金陵日报》的记者路过,无论是我们望海楼还是你们飞云商会,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陈馥野站起身,看着两颗后脑勺,失望道,“我想都不敢想!” “大小姐,在下从今往后,无论与人发生什么口角,都会尽可能避让矛盾,绝对不在外面引人注目!”娄进反省道。 金行云则依旧被他摁着头:“……” 小跟班在一边:“老爷,您怎么也跟着被她教训啊?!” 金行云:“你们是不是傻?我是想被这丫头教训吗,我又抬不起来头!” “行了行了。”陈馥野挥挥手,“都一把年纪了,我真懒得管你们。” “多谢大小姐宽宏大量。”娄进这边嘿嘿笑着答应了陈馥野,一边放过了金行云。 金行云揉着脖子,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行行行,你的摊子还给你。不就一个招工大会吗,招的都是零碎小工,还缺你那三瓜两枣的?” “那金大老爷最好说到做到。”娄进道。 “真是……屁大事儿啊……” 说完,金行云吩咐了人收拾摊子,带着跟班走了。 见他离开,娄进连忙热情招呼:“来来来,既然大小姐今日也来了,我便带您看看咱们的招工摊位。” “好,多谢姑父。”陈馥野跟着他走。 招工大会的场地固然大,但确实主要是被大型企业承包的,像林娘子那样的微型企业小摊,也不过才一条街,更别说上面还有不大不小的中型企业,然后才是飞云商会和望海楼这样的大头,整体结构成倒垂状金字塔。 摊位按工种划分,望海楼——也就是陈家在应天府的势力集团,是由下方许多个涉足不同行业的公司组成的。 其中陈馥野知道的,一处是揽云声楼,一处是扬子江码头物流。这两家公司确实也是最大的两家。 此外,据陈馥野观察,她家在应天府的事业还包括催债公司,打手公司,航海用具公司,航海随行服务公司,船只租赁公司,以及万年不变的——水产公司。 “这个航海随行服务公司是做什么的?”陈馥野问。 娄进看起来对于这个公司很得意:“回禀大小姐,这个便是我们陈家为众多想远洋航海跑贸易线,却苦于没有经验人手的商人提供的贴心服务。简单来说啊,就是出租水手。”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便明白了。 一看这个航海随行服务摊位前应聘的人,相对其他摊位就要明显少些,因为标准非常高。 摊位上明晃晃贴着招工要求: 【一、水手需要具备夜观天象、船舶操作等相关知识,并能熟练使用相应技能,如舵手、绳索打结、船舶维护等。 二、水手需要具备较好的身体健康和体能,以应对长时间的航海工作和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 三、水手在船上通常与其他船员密切合作,需要具备团队合作的能力,包括沟通、协调和相互支持等。 四、长时间的航海可能使水手与外界隔离,他们需要具备承受孤独和压力的能力。 五、在路途较远的航海过程中,水手可能遭遇认知之外的离奇事件,因此水手需具备明确的宗教信仰,包括但不限于玉清元始天尊、释迦牟尼、圣母玛利亚等。】 看到最后一条,陈馥野皱眉:“离、离奇事件?” 娄进似乎丝毫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大小姐,您若是经常在海上航行的话就知道了,确实有不少水手碰到过,不足为奇。您别担心,其实也没怎么出过人命。” “没怎么出过人命”…… 陈馥野面无表情,心里听着却瘆得慌。 她禁不住想起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的那种世界未解之谜,比如百慕大三角,雪山野人,UFO等等。标准的又怕又想听。 在古代,关于大海上遇见的离奇事件也确实有不少相关记载。且不说那些偏僻的民间传说了,哪怕在《聊斋志异》里面,名篇《夜叉国》讲的就是航海商人被风吹到大海中间的夜叉国,还娶了个夜叉夫人回来的奇闻轶事。 “有故事吗?”陈馥野忍不住好奇,“姑父,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娄进笑道:“大小姐若是真想听,那故事可多了去了,不过现在不是很方便说。航海业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在海上遇到的奇事,不可在远离海洋的地方诉之于口。” “在这里不能说,那岂不是要等到海边才能听了?” “这个简单。虽然口上不能说,却能写字。有空啊,我找些水手的书信给您看看,都是当时亲历亲笔的,读来可玄乎了。” “嗯……那好吧。”作为未解之谜爱好者,陈馥野也只好暂时压下心中好奇,答应了。 第65章 第圆五回 简直就是商战的程度! 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子独有的嘻嘻哈哈的笑声, 陈馥野知道,估计是三小只找来了。 一回头,只见是褚淮舟带着他们过来, 并且看起来, 他们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情, 小鸟和小龙恨不得跟沙袋似的挂在他的大腿上。 “姐姐在那里!”小鸟嗓门实在是清亮,“姐姐——!我们想你所以直接来找你了!” 小甲提醒:“可是姐姐才刚离开一炷香的功夫。” “那又怎么样?我想姐姐了你管得着吗?” “实在管不住了,所以还是带他们来找你咯。”褚淮舟笑盈盈的, “这里是……” 刚说完这三个字, 大概是视线对焦在了陈馥野身后,他顿住了。 褚淮舟:“……” 娄进:“……” 陈馥野:“……” 稍微有些尴尬的重逢。 褚淮舟默默地将绣春刀背到身后。 “你……刚刚对我家大小姐是怎么说话的?”娄进抱臂, 面色不善道,“嗯?褚公子?好些日子不见,你应该没有得意忘形吧?” 于是褚淮舟“哈哈”笑了两声。 真的是非常标准的“哈哈”两声。 ——陈馥野差点都快忘记,褚淮舟在自家人的眼中还处于一个什么地位了。 在姑父娄进看来,他一个小小男宠,竟敢如此造次! 陈馥野连忙使眼色。 结果褚淮舟大概是表演欲过剩,二话不说就要跪地行个标准叩地大礼。 陈馥野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做口型:“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吧?!” 他一怔:“那应该是怎样?!” “我也不知道……要不还是随便吧!” 谁知道男宠要怎么向主人行礼。 不过,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礼吗? 然而娄进还在后面看着,一慌张,穿越之前的知识储备全部作废。 随便行一个算了。 褚淮舟立在原地,短暂地试了几 个姿势的开头,大概是觉得也都不对劲。于是,短暂的寂静后,他抬起手臂,右手握拳, 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 “大小姐这三位小友对大小姐实在是思念过甚,在下不得已,便带他们来寻大小姐,以此慰藉。如若大小姐不满意,我便立刻将他们带离现场,不做停留。” 说完,他牵起陈馥野的手指,放到鼻尖前,不做接触: “尊敬的小姐,还请随意吩咐在下。” 陈馥野:“……” 娄进:“……” 三小只:“……” ? 陈馥野:“你这个礼是不是行得连人种都变了!?” 他:“没办法了,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松开手,陈馥野心虚回头看了娄进一眼。 嗯,不出意外。 果然更加面色不善了呢。 “姑父,不用在意。”陈馥野说,“最近我在教他一些西洋礼仪,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乖的。” “这样吗。”娄进摸摸胡子,看向褚淮舟,“我见第一面的时候,便觉得这小子肚子里边憋坏,鬼精鬼精的。大小姐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劲,尽管把他送回揽云声楼来,我们来教育他。” 见他这么说,褚淮舟放了心:“谢谢。” 娄进:“?” “……我是说,还请放心。” 好在娄进只是操心陈馥野的个人生活问题,对褚淮舟本人不感兴趣,所以也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三小只站在一边,完全不嫌热闹大,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娄进见到他们,蹲下身来,神情变得温和:“这三位,是与我们家大小姐交好的小友吗?” “大小姐……”小鸟咬着手指,目光来回在陈馥野和娄进身上流转,随后恍然大悟,“那……难道叔叔你是……白骨花罗汉伏海威虎吗!?” 刚想解释,结果娄进非常懂,哈哈大笑两声:“这位小友真是谬赞了!我可不是伏海威虎啊!哈哈!” 陈馥野:“……” 合着这本小说全金陵城只有她没在看吗?? 她姑父娄进看着五大三粗花臂罗汉,但对小孩子倒是很喜爱。三小只也完全不怕娄进,按理说按娄进这样的外形,正常小孩子看了都得哭着找妈妈,只能说不愧是丐帮弟子。 “大小姐既然是要招工,那么等我这里挑选完毕,可以先把一些条件合适的送到大小姐那里过目,如果有想要的,直接留下便是了。”娄进说。 陈馥野“喔?”了一声:“这么好?” “那是自然。”娄进爽朗道,“大小姐想挑,那随便挑就是了。” 大概是说到了这个熟悉的句式,娄进顺道瞪了褚淮舟一眼。 褚淮舟对他柔顺地回以闪耀微笑。 娄进和三小只稍微掰扯了一会儿,褚淮舟便把他们一揽,顺从道:“那大小姐安心在这里处理正事,我就带着这三位小友先回去了。祝您工作愉快!” “?”陈馥野说,“好吧。” 然后他便等不及地走了。小鸟似乎对娄进有些念念不舍:“哥哥,可是这个叔叔真的好像伏海威虎……” 褚淮舟低声:“小鸟乖,先跟哥哥回去,哥哥给你表演宿九州的凌海如意决!” “哇,真的吗!?”她立刻释然了,并且看都没再看娄进一眼。 走远后,看到褚淮舟用背影挥了挥手,陈馥野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可能是褚淮舟的身份没露馅,也可能是娄进的身份没露馅,更可能是她和褚淮舟的关系没有露破绽。 总之,大家互相都有所保留,点到为止,和谐相处。 非常完美。 说完,娄进似乎是刚刚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金行云那边飞云商会的摊位,悄悄揽了陈馥野过来。 “怎么了姑父?”陈馥野问。 “这个……”娄进想了想,“自从啊,上次大小姐在揽云声楼说过您的志愿之后,我与您三姑母便也决意不做任何干扰,毕竟让您从江州出来,前往应天府历练,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说到老太太三字,他还抱拳示意了一下:“不过最近,我留意到有一事,似乎可以与大小姐商谈——大小姐所做的营生,是奶茶店对吧?” “是啊。”陈馥野点头。听他说的这话,便顿时起了兴趣。 “大小姐应该知道,这秦淮水街两岸上的门店土地,都是从官府那儿买来的,我揽云声楼也是如此。最近有一处突然空余出来的土地,极其适合用作您的门店,就在我揽云声楼旁,月底竞拍。” 说到这里,陈馥野好像明白了。 难道,姑父是想借机把这块土地抢过来? “姑父的意思,难道是说……?” 还没等陈馥野说完,娄进又往金行云那儿瞥了一眼:“不,大小姐,事情并非这么容易。” 金行云正靠在躺椅上看书,旁边的跟班给他送饮料送零食摇扇子——这秋高气爽的,摇扇子的意义究竟在那里? 这哥不嫌冻得慌吗? 想来,他出现在这里,大概对于飞云商会来说就是个吉祥物的作用。所以娄进这个的凶恶的眼神在他身上显得就非常多余。 果然一个娘胎生不出两种人,金行云完全就是财务自由的金芸心pro max版而已。只不过因为他有钱,所以威胁比较大。 “这揽云声楼旁边的土地,无论何处,那都是寸土寸金的极好地皮,一旦能够拿下,别说开您的奶茶店,就算是开苦瓜店,那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娄进说,“所以啊,这块地皮人人都盯在眼里,尤其是飞云商会,他们早就想在水街对岸扎下根系了,这块地皮很可能会成为他们计划里的第一步啊!” “可是竞拍的话,不就是看出价吗?”陈馥野皱眉,把目光从男明星般的金行云身上收了回来,“难道我们出不过飞云商会?” “大小姐有所不知,这就是问题的难点所在。”娄进答道,“这地皮竞拍,并非只看出价,还会看竞标方本身的实力、威信等等,甚至还会根据竞标方购买土地的目的进行评估。譬如,要是有人想买了地皮在水街开打手公司,那官府肯定不能卖吧?” 陈馥野:“我们家不就有打手公司吗?” 娄进也很坦然,从善如流道:“哈哈,我们的开在乌衣巷,又不开在水街上。” “……” 真不意外。 那乌衣巷一看就像她家会涉足的地方。只不过她那次被房守仁带过去的时候,还尚且不谙世事罢了。 “所以,除了出价,姑父你是想在其他方面打败飞云商会,把地皮抢过来?” “正是如此。”娄进点头,“所以大小姐,真正的问题出现了——在其他方面,我们完全打不过飞云商会!” 陈馥野:“……嗯。” 真是掷地有声啊! 也是。 要论社会层面上的威信,她家的根基就像冰山一样,能光明正大露出来的部分不多,剩下的都在深水之下。而飞云商会就不一样了,人家那是明晃晃的纵横江南的大商会,并且还是从大明开国以来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家族企业,在任何阶层都是横着走路的那种,根本不怵。 所以她陈家的望海楼除了有钱之外,在别的部分根本占不到任何优势。 “如果不是跟官府那些人关系交好,今日难道他敢这些随意占据我们的摊位?所谓竞标,其实是很有内幕的,而飞云商会在这金陵城树大根深,多的就是内幕。” 娄进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远处翘着二郎腿敲打跟班的金行云。如果视线有温度 的话,他身上估计都着火了。 说到这里,陈馥野也豁然开朗。像是之前江灵一拳揍死汪翰海的事件中,如果他金家不是跟官府来往密切,那么想要在官府面前蒙混过关,达成无人伤亡的圆满结局,也并非那么容易。只是在那件事情上是优势,而现在,则变成威胁了。 看来这标,果然不好竞啊。 “无论如何,这块地皮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让飞云商会抢到。” 娄进扶住陈馥野的双肩,目光炯炯,郑重道,“大小姐,您有没有信心?” 陈馥野:“啊?” 这任务丢得也太丝滑了吧。 不过,既然是一块在揽云声楼旁边的地皮,那么如果能够盘下来,用作第一家分店,简直是梦幻发展。秦淮河两岸,消费水平和侧重点都有所不同。揽云声楼那边,会更适合制作售卖精品,像用料繁复的饮品,假若放在对岸,一杯五十文都敢卖。 “我们会在金钱上极力支持大小姐。”娄进信誓旦旦道,“至于竞标其他的详细内容与过往案例,明日我便遣人送到大小姐府上,如有疑问,我随时在揽云声楼恭候大小姐前来探讨。” “嗯……”陈馥野摸摸下巴,“好吧,那我先看看再说。” 不可否认,她确实是很想要这块地。 非常想要。 可是听娄进这一番说下来,拿到这块地皮的难度之艰巨,实在是超出了预期。自家很显然没有除了钱以外的任何优势,毕竟陈家在应天府涉足的行业多多少少有些灰色产业,比如什么催债公司打手公司的,估计早就得罪了道上一大帮人,毕竟太过暴力,不招人喜欢。 所以这竞标,简直就是商战的程度! 和娄进又简单寒暄了两句,主要是来自于长辈的嘘寒问暖,陈馥野便告别了他,回摊位了。 这标具体竞什么,如何竞,要竞哪些人,信息都有待补充。 时间还算充足,就等望海楼先把过往案例给到手,再制定计划。 小鬼头们大快朵颐着临走时娄进塞的小零食,那都是从自家望海楼的摊位上摸出来的。 大企业就是好,就连招聘都舍得投喂巨量零食。 小龙正在展示他们从武林门派联谊的比赛上面赢取的奖品。 一件一件拿出来,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的看起来有些年份,不过有的看起来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一眼便知道,是哄小孩的仿制品。 “你看,哥哥,这个可是沉刀派掌门用过的泼风九环刀!套圈赢的!” “哇——”褚淮舟配合道,“这刀锋,陵劲淬砺,兵不血刃啊!” “然后是这个,了不得了!”小龙又说,“这是金蛇枪的枪头!据说常遇春大战九华山时用的就是这一把!” 褚淮舟倒吸气:“我大明开平王用过的,那还得了?!” “这个是《八仙迷踪拳》的拓本,遗失了六百多年呢!我们三个靠跳木桩赢来的!” 褚淮舟咂舌:“啧啧啧,那还要什么《八仙迷踪拳》?等着哥哥给你们写《三侠跳桩脚》!” 小龙被他捧得简直飘飘然。小鸟在旁边乐得咯咯直笑。 “咦?这是什么东西?破破烂烂的。” 小龙又掏出来了个拳头大的不明物体,看了一眼,没在意,丢到一边去了。 陈馥野刚好走过来,小鸟便连忙拉着她的手腕,要她过来一起看。 小龙:“然后哥哥……嗯?姐姐也来了?快看快看!这是……” 然而,陈馥野的视线却不自觉聚焦在了刚刚被小龙扔到一边的那个不明物体上。 一个锈迹斑斑的,似乎断裂遗失了一半的,青铜器。 …… 青铜器? ?? “林姐姐。”陈馥野一把抓起来,唤着还在跟应聘者吵架的林娘子,“林姐姐!” “嗯……嗯?”林娘子回过头来。 “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稍微有点眼熟?”陈馥野捧到她面前。 细看,这是一只正在做扑咬状的青铜豹,而前面断裂的部分,赫然是熟悉的牛腿和牛尾巴。 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分明,就是房守仁寄回来的那个物件的另一半! 第66章 第圆六回 金陵城最棒的哥哥姐姐。 天底下还有这种巧合? 不过, 虽然一眼能看出个大概,但还是得具体拼一下。林娘子把她家店铺钥匙从袖口掏了出来,连声催促: “快快快, 你先回去把那一半拿过来拼拼看, 就放在进门第一口柜子里——我这边还吵着架呢!” 陈馥野:“……” 看向那还在因为殿试题目据理力争的小工, 心想,这难道是什么正事吗? 并且林娘子家那个备考进士的小工对此不闻不问,就在旁边当个陪客, 闷头背书, 并不参与此项活动。 手里攥着林娘子家店铺的钥匙,陈馥野跨过还蹲在地上展示奖品的三小只和褚淮舟, 便向石桥去了。 不会吧。 这玩意怎么还真能拼上? 路过自家店铺的时候,里面果然传来熟悉争吵声,并且就像褚淮舟来的时候说的那样,顺着窗口,正不断飘散着非常可疑的黑烟。 外面站着三两客人,看起来都是国子监的女学生,不知是看热闹还是担忧地也冲着里面指手画脚。 ……好吧! 既然今天已经撒手了, 她决定不管, 不操心,不过问。 于是陈馥野只是往自家小铺看了一眼,然后当做无事发生,平静地走了过去,用钥匙打开了林娘子家的铺子。 林娘子家的地皮理论上和自家是一样大小的,只不过她是用全部的面积盖了铺子,所以内部空间就要敞亮许多。她家主卖苏州莲花酥,其余的还有各类精致糕点, 其实算是家甜品店。里面两侧都是厨房灶台线,前面大开窗口进行展示和售卖。 进门第一口柜子…… 陈馥野走过去,伸手打开了柜门。 一眼便看见,上次房守仁寄过来的那个物件正摆在最顶上。 稍微高了点。不过反正店内无人,陈馥野干脆纵身往起一蹦,轻松将那半个青铜器掏了下来。 估计是怕二次受潮,林娘子又把外面那层包装纸给裹上了,还往里面填了些软布防止摔坏。 拿着这个东西,关上店铺,陈馥野便迫不及待再次返回招工大会的会场。 见她来了,林娘子架也不吵了,只是冲那人摆手:“得得得,你厉害,你怀才不遇,你去大企业吧你!区区招工大会而已,要我说,真是水浅王八多!” “拿到了?”见到自己,她连忙站起身,将小龙很嫌弃那半块拿起来。 陈馥野将外面的包装拆掉,两人面对面,就这样将两半一对碰—— 嘎嘣。 果然合上了! 合得严丝合缝,非常完美。 然而,这边的惊呼完全只是属于她和林娘子两人之间的。三小只和褚淮舟还在看奖品,玩得特别投入;林娘子家的小工还在埋头背书;招工大会还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如果这件青铜器是什么惊世发现的话,那么这个值得被记录的瞬间,就显得太过无人问津。 “小龙。”陈馥野问,“你们拿来的这些奖品,有真假之分吗?” 小龙正在低头扒拉他装满宝贝的小布袋,头也没抬,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那这些东西,有详细的来源吗?都是谁拿过去当奖品的?” “嗯……我还是不知道!他们给我们,我们就拿着了!” 果然,问了也是白问。 小孩子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不不不。”林娘子说,“你想啊,假若是要造赝品,那也不会只造半个啊——哪个人闲得慌,都造假了,还只造一半?那岂不是血亏!” 话糙理不糙,想了想,陈馥野觉得林娘子说得非常有道理。 毕竟造赝品也是有成本的,要造就造一整个,造半个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是想仿古,那最多也就是刻字做旧等等,并不会是 这么个仿法,没听说过赝品还只赝一半的。 根据这个想法,这件青铜钱可以暂且先当做是个真古物。 “……” 陈馥野和林娘子再次齐齐沉默地看向这个青铜器。 很显然,器物主体是一头青铜大牛,呈站立状,粗壮的牛角飞翘,背部自然下落成案,尾部则装饰着一只缩小了比例的凶猛青铜豹,做攀爬状,恶狠狠张口咬住牛尾。 大牛的腹下则是采用了镂空的设计,横向套饰一只站立状的小牛,似乎是正躲在大牛的肚子底下。 根据衔接处的锻造痕迹可以看出,大牛与豹子是用模铸造的,并且一次成型,小牛则是另外加进去的,成型了之后焊接于大牛腹下。 值得一提的是,整体看来,这个牛头和豹尾达到了惊人的力学平衡,结构尤为严谨。 这件青铜器无论是外观的状态还是风格,看起来少说都是秦朝往前了,春秋战国也说不定,再往前,虞夏商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这个东西想表达的内容,从表面来看,就是自然界上演的惊险一幕,猎豹捕牛,母牛护牛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知道这个器物的用途是什么。 所以,很好,是件古物。 然后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说,房老爷子莫名其妙寄个这玩意过来,连封信也没有,弄得人云里雾里的。”林娘子左看右看,摇摇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既然现在是在云南,那这个东西想必也是他在那边发现的。”陈馥野说,“云南的青铜器……有说法吗?” 林娘子咂舌:“诶呦,我哪里懂这个啊?” 不过考虑到他在云南的惊险现状,说定房守仁其实写了信,只不过还没送到,或者被遗失了而已。 上次房守仁好歹还寄了封信件过来,虽然陈馥野对里面的内容感到万分无语,但好歹也算是告知了近况,不管有多少想让人吐槽的地方,那也能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可是突然寄过来这个玩意,到底算什么? 要不是另一半只是从小龙的这对东西里面淘宝淘出来的,拿着半头牛,找人鉴宝都难鉴。 “嘶……”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陈馥野蹙眉。 鉴宝? 说到鉴宝…… 那就是对这些珍奇古玩颇有研究的人。 这种人,她说不定还真认识一个,并且就在金陵城不远处。 不过今日还有别的行程,暂且去不了那个地方。 夕阳渐晚,招工大会也要结束了。 不过这个活动并不止进行一日,一共有三日,但会继续参加后两日行程的基本都是大企业,像林娘子家这样的私人小铺,一般只会选择凑个第一天的热闹。 有了娄进的保证,她倒是也不急着自个儿招了。不如等望海楼那边挑好了人,然后再去挑选,比自己来方便多了。 一天下来,林娘子倒是寻到了三个比较中意的小工。据她说,她是打算叫这三个人明日再到店铺里面来实际上做做工看看,然后做定夺。 水街上的这些铺子虽然一人一户,看起来小,实际上绝大部分每日的营业额都非常可观,所以即使是非全职的小工,也不可胡乱选择,不然对赚钱的影响非常大。反正林娘子是这么说的。 她把那个青铜器继续带回铺子保存了。 “姐姐,你要和哥哥去哪里啊?”小鸟拽着陈馥野的手腕,依依不舍道。 陈馥野自觉不好说出“去监狱”这种话,暂时又没有很好的借口,所以看了一眼褚淮舟:“……我们去哪里?” “去……”褚淮舟短暂地移开目光,随后对小鸟道,“哥哥和姐姐要去白骨峰。” 陈馥野:“白、白骨峰……?” “嗯,白骨峰。”他信念感十足道。 “哇,白骨峰。”小鸟双眼直冒星星,“姐姐,你要和哥哥去约会吗?” 褚淮舟一愣:“嗯?那好像不是……” 很好。陈馥野想。这肯定又是她不知道的什么小说剧情。 小甲严肃打断道:“小鸟,你这样不太礼貌,你不能随意揣测哥哥和姐姐的意图。况且你看不出来吗?哥哥也是为了配合你的幻想才告诉你他要去白骨峰,很显然,应天府并没有白骨峰,所以哥哥只是在不伤害你情感的前提下遮掩了他和姐姐晚上的行程,本质上他不想告诉你他们准备去哪儿,所以你也不要问了。” 陈馥野:“……” 这小孩真是个天才啊。不去当什么恋综观察员实在是莫大的损失。 小鸟撇撇嘴,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哼……” 见状,褚淮舟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好啦,小鸟乖,不是哥哥姐姐不想告诉你,只不过大人有大人的事情,有些不是很适合小孩子听而已。” “……”陈馥野也抱着膝盖蹲下,瞥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小鸟。” 小鸟抬起头来:“唔?” “哥哥姐姐保证,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绝对好好带你们玩。” “又如果,你想我们了,那就随时到店里去找姐姐,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哥哥,好不好?” 褚淮舟侧过脸看了看她,又转向小鸟,弯眸:“嗯,就像姐姐说的一样,哥哥可是很好找的哦?” 被一边一个这样劝慰,小姑娘瞬间喜笑颜开了:“好!嘻嘻,我就知道哥哥姐姐是全金陵城最棒的哥哥姐姐!” 小甲则像个小大人似的,无奈摇摇头:“哎……” 然后他又道谢:“谢谢哥哥姐姐,一般来说,小鸟可是很难哄的。” 跟三个小鬼头告完别,他们便带着自己的小包袱小武器离开了。 看着夕阳中那三个小小的背影,陈馥野忍不住笑起来。 褚淮舟看看她:“怎么了?” “我记得,他们好像说今天是来找工作的。”陈馥野抱臂,“结果,是不是陪你这个大哥哥玩了一天?” 褚淮舟的眼神也依旧在那三小只身上,弯眸,没打算反驳:“嗯,是啊。” “而且,你明明神出鬼没的,根本不好找。”陈馥野又说。 “你知道吗。”片刻后,褚淮舟突然开口,“我小时候也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所以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我那时候,就特别希望可以和大孩子玩,仿佛这样就能提前看到自己长大之后的样子。” “所以,当面对这三小只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扮演大人的角色。”陈馥野说,“好像有一股隐形的压力,必须得成为很厉害的姐姐哥哥才行。” 褚淮舟抱着刀,低头笑起来:“是啊。也不知道做到了没有。” 陈馥野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起来,我那时候好像也想过。”过了一会儿,陈馥野开口,“很想提前见到长大的自己。” “然后呢?”褚淮舟问。 陈馥野自觉有点羞耻,低声:“然后我就看了《苏菲的世界》,试图通过里面的办法找时光机……” 她以为褚淮舟会像惯常那样哈哈大笑,但其实他没有,只是问:“那你现在终于找到了,感觉怎么样?” 陈馥野:“就那样吧。毕竟也没能见到长大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我曾经想过,如果时空穿越只是单纯地穿回去,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我也只会单纯地陪他玩一个下午而已。”褚淮舟盯着逐渐消失的三小只的身影说。 陈馥野:“我会带她去学校门口买好吃的。” 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应该不会告诉她我的身份,我的现状,万一她失望了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很好。”闻言,褚淮舟扭过头,“非常好的那种好。所以她绝对不会失望的。” 陈馥野愣了一下,旋即撇撇嘴:“哦……好吧,那到时候我就带她去找小时候的你玩怎么样?” “如果下次还一起穿的话,就这么定了。” “……” 说到这里,两人莫名都没再接话了。 像这样的话题,如果只是在正常的现代社会说,还不会那么让人惆怅。 问题是,已经穿完越的人这么说,就禁不住会担心胡言乱语成真。 最近天凉得很快,明朝中后期正是小冰河的开端,所以夏天转瞬即逝,这个秋冬季似乎会很漫长。 陈馥野:“我们要不要说点振奋人心的话题。” 褚淮舟这会儿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了:“那好吧——说个好消息,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去大牢!” “?”陈馥野冷脸道,“哇,这可太振奋人心了。” 第67章 第圆七回 “你有心悦的人吗?” 骑马, 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刑部监牢。 对于为什么现在去南京刑部这么熟练的问题上,陈馥野也很疑惑。第一次是为了看望江灵,第二次是为了报案, 第三次是为了看升堂, 次次任务还都不重样。 她怕不是跟大牢有什么不解之缘。 进行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程序, 褚淮舟把锦衣卫的木印给小兵一看,然后两人就这样晃荡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阴森漫长的通道。天气冷了, 这通往地下的体感温度便更冷。 “你是怎么跟刑部打通关系的?”陈馥野问。 褚淮舟:“其实也不算是打通……” “啊?” “就, 只要你是锦衣卫,然后你装作好像有事来办的样子, 目不斜视走进去就行了。主要是信念感。” “啊!?” 陈馥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放行的小兵:“那我们这跟偷偷进去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褚淮舟说,“如果是偷偷进来的话,我们恐怕得匍匐前进,但是现在我们还可以直立行走。” “……” 真能狡辩啊。陈馥野想。 什么直立行走,他们又不是刚刚进化的猴。 不过陈馥野也不想问他什么“万一被发现了会怎么样?”的问题了,没有意义。 反正当锦衣卫的是他,出事了背锅的也是他, 没有人会跟她一个平平无奇市井小女孩过不去。 与其担心被发现, 不如速战速决。 往里面走了大概两分钟,便找到了顾青山的牢房。 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背靠在那里,拿了几缕干稻草在手里,编绳子。 看起来很熟练,是那种做饰物的编法,一般都是用金丝线。 跟其他被关在牢房里面的犯人相比,他实在是太沉静了,浑身上下甚至没有一丁点罪犯应有的戾气。 其实牢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静。这里的很多犯人都是无赖流氓, 动不动就在大声挑衅狱卒,此起彼伏。 当褚淮舟攥着他的绣春刀走过时,那些声音才会安分片刻,等走过之后,便又响了起来。 小狱卒们有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 和褚淮舟对视了一眼,陈馥野蹲下身。 顾青山的年纪其实大概要比她大上五六岁,不过看起来也就是同龄人,所以在第一面的心理层面上,并没有太多距离感。 “你好。”陈馥野说。 陈馥野以为他是那种彻底疯狂彻底摆烂的无所畏惧之人,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按照那种古装电视剧里面常常上演的套路,顾青山会不闻不问,背对着她,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凉薄的“哼”。 其实并没有。 顾青山很有礼貌地转过了身子,看向她,目光温润:“嗯?你好。” 陈馥野抬头看了一眼褚淮舟,心想这汇总事情的第一步应该是自我介绍,便继续道:“说起来可能挺冒昧的,你没见过我们,但其实我们一直在……” “不。”顾青山轻轻打断,“我见过你们。” 陈馥野:“?” 她再次与褚淮舟对视,又转头:“……你在哪里见过我们?” 闻言,顾青山笑了笑。 不是那种死囚疯狂的笑,就是一般的社交意义上的礼貌的笑。 “那日升堂,我的右手边,那碎嘴小吏的裤衩底下。” 陈馥野:“……” 褚淮舟:“……” 陈馥野尴尬道:“啊……这样啊,那,呃,那好吧。” 你这观察力还挺敏锐啊! 既然如此,那确实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并且看起来,顾青山对自己也并没有敌意,甚至精神状态稳定,非常好相处。陈馥野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不然她都做好先当一个时辰心理健康调解员的准备了。 “我先要告诉你的是,季雨兰的尸体,是我们发现的,案子也是我们报的。”陈馥野说。 “嗯。”顾青山点头,“谢谢。” “……” “你看起来对案件的真相好像不是很在意。” 闻言,顾青山垂下眼睛:“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杀人凶手呢。” “你很希望别人觉得你是杀人凶手吗?” “他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陈馥野摇了摇头:“你错了。光是主审这个案件的何大人都从来没觉得过你是杀人凶手。否则一件普通的凶杀案,当机立断,你现在已经尸首分离了。你知道那日升堂的时候,来看你的父老乡亲都是怎么说的吗?” “……” 顾青山没言语。 见状,褚淮舟突然也蹲了下来,抓住监牢的木栏,看向他:“无关案件本身,我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 陈馥野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 顾青山抬眼:“请说。” “你明明那么爱你的未婚妻,从小一起长大,她陪着你度过了那么多难关,她甚至一直还在期待着你中举,哪怕你离乡读书那些年,她也都一直在等着你。” “难道她的死对于你来说,都不值得让你抛开你的情绪,去把真凶追查到底吗?” “——你明明年底就要和她成婚了。” 他句句质问。可是,顾青山并没有被他激怒。 他看着褚淮舟,眉眼平静:“你好像对此很愤怒。” 褚淮舟抿抿嘴,松开了抓住栏杆的手,自觉刚刚有些冲动:“……” “你有心悦的人吗?”顾青山问,“我是说,从有意识地喜欢的那一刻,就想与她成婚,与她白头偕老的那一种?” “我不想接受你主观上的辩解。”褚淮舟说。 陈馥野:“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还是让他辩解一下吧。” “……哦,那好吧。” 于是顾青山想了想,不紧不慢开口。 “我家原本不在江宁,是从山东莱州府搬过来的。”顾青山的语调很平缓,“那里连年闹了很久的蝗灾,村路边都是死人,人命还没有一条狗贵。” “逃荒到江宁的时候,我大概七岁吧,他把我卖到一户地主家里做工,其实也就是连命卖出去了,大概换了一吊钱。” “我白天学做工,晚上偷偷看地主家的书。我不是一个人,那会儿地主家的女儿也七岁,会偷偷带书和吃的给我。地主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算是个好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这样活到了十四岁,那家女儿把攒的钱给我去考试,我那年便中了秀才。” “中了秀才之后,我的父亲又把我赎回去了。”顾青山淡淡讲述着,似乎这些对他而言都只是旁人的故事,“赎回去没多久,那地主夫妻二人就染病去世,家道中落,那家女儿拿着遗产,她姑姑带着她和自己的孩子搬到了我家附近。” “这么多年过去,我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很关心我,很在乎我,担忧我的前途,那会儿我十四岁,他想要我飞黄腾达,我每晚读书犯困,都会被他打得后背鲜血淋漓。有一天晚上我跑了出去,昏倒在稻田里,那家女儿找到了我,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吧。”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答应她?”陈馥野问。 顾青山笑了起来:“你看,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我不想就那样离开,我想在他面前风风光光考上举人。我原本就没什么出息,他要把我卖掉,我也就被卖掉了,他要把我赎回去,我也就这样回去了。恨意吗?我好像从来都没有。” “后面的事说得再多,也就乏味了,无非就是那些丑陋的家事。总之,我靠她一直活到了今年。” “现在细想来,我的命本身就是从七岁在柴房里遇到她时才开始的,一直到现在作为结束。除此以外的年岁,也没有什么意义。”顾青山说。 “所以,关于你说的追查凶手的事情。”说着,他突然看向褚淮舟,“如果是你的话,你大概能为她做到吧。” 褚淮舟欲言又止:“……” “可是对于我。”顾青山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经脉,“现在的我,只是看上去活着而已。什么报仇雪恨,什么不共戴天……我连心里的最后一口气都几乎不复存在了,我每天拼尽全力能做到的,只是睁开双眼,接受我还被困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罢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力再活着了。” 沉 默片刻,陈馥野问:“有人告诉你,你考上举人了吗?” 顾青山摇摇头:“没有。”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 “我恰好有个朋友也考了这次乡试,那日放榜时,我便也去看了一眼。”陈馥野展开怀里的软布,“我在榜前遇到了一个人,她好像对你的名字很感兴趣,还让我把这个东西移交给你。” 说完,陈馥野拿出了那支干燥的白色兰花,顺着监牢的缝隙,递给了顾青山。 “……”看着那支兰花,他微微蹙起眉头,“这是什么?”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支兰花,白色的。”陈馥野面无表情回答道,“除此以外,就好像不是我能够知晓的东西了。我还想着,你或许能够知道呢。” 这个是实话。 她确实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意图。 犹豫片刻后,顾青山接了过去。 “多谢。”他说。 “旁的事情,今日也不说了。”陈馥野说,“我只是受她所托,来跑这一趟而已。既然东西给到了,我们也就此别过。” 站起身,想了想,陈馥野又回过头: “对了,她说,她挺想见你的。” …… 两人离开了刑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正是金陵城的夜幕。 “褚淮舟。”陈馥野问,“那会儿,你是真的生气了吗?” “哪会儿?”他问。 “你凶顾青山的那会儿。” 褚淮舟耳根一红,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有一点。毕竟……我可是锦衣卫啊,当事人摆烂,我总得摆出态度吧。” “嗯,倒是能够理解。”陈馥野说,“因为很少看到你嘻嘻哈哈以外的表情,现在看到了,还挺有意思的。” 第68章 第圆八回 坐在街边摊的名侦探。…… 闻言, 褚淮舟抬高声音“哈哈”笑了两下:“说什么呢?我一直走的就是正经人的路线好不好,谁整天嘻嘻哈哈了?” “……”陈馥野从善如流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鬼话之离谱,是连狡辩都懒得狡辩的程度。 晚上还没吃饭, 所以两人将就找了个街边摊, 卖的都是一些清粥小菜。点了筐菌菇粉兜, 蒸糖饼和白粥,就当晚饭吃了。 “我现在要不要跟你说说,我这段时间私下调查的发现?”褚淮舟抬眼。 陈馥野含着勺子点头:“当然啊。” 正是晚上的饭点, 街边摊非常热闹。饭菜香味, 白气热腾。 “正好这段时间五军都督府实在是清闲,我便趁机往顾青山和季雨兰住的那个村庄跑了一趟, 找到了那个发生凶杀案的茶楼。”他握着筷子,得意洋洋将袖口一拉,“然后……” 陈馥野打断:“等等,你竟然真的自己去调查现场了?” 褚淮舟点头:“对啊,厉害吧?” “那——你跑去当私家侦探,这么好玩儿的事情竟然不叫队友我!?” 他:“……” “其实我本来想叫你的。”褚淮舟自知理亏,默默道, “我当时想的是, 先等我去江宁县看看顾青山那个庄子的情况如何,允不允许外人进出调查,然后再把消息告知给你。结果……” 陈馥野:“……结果?” “结果,当我终于成功偷偷混进了这个村庄的时候,我发现,要想叫你来,要不就是骑马一时辰回城内,要不就是就地给你寄信。而无论是哪种办法, 我都会直接暴露目标。” “所以,这不就将计就计,直接自个儿调查完走了呗……” “哦,那好吧。”见条件实在有限,陈馥野只好原谅了他,“不过,那里竟然还管得这么严?” “也不是严吧。”褚淮舟用食指揉了揉脑壳,“一是出了这档大事,村子里面多少会防备着外人,二是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只要一出现就会非常显眼——别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好意,别人只会在意,为什么会有个没见过的人,在你家门口的房梁上倒挂金钩。” 陈馥野:“?” “……” “谁让你在别人家门口的房梁上倒挂金钩了??” 他移开目光:“我那不是想暗夜潜行,不小心被发现了嘛。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就算是猴子也会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 陈馥野:“……” 行吧! 看来,顾青山他们村庄的人应该还算友善。否则要是给自己撞上这么可疑的陌生人,她早给扭送官府去了。 “我直接跟你说结论。”褚淮舟看上去非常急于跳过这个话题,“我认为,那日看完升堂之后在梧桐树下,你分析的那个结论,是正确的。” 听他这么说,陈馥野双眼一亮。 “你的意思是,凶手确实就在那个村庄的范围内?” “不止。”褚淮舟摇头,定定看向她,一筷子戳进菌菇粉兜柔软的面皮里,“更小。” “我认为,凶手就在那座茶楼里面。” 陈馥野放下粥碗:“理由呢?” “理由的关键,果然就在于那把屠刀。我那夜悄悄潜入顾青山家的村庄,把各家各户的厨房都翻了个遍——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倒挂了多少个金钩吗?” 陈馥野暗下双目:“……” “不知道。但是你能不能先跳过倒挂金钩的话题?” 怎么没完没了还。 褚淮舟挑挑眉,有点遗憾:“好吧,其实这个部分还挺精彩的。” “总之,我一路沿着各家各户的屋顶行走,仔细观察了每家的厨房器具,果然,没有任何一家人会用到那样的屠刀。”他说,“当然了,在看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动,不慎落地,被人发现,让我的行动遗憾地被打上了不完美的烙印。” 陈馥野:“……哦。” “随后,调查完村庄,我便去了那家茶楼。我顺着屋顶的顶窗爬上房梁,这一看不要紧,我惊讶地发现——茶楼的厨房里面,竟然摆满了一模一样款式的屠刀!” 虽然他的废话确实非常多,但是说到这里,也总算有理有据了起来。 所以,在案件发生时,凶手必然是在这家茶楼里面的。 “然后我又询问了茶楼的老板。”褚淮舟说,“这些屠刀,屠夫厨师们要用的时候,并不是乱拿的,每把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常年使用,多少都会有只有自己知道的独特痕迹,所以每日上工时,他们也只会用自己的刀,不会拿别人的。” “而且,那夜凶杀案发生时,楼里正好在为明日一桩宴席做准备,所以当时的屠刀也都没还回去。” “几乎可以说,只要不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这把屠刀的主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都是凶手本人!”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拍了木桌一巴掌。下面正好有只猫来捡食,被吓得“喵!”的一声,从桌子上跟阵风似的窜过去的,甚至跑出了残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褚淮舟连忙跟着后面道歉。 那是只野猫,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走了,完全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对于他的结论,陈馥野尤为振奋。 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几乎完全可以锁定在这座茶楼里面了。 哪怕排除栽赃陷害、外人潜入的可能,先找到这把屠刀的主人,也非常有必要。 一定能牵扯出更多的线索。 …… 可是,要怎么找呢? 首先,先假设屠刀的主人就是凶手本人。 那么作为凶手,ta肯定不会傻到还原地等待,估计早就跑了。并且季雨兰的尸体应该就是ta逃跑中途急匆匆藏匿起来的。 所以看起来,当务之急,是确认屠刀主人的身份。 “这样大概不行。”想了想,褚淮舟摇头,“那日我盘问茶楼老板时,他似乎对此我的猜想特别不满意。虽然他是提交了不在场证明,可以排除嫌疑,但是我怀疑,他不会想要在他的地盘上寻找到凶手,否则今后茶楼的生意肯定会大受影响。所以即使问他哪些厨师不见了,他也必不会说。并且 这个案件一出,茶楼到现在还暂停营业,屠夫厨师们都还没召回呢。” “所以……我们没办法直接问。”陈馥野说,“我们得把问题的答案从侧面引出来。” “引出来?”褚淮舟抬眼。 想到这里,陈馥野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非常古典派的想法。 “我有跟你提到过,那个叫周怡的学姐考上举人了吗?”陈馥野问。 “嗯,我记得你说过。”褚淮舟点头。 “那日看完榜之后,她急着回江宁县衙,走得匆忙,作为朋友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庆贺。”陈馥野扯起嘴角。 “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在那座茶楼,为她补办一场宴席?” 褚淮舟瞳孔微微放大。 陈馥野:“名侦探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只要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那么剩下来的,就是正确的了。” “我能感觉到你提出了一个特别伟大的办法。”沉默片刻,褚淮舟坦然,“但是你最好说得再详细一点。” “……” 陈馥野啧了一声,招招手,他便把耳朵贴了过来。 悄悄说给褚淮舟听之后,他惊叹:“太古典了!完全就是会在那种xxx巧破xx案的民间小故事里会听到的办法。” 陈馥野得意地哼了一声。 可行的办法有了,问题是,怎么落实。 关于这个案件的一切,都还属于私下行动。虽然官府那边,刑部尚书何大人的态度也很明朗,但是他公事非常繁忙,只能保证暂时不给顾青山定罪,至于追查凶手,恐怕腾不出手。 现在要做的,是动用一些小小的权力,让茶楼重新营业,还必须得召回所有上过工的屠夫厨师,办上一场漂亮的宴席。 破坏规则,往往需要外力。 褚淮舟二话不说,把锦衣卫木印拍在桌上:“那,我来吧。” 陈馥野觉得此刻他有点帅,有点想赞美他。 结果他紧接着下一句:“被辞退就被辞退吧!” 陈馥野:“……” 嗯。 好歹精神上还是感人的。 “往好了想,万一这个案子真的办成了,镇抚司大人有没有表扬你的可能性?”陈馥野问。 “主要是擅用权职调查份外的案件,本身就是原则性错误。”他托腮,“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管了,犯错就犯错,我反正是要追查凶手的。” “失败也无所谓,有我垫着底,你大胆地试。” “反正我的职业生涯已经没有比揽云声楼那一段经历更丢脸的事情了。” 陈馥野双目无神,欲言又止:“……” 真是每次都能在被夸之前,成功说出让人憋回去的话来。 第69章 第圆九回 看什么看,快来买老娘的奶茶…… “说起来, 你今天好像有哪里发生变化了。”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褚淮舟突然开口。 陈馥野斜睨:“别人都是直接说变漂亮了的。” “我有意地避开了那个说法。”他回答,“万一让你觉得你之前不漂亮了怎么办?” “所以你就是想这么说的吗?” “不是, 是一样漂亮, 但不是一种漂亮。就像游戏角色的经典皮肤和另一个皮肤一样。” 陈馥野皱了皱眉头:“哦。” 这是什么清奇的夸赞手法。 回去的时候, 铺子远远亮着灯。 水街上的灯光很多,但自家的一眼就能认出来。自从装修完露天喝茶的区域之后,那一方小小的地方便格外显眼, 又在石桥转角的水边, 简直是完美利用地皮的典范。 当然,要是店面本体的面积再宽敞些就更好了。 只可惜, 这块地皮已经能发挥的空间都发挥完了。 牵着小红的缰绳,陈馥野走到铺子门口,一转眼,看见金芸心正在拿着一块湿布,做法似的在某个大缸上方忘情地挥舞。 “……” 再转眼,陈馥野又看见江灵正坐在喝茶区的小板凳上,腿上地上覆盖着一堆颜色扎眼的鲜艳布料, 激情澎湃地穿针引线。 “……” 什么玩意。 陈馥野默默倒退了两步, 然后重新推开店铺的门,走进来。 ……嗯。 一模一样。 看来没进错世界房间。 “请问。”陈馥野说,“你们两谁打算先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金芸心高高举起湿布:“我干正事儿呢!” 江灵的声音也从外面紧接着传来:“我也干正事儿呢!” “……” 小小的店铺空间里面,随着湿布的挥舞,飘来一阵浓烈的酒香。 这会儿陈馥野倒是想起来了,之前第二次在江宁县进货的时候,她曾经买过一大缸酒曲。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适合使用的契机,就一直存着搁置了下来。 酒香便是从那口装着酒曲的缸里飘散出来的。 “下午的时候街上正好来了挑担卖桂花的, 我们买了一大筐!”金芸心说,“然后我们就合计,用桂花做什么呢?结果……” 陈馥野:“等等,你是先买了之后再考虑做什么的吗?” 她:“啊,对啊,怎么了?” “……” “别人那几大筐密密麻麻的桂花,白花花的,别提多诱人了,你看见你也想买。”金芸心说,“然后我灵机一动——反正比江女士先动。我想,我们不还剩着一大缸没用的酒曲吗?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桂花酒酿的季节啊!” 说完,她又挥舞了一下。陈馥野:“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感觉这酒曲放久了,好像发酵得有一点过头,我想往里面补充一些水分。”她脸颊红彤彤道。 陈馥野看了一眼酒曲缸,又看了一眼她那莫名上头的神情:“你是不是醉了?” “……”闻言,金芸心只是愣了不到半秒钟,旋即重新开朗起来,“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好开心啊!” 陈馥野:“……”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桂花酒酿给我喝喝?” “马上的。”金芸心回答。 “哦。” 得到答案,陈馥野又走了出去,站在那一堆莫名的布料旁,看向江灵。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先说好,我可没喝醉啊。”江灵说,“她那是什么纳米级别的酒量,站在酒曲缸旁边也能上头的?我是真在干正事儿,我在设计吉祥物呢。” 陈馥野:“……” 总感觉一天没在店里待,世界就发生了很多变化。 “我之前在夜市勾栏的时候就发现,人家有头有脸的摊位、商铺都有吉祥物。你别说这明朝了,哪怕我们那会儿,就连食堂卖掉渣饼的窗口也有吉祥物啊。”江灵说,“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也得需要一个吉祥物?” 陈馥野倒不是想否定她的观点。只不过这个想法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比较让人迷惑罢了。 “需要是需要。”陈馥野点头,“不过你打算设计成什么样的?” “你看。”江灵从桌上摸出一张草纸,上面正是吉祥物设计草图。 “嗯……”陈馥野接在手中,端详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大佛。 好,这个确实能理解,因为自家奶茶铺的正经大名就叫做“奶茶如来”,所以吉祥物用大佛很合理。陈馥野劝慰自己道。 再仔细看,这尊大佛头顶金色西式王冠,长着一双蓝色的熊猫耳朵,身披红色巾袍,眼下长美人痣,捏着兰花指拿奶茶杯做wink状。 陈馥野:“……” “怎么样?”江灵问。 “虽然我没有什么根据……”陈馥野说,“但是你缝合的部分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缝合?”江灵明显抬高了声音,“没有啊,你从哪里看出来缝合了?”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像那张“你怎么知道我男扮女装”的表情包。 “先不说别的。”陈馥野举起设计稿,“这个大佛头顶的欧式小金冠是怎么回事?” “哦,哈哈,这可是我设计的核心理念。你看金陵城洋人这么多,我们奶茶店可是要走向国际的,在大佛头顶戴欧式小金冠,象征了东西方文化和谐共生,扎根本土,走向世界啊!” 陈馥野:“哦。” “那我再请问,大佛为什么会长蓝色的熊猫耳朵?” “熊猫可是我们国家的国宝,当然要给吉祥物也长一个了。至于蓝色,那是因为蓝色代表天空和大海,可以表达我们店铺一飞冲天的鸿鹄之志。” “哦,行吧。红色巾袍呢?” “这个看不出来就是你的问题了吧?”江灵信誓旦旦,“哪个大明子民不知道,洪武大帝朱元璋起义伊始建立的势力,就叫做红巾军啊?” 陈馥野:“对不起,是我的错。最后这个美人痣wink兰花指呢?” “你看,我们的顾客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女性,所以大佛也理所应当是女性,这些都是为了增加肢体表现力,意思是大佛在传递‘看什么看,快来买老娘的奶茶!’的意思。” “……” 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好像也不得不选择相信了。 于是陈馥野决定忽略这尊大佛中含量过高的“茶〇道”“蜜雪〇城”“〇上阿姨”等等因素。 此时店铺里面,传来了桂花独特的甜香。金芸心端了一杯成品出来了。 “你酒醒了吗?”陈馥野问。 “大概醒了吧。”她拍拍自己的脸,嘶了一声,“应该是醒了,我现在感觉没有刚刚那么快乐了。” 看向杯中的饮品,只见乳白色的酒酿上面正飘荡着鹅黄色的细小桂花。金芸心犹豫片刻,推过来:“反正做是做成这样了,你们先尝尝,难喝不要怪我……” 陈馥野便喝了一口。 里面的茶底用的是绿茶,香甜的酒酿发酵得稍微有点过头,但是很明显加了奶,所以反而变得醇厚。 桂花是商人已经腌制好的桂花蜜,底部是一层软糯厚实的芋泥。桂花香、茶香、奶香和酒香在舌尖层层递进,香醇甜润。 “好喝。”陈馥野点头。 闻言,金芸心立马眉开眼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江灵尝完,也赞不绝口。 金芸心抱臂点点头:“嗯——我说不定其实是个天才呢!” 这两个月正好是桂市,不过除了桂花,市场上也能买到别的种类的腌制花,像是玫瑰花也可以用来做酒酿。只要替换其中的点缀就可以。 三人敲定,这个新品明日便可以上市了。等明日卖腌制花的商人再来时,可以多囤几筐。 至于取名,由于“奶茶”的品种经过炎炎夏日的冰块季后回到了正轨,因此这杯桂花芋泥奶酒酿应该和“飞雪踏红尘”要进入同一个系列,也就是用名字骗人系列。 所以这杯桂花芋泥奶酒酿,就被冠以“黛月饮桂”的名字出现在了菜单上,售价二十文。 第70章 第进回 这怎么看怎么都是《温泉物语》…… 回小河湾的时候, 陈馥野写了信寄给周怡,大意就是讲述了这个行动计划,并且诚邀她、她爹周柏意、胖师爷以及那个热心王婆子参加。当然了, 如果县衙上其他人想来, 也不会拒绝。 如果只是自己这帮人去茶楼的话, 老板怎么也不会动用全部人手。但是这场宴席不一般,必须要大办特办,把所有的屠夫厨师都给召集过来, 所以有人撑场面也非常重要。 褚淮舟理论上官职高, 在这里用处却不大,他是负责打通刑部那边关系的。而这场茶楼宴席的场面, 则需要周柏意来撑。 看在县令的面子上,那茶楼老板才会乖乖召集所有店工。 江宁县令在江宁茶楼为庆贺女儿中举大办宴席,说得过去吧? 太说得过去了。 所以周柏意怎么也得来。 至于行动代号,陈馥野决定暂时命名为“吃席计划”。 “吃席计划?”看着信纸上的字,金芸心小心问道,“是我想的那个吃席吗?” 陈馥野点头:“没错。” 时间定在这周末。她负责台前,褚淮舟负责幕后, 四方关系打通, 反正就是要在那家茶楼大操大办上一顿,越热闹越好。 这个方法,不一定能找出谁是凶手,但一定可以找出谁不是凶手。 次日,去铺子上,花商刚好又来了,便趁机再囤了几大筐腌制好的花瓣花蜜。 天气冷了,食材便好存放了许多。店铺的食材把常用的一部分放在铺子里, 一部分放在小河湾的仓房。仓房要交管理费,不过价格还算低廉,并且空间够用,环境也好,附近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仓库了。 果然是秋日来临,这几日,热乎乎的奶茶卖得尤为好,原先每日送达的水牛奶份量明显不够用了。张小二和他媳妇翠芝便干脆改用牛车来送,一次性送三大桶,这才赶得上一天用的份量。 陈馥野唯一不理解的是,以这个牛车的速度,从江宁县一直到店铺门口,究竟得多慢啊,难不成他张小二每日天不亮就出发? 结果为了回应陈馥野的这个疑虑,这日刚送完牛奶,张小二大喊了一声“大小姐您瞧好了!”,便一拍水牛屁股,那大水牛立刻在秦淮水街上飞速奔跑起来。 结论是牛车确实很快,不亚于马车。 结局是张小二因为在水街上超速行驶,被袁捕头罚了一百文钱。 第二天轮到翠芝来送奶,据她说,张小二回去肉疼地哭了一天,连放牛的时候都在哭。 陈馥野只好:“……哦。” 作为对自家员工的安慰,她给了翠芝一枚银子,让带回去安慰张小二。 作为新品,桂花芋泥奶酒酿也立刻受到了欢迎。这个饮品的价格目前是铺子里最贵的一档,二十文钱。不过放在秦淮水街上,也只能说是融入了市场——之前的那些定价实际上可以说是太便宜了。 正是秋季,买上一杯温和顺滑的花香酒香,坐在秦淮河边看看风景,实在是享受。每日露天喝茶区的人都爆满。 光昨日一天的营业额就达到了十两银子,要是到最后实在做不动了,肯定不止这个数。 虽然分店的事情还要等到月末,而且理论上竞拍出钱也是由望海楼来支付,但陈馥野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先攒钱。把之前的银票、雪花银都好好保管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个重要的事情是,仅仅是这两天就看得出来,再这样发展下去,急需小工刻不容缓。 恰好这日望海楼那边也送来了挑选过的小工信息表,三人便就这样围坐在店内的小桌上研究了起来。 这是一份很有个性的表格。 上面贴着小工的画像,具体信息有姓名、年龄、工作经验时长、期望薪酬以及四项考核纬度,这四项考核纬度则用星级标画了出来,分别是活力、力量、技术和微笑,最后是小工关于自己的一句话简介。 “……” “活力、力量、技术、微笑?”江灵往椅背上一靠,摸摸下巴,“有点意思嗷,你们不觉得很眼熟吗?” “什么意思?”金芸心看向她,“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陈馥野把应聘表拍在小桌上, “这怎么看怎么都是温泉物语的招待员信息表吧?” 谁知道望海楼的招聘表格竟然是这种风 格。 “有没有搞错,你竟然没玩过温泉物语??”江灵质问。 金芸心:“我……” 不过先忽略和某著名像素经营游戏过于相似的地方,单就这份表格而言,还是非常一目了然的,很清晰,可以完整地了解该员工的信息。 映入眼帘的这份,是这样的: 【姓名:王大山 年龄:二十八 经验时长:三百时辰 期望薪资:二十文钱每时辰 活力:☆☆☆☆☆ 力量:☆☆☆☆☆ 技巧:☆ 微笑:☆☆☆☆☆ 一句话简介:听说能喝免费的奶茶所以就来应聘了!】 “……” “这不能要吧?”金芸心谨慎道。 “不。”陈馥野果断给放一边去了。 技巧一颗星谁敢要,哪天可别把店炸了。 然后是下一份: 【姓名;刘桂花 年龄:四十 经验时长:七百四十时辰 期望薪资:三十文每时辰 活力:☆☆☆ 力量:☆☆☆☆ 技巧:☆☆☆☆☆ 微笑:☆ 一句话简介:有实力,就是这么自信。】 陈馥野也直接否了,皱眉:“成天垮着脸,绝对不行,顾客又没欠她钱。” 说完,金芸心和江灵便不约而同看向她:“……” 陈馥野:“……” “喂,看我干嘛?” 接下来的表达大多都是如此。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那日招聘的工源的问题,大家的个人信息都非常具有戏剧性,从来没见过六边形战士,哪怕是四项都保持在三颗星以上的也没两个。看了半个小时了,愣是一个没挑出来。 应聘表仅剩下寥寥几张。 陈馥野不抱希望地拿了起来: 【姓名:万飞龙 年龄:七 经验时长:五时辰 期望薪资:一百万两每时辰! 活力:☆☆☆☆☆ 力量:☆☆☆☆☆ 技巧:☆☆☆☆☆ 微笑:☆☆☆☆☆ 一句话简介:我是无敌暴龙战士!】 陈馥野:“……” ? 什么玩意。 不出意外,后面两张表格是这样的。 【姓名:唐盈盈 年龄:七 经验时长:五时辰 期望薪资:一亿万两每时辰!! 活力:☆☆☆☆☆ 力量:☆☆☆☆☆ 技巧:☆☆☆☆☆ 微笑:☆☆☆☆☆ 一句话简介:这个是用来填哪个工作的啊?】 【姓名:欧阳立 年龄:七 经验时长:五时辰 期望薪资:二十五文每时辰 活力:☆☆☆ 力量:☆☆☆ 技巧:☆☆☆☆ 微笑:☆☆☆ 一句话简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嗯。 好想也没有很意外。 陈馥野就知道,凭这三个小鬼头的劲头,他们那天肯定是会把招工大会上能填的表格通通填一遍的,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落到自己手上而已。 而且望海楼竟然还真把这三份给选过来了。如果说小甲,也就是欧阳立小朋友的表格还算正经的话,小龙和小鸟的又是怎么回事?这也能混得进来? 陈馥野陷入了沉默。 而且看小鸟,即唐盈盈小朋友的一句话简介,她在填这份表格的时候,甚至连应聘的职位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三小只为了攒钱开梦想中的古玩店,确实努力了。 回想之前卖冰水的那段时间,三个小朋友倒确实帮了店里好大一把,那段时间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营业额很难达到最后结算时的高度。而且不论关系,只论专业素养,即做奶茶、买奶茶的专业素养来看,倒也确实不错。 难道……真的要选他们? “他们不还要上学吗?”金芸心说,“就算来打零工,那万一一会儿来一会儿不来可怎么办?” 陈馥野点头:“是啊,我也是在担心这个。” “而且我还是好奇,大明律上究竟有没有关于禁止使用童工的法案?”金芸心又问。 陈馥野摇摇头,刚想开口,结果江灵接话了:“没有啊。” 两人齐齐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呵呵。”她苦笑道,“知道我当时蹲局子的时候,每天固定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金芸心:“不好意思,我只记得你说你跟其他犯人抢饭吃的部分了……” “Nonono!”江灵摇摇手指,“每天都要诵读大明律规定篇章十遍啊——十遍啊家人们!” 陈馥野:“……哦。” 那好吧。 暂且先当作在大明聘用童工确实不犯法。 陈馥野确实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选择,没开玩笑。 ——就怕小鬼头在开玩笑。 毕竟小孩子嘛,新鲜感上头,那会儿当成游戏玩得开心,现在要是真的当成了工作,谁知道又能干得怎么样呢?万一没过多久就厌烦了,撂挑子不干了呢? 她也是要赚钱的,她还有大把的雄心壮志没完成呢。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陈馥野也不放心他们在别处打工。 万一小鬼头们遇到什么克扣工资的万恶资本家,或者遇到黑店,被坏人被坑了——甚至,被拐卖了可怎么办!? 而且陈馥野心里也确实有点想帮他们攒钱,且不论开古玩店什么的,如果小孩子真想攒钱完成梦想,无论实现与否,参与这个过程总是好的。 很犹豫。 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望海楼提供的其他员工信息也没什么特别想选的,陈馥野便先托人将这沓信息表送了回去。 她打算找三小只严肃地商量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想赚钱,想开属于自己的古玩店,那就得好好干。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进一回 鉴宝的关键是动作要华丽。…… 又靠着三人营业了两天, 也是又攒了两天钱。江灵甚至抽空把吉祥物做了个大致的半成品出来。 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巨大佛像皮套,陈馥野和金芸心站前前面,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 感觉怎么样?”江灵自信伸手。 金芸心走上前, 左看看右看看, 一会儿把布料扯起来,一会儿蹲下去研究,最后站起身。 “我之前以为, 你说的‘做一个吉祥物’出来, 意思是做一个实心的吉祥物出来……”她说。 陈馥野微微仰脸,十分怀疑地看向眼前这团不明物体:“嗯, 我也是。” “实心的?”江灵不以为然,“那得用多少材料啊?我这可都是这段时间从各种渠道收集过来的布料,没花一分钱呢。” “所以,你这个东西最后要怎样变成一个吉祥物?”陈馥野问。 这完全就是一身皮套而已。 “看不出来吗?”江灵扭头,把胳膊往大佛的袖子里面一套,“找个人塞进去不就行了。” 两人:“……” 金芸心看向陈馥野,捂嘴小声道:“我们还有找人扮演吉祥物的工资预算吗?” 陈馥野:“那是当然没有了。” “是吗。那等你成品做出来了, 你打算自己扮演?”她又问。 江灵想了想, 随后回答:“我不太确定你这句话开没开嘲讽,但是你要是真问的话……” 说着,她把那颗半成品佛头往脑袋上一套,露出一双眼睛:“不仅是扮演,我还能穿着这玩意跳舞呢!你们想想,大佛在店铺门口跳kpop,这谁看了能忍住不过来围观?” 由于她的这个手工作品还是半成品,所以目前来看, 这个大佛套身上的效果跟纸扎人似的,非常阴间,所以陈馥野对她说的话很怀疑。 当然了,也不是说纸扎人跳kpop不够吸引眼球。吸引肯定是吸引的,但毕竟自己开的是奶茶店,不是寿衣店,这玩意跳舞除了让人惊恐侧目以外,也带来不了什么实际的经济效应。 所以这个吉祥物距离正式问世恐怕还需要打磨一段时间。 中 午,三人约着去隔壁街上吃了顿烤鸭。 现烤现切的那种,味道很是惊喜,皮薄肉嫩,鸭皮金黄油亮,卷饼夹黄瓜葱丝,酱汁甜蜜。原本先只是路过时金芸心提了一嘴,说“这家店好香啊!”,结果就被老板听见了,热情拉着试吃。 这一试吃不要紧,让人直接胃口大开,正好又饿得不行了,便爽快地点了两只。 然而,最后没能成功吃完。烤鸭虽好吃,一下吃太多也确实腻,只好花了五文钱盒装打包,留着当晚饭加菜了。 吃完午饭,她们两人回去,陈馥野将行囊一挎,互相道别。 另走它路去也。 行囊鼓鼓囊囊的,被小心搂在怀里。 来往路过的人,估计谁也想不到,里面正装着一件形状古怪,来源更古怪的青铜器(准确地说是两半)。 没错。 现在,正是要到那个地方去。 陈馥野要去那个她唯一算得上相识的,对这些古物珍宝颇有研究的人那里去。 ——乌衣巷。 去乌衣巷走不了康庄大道,得走小路。陈馥野自觉多少沾点路痴属性,要不是秦淮水街每天走了太多遍,否则该迷路照样迷路。 上次去是房守仁领着走的,后面也没再走过第二遍,印象已经非常淡泊。只记得是要从国子监那个出口走出去,再后面的路线,则完全不记得了。 环视着街上来往的路人,陈馥野咬咬牙,打算问路。 但是乌衣巷的性质特殊,估计问一般人,别人反而得一愣一愣的。这并不是因为乌衣巷不出名,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出名了,所以明面上的那个“乌衣巷”,现在仍然是人人皆知的地方,并且明朝时期,杨慎还在这里创办了乌衣学社,名气很大。 而乌衣巷背后真正的面目,也就是隐藏起来的那条街道,则在暗处。 所以,一般人不会知道去往乌衣巷的路。 打量了一圈附近行人,陈馥野精准捕捉到了两个街边的乞丐。 她其实不太确定乞丐到底能不能直接等同于丐帮,不过问问而已,也不会少块肉。 那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大概三十岁左右,衣服破烂,精神面貌良好,身上也挺干净。 并且比较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身边还放着行囊、纸笔,甚至还有地图,上面圈圈点点,画满了标记。 看起来,与其说是乞丐,倒不如说是旅行流浪汉。 毕竟人家也没在面前摆碗,分明不是在要钱。 陈馥野走过去,看到旁边的木牌上写着: 【重金寻女】 “重金寻女……?”陈馥野不自觉念道。 夫妻俩抬眼,看到陈馥野,倒没主动开口。 想了想,陈馥野也没主动问。 她猜想,这对夫妻可能是在寻找走失的女儿之类的。 见他们看起来还算和善,陈馥野便正常问路:“请问二位,可知道乌衣巷怎么走?” “你要去乌衣巷啊。”夫妻中那女人开口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陈馥野没具体回答,只是挑了挑眉。 女人笑笑,大概是明白过来。 毕竟有太多去乌衣巷的人,目的都不是方便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懂的人直接就能理解。 “你记着啊。”她说,“先从左转进大路,然后右转走林荫道,然后再右转,见到飞云商会的阁楼了再左转,连续两个左转进暗巷,最后右转,左转,再左转,就到了。” 陈馥野:“……” “记住了吗?”女人问。 “不好意思姐姐,完全没有。” 这那是人走的路啊,这不分明是电路吗。 她男人冷不丁递过来一张纸条:“你拿着,边看边走吧。” “……多谢!”陈馥野接了过来。 这还差不多,不然谁能记得住。 又看了一眼这对夫妻摆在地上的木牌,陈馥野犹豫片刻:“话说你们……是在找女儿吗?” 女人点点头,平淡道:“嗯。前年被拐卖的。” 然后,她递过来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估计要比唐盈盈小一点儿。 “这是我女儿的样子。”女人说,“你要是在哪里见到了,可以提供信息给我,上面有我的地址。” 她的神情非常平静,她丈夫同样也是,以至于让陈馥野隐隐难受。 既然小女孩是前年被拐卖的,那夫妻俩估计也是找了整整两年,再痛苦也都习惯了。甚至连在说出刚刚那些事情时都习以为常,没什么波动。 看起来,古往今来,有些事情一直都没变过。 陈馥野点点头,收下画像:“会的。” “再会。”女人打招呼告别。 “再会。”陈馥野说。 …… 拿着夫妻俩给的友情提示小纸条,陈馥野一路向乌衣巷走去。 经过极其复杂的左转右转左转再右转,总算是来到了之前房守仁领着走时出现的那个石牌坊。 眼前就是入口。 “打狗打狗棒。” 石牌坊下,大娘目光阴沉,一本正经对暗号道。 陈馥野:“……” 这暗号怎么还没换啊。 她只好:“……叫、叫花叫花鸡。” 暗号正确,大娘侧身让开了。 “说真的。”陈馥野再次诚挚建议,“有机会还是让你们帮主换一个吧。” 走进乌衣巷,里面依然是之前曾经见过的景象。 古朴、青灰而阴沉。 秋季,石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梧桐叶。 来往不乏穿着相貌怪异的行人,互相之间都不大言语,也不大东张西望。 陈馥野不理解,不东张西望能算什么逛街。 很快,她便找到了【锦江浩典当行】。 里面走出来几个乞丐模样的老头,身上背着一个大布袋,里面装满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但看他们不爽的神情,大概率是典当失败了。 一阵檀香味飘散出来。 等里面不再走出顾客,陈馥野便走了进去。 老板崔婉正背对着用绸布擦拭柜子上的青花瓷摆件,一边擦拭一边骂着: “呵呵,这帮糟老头子,当老娘是瞎子还是什么?那些品相的垃圾也敢拿到老娘面前摆弄,别说十两银子了,十文钱老娘都懒得出,收了都嫌占地方!” 陈馥野走到柜台前。 听到了动静,崔婉没回头,而是不管不顾地继续擦拭着: “哦,这位主顾,您又是要来给我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啊?”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嘲讽。从职业素养角度来说,这姐实在是太猖狂了。 不过今日是来有求于人的,陈馥野也懒得掰扯,干脆打招呼。 “崔姐姐,又见面了。” 崔婉动作一愣,回过头来。 “呦……呦!”看见陈馥野,她涂脂抹粉的脸上,神情顿时有了光,别提多欢喜。 “让我看看——这可有阵子没见了!” 连忙走过来,隔着柜台,崔婉喜不自胜将陈馥野上看下看打量一番:“我可好好地记着你呢,这不是咱们神通广大、上天入地的神偷妹妹吗!怎么样怎么样?最近可有所收获啊?” 说到“收获”二字的时候,崔婉捏着绢扇眉飞色舞,不断用眉毛暗示着,以至于陈馥野都担心她脸抽筋了。 “你干什么呢姐。”陈馥野问。 崔婉搓搓手指,继续挑眉:“姐这不暗示你呢吗。” “嗯好的。”陈馥野直接忽略了她过于丰富的肢体动作,将行囊往柜台上一放。 “可惜,我这回不是来当宝贝的。” 盯着这个行囊,崔婉停了脸,皱起眉头:“那妹妹是来……” “最近从一云南友人那儿偶得了件有些意思的东西。”陈馥野云淡风轻道。 “我想着,既然姐姐见多识广,最懂这些珍奇古物,那,一定识此物件吧——” 说着,陈馥野将布袋一把拉开。 断裂成两半的青铜器赫然映入眼帘。 很显然,这个富有戏剧性的台词和动作, 都是精心设计的。 陈馥野相信,这个画面对于崔婉来说一定很具有冲击性。这恰恰也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因为作为对她的所有宝贝都很有想法的灰色地带典当行老板,崔婉是不一定愿意对她说实话的。第一反应很重要,如果崔婉看到之后的反应是“这什么玩意啊不认识”,那说明房守仁顶多也就是捡到了件义乌小玩具。而如果她的反应很特殊的话,那说明,可能确实是真宝贝。 看到内容,崔婉先是怔了一怔。 她放下绢扇,抬高声音,十分曲折地“嗯——”了一声。 陈馥野紧紧盯着她。 “唰!”崔婉猛地蹲下身子,目光和青铜器保持同一水平,开始鉴宝。 她的目光就像扫描仪一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会儿手掌遮在眉上,一会儿用指腹抚摸,一会儿用手扇着嗅闻,一会儿冲着青铜器“哈!”地大喊,然后把手拢在耳边倾听回声。 陈馥野站在一边:“……” 她看了那么多年《寻宝》节目,也没见过哪个专家是这么鉴宝的。 知道的是这姐在鉴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姐在跳大神呢。 总之,好一番华丽的操作下来,崔婉终于结束了。 “你刚刚说,这东西是从云南来的?”她的双手和目光依旧没有从青铜器身上移开,语气莫名变得沉重。 “嗯。”陈馥野点头,“有什么说法吗?” 崔婉飞快地瞥了一眼陈馥野,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咳嗽了两声,继续道。 “呵呵,姑娘特意拿给我来看,我自然是欢喜。”她浮夸地轻笑,“不过依我看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馥野:“那你能不能先把手拿下来。” 崔婉抬手:“诶呦,不好意思,没注意,手不小心黏在上面了。” 陈馥野:“……” 什么破理由。 “不是好东西也无所谓。”陈馥野说,“原本就是偶然获得的,另一半也是偶然拼成,只是当个玩意收着。姐姐如果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告知于我,我付你些银子,权当咨询费了。” 见她不大在乎,崔婉又笑了出来:“好啊,好啊。既然这个东西对于姑娘来说不重要的话,那我出个价钱,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卖给姐姐我啊?” 陈馥野:“你先说是什么。” 崔婉:“你先说同不同意。” “……” 很好。 僵持在这里了。 说实话,陈馥野又不是木头,崔婉那个样子,她一看就知道,这个青铜器必不一般。 至于不一般到哪个程度,还要看崔婉的答案愿不愿意说实话。 “姐姐也知道,我作为金陵城数一数二的神偷,人脉之广泛,信息之繁杂,想要知道这件器物的真身,实在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瞥着她的表情,陈馥野随口道,“今日特意来问姐姐,还是念在此前的交情,否则,我也懒得特意跑这一趟。” 这么一说,就很容易把人唬住。 听陈馥野这么说,崔婉咽了口唾沫,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青铜器身上移开:“……” “好吧,那我便以我的经验,就与妹妹说说。”崔婉不情不愿道。 “请。”陈馥野回答。 “呵呵,说了不是好东西,妹妹还偏不相信。”她高傲道。 “这个啊,就是件我大明盗墓界从开国苦苦寻找至今的战国时期古滇国纳西王族最高大祭司祭天所用的青铜牛豹案而已~” 陈馥野:“……” “而已?” “呵呵,嗯,而已。所以你看,当给我怎么样?” 好好好。 而已。 忽略崔婉那还在死鸭子嘴硬的态度,陈馥野禁不住沉思,房守仁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一半的,三小只又是怎么拿到另一半的。 “不怎么样。”知道了答案,陈馥野放下一锭银子,“以及,谢谢姐姐,再会。” 第72章 第进二回 好莱坞侵权警告! 结果转身的一刹那, 崔婉高喊: “姑娘请留步——!!!” 与之伴随的,是莫名的“咚”的一声。 陈馥野止步,回过头:“……” “嗯, 姐。”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扭头就走呢。” “没有, 我是想问, 你蹲在柜台上面干什么?” “我这不是被你给急的吗,别在意别在意。” 看着一步跨在柜台上面的崔婉,陈馥野深知, 如果刚刚她就那么走了, 这姐指定会直接跳过来,像这尊牛豹案上的豹一样, 从后面熊抱住自己。 无奈,陈馥野重新回到了柜台旁,并且劝说:“我倒是不急着走,不过你能不能先从上面下来。” 崔婉“hoho”捂嘴优雅地笑了两声,随后捏着裙角跳了下来。 “我就喜欢妹妹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果然是淑人君子, 菩萨低眉啊!” 即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 也不难留意到,她多少还是有些武功傍身的。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可不是一般的典当行,而是乌衣巷里的不知道合法性如何的典当行。在这种灰色地带,做这种灰色行业,没点拳脚自然是不可能。 反正,崔婉就这样跳下来了。 “喏,这个银子, 妹妹还是自己收着吧。”她把那锭咨询费递还给陈馥野,“我为妹妹解答疑虑,可不是为了这些钱财。毕竟嘛,你姐姐我多的就是钱,呵呵。” 陈馥野皱眉。 ——哇,好猖狂! 她多希望,她什么时候也能用这么猖狂的语气说出这么猖狂的话。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看不上妹妹的银子。但是妹妹也知道,你姐姐我在这乌衣巷行走多年,所为钱财只是一部分,我更看重的,是宝贝。” “尤其是……”崔婉将目光重新落回陈馥野怀中的布袋,“无价之宝。” 看她的样子,是想继续商谈关于这个文物的事宜。 关于“无价之宝”的形容,倒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夸大的成分在其中。 陈馥野倒是不介意,坐在雕花木凳上,看向她:“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崔婉眼色一变,立刻转身取茶壶。 “丑话说在前头。”陈馥野说,“这个不能算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没权力把它当给你的。” “我明白我明白。”崔婉一边倒茶一边笑道。 “刚刚只是只言片语,想必妹妹对这件青铜牛豹案还是不甚熟悉吧。”倒着茶,她款款道,“我再详细跟你说说?” “嗯……好吧。”陈馥野点头。 说吧,反正说得再天花乱坠,不能卖还是不能卖。 就算她真的被说动了,想买,但这玩意确实不是自己的。硬要说归属权,一半是发现者房守仁,一半是小龙,也就是万飞龙小朋友。不过后者倒是已经当成杂物给自己了。 倒好了茶,甚至还摆了盘精致的点心,崔婉便开始了。 只见,她微微仰脸,闭上双眼,神色似乎染上了一丝忧伤。 “这世界改变了。” 崔婉说,“我从水中感觉到,从大地感觉到,从空气中感觉到。” 陈馥野:“?” 什么诡异的开场白。 “过去的一切都已失落,现在没有人记得了。”她继续道,声音低沉而忧伤,仿佛在讲述一段尤其古老的历史。 “这一切,都从古滇国铸造青铜案开始。” 很好。陈馥野想。 现在她觉得有点耳熟了。 “纳西族大祭司得到三尊青铜案,他们长生不老,也是最智慧、最公平的一族。” “玉龙雪山的工匠得到七尊青铜案,他们挖掘矿坑,是山洞的能工巧匠。” “而纳西摄政王则得到九尊青铜案,他们比别人更贪图权利。” “每只戒指……啊不是,每尊青铜案,都具有统治各个族群的意志和力量。” 陈馥野:“你刚刚是不是把青铜案说成戒指了?” “没有,你听错了。”崔婉以扇捂面,不以为然道,“呵呵,我正说着呢,妹妹莫要打断。” “哦……那好吧。” 说完,她便继续道: “但他们都受到欺骗、因为另外还有一尊被铸造了。” “在玉龙雪山的冷焰中,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暗地里铸造了可以奴役古滇国的至尊魔案。” “他在魔案中注入他的邪恶、残酷以及统治天下的可怕欲望。” “在漫长的时光中,七尊成为陪葬品,三尊沉入抚 仙湖底,九尊已经被销毁。仅剩下一尊被偷窃。” 说到这里,崔婉放下绢扇,轻扯嘴角,将眼神冷冷抛向小桌上的青铜案:“妹妹且看。” 陈馥野:“干嘛。” 崔婉伸手: “这,就是至尊魔案。” 陈馥野:“……” 要是早知道这个故事,托尔金也不用写了,好莱坞也不用拍了,都直接上云南来,看看什么叫《铜案王》,说不定还可以顺便拍个前传,叫《纳西族人》之类的。 以及,谁能告诉她,黑暗大祭司是什么东西,阿索阿伦又是什么诡异的名字。 看到陈馥野的沉默,崔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呵呵,当然了,这故事都要追溯到咱们春秋战国那会儿了,流传的年份一久,难免沾上些玄幻色彩,你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陈馥野:“那你刚刚说这么长一段的意义是在?” “姐姐我这不是为了强调这尊青铜案的无价吗。”崔婉说,“纳西王族最高大祭司使用的祭天供物,锻造工艺极高,人文底蕴丰厚,考古价值惊人,确实是百年一遇的好宝贝啊!早就听说有这么个东西,那盗墓界都挖疯了,结果竟然就这样在你手中突然现身,啧啧啧!” “……”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整那些有的没的。 这么一听,这个青铜案的信息确实清晰了起来。 “以我的经验,要是给这至尊魔案估价,大概得这个数。” 说着,崔婉竖起五根手指。 “哦。”有些没意想到,陈馥野微微抬眉,略有起伏的哦了一声,“能值五百两?” 要是能换五百两,倒是可以跟房守仁和小龙商量商量。别的不说,那三小只真能靠这个开古玩店了。 崔婉笑得三分凉薄五分讥讽,摇摇头。 不会吧……? 陈馥野一想:“五、五千两?” 这玩意都断了两半了,竟然还这么值钱? 崔婉又一抿嘴,冷哼。 “五千两。”她说,“黄金。” 她话音刚落,陈馥野感觉自己的下巴直接砸到了地上! 什么玩意? 黄金五千两?? 她甚至都没概念,黄金五千两究竟是多少钱。 “真能值这么多钱?”勉强冷静下来,陈馥野把自己的下巴推了回去,沉声反问,“那我现在卖给你,你难道能给我五千两黄金?” 崔婉“哈哈哈”豪爽地笑了起来。 “当然不能了。”她说,“我哪来这么多钱?” 陈馥野:“……” 嗯,想想也是。 躁动的心稍稍冷静了。 “这个价格,只是我的估算。”崔婉说,“像市面上曾经现身过的同等级宝贝,都是被幕后大买手悄悄带走的,具体价格从来不公开。而那些买手,一般都是名字如雷贯耳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可不是一般的大,说出来吓死你。” “是吗。”陈馥野有了兴趣,“都有谁啊?”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鸿商富贾,都在这个圈子里面蹲守。”崔婉摇摇扇子,“大概三个月前,一件汉帝王墓的金缕玉衣,就这样悄摸地进紫禁城中了。据传,买手正是张大首辅呢。” 对此,陈馥野有些了然了。 听这姐的意思是说,像这种难得一见的大宝贝,真正靠钱硬砸的买家往往很少。所谓黄金五千两,只是一个用来衡量的概念而已。 而真实价值,并不限制于此。 “这样吧。”崔婉凑近,“虽然姐姐我没能力收下这件东西,但是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我也算是有一席之地,可以帮你联系联系,最近金陵城内有没有意向买家哦~” 陈馥野一想,这倒是可以。 毕竟,要真是个大宝贝,不管是钱还是什么,都是飞来横财,房守仁肯定不会拒绝。当然了,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先联系他再说。 至于小龙那边,也得向他说明情况,毕竟这也是三小只赢来的奖品,肯定有他们的份。 陈馥野手心隐隐冒汗。 ——已经忍不住在筹划这种事情了。 这个青铜案的收益甚至不会跟自己有太大关系。 真是操心命。 见陈馥野没有立刻拒绝,崔婉兴头上来了,好一顿安排。又是要请画师上门,绘制青铜案的实况,又是找古物修复师傅上门,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这两半给黏在一起。 她安排归她安排,陈馥野坐在一边,颅内活动十分精彩,以至于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说不定,这就是所谓命运的齿轮呢! 等到带着这件已然从两半破铜烂铁升咖升咖再升咖,升咖到堂堂五千两黄金价位的顶级大宝贝从典当行走出来时,乌衣巷的天色已经微微向晚了。 天黑得越来越早。 看着那对寻女夫妻给的小纸条,陈馥野成功地从弯弯绕绕的暗巷绕了出来。 回来时,自家奶茶小铺正繁忙。 露天喝茶区坐着不少客人,都是来尝新品的。 “有信——!”邮差从马车上下来喊道。 送信的邮差用马车拖了一大箱信件包裹。秦淮水街有很多目标客户,邮差经常在这里来回周转,今日也不例外。 见要拆理的东西还多,那邮差便顺手要了碗大碗茶,在一旁的木凳坐了下来,一边休息一遍处理那些包裹。 见金芸心和江灵还在忙得不可开交,陈馥野便接了过来,拆开先看了。 顺手还把顾客的钱收了一收。 信是从江宁县衙寄来的。 周怡说,她作为当时凶杀现场的目击人其三,对于这个计划非常感兴趣,并且表示,她爹周柏意对于庆功宴,也非常愿意前来参加,说是想“与诸位小友以及热心侠客陈姑娘共享欢乐”。 而且,甚至不需要陈馥野自己动手,周柏意已经亲自安排好了周末的宴席,说是难得庆贺,邀各位朋友来大操大办一番,就全部由他请客。 看来周怡这回中举,实在是了却了他心头一桩大事,周柏意很是开心。 有县令本人亲自下场操办,可着实是省事了。 不过关于这场宴席的里层目的,则稍微向周柏意瞒了一瞒。陈馥野不确定这种事情有没有必要在未办成之前向他说明。毕竟他看起来只是所谓的“朋友爸爸”,但实则是个县令,估计不好无关牵扯到太多敏感事件。 总之,目前的一切都是偷偷进行。 “哦,陈姑娘,您这儿还有一封信呢,刚刚我给不小心混到另一箱去了。”邮差伸手递信。 还有一封? 陈馥野疑惑地接了过来。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吾之市井好友陈馥野、金芸心、林妙华 亲启】 “嗯?”陈馥野皱眉。 又是老登? 房守仁竟然又来信了。 第73章 第进三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2》…… 细看,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吾友馥野、芸心、妙华: 又是许久不见了! 还请放心,自从上次的意外事故之后,老夫我逃亡到了傣人的领地, 这里的人们非常热情。 得知我从金陵而来, 他们对此非常感兴趣, 因此老夫我在这里有吃有喝,在村长的带领下游山玩水,可谓是过了一段神仙日子啊, 哈哈哈!】 陈馥野撇撇嘴:“……哦。” 行吧, 人没事就行。 毕竟上次那封信里,他把他的情况说得还挺吓人的。 不过, 他就这样 随遇而安,漂流到云南,就干脆在云南玩了吗? 他原本的目标好像是临桂来着。 看起来,就是个简单告知近况的信件,陈馥野便继续看下一段: 【伴随着这封信一起来的,是老夫我在游历的过程偶得的一件稀奇珍宝。 老夫我在苍山游玩时,不小心误入了一处古老洞穴, 里面竟然有上古时代的生活痕迹。我大惊失色, 慌忙叫来村长一行人前来查看,他们认定,这极大可能是古滇国的遗迹! 洞穴深处堆积了宝物数件,皆半露石土。再往深继续探查,里面竟是一处古滇国大祭司墓!年岁久远,又经历了地震,遭到严重破坏。我想,这些宝物原本应是这大祭司的陪葬品。 不知为何, 一众宝贝中,老夫我唯独对这半件青铜案情有独钟,便在村长同意了之后,捡拾收下。可惜我不爱负重游历,向来轻装上阵,便想着,应该把这件东西率先寄回给你们保管,这样老夫我也放心。 毕竟,金陵终究还是要比云南安全啊!】 “嗯……”陈馥野点点头。 感觉房守仁找到宝贝的过程,相比崔婉说的那个故事,实在是要靠谱太多了。 这么说来,这个青铜案确实就是古滇国某个大祭司的陪葬品,被他碰大运捡到了。 【只是回了村庄之后,在打包邮寄的过程中,老夫我似乎察觉到了一些蹊跷。】 “……” 看到这句话,陈馥野顿住。 ——这是什么熟悉的怪谈展开方式? 【说到老夫我所居住的这个傣人村庄,虽然待人热情友善,但老夫我总觉得,他们总是在向我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俗话说得好,可疑和可怖往往是两回事,因此老夫我一直没有刻意过问。】 本以为故事又要展开,然而,后面只剩下松散的语句: 【只是,当老夫我将这半件青铜案带回了村庄之后,当晚便发生了怪事…… 天呐,好像有人在监视我! 老夫确信,我睡觉时绝对在村庄中听见了动静,但是所有村民都矢口否认。 不好了,老夫的屋子里面好像有别人进来过,香蕉被连皮吃了一半,地板上有潮湿的脚印,这脚印形状非常古怪,比常人要小,还散落了一些黄色的毛发,这真的是人吗?…… 不好,难道说,它是冲着这半尊青铜案来的?? 想起了傣人村长所说的那些古老传说,关于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和至尊魔案的故事,老夫我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来不及了! 我想,我得立刻把它寄走!】 到这里,信件的正文内容戛然而止了。 和上次一样。 下面是【注】: 【注:哈哈!最后这些只言片语只是老夫我为了渲染当时当刻的紧张所写,不必惊慌。 又注:但是情况属实,所以老夫我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怕怕的…… 又又注:诸位好友,最近金陵城如何?你们的生意如何?尤其是小陈姑娘,不知你的地皮钱凑得如何了?我想,应该已经绰绰有余了吧! 又又又注:有空的话,也可替老夫我向小河湾祝老太婆问安。切记,一定要渲染出老夫我流浪在外的惊险艰苦,毕竟等老夫我回金陵的时候,还想有个落脚的地方,需要那个老太婆可怜可怜我。】 信上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 陈馥野是拿着信纸立在窗前看的,这会儿,正好有客人在外面:“一杯珍珠奶茶,一杯这个新品……黛、黛月饮桂!” 肌肉记忆般,陈馥野直接:“记得看下面的介绍,里面含酒精。” “没问题,就这个!”客人说。 记下了单子,她往后一递,拍在正忙里偷闲翘着二郎腿看《江南小夜谈》的金芸心身上。那姿势,简直跟金行云一模一样。 “诶!”金芸心痛呼,“你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这杂志,自从她借了林娘子的看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这周刚订购的半年份。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陈馥野的眼神依旧黏在信纸上。 什么玩意。 她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 可能是个人原因,陈馥野从学会说话开始,在所有人数大于1的场景下,都会是那个负责吐槽“什么玩意”的人,甚至不需要别人,她自己也经常会对自己进行“什么玩意”的吐槽。 特别是这趟穿越之后,内心浮现“什么玩意”的次数不减反增,已经到了日常便饭的程度。 而房守仁绝对是其中最值得被“什么玩意”的人。 如果内心emoji能在头顶直接显示的话,那么陈馥野估计全天都在顶着那个普通标点符号的“?”。 当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她头顶的问号一定变成了emoji里面那个又红又大的“?”。 总之,就是这个感觉吧。 重新揣摩信纸的内容,陈馥野有些惊讶的是,房守仁竟然也提到了那个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和至尊魔案。 看来这个古老传说确实是存在的。崔婉说不定还真没在胡扯。 而且这封信实际上应该是与青铜案一起寄过来的,只是不知怎么,青铜案先到了手里,信件则延后了几天。这大概是大明邮政系统的问题。 至于其它部分,陈馥野已经懒得理论了。 爱咋咋地吧。 这回他寄信的地址倒是跟上回是一样的,正是他所旅居的这个傣人村庄。看来短期内,这个地址都应该是固定的。 所以陈馥野便写了一封回信,解释了这尊青铜案的现况,询问他的意见,顺便关心了一下他老人家的安危。 快速写完,趁那喝茶邮差临走时交给了他。 接下来,这封信便要一路飘飘荡荡,到云南去了。 陈馥野不知道这大明时代的丢包率如何,尤其还要走这么漫长的路线,她希望能顺利送达。 ** 次日一大早,下了船。 远远看着,两个不认识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尚未开门的店铺门口,探头探脑。 金芸心埋头啃烧饼,倒是没注意。江灵猛然顿住,低声:“不好!” 说完,她便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陈馥野站在后面:“……” 哪里不好了? 她不动,一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二是她懒得跑,所以就在后面该怎么走怎么走。 “把你们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江灵怒色道。 那是两个男人,一个四十上下,一个头发花白。相同的特征是,身上都背着巨大的工具箱。 老头被她吓得一颤,中年连忙摆手:“诶呦,诶呦,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们自己的东西哪里有交出去的道理?” “好啊!偷了我们市场估价黄金五千两的稀世大宝贝至尊魔案还不说实话是吧!” 江灵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制服他们。 据陈馥野观察,她这个熟练的动作绝对是来自于21世纪的某种格斗术。 又据陈馥野聆听,她刚刚说的这句话已经远远不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程度了。 这简直就是此地有金五千两。 丹田发声,恨不得整条秦淮水街都知道她们有大宝贝,就差把长宽高多少厘米报出来了。 “哇——” 远处竟然又跑来了三小只。 “打架了!打架了!”唐盈盈小朋友很是兴奋,拉着万飞龙和欧阳立,即小龙和小甲两位小朋友,跟个小喇叭似的, “快看啊,凶恶大姐姐的凶恶朋友大姐姐正在揍墨笔潘老头呢!”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被唐盈盈称为“墨笔潘老头”的白胡子被江灵一把抢去大箱,放在地上,“这可是宝贝啊!” 说着,江灵一把将木箱打开:“知道是宝贝还敢偷?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宝贝还是我们的宝贝!” 随着木箱盖子一下弹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江灵:“……” 只见,里面一层一层,一框一框,全部都是笔墨纸砚,各色颜料。 “忘记告诉你了。”走到她身边,陈馥野幽幽道,“青铜案昨晚我给林娘子放到地窖里面保存的,不在我们店里。” 零点五秒后,江灵飞速滑跪,抱拳:“对不起大师。” 过了一会儿,这两人坐到了喝茶区的凳子上。 江灵完全瘪了,跟个漏气的气球似的,烧水煎茶去了。 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中年男人号称“卯榫丁”,白胡子老头 号称“墨笔潘”,是崔婉请来给牛豹青铜案修复作画的。由于经常出入乌衣巷提供业务服务,所以与三小只熟识。 不过“卯榫丁”的名字有些容易引起歧义。金芸心边啃烧饼边问:“那你姓什么呢?” 卯榫丁说:“哈哈,姑娘可能是没听清吧,我乃一介古物修复工匠,人送外号卯榫丁。” “不是,我知道你称号叫卯榫钉,但是就像墨笔潘一样,你姓什么呢?” “姑娘且听,我叫卯榫丁。” “我听见了啊,我是问你姓什么。” “那我当然姓丁啊??!” 总之就是这么一段毫无营养含量的对话。 在她把这位师傅彻底激怒之前,陈馥野让她一边玩去了。 这两位都是业务熟练之人,并且也算崔婉找来的亲信,多年合作的对象。二话不说,陈馥野便从林娘子那儿取来了青铜牛豹案。 值得一提的是,昨日把崔婉的消息告诉林娘子的时候,她正喝着自家新品桂花奶酒酿,闻言激动得差点被当场呛死。 回店里之后,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陈馥野都能听到隔壁传来十分响亮的敲算盘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是在算什么。 “快快快,速速拿去给两位大师过目!”林娘子催促道。 她家正来了两个新小工,一男一女,看模样估计也都是勤工俭学的,正把青铜案从地窖下面跟押运运钞票似的押运上来。 陈馥野接过之后,林娘子便也凑上来,向着那两个师傅道:“麻烦两位大师,这可一定要好好修,好好画啊!” “放心放心,我这行走半辈子,经手的宝贝不下千件,都是信手拈来啊,哈哈!”墨笔潘如是说。 然后,他们便就地坐着开起工来。 三小只也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陈馥野突然想起来:“等等,忘记问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姐姐,你不是已经收到我们的应聘信息表了吗?”欧阳立说,“如你所见,我们是来参加终试的。” 第74章 第进四回 即使是试用期也要记得签合同…… 陈馥野“哦”了一声:“是这样吗?” “是这样。”欧阳立点头。 嗯…… 终于还是来了。 作为接受了社会主义新中国九年制义务教育, 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青年人,陈馥野对这种小学生兼职打工的行为非常有疑虑。 如果真的来店里打工的话,学业怎么办?功课怎么办? 如果以后要考试, 考不上了赖谁? 万一大明丐帮中落, 以后小屁孩转念了觉得参加科举也不错, 那耽误的时间算谁的? 小孩子怎么能不好好接受教育! 俗话说得好,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但是知识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这些问题, 陈馥野都很担心。 结果, 大概是猜透了自己的内心活动,欧阳立掏了掏袖口, 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放到小桌上。 “姐姐。”欧阳立说,“我知道的你的想法,所以,这是我们的日程表。” “……” 日程表? “这是我们昨晚做的!”唐盈盈说,“是我们去学堂的时间,练功的时间, 参加帮派集会的时间, 还有每年黄山论剑的时间。” “盈盈,我真的觉得黄山论剑不用写进去。”欧阳立幽幽道,“一年就一次而已,而且今年的我们已经去过了……” “可是我就是想写。”唐盈盈回答,“不然姐姐怎么知道我们还可以参加黄山论剑?” “姐姐,快看看吧!”万飞龙催促道。 陈馥野便拿了起来,细细看。 表格是用尺子画的,上面分别有三种字体, 其中两种歪歪扭扭,非常丑陋,并且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丑陋,一看就是出自万飞龙和唐盈盈小朋友之手。 至于唯一那个隽秀有力的字体,当然是欧阳立的。 三小只满怀期待地盯着陈馥野的表情。 首先,陈馥野发现他们一周去学堂的时间真的非常短暂。一周七天,只有四天需要去上学,三天休息。并且这仅有的四天上课时间,还只有大清早的六点到九点,然后是下午的一点到三点。 也难怪卖冰水的那天,陈馥野能大上午的在街头碰见闲逛的三小只。 人家那确实是真下课了没事干。 这学上的,可真轻松啊! 然后占据了大部分日程的,是练功时间。 一周七天要练六天,毕竟人家是丐帮子弟。陈馥野对这大明的江湖门派现状不甚了解,但是古往今来,似乎丐帮一直都是一支十分兴盛的大型门派。 但是这个练功时间也非常诡异,通通定在了凌晨四点到六点半。也就是说,如果当天要上学,三小只练完功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学堂了。 “这样不累吗?”陈馥野问。 “可累可累了!”唐盈盈说,“所以我都是直接睡到下课的!” “……” 嗯。也是。 压根就没指望这小孩还能练完功去好好听课。 接着,日程表里还有一小部分是所谓的“帮派集会”。 陈馥野倒是不知道这仨小屁孩去参加集会有什么意义,但是这样毕竟也是人家的正事儿,所以她倒也没提出质疑。 集会一周一次,时间在周末的夜间九点至十点。帮派内部会议,地点定在乌衣巷。 看起来倒是非常神秘。 看完日程表,陈馥野陷入了沉思。 ——他们的时间真的非常宽松啊! 而且稍微询问了一下在学堂的上课内容,陈馥野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学堂?跟她认知里的小学根本就不一样,主打一个快乐教育,除了基础的识字,算数,背诗,学简单小课文,完全是放养。 毕竟他们这学堂估计也不是奔着未来参加科举去的。就是个识字托儿所。 其实细想,在大明这片土地上,从小励志参加的科举的仍然是少部分人。 何况这还是在金陵城。 如果放眼周边城镇,再偏远些的农村,仍然有大把国民在温饱线上挣扎。别说上学了,那生下来就是劳动力。 总之,看完三小只的日程表,陈馥野心中了然了。 “姐姐,怎么样??”万飞龙急不可耐道。 “姐姐——”唐盈盈拖长了音调,拽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同意吧,同意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儿了!” “我觉得……”陈馥野点点头,“好。” “啊啊啊啊啊——!” 万飞龙和唐盈盈立刻惊喜地尖叫起来。 吓得外边还在倒腾古物的两位师傅身躯一震。 “但是——!”陈馥野抬手,“但是!” “……” 小朋友立刻安静下来。 “我需要先对你们测试一段时间。”陈馥野说,“也就是,试用期。” “试用期?”三小只不解。 “三 周时间。“陈馥野斩钉截铁道,“如果在这三周时间内,你们能够保持准时准点到达,不迟到早退,工作效率平稳,并且不耽误学习和练功的话,姐姐给你们一时辰五十文,从试用第一天开始算。” 作为参考,林娘子家给小工开的工资是一时辰三十文,所以这是一个很高的工资水平。陈馥野问过姑父娄进,即使是在揽云声楼里,小工也就给开四十文一时辰。 欧阳立转了转小眼珠,看向陈馥野:“敢问姐姐,不耽误学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陈馥野拿出他们给的日程表:“根据上面来看,你们每两周都会有一次小测验的吧?下一次就是下周五,我就看这次的成绩,排名只要保持在你们学堂的前半段就可以。” 欧阳立小大人似的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好,很中肯。” “这么说来,你们现在学习成绩还可以咯?”陈馥野问。 闻言,欧阳立斜睨了一眼趴在小桌上计算“一时辰五十文一天能赚多少”的万飞龙和唐盈盈,神情立刻暗淡了下去:“……” “无妨,姐姐。”欧阳立说,“我自会有办法。” 看着小男孩脸上忍辱负重,视死如归的表情,陈馥野秒懂,心想,你也挺不容易。 “那么姐姐,试用期我们也需要签署试用合同吧?”欧阳立又问。 陈馥野:“……啊签签签。” 这小孩但凡生在二十一世纪,那都得是老板一违反劳动法都得把老板告上法院的主。 果真是个小孩哥啊。陈馥野想。 问林娘子借了一个模版,便跟三小只签署了试用工合同,为期三周。从明日开始上班。 能不能转为正式工,则三周后见分晓。 至此,三小只便算正式地加入了奶茶统治大明的队伍。 不得不说,小孩儿们为了攒钱开自己的古玩店也是挺拼的。 到了晚上,两位师傅已然完成了各自的工作。 “墨笔潘”大师绘制好了宝贝画像。只见在宣纸上,赫然是青铜案的三视图,栩栩如生,细节颜料调得也极其逼真,见画像仿佛见真物,技艺十分高超。 但是画像上的青铜案,依旧是裂成两半的。 对此,“卯榫丁”大师表示:“我做不到啊。” “做不到!?”林娘子怒了,上前就要揪他衣领,“你说你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金芸心连忙从后面搂腰抱住她:“哎姐姐姐姐姐别冲动啊!!” “就、就是这个宝贝估计在当时入土后不久就裂开了,断裂处早已生了上千年的锈,修复风险极大,失败不说,还很有可能破坏仅剩的原有铜壁。依照我的理念,还不如保持出土原样不动,自然的才是最美的。”卯榫丁师傅说。 “我、我明明那么信任你……!”林娘子拿手帕抹泪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无论怎么尽力都就不回来吗?哪怕、哪怕我付出一切都不行吗!?” 卯榫丁:“啊,对啊。” “算了姐,节哀啊!”金芸心认真劝慰她道,“铜裂了不能复生啊!” 陈馥野抱臂皱眉站在一边:“……” 等到晚上完了工,两位师傅便离开了。 所记录的宝贝信息和画像随后都会送到崔婉那里,然后由崔婉发布在她们这古玩宝贝圈里,静待神秘买家出手。 宝贝不能修复,确实有些遗憾。不过想必这个时候的技术也确实不达标。 青铜案身份尊贵,即使无法修复,就这样保持裂成两半的形态,宝贝也依旧是宝贝。就凭崔婉报的五千两黄金的价格,别说砍一半了,砍十半也也足够躺平几辈子。 把宝贝放在桌上,自己这边三人和林娘子围坐。 “哎。”林娘子满脸愁容,用帕子包着手,试图复原,却只是啪嗒一声分开,“啧,怎么能拼不回去呢?” “但是说实话。”江灵靠着椅背,看向桌上的青铜案,随口道,“这玩意就算真的卖出去了五千两黄金,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吧?你们认识的那个老头在信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就说让我们保管。”陈馥野盯着青铜案,“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不是很愿意复述……” 她总不能真的觉得这玩意是纳西族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锻造的至尊魔案吧? 如果靠谱的话,也没见那两个师傅做的宝贝信息表里填了这玩意。 听到江灵这么说,林娘子长长“哎”了一声。 “那不管怎么说,咱们好歹也替他保存了,如果房老爷子真能分到那么多黄金,还能跟咱们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可就不信了。” 金芸心嘻嘻笑起来:“姐你就是单纯在见钱眼开而已。” “见钱眼开怎么了?谁不喜欢钱呐?这辈子谁能见到这种等级的宝贝还不狂喜的?”林娘子三连问反驳她,然后又说,“怎么,你家难道很有钱吗?” “……” 大概是想到伤心的事,金芸心那欠揍的笑容立刻消失,很标准地“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嗯。 这种曾经家财万贯但如今一个子儿都花不了的感觉真令人着迷。 象征性地递给她一小条纸,陈馥野无怜惜问道:“对了,说到你家,你最近有没有兴趣做间谍?” 她抬眼:“啊?” 第75章 第进五回 百花问血屠神茶?还原度真高…… 林娘子已经又包起青铜案, 带回铺子的地窖里面保存起来了。 就安全性而来,目前能涉及到的地方,她家地下室确实是最安全的。而且说实话, 这个青铜案年代太久了, 看起来也确实是挺破烂的, 还裂成了两半,若是有不懂行的小偷,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拍卖会。”陈馥野言简意骇地提醒道。 “——哦!”金芸心反应了过来,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 想让我去试探我哥的口风?” 江灵立马来了兴趣:“这是什么计划啊?难道你想让金芸心去给咱们当卧底?” “理想情况下,我确实是有这个意图。”陈馥野转头, 略带质疑地看向金芸心,“但是你行吗?” 她:“……”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金芸心昂着头,反倒端起架子来,“打探一点自家消息而已,不管怎么说,飞云商会也曾经是我家,金行云也终究是我亲哥, 他又赖不掉的。而且, 女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好吧。”陈馥野说,“那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妙计吗?” “有。”金芸心点头,“我先回飞云商会。” “然后呢?” “然后找到金行云。” “……接着?” “问他,你打算拿什么贿赂土地管理局啊?” “……” “嗯。” 陈馥野略有起伏地嗯了一声。 这跟“把大象塞进冰箱要几步”有什么区别。 “你这小方法整挺简洁啊。”江灵直接吐槽,“你怎么不干脆发微信问他呢?” 金芸心:“那不是行不通吗,要是现在有微信,我早问了。” 根据望海楼给到的往期拍卖会案例来看, 每次地皮拍卖,拍卖方主持都是不定的,只在拍卖当天揭晓,所以并不是说提前贿赂某一个官员,就一定能成功的。 所以飞云商会可怕就可怕在,无论到时候的定夺者是应天府土地管理局的哪个人,他们都能攀上关系,无懈可击。 走后门应该是行不通的。现在能够力挽狂澜的方法,就是光明正大地用实力赢得胜利。 因为就往期案例来看,黑马也不是没有。例如去年拍卖的一块地皮,位于紫金山麓南端,是一片平坦荒地。其中一方财力雄厚,想用来建造养牛场。另一方则是白手起家创业,想用来盖客栈。结局拍卖给了白手起家的一方,理由是“竟然想在洪武大帝陵寝南麓养牛,你有什么意图?!” 也不一定就是输定了。 钱,可以不考虑,反正望海楼有的是钱。 人脉,后门,那肯定是拼不过飞云商会的。 想法嘛…… 暂时还不知道飞云商会是打算抢了那块小地皮做什么用。 灵光一闪。 陈馥野突然了然了一个事情。 金芸心和江灵还在讨论刚刚的问题。 “等等,先忽略一下你要当间谍的事情。”陈馥野打断,“虽然我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了。” 金芸心:“诶你真是!” “我是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我们可以为了拍卖会提前准备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我们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陈馥野说。 “什 么啊?“江灵和金芸心齐齐发问。 陈馥野往身后一指:“那个。” 坐在店铺外面的小桌,身后是门面,门面里面是木柜。 木柜上放着的,是策划案。 “……” “拍卖会上,你想展示策划案?”江灵问。 陈馥野点头:“没错。” 只需要贴合时代,进行一些小小的修改。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份策划案啊! ppt没办法展示,但是可以演讲。 据理力争,让土地管理局看看,拿下这块地皮开奶茶铺,是一个多么明智,多么长远,多么完美的决定! “听上去倒是挺热血的。”金芸心说,“要是我们是主角的话,这肯定是个能成功的办法。但是土地管理局真的会听我们的吗?” 陈馥野直言:“我哪知道?” “其实有道理啊。”江灵连连赞同,“哎,正好你当时在报告厅还被提前打断了,趁这个机会,来个完整版的,报他一仇!” 被她说的,三人便拿了策划案回去,连夜修改了几页。 预计还要不少时间才能修改完,不过拍卖会还在月末,所以时间绰绰有余,可以细细打磨。 第二天早上,新员工三小只背着小书包,拿着打狗棒准时来了。 “姐姐好。”不知为何,他们今日非常正经,挨个打招呼。 小龙抱拳:“丐帮弟子万飞龙。” 小鸟也抱拳:“唐盈盈!” “……”小甲欧阳立看了一眼他的两个好朋友,“……欧阳立。” “前来打工!” 好家伙。 知道的是来奶茶铺打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人的。 今日是他们要去学堂的日子,所以是上完了课才来的。 九点半到达,正好店里该准备的材料,该热的锅都热上了,他们一来,直接开工。 小员工们二话不说,毕竟也是曾经在这里干过一个星期的,格外熟练,很快便加入了这个完美的流水线。 果然是奔着挣钱来的啊。 今天竟然连一下嘻嘻哈哈都没有。 一下子加入了崭新的劳动力,订单的数字便也随之大胆增加了。仅仅是上午一个时辰,就排到了将近两百单。 午休时间,暂时停工,便带着他们吃饭。回来后,陈馥野让他们自个儿该休息休息,该写作业写作业。并且特地嘱咐,隔壁林娘子家的哥哥姐姐都是高材生,以后学业上有问题尽管问他们去。 这句嘱咐其实有点多余。 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学习。 中午,陈馥野继续修改起策划案来。 金芸心本来还在旁边负责研墨,这会儿已经昏昏欲睡,一头栽倒桌上。江灵则去驿站接江宁茶商运的货去了。 三小只在一边,自己突然拿着几盏小杯,热上大锅捣鼓。 唐盈盈急促小声道:“好!就是现在,把所有的花瓣放进去!” 陈馥野看了一眼,他们似乎是在尝试做一种新的饮品。 至于用料,稍微有点诡异。 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只见,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十几种五颜六色的花瓣,正在石碗里面榨汁,然后用白茶冲泡,往里面撒糖,接着倒入了鲜红色的石榴汁…… 听起来其实还行,但是看在眼里,视觉上的感受绝对有些令人震惊。 太血腥了这一幕。 盯着看了一会儿,陈馥野实在没忍住,发问:“你们在干什么?” 唐盈盈抬起头,兴致勃勃,小脸蛋上全是各种花瓣和石榴的汁水,跟花脸猫一样:“我们在试着做百花问血屠神茶!” 陈馥野:“百花什么茶?” 不过这回倒是已经反应过来了。陈馥野还没有开始追《南洋孤侠传》,但是只要一听到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这种长得非常可疑的词语,那必定就是出自这个小说里面的。 欧阳立握着石杵,解释:“百花问血屠神茶。出自《南洋孤侠传》一部,是宿九州在岢绥涧被巨蛇俘虏到洞穴中时,被迫饮下的毒茶。这种茶是用饮用者的鲜血和数百种毒花汁液混合而成,喝下就会立刻毙命,然后复活,变成任人使唤的傀儡。” “这么厉害?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条件反射般问完,陈馥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顿时对自己:“……” 这怎么还真追着剧情问上了。 “很简单。”欧阳立说,“宿九州喝下了茶,含在嘴里,大蛇让他咽,他白眼一翻,就是不咽。” “宿九州说,哦,难道你让我咽下去我就咽下去吗?我又不傻!” 陈馥野:“?” “然后大蛇怒了,说,你要是不咽的话,我就把你吞进肚子里!宿九州就拿出了他的刀,意思是,如果你把我吞进去,我就会用刀把你的肚子划破,蛇血流进你的肚子,我再把问血茶吐出来,就会变成你喝的了!” “所以大蛇不敢动他,靠顶着这口茶,就这样,宿九州鼓着腮帮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岢绥涧。特别帅。” “并且特别妙的是,在这一部分剧情里,平时话特别多的宿九州,竟然整整五章都没有讲一个字!” 陈馥野:“……” 好好好。 什么鬼剧情。 最开始她以为这是奇幻武侠,然后她知道了,这是热血升级奇幻武侠爽文,现在她发现,这其实是热血升级奇幻武侠沙雕文。 哪个小说里的大侠大男主没事跟花栗鼠一样腮帮子含口茶跟反派耀武扬威的。 真是奇了怪了。 陈馥野暗想,不行,哪天她一定要把这小说买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做完了成品,唐盈盈端给自己:“姐姐,你快尝尝!” 看着这个杯子里面五颜六色的内容物,陈馥野犹豫了片刻。 ——算了。 反正也喝不死人。 于是陈馥野喝了一口。 三小只满怀期待地抛来目光。 “嗯……” “你们希望我从哪个方面评价?”喝下一口,陈馥野问。 “商业角度。”欧阳立十分认真道。 主体是纯石榴汁,味道其实还行,加了许多花瓣汁水,有一股别致的清香气。 美中不足的就是,冰了一点。 这天气越来越冷,光看店里的订单就知道,常温的果茶已经不怎么卖得动了。这个季节,常温的差不多就是冰水。 所以陈馥野就这么如实说了。 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 ——加一半牛奶,把它变成热饮! 毕竟,万物可加牛奶嘛。 于是乎,过了一会儿,全新的改良版又端到了面前。 陈馥野再次喝了一口。 原来的版本里面就有一半白茶,混着石榴汁是鲜红色的。这会儿加了牛奶,则变成了粉红色。 上面撒了各种花瓣,有店里原本就有的玫瑰、桂花,然后还有三小只自己摘来的金银花、月季、茉莉、米兰等等,差不多能凑个“百花”的含义在其中。 白茶混合了牛奶的口感,顿时变得温和顺滑,配合石榴汁的甜香,加上这些花瓣做辅料,很有新意。 即使不跟小说扯上关系,倒也确实是一份挺不错的饮品。 然后,还没等陈馥野能够说些什么,三小只便急不可耐地打算把这个当成招牌挂出去开售了。 陈馥野甚至还没来得及抬手,只是发出一声:“呃……” 卖倒不是不可以卖,但是,这个饮品的用料也太复杂了。 那么多种花瓣,就只有三小只收集的一小兜,目前肯定当不成常驻新品的,在找到花瓣原料商之前,至少也得改成限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版权问题怎么办? 作为现代人,陈馥野深知版权问题的重要性。 要是没有官方授权,那可不就是盗版周边吗。 ——这三个小屁孩可是光明正太地把【百花问血屠神茶】写上去了,明晃晃地侵权啊。 “哦!” 窗口突然发出 一声惊叹。 是几个正在逛街的太学生。 “这不是《南洋孤侠传》里宿九州逼疯大蛇的百花问血屠神茶吗?还原度真高啊!” 第76章 第进六回 热门IP联动总是很好买账。…… 听到外面的动静, 陈馥野:“?” 紧接着,又是一声:“哎,这不是《南洋孤侠传》第1部 第一百三十八章里出现的百花问血屠神茶吗?还原度真高啊!” “这不是……百花问血屠神茶吗?还原度真高啊!” “好还原啊!” “还原度真高啊!” “……” 什么情况。 虽然说现代社会的市场经济已经证明热门IP效应确实是财富之道, 但是陈馥野没有想到, 这个IP效应来得也太快了。 而且, 那小说里的饮料,他们怎么知道还不还原? “哎哎哎,这一群人聚在一起是吵什么啊?” 外面传来袁捕头的声音。 陈馥野直接:“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回事。” 闻言, 袁捕头拨开略显紧张的太学生们, 走到窗口前,看着唐盈盈手中捧着的茶。 “嗯……”袁捕头皱眉。 片刻后, 他眼神一亮,竖起大拇指: “这不是《南洋孤侠传》里宿九州戏耍大蛇所用的百花问血屠神茶吗?还原度真高啊!” 窗口前的众人顿时聊成一团。 陈馥野:“……” 趁着兴头上,三小只已经堂堂开卖,那帮太学生全要了,一下子竟然就买掉十二杯。 定睛一看广告牌,三小只的定价,甚至是五十文钱一杯。 ……? 这么敢宰客!? 合着, 只要傍上热门IP, 定价再不合理也能大赚一笔吗? “嗯,怪不得。”陈馥野暗自想到,“怪不得那群奶茶店整天动不动联动这个联动那个的……” 看着窗口前一时间无比热闹,陈馥野顿觉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当时写策划案的时候,关于“IP联动”这个板块,大家确实是聚在一起幻想过,最后得出结论:不现实。 对啊,哪个刚创业的奶茶店能联动上所谓的热门IP? 除非有钞钞钞能力, 否则在现实里,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哎,慢着啊,你们什么时候跟《南洋孤侠传》联动的?”留意到盲点,袁捕头问,“正规的吗?有版权吗?原著作者授权了吗?” 被问到盲点,原本还在大声招呼的三小只瞬间瘪了下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欧阳立清清嗓子,抬起小脸蛋,正色道:“我们也没说这个就是《南洋孤侠传》里的那一个,不构成侵权,只是擦线。” “诶呦呵你这小鬼?!”袁捕头说,“这可不行啊,擦线也不行啊,你们看看,这些太学生哪个不是因为小说买的?这可是违反大明律的,现在必须撤走!” 说完,他端着百花问血屠神茶喝了一口。 大家:“?” “……袁捕头放心,我们原本就是做着玩玩,没当真,现在就撤走。” 陈馥野招招手,示意三小只麻溜点动作,好歹先把外面那个显眼的牌子拿下来。 小员工们只好不情不愿的收起来了。 那波恰巧撞上的太学生正好也到一边喝茶去了,袁捕头也给留了个面子,并没有大声指责。 看来果然还是有这个问题。 不过这一来,倒是让陈馥野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记得之前带三小只去书店买书的时候,那里的老板其实就提到过小说联动的事情。暂时还不知道《南洋孤侠传》有没有开放联动授权,不过现在市面上小说联动各种产品的活动有很多,大多都是日用品、化妆品等等,吃喝倒还没听说过。 看起来,《南洋孤侠传》暂时还没开放联动版权。 否则,以秦淮水街的消息灵通程度,应该早有耳闻才是。 可是,关于这个IP…… 真的拿不到联动版权吗? ——好像可以。 见状,陈馥野干脆到一边拉过袁捕头:“袁捕头,认真问您个事情。” “说撤走就撤走,没有回转的余地啊。这可不是我故意刁难你们,给你们脸色看。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侵犯原著作者权益。理论上获利超过一两银子可就违法了啊,别人可以上衙门告的。”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百花问血茶:“真别说,这做得挺不错的,口味很清新啊——哦哦,小陈姑娘,什么事儿啊?” “……”陈馥野忽略了他这两段话之间的反差。 “请问,如果我想拿到一部小说的联动版权,流程是什么?” 闻言,袁捕头想了想:“一般来说,你想买小说类的联动版权,如果是个人作者,你直接联系作者本人,出钱,签商业授权合同就可以了。至于合同具体的内容,比如授权范围,时间等等,都你们自己定呗。” 说罢,他指向远处飞云商会的楼阁:“你看看,上个月飞云商会才买了一百多个小说和戏本的版权,也是有钱任性啊,跟批发似的,都不一定能用得上。据说战术是——哪怕自己不知道买来干什么,但也绝对不能让别人买到!” 此时,陈馥野不是很愿意听关于飞云商会财大气粗的事情。 她听了太多遍了,况且现在又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闹心。 ……而且人家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一想到这个层面,陈馥野更来气了。 “这根本就是垄断啊。”陈馥野说。 “谁不说呢?”袁捕头打哈哈,“别说在金陵了,放眼整个江南都鲜有敌手。多少势力都等着他们跌马啊。原本还以为上任大老爷死了能垮台,结果人家那是一丁点儿都不耽误,新老爷直接上任,雷霆手段,不漏一点破绽,啧啧。” 然后袁捕头说了几个飞云商会的八卦,陈馥野不是很感兴趣,只好假装在听。 “咦?”袁捕头突然把话题折返了回来,“小陈姑娘,你问我这个版权的事情,难道……你想买这个《南洋孤侠传》的?” 陈馥野点头:“对啊。” 袁捕头震惊:“这得多少钱啊!?而且……” 他小声:“而且,这《南洋孤侠传》的作者房日守心逍遥客除了出版社,可一直都是隐姓埋名,从来都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难道你认识?” 陈馥野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认不认识这所谓的逍遥客,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 ——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 取决于老登愿不愿意承认。 “你还真认识啊!?”袁捕头瞬间折服,“你这人脉,可真了不得!” “哈哈,谬赞了。” “那……那小陈姑娘你要是认识逍遥客,能不能替我要份签名?要是能加上寄语,那是更好不过了!”他激动万份道,“算了,四份……四份吧!我和我老婆,俩女儿都想要!” 陈馥野:“……” 也不知道远在云南探险的房守仁,知不知道他的书在金陵城大火特火的事情。 这一秒,陈馥野真的很羡慕老登。 “他最近挺忙的。”陈馥野说,“不过,我帮你问问看吧。” “好好好。”袁捕头喜不自胜,问店里借了纸笔,写下了他想要的寄语。 陈馥野收下了。 等袁捕头确认店里的这个饮品广告已经收起来了,就带着小捕快继续去巡街了。 他一走,陈馥野立刻拿出信纸开始写信! 还来得及,应该能赶上上次写的信一起寄去云南。像路途遥远的信件包裹,都是要等一段时间,囤积一定的量才开始往外发的。 写完之后,陈馥野不忘替袁捕头表达了他的愿望。 封信,然后跑去附近邮局交给邮差。 “姑娘来得可真及时。”那邮差说,“刚准备装车呢!” 陈馥野长出一口气:“辛苦。” 还好有先见之明,是跑着来得。否则但凡晚一点,就要等下个星期的批次了。 这路途一远,交通果然不方便啊。 互联网果 然是伟大的发明。 今天营业结束,给三小只结工资。时间满打满算,就当是三个时辰,一时辰五十文,一人就是一百五十文钱的工资。 陈馥野把串好的钱递到他们手上,看小鬼头们的表情,简直跟过年了一样。 “但是,我们今天险些酿成大祸。”欧阳立说,“姐姐,你不打算扣我们工资吗?” 知道他是在说侵权的时候,陈馥野摇了摇手指:“相反,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 三小只:“什么启发?” 陈馥野不知道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犹豫片刻,她还是打算尘埃落定了再说。现在八字没一撇,要是这三个小鬼知道了这个消息,可不得把房顶蹦出个洞来。 送走了小员工们,正是下午四时。 今日提早结束营业,和金芸心江灵算完帐,收拾店铺,关门。 “走。”陈馥野说,“破案去。” 没错。 今晚就是吃席之夜了。 此时此刻的江宁县,“鹿鸣茶楼”中,一场热闹非凡的宴席,正进行了到了最后的饭菜准备阶段。 “你不能这么说。”金芸心提醒。 陈馥野:“?” 江灵翻了个白眼:“好,又来了。” “别翻啊。”金芸心正色道,“你们看,一般电视剧里侦探要破案,那队友之间说话都是有代号的。你要是直接说破案,万一被凶手听到可怎么办?那不就露馅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陈馥野问。 一路牵着小红。今日提前准备,从小河湾祝婆婆那儿也租了两匹马过来。 三人骑上马,便走边聊。 城内道路拥挤,策马奔腾是奔腾不了的,得出了城门再说。骑马到江宁县一个时辰,过去正好是晚上六点多钟。 “我觉得,我们得制定一套暗号。”金芸心说,“比如说,凶手就不能说凶手,得叫……” 江灵:“Criminal。” 两人:“……” ? 陈馥野看向金芸心:“你觉得呢。” “……”金芸心看起来很不爽,但被迫承认了:“无懈可击。” 看来暗号这种事,只要别人听不懂就行了。 从幼儿园开始苦学十几年英语,熬夜备战四六级,最终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竟然是公元1580年。 谁能想到。 第77章 第进七回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 晚上六点, 准时到达了江宁县。 作为金陵城边的地区,江宁县也算是一个富庶繁华的城乡结合部。但是相比金陵城内,就要显得悠闲太多。 并且这里没有太多高楼, 视野宽松, 大江横过, 与金陵城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进了城门,二十分钟后,三人找到了鹿鸣茶楼。 茶楼附近是一片集市。再往远看, 就能看到顾青山和季雨兰所居住的那片村庄。 集市上灯火通明, 各个商铺都开着店门。有从城里来这赶集的,也有从周边村庄到这里置办物品的。 而茶楼, 更是灯笼高高挂起。 门口的小厮一看见陈馥野,便招呼:“诶呦,陈姑娘这就来了!我们县令大人方才还嘱咐我,担心你们找不到地方,让我驾车去接姑娘们呢。” 这还是马厩那个小厮,老熟人了。 “周大人有心了。”陈馥野说,“带我们进去吧。” 门口还有茶楼其他的小二, 见几人进去后, 便关上了门。 今晚,整个茶楼都被包场了。 没办法,有县令撑腰,浅铺张一次。 茶楼一层的厨房中,刀起刀落,充斥着烹饪的各种声响。路过时,陈馥野特意留了一眼。 果然,按照计划进行, 今晚,每个厨子都拿上了自己的用刀。 “关于你到底是怎么攀上县令这层关系的事情。”江灵向陈馥野小声,“当时我不在,所以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陈馥野说,“你只要在县令从天而降的时候,公主抱他就行了。” 江灵:“?” 金芸心在一边补充:“我在场,我证明是真的。” 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上茶楼三层,也是最大的一个厢房,推开门。 只见,里面竟然满满坐了一屋子人。 陈馥野眼神一暗,停滞在门口:“……” 大家面面相觑。 陈馥野额角渗汗。 这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啊!? 不好,社恐要犯了。 那硕大的三张圆桌,此时坐满了人。 只有周柏意和周怡那张桌上还给空了一个座位。然后靠边的桌上还有两个空位。 很显然,主桌上的那个位置是留给自己的。剩下两个边角的位置,是勉强为江灵和金芸心挤出来的。 “哈哈哈哈。”周柏意起身,拱手笑起来,笑得很像西游记里天庭上的角色,“来来来,我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热心侠客陈姑娘!” 然后桌子上其他一些人也站了起来,开始问好: “陈姑娘好!” “久闻姑娘大名,不如今日一见啊!哈哈哈!” “没想到陈姑娘竟然是此等人物啊!” 陈馥野僵硬道:“哈哈。大家好。” 应付完,她僵硬地瞪大眼睛转过脸,看向坐在周柏意身边的周怡,做口型:“什、么、情、况?” 然而,看周怡脸上的表情,她已经被这巨量的亲友来往榨干了。 周怡阴暗地扯起嘴角笑,摊开双手: “欢迎来到我爹的朋友圈。” “小陈姑娘,让本官来为你介绍介绍!”周柏意热情满分,“来,这位是六合县县令方大人。” 陈馥野:“方大人好。” “哈哈哈,小陈姑娘不必多礼,我与周大人可是老相识了。” “这位是应天府都察院经历,钱大人!” “钱大人好。” “原来这位就是小陈姑娘,我有听周大人提起过你啊!” “这位是刑科左给事中,吴大人!” “吴大人好。” “哦吼吼,陈姑娘好,今晚还请尽兴啊。” “这位是太常寺典簿,毛大人!” “毛大人好。” “你好你好,我们周大人的千金能有你这样的闺中密友,连我都艳羡啊!” “这位是……” “大人好。” “……” 就这样大人好了大概十几个来回吧。 陈馥野嗓子都干了。 穿越之前,她家过年都没这架势。 陈馥野趁空幽怨地看向周怡,她已经放空了。所以陈馥野就看向轻松自在地与王婆他们坐一桌的金芸心和江灵,她们俩向自己做了一个“鹿小葵!加油!”的手势,然后往嘴里猛塞糕点。 饭前问候环节终于结束了。 厨房开始不断往三楼上菜。 陈馥野坐到周怡身边,仰脖一口气灌了一大杯水。 本来还以为周柏意只是邀请县衙里一帮人来庆祝,结果,他竟然把一圈好友全部都拉过来了。 估计也是因为开心吧。 不过,好在打完招呼之后,他们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周怡身上。 作为今天的主人公,她可能待会儿还要在这些亲朋好友面前发表演讲。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在江洲老家,她家人要这么干的话,陈馥野早就直接放碗跑了。 也得亏陈家本身就不喜搞这种活动。 面对各种大人的聊天攀谈,周怡立刻换上了一副营业微笑,进入状态。 陈馥野便只好祈祷没人再找她聊天,喝着水,看着一道道菜和茶饮从门口传进来。 等厨房的工作结束,提前串通好的王婆就会作为县衙后勤代表,前往厨房,告诉所有的屠夫和厨子们,今日工作结束,可以放下刀回家了。 在此之前,先尽情吃饭就可以。 但是,今日的计划还少了一个环节。 陈馥野紧紧盯着木窗外的夜色:“……” 因为,没有人能够确定真正的凶手会不会还躲藏在江宁县。 万一,他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偷偷潜入茶楼,那计划可就乱套了。 所以今夜包场之后,特地让茶楼老板关门,以防外来者混进来。 但茶楼毕竟是公共场所,混进来的漏洞太多,很难彻底防范。 需要有人盯梢。 今夜正是月中,满月当空。 ——好一个干大事的时机! 突然,窗外传来了异响。 “砰!”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木窗上磕了一下。 陈馥野瞳孔微微放大。 什么玩意? 好像是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在人人欢声笑语的厢房中,江灵穿过两张大桌投来目光:“Criminal?” 陈馥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疑心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啊。” “话说,我们的詹姆斯邦德呢?”江灵又问,“怎么还没到?” 陈馥野一想,就是啊,这马上宴席都要开始了,褚淮舟人呢? 明明约好了,他就当作周怡的一般路过好友混进来蹭口饭吃,然后借口中场离开,说不定还能把自己带走。这样一来,整个茶楼都可以任由巡视。 上菜的招待说,酒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大家可以开吃了。 周柏意便喜气洋洋地招待厢房内的诸位,然后拍了拍周怡:“哈哈哈,来吧。” 周怡一脸死气沉沉:“……” 厢房内的客人们纷纷期待地看向这父女俩。 “不来不行吗。”周怡维持着微笑歪嘴冲她爹挣扎道。 “那自然是不行了。”周柏意同样也维持着微笑向周怡,“别让你爹难堪,快上!” “我往哪儿上啊爹。” “随便说两句就行,主要就是表现咱们县衙欢迎诸位好友,但又要不经意地表达出你二十二岁中举的优越感,最好是让在座有儿女还没中举的心里艳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要怎么说啊!” “啧!我昨晚不是让你提前准备的吗!?” “我昨晚也拒绝了啊!” 陈馥野坐在一边,本来都准备好鼓掌了,结果着父女俩一唱一和,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手也就举在了胸前,不知所措。 没办法,周柏意只好打算自己说两句妥协了。 “啊哈哈哈。”他笑道,“让诸位好友见笑了,既然小女羞涩,那我作为父亲,在此就替她简单说两句!” “好啊!好啊!”席中大家起哄道。 嗯,真是欢乐的宴席。 陈馥野看了一眼即将开始滔滔不绝的周柏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面前这道油亮亮的脆皮烤鸭吃到嘴里。 “首先啊,我周柏意在此,要对今夜前来参加小女宴席的诸位,表达衷心的感谢!”周柏意说。 “周大人真是客气啊!哈哈哈!”大家的反应很热烈。 “那么今日之宴席,我们欢聚在此,是为了庆祝我家小女周怡,终于在……” “嗖!” 只见突然,一张纸片如同飞刀一样,飞进了周柏意的怀里。 席间别人倒是没注意,但是周柏意:“?” 周怡也:“?” 坐在右两位的陈馥野更是:“?” 什么玩意。 然后,陈馥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周柏意打算继续演讲,在他捡起身上的纸片之前,周怡干脆一把揭了下来,趁没人发现,悄悄在桌下递给陈馥野。 宾客们的注意力都在周柏意和周怡身上,所以陈馥野的位置反而是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她直接把纸条放在腿上,展开。 是一行字迹。 字迹有点丑。 【我被困在外面了。 你能让茶楼小二把我放进来吗? 他们说什么也不听啊。QAQ】 陈馥野:“……” 她抽动着嘴角抬起头,看向窗外。 好。 很好。 褚淮舟正倒挂着冲她挥手,手上还另外举了一张醒目的纸: 【SOS】。 第78章 第进八回 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金榜…… ……有没有搞错! 陈馥野汗颜。 你是特工我是特工?? 由于眼前看到的景象实在是太抽象了, 所以陈馥野眨了好几下眼,揉了揉,才确认这不是她的幻觉。褚淮舟确实在茶楼三层的窗外倒挂金钩, 然后举着这个傻叉求救牌子。 好吧! 因为是队友, 所以陈馥野认了! ……你这小纸条丢挺偏的啊。陈馥野又想。 怎么不直接丢周柏意嘴里呢? 她攥了攥拳头, 打算借口上厕所,找茶楼小二给他开门去。 结果,身子还没站起来, 陈馥野又一想—— 不对。 褚淮舟一没偷二没抢, 还可以直接顶个周怡的朋友的名号进来,那搞这么麻烦干什么。 反正他都已经爬到三楼外面了。 直接从窗子进来不就行了。 俗话说得好, 不走寻常路嘛。 顶多被席间宾客以不解的眼光多看几眼就是了。 于是陈馥野就指了一下窗户,勾勾手指。 褚淮舟挂在外面,愣住了:“……” 他皱着眉头,移开目光,思考了好一下。 随后,他应该是想通了,在那张求救纸条的背面画了两笔。 【真是好主意啊!】 陈馥野:“……” 哇, 即使挂在外面也一定要坚持使用这张纸来传递消息吗? 褚淮舟收起了纸条。 他卷起袖口,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窗框。 这茶楼三层的木窗基本就是个摆设,大面积都是镂空的。人倒是钻不进来,看样子他是打算自己直接从里面拉开了。 结果这实木雕花窗,实在是太容易发出声音了。 甚至陈馥野还没来得及向周柏意开口,示意说周大人,等会儿可能会有个人从窗子外面翻进来,是自己人,所以您别见怪。 根本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褚淮舟抓住窗框的同时, 跟打击乐器似的。 只听,“Bang!”的一声。 褚淮舟刚刚伸了半个脑袋进来。 偌大厢房,席间所有人,纷纷看向他。 一时间,厢房凝固了。 “……” 首先,自己人这边,除了汗颜,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陈馥野甚至听到周怡在旁边毫无感情起伏地“哇”了一声:“哇,这么出场吗。” 其次,褚淮舟的表情管理也很好。简直是爱豆级别的,即使被数十只眼睛盯在身上,也依旧笑盈盈的,保持着半个身子倒挂,从窗外探进脑袋的姿势,向席间打招呼:“哦?诸位晚上好啊。” 唯一遗憾的就是,对于局外人来说。 ——实在是太惊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厢房里面齐齐发出不同声音的惨叫。 一时间人仰马翻。周柏意更是直接拉着周怡躲进了桌子底下。 外面的小二当即拿着笤帚冲进来,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再然后,小二也看见了窗外的褚淮舟,顿时又把笤帚一丢:“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混乱。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试想一下,你大晚上的在三楼吃席,这边主人还在发表激情演讲,结果听到窗外“bang”的一声,一抬头,只见夜幕中,一个倒挂金钩的人正试图从窗缝挤进来。 确实挺吓人的。 结果,那六合知县方大人抱头“啊啊啊啊”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咦?” “这、这这!”方大人说,“哟!这不是五军都督府褚大人吗?” 褚淮舟还在外面挂着,一手攀着窗框,踏进来了一条腿:“啊……呃,我是吧?” 方大人干脆就地行起礼来:“褚大人夜安,能够在此相遇,真是幸会啊!——话说,您挂在那儿干什么呢?” 褚淮舟停顿了两秒钟,可能也在思考他的这个问题。 他回答:“我没想挂在这里,说起来方大人可能不信,其实我是准备进来的。” “哦哦,这样啊。”方大人点头,“褚大人果真是不走寻常路!不过,您是打算进来做什么呢?” 然后褚淮舟又陷入了思考。 吃饭吗? 好像不是。 查案吗? 这肯定不能明说。 所以,在进行了慎重紧密的思考之后,陈馥野几乎能看见他脑袋里面飞速转动的大聪明齿轮。 片刻后,他郑重回答: “我就路过。” “……” 绝世好理由。 再不合理的东西,只要敢于说出来,那就是合理的! 五分钟后,向茶楼小二解释了窗外这个人并不是歹徒,也不 是飞贼,并且褚淮舟也得以成功进来了。 席间有官职的纷纷向他寒暄行礼。 “不愧是褚大人!”六合知县竖起大拇指,“就连路过都是这么的惹人心潮澎湃!遥想上个月,褚大人前来我六合县追捕罪犯时,硬是将本官宅邸的屋顶造出了三个水缸大的洞啊!” 褚淮舟笑笑:“谬赞了谬赞了。方大人房顶上的洞现在怎么样?” “托您的福,正好我也想换新瓦了,褚大人那一踩,我顺便就全部换了新的,真是多亏你啊,哈哈哈!” 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褚淮舟一一回应,向陈馥野抛来了目光。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陈馥野看了一眼桌上尚且完美的烤鸭,忍痛跟他走了。 “多谢周大人今日招待。”陈馥野说,“回见。” 金芸心和江灵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打包盒。金芸心举着片烤鸭的刀:“给你留一份啊?你是要鸭腿还是……” 江灵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那人家的席还没正式开始吃呢,咱们自己留,能不能别这么张扬?” 于是金芸心只好对陈馥野:“Duck,you want some?” 陈馥野:“……” “Yeah,yeah。”陈馥野回答。 “Duck Leg?” “……Duck Leg。” 毕竟是真挺想吃的。 第79章 第进九回 人类文明发展的根基在于有为…… 三楼是茶楼的最顶层, 所以走出去之后,只要顺着楼梯走下去,在一层楼梯的上方, 就可以直接爬上一层的房梁。 “跟我来!”褚淮舟说。 然后他爬上了梁柱, 一低头, 就钻进了房梁上面,动作无比娴熟。 或者说得难听一点——跟小偷似的。 陈馥野见状,一时凝固在原地:“?” 左右看看, 暂时无人。爬也不是, 不爬也不是,索性还是双手一攀, 也跟着上去了。 空间很窄,但毕竟是古代建筑的房梁,恰好能容得下人在上面蹲着。 “怎么样?”褚淮舟回过头,兴致勃勃,“这个视角,是不是一览无余?” “所以这就是我的问题。”陈馥野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爬到房梁上面去?” 第一次钻人房梁, 体验挺奇妙的, 有一种纯狱的感觉。 褚淮舟用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蹲在房梁上,朝下看去。 “现在厨子们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他小声道,“现在,如果能观察到异常的话,正是此刻。” 厨房中,菜肴准备阶段已经结束,厨子们都在收拾东西。丁零当啷, 十分热闹,说话倒是不用太小心翼翼。 陈馥野:“对,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事情。我是在问,为什么我们不能普通地直接待在二楼的楼梯上?” 闻言,他扭过头,看向了自己说的那个地方:“……” “嗯。”褚淮舟说,“下次一定。” 陈馥野:“……” 思考片刻后,褚淮舟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落:“说实话,刚刚闹出了那样的动静,如果今夜凶手在近处观察我们的动向,那ta应该早就察觉到异常才对。我们这样潜伏观察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陈馥野暴起,“那你带着我爬什么房梁!?” 早知道就不应该盲目服从权威,历史已经证明太多遍了,什么所谓的专家都是骗人的。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王婆正走过来,吩咐说周大人已经发了大家奖钱,明日早上来找老板领就行,夜晚的活就干到这里。厨子们向周柏意道了谢。 然后王婆又说,明日一早还要再做一道欢送宴,主要是给从其他地方来的友人送行,所以要再来做一道早席,反正明早还要来,就把刀放在这里吧。 厨子和屠夫们听到后,便纷纷各自把刀放下,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正是计划的第二环。是陈馥野写在信中的内容,然后由周怡向王婆传达。 明早,凶手遗落的那把厨刀,将会随机替换掉这帮厨子中的一把刀。 褚淮舟单膝撑起来,一条腿悬空坐在房梁上,看向下面收拾东西的厨子们。 “其实,我觉得。”褚淮舟说,“世界上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但不能因此就不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根基在于有为。即使觉得没有意义,也还是要做啊。” 陈馥野:“你是想用这段话来解释爬房梁的合理性吗?” 褚淮舟:“不是不是,有感而发。” 看着厨房忙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整栋茶楼同样平静。至于窗外,由于是在房梁上观察,竟然感官上也很清晰。 看来凶手并不在附近,更不在其中。 “嗯……不过我现在有点知道,为什么古代小偷要爬房梁了。”陈馥野盘腿坐着。 “对吧?”褚淮舟看向她,“我穿过来的这些日子爬过好多次,这个方法真的挺好用的。不管你是准备犯罪,还是准备打击犯罪,都是不二选择。” “真的吗?”陈馥野皱皱眉头。 “是啊。”他点头,“你别不信,有一次,我原本打算熬夜蹲守潜逃杀人犯,就爬到了那户人家的房梁上,结果——好巧不巧,竟然跟杀人犯撞了个正着!” 陈馥野“哦”了一声。 “褚淮舟。”她说。 “嗯?怎么了?” “你有想过,为什么你穿过来会成为锦衣卫吗?”陈馥野问。 听她这么问,褚淮舟不知道为什么,明朗地哈哈笑起来。 陈馥野:“?” “还真想过。”他说,“而且,作为队友,你应该对我多问一点问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当然了,不是敌对的那种知己知彼。” “那好吧。”陈馥野随口,“所以是为什么呢?” “我推测,可能因为我是学刑法的。”褚淮舟说,“我在你们隔壁学院。” “这个倒是挺合理的……”盯着厨房陆陆续续离开的厨子们,陈馥野沉思道,“那你为什么没穿成什么刑部小官员之类的?” “如果我在那种地方工作的话,到现在能不能碰见你都说不定呢。”褚淮舟抱臂,振振有词道,“再说了,比如,你家是搞水产行业的,你就得学海洋生物学吗?” “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多很复杂的因果糅合的成果,跟专业不专业的没关系。”陈馥野回答,“再说了,其实水产什么的,我是骗你的。” 他一愣:“啊?” 陈馥野冲他勾勾手指。 褚淮舟挪动着坐了过来。 “也不能算完全在骗你,我家的产业里面确实有一部分是水产。”陈馥野说。 “我明白了。”褚淮舟恍然大悟,“毕竟揽云声楼也是你家的,所以——” “所以?” “哼哼,应该是那种产业链有很大一部分处于大明律的灰色地带,黑白两道通吃的财阀之家吧。”他自信分析道,“你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 陈馥野:“倒也不能说不对……这么说吧,你对明朝历史的了解有多少?” “你要是问原来的我的话,仅限于小说和电视剧。”他回答,“现在的我嘛,肯定是该知道的都知道咯。” “很好。现在给你一点小tips,你看——我姓陈。” “嗯,这个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知道你经常嫌我傻, 但其实跟其他人比,我还是挺聪明的。“他说,“我知道你姓陈。” “好好好,以后我会争取多发现你身上的闪光点。”陈馥野无视了这个话题。 “那在你的认知里,有哪些姓陈的著名历史人物?” 褚淮舟即答:“陈胜,陈霸先,陈子昂!” 陈馥野:“……” “我是说明朝的,你这年代也隔得太早了吧。” “啊,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褚淮舟从善如流地道歉,“那明朝的话,不也就陈友谅了吗?” 陈馥野没说话。 他又说:“当然了,你肯定不可能是他们家的人,不然怎么可能待在金陵嘛。我再想想啊,还有……” 陈馥野侧过脸,目光阴沉地看向他。 他掰手指头的动作顿住:“……” “?”褚淮舟抬眉。 陈馥野也很配合地:“?” “?!”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直、直系吗?” “直系吧。”陈馥野说,“反正族谱上是这么写的。中途我家女性祖宗有没有绿过男性祖宗我就不知道了。” “那也就是说,如果你想造反,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反主?” “没错。” 大概是太震惊了,褚淮舟想换个坐姿,结果脚一滑,险些从房梁上面跌下来。 下面还没离开的厨子抬起头:“?” 在他们被吓到之前,陈馥野:“我们是受邀宾客,只是在这里透透气而已,不必在意。” 正好陈馥野进茶楼的时候,从厨房晃过去的时候有厨子见过,他们便勉强平静道:“哦……这样啊……呃,那客官您蹲、蹲好?” 果然做服务业的就是不一样,比厢房里那帮人要淡定多了。 最后两个厨子走出去,还贴心问道:“要替你们带上门吗?” “关上吧。”陈馥野说。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不过茶楼里面倒是灯火通明。 三楼仍旧传来热闹的宴席声。 等厨子走光之后,这个茶楼内外,暂时应该没有什么蹲守的必要了。 可疑对象并没有出现。估计就是像预想的那样,ta早已经逃离江宁县,甚至已经逃离应天府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陈馥野重新把目光投向褚淮舟。 褚淮舟沉思了好一会儿。 陈馥野以为他要发表什么“啊啊啊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之类的看法。 结果他一寻思,疑惑开口:“那,你为什么不造反呢?” 陈馥野眉头一压:“造反?” “对啊,正常穿到你这个身份里,不都要造反的嘛。” “呵呵。”陈馥野忍不住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到时候我被砍头你替我上啊?”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褚淮舟说,“只是我觉得,你看,本身穿越就已经是天选之人才能干的事情了吧?” “你接下来要是又说什么傻话,我还是会把你从房梁上推下去。” “稍安毋躁。我想说的是,你既然穿成了这种身份,不造反不可惜吗?”他认真发问,“从整个历史环境配合人物设定来看,你拿到的难道不是标准的大女主剧本吗?” 陈馥野:“是、是吗?” “是啊。假如这是一本小说的话,主角肯定是会选择造反的。”褚淮舟说,“而且到了万历年,明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所谓诸神黄昏之时,你要是造反,肯定能成功。我挺你!” 陈馥野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锦衣卫木印:“嗯……” 这很难评。 也不知道她和褚淮舟究竟谁更容易被先砍头。 “真的吗?你这么想造反,那我介绍你去我家当继承人。”陈馥野面无表情。 “别了别了,你连你姑母姑父那关都过不了。”褚淮舟托腮,“而且我哪里像造反的人。” “不像吗?” “我顶多就是那种,你造反,我跟在你后面给你扣666的超级兵。” 陈馥野冷哼一声:“那要你有何用。” 褚淮舟:“有用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一拳捶掉水晶半管血呢,带上我吧。” 聊着聊着,厢房里面也开始有人出来了。 宴席接近尾声。 周柏意领着周怡在一楼跟宾客们送别。周怡被迫营业,一句句送别语的连招十分丝滑。 说着说着,她一抬头,看见了房梁上的陈馥野和褚淮舟:“……” 两人连忙做手势,意思是你继续,别停,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晚上九点,宾客们都走了。县衙上来的人们,除了王婆领着几个家仆住在茶楼,替明早的送别早宴筹备外,便也都乘马车回县衙了。 周怡倒是想留下来,奈何父命不可违,她还是被周柏意强行薅回县衙了。 宴席结束,茶楼关门。 一直到明天早晨都是包场状态,现在里面除了长住的小工,便都是自己人了。 一无所获的夜晚。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好事。 陈馥野一手轻撑房梁,从上面轻巧跳下,直接踩到二楼的楼梯扶手上。 见状,褚淮舟便也跟了下来。 “现在去哪儿?”他问。 “我吃烤鸭去。”陈馥野说。 第80章 第枯回 名侦探的行动时刻。 褚淮舟:“你晚上还没吃吗?” “没有啊, 你翻进来的时候,周怡她爹演讲才开了个头呢。”陈馥野回答。 正好金芸心和江灵也往二楼走了。金芸心手里正捧着三个纸餐盒,叠在一起:“快快快, 都是别人没动过的!” 江灵揭开盒子, 凑过去用手放在上面:“好像不太行, 都凉了,怎么吃啊?” “反正现在厨房没人用。”环视了一圈黑乎乎的茶楼,褚淮舟用大拇指往身后比了比, “要不我们自己去热一下?” “诶, 可以可以。”金芸心连连点头,“正好我还想体验一下钻木取火呢!” 陈馥野:“我不觉得他们的灶火是钻木取出来的……” “对啊。”江灵说, “他们只是明朝人,又不是原始人,你在想什么啊?” 四人走进厨房,江灵手上拎着灯,勉强照亮半间。 褚淮舟找了个灶台,蹲下来,盯着里面的内容物, 陷入了沉思。 “……” 江灵把提灯的手抬高:“你怎么不动了?” 褚淮舟:“我主观上是想生火的, 但是很明显,我被难住了。” “你看,你刚刚还说我!”金芸心也蹲过去,用木棍拨开里面的燃料,回头冲江灵道,“又是木头又是灰的,这明摆着就是要钻木取火!” “不可能啊。”江灵也蹲了过去,“从来也没听说过到明朝了还要钻木取火的, 这合理吗?!” “趁早钻吧!”金芸心拿起一根木棍,“今晚陌生人太多,我吃得太拘谨了,就吃了个三分饱,饿死我了。” 江灵大为震撼:“你?那叫吃得拘谨??三分饱!?” “来,这个好像能用。”褚淮舟捡起一块粗木,“我记得电视节目上,都是先用木头在干草里面钻出火星,然后丢进燃料里面,吹进大量氧气,就能燃烧!” “好好好。”金芸心把袖子一卷,“那么,注意了,我要开始钻咯!” 很快,他们三个忙活起来。厨房中,响起激烈地唰唰唰的木头摩擦声。 陈馥野站在他们三人身后:“……” ? “那个。”陈馥野迟疑开口,“虽然我不确定他们的火源是怎么保存的,但是……” “救命啊,我的手酸死了!”金芸心说。 “但是。” “快快快,换你来。我好像已经感受到不断积累的热量了!” “但是,你手上不是拿着灯吗。” 陈馥野说。 正在钻木取火的三人:“……” 齐齐看向江灵手中燃烧的油灯,大家陷入了沉默。 哦。对哦。 古代的灯又不是电源。 十分钟后,大家在厨房吃上了 热乎乎的饭菜。 “你们觉得,我们这种基础生活技能的缺失,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的意识即将穿越回家的标志?”金芸心问。 陈馥野:“没那么复杂,就是单纯傻而已。无意冒犯。” “……” 由于实在没办法替自己辩驳,厨房再次陷入沉默。 “现在那把凶手用的厨刀在哪里?”跳过了这个问题,江灵问。 “这儿呢。”褚淮舟从板凳下,一把将那一米多的厨刀掏了出来。吓得金芸心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 “我去,你从哪里掏出来那么长一把刀的啊!?” 他摊摊手:“就,随身带着呗。” “现在换掉吗?”褚淮舟看向陈馥野。 陈馥野摇摇头:“不行,我们没办法保证凶手不会在后半夜闯进来。等到明早那帮厨子回来之前再换吧。” “好。”褚淮舟点头,“那我今晚抱着它睡。” 吃完了饭,大家便在茶楼提供的房间里面和衣而眠了一夜。 清早,天蒙蒙亮,是准备早饭的厨子们来了。 外面的斑鸠鸟一直叫,陈馥野睁开眼睛,左右环视一圈,只见金芸心和江灵还在睡着。 现在大概是四点多,体感上,也就像打了个盹。 昨晚说好轮流守夜,所以四人就开始打牌。陈馥野是第三个睡的,所以到现在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她走出去,看见褚淮舟的房间开着门,便直接去了二楼的楼梯上。 往房梁上一看,他果然已经在那里了。 陈馥野顺着房梁爬到了他身边。 第一次觉得爬房梁竟然是这么顺手的事情。 往下看去,厨子们陆续走进厨房。 厨刀已经被调换过了。王婆走进来,给厨子们讲县衙方面的要求,讲完后,就可以开始准备早宴了。 “挺难以想象的,早宴也要搞得这么隆重吗?”褚淮舟小声道。 陈馥野托腮,听着下面王婆的训话:“我也不懂。不过这倒是省得我们自己找借口了。” “嗯……要是我们自己找的话,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褚淮舟说,“比如,我们可以给戴大人提前举办升职宴。” 陈馥野:“?” “戴大人?哪个戴大人?” 褚淮舟:“戴轩啊。” 陈馥野再次:“?” “他、要、升、职、了??” “是这样的。”褚淮舟说,“顺利的话,他年底估计要升百户了。” “百户那是六品官了吧??”陈馥野惊了。 “对吧,很难想象吧?”褚淮舟挑挑眉。 陈馥野不解:“可是,不应该啊,你们俩不是一起的吗?” 褚淮舟几番张嘴,最终低声: “你看……你也看得出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务正业。” 陈馥野:“……” 嗯。也是。 要是像他这样的能升官,那说明大明锦衣卫晋升体制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漏洞。 “再说了,他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褚淮舟低头盯着还在交涉的王婆和厨子,“可能有的人不管到哪里,都照样喜欢干这种事吧。” 想了想,陈馥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说不准。” 然后,陈馥野又反应过来:“怪不得他一直很少出现,原来在偷偷摸摸背着我们干正事儿啊。” 褚淮舟:“我都不知道他穿越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陈馥野:“你说得好像我们穿越回来就很有意义一样。” 他:“……” “嘘嘘嘘。”褚淮舟突然示意噤声。 朝下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厨子站在案前,挠着头左右环视厨房,停住了动作。 王婆正在视察工作情况。因为早宴要邀请的是昨日晚宴上从其他地方前来的各个官员朋友,每个人口味要求截然不同,都需要关照到。这项任务自然是由县衙的后勤头领王婆来进行。 享用完早宴,这些特地来参加周怡的中举宴的人就要各自回去了。 “怎么了?好好的停着干什么?”王婆问,“就一个时辰不到了,到时候咱们周大人的友人们都到了,早宴还没准备好,怎么交代?” “不是,管家……”那厨子没拿刀,盯着刀柄犹疑道,“这、这不是我的刀啊。” “什么意思?”王婆皱眉,“什么叫不是你的刀?” “咱们的厨刀一直都是各用各的,从刚入行开始就这样了,用得趁手,多少年了也不换着用。”那厨子用抹布擦着手,“这谁把我的刀给换了啊?昨晚我自己的还是好好放这里的。” 王婆也理解厨子多年的习惯,便直接向整个厨房道:“是不是哪个师傅把刀拿错了啊?有没有发现刀不是自己的,过来看看!” “他原来的刀呢?”陈馥野问。 褚淮舟又不知道从哪里,把一米多长的厨刀抽了出来,一举:“这儿呢!” 陈馥野:“……” “大清早的,你玩杂耍啊?” 褚淮舟神情得意地把刀放在房梁上。陈馥野瞥了他一眼,看得有点火大。 “想知道秘诀吗?”他说,“秘诀就是……” “这、这刀是……”另一个声音传来,“哎?奇了怪了?” 心中一动,陈馥野将褚淮舟的手腕一抓。后者及时住了嘴。 “怎么了?”王婆问。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另一个厨子把那刀拿了起来,“这不是徐老三的刀吗?” 结果话音刚落,身后有厨子将他肩头一拍:“你真是!” 闻言,其他知道这个名字的厨子也凑过来,看了看,纷纷称是。 陈馥野一压眉头。 果然,厨子中间确实有知情的包庇者。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想包庇也是万万做不到的了。 “这徐老三!人明明没来,刀怎么还在这里?” “别说这两日了,都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其中还夹杂着原来那个厨子的声音:“这是徐老三的刀,那我的刀呢??” “徐老三……”陈馥野手指隐隐用力,回过头,向褚淮舟道,“走!” 反过来抓住陈馥野的手腕,褚淮舟拿着那把厨刀,从房梁上往下一跳—— “诶呦!” 厨子们纷纷躲闪。 “多谢了。”褚淮舟把刀往厨子胸口一拍,“敢问,谁知道徐老三家在哪儿?” 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陈馥野直接跑出门去。还不忘向王婆打招呼:“哦,是王婆,早上好啊。” 王婆:“是陈、陈姑娘啊……呃,早上好?” 就这样向茶楼外面直冲而去。 骑上马,按照刚刚那些厨子给的指引,很快,两人就找到了那处村庄。 这片村庄就位于顾青山和季雨兰所在村庄的后面一片,算是邻村。 下马,陈馥野随口问了几个路过的农夫,直接确认了那个徐老三的确切家庭住址。 “徐老三啊。”农夫说,“都多长时间没见着他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果然还是跑了吗。 陈馥野看向褚淮舟,对上眼神,摇了摇头。 这是预料之内的结果。凶手大概率还是会选择跑路的。 “先去他家看看吧。”褚淮舟说。 “嗯。”陈馥野点头。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0-90 第81章 第枯一回 小狗和小狗交朋友就要先打架…… 找到了徐老三的家, 敲响家门。 没人应答。 褚淮舟一脚踏上院墙,探身往里面看了一眼。 结果他刚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狂暴 的狗叫声:“汪!汪!汪!” 是很标准的农村里面看家护院的狗叫。大概率是只大黄狗或者大黑狗, 体格说不定还不是很大。 一般叫得欢的看门狗都是这种类型的。 褚淮舟回过头:“有人。” 看这户人家, 确实有比较明显的生活痕迹, 不像是空地方。 “你要不先下来吧。”陈馥野说。 他轻松道:“没事的,这狗又碰不到我。” “不是,我是怕那狗被你吓死。” “……” 褚淮舟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委屈, 跳下来了。 院子里面的狗果然也就不叫了。 再叫下去, 早晚连着附近的鸡鸭鹅狗猫牛一起叫唤。 “其实,在这个名字出来之前,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转折的。”褚淮舟说。 “转折?”陈馥野侧过脸看他。 “嗯,就比如,凶手其实是我们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人,甚至在此之前就可能隐藏在我们见过的人之间之类的。”他说,“结果——徐老三。这是什么名字啊?感觉连起名都用不了三秒钟,完全就是凭空蹦出来的路人嘛。” “那人家要叫徐老三,能怎么办。”陈馥野垫脚, 试图看看院子里的动静, “哪来那么多转折,又不是侦探小说。” 褚淮舟:“那你还叫名侦探小花呢。” “你……?!” 闻言,陈馥野嘶了一声,当即作势要掐他脖子跟他扭打个死去活来。 就在褚淮舟抬起双手要投降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拄拐的老妪。 院子里面的果然是黄狗,跟着老妪身后出来了。 黄狗体格非常大,大型犬的水平,这倒是没想到。 陈馥野还以为, 叫得越大声的狗体型反而会越小,如此看来也不尽然。 “……” 两人立刻回到了正常成年人在公共场合该有的仪态。 老妪头发花白,眼神看起来也不太好,往门外走了好几步,就差走到陈馥野身上。 她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下两人:“……” “嗯,好,好啊。”老妪说,“可终于等来了。” “老太太您好。”陈馥野开口,“请问,这里是不是徐老三的家?” 结果这一问,倒给老太太问不乐意了,一跺拐杖:“什么叫徐老三的家?这是我家!” “汪!汪汪!”黄狗说。 陈馥野抿抿嘴,扭头跟褚淮舟对视了一眼。 怎么随口一问,还撞枪口上了。 老太怒吼完这句话,随即紧接道:“呵呵,当然了,这火气并不是冲着姑娘发的,还请放心。” 陈馥野:“……” 那黄狗可能是记了仇,看见褚淮舟,认出是刚刚那个试图翻墙的可疑人士,突然暴起,冲着他狂吠起来。 陈馥野一直很怕这种突然的大声,被吓得浑身一抖,面无表情,且默默往后跳了一步。 褚淮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狗火气这么大。而就是这一愣,狗干脆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前爪跟头牛似的刨了起来。 “……我应该跑吗??”看着黄狗,他问。 老妪:“小伙子啊,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狗要咬你,你当然要跑啊。” “汪汪汪!” 话音刚落,黄狗冲他猛扑。 见状,褚淮舟冲陈馥野丢下一句试图潇洒离场的“我去去就来”。 然后,撒腿就跑。 看着从眼前一闪而过的褚淮舟和大黄狗,陈馥野皱眉:“……” 收回目光,转过脸,陈馥野犹豫片刻,直接淡淡岔开了话题:“那么,婆婆啊,关于这个徐老三……” 老妪一握拄杖,深深叹了口气:“哎!果然啊,终于还是被找上门了,我正愁着呢。姑娘,跟我来!” 说完,老妪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 “哦,好。”陈馥野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田垄上跟大黄狗赛跑的褚淮舟,“那我们真的就不管……呃,算了,我来了。” 嗯。 这种情况当作无事发生就好了。 陈馥野跟着老妪进了院子。 还记得之前去过那个卖冰块的黄大娘家的东联村,同样是农村,这里就要显得简朴素净太多。江南一带常见的院子小草屋,生活条件说不上艰苦,但也肯定是非常一般。 看样子,老太太应该是半独居。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从院子走到屋子里,不乏一些时新的食材、用品等等,看着不像是自己买的,更像是别人买了送到这里来的。 “你看看,这黑灵芝,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是我大女儿上个月送的。”徐母那拐杖挨个戳着介绍,“还有这个脚炉,说是今年冬天冷,我二儿子买的。” 听着她的介绍,陈馥野了然:“这么说来,徐老三就是您的第三个孩子了?” 徐母的脸色瞬间暗下来,几番唉声叹气,最终变成了一声愤怒的:“哎!” 她坐了下来,摇头:“我说不是,又能怎么办呢?从我肚子里面出来的,我说不是,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她的神情,陈馥野:“这么说来,您早就知道徐老三杀人了?” 徐母点头,又摇头:“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她用拐杖指了一下院门外面:“他向来在这村里混迹,时不时去人家餐馆、茶楼接活挣点钱过活。到现在也没个自己的住处,动不动就在我这里睡下。” “上周他突然说,有急事要外出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原本就觉得怪异——这孽障突然离乡,能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过了没两日,就听见了隔壁村那姑娘被杀害的消息。” 外面仍然隐隐传来狗叫。只不过越来越近了。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但是我就是知道!”徐母吼道,“一定是他,不是他还能是谁!?” 看着是佝偻老妪,然而从见的第一面开始,陈馥野就发现,她嗓门是真厚实啊。 “从目前能找到的证据来看,只能说,徐老三的杀人嫌疑确实很大。”陈馥野想让她冷静点,便沉着声音说话。 事实证明没用。徐母一挥拐杖,陈馥野当即往下一蹲,完美躲过。 “什么大不大的!?”徐母说,“我敢打包票,那肯定就是他!姑娘啊,你是衙门的人不?赶快把他抓起来啊!” 陈馥野:“您先冷静……” “我倒是想报官啊,可是我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你们是找到证据了吗?找到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定罪了?” 陈馥野:“找倒是找到了,只是还不够充分。而且其实我也不是官府的人……” “哦?你不是官府的人?那姑娘,难道你是什么江湖杀手吗?能直接跳过衙门程序取那孽障的命,替隔壁村的孩子报仇吗?” “我也不是杀手……” “砰!” 院门被一下推开。 “我回来了!”褚淮舟说。 大黄狗哼哧哼哧跟在他的身后,滚了一身泥,吐着舌头露出笑容。褚淮舟的身上也溅了不少泥点子,衣服下摆还被撕成了几缕,非常惨烈。 看起来,这一人一狗已经成功和解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 可喜可贺吧。 “官府的人来了。”陈馥野圆滑地后退一步,“您请。” 可能是刚刚才和大黄狗成了朋友,褚淮舟看起来心情很好,清澈地眨了眨眼睛:“啊?” 于是徐母就想见到了救星,拽着褚淮舟,把刚刚对陈馥野说得那些话又对褚淮舟重新念叨了一遍。 果然该脱身的时候就得及时脱身。 不然什么时候成杀手了自个儿都不知道。 “官老爷啊,你可一定要把那孽障抓住!”徐母说,“那孽障自小就是个坏种,虽说血脉相连,但是……但是倘若能偿了隔壁村那孩子的命,我就……我就当给我自己积阴德了。哎!” 陈馥野能感觉到,徐母嘴上说得是十分豪爽敞亮,但终究还是亲生骨肉,不可能全无感情。 只是,徐母的态度更像是眼睛一闭,手一挥,“拖出去斩了”的类型。 从徐母家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正当空了。 至于案件,得出的结论是—— 没什么结论。 因为徐老三跑路之前,压根没跟徐母说他要去哪里。这片村庄无论是到附近的驿站还是码头,人迹本来就不算多,而且徐老三还是晚上跑路的,更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线索也就断在这里了。 站在院子门口,好一顿分析,结果很令人失望。 寻找蛛丝马迹吗? 要是挨个在这村庄附近询问线索,估计是个大工程,不是她这私家侦团队能进行的了。 毕竟除了破案还要生活。尽力而为也不是这个为法。 徐母出来送行,大黄狗也跟着 过来了。 “汪汪!汪汪!”大黄狗冲着褚淮舟叫道。然后又跑上来,用爪子往他身上直扑。 褚淮舟大力摸着它的脑袋,连声:“乖乖乖乖乖——” “你们的关系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陈馥野问。 褚淮舟回过头,掩盖不住笑意:“很简单,和狗相处嘛,那肯定要用狗的方式。你看,狗和狗交朋友,都是要先打一架的。” 嗯。陈馥野想。 要是这人身上的衣服没有这么惨烈的话,还能显得这句话有说服力一点。 “只要能让他伏法,要老太婆我做什么,都可以!”徐母说。 “谢谢您的配合。”陈馥野说,“只不过,目前来看,暂时应该没有您……”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 没有吗? 大黄狗太热情,褚淮舟一直在被迫玩狗,虽然他看着也挺乐意的。听到这里,他抬起头,看过来:“?” 陈馥野把褚淮舟拉到一边。 “怎么了?”他问。 “我好像,又想出来了一个办法。”陈馥野说,“至于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小花老师。”褚淮舟被黄狗撞得一踉跄,“到现在为止,都有条不紊,还没有出过错呢。你先说说看?”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徐母。 “徐老三跑路了,我们没办法主动找到他。”陈馥野低声,“但是,不代表我们不可以把他引回来啊。” 第82章 第枯二回 “明白了没有大聪明老师?”…… 闻言, 褚淮舟了然地笑了笑,点点头,做了一个“真是妙啊”的表情, 竖起大拇指:“嗯——” 陈馥野很满意:“哼哼, 怎么样, 不错吧。” 结果过了五秒钟,陈馥野发现他还在点头:“?” 他保持着这个状态,小声提醒:“其实我没怎么明白, 只是在当氛围组捧场而已, 你继续。” 陈馥野:“……” “我的意思是说,以现在的情况, 没有目击人,主动找到徐老三的难度太高。所以,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回应天府,引回家。明白了没有大聪明老师?” “啊。”褚淮舟笑容收敛,顿悟,“这下真的明白了。” 紧接着,他说:“你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起来一个说不定可行的好办法。” 陈馥野:“什么?” “刚刚谈话的时候, 你还记得这徐母怎么说的吗?”他小声道,“徐老三生性就是个坏种,胆小怕事,贪财好色,别的没有,浑身上下唯一还有点人样的就是还算孝顺。而且,那晚他是匆匆逃跑的,身家大部分都还留在江宁县, 跑也跑不太远。” “是这样的。”陈馥野点头,“我甚至怀疑,他可能只是跑出了江宁县,说不定连应天府都没出。所以这里无论出现了什么新的风声,对于他这样胆小怕事的底层犯人来说,肯定会时时刻刻关注着案情动向。” 这么一想,如果当初果断把案子交给刑部,说不定效果还不如自己这私家侦探的野办法。毕竟刑部一旦动手,打草惊蛇,听到风声的徐老三估计早就跑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江宁了。 “所以,我觉得……”褚淮舟回头看了一眼徐母,“你说,我们如果让这个老太太为了大义,简单去世一下,她会同意吗?” 说完,他又立刻补充:“……我就是一时突发奇想,你别当真。” 陈馥野抬眼:“你是说,让徐母假死?通过这个消息把徐老三引回来?” “嗯。如果不可行的话就当我没说。” 看着他,陈馥野沉默了一会儿。 褚淮舟眨眨眼:“?” “什么意思,小花老师?”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馥野说。 “真的?”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别骗我哦?” “骗你干什么。我要是想批评你,又不会给你面子。” 褚淮舟点头:“嗯,有道理。” 钓鱼执法这种手段,办法其实不难想,重要的是,对罪犯究竟能不能奏效。这个就很取决于每个罪犯之间的个体差异。例如,如果罪犯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资深大坏蛋,城府极深,社会经验丰富,那么使用这种手段估计没什么用处,那种人不会相信这种明显的陷阱。 然而,徐老三嘛…… 在刚刚和徐母进行了好一番攀谈,尤其是她非常主动地向自己提供了徐老三从出生至今,干过的种种恶事,下至家长里短,上至拦路抢劫,事无巨细。听完之后,陈馥野便完全了然了徐老三其人—— 毛头小贼。 虽然他是犯下了杀人重罪,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在各项数值指标上,就是个最低等级的毛头小贼的事实。 看名字也知道,徐老三嘛。 张老三王老三也都一样。 陈馥野相信,直勾他也会咬。 于是,两人把这个想法立刻告诉了徐母。 生死之事,跟老人家讨论从古至今都很忌讳。陈馥野内心有些忐忑,恐怕徐母不同意,只能另想他法。 结果一说完,徐母一跺拐杖: “真是好主意啊!就按照你们说的办,我应该什么时候去死?” 陈馥野:“?” 褚淮舟连忙:“您先别急,我们慢慢筹划。重要的事情是,得保证能让徐老三听到这个消息,您死不死的其实不重要。” 徐母有点失望:“哦,不重要啊……” 褚淮舟:“是啊,不过您也别失望,静待我们通知吧。” “那就是说,等你们的人让我去死,我再去死?” “嗯……可以这么理解!” 虽然对话有点听不大懂…… 反正,徐母终归是痛快地同意了。 在她和大黄狗的欢送下,两人离开了村庄,回到鹿鸣茶楼。 早宴早就结束了,周柏意邀请的各路友人已经各回各家,茶楼正在清理场面,准备迎接其他客人。 在这座茶楼中,需要的线索,便已经全部拿到了。 金芸心和江灵还在这里等着两人,还很贴心地留了两碗鸡丝面。 陈馥野:“你们吃了没?” 金芸心很豁达地摆了摆手:“哈哈,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吃了一点儿吧!” 江灵瞳孔地震:“你吃了、一点儿??!” 太阳当空,午饭时间,先吃再说。 听完了找到徐母的故事,金芸心问:“诶,那万一,如果徐老三不上钩的话怎么办?如果他比我们想的要聪明呢?” “嗯,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陈馥野说,“所以我留意到了他的第二个特性。” “什么?” “他那日逃跑的匆忙,据徐母说,浑身上下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这说明,他的绝大部分身家都还留在江宁。像这种级别的罪犯,就和那种发生火灾地震了还要坚持抢救财物的人一样,只要一时风平浪静,他绝对会回来,他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些东西的。” 说完,陈馥野突然:“褚大人。” 褚淮舟刚吸完最后一口面,闻言鼓着腮帮子抬头:“嗯?” 金芸心看了一眼他的碗,敬佩道:“哇,你这是什么吃饭速度?蟒蛇吗你?” 褚淮舟:“不至于不至于,过奖了。” “我有一个原则问题要问。”陈馥野说,“在刑部监牢里,如果要处死一个死刑犯,可以在这个死刑犯的身上,进行适当的造谣吗?” 他想了想:“这个事情我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先例。但是细想来,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原则性问题。毕竟死都要死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江灵:“怎么感觉听你解释完反而不靠谱……” “啊!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金芸心激动地拍了拍陈馥野,结果陈馥野手上的勺子一个没拿稳,“嗖!”,直接飞了出去。 褚淮舟眼疾手快,食指中指一夹,成功接住了勺子。 遗憾是,上面的汤汁也一起飞到眼睛里去了。 于是他就这样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 金芸心:“……对不起。” “没事……”褚淮舟别过脸,抹眼泪,把勺子还给陈馥野,“你 的勺子。” “谢谢……”看着上面晶莹的泪水,陈馥野嗯了一声收下,默默换了另一只。 金芸心继续道:“快快快,我好不容易想出来了,让我说让我说。” 陈馥野怒音:“你倒是说啊!” “你是想,如果那个徐老三没能成功上徐母假死的当,没有在葬礼当天返回老家的话,就实行这个计划——”她说,“找另一个死刑犯,给他安上顾青山名字,砍头,让这个案子就此了结。像徐老三其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放下所有警戒,返回江宁的。” 陈馥野毫无波动道:“嗯,对。” 金芸心很满足,捂住胸口,陶醉道:“天呢,我现在感觉我们就像侦探小说里的人一样。” “侦探小说里的人才不会在别人吃面的时候把别人的勺子拍飞出去。” 吃完了午饭,便从鹿鸣茶楼返回。 “我去刑部,跟他们汇报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褚淮舟说,“后续的这些事情,再私下调查估计是瞒不住了。” 陈馥野:“刑部……他们不是不知道我们正在私下调查这个案件吗?” 闻言,褚淮舟脸上多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准确说,就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达与释然。 “现在确实不知道。”他扯着缰绳,转了个身,“等我说完了就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叹了口气,“然后我只能相信,好人终归会有好报的!” 陈馥野:“……” “那个。”她试图措辞,可惜没措出来,“……行吧,你尽量活着回来吧。” “放心放心。”褚淮舟冲陈馥野笑笑,又向三人挥手,“走了,回见。” 大家纷纷告别。 现在,凶手的身份确实是调查出来了。 刑部应该没理由过于责怪自己这帮人。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陈馥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这个案件的本身,并不在徐老三身上。她甚至觉得,确认真凶,抓捕真凶,处死真凶,都是一连串很理所当然的过程。她一定能想到办法,也一定能做到。 可是这个凶手,是徐老三,还是张老三王老三,有所谓吗? 就像褚淮舟说得一样—— 完全就是个路人嘛。都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下作毛贼。 重点似乎不在这里。 也不知道自从上次,将那个女人托付给自己的白兰花,转交给顾青山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去见他了吗? 他见到她了吗? 这些事情,陈馥野全然一无所知,除非她再次见鬼。 可是,最近阳气似乎很充足的样子。反正陈馥野是没觉得最近能有见鬼的机会。 三人骑马,一路返回了奶茶铺。 非常令人动容的,奶茶铺中,三小只正如火如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常营业。 陈馥野一走进去,他们规规矩矩打招呼: “掌柜的!”“掌柜的!”“……真的要这么喊吗。” 唐盈盈顿时不乐意了:“本来都说好了,我们应该按照江湖规矩喊姐姐掌柜的,你又这样,我们的阵型都被打破了!” “盈盈,我们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阵型的,你临时起意想出来的称呼不叫阵型。”欧阳立说。 “哼,没意思,真扫兴。”唐盈盈不满地撅起小嘴。 万飞龙也说:“就是啊,每次有好玩的计划你都要反驳我们。” 欧阳立无奈看向陈馥野:“姐姐,你觉得呢?” 陈馥野:“我……” 江灵哈哈直乐:“诶呀,她不乐意让你们这么叫,那你们叫我呗,我嘎嘎乐意啊!” 唐盈盈看了看她,谨慎道:“可是,姐姐你不是掌柜的,你是掌柜的的朋友……” 江灵眼神一暗:“……” 金芸心捂着肚子差点没笑背过气去。 “还是叫姐姐吧。”陈馥野说,“叫掌柜的总会让我想起某部著名古装情景剧……” 唐盈盈和万飞龙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但是陈馥野知道,他们应该是没有罢休。 欧阳立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看店的营业情况,拿出了计算好的账本,交给金芸心过目。 金芸心一边翻着,一边小声向陈馥野和江灵道:“珍惜现在的我吧,等我们回去了,这项技能我就得彻底还给我这边的爹娘了。” “啊?回去了就没用了啊?”江灵很失望,叹了口气,“我还指望期末考高数坐你后面呢,没劲。”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情。”欧阳立说。 “什么?”陈馥野问。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小孩的时候,陈馥野感觉比和同龄人相处还要绷紧一点,可能这就是所谓小孩哥的压迫感。 “今日早晨临去学堂时,乌衣巷中,有人托我送了个口信给姐姐。”欧阳立回忆道,“原话是说,支锅掌眼这几日,已找到元良,一江水有两岸景,不妨碍,包不上,有意速来。” 陈馥野直接:“崔婉跟你说的?” 欧阳立点头:“是。” “她是觉得我能听得懂还是怎么的?”陈馥野又问。 欧阳立:“应该没觉得,所以有白话版的。意思说是,她在圈子里留意了好几日,已找到神秘大买家,并非应天府人士,不过这不要紧,买家有信誉,不会被骗,想卖的话就去乌衣巷找她。” “那有白话,她前面跟你说那一段的意义在哪里?” “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我也不懂。”欧阳立摊手,“他们盗墓古玩圈子里的人一直都是这样,好像会说点黑话就很了不起似的。” 听崔婉的意思,看来,这牛豹青铜案是找到意向买家了。 并且,这还是个“神秘大买家”。虽然陈馥野不知道崔婉口中的神秘,是神秘在哪里,大又是大在哪里。但想必,身份财力应该非同小可,在圈内都是有地位的。 只是,房守仁还没回信。她肯定不能做主。 至于三小只…… 陈馥野决定,干脆这回就告诉他们算了。 毕竟,青铜案的另一半是他们赢来的奖品,就算万飞龙小朋友确实是把那一半当成杂物送给自己了,但无论如何,假若真的卖了钱,肯定得有他们的一份。 “小甲。”陈馥野还是叫了欧阳立的店内代号,“姐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们说。” 欧阳立抬眼:“重要的事情?” “嗯。”陈馥野点头,“非同小可。” 闻言,他便停了手上的活,神情严肃道:“姐姐请说。” 陈馥野低声:“关于这个,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毕竟……” 说着,陈馥野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桌子上面爬高爬下的唐盈盈和万飞龙:“说实话,我怕他们听到了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我先告诉你,然后你再看看,怎么告诉小龙和小鸟比较合适。” 欧阳立当即摆出了一个“那我可是太懂他们两个”的神情,沉声:“姐姐,很聪明,明智的选择。” 陈馥野又配合了一个“那可不”的表情,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那么,这件事情就是……” “什么!?” 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陈馥野和欧阳立对视着:“……” “?” 那声音是林娘子的。她一声惊叫之后,紧接着是袁捕头的声音。 “我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谁信呐?我一个开店的,就随口惊叫一下,最终还得是落到你身上——老袁呐,你难道真不紧张?” “……” “诶呦算了我可求你别说了,我紧张得都要吐了,毕竟这条街都归我管啊……” 不解是什么情况,陈馥野走出去查看,欧阳立也跟在身后。 只见袁捕头开始用袖子摸着眼泪哭哭啼啼。 然后他身后的两个常驻小捕快也配合地哭了起来。 看到陈馥野,袁捕头连忙:“诶呦,让小陈姑娘见丑了。” “哎,老袁啊,你哭吧,就你这嗓门,人该听见的早听见了。”林娘子劝说。 “谁能告诉我,这儿发生什 么事了?“陈馥野完全不关心道。 袁捕头抹干净了眼泪,深深叹气:“哎!我刚刚才接到上面的消息,这洪武杯州府争霸赛的考察阶段啊,于今日午时正式结束了!” 陈馥野:“……” “哦。” 其实她已经完全把这个什么什么争霸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83章 第枯三回 不是吧姐你来真的啊。…… “结果怎么样呢?”陈馥野问。 袁捕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摇头:“赛果要等到下周才会出炉。现在考察组刚刚返京,回去还要进行综合评定与结算,然后由圣上宣布结果, 再亲临颁奖。” 然后他拱手朝顺天府的方向拜起来, 怀着百分百对应天府的诚心, 高喊: “圣上啊——好歹要在我任期内让应天府赢一次吧!这回再夺不了魁,可说不过去了吧!?” 自带回音的那种。 导致路人纷纷疑惑地回过头看向他:“……?” 林娘子一丢瓜子皮:“你在这里喊有什么用,好像人皇上能听见似的。” 几乎是条件反射, 袁捕头将身一翻, 朝着那瓜子皮就扎了下去。 在陈馥野看来,他的这个动作基本上就是狐狸在雪地里捕食的手法。难度系数不低。 “请勿乱丢垃圾。”袁捕头严肃地捏起那瓜子皮, 警告道,“违者罚款,别以为是老熟人我就会网开一面。” 林娘子翻了个白眼,无奈接过来。 和欧阳立看完热闹,两人便又回去了。 “我觉得,这回我们应天府还是很难夺魁。”欧阳立说。 “这回?”陈馥野一想,“上回的时候, 你才多大?” “五岁。”欧阳立回答, “那时候我与盈盈、小龙结盟,成立了乌衣巷护卫队,从此在江湖站稳脚跟。并且那个时候我才刚刚接触梅花螳螂剑法,尚且青涩。现在回想,果然是白驹过隙,时过境迁啊。” 陈馥野:“……”? “不好意思哥,不知道你对过往有这么深的感慨。”陈馥野说。 “我管你叫姐姐,你管我叫哥吗?”欧阳立问。 “没忍住就叫了, 你介意吗?” “好像感觉还行。谢谢姐姐。”欧阳立回答,“我体验挺好的。” 陈馥野:“那就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诡异的辈分。 然后他便继续道:“想必之前那个疑似反贼的可疑人士的事情,姐姐也知道。我们应天府向来如此,看似富庶安宁,实则明潮暗涌。但凡考察组有心细究,便会发现其怪异之处。如果是我,我不会轻易给这样的地方颁奖。” “可是,你说的这些事情虽然存在,但是也并没有让应天府人的生活变得更糟啊。”陈馥野说,“譬如,你觉得乌衣巷是个好地方吗?” 欧阳立摇头:“当然不是。” 陈馥野看着他,没说话。 接着,想了想,他缓缓点头:“但……对我来说是。对盈盈和小龙也是。虽是旁门左道,见不得天光,却也极有原则,从不图谋良善之人的钱财性命。” 陈馥野挑眉:“我想,就是这样一回事吧。” “再说了。”她坐下来,“凭我的经验,我觉得那考察组也追究不到这么细致的地方去。” “姐姐的经验?”欧阳立问。 陈馥野瞥向一边,脑中回想起了一些现代社会的同款州府争霸赛:“……” “对,凭我的经验。”她肯定道。 然后,陈馥野把那个青铜案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欧阳立。为了确保她作为中间人的公正性,所以“原封不动”的内容,当然包括崔婉跟她叭叭的那个关于“至尊魔案”的故事,还有房守仁的信。 听完,欧阳立用小手托着脸,盯着房守仁的信件,陷入了沉思。 “哥,你怎么想?”陈馥野问。 “……”他眉头一皱,开口: “这个至尊魔案的故事竟然真的是真的??” 陈馥野:“?” “我还以为盈盈是自己乱编的呢。”欧阳立恍然大悟,“我就说,她怎么可能编得出来这么成熟完整合理的故事?” 陈馥野:“……哦,好吧,可喜可贺。不过我是问你对这个价格的看法。” 闻言,他把信纸一推:“这个价格必然是虚高的。不过,既然崔老板这么说了,说明那尊青铜案,确实是个稀世珍宝。五千两黄金不至于,乌衣巷还从来没有成交过这么高价的古物。” “那你的意见是?” “当然要卖。”欧阳立点头,“青铜案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能卖出高价,我们就可以在乌衣巷开古玩店了。” 见他爽快,陈馥野放下心来:“很好。那就由你来告诉盈盈和小龙吧!” 丝滑甩任务。 不然陈馥野不知道要怎么在房顶不破两个洞的情况下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俩小鬼。 欧阳立便点点头,听话去了。 盈盈和小龙正在用石杵磨桂花。他走过去,对他们低声说了几句。 “……” 陈馥野盯着盈盈和小龙的表情。 并没有什么变化。 也不知道是太震惊了还是太不震惊了。 结果,陈馥野发现是她太心急。 只见在盈盈和小龙的脸上,逐渐出现了一种《疯狂动物城》里树獭闪电狂笑的神情。 “……?” “…………!?!” “砰!” 石杵掉在了地上。 然后店里爆发出了两声尖叫。 以至于正在窗口给顾客找钱的金芸心被吓得差点没把一罐子铜钱对着顾客的脸砸上去。 “@#&*%……”陈馥野没听清小鬼在欢呼什么,只听到唐盈盈的最后一句: “我可以买宫殿了!” ……应该也没到那种程度吧。陈馥野想。 她跑过来,拽着陈馥野的衣服,仰头祈求:“快点快点,姐姐,我现在就要卖!” “这个暂时还不行哦。”陈馥野如实告诉她,“因为那个青铜案的另一半是房守仁老爷爷的,还得等他同意,你们才能拿去卖呢。” “这样啊……”闻言,唐盈盈一寻思,“那好吧!我先准备一下!” 然后接下来,今天一整天的休息时间里,陈馥野就看见她和小龙万分认真地趴在小桌上画豪华大宫殿的三视图。 “你们不是要开古玩店吗?”陈馥野问,“不管那个了?” 小龙抬起头,一本正经:“姐姐,都有这么多黄金了,古玩店不是想开多少个就能开多少个吗?现在首要考虑的是宫殿。” “对啊,姐姐,是宫殿。”唐盈盈点头,“古玩店那都要往后排一排了。” 陈馥野:“好吧,是我的疏忽。” 下班,陈馥野打算和江灵金芸心去街上买点吃的带回去。 但是,众所周知,关于“晚上吃什么”这种问题,确实是千古难题。 秦淮水街上的美食琳琅满目,做出一个决定的难度,不亚于自由体操前手翻直体前空翻转体540度。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金芸心前天在一个杂货商那儿,花三十文钱买了一个二十面的骰子。然后给秦淮水街上品尝过且好吃的店铺按照1-20排了个序,摇到那个就是哪个。 所以她现在正在摇。 刚关了门,林娘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小馥小馥!” 陈馥野回头,见她着急忙慌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结果她脸上的神情倒是喜滋滋的:“你还记不记得春娘?” “春娘……?”听到这个名字,陈馥野回想了一下,“好像……啊……咦?好耳熟啊?” “嗨呀。”林娘子扇子一拍她,“这你都能忘?是水月清名楼的那个化妆师啊!” “喔,她呀。”陈馥野想起来了,是那个画 楼。春娘给她的那身衣服,现在还在家里放着呢。 “她让我转告你,要是明个有空的话,就去画楼找她。《三生传》要开始进入宣传周期了,现在急着做角色的概念画像呢!据说马湘兰老师也会去现场观看!” 结果话音刚落,江灵那边传来一声:“谁也会去!?” 林娘子用扇子捂嘴笑道:“马湘兰啊。怎么,你也想去看?还不知道明个儿能不能挤得进画楼呢。” 江灵又:“马湘兰!?!” 金芸心正认真地扔骰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激动是什么意思?” 江灵激动地捂住红扑扑的脸颊:“诶呀妈呀,我好像在这里的设定就是马湘兰的唯粉,我就是因为她才追逐梦想来金陵跳舞的——诶呦,光是听到姐姐的名字就好开心了,这下终于可以见真人了!你说,我要不要连夜做手幅明天带过去举啊?我要不要做应援扇问她要饭撒啊?” 金芸心:“不是吧姐你来真的啊。” “——哦哦哦,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们买完饭再去一趟夜市吧,现在有钱了,我要给其他粉丝准备应援礼物!!!” 林娘子:“我怎么听不懂小江在说什么啊?”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嗯……无关紧要,听不懂也没事。这么说来,明天我应该几点去?” “越早越好,春娘说是卯时之间来就行。” 陈馥野同意了:“收到。” 第84章 第枯四回 大粉线下battle。 金芸心扔出了个十三点, 十三对应的编号是一家蟹黄汤包面。然后又在店里买了三份糖水。 接着,江灵便拉着两人,直奔夜市去了。 夜市人群熙熙攘攘, 沿路有很多摊贩, 不乏从东南亚来的, 售卖新奇小玩意。 “我觉得这个不错诶。”金芸心指向一个篆刻胡桃木的饰品摊。 “喔喔喔,确实不错。”江灵点头,“可以刻上我家姐姐的名字、控评tag还有新剧相关宣发标语……太完美了!” 陈馥野听在耳中, 决定不发表看法, 就被她拽着挤了进去。 “这一批一百个手链已经刻好了!”老板高喊,“编号七五三!买家代号是一梦秦淮挚爱湘兰金陵后援会括弧请多多关心姐姐主笔新剧《三生传》!” 三人:“……” ? “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急忙挤上前来, “是我,七五三号,一梦秦淮挚爱湘兰金陵后援会括弧请多多关心姐姐主笔新剧《三生传》会长!” 江灵警觉:“会长!?” 看着她的后脑勺,陈馥野陷入沉默。 好……好眼熟啊? “你……”陈馥野禁不住出声。 正好这女孩儿也转过身来:“咦?你是……” “诶呀,是老顾客啊!”金芸心直接认了出来,“每次一来都给你们刺绣班带几十杯的那个!” “是你们啊!”女孩儿喜不自胜,“对呀对呀, 毕竟我们经常请客的嘛, 你们的奶茶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最近班上有些忙,就没怎么过来了。” 陈馥野记得她,奶茶铺正式营业第一天开售飞雪踏红尘的时候,拉着姐妹来买的就是她。后面她也经常来,并且一次就是二十杯起步的大单。非常熟悉的面孔。 女孩儿叽叽喳喳继续道:“你们这是……” “呦。” 突然,她的整个神情和声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看到了江灵。 立马,女孩儿端起架子来, 抱臂站直了。 “这不是钱塘娇娇甜糖孟昭金陵后援会会长江灵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金芸心:“什么什么娇什么?” 陈馥野也完全没听懂,感觉她就是单纯说了一堆音节。但是根据语境来判断,说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江灵也顿时拿起架子来,走到她面前,针锋相对: “哦,原来是一梦秦淮挚爱湘兰金陵后援会会长于小桃啊。你管我在这里干什么?这夜市是你开的吗管这么宽?” “明天我们湘兰姐姐要在清名画楼现场指导新剧《三生传》的概念画报,我当然是要给后援会准备应援礼物了。毕竟我们姐姐都是拿作品说话,自己的新剧自己指导,亲力亲为,从来不靠蹭前辈热度上位。”于小桃说,“这就是五女一的实力!你家孟昭姐姐行吗?” 金芸心:“五女一?哪个五?十五世纪的五?” 于小桃不忘解释:“不是,是从洪武年开始算世代,大约四十年一代,比如黄峨算第四代排名第一的女艺人,就是四女一。然后……” 说到这里,她再次咄咄逼人地看向江灵:“那来到当今的五代,我们湘兰姐姐当然就是五女一了,没有名头的小辈不要乱抢称号!” 江灵哈哈两声:“你说得对。” “所以我脱粉了。”她补充,“我也开始追马湘兰了,你有意见?” 于小桃大惊:“什么?你竟然……?!” 江灵转过头,大声向老板道:“老板!我再刻两百个!” 于小桃:“!?” “三百个!” 江灵:“五百个!” 于小桃:“一、千、个!” 江灵震惊地看向于小桃:“你有毛病啊刻一千个???” 老板也:“对啊姑娘啊,你刻一千个我刻到下个月也刻不完啊。就光你这批一百个的手链我都加工加点刻了一星期好不好。” 于小桃尴尬地咳嗽两声,取了她自己的一百个手链,看向江灵:“好啊,你要是真想来跟我抢位置,那就准备你自己的应援礼物去,别模仿我!” “模仿你?就凭你那土掉渣的后援会名字??” “呵呵,土掉渣?!我倒要看看明天你能搞出什么花活!” 说完,她哼了一声就走了。 江灵气不打一处来:“不就刻个手链吗,跟多新奇似的!” 争端结束。 老板看向她:“姑娘你还刻不刻了。” 江灵:“……你一晚上能刻三百个吗?” 老板:“不能。” 江灵:“那算了。” 只能重新找个买礼物的地方。继续沿着夜市逛。 陈馥野:“这个大粉你是非当不可吗?” 江灵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好像有血脉在召唤。” “哎。”金芸心忧愁地看了一眼手提袋,“晚饭都要凉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了再说吧,饿死我了。不然谁知道还要看你们大粉线下打架到什么时候。” 于是,在夜市找了个露天小桌吃蟹黄汤包面。 陈馥野问:“说起来,你为什么脱粉啊?” 江灵抬起头:“也不能算脱粉吧。毕竟这是明朝嘛,想见个真人也没办法坐飞机什么的,像梁孟昭她的主场都在杭州,追个她多麻烦啊。我人都到金陵了,当然还是追马湘兰最划算!” 金芸心:“哇,你追个星怎么这么功利,这不好吧?不应该是本着对姐姐的爱跋山涉水都无所谓吗?你怎么哪个近就追哪个?” “嗯!”江灵点头,“我好像还是穿越过来的那天才考虑到这个层面的。再说了,我也不算功利,我又没靠粉丝赚钱!那个于小桃可是靠着当后援会会长赚了一大笔呢!” 金芸心:“赚了一大笔钱?怎么赚的?” “和现在差不多呗。”江灵说,“就连有的大粉的跑路方法都差不多。据说今年年初董其昌家一个后援会就卷钱跑路了!” 陈馥野:“?” “为什么跑路?” “好像是说董其昌最近一直在摇摆要不要退圈,对外态度很冷淡,大部分粉丝都心灰意冷被虐到了,所以后援会借机直接跑了。” 陈馥野一想,现在是1580年,董其昌才二十五岁,连进士都还没考上,估计是退圈读书去了。也怪不得,粉丝挺可怜的。 …… 嗯。 然后陈馥野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能这么流畅地接受这个设定。 金芸心拿着勺子,若有所思:“哦……” 江灵:“你哦什么?” 金芸心:“那你还不抓住机会也靠着个大赚一笔?!多么好的商机啊,我们也卷完钱就跑路!” 江灵:“真无语了,你刚刚不是还说我功利的?” “我有个主意。”陈馥野说,“关于你的应援礼物。” 江灵和金芸心怀疑地看向她:“什么?” “我们明天可以带奶茶过去。” “奶茶吗……?” “这……这是个好主意啊!”江灵一拍桌子,“又有心意,又实用,而且你还是去当模特的,理所当然就要给各个造型师 画师甚至马湘兰送礼物——我的天哪,我们光是起点就比那些来看马湘兰凑热闹的粉丝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嗯。”陈馥野点头,“而且,你们知道明天会出现在画楼里的人,跟我们顾客的重叠度有多高吗?” ——超级高。 “好好好好好。”金芸心激动地搓手,就地盘算起来,“对,你是模特,那我们可就是有后门的人了!不管那么多,明天进场先问马湘兰要一百份签名,一百份to签再说……” 陈馥野:“……” 江灵:“……” “老妹儿,你知道功利俩字咋写不?”江灵问。 “而且,你是准备让马湘兰纯手写一百份签名一百份to签吗?”陈馥野补充,“我有一种明天你会被赶出场的预感。” 第85章 第枯五回 原来演的是快穿啊! “放心, 我自有分寸。”金芸心说,“我又没打算一次性要那么多!” 江灵:“??” “那你打算几次性要这么多?” 金芸心:“我们有三个人呢,如果还能再把盈盈、小龙和欧阳弟拉上, 可就是六个人啊!诶对了, 你能把褚淮舟拉来不?还有我们戴部长呢?” 陈馥野:“……” “我先跟你说好哈, 我联系不上他俩,而且我也没打算加入,所以你可以把人数减三。” 江灵:“我也没打算加入, 我可不是那种为了赚钱利用后门关系让姐姐冒着得腱鞘炎的危险给我写那么多to签的人。” “那你不要签名了吗?”金芸心看看她。 “要啊, 当然要。但是我只要一张,用我一个人的名义, 向姐姐表达我的心意之后,拿下我该拿的那一份,绝不多要!只是粉丝与偶像之间的爱之互动,不沾染任何恶臭的铜钱味!” 金芸心小声:“哦……那好吧……那我就不强迫你们了……” 一阵诡异的寂静。 陈馥野淡定地塞了一口蟹黄包。 “砰”,江灵一下子趴到她面前: “算了算了,还是带我一个吧!” 金芸心连忙和她握手:契约已成,明日作战!” 回到小河湾, 她俩人便制定了一夜作战计划, 包括明天要怎么通过陈馥野的后门关系进入后台,怎么根据马湘兰的喜好套近乎,怎么制作奶茶送礼物,然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马湘兰签下这几百张to签。 陈馥野正躺在床上,看《剪灯新话》,这还是之前周怡买的那一本。 里面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跟现代的小说比脑洞,就显得套路平平无趣, 但毕竟是用来读的小说,也不能只单单看脑洞,内容才是关键。 听屏风那边依旧激情昂扬,叽叽喳喳,陈馥野放下书,直接在床上站了起来,探头看向那边。 “不是,你当拍动画片呢?你沾个胡子马湘兰就认不出你了?” 于是金芸心把假胡子从脸上拿了下来:“切。” “你怎么还真有假胡子??” “逛夜市的时候买的啊。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认真观察生活,你从不认真聆听,你根本不在意我和花花!” “你声音小点,你忘记之前在宿舍你叫她花花宝宝结果被她拧了麻筋吗……” “哦哦哦对,小点声小点声,她说不定都睡了。” “……”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屏风上她的脑袋。 陈馥野想了想,嗯,算了,不管了。 先睡觉。 江灵是从当代另一个女明星,身兼画家、诗人、书法家三薅的梁孟昭那儿脱粉跑到马湘兰这儿来的,这意味着,她在金陵除了后援会会长于小桃,根本不认识其他粉丝,也就自然没办法成立属于她的后援会了。 所以,要带过去的应援礼物就显得很重要,是认识拉拢其他粉丝的关键。 ……虽然陈馥野根本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追个星要拉拢别的粉丝就是了。 起了个大早,前往店铺,制作奶茶礼物。 “怎么说呢。”江灵揭开米酒缸的盖子,拿大勺舀下去,“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觉得这样追星比较有意思,毕竟对很多人来说,追星并不仅仅是只关注那个明星本人,过程中产生的正向的社交行为,和获取的情绪价值也很让人享受。而且,如果不干扰明星的正常生活和公共秩序的话,像这种后援会组织的很多应援活动,都是对明星扩大知名度,促进优秀作品产出有好处的,也是一种相辅相成吧!” 金芸心:“说得真好!深得我心!” 看了一眼她们包里那堆准备好的签名纸笔和作战计划草稿,陈馥野:“……” 三人准备先把店里最近卖得比较好的品种每种做十杯,分别有焦糖珍珠奶茶、桂花奶酒酿、玫瑰烤奶和芝士奶盖红茶。不过这样一共才四十杯,送完工作人员,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粉丝根本没份。 “而且,等我们全部做好,再带到画楼的时候,估计都凉了。酒酿和红茶凉了倒不要紧,其他几样凉了,口味要大打折扣。”陈馥野说。 江灵:“要不这样吧,等时间到了你先去化妆,我们留在店里,顺便还能等仨小孩儿过来,我们做新鲜的,做好一批送一批过去。现在天冷,争取都能喝热乎的。” 陈馥野一想:“行,这样挺好。” 所以,听外面打了最后一更,正时卯时,陈馥野干脆就往画楼去了。 正是入冬,天亮得晚黑得早,直到现在,才刚刚破开鱼肚白。街上的商铺却该开门的都开门了。 画楼也是如此。 春娘正在门口等着接陈馥野,一看到她走来,眼睛都亮了,连忙揽过来:“小馥妹妹来得这么早啊?我本来想着还得再等一会儿呢!” 陈馥野也打招呼:“嗯,来了。” 春娘说:“既然来得早,那我们也早点开工,走,我领你上去!” 别看画楼门口冷冷清清没人,一进到里边,上了二楼造型室,竟然热闹非常。全是各路不同分工的工作人员。有准备画具的,有清理场地的,还有联系记者的,除此以外,也有零星两个其他到了的模特。 由于是非常专业的现场,以至于陈馥野禁不住有些拘谨。毕竟无论现代古代,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参与进过这种演艺圈后台,感觉还挺新奇。 陈馥野有些好奇地扫视了一圈,没来得及看完,就被春娘按着肩,一下压到凳子上,然后揭开镜子上的纱布。 桌上化妆品、簪钗满满当当,分门别类,令人眼花缭乱,完全不输现代化妆室。 春娘随手捡起一根木钗,把自己的头发完全盘了上去,完整露出脸蛋。 然后深呼吸了一口。 “——”春娘深吸一口气。 “呼——”春娘长出一口气。 陈馥野刚想说姐你怎么了,结果春娘又:“——” “呼——”长出一口气。 等到她来到第五个深呼吸回合的时候,陈馥野终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姐。” “怎么了小馥。” “你在干什么?” “我在深呼吸啊。” “那你准备深呼吸到什么时候?” “到我不紧张的时候。” “你现在很紧张吗?” 春娘:“……” 问句一出,她扯着头发绷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紧张死了啊啊啊啊啊你看我连手都在发抖啊我会把你的眉毛描成大蚯蚓的!!” 陈馥野:“……” 以至于屏风那头探过来两个脑袋,其中一个看起来也是造型师:“搞什么啊春娘?” 春娘立刻恢复正常,并且做手势:“去去去,不许看我的模特,不管你的事!” 赶完人,她回过头,再次陷入苦寒。 “如果一般人需要我来排解紧张的话,我会说,先深呼吸。”陈馥野淡淡道,“嗯,但是想必,你已经深呼吸过了,所以我就跳过这个。” 春娘:“……” “但是,上次给姐姐你当了模特之后,我心中反倒有底了。我觉得姐姐的化妆技艺超群,审美也是上乘,只要正常发 挥,肯定不会出错。” 听她这么说,春娘的焦躁淡却了些:“话是这么说,只是我自从在清名画楼入职以来,还是第一次接到马湘兰这种地位的造型单子,实在是……” “所以,不如从单子本身入手吧。”陈馥野说,“不要想什么马湘兰不马湘兰的,它终究只是一个造型,而这就是你最擅长做的事情,根本没有紧张的理由。” 春娘坐了下来:“是……是……你说得对……我不用紧张的。” 一边冷静下来,春娘一边先把粉底打好了。 余光中,陈馥野看见她手边有一沓厚厚的草稿,上面字样密密麻麻,细看,正是《三生传》的剧情大纲和人物小传。 上面被春娘用红笔密密麻麻做了很多批注笔记。打完底,春娘让陈馥野稍等片刻,然后紧急翻起手稿。 后面几页都是她设计的造型草图,包括妆容、发型和衣着,十分全面仔细,看样子是做了很多功课。 看着她翻得投入,陈馥野突然发现了一个历史层面上的盲点。 那就是,在21世纪,马湘兰最著名的剧作,也可能是今存最早的女性作者剧作,其中绝大部分篇章都已经轶失,只留存了非常有限的部分。 但是,现在……居然能看到原原本本的完整版本了? 这里是平行世界,马湘兰写下的《三生传》跟自己原本世界轶失的《三生传》应该不会完全一样,但同样都是出自马湘兰笔下,完全可以靠这个平行世界的版本,来一窥《三生传》原本的样子。 “春娘。”陈馥野问,“我的造型是给哪个角色用的?” 春娘即答:“喻芷溪。” 陈馥野惊了:“女主角吗!?” 她何德何能,能给《三生传》当女主角的造型小样啊? “对啊,女主角,但是……”春娘说,“全本一共有六个女主角的形态,所以……嗯,反正也是女主角吧。” 陈馥野:“六、六个形态?” 谁能告诉她形态是什么意思?女主角难道能像变形金刚一样变身吗? 春娘这就解释了:“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剧透啊。我可是签了保密合同的,被发现就身败名裂!” 没想到这竟然也有保密合同,听到春娘打算剧透,陈馥野连连点头:“放心,我嘴巴严,绝对不跟别人说。” ——标准的一套说辞。 “马湘兰老师起名《三生传》,其实这就是最大的剧透!你看,三生,即三辈子,也就是说,女主角一共有三世不同的剧情,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方法复仇那个负心汉。三世分为少女和成女两种造型,所以一共六种形态!” 陈馥野:“……” 哦,原来是快穿啊。 第86章 第枯六回 姐姐我爱你! 然后陈馥野又问:“那剧情就光是复仇吗?” 大概是被转移了注意力, 全部放在剧透上面去了,因此春娘倒是冷静了下来,开始给她描眉。 “非也非也。”春娘说, “其实啊, 马湘兰老师这本《三生传》虽然写的是复仇负心汉的故事, 但实际上想表达的并不止于此。” 陈馥野被她捏着脸,点点头:“哦哦,那是什么呢?” “你这算是问对人了!”春娘话匣子打开, 说, “小馥妹妹,你别看我只是个化妆师, 就以为我不会在意那些东西,其实我们也要参加剧本围读的!” 陈馥野:“是吗?” “是啊。我认为,作为化妆师,只有深刻地理解了剧本的内涵,才可以结合作者寄托在角色身上的情感,从而设计出完美的妆面,搭配合适的造型。”她手不停歇, 已经开始用胭脂涂腮, “你看,譬如说当女主角处于你这一形态的时候……” “春娘!”一个工作人员推开造型间的门,“加快速度啊,马湘兰老师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大概是看到梳妆台上的剧情大纲,那工作人员便提醒:“那个,收一收收一收,你怎么跟菜单似的就摊那儿啊?” 由于怕被发现违反保密合同剧透, 春娘心有余悸地和陈馥野对视一眼,反而怼她:“什么摊不摊的?这是我自个儿做的造型笔记,就算是大饼,那我也想摊这儿就摊这儿,你怎么还管上了?” 陈馥野心想,果然人是心越虚话就越多。 “我就提醒你一下,我这不是怕你违反保密合同吗,你倒凶起来了。”工作人员说。 春娘连忙:“知道了知道了,你忙你的去,我能没有把握吗?” 被她一顿赶,工作人员哼了一声,便扭头走了。 春娘长出一口气,连忙把大纲收了起来。 “处于我这一形态,然后呢?”陈馥野紧追不舍。 她是真好奇,没办法。 春娘手中敲着粉盒,再次心神不宁起来,只能言简意赅道:“反正,你是个妖精。” 陈馥野:“?” “我怎么就是个妖精了?” “隔墙有耳,多得真不能说了,原谅姐行不行。”春娘回答,“等到时候剧排好了开演了,姐请你来看!保证好位置!”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也只能忍住好奇:“哦,那好吧。” 说完,春娘往她的发髻上插了几根白色羽毛。 陈馥野严重怀疑那是白羽鸡的毛。 所以她是什么妖精?昴日星官?鸡精? 那她要打鸣吗? 春娘还在紧张刺激地赶进度。好在另外几个化妆师也是这样的,所以问题不大。 外面一阵嘈杂,越来越多的人往画楼里面涌。 由于画楼方想趁机借这个热度作宣传,而马湘兰那边似乎并不打算控制粉丝的数量,用她家应援会的说法叫“姐姐人美心善”,所以今天这场开在画楼的见面会,基本就是谁能挤谁才能进来。 陈馥野再次感叹,幸好她是关系户,不用参与这场斗争。 “……哦哦,这就是春娘的造型室是吧?多谢指路!……” 门缝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馥野还在被春娘倒腾头发。她手劲太大,陈馥野感觉自己的脸颊肉都被吊起来了。 听到动静,早有预料,陈馥野默默将眼神转向门口。 果然。 “轰——” 两个人带着五个麻袋撞进来了。 挺壮观的反正是。 陈馥野:“……” 春娘:“……” “那个。”陈馥野语调毫无起伏,跟春娘解释,“她们是我的朋友,来送礼物的,能不能先借这里放一下东西?” 春娘倒是不介意,这造型室也是在二楼临时开的,不是她私人的地方,所以她说:“啊,行啊,那就怎么方便怎么来呗。” “而且她们不会影响你,拖慢你的进度的,对吧。”陈馥 野斜睨。 “对对对。”金芸心和江灵齐声。 作为参考,她俩因为带着麻袋挤进来的时候没站稳,所以此时此刻都还趴在地上。 陈馥野扫了一眼这几个大麻袋。 首先是带来作为心意礼物的奶茶,用有凹槽的木盒一杯一杯装好,然后一层一层叠在一起。一共装了两大袋。 其实这装奶茶的木盒挺好看的,但是大概是为了方便携带,所以被用麻袋在外面裹了一层,显得像考古被刚挖出来的似的。 这是两大袋。 至于另外三袋…… 金芸心好不容易从麻袋的层层重压下爬起来,结果江灵恰好跨腿站起来,不小心给了她脊梁骨一膝盖,所以她又惨叫着脸朝下趴下去了。 看着这一幕,陈馥野开始怀疑她们往日里在外面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丢人现眼。 “另外三袋是什么?”陈馥野问。 “你知道的啊。”江灵说,“反正都是用来要签名的。用来签字的纸,用来签字的笔,用来签字的墨,用来签字的砚。” 陈馥野:“……” 试想,要是在古代去堵明星要签名,光抽出一张纸还不够,还得带笔,带了笔又没墨水,得带墨棒,带了墨棒还没处研,还得带砚台。费这好大一番功夫磨完墨后,才终于能跟明星说:“你好,请问能给我个签名吗?”,指不定人家明星早都走了。 果然自来水笔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那光是这些也装不了三麻袋吧?”她又问。 “装不了装不了。”江灵蹲在地上,整理这些东西,“再说了,要是真带一麻袋的砚台,光我们两个人也搬不动啊。” 金芸心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珍珠奶茶过来给春娘:“姐姐,这是一点小心意,我们自家店铺做的哦!” “哦?”春娘很是受用,满面笑容,“多谢多谢,先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给小馥画完了就尝尝。” 说话间,陈馥野就看见了江灵拿在手上的一个非常可爱的猫耳发箍。 顿时她就明白,多出来的那袋里面是什么了。 陈馥野瞳孔地震:“你真当你是站姐参加见面会啊,还给爱豆自带造型的!?” 江灵:“那我路上正好看见有卖的,不就忍不住买了吗,这多可爱啊,我都不敢想象让我家姐姐戴上这个得可爱成什么样!” “你确定马湘兰会戴这个吗?” “我确定!我相信姐姐会无条件宠粉的!” “那就算真的戴了,你有相机给她拍照吗?” “你还真别说。”江灵胸有成竹道,“刚刚我在下面人挤人的时候,正巧就认识了一个会画速写的太太,也是脱粉梁孟昭跑到马湘兰这儿来的,我和她一拍即合,她说到时候包在她身上。” 陈馥野:“……” 果然无论古今中外,饭圈太太什么都会。 画楼外面十分喧闹,怀疑是马湘兰已经要到楼下。害怕错过时机,江灵和金芸心果断起身,带着这些东西奔赴战场去了。 终于,自己的造型也弄好了。 春娘将陈馥野身上最后一根系带系好,倒退两步,语气颤抖:“很好……很好……大功告成!” 大概是非常满意,又实在非常疲惫,春娘拍着她的肩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于是选择将金芸心送的珍珠奶茶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才盯着杯子,一副“我刚刚喝了什么”的表情:“嗯?还挺好喝的,就是没喝出来里面那股很浓郁的味道是什么。” 陈馥野很有职业精神地介绍:“是水牛奶。” “哦,原来如此!”春娘恍然大悟,“有意思,我下回带人去你们家铺子看看。之前妙华一直说你们家,我总是抽不出空来。” 站在镜子前,陈馥野端详着自己的造型。 她有点明白春娘的设计思路了。 上半身是淡月黄的袄,衣袖布量放得非常大,袖口做了垂花装饰,有一种醉生梦死的虚幻感。下半身的褴褛白裙裙边则做了沾上淤泥的不规则设计,看起来女主角在这个阶段应该是遭遇了什么磨难,甚至生命垂危。因为春娘在妆面上也做了配合,她将口脂的颜色调得十分浅淡,眉毛平直,眼下的点缀像泪痕,将少女伤春悲秋的情绪拉满。 于是,发髻上垂下的白羽就成为了亮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象征性的意象。 至于具体是什么意象,因为春娘不肯剧透,所以陈馥野怀疑,她这一形态的女主角,估计不是要升仙了,就是要变身了。 除了陈馥野仍然怀疑头顶的毛是鸡毛以外,她很是喜欢这一身。 忍不住站在镜子前,前看后看,左看右看。 “太好了,和我预想得一模一样……” 春娘从后面走过来,目光闪动,“砰砰”在陈馥野肩头拍了两巴掌,没忍住,跟抱娃娃似的,一把搂住她。 这都不能说是背后抱,就她的力度而言,应该是背后掐。 陈馥野差点被她搂断气了。 但是因为她正在因为她的作品而激动,所以也不好打断她。 直到她发现春娘在流眼泪,呜呜呜地哭。陈馥野心中感慨,想着,果然人就是会对自己的作品有感情,春娘顶着这么大压力,做出了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也挺不容易的。 然后春娘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恶狠狠抛出一句: “呵呵,我倒要看这期杂志谁还敢和老娘抢头版!” 陈馥野:“……” 这感动得倒还挺功利的。 “那春娘,我们现在要去哪儿?”陈馥野问,“可以去见马湘兰了吗?” 虽然没有参与金芸心和江灵那狂热的追星活动中去,但要是说马湘兰,她还是很想见的。 毕竟,这可是马湘兰啊,书里读到过的,认识的,能够靠穿越见到真人,多神奇啊。 结果春娘说:“现在,我就把你带给画师去!” 陈馥野皱眉:“画师?” “嗯,对啊。”春娘理所当然道,“这造型肯定得先给画师打个样出来,然后才能把画给马湘兰老师看。” 陈馥野:“等等,不是把我给马湘兰看吗。” 春娘摇摇头:“你是用来给杂志画概念设计图的,不是演员。只有演员才会定完妆再给她看,你不需要的。” 陈馥野:“那我今天是见不到马湘兰了吗。” 春娘点点头。 “……” 绝了。 陈馥野面无表情,被春娘像赶尸一样,送到了三楼的画师工作室里。 一共有五个画师,现在都正在忙。前面,正还有其他模特也在等待。这要画的概念图倒是挺豪华的,各种笔墨铺满,并且都是大半身画像,很费功夫。 她面无表情地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喝奶茶,面无表情地听其他化妆师和模特对她吹彩虹屁,面无表情地说谢谢。 楼下传来群声欢呼: “哦哦哦哦哦!马湘兰老师来了!!!” “一梦秦淮!挚爱湘兰!” “啊啊啊啊姐姐我爱你!!” “五女一堂堂驾到!姐姐新作震碎大明!” …… 果然,快乐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实在没忍住,陈馥野借口吹吹风,冲到了窗边。 外面人山人海,感觉画楼要爆炸了。然而不见马湘兰,估计是已经进到一楼大厅内了。 顺着人流,大包小包的江灵和金芸心成功占据高地。看样子,她们已经分发出去了奶茶礼物,并且收买了一帮粉丝,组成了临时的应援会,为了让自己能拿到签名,大家都很配合。 陈馥野回头,谨慎地环视了一眼。 很好。屋内除了工作中的画师和模特,也都在看热闹。 “站姐!”于是陈馥野对江灵招手,“喂,那个站姐!” 江灵抬头:“啊?” 陈馥野气沉丹田,说:“我也要to签!!!” 第87章 第枯七回 我跟你说你都完全你都不知道…… 江灵旋即大声回过来:“你昨天不是还不支持我们吗?” 陈馥野:“我现在后悔了!不可以吗!” “行啊!那你快承认你后悔了, 然后说公主请帮我要to签,我就帮你要!” “我刚刚不是才承认的吗!??” 不知道她是怎么有精力一边挤人一边吵架的,光是这三言两语之间, 队伍便又向前拱了许多。由于实在是堵住了秦淮水街的交通, 袁捕头带着两个小捕快也跑来维持秩序。奈何几个人的嗓子终究还是抵不过几百人, 他们三个人还没来得及摆出执法人员的威严,吼上一句,就被直接挤到秦淮河边上去了。 没办法, 陈馥野只能咬牙切齿, 用骂人的口吻吼道:“公主请帮我要to签!” 眼看就要挤进楼里了,江灵抬头:“行吧行吧!这还差不多, 那你 要湘兰姐姐给你写些什么呢?” 问题一出,陈馥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 这可是机会难得的to签,可以选内容的诶。 所以,她想要马湘兰给自己to些什么呢……? 陈馥野陷入了沉思。 她试图认真思考。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灵就已经没有人影了。 “……” 追星场真是瞬息万变。 由于楼里人满为患,所以画楼方决定今天就开放到这里。外面没挤进来的,只能自认倒霉了。但即使如此, 画楼外还是站了满满当当的人, 翘首以盼。毕竟等到活动结束,马湘兰还会从这扇门走出来,届时又是一次机会。 场面太壮观,好几个蹲守的金陵日报记者也没能挤进去,就选择在外面采访幸运观众。 可是,都没能挤进来参加见面会,那还能叫幸运观众吗?陈馥野想。 然后她就看见了正在被采访的袁捕头。并且后者明明执法失败了,但是一脸喜气洋洋, 激情澎湃。 陈馥野怀疑他也想拿马湘兰的to签。 “来吧,小馥。”春娘在后面招呼,“该你了。” “哎,来了,春娘。”陈馥野依依不舍道。 双手离了窗沿,只能暂别外面热闹的世界,回到这份临时工作中来。 春娘领着她,来到了一个画师面前。 “这是鞠老师,我们楼里资历最深的画师之一,在整个金陵都是一等一的大家!”春娘介绍道,“你别紧张,鞠老师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行了。” 陈馥野问好:“幸会,鞠老师。” 那画师满头银丝,戴着时下刚刚传来国内的眼镜,紧紧抿住的薄唇涂着深色口红,一脸不痛快。 听到陈馥野的问好,她也没反应,眼睛只是从镜片下面盯着她,神情更加不痛快。 陈馥野被她盯得浑身难受。 这鞠老师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转头向春娘道:“嗯,还不错。” 得到她的认可,春娘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多谢鞠老师,能得到您的夸赞也真是不容易啊,有您这么一出,我可就放心多啦,哈哈!” 鞠老师依旧面色不善,可能是嫌她话多:“……” 她将目光转向陈馥野。 “你,坐下来。”鞠老师说。 陈馥野照她说得做了:“……哦。” “腿,伸出去。” 陈馥野:“伸了。” “手,抬起来。” “抬了。” “肩,往下塌。” “塌了。” “眼,看向我。” “……在看了。” 大概还是有一些细节不满意,画师冲着一边的春娘比了个手势:“去,掰正她。” 陈馥野:“……” 她怀疑这个人讲话是不是只能用“A,BCD”的格式。 总之,春娘给她掰出了一个这个画师还算满意的动作。这是一个模拟坐在石头上的姿势,一只手要扶住凳子的边缘,一只手要向前伸,然后腿要与身体的趋向呈反方向,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营造出一种“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探寻感,加上春娘给她点的泪珠,整体还是比较常见的写意画人物姿势,就是沾了点伤感。 “就这样,别动了啊小馥,辛苦你挺会儿。”春娘说。 脑袋被她掰过来,陈馥野只能:“哦,好。” 然后,就维持在这里了。 鞠老师低头开始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等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到第五分钟的时候,陈馥野发现大事不妙。 因为春娘挤到了鞠老师的身侧,看着画纸上的内容,观摩许久,然后道出一句:“啧,鞠老师果真是妙手丹青,神乎其技啊。虽然只起草了一根手指头,但竟也是这样栩栩如生!” 陈馥野的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 一根手指头!?! 那她究竟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啊!? 好在她在这个世界里从小就是个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异常强悍,尤其擅长近身搏斗,例如摔角之类的,四肢和核心力量非常强大。所以,短时间维持这样的姿势,还算能接受。 陈馥野忍了。 画楼内外,满是热闹的世界。 听一楼的动静,激动人心的马湘兰粉丝见面会正在展开,所有抢到名额的粉丝都很幸福。 画室里的一些工作人员也在讨论,陈馥野专门留心听了一下,大概是说马湘兰今天的行程,和画楼的《三生传》造型团队恰接之后,就要马不停蹄赶回剧场,处理其他部分的事务,这场粉丝见面会,纯粹是挤出来的时间。 而这些发表到杂志上的画作,是要等定稿之后,才会拿去给马湘兰看的,并不是今天的事情。 所以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就肯定能见到马湘兰? 想到这里,由于表情管理失控了一下,神情从“悲伤”变成了“愤怒”,所以还被鞠老师骂了。 “你,不够悲!” 陈馥野:“……我悲我悲。” 那可不,她最悲了。 半小时过去。 画室的门被推开,是金芸心进来,以陈馥野和自家奶茶店的名义给所有人送奶茶。 今日画楼的工作人员本就劳累,有这份热气腾腾的心意,大家都很受用。其他模特哎呦直叫唤,连忙趁机休息。 “我跟你说,你都、你都完全你都不知道!”金芸心十分激动,凑到陈馥野旁边,“我告诉你,你知道吗……” 陈馥野后槽牙快咬碎了,维持不动:“我不知道。你不说我能知道什么?” “你知道马湘兰生人有多好看吗,说话有多好听吗,对粉丝态度有多好吗,哇,怪不得是顶流!”金芸心说,“不说了,奶茶也送完了,见面会还没结束呢,我急着下去,你加油!” “你又不追她你怎么也这么激……” 她一溜烟跑了。 陈馥野:“……” 鞠老师严厉指点:“你,太怒了。” 陈馥野:“我不怒不行。” 春娘作为造型团队的一员也被叫走了。留陈馥野和她僵持在了这里。 有其他工作人员拿着奶茶问鞠老师:“鞠老师,休息一下,喝口茶吗?” 鞠老师的眼睛都没离开画布,神色严肃,果断摇头。 然后工作人员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陈馥野。 陈馥野眉头一紧,出于一种她也不知道算什么的莫名心态,也坚定地摇了摇头! 摇头时,她分明听见自己的脊椎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而且肚子还响亮地叫了一声。 ……真难熬。 一个半时辰过去,陈馥野看见,她终于开始调制颜色了。 这一个半时辰比一辈子还长。 没忍住,陈馥野问:“那个,老师,现在线是已经勾完了吗?” 结果鞠老师没理她,调了几个颜色,放下瓷碟,又重新拿起了勾线笔。 陈馥野:“……” 此时此刻,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会在这里一直坐着,变成化石,然后以雕像的形态喜迎公元21世纪到来。 听动静,楼下的粉丝见面会终于要结束了。 画楼外面顿时沸沸扬扬。 而她的手和腰已经完全僵了,没有知觉,只是麻木,纯靠意志力在支撑。 陈馥野偷偷瞥了一眼鞠老师,她一脸深思熟虑,丝毫不被外界噪音所干扰,不紧不慢,一笔一画描摹,俨然世外高人。 也许这鞠老师确实是高人吧。 问题是她自己又不是高人。 但是,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也不好打乱别人工作的节奏。 陈馥野咬咬牙,还是忍了。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一片橙粉,陈馥野这才想起来,距离中午的吃饭时间,似乎早就已经过去了。她是大清早就出发的,春娘给她化完妆造完型,大概也就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然后她就坐在了这里,一直到现在。 春娘作为造型团队的一员,这个时候也已经参加完了恰接的会议。她一脸幸福地进来 ,走到陈馥野身边,手上还拿着马湘兰的签名,激动道: “小馥啊,我跟你说,你根本你都不知道……” 陈馥野:“我知道了。” 有工作人员上来送饭。鞠老师仍然跟没看到似的,继续挥舞着画笔。 所幸欣慰的是,她这下应该是真的在上色了。 靠着这个上完色就能完事儿的信念,陈馥野也没喊停,也不吃。 甚至中途,她还和鞠老师那镜片下的眼睛对上了眼神。 就是较上劲了,怎么滴了吧。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外面天色已晚。 以前陈馥野觉得金陵夜晚的灯火璀璨,如梦似幻。 现在她也这么觉得。 只不过现在应该是即将厥过去的那种如梦似幻,简单来说就是眼睛出重影了。 随着鞠老师“啪!”地一声放下画笔,陈馥野知道—— 她终于,熬到头了。 鞠老师站起身来。她一身华贵墨色布料,为了方便作画,袖口是扎起的。 鞠老师走到面前,若有所思,点评道:“你,很不错。” 陈馥野头昏眼花,几欲开口,结果只能挤出一句:“我……谢谢你。” 第88章 第枯八回 两件甚至一件重要的事情。…… 画楼里,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 陈馥野想看看画的成品是什么样,结果刚走到面前,鞠老师指挥着两个工作人员将画布一罩, 直接扛走。 恐怕也是在杂志定稿之前, 画像内容不予公开, 哪怕她是模特,也照样看不着。 “……” 这一天天的到底叫怎么个事。 临走,陈馥野领到了画楼给发的补贴, 十两银子。 这只是今天当模特的辛苦费, 后面如果画稿上了杂志,另外还有钱赚。虽然十两银子对如今来说, 也算不上巨款,但是这毕竟是干外快赚来的钱,拿在手上,还挺有成就感的。 在画楼把衣服换下来,卸了妆,陈馥野跟金芸心和江灵回去了。 上了船,她俩劳累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陈馥野站在她俩膝前, 低着头, 面色阴沉地看着。 金芸心小心翼翼道:“嘿嘿,怎、怎么了?你怎么不坐啊?” 江灵干脆伸手,冲陈馥野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别担心!to签我给你要到了!至于to的是什么内容,当时情况太紧急,我也忘记了,马湘兰老师可能也是随机写的,你别抱太大期望哈。” 陈馥野:“哦。” “……” 金芸心又转了转眼珠, 犹疑道:“你在生气吗?” 陈馥野:“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她和江灵对视一眼,问:“那、那你这样是怎么一回事啊?就这么站着,好吓人哦。” 陈馥野言简意赅: “我现在膝盖打不了弯。” ——她是真打不了弯啊! 在那张小凳子上保持两腿往后拧的姿势一整天,最后鞠老师画完,陈馥野站起来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是站起来的,她是硬用两根手臂像跳马一样,把自己给支棱起来的。然后从画室下楼的时候,她也是扶着栏杆,一层一层地像僵尸一样往下蹦,蹦了二十分钟。 现在要挤在这小船的小板凳上坐,也太难为人了。 于是陈馥野决定就这样站着算了。 江灵:“加油,会好起来的!” 陈馥野:“……” 这下她的面色应该是真的挺不善的。 船上,她们对自己的造型和画作成品充满好奇。奈何画作连自己也没能看到,所以这一天,除了折磨,也没别的想说的内容。话一开口,都觉得干巴。 哎,这漫长且平白的一天。 但是她俩那边就太精彩了。 回到小河湾,陈馥野打着哈欠,一边洗漱,一边听她们俩总结今日的成就,还有获得到的马湘兰的独家饭撒。签名一共拿到了六十多张,有内容的to签拿了十七张,该发的发,该留的留,靠应援礼物奶茶收拢了一大帮粉丝,成立了自家应援会的雏形。并且还和金陵日报的记者攀上了关系,光荣地接受了采访,甚至拿到了一吊钱的报酬。 …… 越听越气。 陈馥野用冷水洗脸,洗下来的都是中烧怒火。 “你的to签。”江灵递来一张画楼的宣传页。 陈馥野抿着嘴,强压心中的狂喜,“哦”了一声接过来:“这还差不多。” 江灵:“那能给你忘记吗?本人虽然在饭圈场里和几百个女人混战,心里可还是惦记着好姐们的!” 这宣传页是从报刊上面临时撕下来的,马湘兰在背面的空处签了名。 陈馥野不禁感慨,这字体苍劲又不失灵秀,果然是大才女才能写出来的字!好喜欢! 然后她美美开始看马湘兰所写的to给她的内容: 【破案神速震贼胆, 执法无私保平安!】 陈馥野:“……” ? 她什么时候破案神速震贼胆了?她又什么时候执法无私保平安了? 执的什么法?奶茶法? “你确定……这是马湘兰to给我的?” “那能有错吗?错不了!”江灵头也不抬道,“专门to给你的!我还跟马湘兰说了,你是一个热爱茶饮人美心善的小女孩!” “哦。”陈馥野说,“那你还跟她说我破案的事情了?” 江灵:“没有啊,咱们那案子又没破,我怎么可能到处声张。”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馥野陈把to签放到正和金芸心忙活整理纸币的江灵眼前。 拿过来看了一眼,江灵也:“……” 她悄摸摸用胳膊肘捣了一拐金芸心,说:“今天是谁分to签的?” 金芸心:“我呀我呀。” “我就知道!”江灵说,“你是不是把小花的那份给袁捕头了?” 似乎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金芸心愣住,移开目光,慎重地思考片刻:“……” “估计是。”她回答。 绝了。 陈馥野倒是不介意拿错,反正对方是袁捕头,说换回来就换回来了。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袁捕头手上拿到的那份,究竟是个什么内容,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开始怀疑人生。 “嗯?等等。”发现了盲点,陈馥野说,“袁捕头为什么要靠你们拿签名啊?” “挤不进去呗。”江灵回答,“再说了,画楼里边开个粉丝见面会,他最多在外边管管秩序,里边他又管不着,想要拿亲笔签名,不还是得靠我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直接帮他和他的两个小捕快一人拿一份。就咱这战斗力,嘎嘎猛。” 金芸心在一边:“别说咱,其实也就你,我今天就差被人挤成纸片人了……” 越是听她们不经意地透露出今天这场见面会的刺激,陈馥野越无语。除了自己浅生个闷气还没人能察觉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名单点好了没有?”江灵问。 “好了好了。”写完最后一笔,金芸心递给她,“从此以后,这就是我们应援会的初创名单!” 没想到,这应援会还真被她们搞起来了。 所以应援会是干什么的来着……? 陈馥野禁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要是现代,粉丝应援会都有群聊之类的渠道可以随时沟通,开展活动。可是这个时候,应援会又要怎么联络感情?但凡要组织个活动之类的,一封一封写信联系别人?飞鸽传书? 然后陈馥野发现,是她狭隘了。 金芸心:“今天到最后实在太匆忙了,那个事情你都说清楚了吗?” “当然,包在我身上。”江灵回答,“不出意外的话,从这周开始,每周末下午申时末,都会定期举办会议。” 陈馥野警觉:“会议?” “对啊。”江灵说,“就在我们铺子外面办。” “那你们应援会一共多少人啊?”陈馥野又问。 “这个现在没办法确定。”江灵回答,“就今天响应我们,并且收下了我们奶茶好处的人来看, 至少得有一百人往上。” 陈馥野:“!?” “这么多人的集会,你确定我们铺子旁边的那个空场能装得下吗??” “能啊,到时候真的会来参加应援会每周集会的,应该没多少吧,又不是每个人都会来。”江灵信誓旦旦,“我猜一个数,三十个,不能再多了!” …… 五天后,陈馥野就这样看着一百三十人涌向了她们铺子。 她站在窗口,一动不动,斜睨着江灵:“哈,三十人?” 江灵:“……” “我哪里知道他们真的全部都会来啊……” 瞬间,小铺多了一百多单的生意。 正巧现在三小只也还在店里打工,勉强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爆单。陈馥野在窗口挨个点了单,交到店里,直接开始流水线,也没别的话说。 “可是,这么多人的集会,究竟要举办什么活动呢?”唐盈盈皱着眉头。 江灵欲哭无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小龙提议:“可以让他们论剑啊!我们见过的这么多人的活动,都是这样的!” 欧阳立淡淡飘出一句:“那叫聚众斗殴。” 还好,大家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磨练,现在都是熟练工,加上每日店里的材料准备都很齐全,这一百多杯,不到半个时辰也就解决了。 大家坐在河边的座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讨论近期以马湘兰为中心的大明才子才女八卦,分享周边同人创作,完全不需要具体的活动事项。像是那种随机的联谊会。 袁捕头从远处走来。 “哟,这么多人呢?生意这么好?” 他环视了一圈河边的联谊会,站定,清了清嗓子,“都先歇歇,歇歇啊,我有两件重要的事要说。” 虽然是老熟人,但毕竟也是个捕头,他这样一走过来,便会忍不住看向他,静待他有什么重要事项要宣布。 然后,他就拿出了他那张签名,递给陈馥野: “快,小陈姑娘,我们速速换回来!” 陈馥野:“……” 她把和袁捕头拿反的那份签名还给了他。 “袁捕头,这个不会就是你想说的重要的事情吧。” “那我不是说了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吗?”袁捕头欣喜地拿到了那份属于他自己的to签,看了又看,揣进袖口,喜不自胜。 “这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另外一件。” 正巧林娘子也在窗边看热闹,他便把林娘子一齐叫了过来。 “我不能就在这儿听吗?”林娘子问。 “不能!”袁捕头威严道。 林娘子将瓜子皮一丢,翻了个白眼,只好也来了。 “这第二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袁捕头朝一个方向双手抱拳,煞有介事道。 “九日后,圣上即将抵达我应天府!” “……” 结果大家并没有什么反应。 金芸心悄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 陈馥野:“意思是圣上即将抵达应天府。” 她也不懂。 就算是朱翊钧要来应天府,所以呢? 没get到点主要是。反正又不是来请她当皇上的。 袁捕头皱眉:“嗯?这都想不到吗?还需要我提醒??” 林娘子问:“那圣上闲得没事做,跑到我们应天府干什么?” 袁捕头差点被她气晕。 “争霸赛啊!”袁捕头恨铁不成钢道,“洪武杯州府争霸赛啊!我们夺魁了!!” 第89章 第枯九回 该欢呼的时候就要欢呼。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随后响起一声较为稀稀拉拉的鼓掌。 袁捕头:“嗯?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应该高兴得蹦起来才对吗?” 金芸心小声问:“那夺魁了,我们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袁捕头:“没有。” “圣上会给我们写横幅之类的吗?” “不会。” “那税以后可以少交一点吗。” “不能。” 作为找补, 袁捕头竖起大拇指: “别失望, 虽然没有你说的这些, 但是到时候我们秦淮水街上的商家,每户都能收到官方印制的夺魁纪念小卡片哦!” “……” 那不就是什么也没有吗。 林娘子手中的瓜子在门牙上发出“咔嚓”一声:“我之前就说了,人家圣上就算表彰也都是去见知府的, 这夺魁啊, 跟咱们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圣上又不给咱送金手镯。” 袁捕头:“嗯!?你竟然出此狂言?怎么这么没有集体荣誉感?” “咦, 突然想起来了,其实我也不是应天府人啊?”江灵以一口东北味反应过来。 “我也不是。”隔壁苏州人林娘子接茬。 三小只连连点头:“对哦,对哦,听爷爷奶奶说,很久以前,他们的爷爷奶奶是从济南府来的呢。” 犹豫要不要接上,陈馥野:“我也不是。” “……”金芸心左右看看:“哦, 搞了半天原来就我是本地人啊。” 袁捕头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 但是我们今日能够齐聚金陵,哪怕只有一天,那我们就都是金陵人!” 陈馥野:“那袁捕头您是哪里人?” 他:“我庐州的。” 大家:“……” 合着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个什么什么争霸赛夺魁了,大小也是个喜事。加上皇上要借此来南都巡游,到时候阵仗造势是难免的。街头也会因此热闹不少。 主要是,作为官吏,袁捕头他们确实是真开心。陈馥野站在窗口, 注视着他继续去通知秦淮水街上的其他商户,那步伐,就差小跳起来了。 应援会那边,今日的活动也差不多结束了。大概是那天用自家店铺的奶茶当成应援礼物的效应,今天的生意比前两天来得更加密集,并且突然,一下子就是十几二十杯的大单,都是在画楼品尝过礼物之后慕名而来的。 陈馥野越发觉得,只靠这个小小的店铺和她们这六个人,已经开始有些接不住增长的势头。 所以,能够拿下揽云声楼旁边的那户店面,就更显得尤为必要。 这月末,她即将和飞云商会正面battle。 ……说起来也巧。 这个念头刚刚结束,一抬眼,陈馥野就看见了蹲守在河岸边的黑衣人。 其实用“蹲守”二字来形容他的行为,实在有些言过其实了。 因为首先,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作为十月底的江南,这个时间的天还是很亮的。然而他穿着夜行衣。 其次,他穿着夜行衣,露出一双坚毅的眼神,坐在河岸边的喝茶座椅上,直直看向她们小铺。 最后,他一边盯梢,一边还在喝奶茶。也不知道是怎么蹭上这一杯的。 “……” 陈馥野扫过了一眼,决定不当回事。 因为她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 ——也太明显了。 毕竟全金陵,甚至全大明,在白天穿夜行衣的,也就金行云手上的那俩暗卫。 陈馥野顺嘴淡淡提一句:“你哥的手下在那里。” 金芸心便也看了一眼。 她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觉得我们就要这样装作没看见吗?” “你想理他吗?” “不想。” “……” 达成了共识,那个黑衣人就这样被晾在外边了。 天色渐晚,陈馥野给三小只发了工钱,按照一时辰五十文钱来算,今天他们上午下午一共打了三个时辰的工,那也就是一百五十文钱。 铜钱多了串起来麻烦,陈馥野直接给了一块差不多重量的碎银。 “又赚到钱了!”小龙雀跃道,“谢谢姐姐!” 然而,把银子拿在手上,唐盈盈托着小脸蛋,神情惆怅:“哎。” 注意到了她的叹气,陈馥野问:“怎么了?” “我们昨天在乌衣巷的时候,向崔婉姐姐打听了开一家古玩店的价钱。”唐 盈盈说,“崔婉姐姐说,先当今的金陵内城,根本难有空出来的地皮,如果收别人转让的店面,那至少也得百两银子起步呢。” 听她小嘴嘟嘟囔囔,陈馥野知道,她这是认真了。毕竟就盈盈其人而言,很少说出这么长段严肃的话。 为了安慰她,陈馥野只好画大饼道:“先别想这么多,攒钱才是主要的。再说了,如果房爷爷同意了,你们的宝贝就可以出售了呀,不说能卖多少钱,百两银子应该还是值的吧。况且,店面肯定是能找到的,只要有了钱,什么地皮拿不下来?” 欧阳立也说:“是啊,盈盈,你先听姐姐的吧。” 想了想,唐盈盈抱着小手,深沉地点了点头:“……嗯,没错,姐姐说的对。” 然后下一句壮志凌云:“其实我还是有机会可以成为富豪的!” 陈馥野:“……” 这跳跃得也太极端了。 叽里呱啦闲扯完,三小只便回家了。 说是今晚要补作业,因为昨天盈盈和小龙的古诗没背出来,被先生罚抄了二十遍。听着挺惨的。 结果,三小只一消失,视野中,余光看见那黑衣人竟然站起了身来。 他一脸喜悦,喝下了最后一口奶茶,也开心地走了。 陈馥野:“?” 咋了这是? “你哥的手下又走了。”陈馥野斜睨着金芸心道,“所以他是拿到了什么情报吗?” 敲着算盘,金芸心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哦,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事情,忘记跟你说了。” 陈馥野:“什么?” “我哥的这个手下,好像会读唇语。” 陈馥野:“……” “?”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金芸心:“我不是说了我刚刚才想起来吗……” 什么玩意,怎么还有这种技能? 陈馥野:“而且,你真的不觉得这个技能像是临时补充的设定,显得他出现在我们这里好像很合理一样吗?” 怕再次被批评,金芸心坚定摇头:“不觉得。” 所以,那个黑衣人真的是作为飞云商会的细作,前来潜伏在她们店铺旁边,打探可能有利于竞标会的消息吗? 那他打探到了什么啊? 于是陈馥野开始回想她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 好像还真说到了地皮的事情。 但是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他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想不明白。 经过那两次跟金行云的接触,陈馥野觉得,跟他们battle不能太动脑子,因为对方其实没什么脑子,所以自己动脑子的话反而会输。 所以她决定先不想了。 …… 两日后。 离冬至越来越近了,陈馥野缩着袖口开店门。 铺子临水,晨风冰凉,又是大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根据脑内有的知识来看,明朝这会儿正值小冰河期,估计这个冬天会到得很早,而且很冷。 金芸心打了个喷嚏:“啊啾!” 江灵在后头哈哈直乐。 她问:“你笑什么?” “不知道。”江灵说,“我就是觉得你打喷嚏打得字正腔圆的,太幽默了。哪有人打喷嚏打得这么标准?” “啊啾!” 骑马路过的邮差也打了一个。 陈馥野指了一下:“那里就有。” 邮差揉着鼻子,下马走过来,难受地“诶呦”了一声:“这天冷得可真快!” 江灵打招呼:“来了啊哥!” 其实陈馥野明白她甚至不知道这邮差姓什么。 “来了来了!”邮差将信件递过来,“姑娘们,谁签一下名。” 眼看隔壁林娘子的家的店铺只有小工来开门,她自己倒还没有来,陈馥野便先签了,道谢接过来,转身进了铺子。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吾之市井好友陈馥野、金芸心、林妙华 亲启】 捏着信封,陈馥野顿时有些激动,心脏隐隐砰砰跳。 因为在上一封回信里,她提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么这封信,应该也能决定很多重要的事情。 ——可算来了老登! 她久违的亲爱的老登啊! 迫不及待,陈馥野展开了信纸。 字迹密密麻麻,竟然有厚厚三页。 内容如下: 【正如屈原在《远游》中所说,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讬乘而上浮?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 吾之好友小陈姑娘、小金姑娘、林娘子,许久不见已然说腻了,老夫我远在苍山洱海,可谓是又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啊!】 陈馥野:…… 什么玩意,怎么这回一上来就整这么多有文化的。 【请小陈姑娘放心,老夫我收到了你的回信。那时,我正在前往一处古湖的路上,路过驿站时,便有邮差将信件交到了我的手上。展开信纸,看到小陈姑娘和诸位好友对老夫我的挂念,一时间禁不住潸然泪下!】 【在讲述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前,首先我要修正我在上一封信件的阐述中,所产生的错误。】 陈馥野:事还挺多。 【各位曾记否,老夫提到过我居住在傣人部落的村庄中,房间疑似被不明黄毛人士进入,并且香蕉等水果一片狼藉的事情吗?】 …… 要不是陈馥野差点就忘记了,她差点就忘记了。 【后来,老夫找到了傣人族长,经过谨慎的确认才明白,原来,那只是趁夜翻窗进入老夫房间偷吃的金丝毛猴而已!老夫我真是大为宽慰! 顺带一提,在傣人话中,猴子的发音只有一个字,叫做棱,读阴声。 怎么样,是不是学到了一个有趣的小知识呢?】 陈馥野:…… 果然她就不该指望一打开信封就能看到她想看到的内容。 第90章 第枠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3》 江灵在后面打点各种诸如榨汁机之类的装备, 金芸心刚收拾完了柜台,见在读信,她便也凑了过来, 并且迷之捧场:“哇, 真的学到了诶。” 出于尊重, 陈馥野还是决定继续往下看去。 她倒要看看她亲爱的登又在外头搞什么名堂。 【在开始讲述之前,老夫我因为此前无意偷窥到纳西族人讨论的祭天仪式的现场,被迫离开玉龙雪山, 所幸得到傣人村长的相助, 这才勉强活命,又在苍山之上, 寻找到了古滇国遗迹的珍宝!不知这些事情,诸位好友可也还记得。】 陈馥野:“这人怎么还自带前情提要。” 金芸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挺有必要的,我差点就忘了。” 【那么,话回到现在。 这傣人村长可谓是对我充满了崇敬之意!大概是由于老夫我从金陵而来,又因为一些偶得幸运,带着他发现了价值不菲的古滇国奇珍异宝(当然,其中也免不了老夫我对自己进行的各方面的吹嘘)。致使村长认为, 我乃是一豪杰游侠, 实力不容小觑。 因此,村长便向老夫我请教了一个问题。】 陈馥野:“什么叫他对自己各方面的吹嘘?” “我觉得老登他跟我们在一块儿玩的时候,也是这样啊。”金芸心说,“你没感觉吗?” 想了想,陈馥野:“……哦,这么一说倒确实。” 继续看。 【那正是月黑风高之夜,老夫我在听到傣人村长的问题后,竟然通体生凉, 禁不住毛骨悚然! 为了让诸位好友方便理解,老夫我将和村长的对话全部改换为白文。实际上老夫我在与村长对话的时候,因为语言不甚相通,手势占了有八成,实在是没法还原到信纸上啊,哈哈哈! 那么,以下为翻译过的对话。 村长询问:“既然房老游侠四处游历,见多识广,那么可听闻我这村庄往东南一百里处,有 一块大湖,名曰抚仙湖?” 老夫我便哈哈一笑,抚须答曰:“完全没有听说过!”】 陈馥野:“……” 金芸心:“……” 这时,江灵收拾完东西便也来了。她从身后压过来:“读老登的信怎么不带我一个啊?” 陈馥野:“倒也不是读什么好东西。” “那又咋的,我来的时候他都走了,信好歹要让我看一看吧。”江灵说,“不然我咋知道你们说的老登具体是啥样的老登?” 为了保持进度一致,便在这里暂停一下。 江灵便抓紧时间把前面的内容看了。然后看到刚刚读到的地方,皱起眉头:“啥?抚仙湖?” 她抬起眼睛:“这不就是现在云南的那个吗?” 金芸心纠正:“我觉得出于严谨,你不应该说现在的那个,而是应该说公元二十一世纪的那个。” 江灵无奈:“啊行行行。” 这个抚仙湖的名字,陈馥野倒也有所耳闻,应该算个比较知名的旅游景点。不出意外的话,房守仁所说的这个抚仙湖,和她知道的那个云南的抚仙湖,应该就是一个地方。 地点一对上,倒是有些好奇了。 后接下文: 【于是,那村长便说:“房老游侠有所不知,这抚仙湖可是我滇国之境中的一处大湖,常年以来,无论是农耕灌溉,还是捕捞渔货,都要仰仗她。可是最近,这抚仙湖边,竟然屡屡发生怪事。” 一听到村长这般言语,老夫我便兴趣盎然道:“敢问是什么怪事?” 村长特意左顾右盼,紧闭门窗,神色紧张道:“上月初,我村一渔夫前去抚仙湖捕鱼,因为暴雨而耽搁了回村的路,被迫逗留在湖边草屋。那正值雷暴之夜,他声称,他竟然在抚仙湖上的电闪雷鸣中,见到了一座无比宏伟的宫殿,并且宫殿现身时,周围有无数飘渺恶魂环绕,阴厉非常!” 老夫我不以为然:“这位村长,像所谓在一些大湖或海面,抑或是辽原大漠中见到的这些幻象,都只是海市蜃楼罢了,虽然少见,却也并不足为奇啊。” 闻言,村长竟然顿时泪流满面! 这让老夫我惊了一惊,便问:“村长,这故事是否还未说完?” 村长以袖口拭泪,悲恸异常,继续道:“谁料想,这竟然只是我族人一切惨痛噩梦的开始……”】 “等等。”江灵说,“这位老登不是说,他和村长的对话都是用手语比划出来的吗?” 陈馥野:“对啊。” “那手语究竟是怎么表达什么噩梦开始之类的话的?” 是个好问题。 “他写小说的。”陈馥野说,“可能还有一部分是脑补。” 江灵想了想:“嗯,有道理……” 继续看。 【村长继续道:“那渔夫回来之后,便得了重病,不过十天,一命呜呼了。他死时,浑身青紫,怒目圆睁,并且死前还从床上挣扎了下来,半个身子探出门,笔直地朝着那抚仙湖的方向。” 听到这里,老夫我不解:“既然那渔民只是一人所见,况且像滇国这样多瘴气蛇虫之地,因病一命呜呼,也难免巧合。村长为何认定,这就是抚仙湖的恶灵作祟呢?” 村长便回答:“因为,随之而来的,便是我村上一批前去捕鱼的渔民共十三人全部不知所踪的消息。”】 金芸心:“你说的对,他们究竟是怎么用手语说出这些话的?” “对吧,这都啥手语水平啊,能说出信息量这么浓的话,可不得打出幻影来啊。”江灵赞同。 陈馥野:“你们确定你们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吗??” 信纸的内容已经过去大半了。 估计这回他又要烂尾。 【一听这话,老夫我便觉得真是越发神乎其神了!因此,即使村长悲痛,我便也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村长深深叹息,摇头道:“于是,为了找回族人,我便带领一帮得力干将,都是村中身体强壮、颇有探险经验的男女,统共二十八人,携带齐全装备后,便向那抚仙湖进发。 可是,说巧不巧,自从那渔夫亡故后,便是连绵暴雨不断。我们一路来到抚仙湖畔,正是夜晚,湖面上闪烁着惊天雷暴。 忽然间,又是一阵闪电,就在那白光之中,我竟然亲眼看见了那渔夫所说的宫殿!” 老夫我大惊:“果真如此?” 说到这里时,村长面色发白,浑身颤栗,似乎并不愿意回想那夜的景象。 “并且,那宫殿庞大如山,周围的恶灵个个磨牙吮血,穿过云雾,仿佛要张口将我们吞下。我见状不妙,便立刻催促族人不要在此停留,暂且返程。 然而……正当我回头之时,却发现他们竟然不为所动,如痴如醉,在雷暴之中迈开步伐,向着那湖上宫殿走去。我拼命呼喊,甚至对他们出拳,却并无一丝作用。 随即,又是一阵狂风袭过,抚仙湖发出巨大的水流奔涌之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走进了抚仙湖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而我也就此晕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天空放晴,身周仅有五人幸存。 而起身环视抚仙湖,却风平浪静,无论是那宫殿,还是恶魂,还是我那些被吞噬的族人,都已经没有了一丝踪影。“】 看到这里,三人:“……” 算了,剩的不多了,还是先看完再说吧。 信纸来到最后一页: 【老夫我想,既然是村长亲眼所见,而村里又确实失踪了如此之多的青年,那么恐怕这件事情,就并不是海市蜃楼那样简单。 并且,当我听他描述那个宫殿模样的时候,联想到此前在苍山之中寻到的古墓,心中便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于是,老夫我便试探着询问村长:“那么村长将此事告诉老夫,究竟所谓何事呢?” 村长只好坦诚言之:“既然听闻房老游侠擅长疾行之术,常年游历各方,又通晓天文地理,对奇门遁甲之神术也所有研究,因此,这回我便想请房老游侠趁天气晴好,随我一同前去,再探抚仙湖!” 听村长这么一说,老夫我便知道,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过于吹嘘自己,吹了就要负责任! 迫于形势,老夫我无可奈何,又确实对村长所说的湖上古殿甚感好奇,便答应了下来,并且装作一丁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这封信是在老夫我同村长及村民前去抚仙湖的路上所写。因此,小陈姑娘、小金姑娘、林娘子(不知同你们一起看信的,现在可还有别人),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夫我恐怕已经正在探秘抚仙湖了。 哎!不知前路为何。 望生意兴隆!】 收尾: 【注:这回可并非有渲染气氛的成分,老夫我是真害怕,现在骑在马上,连手都在发抖! 又注:这滇国人竟然真的会骑大象,要不是老夫我因为爬到大象上太过费劲,那村长的象就是老夫我骑着的了,遗憾! 又又注:算了算时间,这洪武杯州府争霸赛的赛果恐怕已经揭幕了,真不知这回我应天府战况如何,可顺利夺魁?如有好消息,还请小陈姑娘写信告知。 又又又注:小陈姑娘,你信中所说的替老夫我出售青铜案,还有《南洋孤侠传》联动贵店饮品一事,老夫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陈馥野:“原来我们的这个事情是放到最后的最后才说的吗??” 拿着信纸,小铺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可能是因为老登在外的经历实在是太精彩了,而且充满了玄幻和超自然元素,所以根本无法评价。 江灵:“所以他现在是去抚仙湖走近科学了吗?” “可是抚仙湖要怎么探秘?”金芸心不解,“湖畔上又没有什么,你们看我们那会儿关于抚仙湖的新闻,吓人的都是在水底。他难道还能潜水不成?” 这就超出理解范围了。陈馥野也不知道。 但是,如果是房守仁的话,真潜水去了也说不定。 从她了解的关于抚仙湖的消息来看,那是个断层陷落湖,据说岸边看着浅,往前一步就是黑水悬崖。因为水太深了,所以湖底的死尸都是站着的,又因为水深寒冷,所以死尸能就这样站几百上千年。 怎么想怎么恐怖。 但是,她在金陵看店,房守仁在云南走近科学,担心也没用。 见林娘子来了,于是陈馥野沉默地把信件递给了她。 “姐,是房老爷子来的信。” 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还是先让别人也沉默一下算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0-100 第91章 第枠一回 中二也要有个度。 果不其然, 林娘子一拆开信封,第一字开始入眼,就直接被硬控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内, 陈馥野思考了很多事情。 譬如, 抚仙湖奇谭。 譬如, 老登还能否活着给她寄第四封信。 又譬如…… “这可真是好消息啊!”放下信,林娘子欣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陈馥野:“哪里好了?” 他一古稀老头跟着傣人准备在抚仙湖上演深海奇缘, 究竟哪里好了? “你没看到吗, 这最后房老爷子不是写了,他同意卖那尊青铜案了呀!”仿佛那青铜案是她自己的, 林娘子喜不自胜,“诶呦,我都不敢想象那玩意究竟能卖上多少银子!” 这倒确实是好事…… “还有这个,他说的什么饮品,我怎么没看明白?”林娘子又说。 陈馥野问:“姐,你知道《南洋孤侠传》吗?” 林娘子:“小说吗?倒是有听说过,我女儿最近在看来着, 我嫌都是那呼风唤雨打打杀杀的, 不感兴趣,没看。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陈馥野点点头。 果然,这老头就是闷声发大财,连隔壁林娘子也从来不知道,这《南洋孤侠传》的作者就是他。 所以她决定直接揭露:“这就是他写的。” 林娘子:“?!” 作为常年驻扎在这金陵秦淮繁华商业街上的个体户,一个优秀的商人,林娘子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他、他写的?!”林娘子手上的扇子差点都捏碎了,“那他能靠这个赚多少钱啊!??” 陈馥野微微挑眉:“对吧。” “啐!”林娘子又说, “那他竟然还动不动蹭我家的点心!” 陈馥野:“啧啧啧,多过分。” “我就说他整天悠哉悠哉的,到底是靠什么过活!”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果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兄弟生活苦,就怕兄弟开路虎。 “这回他要是回来了,咱们可不得好一顿吃他的和他的才行!”林娘一脸不爽,说完这句话后,才是想到了房守仁在信中提到的其他内容,“……哦,倒是不晓得那老爷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然而,房守仁现在所处的情况实在是远超现实生活,陈馥野也不知道。 但是,她觉得…… 别死就行吧! 因为她还真的挺好奇那个什么抚仙湖和宫殿的事情的…… 并且,陈馥野还想起来之前在招工大会上,姑父娄进领着她参观自家摊位时说的话,关于海上离奇事件之类的。隐隐觉得,这之间说不定有什么相似之处,要是下回碰见娄进,倒是可以问一问他。 不过,至少对于自己来说,房守仁这回是正式授权了小说饮品的联动版权,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根据三小只上次的小试牛刀来看,《南洋孤侠传》在金陵的火爆程度,以及与她们奶茶铺的受众重合程度,都非常之高。 所以,如果好好策划,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将小铺更进一步的机会。 开展联动,需要进行非常全面详细的策划,包括宣传手段、活动方式等等。最重要的是:联动什么。 要将奶茶与小说里的饮品结合,估计得好一番研究,甚至还要通读原著,才能做出能让顾客买单的产品。 陈馥野又想到,哪怕这些功课都做好了,可是,如果只是靠着目前这间狭窄小铺,并不太能够承受得住预计的客流量。 ……结果问题还是落在抢地皮的事情上了啊。 “小馥啊,你不是去联系那古董行家了吗?”最终还是最心系青铜案,林娘子忙不迭问,“可有回音了?” 怕她太激动,陈馥野言简意赅:“有。” 上次关于那尊青铜案的消息,还是欧阳立从崔婉那儿得来了,她向自己捎了个口信: “支锅掌眼这几日,已找到元良,一江水有两岸景,不妨碍,包不上,有意速来。” 白话就是:“在圈子里留意了好几日,已找到神秘大买家,并非应天府人士,不过这不要紧,买家有信誉,不会被骗,想卖的话就去乌衣巷找她。” 不过,紧接着她就去画楼打工了,这两日生意紧密,倒是还没来得及去联系崔婉。并且,当时也还没能取得房守仁的同意。 现在,全部都齐全了。 也是时候去找她了。 次日一早,陈馥野便去了乌衣巷。 她仍然是路痴,仍然不记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街巷究竟该怎么走。所以陈馥野特意保留了上回偶遇的那对好心寻女夫妇给的小纸条。 按着走,半个小时不到,也就寻到了巷口。 看见巷口石牌坊下蹲守伪装菜农的大娘,陈馥野知道,她最熟练的部分要来了。 和门口大娘对了暗号,顺利进入乌衣巷。 背着行囊,里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包裹着的青铜案。陈馥野单肩挎行囊,双臂抱着青铜案,护在胸口,双眼则忍不住注视着乌衣巷的往来行人。 这个地方,还是那么怪异,也还是那么安详。 秋冬交接,满地都是金黄杏叶。 乌衣巷内,只有低声细语,店铺内偶然传来几声铁器碰撞。 这段时间以来,青铜案一直都是秘密保存在林娘子家的地窖下边的。就林娘子给这尊青铜案的防盗待遇,知道的是古董,不知道的以为是传国玉玺。 今早去找她拿的时候,林娘子也可以说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交给陈馥野,就差泪流满面了。 要不是她家店铺有事要忙,林娘子肯定会跟着自己一起来。 于是,带着这份不止一个人的期许,终于,陈馥野走到了崔婉家典当行门外。 然而陈馥野发现,她自己可能也是激动了一点。 ——来早了。 门压根儿就没开。 看着那紧闭的桃木门扉,陈馥野:“……” 也是哦,现在换算二十四小时时间,也才早上七点多。 在明朝,这个时间自然是不算太早的,但是对于崔婉那样的人来说,估计她还在家里睡大觉。 看着从杏树上缓慢挪移的晨光,陈馥野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于是她选择在门口站着。 不然还能咋的。 这里不是秦淮水街。要是在秦淮水街上,还可以说那就先随便逛逛看看,混点儿时间,等开门了再回了。 然而,这里是乌衣巷。 鱼龙混杂,江湖风影,灰色地带。光是看到这些路人的模样,也知道一个人不能乱跑。 三小只倒是这里长大的小孩,可是自从第一次来遇见他们之后,接下来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在秦淮水街上发生 的。她压根不知道三小只的据点究竟是乌衣巷的哪一处,也自然寻不到他们。 陈馥野抱着怀里的青铜案,站在典当行前的台阶旁边,一头石犬后面。 眼前正路过一个倭人。 为什么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倭人,因为那人留着月代头。也就是他的脑门中间剔了个光溜,光两边有头发。 在这个时代的日本,说明他还是有阶级的。 又看他腰间别着的太刀,说明他是一个武士。 ……其实陈馥野也没有专门在意他。 因为站在这里等崔婉实在是无聊,所以她就找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打量着来往过路人。 不仅是这个倭人,她还留意到了很多人,比如扛着大刀的和尚,看起来像在cosplay鲁智深;手里抱着罐子的苗人老太太,陈馥野怀疑那里面绝对是毒虫;还有一匹马——没错,孤零零的一匹白马,也在这条街上走动,陈馥野觉得它跟自家小红绝对有共同语言。 明朝这年头沿海倭人很多,主要都是为非作歹的,能进到金陵里面来的倭人,倒是非常少见。 即使是这样,这倭人在乌衣巷的行人(或者行马)之中,也算不上非常显眼。 至于为什么要专门提这个倭人,那是因为,他在崔婉的古董行前停下来了。 倭人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店门,似乎产生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所以,他也转身,走向了这头石犬之后。 四目相对。 “……” “……” 不太巧哈。 条见反射,陈馥野抱紧了青铜案。 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先护住宝贝再说。 那年轻倭人衣着破旧,十分落魄,看起来年纪相仿,倒是眉清目秀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武士道特有的坚毅与果敢。 其实,这也不是太褒义的词,准确来说,是那种给人一言不合就要切腹自尽的感觉。 而且他很矮。 ——他好矮啊! 在宿舍一直作为矮的代名词的陈馥野都惊了! 怎么这么矮!? 他穿了木屐,也就勉强跟自己差不多高吧。陈馥野敢笃定,如果脱了鞋,他绝对比自己还矮!! 想到这里,陈馥野的嘴角完全不受控制,疯狂上扬。 哈哈! 可算逮着比她矮的了! 面对这陈馥野完全没有来由的笑容,倭人皱眉:“?” 陈馥野勉强收敛:“私密马赛。” 倭人:“……!?” “阁下,竟然会说在下的家乡话!?” 被刚刚那短短一句震慑到,倭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用标准的中文问出了如上语句。 日语吗? 反正一共会的加起来不到十句,就说她会不会吧。 陈馥野诚实道:“不怎么会,跟动漫学的。” 倭人不解:“动漫是何物?” 陈馥野:“等你再活个四百年就知道了。” ——多么像世外高人的一句话。 倭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那眼睛里,霎那间多了几分敬佩。 “既然如此,在下看阁下逗留此地,难道是为了阁下怀里的那个东西吗?”倭人问。 他的汉话虽然标准,但是语气非常奇怪,有一种很费劲地在念台词的感觉,隐隐透着中二。 陈馥野有些被他的口音带跑偏了,也用同样的语调正色道:“与你无关。” 倭人哼哼一笑:“原来如此。” “知道就好。” “在下已知道。” 这一来一回的,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话也就在这里停止了。 陈馥野还在等崔婉开门。急得很。 倭人也在等崔婉开门,也急得很。 可是,他光站在这里,身上什么也没有,那是来干嘛的? 陈馥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结果就被他逮着话头了。 倭人神色凝重,开口:“而在下,走投无路,来当东西。” 陈馥野只好:“什么东西?” 按理来说,他应该回答“与你无关”,然后自己再回答“原来如此”,接下去,完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可是倭人挺实诚的。 “正是此物。”他将腰间的太刀取了下来,双手握起,横举: “岚切左文字。” 陈馥野:“……” 好中二的刀名。 她其实不太感兴趣,准备敷衍一下算了。 结果倭人依旧横举着太刀,眯起双眼,一把将那闪烁着寒光的刀刃露出: “这把刀,乃是出自左文字刀派的沧海遗珠。岚切,意味着此刀刃之锋利,来去之无影,可将风暴尽数斩断。” 陈馥野:“我倒也没问你。” 听介绍感觉更中二了。 倭人不管不顾,勾起嘴角,冷笑道:“可是,谁又能想到,现如今在下也落魄到了这般地步。对于武士来说,刀剑比生命要重要千百倍,然而,在下终究还是只有当掉这把刀,才能够凑齐路费,返回织田将军帐下,投入那场绝命绝恶之鬼战。” 织田将军? 一想到这会儿,隔壁日本正是战国时代,一群县长村长忙着打架。陈馥野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织田信长。 但是吧…… 知道归一码事,想不想理他是另一码事。 他说话听着太烦人了,陈馥野不是很想理他。 正巧,典当行的门嘎吱一声。 视线扫到石犬后,崔婉立刻知道了陈馥野的来意,刚起床的疲惫一扫而空,惊喜道:“陈姑娘,你可算来了!姐姐我等得好辛苦啊!” 陈馥野将怀中的青铜案一抱:“来了。” 然后,崔婉的目光又注意到了一旁的这个倭人。 刚刚的疲惫,便立马又回来了。 她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吼,又来了啊,十七夜月龙之介。” 听到名字,陈馥野:……这人浑身上下究竟有哪里是不中二的吗。 第92章 第枠二回 至尊魔案由我来守护!…… 完全没有听出崔婉语气里的厌烦, 龙之介认真回答:“是的,在下又来了。” 看来,是来过好几趟了吗? 陈馥野瞥了他一眼, 没管, 从他旁边蹭过去, 踏上台阶。崔婉掀开珠帘,热情相迎。 龙之介便也就握着太刀,跟在了后面, 也打算进来。 “哎!哎!哎!”崔婉眼疾手快, 立刻挡在他面前,并且发出了一声对马才会发出的声音, “吁!” “……”陈馥野忍不住回过头。 龙之介及时刹住车。 崔婉说:“老娘允许你进来了吗?我告诉你,这位姑娘和你可不一样,人家卖的都是真宝贝,稀世珍宝,明白吗?不像你,一把破刀都要跟我纠缠半个月,爱卖不卖, 老娘可不稀罕。” 闻言, 龙之介压低眉眼,冷声道:“阁下明明也知道这是在下的下下策。卖掉他,于在下而言已然等同于舍弃尊严。阁下不满无妨,可是又何必要用这番言论,贬低在下的刀呢。” “嘿!?”听他这么说,崔婉便火起来了,叉着腰看他。 这姐身形高高瘦瘦,比陈馥野高一个头, 这会儿看着龙之介,不得不低头,“你什么意思?还真缠上老娘了是吧?” 龙之介不为所动,双臂抱刀,抬起眼睛:“在下明白,这金陵城中,只有阁下会收他。” “你怎么就明白了你明白?” “因为。”龙之介的嘴角,挑起了一个疑似想夸奖崔婉的笑容,用褒义的语气道, “阁下的典当物件,来路最不正经。” 崔婉:“……” 陈馥野在一旁,心想,骂得可真脏啊。 崔婉:“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 说完,她果断把珠帘一砸,转身进来了。 看着她一盏盏点亮典当行内的灯,陈馥野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晃晃悠悠的珠帘外。 果然,龙之介并没有走。 他站得笔挺,双臂抱刀,侧身又等在了那里,目光依旧非常坚毅。 “他是怎么进到金陵城里来的?”陈馥野不解。 “他呀,来了快一年了吧。”崔婉随口道,“说是跟着什么织田将军打仗的时候,发生了海难,他掉进海里,一路漂过来的。” 陈馥野:“……” 这得漂多远啊这。 “然后漂到了松江府,一看情况不对,像他这样的肯定要被当成倭寇斩首,可是又回不去,便乔装打扮,逃到了咱们这儿。”崔婉又说,“你别看他现在露个大脑门,要是出了这乌衣巷,都得戴假发的。” 原来如此哦。 其实还挺合理的。 果然乌衣巷的包容度就是高。 “其实,他那把刀倒确实还可以。”压低声音,陈馥野说,“而且作为世家刀派,左文字也确实打造出过数把好刀。如果等再过些年,价值恐怕非同小可。” 刚刚龙之介给她看了一眼那把岚切左文字。作为从小点满武力技能树与大半兵器谱的人来说,识别一把刀好不好,非常容易。 崔婉啧了一声,又哎了一声,一把将那珠帘里边的遮光帘拉上了。 龙之介的身影也就消失了。 “姑娘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匆匆忙忙,继续将店铺里大小事宜先出摊妥当,“只不过,他可是倭人啊。现在沿海那边倭人大肆作乱,我若是随意收他的东西,一旦出了差错被人发现,那可担当不起!”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怀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青铜案,又想到了最初在这里当的江州珠钗:“……” 也不知道,一个是掘墓掘出来的古国珍宝,一个是造反头领的家乡小特产,和龙之介的那把刀相比,究竟谁的来源更不正经。 陈馥野问:“难道比我的东西更危险吗?” 收拾完东西,崔婉拿着扇子走过来,恢复了之前陈馥野每次见到她时的状态。 “嗨,先不管他,管他做什么。”崔婉说,“那么,妹妹,咱们先说咱们的要紧事情?” 陈馥野挑挑眉:“好吧。” 她的嘴角洋溢起笑容,不紧不慢坐在了椅上,示意自己也坐。 桌上两盏热茶,都是清茶,然而店铺内满是檀木熏香,混着热气钻入鼻腔,稍微有些冲人。 “看来,妹妹怀里的这件宝贝,已经可以出售了?”崔婉问。 “正是如此。”陈馥野回答,“我受两方所托,来这里与姐姐商量。” “好好好,非常好。”崔婉满意道,“看来那欧阳小弟的消息带得还不错。我本来以为,姑娘还要再过些时日才来找我呢。现在前来,时间确实是刚刚好好。” 陈馥野不明白她说的“时间刚刚好”是什么意思,便问:“刚刚好?” 崔婉从袖口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放在桌上。 她抬起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说:“现在,姐姐这里有两则消息,一则好消息,一则坏消息,妹妹想先听哪一个?” 陈馥野:“……” 这种熟悉的环节,怎么投到现实里面来,就这么烦人呢。 她只好:“先坏消息吧。” 崔婉:“不行。” 陈馥野:“?” 崔婉:“为了达到最佳的戏剧效果,你应该先听好消息才行。” …… 那还问她干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 陈馥野双目无神,其实也并不是太有所谓,便说:“哦,那行吧,先听好消息。” 见她配合,崔婉以扇半掩面,凑到近前,将放在桌上的青铜案的裹布掀开了。 当初陈馥野看到这玩意的时候,真的就跟从土里刚刨出来的没两样。 上次请的专业师傅遗憾地修复失败,并没有能将这破碎的两半合二为一,但是修复了上面的锈迹和磕碰,并且做了清理,整体看上去要新很多。 崔婉煞有介事,缓缓道:“这好消息就是,我替你寻到的买家,地位尤为尊贵。如果妹妹将这尊青铜案出售与他,恐怕今后能换来的荣华富贵,姐姐我这一辈子也想不到啊。” 陈馥野轻轻“嗯”了一声:“这样子哦。” 这一听,感觉也没什么坏消息存在的可能啊。 这不已经是理想情况了吗? “那坏消息是什么?”陈馥野问。 结果崔婉不知为何,拍桌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有点苦涩。 “说来也真是有趣,哎,真是太有趣了!”崔婉说。 陈馥野不为所动:“你倒是说啊。” “妹妹可曾想过,这所谓荣华富贵,究竟为何物呢?” 陈馥野:“?” 什么哲学命题。 好在崔婉这姐表演欲一直都非常旺盛,并没有指望自己回答。话音刚落,她便以指尖触额,垂眸暗自神伤起来。 “哎,荣华富贵啊……”崔婉摇摇头,“所谓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那些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人们究竟又为何如此执着呢?” 陈馥野面无表情:“……” 上回她演的是指环王,这回实在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了。 陈馥野拍了拍青铜案,说:“姐,我挺急的,你流程走快点。” 闻言,崔婉咂舌,抬起头来:“真可惜啊,妹妹。这荣华富贵到了极致,对于其他人而言,便如同那刽子手的屠刀,连命都能夺走啊。” 陈馥野:“哦。” “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妹妹你看看,这普天之下,王土之上,大有贫贱苦楚到极点的人在,他们自然吃得苦中苦,可是,又真的能成为人上人吗?” “自然是不能够的。”崔婉眯起双眼,朱唇莞尔一笑,说,“吃苦,只能过得苦中苦。” “——而吃人,才能成为人上人啊。” “嗯?不得不说姐,你这回说的话还挺有逻辑和现实意义的。” 崔婉很满意地“吼吼吼”笑起来:“多谢妹妹夸奖。” 陈馥野怒了:“所以坏消息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说说说。”被她凶的,崔婉心虚地咳嗽两声,坐端正了,回答:“这坏消息就是……” “这尊青铜案,恐怕换不到黄金,也换不到银子了。” “?” 陈馥野完全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不是已经找到买家了吗?” 崔婉满脸为难,小声:“就是因为找到买家了……” 这么一说,更不理解了。 说好的地位尊贵,荣华富贵呢? “可是这尊青铜案,其中一方决定出售,就是为了换到银子。”想到三小只的古董行梦想,陈馥野当即据理力争,“如果买方不能给银子的话,我们完全可以选择不出售的。” “嗯,现在就是这个问题。”崔婉说,“你不卖也不行了。” 陈馥野:“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 “正是因为神秘买方地位过于尊贵,并且已经相中了这尊宝贝。至尊铜案现世的消息覆水难收,无法撤回,现在是想不给他都难。” 闻言,陈馥野直接怒得站起来了。 “这还有王法吗?”她说,“这还有天理吗?这不就是仗着身份明抢吗?” 崔婉:“不然妹妹以为我上面那段话究竟在说什么,姐姐我台词都是有设计的知道吧。” “那现在买方是准备怎么做?”陈馥野问,“强行把青铜案带走吗?” 崔婉便也站起身,摇着扇子来回踱步:“其实哪怕是姐姐我,也并不清楚买方的真实身份。我将至尊铜案现世的消息流至圈内,真正的买方从来不会亲自出手。因此,如果是想前来抢夺青铜案的话,也自然是有人代劳吧……” 闻言,陈馥野果断将青铜案重新包起来,抱在怀里,转头掀帘子就走。 崔婉跟在后面,连忙道:“哎!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馥野头也不回:“谁也!别想抢至尊魔案!!” 第93章 第枠三回 玄幻往往基于现实。 此时此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得把这玩意给藏起来。 这也太不讲理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哪里有看中了宝贝说抢就抢的道理? 仗着身份尊贵, 抢劫就不犯法了吗? 崔婉又喊了一声:“妹妹, 你也别太急啊!人家说还能给咱们一周时间考虑呢!” 考虑? 考虑个锤子。 陈馥野大声:“不考虑!” 就凭这个态度, 怎么也不可能将这尊青铜案交给那个神秘买家。 没怎么听清她后面说的,陈馥野紧紧搂着青铜案,脚步声风, 冲出店门, 还顺便把坚毅地守在门口的龙之介撞得字体旋转七百二十度。 快速地从乌衣巷穿行而过,很快, 就出了巷口。 走到外面的世界,脚步便稍稍慢了下来。 回忆着刚刚典当行中崔婉传递的消息,陈馥野越想越来气。 真当她们是什么软柿子,想捏就捏的吗? 这青铜案被看中了,就得给? 甚至不愿意出一分钱? 绝无可能 ! 她今天还真就来脾气了。 愤怒归愤怒,一离开乌衣巷,陈馥野又有点忘记这路怎么走了。 所以即使心中的怒火促使着她走得比跑得还快, 奈何不认路, 便不得不慢下来了。 …… 她隐约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能够记住来时的路线。可是一往回走,路线一反转,就又有点糊涂了。 没办法,只能拿出那张小纸条,老老实实看着走。 路上,陈馥野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随时随地抬起眼睛, 警觉地扫视着路过的人群,看看有没有看起来似乎对她怀里的青铜案有企图的。 好像暂时是没有。 但是现在,她难免草木皆兵。 既然那个神秘买家的消息放出来了,那么就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强取豪夺的准备。如果她执意要对着干,对方估计会不择手段,最后逼迫她将宝贝交出来。 ……说不定还会想杀人灭口! 一想到这里,陈馥野顿时觉得,此事非同凡响。 秋高气爽,正是市井繁华,临近正午时,走回了秦淮水街。 抱着青铜案,站在街口,环视着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 陈馥野并没有立刻回铺子。 这尊青铜案,已经不能再简单地藏在林娘子家的小地窖里边了。 很可能早已暴露了目标不说,藏在林娘子家,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 不能把无关人士牵扯进去。 ……虽然林娘子一直都是一副非常想和青铜案有关的样子。 正巧,商队的马车在路中间借道。 陈馥野趁机将身体一低,从一担挑柴的巨大扁担下,嗖的钻了过去。灵巧地从缝隙间闪过,抄近道,便完全来到街道的另一边。 即使有人在偷偷观察她,这样一来,借着车队的掩护,也会失去目标。 眼前,是跨过秦淮河的石桥。 连接着她家小铺所在的这条街,和下一条街。 下一条更加富庶、奢华、繁闹的街。 想了想,陈馥野搂紧青铜案,从石桥上小跑了过去。 ——她知道应该把青铜案藏在哪里了! 很快,陈馥野便站在了揽云声楼的门口。 和上次来这里完全不同。上次,她和金芸心只是想进入这座楼阁,都得被门口的刀疤脸保安一顿冷嘲热讽。 而这回,一看到她,刀疤脸立刻诚惶诚恐,一边鞠躬一边拉开大门: “大小姐请进!” 陈馥野向他点点头。 心里:爽了。 这还差不多。 由于太久没来了,重新回到这个奢靡而罪恶的花天酒地王国,陈馥野一时间有点没适应。跳舞的,下棋的,唱曲的,眼中还闪过了很多冲击性画面,让人眉头紧锁。 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几个娄进手下的壮汉打手立刻上前行礼。 “参见大小姐!”打手说,“大小姐今日突然造访揽云声楼,不知是有何要事吩咐?”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褚淮舟的井字棋依旧流传在这栋楼里,陈馥野言简意赅道:“带我找楼主。” 大汉们当即:“是!” 姑母陈秋锦正在楼顶。 姑父娄进也在楼顶。 陈馥野走进来的时候,陈秋锦骑在娄进的肩上,两口子正在勤劳地给天花板上的雕栏刷漆。 “……” 看见自己,陈秋锦非常惊喜,“啪”的一声用巴掌拍在了娄进头顶,说:“姓娄的,快看看谁来了!” 于是娄进驼着她转了个身,也看到了自己。 “竟然是大小姐!”娄进也很惊喜,连忙走近两步,就要行礼。 姑母陈秋锦一下子便从娄进的身下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将她搂进怀里,又是抱又是亲:“这可真是想死姑姑我了!馥儿要来,怎么不打个招呼,我和我家的就不在这里刷什么破漆了。” 娄进在一边笑容满面,也搭腔:“就是啊,大小姐,但凡打个招呼,那姑姑和姑父肯定得好好招待你,哪里犯得着大小姐跑这顶楼来找。” “情况紧急。”决定先忽略他们的溺爱,陈馥野开门见山道,“我有个重要的东西,需要姑姑姑父替我保管。” 听她这么一说,陈秋锦立刻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起来。 “馥儿说的这件东西,是何物?” 陈馥野将青铜案放在了她的桌案上,掀开布。 “就是这个。”陈馥野说,“似乎是被朝廷的某个重臣,也可能是被一方豪贾看上,想要据为己有。” 陈秋锦和娄进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了这尊青铜案上。 “这是我的友人在滇国游历时,在苍山中偶然所得。并且,这个物件价值连城,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意义。原本想当成古董物件出售,奈何对方蛮不讲理,妄想不出一分一毫强夺。”陈馥野继续道,“我认为,光凭这番流氓想法,也绝不可让那人得逞。” 闻言,陈秋锦微微眯起双眼,点点头:“嗯,姑姑明白馥儿的意思了。” 她转过眼眸,看向娄进,问:“姓娄的,发什么愣呢?” 姑父的娄进并未立刻言语,而是紧紧地盯着这尊青铜案。 “大小姐。”他开口道,“您方才说,这尊青铜案,是在滇国的苍山上找到的?” 陈馥野点头:“嗯,一半是在苍山的古墓中,还有一半是从武林门派中收集来的。” 娄进皱起眉头,若有思索,绕着这尊青铜案走了两圈,然后拿起了其中一半。 他将这一半青铜案举起来,抬手。 恰好这揽云声楼的顶层,有着毫不遮掩天光的巨大阳台,昼光刺下,将青铜案身上的雕刻花纹,照得十分清晰。 “这难道是……”娄进不敢置信道,“传说中纳西族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在玉龙雪山的冷焰中所锻造的至尊魔案?!” 陈秋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至尊魔案!?” 陈馥野:“……”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啊? 怎么每次有什么东西都就她不知道。 陈馥野:“呃,哎,算了,你说是就是吧姑父。” “真是没想到,至尊魔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现世。”娄进缓缓放下青铜案,神色肃穆,看向陈馥野,问道,“大小姐,您所说的那个远在滇国的友人,近期可有与您联系啊?” 陈馥野一想:嗯?还真有。 说来也巧…… 这趟过来,她正是打算顺便把房守仁那段关于抚仙湖的故事,问一问姑父的。毕竟她陈家的航海业占了半壁江山,对于这种水上的奇闻异象,肯定是有所了解。 于是,陈馥野便将抚仙湖的事情告诉了他。 一听完,娄进顿时魂不守舍,牵起陈秋锦的手说:“秋锦啊,这可如何是好?” 陈秋锦紧皱眉头,不忍看他,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如何是好?你还问我如何是好?!” 陈馥野:“?” 这是什么突然插入的情景剧? “听大小姐所说,看来那抚仙湖下的古殿,果然要重见天日了。”娄进说,“先是至尊魔案现世,现在就连抚仙古城也主动以面目示人。看来我不得不去了啊。” 陈秋锦一拍他的胸膛,“梆”的一声:“那就去吧,姓娄的啊!” 陈馥野又:“?” 什么玩意,怎么就去了,去哪儿啊? “多谢大小姐告知,在下现 在有要事在身,恐怕得即刻带人前往抚仙湖。“娄进郑重行礼道,“还请放心,大小姐的那位友人,在下定会保其周全!” 然后,姑父娄进就匆忙离开了。 陈馥野愣在原地,看着他一下子从眼前闪过。 ……真走了啊!? “姑母。”陈馥野问,“姑父要去做什么?” 陈秋锦回答:“馥儿有所不知。多年以前,我陈家在南洋航行时,偶得高人指点。据说如果至尊魔案合二为一现世,那么,隐藏在水下的古滇国都城,就会敞开大门。” 陈馥野:“然后呢?” 陈秋锦“啧”了一声:“馥儿糊涂,那古滇国王宫里面,肯定全是宝贝啊!咱们陈家必须要捷足先登!” 陈馥野:“……哦。” 合着是这么朴素的理由。 不过,如果是装备齐全的自家水手去的话,以陈馥野的了解,她倒是还算能放心。 况且,娄进说去找房守仁,那就更好了,免得那老登一个人在抚仙湖上打浮漂。 “那么姑母,这尊青铜案,就先交由您好好保管了。”陈馥野说。 陈秋锦笑道:“馥儿放心。放在姑母这里,哪怕是朱家人,也必然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她就安心了。 告别了姑母,陈馥野离开了揽云声楼。 沿着街走,跨过石桥,准备回自家小铺清醒清醒,多看点现实的东西,结束这玄幻的一天。 结果,还没走到奶茶铺,水街上许多人围观,似乎是有人在卖艺。 陈馥野便凑近前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一个明显是戴了假发的人,正在表演空手劈榴莲。 陈馥野面无表情:“……” 终究还是卖刀失败了啊,龙之介君。 第94章 第枠四回 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娱乐至死的…… 只见龙之介将一个大榴莲放在支起来的小桌案上, 用布缠在手掌,高高抬起,人群随即发出一阵惊呼。 “啪!”劈了下去。 榴莲开了。散发出一股异香。 人群响起阵阵掌声, 并且给他投钱。往他脚边的盒子里面丢, 稀稀拉拉的, 大概十几枚。 这种卖艺的风格太复古了,也没什么太大看头,说实话, 现在秦淮水街上确实不大流行这样的形式。人们看到榴莲被劈开之后, 就走了。 加上龙之介也不会吆喝,他也没准备除了这枚榴莲以外的道具, 所以他的卖艺也就到此为止。 龙之介向背身离去的大家抱拳:“多谢。” 看着血一滴一滴从布条上滴落,陈馥野:“你的手掌好像在流血啊龙之介。” 看到她,龙之介顿时收敛起笑容,叉腰道:“在下当是谁,原来是神偷小姐。” 眼看着他衣服上多了一个血巴掌印,并且本人还完全没有察觉,陈馥野:“……” 她问:“谁跟你说我是神偷的?” 龙之介回答:“崔婉。” 也是。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叫自己。 “那你就是在这里……卖艺?”陈馥野问。 见她问了, 龙之介便胸有成竹地自信一笑:“正是如此。这是在下的十七夜月家族世代相传的空手道, 主要是以空手和赤足进行搏击格斗,其基本原则是将自己的身体磨炼成有效武器,把握时机对敌人的攻防进行有效的防御与还击。” “所以这个空手道的原则就是流血也没关系的吗?”陈馥野问。 龙之介:“呵呵,这当然是不允许的。” “那你的手是怎么了。” 闻言,龙之介才看向自己的右手:“……” “?!” 他顿时愣住,面色一阵苍白,然后柔弱地就地倒了下去。 陈馥野:“……” 算了,尊重他人命运。 “哎?这是在干什么啊?”金芸心扛着一包茶叶, 从后面走过来。 “我刚回来。”陈馥野说。 正犹豫要怎么跟她解释龙之介的事情,说着,她的目光便转向了身后。 这会儿,晕血的龙之介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 “哦!”金芸心非常欣喜,“卖榴莲的!竟然都劈好了!” …… 哇,好完美的解释。 “我买我买。”金芸心放下茶叶,掏钱包,“真别说,这条街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怎么见过卖榴莲的,好久没吃了,咱们买一个回去尝尝!” 陈馥野:“可是江灵好像不吃吧。” “哎,哪有什么办法。”金芸心说,“不懂榴莲的人将会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我俩蹲河边吃。” 陈馥野一想,蹲在河边吃榴莲,这是什么美好的原始生活画卷。 “店家,这个榴莲多少钱?”金芸心问。 结果,对于这个问题,龙之介冷笑了一声。 他戴着假发,低低扎了个发尾,忽略喉结和分明的棱角,就很像那种会被夸帅的中性风小女孩。 “呀嘞呀嘞。”龙之介勾起唇角,笑得那是三分薄凉五分讥讽,还有两分是因为刚刚晕血导致的虚弱。 “阁下难道认为,在下只是一个街头贩卖榴莲的商人吗?” 金芸心:“?”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拽着陈馥野的衣袖,悄悄道:“这个……不会又是穿越的吧!?” “不是。”陈馥野摇头,“日本人而已。” “那你这个榴莲到底还买不买?”完全忽略了他的台词,金芸心执着道,“你这开得挺好的啊,肉这么满,你价给高点,我买。” 龙之介:“……” 没能抵挡住铜钱的诱惑,龙之介还是卖了。 毕竟,这榴莲又不能重复利用,只能劈一次。花了半吊钱买下,金芸心把榴莲塞进装茶叶的袋子里,拎着回店铺了。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他,犹豫道:“那……再见了?你继续努力?” 龙之介拿着那吊钱,一手攥住止血布,严肃道:“多谢阁下,那么,后会有期。” 说完,他拿起太刀,一压额前的草帽,转身离开了。 一回到店里,就听见江灵爆发出一声: “臭死我了!!!” 金芸心叹息:“你不懂,榴莲不是臭,就是因为太香了,香气浓度过高,所以才会呈现出这样的气味,这叫异香。” “我管是什么原因!?”江灵说,“我要被熏死了!” “真没品。”金芸心撅着嘴,回头道:“我们去河边吧。” “啊,真去河边啊。”陈馥野说。 没办法,只能跟着去了。 河边有座椅,坐下来,陈馥野顺便把今日的奇闻逸事统统说了一遍。 金芸心听得一愣一愣。 “你等等,我理理。”她说。 “首先,你碰到了那个叫十七夜月龙之介的武士,因为海难漂泊到金陵,只为攒钱坐船回日本?” 陈馥野点头:“没错。” “然后,我们的那尊青铜案被某个大人物看上了,现在想分文不花抢走?” “是的。” “最后,你姑父竟然知道关于抚仙湖下古殿的传说,而且他现在已经带人上路,去云南捞房守仁了??” 陈馥野:“就是这样。” “哇。”金芸心若有所思点点头,总结出一句,“这个世界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我们还是吃榴莲吧。” 想到了什么,陈馥野问:“不过你说,龙之介的这个榴莲,又是从哪里来的?” 金芸心:“……” “那你继续想,我先吃了。” 确实,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 次日早上,袁捕头来了。 他跟个报时的布谷鸟一样,喜滋滋说:“诸位商友请注意,距离圣上亲临我应天府,还有五天!” 身后跟着的两个小捕快连忙:“都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大家只好鼓了一下。 陈馥野怀疑,一直到皇上来之前,每天早上他都会有这么一出。 袁捕头又简单宣布了一下最近秦淮水街的安全事宜,比如防火防盗之类的,随后便带着小捕快继续去巡街了。 缩回脑袋,继续准备各类茶饮的材料,江灵问:“那皇上来了,咱们能见到他吗?” “这个还真说不准。”金芸心回答,“在我这个身份的记忆里,每次有什么大人物要造访金陵,秦淮水街是必定要来看的,秦淮河、太学、夫子庙一条龙呗,那朱翊钧要来,很可能也会从这里走。” “你想见到他干什么?”陈馥野问。 “朱翊钧诶!”江灵莫名激动,“你们看,今年是1580年对吧,那他才十七岁,这可是十七岁的朱翊钧诶!” 金芸心害怕道:“姐,你不会连皇上也追吧?” 江灵倒是理直气壮:“那有什么,别忘了,现在这可是把所有公众人物都当成明星追捧的世界观,董其昌是新生代顶流,马湘兰都是45后大花了,追个皇上有什么奇怪的?” 陈馥野一想,竟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差点就被她忽悠进去了。 结果矛头就指向了自己。 江灵:“那如果有机会的话,小花你能和朱翊钧同框一下给我看吗?” 陈馥野:“?” “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江灵拿着勺子直敲锅沿,“你想想你们祖上,你再想想你们现在!天呐,要不是你们家隐姓埋名,不让你抛头露面,我都不敢想象会有多好磕!” 陈馥野:“……” “你知道如果我抛头露面,我的脑袋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江灵点头:“嗯,知道。” “那你知道你作为我 的好友,你的脑袋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嗯嗯,知道。” “所以呢?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江灵:“那真的就没机会同框啦……?” 陈馥野白眼:“服了。” “啧啧啧。”金芸心在一旁感叹,“真是娱乐至死啊灵儿。还好我们这个世界观充满了爱与和平,并且没有一个正经人,不然很难想象你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外面街道上的人流也多了起来。 陈馥野在窗口点单,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些很烦人的东西。 龙之介戴着宽檐帽,正盘腿笔直地坐在对街,出售他的宝刀,岚切左文字。 木牌上写着一句话: 【或许,阁下渴望斩断风暴的力量吗?】 然而,无人问津。 人们只是匆匆路过,并没有人驻足。 毕竟,这个时间来秦淮水街的人不算太闲,一般对什么宝刀不宝刀的,是没有兴趣的。 再说了,他要是直接写【宝刀出售】可能还有人会看一眼。结果写了这句话,是彻底没人在意了。 看着那个坚毅的身影,陈馥野:“……” 其实是有点可怜。 而且像龙之介这样,整天在街头丢人现眼,又没什么心眼子,总觉得早晚得出事。 要不,帮帮他? 可是咋帮啊。 她自己现在都面临夺宝大危机。 刚下完这个决定,窗口闪过一张脸,挡住了龙之介。 嗯? 是褚淮舟。 他一身银白色飞鱼服,头发用网巾束起来,双手撑着窗口摊开的木板,开口: “我要说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 看到他,陈馥野一时间恍惚了:“?” “别误会,其实没有太坏,但是我还是要这么说。”褚淮舟又补充道。 没想到竟然是他,陈馥野微微抬眉,并没有立刻问究竟是什么事:“怎么消失这么久,而且今天还穿得这么高调。” 上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过去多久了? 好像还是在江宁县,为了破案的时候。 果然,这生活跌宕起伏,生命的宽度一展开,时间都过得慢。 他一双星目亮晶晶的,弯眸:“因为今天算是公事路上。况且,我这回可是正过来出场的,感觉怎么样?” 陈馥野:“不错。” 褚淮舟:“那你夸我。” 陈馥野把手中的笔杆挥了挥,完全跳过了这个问题:“我没空,你让一下。” 后面的客人才钻上前来点单。 褚淮舟只好抱刀,在一边傻站着。 然后,他正好留意到了对街非常显眼的龙之介。 很显然,他立刻被这抽象的一幕吸引住了。 两分钟后,陈馥野点完了单,用笔杆戳了戳他的肩头。 “你看见那个了吗?”褚淮舟回过头问。 “看见了。”陈馥野说。 褚淮舟:“那什么啊?” 于是,陈馥野又跟他解释了一遍龙之介的事情。 最后的落点在:“反正他就是想赚钱回国。” 褚淮舟只手托腮,认真地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嗯嗯嗯”。 结果,看着褚淮舟,陈馥野莫名在最后的这个关键的落点停住了。 她的视线虚了一下焦,对上了远处的龙之介,然后又在褚淮舟的脸上对了回来。 怎么回事,就是有点不忍心看着他这样蹲在街边。 陈馥野一时间有点幻视她当初蹲在街边的景象,倒也不是说多惨吧,但就是莫名于心不忍…… 褚淮舟:“怎么了?” 陈馥野:“你等等。” 赚钱吗…… 龙之介要回国坐船,由于他身份特殊,打点关系云云需要一大笔钱。并且这钱还要来得快,毕竟他急着回家帮织田信长打仗,隔壁战国时代瞬息万变,再晚点可能织田信长人都没了。 所以,龙之介现在需要短时间赚大钱。 要实现这个想法,老老实实打工,走正道恐怕是不行了。 这么一想…… 她倒是知道一个适合龙之介赚钱的好去处。 太合适了。 不仅有她罩着,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不会被官府发现,甚至还有现成的师傅可以领进门! 因为面前,就正站着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工作者! “褚淮舟。”感觉脑袋上冒了一个金灯泡,陈馥野用笔直戳他胸口,“我有一个好主意。” 褚淮舟:“啊?” 陈馥野指向远处的龙之介:“我准备带他下海。” 第95章 第枠五回 没有结尾的故事说明没到结尾…… 听到这个词, 褚淮舟笑了一声。 陈馥野:“?”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眨眨眼睛,无辜道,“像我这么称职的锦衣卫, 大明律全文背诵, 从不游走在法律红线上。而且, 对,我也根本不懂下海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是吗。” 褚淮舟:“嗯嗯。” “那你现在跟我去揽云声楼一趟。” 褚淮舟仔细研究着菜单:“哇,你家这个叫什么什么的新品看上去非常不错哦!” 陈馥野:“……” “别看, 反正你也不爱喝。”知道他一直都试图抹销那段黑历史, 不愿意承认,强迫他也没有意义。 陈馥野把他的脸掰过来, 问:“那就不说那个词了。就事论事,你觉得怎么样?” 褚淮舟被她捏住两颊:“我爱喝的,只要改成少少少糖就行了。不信你试试。” 陈馥野:“不喝拉倒。我又没求你。” 松开他的脸颊,褚淮舟摸了摸脸上的指印,复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得笔挺的龙之介。 “他一个武士,逼他去揽云声楼工作,我真怕他切腹自尽。”褚淮舟说。 陈馥野:“我又不是想让他卖身, 给我姑母打打杂而已, 又有我家的势力庇佑。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帮个可怜人而已。” 大概是褚淮舟对那个地方仍然心有芥蒂:“要不还是再想想别的歪门邪道吧?” ……说得好像自己精通歪门邪道一样。 “别的那我也不懂了。”陈馥野叠着双臂,趴在窗口,“听崔婉说,他在金陵流浪了快一年,钱钱也赚不到,刀刀也卖不出去。主要这段时间他似乎准备驻扎在秦淮水街了,我不是很想天天看见他。” 闻言, 褚淮舟莫名思考起来。 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结果他只是憋出一句:“那我呢?” 陈馥野:“什么你?” “就是,那如果我每天这样嗖!地蹦出来呢?”他问。 “正过来的还是反过来的?” “保证正过来的。” 不是很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陈馥野说:“你天天这样摸鱼,五军都督府真的没意见吗?” “对了,说到五军都督府。”褚淮舟圆滑切换话题道,“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顾青山的案子的。” 陈馥野眉头一紧:“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来就说了。”褚淮舟熟练地给点单顾客让开身位,回答,“只不过,我觉得应该先用别的事情来铺垫一下。” 陈馥野无语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有什么好铺垫的??” 他不知为何,有些犹豫:“那我可说了。” 陈馥野:“说。” “这个坏消息就是,那个徐老三在昨夜被逮住了。”褚淮舟说。 闻言,陈馥野愣了一下:“这就被逮住了?” “嗯。”他回答,“说来也巧,刑部何大人竟然想出了一个和我们完全一致的办法。” 听他这么说,陈馥野点了点头:“喔……” “何大人先是放出了徐母诈死的消息,三日之后,又放出杀害季雨兰的凶手已被逮捕的消息,随后又是三日,在处决一个死刑犯时,最后放出这死刑犯便是凶手的消息。” “待到人头已落地,次日夜晚,徐老三便悄悄地回来了。” “然后就很顺利,这徐老三果然就是一个毛头小贼,刚 在村口一露头,就被捉拿归案。“褚淮舟娓娓道来。 陈馥野:“那……也就是说,这案子结束了?” 褚淮舟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嗯,结束了。” “……” 好奇怪哦。 虽然案子解决了是好事,凶手也被抓到了,但是为什么就感觉这么奇怪? 见她脸上的神情,褚淮舟:“不开心吗?” “怎么可能。”陈馥野回过神来,“凶手被抓住了,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我特别开心。” 这几个字被她说得那叫一个面无表情。 “我跟他们说了,无论是发现案件,保护作案工具,还是明确凶手信息,这可全部都是你的功劳哦!” 褚淮舟用个比枪的手势指了一下她。明朗得让人有些厌烦。 “何大人也表示,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件案子不可能这么快水落石出,到时候说不定会给咱们发奖金和刑部纪念小卡片。” 怎么又是纪念小卡片?这应天府是有多喜欢小卡片? 陈馥野无精打采,托腮道:“我又不是因为怕被刑部抢功……” “我明白。”褚淮舟说,“但是你值得,咱们小花老师是最棒的。” “那顾青山呢?被放出来了吗?”忽略了他的油嘴滑舌,陈馥野问。 “这个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回答,“昨晚刚捉到徐老三,现在应该还需要顾青山配合审问,一时半会儿还是出不去的。” 想了想,陈馥野担忧道:“他精神状态已经那么离奇了,就算这样让他回家……能行吗。” 褚淮舟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明白了意思:“放心咯,我会再去跟他聊聊的。”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是怕顾青山依旧想不开。前脚从大牢里放出来,后脚就自寻死路去了。 聊完这个事情,趴在窗口,两人莫名相对无言。 作为背景板,龙之介依旧坚毅地端坐在对街。 那么,也就是说,等徐老三认完罪,顾青山被无罪释放,这个案件就全部结束了吗? 季雨兰呢? 自从上次看榜的时候遇见了她,一直到现在,便再也没有她的踪影了。 那支她托自己带给顾青山的兰花,又是干什么的呢?顾青山拿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完全不知道。 故事没有结尾,好让人难受。 但是就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她没那个能耐,又不能做法进结界找季雨兰。顾青山还在大牢里,要问也只能等褚淮舟去问了。 不过,至少…… 还是找到真凶了。 真凶会人头落地,顾青山会被无罪释放,季雨兰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这究竟算是好的结局吗。 陈馥野:“我其实有些明白顾青山在牢里时说的话……” 褚淮舟扯了扯嘴角:“我也明白。” “不过。”他又说,“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找到了真凶,总比没找到好,对吧?” 陈馥野只能:“算你说的有道理。” 模糊的背景板里,大概是意识到这里实在是没有人想买他的刀,龙之介坚毅地站起来了。 他收起木板,握着刀,坚毅地转过身,准备坚毅地朝下一条街走。 正巧就过来了。 陈馥野:“……” 褚淮舟:“要不我们还是去问问……” “好,这下可是你说的。” 出于转移氛围的必要,陈馥野一下子便从窗口钻出去,跳下来,拽着他就跑。 褚淮舟:“??!” 很快,两人冲到了龙之介面前。 察觉到来人,龙之介停下了脚步。 他的动作一板一眼的,并且无论做什么动作,脊背都挺得非常直。龙之介就这样停下,转过身,抬起帽檐,目光扫过褚淮舟,又回到自己身上。 这两眼间,海拔落差还特别大。陈馥野瞥了一眼褚淮舟,有点不爽。 结果,注意到了褚淮舟的衣服,龙之介转身就跑! 陈馥野当即给他摁住了。 “神偷小姐。”龙之介勉强平淡道,“真是没想到,这秦淮水街上人来人往,竟然能与阁下再次相见,只是……” 褚淮舟直接:“空你几哇。” 龙之家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为何你们都会说在下的家乡话?” 褚淮舟小声:“你说的也是这一句吗?” 陈馥野摇头:“不,我说的是另一句。” 龙之介犹疑道:“敢问这位阁下,需要在下当作自己的身份并未暴露,向阁下行礼吗?” 褚淮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不用,我不是锦衣卫,这是神偷小姐帮我偷的。” 龙之介:“?” 陈馥野双目无神:“……” “对,我帮他偷的。” 这种谎真的有撒的必要吗。 闻言,龙之介若有所思点点头;“在下明白了。” “我长话短说吧。”陈馥野开门见山道,“龙之介,你想要钱吗?” 原本她还以为龙之介又会拿出那挤牙膏般讲话的调子回应她,或者说这么讲话太庸俗之类的。结果,龙之介底气十足,正色道: “非常想要。” “那么为了得到钱,你什么都可以做吗?” “自然。在下想,世间不再会有比卖刀更加耻辱的事情。” “嗯,很好。”听他这么说,陈馥野就满意了,“那么,你想不用再危险地暴露在金陵街头吗?” 龙之介:“若能如此,在下真是求之不得。” “那么,你想在这样安全的情况下,短时间赚大钱吗?” 龙之介被她引得声音越来越激昂:“这正是在下所需要的!” 褚淮舟站在一边,才反应过来:“咦?我才想起来,这种行为是不是叫拉皮条啊?” 陈馥野:“啧,我又不会强迫他卖身。” “很好,非常好。”窃窃私语完,陈馥野看向龙之介,“那么,龙之介,本姑娘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工作可以介绍给你。” 闻言,龙之介被这天降好消息震撼了。目光炯炯有神:“请问阁下,是什么工作?” “我跟你说个地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陈馥野只道,“待到今夜戌时,不见不散。” 第96章 第枠六回 “做好的鸭子肯定要卖啊。”…… …… 晚上七点, 天色已彻底黑下。 秦淮河畔,灯影摇曳,华灯初上。 毕竟是在洪武杯州府争霸赛中夺了魁, 几日后圣上即将来寻访, 比往日更是多了几分喜迎节庆的氛围。各家各户张灯结彩, 虽然才十一月中旬,却已经有了过年的架势。 天气冷。夜里免不得多披一件外套。 送走了打工的三小只,陈馥野关上店门, 金芸心和江灵已经把后门和茶桌茶椅打点妥当, 就等着去揽云声楼了。 按照约定,褚淮舟会提前去揽云声楼门口找到龙之介, 然后一起进去。 正巧,她还好奇姑母陈秋锦究竟是怎么藏青铜案的,这趟也可以去看看。 “哎,真可惜,学姐和戴部长不在,否则这是多么一次完美的团建机会。”金芸心说。 “戴轩来不了。”想起褚淮舟跟自己说的,陈馥野接话, “据说, 他正在忙着写升百户的简历和动机信。年底就升。” 江灵:“哈?升百户?百户那不是六品官吗??” 果然,每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震惊的点都是一样的。 “他可别哪天成指挥使了,这也太吓人了。”江灵又说,“我恐成功人士,我不允许我们的团队里出现这样一个伟光正的成功人士!” 金芸心:“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他究竟是来干嘛的啊……” 确实。作为一起穿越的成员,那胖子自己一个人闷声发大财, 仕途风光无限,跟她们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路,完全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想到这里,陈馥野又在心里弱弱地反驳了自己:“那我们又是来干嘛的?” “我们?”金芸心很兴奋,说,“嘿嘿,正准备去鸭楼给日本友人拉皮条。” 陈馥野:“……” 算了,话糙理不糙吧。 这段时间各种离谱杂事一堆接一堆,是很需要休息一下。陈馥野抱臂走在中间,盘算着今晚要在楼里点些什么小吃,能喝点酒就最好了。 反正自家企业,不花钱。 远远看见,褚淮舟和龙之介正站在路口。 为了防止被楼里的自家大汉们一人来上一拳,褚淮舟临时换了一身衣服,刀也没带了,像来消费的。 而龙之介依旧还是那一身粗麻布衣服,连草帽都没有摘下来。 他俩在很投入地聊些什么,走近,只听龙之介一声深情地:“淮舟君日本语本当上手啊!” “……”真不知道褚淮舟这是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见三人来了,知道要进去了,褚淮舟眼眸一转,掏出一方黑色方巾,默默系在了脸上。 说实话,很像准备进门打劫的。 龙之介:“淮舟君这是做什么?” 褚淮舟:“……你不懂。” 陈馥野站到他面前,问:“你干什么。” 他:“我感冒了我怕传染别人。” 陈馥野毫无慈悲道:“不用怕,被传染了说明抵抗力不行,多被传染几次就好了。” 褚淮舟小声:“我求你了,她们会认出我来的。” “别怕,褚公子。”隔着方巾,陈馥野拍了拍他的脸,“你没忘记吧,你可是我买下来的人,这座楼里,有谁敢动你?” 听她这么一说,褚淮舟:“咦?好像也是。”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揽云声楼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口,缓缓拉下方巾:“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不太害怕了,甚至还有一点自豪。” 陈馥野:“……你倒也不必自豪。” 看到揽云声楼,江灵很兴奋,疾呼道:“芜湖——!我还是第一次来鸭楼呢!!” 龙之介问:“敢问这位阁下,鸭楼为何物?哪个鸭?” 大家顿时:“……” 哦对,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这份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 陈馥野:“就是鸭子的鸭……”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龙之介用拳头往手心里一砸,说,“那么这栋楼里,制作的一定就是闻名金陵的盐水板鸭了!” 陈馥野忍不住和褚淮舟对视一眼:“……” 你就说是不是做鸭吧。 “咦?”龙之介又说,“可是,淮舟君,你刚刚不是对在下说,神偷小姐要给在下介绍的工作,是人际与销售相关吗?” 于是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褚淮舟。 “……”褚淮舟拍了拍龙之介的肩头,面色沉重:“是啊,龙之介君,做好的鸭子肯定要卖啊。” 闻言,龙之介恍然大悟。 金芸心偷偷转脸:“你到底为什么不提前跟他介绍一下这个工作,我看他纯良得我都害怕……” 陈馥野面无表情:“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反正又不是强迫他…… 先带他进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不犯大明律条吧…… 陈馥野面色不善道:“别在门口站着,先进去吧。” 路过那行礼的刀疤脸保安时,金芸心特意回过头,洋洋得意道:“看到没有?本大小姐就算落魄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和你们少主一起进去~” 陈馥野:“别烦。” 金芸心立刻蔫了:“嘤,不好意思。” 双脚刚踏进门槛,陈馥野就眼看着褚淮舟那没出息的样子,浑身都僵硬了,默默地缩到她身边。 将计就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陈馥野勾起唇角,冷笑一声,用双开门霸总的姿势伸手,给他搂了过来。 褚淮舟:“嗯?我们今天是走这个路线吗?” 陈馥野:“别废话。” 大厅中,数双目光惊讶地投射而来。 “快看快看,褚公子竟然又回来了?” “天可怜见的,我这么多次来都没见着他,原来是被这里的大小姐归为己有了……” “哎,没早来两个月,可真是一大憾事啊。” 没能听到更多的窃窃私语,大汉先来行礼了。 陈馥野已经习惯了他们这冲击性过于强烈的行礼,看着他们直直冲过来,不为所动。 然而朋友们相对来说就没那么习惯了。毕竟,这是一帮平均身高将近一米九的花臂头巾壮汉,就这样直直冲过来,挺吓人的。金芸心和江灵全部缩到身后,龙之介甚至都准备拔刀了。 “有敌袭!”龙之介厉声道,“十七夜月龙之介,参上!” 褚淮舟眼疾手快,一把给他的太刀摁了进去:“不,没有敌袭。你别参上。” 由于陈馥野对自家这群大汉实在脸盲,所以除了姑父娄进,她一个也认不出来。姑且称作大汉一号。 大汉一号带着二三四五号抱拳行礼:“不知大小姐登门造访,有失远迎,还请大小姐吩咐!” 想起青铜案的事情,陈馥野便问:“姑母她在吗?” 大汉一号回答:“回禀大小姐,楼主这儿有事去扬子江码头了,暂且不在。如若大小姐想找楼主,这会儿倒确实是不方便。” “没事,也不急。”陈馥野说,“我今天来,就是带几个朋友随便转转,给我们个厢房,让伙计上来点菜就行。” 大汉一号立刻:“遵命!” 然后他便转身去找厨子和伙计了。 大汉三四五号行礼暂别,先继续去别处盯着维持秩序。大汉二号则笑容满面道:“那么大小姐,还有大小姐的诸位贵友,还请跟在下来。” 跟着他上了三楼,大汉给开了一间超级豪华宽敞的厢房,并且视角极佳,可以完整地俯瞰到大厅的所有表演。 把灯火全部点亮,那纸醉金迷的感觉顿时就来了。 从进门开始,龙之介便彻底被揽云声楼的华丽排场惊艳了:“真是没想到,神偷小姐,这竟然是您的地盘。” 陈馥野:“嗯,家大业大,全是偷来的。” 龙之介:“可是,这地方为何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做鸭子的地方呢?” “……” 面对今夜主角的灵魂提问,大家再次沉默了。 金芸心:“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先跟他解释这份工作的性质。” 陈馥野:“我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大汉们收拾好房间,便毕恭毕敬地出去了。正好这会儿,点菜的伙计也上来了,陈馥野接过菜单,研究起来。 楼里的菜品多种多样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品种。不过大部分都是小吃,毕竟也不会真有人在这里吃席。 而酒水的花样就太多了,陈馥野问了几嘴伙计,得到推荐,便随便点了几个。小吃则是在能吃下的范围内,把好奇的名字全部点了一遍。 反正晚上还没吃饭,正好回家多蹭点。奢侈点无妨。 没有得到关于工作的回答,龙之介在褚淮舟身边板正地坐下来,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淮舟君,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做什么呢?”他问。 结果,因为对这个地方的ptsd还没好透,褚淮舟也坐立难安,说:“龙之介君,我们可以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吗?” 出于好奇,江灵便问了几嘴龙之介的情况,结果在听到织田信长四个字之后,瞬间找到了话题。 江灵:“织田信长!?” 金芸心转眸看她:“姐,你不会追星的业务还能扩展到日本吧?” 江灵:“我不是很愿意承认,但是,还真能。” 她连忙问道:“龙之介君,你能不能具体地跟我描述一下,织田信长真人看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龙之介将太刀抱在手上,哼哼笑起来:“实不相瞒,我确实有幸在帐中见过织田将军。” 说到这里,他双眼放光:“遥想那个京都的夜晚,织田将军将室町幕府的末代将军足利义昭放逐时,将军挥起名刀「压切长谷部」!刀锋所向之月夜,便是室町幕府的终结之日。那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啊!当时的织田将军看起来,甚至足足有五尺高!” 前面原本还听得激情澎湃的,结果听到最后一句,江灵:“哈?几尺高?” 龙之介:“五尺高。” 江灵的表情管 理一下子就崩了。 金芸心问:“一米六不到的哥哥,还追吗?” 江灵:“再也不追了。” 第97章 第枠七回 请勿一言不合就吟诗。…… 她只说了这淡淡的一句, 然而厢房中,却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那大概是心碎的声音。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里, 她便在一旁托腮, 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 于是大家决定还是先不管伤感追星女了。 金芸心忍不住开口:“说起来, 龙之介君,你汉话真的说得好好啊,跟母语简直没区别。” “多谢阁下夸奖。”龙之介很受用, “芸心君有所不知, 像在下这样漂泊大明,想要不被朝廷认出身份, 是十分困难的。想当初在松江府登陆时,为了不露馅,在下硬是装了三个月的哑巴。” “那……三个月就把汉话学成了吗?” 龙之介用中指和食指抵住额头,冷笑一声:“不。这三个月,在下一句汉话都没有学。” “那你干什么了?” “在下为了尽快回到家乡,躲到了松江府边的一座岛上,试图造船。” 陈馥野:“造船?” “对, 造船。”龙之介说, “可惜,失败了。” 陈馥野:“嗯,我想也是。” 要是成功了那还了得。 “等等。”褚淮舟转脸看向龙之介,“你不会是在崇明岛造的船吧?” “!”龙之介讶异道,“淮舟君如何知道?” 褚淮舟挑了挑眉,正好看见门口的伙计来送小吃酒水,便索性上去接了。 一听到这三个现代地图上存在的字,他这离奇又离谱的故事, 便顿时照进现实了起来。 “造船失败,还险些被官府追拿。在下无奈悲苦之下,只好放弃未尽的造船伟业,离开松江府。”龙之介继续道。 “逃亡路上,在下竟偶遇了另一个同样发生了海难的武士。然而,他已然选择败逃明国,不肯与在下共谋回乡大业。从松江府去应天府的路上,正是他教会了在下许多汉话,在下才勉强得以伪装明人立足。” “然而,那个武士虽与在下同乡,却脾性恶劣,一度想落草为寇,打家劫舍为生。在下再三却说他不要如此,就算想当强人,也该回国当才是。倘若回国当强人,被幕府捉拿,兴许还有改邪归正的机会。而在明国当强人,被朝廷捉拿,那可必定就是死罪了。” “龙之介君,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是很聪明的啊!”金芸心连连点头,“然后呢?” “然后,正因为如此,在下不得已与他分道扬镳,独自在这偌大的应天府颠沛流离,寻找攒钱回国的办法。” 说到这里,龙之介轻声叹气,摇了摇头:“又是三个月过去,那是一个杏花微雨的春末,在下偶然在街头闲语中得知,便已经被官府捉拿归案,人头落地了……” “好惨啊。”金芸心说,反应完全像故事会第一排观众,“真可惜,他要是听你的就好了,不然也不会死,说不定今天还能见到他。” 结果,一听他说完这个故事,陈馥野莫名觉得…… 怎么感觉之前在哪里听到过? 陈馥野忍不住问:“龙之介,你那个友人,是在哪里被捉到的?” 闻言,龙之介的目光顿时阴沉了下去。 他握紧刀鞘,稍稍侧脸,看向揽云声楼窗外金碧辉煌的夜色。 “正是——秦淮水街。” 作为参考,褚淮舟这会儿正从伙计手里接了一叠小狗小猫小兔造型的糯米豆粉糕点,做得超级无敌可爱,显得龙之介这抹肃杀的目光非常没有必要。 同样的,在这个故事的牵引下,龙之介也禁不住变得伤感了起来。加入了江灵的阵营。 金芸心可能心系这个故事的细节,所以准备继续问下去。陈馥野用胳膊肘一戳她,她痛呼:“你打人是真疼啊!” “我知道。”陈馥野忽略了她的控诉,说,“你不觉得,这个事情我们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吗?” 金芸心一愣:“是吗?” “因为并没有特别重要,所以谁也都没在意过……”陈馥野移开目光,缓缓道,还顺便接了一个褚淮舟递过来的小兔糕,狠狠咬了一口,“可是,我敢笃定,我们绝对在哪个闲言碎语的描述中听过这个事情。” “闲言碎语?”金芸心哼了一声,皱起眉头,也忍不住思考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每天都在闲言碎语。换句话说——我们有不在闲言碎语的时候吗?” 陈馥野:“……” “贬低我们自己让你感觉很满足吗?” 金芸心真挚地点点头:“这是一种经典幽默手法,你别抬杠。” “不过,这我还真知道。”褚淮舟说。 陈馥野腮帮子鼓鼓的,看向他:“嗯?” “五军都督府的卷宗记录过,那个败逃武士,是被袁捕头捉拿到的。”他低头摆碟子,“至今都是他的事业最高峰。” “袁捕头……”陈馥野说,“那……” 一说袁捕头,她还真想起来了。 想起是怎么道听途说的这个故事之后,陈馥野顿时失去了兴趣。 “哦,原来是袁捕头在八卦你这个可疑人士的时候,林娘子热心分享的小故事。”陈馥野面无表情。 那个时候甚至还在摆地摊。 金芸心:“你看,我都说了,我们从来都只说闲言碎语。” 陈馥野:“……” 没办法反驳,这确实是。 闻言,褚淮舟却笑起来,笑得还有点荣幸:“嗯?竟然跟我还有关系啊?” 陈馥野皱眉:“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果然,甚至想起来了这个原委,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龙之介怒了。 “竟然是他!?”龙之介一把捏住刀柄,“就是那个成日在街上巡视的蓝带刀捕头吗!?” 陈馥野:“你想干嘛。” “当然是替我的友人报仇!”龙之介纵身就要从座位里面窜出去。 当然,窜肯定是窜不出去的,褚淮舟一把给他拽住了。 并且因为他体型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小,褚淮舟还顺手给他完完整整地摁回了座位上:“乖。” 龙之介:“……”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龙之介面色不悦道:“……多谢,淮舟君。” “不谢。”褚淮舟说,“你别那么一惊一乍的,我好不容易端的这么多碟子酒杯,打翻了我心会碎。” 龙之介一时恼火,确实能理解。毕竟他这多灾多难地来了金陵,有人陪,连汉话都是那人教的,即使对方品行不端,对自己一个人而言,却也不是坏人,是朋友。 江灵都给他吓回神了,警觉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馥野准备跟她解释刚刚的一堆有的没的。金芸心准备安慰龙之介。褚淮舟还在心疼他好不容易摆好造型的花朵小茶点。 结果龙之介突然闷了一口酒,吟起诗来: “命也如是, 颠簸寒水间, 一昏一觉。” 大家:“……” 直接被他硬控十秒钟。 啥情况啊,咋还一言不合吟诗呢。 由于龙之介说的是日语,所以听不懂。他贴心地又用汉话解释了一遍,说这首俳 句主要是表达了他颠沛流离的感伤与浓烈的思乡之情。 陈馥野:“……你先坐下。” 龙之介坐下了。 “相比给你故去的友人报仇,其实你还是更想回国的,对吧。”陈馥野问。 龙之介又闷了一口酒:“正是。” “这就好。”陈馥野点点头,“那我们要不直接切入正题?” 龙之介心情沉重道:“请。” 果然人就是不能沉迷闲言碎语,干不了正事不说,还容易节外生枝。 “龙之介君。”闻言,陈馥野正色,“看到我家这栋楼,你先猜一下,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闻言,龙之介摸摸下巴:“既然神偷小姐这么问了,那么说明其中必有蹊跷。看来这里不是做鸭子的,是否如此?” 金芸心还没能“哈”出来,就被陈馥野一个胳膊肘又捣回去了。 “不是。”陈馥野回答,压低眉头,看向他,“并且——这个地方非常的罪恶,非常的恐怖。” 龙之介犹疑道:“在下并未能看出来。” “我暂且不告诉你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龙之介,我只问你一句话。”陈馥野说,“为了回国,你愿意付出所有的尊严吗?哪怕可能被人当成玩物也无所谓吗?” 龙之介毫无顾忌,坚定道:“是的。为了重回京都,在下什么都可以做。” “这就好。”陈馥野顿时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抬起双臂,姿势优雅地拍了拍手。 “……” 没人应答。 金芸心小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我没什么意思。” 切,还以为能像电视剧一样,一拍手就能乌泱泱召唤来一大堆手下。 她只好冲门外喊了一嗓子:“进来!” 大汉二号、大汉三号和大汉四号便赶忙进来了。也就是三个大汉来了。 他们进来,行礼:“大小姐有何吩咐?” 陈馥野:“员工试用考核。” 大汉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拿来几把凳子,完完整整的纸笔,关上了门。 第98章 第枠八回 我们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然后, 大汉们十分有序地将凳子排成一行,坐了上去,其中一个甚至还掏出了眼镜。 陈馥野:“……”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以为流程会是把龙之介带去什么地方面试之类的。结果, 她似乎是无意间说出了一个楼里确实存在的工作项目。 “你们怎么这么专业?”陈馥野问。 “这是自然, 大小姐。”大汉说,“按照楼主要求,我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 拥有极高的专业素质与极优的评审眼光。” 说着, 大汉二号看向褚淮舟,恶狠狠道:“想必这一点, 褚公子应该不陌生吧。” 褚淮舟哈哈一笑:“还行吧。顺便一提,你们能不能直接当我不存在?” 说完,大汉将目光抛向席间,“那么,大小姐所要推荐的,是谁呢?” 陈馥野:“这个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一共不也就这几个人吗。 于是,大汉二号考究地看向了龙之介, 对他的脸蛋还算满意:“既然如此, 请出席。” 闻言,龙之介一脸严肃,走了出来,并且把刀也给掏出来了。 大汉二号:“刀放进去。” 龙之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横刀动作:“呵呵,我可不这么认为。” 陈馥野:“听他的,刀放进去。” 龙之介换了一个更经典的太刀姿势:“可是,假若把刀放进去,诸位又如何能看出在下的实力呢?” 陈馥野:“你面试的不是杀手。” 龙之介:“哦, 不好意思。” 把刀塞进刀鞘,龙之介站在了大汉二号的身前。 “首先,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大汉说。 “可是,大小姐,恕在下冒昧——他这也太矮了!”大汉三号在一旁插话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矮的!倭人都没他这么矮!” 龙之介当即不满,挺直身板道:“此话有失偏颇,在他们之中,在下可是非常高大的存在。” 江灵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金芸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这年头就先别搞日娱了,搞搞内娱差不多得了。” 面对龙之介的说辞,陈馥野:“……” 一上来就自爆可还行。 大汉二号震惊了:“什么?你果真是倭人?!” 龙之介大概是已经完全接受这里都是自己的人这回事,于是丝毫不遮掩,索性抬手,把假发套一摘。 “当然。” ——他增光瓦亮的光滑头顶,在豪华厢房中,顿时闪耀出惊人的光芒! 龙之介眉目高傲道: “十七夜月家族嫡子,现任和泉守,十七夜月龙之介,参上。” “?!!” 大家都惊了。 “……” 陈馥野之前倒是已经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没什么反应。 就是没想到他的脑袋顶竟然在光线的加持下,可以做到这么亮。 席间惊讶,其实主要是惊讶于他的发型。对于他自报家门的内容,倒不是太在意。只有好奇宝宝金芸心问了一嘴:“龙之介你是和泉守的话,那你现在在明国流浪,和泉谁来守啊?” 龙之介自信回答:“那当然就是没人守了。” “……” 那可不。织田信长还得谢谢咱呢。 大汉二号急忙问:“大小姐,请问您可知道他是倭人这回事?” 陈馥野点头:“嗯,当然知道。不过,这个应该不影响吧?” 大汉二号再次看向龙之介,缓缓道:“倘若是别的楼里,断不可能接受倭人当小倌的,可是,既然是我揽云声楼,确实不会介意出身,即使是倭人,倒也无妨。” 这会儿,龙之介突然捕捉到了大汉口中的关键词。 “小倌?”他皱起眉头。 至此,龙之介终于明白,之前他接受到的信息都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回头,将目光转向陈馥野。 “你……!”龙之介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 陈馥野淡定回答:“先说好,我就是给你个内推的机会,不愿意你可以……” “在下、在下真的可以进入这个行业吗!?” 陈馥野:“?” 龙之介激动得双目放光,就差跪低行大礼,“原来做这个,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赚到很多钱吗!?” “……” 大汉二号问:“你知道咱们这行是干什么的吗?” “嗯嗯,知道知道。”龙之介连连点头,然后说出了荡气回肠、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就是被这里的女人当成宠物玩弄!” 大汉二号:“哦?真是没想到,你悟性很高啊。” 陈馥野挑了挑眉。 都说了,果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褚淮舟竖起一根手指,面带笑容,用标准的播音腔道: “请注意,此段剧情只是为了喜剧效果,这个行业在现代可是完全违法的哦~” 陈馥野:“你在跟谁说话?” 金芸心:“他在打破第四堵墙跟观众对话,我有时候也会这么干。” “?”陈馥野:“啊?什么观众?你在说什么?” “哦!”听到龙之介的回答,大汉四号也赞许道,“非常好!非常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大汉四号死死将目光锁定到褚淮舟的身上:“可比褚公子当初要好多了。” 褚淮舟:“不是说好当我不存在的吗。” 然后,龙之介进行了更加详细的自我介绍。 他斗志昂扬,充满激情,感觉家乡话随时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金芸心若有所思:“哇,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果然也会跟你一样,说下海就下海,都不带犹豫的。” 褚淮舟:“我犹豫了。” 然后他看向陈馥野,用央求的语气:“我真犹豫了。” 陈馥野:“知道了知道了。” “嗯,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大汉二号说,“从你的自我介绍里可以听出来,你的语言能力极强,态度我也很喜欢。我向来都注重这一点,因为我认为,服务业最重要的就是一颗对待工作的赤诚之心。” 龙之介:“多谢。” “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吧。”大汉二号继续主持道,“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你有什么才艺吗?” “当然有。”龙之介回答:“在下最得意的才艺,名为——碎砖疼痛吟。” 大汉三号:“什么什么吟?” 谁都没听懂这个才艺的名字,只听见他发出了五个音节。 “请给在下找几块砖头来。”龙之介说。 于是,大汉四号去外面给他找了几 块青色石砖。 也不知道自家这楼里为什么会有砖头。 不过,看到砖头,陈馥野好像知道龙之介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将砖头磊在了一起,信心满满地抬手,劈下! “咔嚓!” 碎了三块砖头。 与此同时,金芸心说:“天呐,你流血了龙之介君!” 然后,龙之介淡然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按照流程,他柔弱地晕倒在地。 大家:“……” 三秒钟后,龙之介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勉强爬起身,嘴唇发白,吟诵俳句道: “劈砖头! 碎渣纷飞兮, 我掌疼痛。” 大家更是:“……” 哦,原来这就叫碎砖疼痛吟啊。 自带流程的还。必须得有个人来cue一句:“龙之介你好像流血了诶。”他才能倒地。 大汉一号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龙之介先生,你不觉得你的在这项才艺,条件太苛刻了吗?如果你的客人并没有对你说‘龙之介你流血了’,那又该如何呢?” 龙之介哼哼一笑,用胸有成竹的语气:“那我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说到这里,我就觉得褚公子当初展示的才艺很好。”大汉三号说,“到现在我都记得,褚公子表演用半柱香的功夫从一楼跑到七楼的那一幕,着实是非常震撼啊!” 作为讨好,他看向陈馥野,说:“嘿嘿,大小姐,您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陈馥野:“跟我有什么关系?”问她干嘛? 褚淮舟低声:“我是你带走的。” 哦,对哦。差点忘了。 为了让设定站稳脚跟,陈馥野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就是呢,本小姐我喜欢得很。” 褚淮舟把头凑过去,很满足。 于是大汉们看到自家少主这样幸福,便也都由衷地幸福地笑了起来:“大小姐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龙之介震惊了,口型道:“神偷小姐与淮舟君竟然是如此扭曲而罪孽的关系!?” 金芸心:“我出去再跟你解释……” 很难继续演下去,陈馥野一拍他脑袋,不耐烦挥手:“下一环节下一环节吧。” 大汉二号坐直了身子,说:“那么,既然是大小姐推荐的,我们可以直接省略背景调查的部分。” 龙之介用两指抵住额头,深沉道:“呀嘞呀嘞,在下的背景,还是不要调查的为好。” 陈馥野:“他们本来也没想调查。” “下一环节,也是最后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大汉二号说,“实战演习。” 龙之介皱眉:“如何实战演习?” 大汉三号:“你可以问褚公子,咱们褚公子知道。” 褚淮舟面若寒霜:“……” 大汉二号:“现在,我们将会设置一些真实的人物和场景,而你需要作为我们揽云声楼的工作人员,对该情景进行业务能力展示。” “今天大小姐与贵友也恰好在场,麻烦诸位加入到我们的评判程序中来。根据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的表现,给出分数,最后由我来判断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是否具有加入我们揽云声楼的资格。” 想了想,龙之介点头:“虽然没有太听懂阁下的长难句,但是应该很公平吧。在下同意。” 第99章 第枠九回 我们干的是提供情绪价值的服…… 大汉三四号开始发纸笔, 笑容满面:“请,请。” 纸笔拿在手上,金芸心很感动, 说:“天呐, 我真想穿越回那个被门口保安嘲讽的瞬间, 告诉自己,未来的你不仅可以随意进出揽云声楼,竟然还可以成为评委给人打分, 果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馥野斜睨:“……” 准备完毕, 大汉二号正襟危坐道:“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接下来, 将会由这位来扮演客人,而你需要根据这位的各种言语与需求,作出对应的反应。” “记住,我们的核心要义就是,要让客人为你花钱,但是又不能自降身价。可以随意发挥,如能表现出你具有优势的个人特色, 则为上佳。” 龙之介面色严肃, 脸上写满了得到这份工作的决心:“我明白。” 陈馥野:“……” 一边,金芸心的下巴掉了下来:“谁,谁演顾客?” 肌肉发达绣着花臂的大汉三号严肃道:“我。” “你们这里以前都是这样面试的吗?” 大汉三号:“当然。” “那也就是说,我以前来点人给我削苹果的时候,围在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吗?” 大汉三号:“自然如此。” “……”怀疑了好一下人生,想了想,金芸心转过头, 悄悄对陈馥野说:“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清心寡欲了。” 陈馥野:“所以说不要太接近行业内幕。滤镜会碎的。” 无意戳中了江灵,她更惆怅了:“……” 然后,大汉三号站起身来,说了声“大小姐请见谅”,然后便坐到了自己的对面,掏出了粉色手帕,迅速进入角色。 也就是褚淮舟和龙之介的中间。 看着这一幕,陈馥野蹙眉:“……” 绝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一幕。 大汉二号主持道:“环节即将开始,请诸位拿好手上的打分版,您的每一分都非常关键哦!” ……乍一听,这是一档多么健康向上的综艺节目啊。 龙之介坐得绷直,似乎并不太理解大汉坐到他身边的意图,说:“嗯?你为什么要坐到我的身边?” 陈馥野:“这个工作就是这样的。” 龙之介略有起伏地“吼”了一声,点点头,认真地思考起来,“在下还以为,这会是一项更风雅的工作。” 陈馥野:“你可以反悔。” 龙之介:“反悔就不必了,织田将军曾经说过,成功的秘诀,在于永不改变既定的目的。” 陈馥野:“这是卢梭说的。” 龙之介:“哦,那卢梭曾经说过,成功的秘诀,在于永不改变既定的目的。我必须赚这个钱。” 主持人大汉二号:“好,既然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不了解,那么不如让褚公子先为您演示一下吧。” 褚淮舟的声音传来:“哦,好啊好啊。” 就是这声音不知为何有点远。 结果陈馥野一抬眼,发现他人已经半个身子在窗外了。 “你干什么?”她问。 褚淮舟蹲在窗棂上,头也不回,声音轻快地说:“没什么,就是跳个窗而已,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哈。” 陈馥野毫不留情:“把他给我拖回来。” 于是他被两个大汉架回来了。 褚淮舟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上,目光视死如归:“好,没事,既然如此,来吧。” 主持人大汉二号:“那么,请开始。” 自家的大汉工作人员们果然都非常专业,一声令下,立刻进入了状态。 大汉三号捏着手帕,靠在他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说:“呜呜呜,褚公子,人家最近在扬子江码头可是犯了大事了。” 像是已经明白了考点,褚淮舟面无表情,抱臂斜睨:“你干什么了?” “我为了将南洋的稻米偷运进应天府,便偷偷 塞进了牛肚子里,再装作运牛的样子把牛全部搬上船,可谁知道,船刚一到港口,就全部露馅了……” 褚淮舟:“哦,这么说来,你是在扬子江码头走私的,是吗。” 大汉三号抹泪道:“嗯嗯,人家亏了一大笔钱,手下还被人给劫成人质了,真的好伤心啊。可是即使如此,褚公子,人家还是想给你花钱~” 于是,褚淮舟严正地拍案而起,气沉丹田道: “好,竟然占扬子江码头的便宜,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然后又大汉三号扮演的顾客就被抓起来了。 褚淮舟也得了大汉们很多很好的评价。 “很好,真不愧我们原先的头牌。”大汉二号夸奖道,“观察敏锐,立场坚定,只要是威胁我们扬子江码头利益的人,哪怕是顾客,哪怕给了再多的钱,都必须要立刻抓起来审判!” 陈馥野:“……” 金芸心:“……” 江灵:“……” ? 龙之介在一旁看着,一脸学到了的表情:“嗯,这么看来,这份工作又变回我原来设想的样子了。” 陈馥野:“嗯,这份工作变成了我完全没有设想到的样子。” 什么玩意。这也太夹带私货了吧。 说好的服务业呢?这不整个一地下帮派吗? …… 哦,她们家确实是地下帮派来着。 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金芸心嘴里的糕点差点没咬住,傻眼了:“还以为我能看到什么精彩的戏份。我真傻,真的。” 演完,褚淮舟也问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太极端了一点?” 主持人大汉二号便说:“确实,不过也并非不可能发生。作为我们揽云声楼的人,就是要在面对各种极端情况时,拥有自己的立场与判断。这是一个特例,需要特专门点明,以防龙之介先生不知道,也算做一个警示。” 陈馥野:“……” 要不是她差点就信了,她差点就信了。 龙之介认真问:“什么警示?” 大汉二号:“逆我望海楼者,亡!” 对,望海楼是她家汇总所有企业的皮包集团的名字。 也就是说,假若有与自家作对的人进了这里消费,一旦被察觉到,哪怕正逍遥享乐,都会立刻被抓起来,然后身边围一群凶神恶善的大汉,也就是满头大汉。 这么说来,她家这栋楼…… 确实是非常安全。 完全就是在金陵之中,建造了一个游离于朱家势力体系的据点。 也得亏褚淮舟是自己人,穿越来的,不然真被锦衣卫卧底进去,怎么得发现蹊跷。 龙之介表示他明白了。 主持人大汉二号说:“还有另外的事宜。在我们揽云声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允许和客人进行私下联系,更不允许私下收取客人的钱财,更有红线:我们干的是提供情绪价值的服务业,不是窑子,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跟客人发生越过红线的亲密接触!” 金芸心:“哇,这里原来这么正能量啊,真看不出来。” 明白又来到了他的会合,褚淮舟只好伸展了一下四肢:“行,反正我今天是栽这儿了。” 主持人大汉二号:“那么,这回的情况是,你的客人试图为你砸大量的钱财,以换得一些不可描述的交易,并且威胁你,如果不同意,将会再也不来我揽云声楼花钱。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你应该如何保持好感的情况下,既能不越过红线,又能成功糊弄客人,让钱财留在楼中呢?” 褚淮舟游刃有余:“好说,这个我最擅长。根据我个人经验,要义就是将全身而退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合进你的个人设定中。待到客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人已经不见了。” 大汉三号便继续扮演起客人来。 只见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伸出指头勾起他的下巴,说:“呵呵,褚公子,今天你必须从了我!不从我就再也不来了,打赏给你的那百两银子,我也要全部收回去!”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神气活现讲解的褚淮舟,瞬间进入状态。 他小幅度地将脸转到了一边,下巴顺势从指头上挪开了。垂下眼睛,耳根微红,只露一个侧脸,用上了所有可以表现柔顺与娇羞的神情,低声开口: “客、客人,你不要这样……” 陈馥野一皱眉:“?” 金芸心:“他之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大汉三号:“我不管!” 然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褚淮舟警觉地抬起脸,说:“稍等,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被他刚刚的模样放松了警惕的大汉三号:“什么?” 褚淮舟惊恐道:“不好!因为你对我的爱,导致我身上的温度急剧飙升,甚至超越了光速,扭曲了时空,难道我们的关系无法再进一步了吗?难道我们要被永远都定格在这一刻吗?这难道是某种古老的诅咒吗?” 大汉:“我……” 说完,褚淮舟伸出手指,一下子戳中大汉的某个神奇穴位,把他定在了那里。 大汉三号就无法动弹了。 表演完,褚淮舟转过脸,解释:“然后到这种时候就可以走了。一直到下次客人来的时候,都还相信这是真的。” 说完,他把大汉的穴位解开了。 由于非常满意这个范例,一屋子大汉们整齐地给他鼓起了掌。 第100章 第百回 “产生了一种年老色衰的感觉!…… 这下金芸心嘴里的糕点彻底掉了:“……” “……”陈馥野心中本来的莫名怒气突然也就散了:“嗯, 这个行业果然还是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这到底是啥行业啊。 出了鬼了,怎么越看越不明白了。 一直认真观看的龙之介开口:“淮舟君果真是身怀绝技,在下大概有思路了。” 主持人大汉二号连连点头:“真是叹为观止!但是, 褚公子的这个方法并非是谁都能用的, 因此, 我会说每个人都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设定。十七夜月龙之介先生,你明白了吗?” 龙之介沉稳点头:“明白了。并且,在下也想出了一个办法。因为在下的酒量非常好, 因此, 在下认为可以发挥这个优势。” 主持人大汉二号:“很好,那么, 请吧。”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认为,龙之介应该是想回避客人的要求,然后把客人灌醉之类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但是这只是一小部分。 面试开始,扮演顾客的大汉三号刚开始说台词,龙之介突然站了起来。 他严肃的脸庞突然变得闪闪发光。 龙之介举起酒杯,站在灯光下, 向大汉伸出手, 用响亮而激情的声音开嗓: “欢迎莅临揽云声楼的公主殿下,非常感谢指名我为你服务!” “让我们将今天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统统忘记!” “我,十七夜月龙之介,会让你深深着迷的。” 席间:“?” 察觉到了什么,金芸心捏紧了陈馥野的手腕:“不好!” 陈馥野:“他怎么了他?” “他血脉觉醒了!!!” 果然,紧接着,龙之介就喊起来了:“嗨!嗨!嗨嗨嗨嗨!” 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配合,但是在他这极强的感染力 下, 大家也都举起了酒杯。大汉评委们面面相觑,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到了。 这一喊,倒是把还在emo的江灵喊醒了。 她高呼:“给他上香槟塔!!” 龙之介富有节奏地喊道:“制霸秦淮的!梦幻乐园!为公主殿下献上超绝的!米酒call!” “米酒米酒米酒米酒!” 江灵:“哦不好意思忘记这里没有香槟了。” 金芸心皱眉:“嗯,果然听到米酒之后就没那么想跟着喊了。一下就萎了。” 在龙之介就要跳上桌子之前,大汉们给他摁住了。 龙之介很认真:“可是我的流程还没结束呢。” 大汉:“你什么流程?” 龙之介:“用热情的火焰让客人为我倾倒,把她彻底灌醉,然后我再走。” 抱着龙之介小腿正在把他扯下来的大汉:“你先下来祖宗。” 龙之介:“哦。” 他有些不满足地下来了。 大汉们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表示要跟龙之介单独聊几句。 …… 半小时后,除了龙之介,大家离开了揽云声楼。 嗯,好像是给他介绍工作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精神污染。 金芸心屡屡回头,陈馥野问:“你看什么。” “了不起啊,真的了不起。”她说,“不是我说,我觉得你完成了一件不亚于大航海的伟业。” 陈馥野:“什么伟业。” “我有预感。”看着夜幕中金碧辉煌的揽云声楼,金芸心说,“从今夜开始,牛郎界便会跨入全新的历史阶段,东亚的土地上,一个时代的序幕拉开了。” 陈馥野:“……我哪里知道他那么有天赋。” 也许她们真找到未来的歌舞伎町一番街的祖宗了。 “哎。”江灵看起来已然接受了现实,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只不过在遇到龙之介之前,织田信长在我心里还是山田凉介那个样子的。” 金芸心挠了挠太阳穴,小心翼翼:“可是山田凉介不也没比他高多少吗……” 江灵悲愤道:“你到底还想我怎样!?” 金芸心:“我不是想怎样,我就是、啊、算了,哇你看那里有卖泡椒凤爪的,我们买点回去吧。” 她又回过头,冲自己道:“我们去买凤爪哦,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陈馥野:“我用你提醒。” 正有挑着扁担的人在叫卖。晚上八点多,人还不少。 蹲在河岸边,一边等船,一边等她们。 留意到褚淮舟从楼里出来之后就没说话了,陈馥野转过脸,看着他单手托腮,一脸丧丧的神情盯着河水,便问:“怎么了啊?” 褚淮舟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陈馥野:“……” 完了,这人能说出这种话,甚至不强撑着嬉皮笑脸,说明非常反常。 陈馥野只好猜:“因为你不想回那个地方,而我强行把你带过去了吗?” 褚淮舟摇头,依旧盯着秦淮河,水面灯影来来往往:“不是因为这个。你拉我出去玩儿,到哪里都可以。” 那是因为什么? 迫于他这罕见的低气压,陈馥野只好继续猜。 “因为……你没吃饱?饿生气啦?” 褚淮舟:“我又不是饕餮饿了就发狂……” 其实这句话明明是用来哄他的,看来自己并没有太传达出来。 陈馥野切了一声:“还是说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褚淮舟:“其实科学表明确实是有的。” 陈馥野:“……” 她不是很想跟他讨论生理问题。 陈馥野不太会哄人,相比哄人,她还是更好奇一个人需要被哄的原因。 褚淮舟抬起脸,看着河上路过的游船,还是开口了:“其实,是因为龙之介。” 陈馥野蹙眉:“因为龙之介?为什么?” 褚淮舟:“我看到他今天的表现,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什么无力感?” 他抬起眼帘。 “我意识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果然,成功需要的其实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与他相比,我简直不值一提。” 说这话时,正好河畔夜风拂过,吹起他耳边碎发,灯火粼粼波光如碎金,照得他眉目清愁,黯然神伤。 但是吧…… 这个人到底在惆怅什么啊??! 陈馥野:“?” 说了这段话,还没完,褚淮舟又转过脸,说:“真的,就因为他,我产生了一种年老色衰的感觉……” 陈馥野眉头紧锁,嘴角抽搐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 “不是,褚淮舟,你神经病啊。”陈馥野直接开骂,“你怎么还真惦记那工作?” 褚淮舟:“可是我现在真的挺伤心的。” 陈馥野:“对,这就是我刚刚骂的意思。” 他完全略过,依旧认真自我剖析道:“不是因为这份工作本身,而是因为见识到了更强的人,强到我无法触及,最终就只剩无能为力了。” 陈馥野更加:“……” 什么玩意都是。 她真的要因为这个安慰他吗?那有病的不就成她了吗? 陈馥野战术咳嗽了一声,说:“褚淮舟。” 他:“嗯?” “你别伤心了。”她硬邦邦道,“你、你好歹做过头牌,这就是实力的证明。长江后浪推前浪,山外更有山外山,而且龙之介他有种族天赋,你不用和他看齐。再说了,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正经当牛郎的技巧,也就靠脸糊弄糊弄那些姐姐,这难道不是你没有年老色衰的铁证吗。” 好,她确实有病,竟然能找到这么多安慰他的理由。 听完,褚淮舟想了想,说:“嗯,感觉好像是被安慰到了。” 那必须被安慰到。要是他再因为这个唉声叹气,陈馥野就控制不住想掐着他的脖子把他脸摁秦淮河里了。 “但是。”褚淮舟突然语气一转,说,“我没有留念那个工作的意思。” 陈馥野:“哦。” “我也没有任何一个当初客人的联系方式。” “哦。” “我工作的时候,作出的最大的献身就是被要求对视一炷香时间,我还忍不住目移了!” 陈馥野:“那你职业素养也不怎么样啊。” 褚淮舟:“……” 说完,陈馥野忍不住笑了。 “我还是觉得你真挺有病的。”她用夸奖的语气道,“我产生这种感觉挺久的了,你自己反思一下。” 褚淮舟也笑了笑,用被夸奖的语气道:“反思过,但是好像没有救。” 船来了,金芸心和江灵也正巧拎着泡椒凤爪回来了,还顺便买了米酒。隔老远就闻到泡椒的味道。 褚淮舟照样得回五军都督府,所以大家就在这里说再见。金芸心问他要不要也带点回去,不过褚淮舟说胖子最近在减肥,而他不太吃这个,就回绝了。 …… “姐妹们。”坐在船上,金芸心郑重其事道,“我决定明天要回一趟飞云商会。后天就要正式抢地皮了,再不打探来不及了。” “见鬼了,你这人竟然有事业心了。”江灵一把抱住陈馥野的胳膊,“噫,好吓人啊。” 陈馥野也点头:“是挺吓人的。而且你哥之前不是说了,让你就连犯死罪了都别回去找他吗?” “非也非也,我也是有头脑的好吧。”金芸心自信笑着,晃了晃食指,“正巧,我的记忆里就有这么一回事儿,这小半月我哥要去杭州考察,正巧他现在不在家。况且我家其他人对我又没有太大意见,还真能不让我进门吗?我好歹也是大小姐好吧!” …… 第二天。 站在飞云商会的门口,陈馥野和江灵面无表情地看着金芸心被管家丢出来了。 “老爷有吩咐,不许你进门。大小姐,对不住了!” “轰!” 大门关上。 金芸们拍了拍衣服,可能想装作无事发生,结果她自己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脚,好不容易刚站起来,便又伏倒了。 还是脸朝下的。 “大小姐,你这整的哪出啊。”江灵问。 金芸心脸上蹭了一抹灰,抬起头:“先别急着嘲,我还真打探到消息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第百零一回 无人在意其实是因为有人在…… 陈馥野:“怎么说?” 金芸心:“谁能先把我扶起来啊, 真的就打算让我匍匐在地吗。” 没办法,陈馥野和江灵只好一边一个,给她抬起来了。 飞云商会这一大片豪华楼阁, 宽敞庭院, 门口不少看起来是做工的人进进出出, 三人在这里摸爬滚打,显得挺碍事的。 “我的结论就是……”金芸心摸了摸下巴,哼了一声, “我家商会里, 根本就无人 在意!” 陈馥野:“?” “什么叫无人在意?” “按理来说,明天就要办的事情, 按我家商会惯例会在昨天凌晨请人做法,保佑成功,以前每次招标都要做的。可是我刚刚进去的时候,趁被管家丢出来之前,抓紧时间把各处都看了一圈,根本没有做法嘛。”金芸心说。 江灵:“我咋觉得这不叫无人在意呢。” 金芸心:“那是什么啊?” 江灵指了一下大门口:“他们这就是瞧不起人啊!” 路过的小工可疑地往这边抛来了一眼,一脸“什么玩意”的神情, 又移开了目光。 “对。”结果金芸心笃定道,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压根没当回事,可能连准备都没准备。估计是觉得结果没有悬念呗,那地皮肯定是他们的。” 陈馥野心里不太爽,倒不是因为飞云商会轻敌,瞧不起她们。而是这样的一小块地皮,对于飞云商会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拿到或者拿不到, 对他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而对自己来说,这样一块地皮,那就是她的第二步,是自家小铺能更进一步的金钥匙! 毕竟,放眼秦淮两岸,中心地段的地皮寸土寸金,适合开奶茶店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就是这一块对飞云商会无关紧要的地皮,对她而言,却是奢望。 “不在意更好。”陈馥野说,“我们一定要拿到。” …… 次日,招标会便在南京户部的厅堂内开始了。 不过吧…… 说是在堂堂南京户部,但是,户部的地方很大,准确来说,是在户部左面的一个前门旁边,然后走进去再向左转,路过一个园林,找到管理员拿钥匙,穿过假山,开了最里面的一个小会议礼厅的门,招标会就在这个里面。 说要拿钥匙,那则是因为,她们是最早到的。 看园林的大爷:“钥匙还我。” 陈馥野便把钥匙还给他了:“……” 然后大爷就走了。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草率而无人在意的招标会。 金芸心揪着袖口:“我们不会是被拐卖了吧?” 陈馥野斜眼道:“哪家人贩子在户部里面拐卖。” 她想了想:“哦,也是。” 结果话音刚落,门口就也传来一声:“呜呜呜,我们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吧!” 另一声:“不、不可能!这里可是南京户部,谁在南京户部搞拐卖?再说了,谁买你啊?” “呜呜呜,可是我好紧张,我哪儿干过这事儿啊!” “真是没出息,我们被寄予众望,更是应该好好表现,证明自己!” 一探头,陈馥野看见两个年轻男子,犹疑地缩着身子走进来了。 嘶…… 看着那陌生的脸,她禁不住皱起眉头:“?”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人才对,是吧。”陈馥野微微后仰,向坐在后面的江灵小声道。 江灵思索着,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陈馥野:“但是,我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从来没见过呢?” 江灵:“我也是。压根儿没见过。这谁呀这是。” 金芸心看着窃窃私语地两人,沉默片刻:“哇,难以想象,竟然终于有我吐槽的份了。” 陈馥野:“什么?” 金芸心指着那两个人,说:“你再好好看看,你确定没见过他俩吗?” 陈馥野看了又看。这俩男的,年轻人,长相普通,身材普通,衣着像是特意打扮的暴发户,本质上也很普通。总结,就是一个普通,感觉秦淮水街上顺手就能揪出百八十个来。真不认识。 于是陈馥野摇头:“没有。” 金芸心:“好,那你在脑中先打开ps。” 陈馥野:“哦,打开了。” 金芸心:“给这两人拉到一个图层里面去。” 陈馥野:“拉了。” 金芸心:“搜索夜行衣,用色彩范围扣掉多余部分,然后套在他俩身上。” 陈馥野:“……” “哦,他俩啊。” 这不就是金行云身边那俩小暗卫吗。 陈馥野面无表情,问:“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吗,这步骤真的有必要吗。” 金芸心小声嘿嘿了一下:“我这不机会难得吗。” 那俩暗卫在另一边坐下来了。 坐下来的一瞬间,他俩像提前训练好的一样,挺直胸板,将目光直直刺向三人这边,如同哼哈二将。 江灵:“这整的哪出啊,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陈馥野:“……” 这眼神她倒是见过,之前其中一个暗卫在铺子旁边盯梢的时候用过。本来就不大聪明,这下显得更不聪明了。 招标会的其他人还没来,现在小礼厅里一共也就这几个人。跟上课时间到了,老师却还没来似的。 这回金芸心反应过来了,急忙掩嘴提醒:“小心,左边的那个会读唇语!” “读唇语?”江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就是我们这边说什么,他们都能知道?” “大概是这样的。”金芸心肯定道,“至于他们这个读唇语的技能究竟处于哪个层次,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馥野:“那要不我们测试一下?”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 江灵:“感觉飞云商会其实也不怎么样嘛,都是贪赃枉法、破坏市场的大毒瘤!” 果然,那俩暗卫皱起眉头,一脸不爽,拳头紧了。 想了想,陈馥野便接着:“快看,他们桌子底下有蟑螂。” “啊啊啊啊!”其中一个暗卫当即蹦了起来。 江灵低声:“感觉他们这水平还挺好的啊。” 金芸心又开口:“我作为大小姐,虽然被赶出家门了,但是家里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在意我,等我回来的,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结果那俩暗卫直接笑起来了。 “哈哈哈”的这样笑,差点笑得跌到地上去。 金芸心:“哦哦,你们看,他们这个反应根本就不对,说明他们水平其实也不行。” 江灵:“……竟然有点儿舍不得戳穿你。” 说话间,其他参与招标的人终于来了,七个人。陈馥野不认得,直到他们也落座,然后将表明身份的三角小纸牌支在了面前的桌上。 分别是一个主持人,和六个评委。小礼厅的长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简直就是为了让两方打架准备的。 见主持人来了,陈馥野便将提前准备好的招标提案交给她,然后又将另外六份打印版的交给了评委。这年头打印文件真不便宜,一共七份提案,花了小三两银子。 主持人看了一眼,放到了一边。几个户部的评委,有的则翻开看了看。 见陈馥野的动作,暗卫一号骤然警觉:“什么?她这是在干什么??” 暗卫二号:“别担心,老爷说了,只要我俩人到场,并且是个人形,地皮就肯定能拿到!” 由于小礼厅面积小,回声却有点大,所以他们的声音自然而然尽数传入了耳中。 金芸心:“诶,好奇怪,我怎么我感觉我也会读唇语了?我竟然完全能听懂他们说了什么!” 江灵:“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说这些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陈馥野:“她不是。” 接下来,主持人开始进行招标会的流程。前面的介绍地皮和讲明规则的部分倒是挺专业的,随后她又念了一下评委们的名字,基本都是户部的八品官员,其中唯一的七品官员坐了主座。 一听才知道,这地皮的第一手主人,其实也是飞云商会。然后二手转给了之前那在揽云声楼底下卖衣服的。而现在,是第三手转让了。 任谁看这就是走个过场,反正最后肯定还是给飞云商会。所以为了让她们参与招标,自家望海楼砸了一笔钱,硬是挤了个名额出来。奈何处于自家企业性质,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就看造化,他们也帮不上忙。 就主持人的语气和底下评委们的表情来看,今天这场招标会,真的只有她们仨人在意。 下一步,就是到了各自介绍项目的程序。 主持人示意飞云商会方先开始,暗卫一号站起来,说:“我们老爷说了,反正就是先买下来,至于干什么的,那还是得等秦淮水街出现了新风向,赶个热闹,什么赚钱干什么!” 暗卫二号禁不住夸他兄弟:“说得真好!” 他结束了他朴实直接的阐述。 然后就轮到了自己 这边。 主持人漫不经心地看向金芸心,又瞥了一眼她的手卡。 江灵悄声:“你们说她不认真吧,她竟然还有手卡。” 主持姐:“席间,我们不难留意到,昔日飞云商户的大小姐竟然坐在了望海楼的位置,请问,这是为了什么呢?” “哼,为了什么?”金芸心煞有介事地站起来,目光抛向那两个暗卫,放出宣言,“我就是为了在这里,狠狠地打败你们!” 暗卫怒不可遏:“你你你……!” 主持姐:“那么,贵方想在地皮上进行的项目是?” 金芸心比那俩暗卫更简洁,震声:“奶茶店!” 结果,就在她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主持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面锣。 “咣咣咣!”主持姐敲锣。 江灵:“她哪来的锣啊?” 陈馥野:“她进来的时候揣胸口的,我看见了。” 原来这才是刚开始,主持姐:“欢迎来到无人在意的南京户部土地招标小会!” 第102章 第百零二回 我是一名精通人性的女讲师…… 江灵:“天呢, 她甚至不愿意糊弄咱们说这是大会。” 陈馥野一想,也是,本来就是揽云声楼边上一个不到八平方米的小地方, 也就比她们铺子大上一丁点。这笔招标又是内部招标, 不对外开放, 说是大会确实没有人敢相信。 于是评委们公事公办,开始鼓掌。“啪啪啪啪啪”,鼓得整齐而没有丝毫热情。 主持姐放下锣, 将手卡往案上一拍。 “砰”的一声, 让还在试图diss的俩暗卫吓了一跳。 她面色不善,也没化妆, 冷着嘴角,目中无神道: “大家好,我是司仪计诗晴,三十二岁离异带俩娃,前年不负众望喜中举人,面试了八个月终于成功进入户部实习梦想直上青云飞黄腾达,结果在这里给土地司代写了两年半文件, 偶尔主持小会, 至今未被纳入户部编制,每个月发的薪贴甚至不用交税,现在每天一睁眼就对全世界充满怨气。” “……” 招标小会席间的大家互相看了看,然后决定再鼓一次掌。 暗卫二号举手。 计诗晴便让他发言:“什么事?” 暗卫二号:“你说的这些跟我们招标有什么关系啊?老爷说了,应快尽快,不要磨蹭,我们今日到场可不是来开玩笑的!” “砰!” 计诗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盏香炉上来,抽出一炷香, 点燃了插进去,说,“飞云商会,禁言一炷香时间。” “嘿,你……!” “两炷香。” 于是暗卫不说话了。 席间一个评委走上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计啊,对方可是飞云商会的人,你这样为难他们,我们户部恐怕不好做,得罪了飞云商会,以后有的麻烦。” 后面有说了什么什么,就听不清了,反正就是劝她别得罪这俩现世宝。 计诗晴继续用那种语气:“哦,我无所谓,大不了开了我,我去别处找工作。开我,来,开我。” 评委:“……” 这下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姐的样子。 “算了算了。”评委也拿她没办法了,挥挥手,“那就搞快些吧,别瞎折腾。” 看来这场招标会,不搞出点大动静,是不会有任何反转的余地的。看这些评委们的样子,也就是来走个过场,他们甚至没有打算让这场小会时间超过十分钟。 由于飞云商会方被禁言了两炷香的功夫,所以就由自己这边先开始。 手上还留了一份策划案,这个是原稿。陈馥野拿着策划案站起身,说:“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项目。” 评委席上,户部的大人们正忙着理衣袖,扣耳朵。 陈馥野平淡地扫视了一圈,突然抬腿,“轰!” 瞬间的爆发力,直接将左侧的长桌踢到了小礼厅中心,并且是正中心,然后稳稳停住。 “??!” 果然,整个礼厅中的所有人,目光顿时向她看齐。 陈馥野又一抬手。 “唰!” 腾出了空间,金芸心和江灵从身后,展开巨大画卷。 其实是根据当初的ppt的记忆画的,一共21页,跟正经ppt一样,有头有尾的。最近这一个月,每天晚上回小河湾,主要就是在干这个事情。 开头第一页,画上了一杯经典款珍珠奶茶,题字为: 【为什么南京户部应当将这块地皮给我?】 陈馥野:“接下来,我将会以这句话为主旨,展开对我方项目的阐述。” 由于没见过这场面,在座所有人都被震住,一时间只能盯着她看。 陈馥野:“开讲之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小花,是一名精通人性的女讲师。左边这位是江灵,一拳揍死过飞云商会的邪恶老头。右边这位金大小姐诸位已经知道了,是一名敢在亲爹灵堂嘻嘻哈哈的狂人,现在被亲哥赶出家门,非常穷。” 评委席上低声交头接耳。 金芸心脆弱的嘤了一声:“不是说好把这句删掉的吗!” “别吵别吵。”江灵捂住她的嘴,“下一段要开始了。” “而关于我,在这里不得不多提一下。”陈馥野完全无视了她,继续道,“因为能够走进南京户部的大门,对于我来说,其实是特别荣幸的事情。” 可能是司仪的职业习惯,计诗晴忍不住发出了跌宕起伏的“哦——?”的一声:“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 “嗯,谢谢姐姐。” 陈馥野点点头,咬咬嘴唇,忍不住带上了哭腔,说: “我是一个出生在江西偏僻农庄的平凡小女孩,我的爷爷是一介渔民,每日起早贪黑捕鱼,结果被两根鱼叉穿透脑袋,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诶呦……”看着那双纯净而无辜的眼睛,评委们忍不住咂舌,叹息,“啧啧啧,太惨了,你看她爷爷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我奶奶也就随我爷爷去了。我爹继承了爷爷的衣钵,拖着病体每天都在河里捕鱼,捡蚌壳,连祖像都打破卖钱。我娘看不下去,带我去赣州卖饼子谋生,结果被客人讹上,进了监牢,独留我一个人流浪。” “太惨了太惨了。”评委窃窃私语,“你看她爹又生病她娘又蹲大牢,她可怎么办啊?” “对于当时七岁的我来说,我并没有因此感到绝望。”陈馥野用衣袖点了点眼角的泪珠,天真地笑了一声,说,“哈哈,也许我确实很傻吧!” 江灵:“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花。” 金芸心拿着画轴,一脸问号:“啊?我还以为我们当时是说着玩儿的,怎么真能演出来啊?” “但是我始终相信,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陈馥野捏紧拳头,“于是,我独自前往了金陵,夜以继日在街边摆茶摊,勉强度日。在上山采茶的途中,偶然遇到一位白发仙人,教授于我一道神秘的茶饮配方。” 评委席:“哦,竟然是仙人啊!这姑娘有仙缘,了不得!” “我想,也许是我的坚持打动了神灵,我又打了三年工,攒到了现在店铺的本金,又靠着茶饮配方,做到了如今的规格。蓦然回首,我突然想起当初的白发仙人,便回到那座茶山之上,想要还愿。” 说到这里,陈馥野抬眼,看向远方。 “可是,只见山间云雾缭绕,远处一道金光,我便明白,那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我,和我的梦想。” 评委席坐在中间的是七品主簿,他坐正身子,朗声问道: “你的梦想是什么?” 金芸心皱着鼻子:“嗯,突然觉得这节目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陈馥野向他走进两步,双手捂住胸口,又张开双臂,眼眸中散发出淋漓尽致的闪光: “我的梦想就是,将我的勇气和幸运,变成由牛奶和茶汇成的甜蜜饮品,倒进晴空下的秦淮河中,顺着我大明壮阔的江河湖海,赠饮天下之人!” “好!” 说出最终宣言,见状,江灵立刻喊了一嗓子,鼓起掌。 果然,有人领头,整个礼厅之中顿时想起如惊雷般的轰动掌声。就连暗卫二号也忍不住鼓起了掌,结果被暗卫一号踢了一脚。 计诗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咣咣咣”敲锣:“说的真好啊,好了好了,你方阐述时间结束了。” 陈馥野立刻从热演状态中抽身出来,皱眉:“结束了?” 计诗晴依旧感动中:“嗯嗯,结束了,土地司就给了这么长时间,而且等会儿中午要去吃饭了。” 陈馥野:“……” 可是她还有足足二十页ppt内容没讲呢。 江灵悄声:“准确来说是还剩十九页,最后一页就写了个‘再见’你忘啦?” 陈馥野:“……哦。” 金芸心往地上一摊,放下画轴:“那这不是白举了两炷香的ppt吗——” 江灵:“你就当练练你那小胳膊,白长那么高个儿,一天到晚跟软面条似的。” 接下来,计诗晴让飞云商会方抓紧时间进行自己的项目阐述。 暗卫一号猛地一下站起来,然后顿住了。 “呃,我,就是我……”一号说,“你来!” 二号便只好站起来,沉默片刻,然后憋出一句:“大人们,其实我爹也生病我娘也坐牢,并且我也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小男孩。” 江灵大声喝倒彩:“bu——” 计诗晴一脸冷漠:“飞云商会方还有阐述的内容吗?” 二号:“没有了!” 一号当即:“谁让你说没有了的??你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二号:“我不是按照刚刚她说的来了一遍吗,就是简洁了一些而已!” 然后计诗晴就毫无感情地把香灭了。 至此,南京户部土地司招标小会就结束了。 陈馥野盯着他们,亲眼看他们把打印的策划案带走,才终于放下心来。 走在园林里,三人莫名沉默不语。金芸心把早上吃剩的包子揪成小块丢到池塘里喂鱼,结果还被管理员大爷熊了一顿。 “呜。”她走过来,欲哭无泪,“他凶我干什么,我又没下毒。” 江灵:“你可省省吧你。” 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陈馥野禁不住停下脚步,明白了一个事实。 “结果我们只是卖了个惨就出来了啊?”她说 江灵:“哦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金芸心小心翼翼:“那我们还有希望吗?” 陈馥野摇摇头:“看造化吧。” 回到小铺里,拿了备用钥匙的三小只刚刚下了学,已经到店里了。 人小鬼大,经营起店铺竟然有模有样的。而且因为是丐帮子弟,完全不用担心店铺会不会被人抢劫之类的问题。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因为前两天午休的时候盈盈和金芸心玩摔角,后者惨败,并且据说她到现在小腿肚子还在钻筋。 跟三小只说了一些今天的情况,欧阳立皱眉:“听起来好像做得行云流水,效果也很漂亮。但是飞云商会毕竟与户部有勾结,我不觉得他们会因为姐姐的表演和策划案而改变主意。” “我有一个成功的好办法!”唐盈盈举手,郑重其事地说出集封建迷信之大成的发言,“我们去拜神!” 第103章 第百零三回 行善积德是良方。 但是由于年代限制, 盈盈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人感到奇怪。大家仔细地考虑起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江灵说:“可是那么多神, 拜谁呢?” “灵姐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盈盈得意道, “在我们丐帮,如果想祈求办事成功,前途光明, 我们要拜的神只有一个, 那就是祖师爷范丹!” 陈馥野没听过这个名字,好在欧阳立跟个百科词条似的, 自动解释起来了:“在我们丐帮的人物中,唯一一个真正的乞丐,也是真正的祖师爷,那就是范丹了。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时,走到陈蔡两国交界处时,断了口粮。当地的乞丐头领范丹便毅然决然出手相助,拿出所有的食物接济孔子和弟子们。孔子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便向范丹承诺, 今后所有丐帮子弟都可去孔门弟子家乞讨,如遇恶狗,用木棍击之。”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小龙抱在怀里的打狗棒,说:“这就是打狗棒的由来。” 这么一说,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打狗棒是这么来的。 小龙:“这就是丐帮的祖师爷!了不起吧!” 陈馥野只好:“了不起了不起。” “那这么说,我们是要去拜范丹吗?”陈馥野又问,“在哪里能拜到?” 欧阳立冲她笑了笑:“姐姐, 这个你应该知道才对吧。” 陈馥野一想,便明白了:哦,乌衣巷呗。 “啊,就是那个乌衣巷吗?”金芸心问。 陈馥野点头:“你没去过的那个。” “不公平,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我作为除了你之外最早来的人,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她说。 盈盈笑嘻嘻地:“嘻嘻,小金姐姐,总觉得你到我们乌衣巷来会被吓死,要做好准备哦。” 被五岁小女孩嘲笑,金芸心:“……” 江灵完全状况外,问:“什么乌衣巷?我以为我都补完课了,怎么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陈馥野:“谁叫你出现的时间太尴尬了。” “我胆子明明大得很好吧!”金芸心跟唐盈盈犟起来了,“竟然看不起你小金姐姐我!” 唐盈盈:“我不是看不起小金姐姐,我是担心小金姐姐~” 金芸心:“哼,你别不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甚至敢徒手抚摸蚕宝宝。” 陈馥野在一边默默:“……没听出来你举这个例子的意义。” 她俩忙着小学鸡掐架,小胖墩小龙在一边竟然信以为真,生怕她俩打起来,便连忙劝架。 欧阳立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陈馥野问:“哥,你怎么看?” “太幼稚了。”欧阳立回答,“盈盈总是这样。刚认识的时候她好像很可爱,熟悉了之后,你会发现她其实很爱挑衅别人,骨子里有野蛮的基因,是个狂战士。” 陈馥野:“我是问你关于拜神的事情。” 欧阳立愣了一下:“哦。” “姐姐,我们这桩地皮招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收回目光,他问。 “户部那边没说。”陈馥野回想着招标小会结束的时候,询问计诗晴的内部消息,“不过我猜,如果不直接给飞云商会的话,那大概要捱到年底,也就是过年之前,户部应该能把这桩事处理了。” 其实当时也没有获得什么太有效的信息。毕竟,这是一桩很笼统很草率的招标业务,无人在意,原本就是要把地皮直接还给飞云商会的。还是望海楼在里面砸钱做了手脚,才有的这场招标会。 自己这回又这么一通胡乱搅弄,也不知道户部现在是怎么想的。陈馥野估计,如果这月末还没消息,很可能就是她们的策划案起效果了。 户部一犹豫,大概率就得将结果推到年底。毕竟户部肯定不想惹麻烦,能捱一天是一天。 只要不是这两天立刻有结果,她 们就还有希望。 “过年前啊……”欧阳立表示他明白了,盘算着点点头,“如果想拜范丹像,按照我们的习惯,不能一想到就去拜。” 陈馥野问:“那应该怎么拜?” 欧阳立:“姐姐不是丐帮子弟,像要拜范丹像,那就必须得先行善七七四十九日,然后带着行善时积攒的草鞋、拄杖、水瓢各九件集齐了,献到像前,方可祈愿。” 陈馥野:“行善就是帮助街头的乞丐之类的吗?” 欧阳立点点头:“没错。” 听到这个条件,陈馥野皱眉:“行善倒是好说,毕竟金陵的街头巷尾,还是有些乞丐的。可是……我光是行善,又如何积攒你说的草鞋拄杖什么的?” “这个简单啊。”欧阳立说,“姐姐你问乞丐要不就行了?” 陈馥野:“……” “哥,人家都乞丐了,我还问别人要草鞋……?” 这未免有点太趁火打劫了。人家乞丐又不是什么地图上游荡的小怪,打一拳还有掉落物。 明白她糊涂的意思,欧阳立哈哈笑起来,笑完小脸又一崩,说:“不是,姐姐。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行善,那肯定能帮乞丐买些布鞋之类的吧?拄杖和水瓢也是同理,买给他们更好的,然后问他们要旧的就行了。他们能不给吗?” “哦,这个意思啊。”陈馥野了然了,“这还差不多。” 不然乞丐前脚收到热心路人的帮助,可能刚吃上两口热饭之类,后脚鞋就被扒了,也太惨了。 听欧阳立说的,行善四十九天,那刚好到过年,陈馥野便同意了。别的地方不说,光是秦淮水街往外围走,时不时都能看到乞丐。给点铜板买点布鞋什么的,反正也不麻烦。 至于拜范丹像究竟有没有用…… 就当参加个民俗活动吧。 为了地皮,该努力的已经努力过了,剩下能努力的范畴仅剩玄学,看命里造化,就当多积点德。 十二月底,把铺子这个月的营业额算了算,达到了一百七十七两,除去成本,也就是原料和各种商铺的管理费之类的,净赚九十六两。 自从常驻的焦糖奶糖、珍珠奶茶、各种烤奶上线,天气又一直转寒,这个月内,一天最少的单号都排到了将近一百五十多单,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并且,这还是首次月营业额破百两,实在是巨大的成就。 由于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已经非常可观,因此是不可能攒到月底再送去钱庄的,毕竟要把将近一百多两银子搬运去钱庄,安全与否不说,这重量也着实不轻。 前面已经送了两趟,这回是最后一趟,换了几张支票,留了五十两现钱在身上,这个月便宣告彻底结算了。 继续在江宁县订购了大批货物,交了小河湾的房租,陈馥野给三小只发了五两银子奖金,大家又一起去吃了顿好的。据说是金芸心在她还富贵的时候经常吃的一家酒楼,导致她吃的时候禁不住落下了热泪。 明日就是一月份了。 当然,是公历一月份。好在这个时候的明朝已经有不少西方教徒来传教,因此街上有卖公历挂历的,方便了很多。 袁捕头很激动,因为明天就是圣上来应天府给知府颁奖的日子。他提醒,圣上必然会来秦淮水街,必然会体验游船,必然会随机进几家店铺,所以所有店铺都要搞好卫生,保持门面的最佳状态。今天关门时,每家门户都还被要求装点上花灯,以备明日夜晚打开了好看。 袁捕头把自己这一片商户都召集了起来,临时开会。 “你们还知道,迎接圣上最好的礼物,其实是什么吗?”他插着腰,笑容满面,露出一口大白牙,问,“知道吗?嗯?有谁知道?举手回答!” 陈馥野看着这些商户老板,除了林娘子,她平日也就跟一些卖吃的有交流。其余的一概不认识,也没接触。但是其中有个开木匠行的老叔,姓曹,也就是曹记木匠行的老板,时至今日,陈馥野看到他还是有些心虚,虽然他应该不认识自己。 于是趁着袁捕头还在口若悬河,她向金芸心窃窃私语道:“……那个是曹老板吧。” 就是最开始房守仁带着她捡废品的那家店。到现在那俩瘸腿板凳和柳木桌还堆在后门外面,用来放水果箱。 一下子回忆起来这档事,金芸心没忍住:“哈哈!” 结果就被袁捕头逮到了。 袁捕头:“小金姑娘何故发笑啊?” 金芸心:“……我想到开心的事。” 袁捕头很不满说:“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我们迎接圣上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金芸心:“不知道。但是袁捕头,发给我们家铺子的那盏花灯坏了,能不能给换一个啊。” 袁捕头:“……” “笑容!”袁捕头恨铁不成钢道,“迎接圣上最重要的是笑容!我前面给的提示都那么明显了,竟然一个都没有答对!我恨呐!” 他身边的小捕快连忙揉肩捶背:“师父,师父,别激动!” “所以明天一睁眼,就要开始笑,精神要抖擞,要昂扬!明白了吗?”袁捕头问道。 陈馥野心想,一睁眼就这样,那不是得了甲亢了吗。 但是袁捕头这边,大家也只能先点点头,哄着他作罢。 第104章 第百零四回 重要的事情就要说三遍。 毕竟人人都想回家, 不得不顺着他来。就像每当碰上偏要留堂的老师,肯定得让老师满意了,学生才能走。 袁捕头说, 坏掉的花灯无妨, 每天清晨会有人来修。再说了花灯要留到晚上才开, 还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检查。 说完这些大小杂事,他终于把商户们放走了。 “感觉好奇怪。”陈馥野低声自言自语。 金芸心问:“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跟其他家的商户面对面吗。”陈馥野回过头, “明明有的店铺距离那么近, 但真的就从来没有交集,所以感觉好奇怪。” “这不正常吗?”江灵说, “你想想,咱们大学上了快三年了,同班的又有几个是真熟的?” 陈馥野一想:“是哦。” 别说熟悉了,有的同班同学要不是偶然有小组作业的机会,说不定连话都不会讲一句。 果然人到成年之后,就越来越不像群居动物。 公历年底,已经完全可以感受到冬天的影子, 河边的体感温度超级冷, 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备过冬炭火了。 街上有卖炭的,三人便去跟风买了一筐。说是烧制得很结实,耐烧,黑烟还小,价格贵一点,一筐八斤重,正好一吊钱。 买完炭,又意识到入冬该添置厚衣服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也一起买。 金芸心说:“我知道一家店!” 江灵立刻:“不,你不知道。” 金芸心皱眉:“干嘛?” 江灵:“你知道的店,有哪家不是没有一百两银子都不敢进去的?” 移开目光,皱眉想了想,金芸心揪着手指,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嗯……要买的话,还是成衣,又是过冬的料子,也不是不能买,就是勉强了一点……” 江灵完全否决:“成衣还是太浪费了。反正是我们自己穿的,那买料子自己做就行了。” 金芸心质疑道:“自己做啊?那难度是不是太高了?” 陈馥野也:“自、自己做吗……” 回想了一下,她没自己做过衣服,准确的说,她压根不会针线活。在江州老家的时候,甚至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身上的衣服是怎么来的,反正有了就穿了。 “我以前在勾栏跳舞的时候,演出服都是自己做的。”江灵说,“我老板又不给提供演出服,每场表演的收益却还要定指标,不够就不给饭吃,所以就只能自己做衣服了。反正这又不难,我来就行了。” 闻言,陈馥野问:“你那老板这么黑心啊。” 江灵转脸看向她点点头:“不止。” 陈馥野:“还有什么?” 结果江灵好像不想说,只是皱着鼻子摇了摇头。 听她这么一说,顿觉应该还是自己做比较划算。刚刚进的那家成衣店,挂出来的冬季新衣,一套质量好点的半裙就要二两银子,一套下来,怎么也得五两银子。而买布匹的话,八百文的布匹就足够做五套了,加上额外购置的防寒布料,二两银子就足够。 前提是做得能穿出去就行吧…… 陈馥野就看着金芸心跟个橱窗外的脏小孩一样,趴在成衣点窗沿,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套衣服。感觉金陵瞬间变成了十七世纪的巴黎,世界变得十分悲惨。 陈馥野:“你这什么姿势,扮演珂赛特吗。” “算了算了算了。”她一连说道,“走!赶快走!不要让我再看一眼!” 江灵一伸手,用锁喉的姿势给她毅 然决然地拖走了。 随后,便去布匹店买了做过冬衣服需要的布匹。江灵尤为熟练,很快就挑好了布匹,讲了价。 买布匹果然是实惠,量大管饱,三人抱着厚厚的布料坐船回去了。 其实现在自己也不穷,甚至有点小富,但是成衣在这个年代确实还是十足的奢侈品,大部分人都是选择找裁缝或是自己做衣裳的。一套过冬的好看的衣服,怎么也得十两银子,果然还是富贵人家才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拿下成衣。陈馥野暂时舍不得。 即使这个月赚了六十多两银子,倒也还没到十两银子说给就给的程度。 这么一比对物价,其实房守仁当初给自己的地皮价格,倒真是非常便宜。 秦淮水街这地段的地皮,哪怕确实只有这么一小块,那也不至于就六十四两银子,怎么也得三百两往上吧…… …… 次日,清早起床,洗漱完后,便直接乘船去了店铺。 其实小红也很想去,至少陈馥野根据她的眼神理解,她应该是十分想去。奈何昨天袁捕头特意强调了,商户不许带马,也不许在店铺门口拴马,以免好不容易搞干净的街道上马粪到处都是,陈馥野也只能把小红留在小河湾的马厩里边了。 开店铺门的时候,一转眼,看见林娘子家已经开门了。陈馥野抬脸望了一眼,只见林娘子趴在算盘前面睡得正香,怪不得她昨天解散的时候说,今个儿要提大早来,好补一觉再考虑后面的事情。 现在是早上六点,确实非常早,天甚至还没有完全亮,水街尚在一片黎明中。可是,今天日子特殊,街上的商铺们陆续开门,袁捕头还在带着小捕快进行最后的检查。 看着眼前的景象,陈馥野有些难以想象皇上到底是准备以怎样的形势来,跟英国女王似的搞花车巡游吗? 一边照常搭理着铺子,一边天色便渐渐亮了起来。 日子虽然特殊,但对于商户们来说,从表演层面上仍旧是普通的一天。远远的,陈馥野看见张小二骑着牛车来送牛奶了。 “嗯?”江灵正拿抹布擦拭着外边露天的桌椅,站在一张桌子前停住了。 陈馥野问:“怎么了?” “小花你看。”她指向其中一张桌子,说:“这上面有两个脚印。” 闻言,陈馥野便凑过去,一看,还真是。两个脚印,一个是完整的,一个只有前半掌,明显是起跳之前留下来的。 可是……谁会在这喝茶的桌子上蹦来跳去? 像是奔行中途无意留下来的,并且这人身上至少还有一点功夫,否则脚印没有这么利索。 白天都看得见,没人跳。那就只可能是晚上跳的了。 “铺子里丢东西了吗?”江灵果断问。 陈馥野摇头:“没有。” 江灵没擦,她抓起毛笔,给这一个半脚印勾了个线。 “保留证据,万一这真是什么贼人的脚印呢。”她说。 陈馥野:“你这勾法是不是在犯罪现场用白粉笔给尸体勾的那一种?” 江灵拍拍她:“慧眼识珠!” 是有点奇怪,不过既然铺子没有丢东西,那应该只是偶然。 陈馥野想着,回前门开窗。 “吁——” 张小二在铺子前停住了牛。 陈馥野:“这是牛又不是马,你为什么要说吁。” 张小二收起鞭子,得意道:“回禀大小姐,大概是为了显得帅一点吧!” 陈馥野面无表情:“哦。” 张小二和他媳妇翠芝一直都是轮换着来给她送牛奶。张小二来的多些,他解释说是心疼他老婆想让翠芝多睡一会儿,但是根据他的表现来看,陈馥野怀疑他绝对只是因为喜欢驾牛车。 他将三大桶水牛奶从车上搬下来,送到小铺后门外放好,擦了擦手,将汗巾挂在脖子上,然后插着腰,笑容满面地站在了店铺前面。 陈馥野刚拿着一叠碗绕到前门,就看见了他:“……” “你杵这儿是什么意思?” “回禀大小姐。”张小二说,“皇上今天不是要来秦淮水街吗?我等着看皇上。” “哦,那你往旁边让让,别碍事。”陈馥野冷漠道。 张小二小跳着让开了。 结果他刚小跳完,袁捕头就站在了他的面前,指着牛说:“嗯!?你这头牛是从哪儿来的?” 一看是捕头,张小二连忙:“这、这牛是从哪儿来的……这牛肯定是我家老牛生的啊捕头。” 袁捕头:“?”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胡搅蛮缠是不是?”今天注定会十分敏感的袁捕头直接怒了,“街上不许有马,也不许有牛,这么大个牛站在街边算什么样子?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去!” 张小二很遗憾,撇嘴道:“哦,这样啊……” 然后他拍了拍牛屁股,说:“春花啊,捕头有令,那你就先回去吧。” 然后那头大水牛就一头牛拖着小车往回走了。 袁捕头:“……” 目睹了这一幕的陈馥野也:“……” 好像也不能说他没听话。这牛确实是走了。 袁捕头沉默了一会儿,便不爽地看了张小二一眼,袍子一打,离开继续去巡街。 见张小二还在外面满怀期待地等着看皇上,陈馥野问:“你要不进来等呢?” 张小二立刻感动道:“天呐,大小姐竟然赐予我如此的殊荣!” 然后他二话不说就进来了,并且一屁股坐下。金芸心刚推门进来,一见到张小二的背影,便愣住了,惊恐地喊店里有贼人。 陈馥野:“这是张小二。” 金芸心抱住算盘,这才安心:“哦,张小二啊。” 张小二还很配合地回头打招呼:“我是张小二。” 结果,话音刚落,却从隔壁林娘子家传来一声尖锐的: “有贼人——!” “……” 今天到底要听到这个词多少遍。 俗话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已经是她听到的第三遍了。 二话不说,陈馥野直接从前窗一扶窗沿,跳了出去。 跑到林娘子家,只见她正站在地窖入口。陈馥野走过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地窖。 “丢什么东西了?”陈馥野问。 “小馥啊!”林娘子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悲痛道:“丢了……丢了整整一罐臭豆腐蛋啊!” 第105章 第百零五回 绝对跟臭豆腐蛋没有关系。…… “……”陈馥野默默捂住鼻子。 她就说空气里有什么味道。 “姐你确定是贼人吗。哪个贼人翻进你八道锁的铺子地窖, 就为了偷一罐臭豆腐蛋?”陈馥野质疑。 “我那可是上好的臭豆腐蛋!”林娘子说,“发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等着过年带回家才开罐, 这一偷, 不是努力全白费了吗!?” 陈馥野:“我还是觉得贼人不会来偷臭豆腐蛋……” 可是一闻空气中这气味, 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劲。 如果臭豆腐蛋被偷了,怎么还会有这么浓烈的气味? 陈馥野问:“姐你下去看了吗?” 林娘子捏着手帕, 瑟瑟发抖, 说:“没有啊,我一打开地窖, 就闻见这味道,下面又乱七八糟的,不是被偷了还能是什么?” “所以,店里没丢钱什么的吗?”陈馥野又问。 “没有。”林娘子笃定,“钱丢没丢我最清楚。这贼人肯定是目的明确,冲着臭豆腐蛋来的!” 这就很诡异了。因为就林娘子的发现来看,这贼人确实撬开了她家好几道锁, 并且只是撬锁, 没有强行破坏,说明是个高手。 所以,一个贼人摸黑用高超的技艺撬开了林娘子精心布置的这么多道锁,只为进入地窖窃取臭豆腐蛋? 别说今天皇上来了,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人信。 无奈,陈馥野只好伸手:“手帕给我。” 林娘子贴心地上手给她捂上了,跟在后边。 俯身一钻,陈馥野进了地窖。 这地窖在之前没有小河湾的货仓时, 林娘子借给过她放货物,陈馥野也来过两 次,还挺熟悉。 只是个店铺下面的小地窖,空间不大,也不算深,准确说是个下沉式仓库。提着灯伸手,照亮更里面的空间,只见地面乱七八糟,许多谷物水果被打翻在地,其间更有臭豆腐蛋一罐,碎了一地陶片,滚出几十个圆溜溜的鸡蛋来,还被踩了一脚。 怪不得味道这么大,合着这臭豆腐根本就没被偷。 “诶呀!这不还是碎了吗!”林娘子痛心道,“我的臭豆腐蛋儿啊——” 陈馥野:“……” “你要不先看看地窖里面其他东西丢了没?” 林娘子眸子一转一扫,便笃定:“没丢。” 说完,她禁不住嘶了一声,蹙眉:“这可奇了怪了,什么贼人翻进我家铺子,钻进地窖,却又什么都不拿?这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陈馥野在想的。她摇摇头:“不知道。” 结果林娘子又说:“难道,是嫉妒我的臭豆腐蛋做得太好了?” 陈馥野面无表情:“绝对不可能。先排除这个。” 实在忍不了这个味道,陈馥野摁住口鼻的手帕,问:“姐姐我们能先上去再说吗。” “哎。”林娘子一声哀叹,无奈道,“这也没办法了,真是自认倒霉!咱上去吧。” 陈馥野便连忙跳出地窖,直接跑到她家铺子外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林娘子叫了自家两个小工,进去打扫地窖了。看着那俩小工的表情,陈馥野禁不住心生怜悯。 前头听到动静,江灵便也跑过来了。 她刚刚在打扫卫生,两根袖管卷得老高,跟不怕冷似的。看到陈馥野,她便连忙问:“咋了啊这是?真有贼?” “这很难评。”陈馥野说,“确实有人闯进了林姐姐家的地窖,但是只打碎了一罐发酵了四十九天臭豆腐蛋。” 江灵:“什么!?发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臭豆腐蛋就这样打碎了?” 陈馥野:“……” “你要不进去跟她交流一下呢?感觉你们挺有共同语言的。” 江灵:“那还是别了。我怕她以为我有作案动机,嫉妒她的臭豆腐蛋。” ……所以这臭豆腐蛋难道真的好吃吗? 见她两根胳膊在寒风里晃,陈馥野没忍住,扯了一下她衣袖:“你不冷啊?” 江灵垂眸看了一眼,又给卷回去了:“冷也没办法,干活不就是这样吗,我习惯了。” 店铺内,林娘子又反反复复检查了一下所有的物价,发现她的大木柜也有被人翻找的痕迹,却依旧没有丢东西。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确认完,陈馥野便跟江灵回去。 金芸心在窗口埋头算账,见到她俩,便抬头问:“你们闻到了没有?好诡异的味道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应天府下水管道漏了。” 陈馥野言简意赅:“是臭豆腐蛋。” 再次来到外边那张出现诡异脚印的桌子前,陈馥野盯着这脚印,皱起眉头。 江灵在一旁:“你怎么想?” “我倒不是怎么想……”陈馥野说,“我试试。” 说完,她便一下跳上了桌子。双脚正好和江灵勾出的轮廓重叠。 明白她的意思,江灵拿着抹布,抱臂若有所思:“哦……” 也就是说,现在的动势,应该是和这个贼人当时的动势完全一致。 于是紧接着,陈馥野踩着这两个脚印,再次起跳—— 一下子就跳上了自家小铺的房顶。 “咔嚓。”脚下瓦片松动。 陈馥野蹲下身,掰了一下周围这片瓦,发现明显比周边其他的瓦片要松一些,说明在此之前,这个落脚点就已经被人踩过,甚至可能是抽开过又拼回去的。 而此刻面朝的方向,正是林娘子家的铺子。 也就是说,贼人先是从房顶窥探了一下自家铺子内部,因为面积太小一览无余,然后把瓦片拼回去,又借自己家铺子当作踏板,跳去林娘子家的吗? “上面干什么呢!?” 袁捕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陈馥野的动作便顿住了,一想自己这个样子,确实挺扎眼的,便只好说:“我在检查花灯。” 闻言,袁捕头倒是信了,甚至点点头表扬她:“还得是小陈姑娘!为了保持我们水街上的最佳面貌,就得细心啊!” 说完,他突然一捂鼻子:“这什么味这是?” 江灵在下面:“臭豆腐蛋。” 于是袁捕头毫不意外地又怒了:“今天搞什么臭豆腐蛋啊!?圣上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光闻臭豆腐蛋了??” 江灵:“不是我们家,是……是……” 可能不太好直接说是林娘子家,她便移开目光:“反正不是我们家。” 袁捕头指挥小捕快:“去,赶快给我找出味道的源头!” “是!师父!”俩小捕快便小跑出发的。却并没有往林娘子家方向跑,甚至跑的是反方向,兜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又往回跑。 像是想起什么,陈馥野:“袁捕头。” 袁捕头便抬头:“怎么了小陈?” “请问,今早有店铺失窃或者发现异常情况的吗?”陈馥野问。 袁捕头当即:“那肯定没有。异常情况已经被我全部杜绝了,绝对不可能发生!” 陈馥野:“……” 那看来,别家应该是没有什么诡异动静的。就她们俩家。 这么一想…… “师父!臭豆腐蛋在这儿呢!” 小捕快站在林娘子家门口喊道。 闻言,袁捕头便怒气冲冲地快步上前,大概率是教训林娘子去了。 陈馥野观望了一下他离开,从屋顶跳了下来。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陈馥野说。 江灵问:“什么?” “你想,有什么东西是正好跟咱们和林娘子相关,跟其他所有商家都无关的?” 江灵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果断回答:“我知道了,是臭豆腐蛋的味道!” 陈馥野:“……” 她瞥眼看了一眼对街也在探头探脑捂鼻子的老板,说:“很明显,这个不对。” 江灵也看到了:“哦,疏忽了。” 压低声音,陈馥野说:“我觉得,跟青铜案有关。” 闻言,江灵霎时睁大双眼:“难道……” 这种事情不方便在外面说,两人便推门走了进去。张小二为了凑近乎,正在店里干活,陈馥野顺口夸了一句:“挺勤快啊小二。” 张小二当即行礼:“义不容辞!” “按照崔婉给我的说法,今天正是最后的交货期限。”陈馥野说,“如果真像她所说,那青铜案一现世就被大人物看上,说明恐怕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事情。也许在我们刚把青铜案拼凑整齐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金芸心在后景,反应很充足:“呜哇好吓人!” 张小二凑热闹:“什么啊什么啊?” 陈馥野瞬间冷脸:“烧你的茶水去。” 张小二从善如流:“哦哦,遵命大小姐。” “而我擅自把青铜案藏了起来,在外人看来,青铜案神奇地不见了踪迹。既然那大人物要强取,肯定会先派高手来打探消息,直接偷窃也有可能。根据此前他们获得的信息,便理所当然会认为,青铜案还在林娘子家的地窖。”陈馥野继续道,“所以——这就是林娘子家地窖遭殃的理 由。” 想了想,江灵点点头,说:“有道理。” 金芸心:“诶?那为什么臭豆腐蛋会遭殃呢?” 陈馥野:“……贼人嫉妒她发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臭豆腐蛋行了吧。” 忽略这点的话,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了。 “可是,如果那贼人真是高手的话,既然没找到青铜案,应该也不会把地窖弄得一团糟啊。”江灵说,“不是应该丝毫不留痕迹吗?” 陈馥野也在怀疑这点,抿抿嘴:“可能是中途遇到什么阻碍,所以情急之下这样做的?” “这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啊?”金芸心捏着毛笔,“拒绝把东西白给他,就直接派人偷?这能是好人吗?” 远处,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热闹声音。铺天盖地。 街上正有人开道。 “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第106章 第百零六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类…… 袁捕头激动地从店铺面前小跑而过, 还不忘丢下一句:“微笑啊,要记得微笑!” 张小二连忙跑出去看了:“总算等来了!” 陈馥野很无语。既然他是自家忠诚的水军预备军,见到大明的皇上这么激动干什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吗。 不过看样子, 这下皇上是真的要来了。 “……”于是陈馥野默默地把店铺的小门关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这个热闹她不应该凑, 连脸都不应该露。 金芸心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窗外,又回过头看了看她, 走过来, 神情坚定地搂住她的胳膊。 陈馥野:“你干嘛?” “我觉得,我应该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她说,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陈馥野:“我倒也没有把他当成敌人。” 如果她把朱翊钧当成敌人的话,从最开始,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金芸心哼唧道:“我不管。反正既然你不出去……那我也不出去。” 江灵站在窗口前,探头看着,声音飘过来:“别纠结了,街上人都站满了, 就算现在出去看, 也挤不到前排。” 她回过头,又说:“那你们在里面,我占据这个窗口,随时观察外面的情况。” 第二句:“……哦,观察不了了,连我们铺子前面的人都站满了。” 其实不必她说,光是听外面的动静,那可谓是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果真是大场面。 所以不知道袁捕头说的要微笑究竟有什么必要性,搞得好像皇上能看见自己似的。就像去演唱会必须要费劲打扮化妆的粉丝,其实偶像也不一定能看见,主要是自己哄自己的仪式感,凑个热闹。 那些声音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估计是袁捕头说的,皇上正在随机和一些当地商户打招呼。 “不行。”江灵说,“我还是好奇朱翊钧长什么样,你们等等我,我保持立场坚定,去去就来。” 她推开门,大喝了一声,恶狠狠从人缝中挤进去。 金芸心依旧坚定道:“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陈馥野:“好好好知道了。” 外面实在吵得人头疼,为了装死,陈馥野索性把窗子也关上了。反正她们店铺就这么小小一间在街角,皇上不可能注意到这个拐角,更不可能来敲门,除非是把这里当成茅厕。 然而,就在产生这个想法的五秒钟后—— “咚咚咚。” 门外人声鼎沸,门被敲响了。 陈馥野和金芸心对视一眼:“?” “不、不会吧?”金芸心小声道,“没说话,肯定不是江灵。可是,不可能是皇上吧?” 陈馥野心一横,决定继续装死,不开门。 结果,见没有反应,敲门声便变得更加急促:“咚咚咚!” 这下好像不开门不行了。 陈馥野冷静思考了一下,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没有公开露过脸,甚至连身份都仅在江州以谣言的方式流传,在她正式接管家族之前,她是被绝对保密的存在,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脸。 再说了,其实也不一定是皇上,可能只是别人。 所以,她打开了门。 “太吓人了。”周怡说。 站在门口,她拎着三个大行囊,头发蓬乱,惊魂未定道,“街上简直跟丧尸爆发了一样,我根本没走路,我脚都没沾地,挤着就过来了。” 陈馥野:“?” 竟然是她!? 金芸心惊了:“学姐,怎么是你?” 周怡把行囊放在地上,用后背一撞,在路上的人漏进来之前,及时关上了门。 “我说服了我爹!”她双眼放光,宣布道。 陈馥野:“你不用备考了?” “不是!”周怡一脸欣喜,“我可以不用在家备考了!所以我今后就可以和你们一起住,一起工作了!” 陈馥野:“哦哦就是你还要继续考进士的意思是吧。” 周怡:“嗯嗯,当然了。” 说完,她的脸庞当即变得阴沉起来,双眸里的光彩像是短暂的回光返照,现在已然全部消失。 “呵呵,进士……要是考不上进士,我就会成为我们家族的耻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我这下又要到哪一年才能考上进士……” 陈馥野:“……” 金芸心:“嘤学姐你别念了我害怕。” 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回忆起当初她备考举人的日子,感觉她又要开始重返癫疯了。 “咚咚咚!” 门又被敲响。 这回倒是没有什么悬念,是江灵:“快开门!是我!” 打开门,把她放进来之后,陈馥野迅速地堵上了门。 结果江灵也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 看到周怡,她阴沉地打招呼:“哇,学姐回来了啊。” 周怡阴沉地回答:“嗯,我回来了。” 陈馥野:“你这么阴沉又是什么设定?” 江灵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到了杯茶,喝下一口,叹气。 “我看见朱翊钧了。”她说。 金芸心连忙问:“怎么样?” “哎。”她一口气灌下杯子里所有的茶,结果并没能说出话,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哎!” 陈馥野:“?” 她摇摇头,一脸心碎:“普男。” 陈馥野:“……” 合着就因为这个啊。 “这也太普了,你们知道有多普吗?”江灵说,“就是那种娱乐圈仗着自己是星n代包揽所有好资源男主戏一部接着一部结果半点水花打不起来最后参加综艺痛诉自己才华没被发掘的那种普男。” 金芸心:“可是他不是才十七岁吗?” 江灵:“啊,对,他才十七岁,我怀疑朝廷给他谎报年龄了,说他37岁我都信。张居正能不能找人给他做点形象管理,作为一国之君,长得不行能说服得了谁?” 然后她又转过脸,说,“小花,我再也不会脑补你们俩的cp了,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你!” 陈馥野面无表情:“谁让你脑补那种东西了!?” 由于江灵已经对朱翊钧彻底失去了兴趣,并且看情况,皇上已经彻底走过了这条街。四人小队重新集结,诡异事件又正当前,大家便围坐小铺中央,说起眼前要紧事来。 跟周怡把她这段时间错过 的所有事情按照时间顺序盘点了一遍,结果因为数据过于庞大复杂,硬是给她听得cpu烧了。 周怡移开目光:“嗯,好,我理一下。” 然后三人就看着她这样入了定,五分钟后,依旧没有动静:“……” 可能人看着还好,但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没办法,她离开得实在是太早了。周怡考中举人那会儿,顾青山的案子还没破,甚至连青铜案还没有找到另一半,更别提后面连环引发的一系列事件,想要在短时间内理解这三个月中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容易。 终于,周怡在脑内理清楚了所有逻辑,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样啊。” 看着她过于平静的脸色,仿佛当作刚刚那漫长的十分钟并不存在一样,陈馥野:“……嗯。你有什么看法吗?” 周怡说:“既然如此,我觉得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一个是去确认青铜案的安全,还有一个就是查清幕后主使的身份。” 金芸心小声:“什么?学姐你竟然真的全部理解了??” 周怡谦虚:“还行吧。” “那现在,我带你去揽云声楼?”陈馥野说。 周怡:“好。” “这个是去乌衣巷的地图。”陈馥野又把那张寻女夫妇给的纸条交给金芸心,“你们去找崔婉。记住,她表演型人格非常强烈,并且坚信我是身怀绝技的神偷,所以,适当利用设定,不要透露不必要的信息,套她的话就行。” 金芸心接过来,一脸兴奋:“好耶!终于可以去乌衣巷了!” 江灵:“啊?我跟你去啊?” 金芸心皱眉:“真是的,我怎么了?瞧你那样儿。” 周怡环视了一圈店铺,问:“那谁来看店呢?直接关门的话,贼人又来了可怎么办?” “这个简单。”陈馥野一把推开门。 因为外面看皇上的人潮已经散去了,陈馥野伸手一捞,就捞到了扫兴归来的张小二。后者似乎对他的对家正主完全不满意,甚至有些轻蔑。 “小二听令。”陈馥野说。 “大小姐,臣在!”张小二瞬间被点燃了。 “我们要外出半日,钥匙给你,你来看店。”陈馥野把钥匙交给他,“不用开门营业,只要蹲守在里面,防止有可疑人士进出就行了。” “臣领旨!”借取到任务,张小二激情澎湃地单膝跪地,双手捧接钥匙,然后一个人喜滋滋道,“哇,怪不得人都喜欢当官呢,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陈馥野:“……” 于是,把铺子暂且交给这也许不聪明,但绝对忠诚的张小二,四人便立刻分头行动。 外面依旧人声鼎沸,但是很明显,皇上的车队已经朝着夫子庙去了,估计是要到那里参观。 周怡眼睛往后瞥了一下,说:“这就是张小二?” 陈馥野:“……这就是张小二。” 走进揽云声楼底下,周怡站定了,仰脸环顾这座豪华楼阁,脸上出现一丝异样。 陈馥野问:“怎么了?” “这合法吗?”周怡一脸正气地担忧道,“我进去了会影响考公吗?” 陈馥野:“合法。他们不是牛郎,是提供情绪价值的服务业从业者,不从事**产业。” 由于解释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周怡当即就信了。 结果今天由于皇上来巡街,姑母陈秋锦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干脆停业一天。 楼里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打扫卫生的小厮在工作。 想要知道青铜案目前的藏身之处,就得去找陈秋锦。于是陈馥野带着周怡,继续往楼里去。 然而刚走到中央的小戏台前,龙之介竟然站在那里。 他依旧带着他的太刀,双手抱臂,站得笔直,不知道在做什么。 周怡立刻又对应上了信息:“日本友人?” 陈馥野:“对,日本友人。” “龙之介,今天停业,你怎么在这儿?”陈馥野拍了拍他的肩头。 闻言,龙之介不紧不慢地转了过来。 “又见面了,神偷小姐。”龙之介勾起唇角,“我在冥想。” 陈馥野:“哦。” 这冥想就冥想吧,便要杵在戏台前面,挡着人家扫地算怎么个事儿。 相比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似乎面色红润健康了不少,明显是这段时间吃得好了,甚至陈馥野产生了一种他因此长高了的错觉。 而他的穿着,除了头戴假发,则依旧保持了原来的风格,踩着木屐,用绷带将右手从指尖缠到小臂。 看见周怡在身边,龙之介神色一动,问:“这是哪位?” 陈馥野便解释:“这是我的朋友,我今天带她来,是为了……” 龙之介立马换上营业笑容。 陈馥野:“……” 果然就不该用这种句式开头。 因为职业素养和职业精神都双重达到s级的龙之介,迅速会错了意,而且因为是天赋技能,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他牵起周怡的指尖,后者则一脸要入党的神情,盯着他怪异的动作:“什么?” “美丽的大小姐,欢迎来到揽云声楼。”龙之介双目射出星光,“感谢您指名我为您服务,今夜,我会让你做一个甜美的幻梦——” 陈馥野:“停,龙之介,我说停止。” 然后她又:“学姐,你别管他……” 结果一转脸,陈馥野看见周怡用另一只手颤抖地捂住了胸口。 陈馥野:“?” 周怡耳根发红,看着龙之介,完全出了神:“天呐,竟然是男孩子,好、好可爱……” 陈馥野:“……” 她一把牵紧了龙之介的手。龙之介反过来惊恐道:“您这、这是要做什么!?” 周怡转过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类型的!” 陈馥野:“我知道吗?” 她欲言又止,张了几下嘴,发出“emmm……”的声音,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 作为无论何时都非常冷静的人,陈馥野想,她带周怡来只是为了带她点亮她错过的地图揽云声楼,顺便带她熟悉熟悉周边的环境而已。实际上,她去问姑母青铜案的情况,并不需要周怡的参与。 所以陈馥野决定先忽略眼前发生了什么。并且不管龙之介的死活。 因为她急着去看她的宝贝青铜案。 陈馥野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龙之介说:“对,这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好好玩,我去办事了哈。”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停业,周怡甚至能包场,多爽啊。 果然当她的朋友就是好。陈馥野忍不住想。 一路走上顶楼,敲了几下门,陈馥野说了声:“姑母,是我。” 陈秋锦便来开门:“馥儿来了?” 陈馥野点头:“嗯。” 她伸手揽着自己,关上了门。 由于心知肚明,所以并不需要特地说出口,陈秋锦也明白她今天的来意。 第107章 第百零七回 著名大太监也是太监。 顶楼的天台窗户大开, 日光清淡,高楼风寒。窗边一个贵妃椅,陈秋锦原本正在这里喝茶。 这里也是秦淮河畔视野最好的位置。站在窗边, 可以清晰地看到纵横交错的街道, 此时的人们大多拥挤在夫子庙旁边, 皇上一行也在那里。 陈秋锦伸出双臂,抵在书柜上,又说:“馥儿来, 搭把手。” 一看她这个动作, 陈馥野瞬间懂了。 是像电影里面一样的暗室! 两人合力,推开了伪装成书柜的暗室门, 里面果然露出了宽敞的空间。不过,里面看起来都是寻常摆设,似乎只是隐藏的起居室。 陈秋锦俯下身,又在暗室中的桌案底下,撬开了一块石砖。 然后,在石砖下方,露出一扇四四方方的边缘, 赫然是小门。 陈秋锦摘下腰间的香囊, 取出钥匙打开了小门,里面是一个红木保险柜。她又打开保险柜,这才把里面的青铜案取了出来。 这保密措施果真是非常安全。别说贼几乎不可能进到揽云声楼的顶楼房间了,就算进来,也很难摸到书柜后的暗室;即使进了暗室,那还要寻找这几百块石砖中的一块;即使撬开了这块石砖,还需要同时从陈秋锦身上获得小门和保险柜的钥匙,才能找到青铜案。而她身手了得神通广大的姑母, 又能让别人从她贴身的香囊里偷到钥匙吗? 这难度系数,完全就是地狱级别的。 陈秋锦把青铜案捧给她,问:“馥儿此次前来,可是因为发现了异常?” 摸到青铜案,心中总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陈馥野点头:“嗯。我们在铺子旁边,还有之前存放青铜案的地方,都发现了贼人的痕迹,很明显,就是冲着青铜案来的。” “那么,馥儿心中对于幕后主使的身份,又可有推断了呢?”陈秋锦继续问道。 陈馥野:“我……暂 时还没有。” 和姑母站在这雕梁画栋的楼阁之顶,看着远处热闹非凡的夫子庙,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姑母。”陈馥野问,“关于这个至尊魔案的消息……除了我们家,还有哪些人知道呢?” ——时至今日,说出至尊魔案这四个字,还是那么的让人感到羞耻。 陈秋锦摇着扇子:“这个可不好说。想当初,这个传说是近百年前,咱们家在南洋航行之时,从一座小岛上的仙人口中得知的。当时你的太爷爷还在世,他认定,这个传说必然是真的,于是便在我们家族作为秘密流传了下来。至于可还有其他人得知……我想,即使有,也并非那寻常人等吧。” 陈馥野点点头,觉得姑母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至尊魔案的故事已经变成了传说和野史在坊间流传,但是关于其背后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至尊魔案现世,古滇国王宫大门便会在抚仙湖重见天日”这个秘密,却完全没有人知道。否则这会儿,就像太平洋对面的“淘金热”一样,大明估计也会出现通通奔向云南抚仙湖的“潜水热”了。 “姑母,青铜案果然还是放在你这里好。”陈馥野说,“现在既然确认了它的安全,我就安心了。” “嗯。”陈秋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馥儿放心,凡是有意与我们陈家作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继续做你的事情便是。” 出来的时候,陈馥野看见龙之介正在被周怡涂口红。 她给他化了一个精致的小妆,戴了头饰,换了衣服,然后让龙之介在她的命令下摆许多很可爱的姿势。 只见龙之介严肃地半跪在桌子上,把拳头举在脸颊边,“喵”了一声。 “尊敬的大小姐,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周怡正抱臂坐着,见状不太满意,抬手拍拍他的脸:“喵得再可爱一点,不许冷笑。” 于是龙之介就可爱地喵了一下:“喵!” 周怡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乖,这还差不多。” 陈馥野站在一边,目睹着这诡异的一幕:“……” 她又“emmm”了几声,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一天天的,真麻了。 回头看见陈馥野,周怡挥手打招呼,神情一下子变得非常明朗且健康。 “龙之介,你最近赚得怎么样?”陈馥野问。 看到她来了,龙之介明显松了一口气,从桌子上跳下来,说:“神偷小姐,托你的福,我已经赚了十九两银子了,并且完全没有被潜规则!” 看着他晶莹剔透的小口红,陈馥野:“……嗯,好,好。” “那你目标是要赚多少?”她又问。 龙之介:“在下之前在松江府的黑码头打听,那里的海盗可以用假身份帮在下瞒过朝廷的眼线,让在下用水手的身份登船,然后在中途航行到姬岛的时候把在下放下来,届时那里会有他们串通好的倭寇等在下,在下再坐他们的小船从长崎登陆,接着一直往北走走到福冈,那里有一户农家接在下渡过御裳川。最后,在下只要一直往东北走过山口、鸟取和兵库,就可以重新回到京都了!” 陈馥野皱眉,看着他描述完,并且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直接问:“所以是多少钱?” 龙之介:“三百两。” 果然,带人走线偷渡的中介价格都不便宜。 照他这样赚,三百两应该还是有希望的,虽然是一笔巨款,但是赚个半年估计也差不多了。 跟龙之介又寒暄了两句,关心了一下他的工作情况,陈馥野便把周怡带走了。 “玩儿得开心吗?”陈馥野问。 周怡点头;“特别开心,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陈馥野:“下次……” 她真不知道。 不过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这里确实越来越像她们自己的据点了,主要是安全。 回到铺子时,金芸心和江灵还没回来。敲了敲后门,陈馥野说:“小二,开门。” 结果里面传来一声:“不许动!” 三秒钟后,张小二屁颠屁颠地过来把门开了,还行礼道:“恭迎大小姐!” 陈馥野直接让他起开。 走进店铺里,只见地板上被五花大绑了个人。 而且看这绑法,不像是邦人的,应该是用来绑家畜,比如水牛之类的绑法。 “大小姐,我在全神贯注看店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顶有鬼鬼祟祟的声音,便立刻出去查看。”张小二告状道,“这一看不得了,只见房顶上,这人果然在鬼鬼祟祟地偷窥,我便英勇地挺身而出,将他拿下,并且绑了起来,听您发落!” 陈馥野:“知道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张小二过瘾道:“遵命!” 陈馥野蹲到这人旁边,见是个衣着普通的男子,被张小二用抹布堵住了嘴,正在惊慌地奋力挣扎。 “你谁啊?”扯掉他口中抹布,陈馥野问。 “姑娘……姑娘别误会!我可不是贼人!”他连忙解释。 “不是贼人?”陈馥野点点头,“那行,我先相信你。不过接下来你得说实话,告诉我,青天白日,你在我的铺子顶上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有人、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儿……”这人说,“我见您的铺子门窗紧闭,可是实在急得很,便想上屋顶看看,您到底在不在……” “好,什么话?”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陈馥野问。 “让您把那青铜案带到一个地方去,说是买主不明白您为何反悔,不愿意出售青铜案,而正巧今日买主就在应天府,所以遣我来询问您原因,并且……想照例以白银一千两收购您的青铜案。只要您带着青铜案去,卖主自然以这价钱收购。” 听到这里,陈馥野反而不明白了:“为何反悔?如果不是卖主想不花费分文白取,还派高手来偷窃,我会反悔吗?况且买主又何时说要以白银一千两收购了?” “这……”那人说,“姑娘明鉴,我们买主怎么会干这等低端下流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吗…… 既然这笔交易,是从中间一层一层传递过来的,那么如果真有人有贪心的话,倒确实有可能动手脚。 当然了,前提是这人说的是真的。 陈馥野扯着他脖子上的绳子,一把便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问:“你们卖主究竟是谁?要在哪里见我?”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被这力气吓到,这人战战兢兢道,“这里只有一张小纸条给姑娘,我就是个传话的,旁的一缕不知啊……” “不知?”陈馥野冷笑,佯装要挥拳揍他,“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小二在一边:“大小姐,揍他!揍他!” 陈馥野头都没回:“一边儿去。” 张小二便立刻蔫了。 “是啊。”周怡也说,“既然你刚刚的话语里,提到了卖主的看法。那么即使你是传话的最后一环,又怎么可能一丁点都不知道卖主的信息呢?” 那人抖得跟筛子一样,只是摆手:“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由于陈馥野怕他被吓尿了,于是先松开了他。 “怎么办?去不去?”周怡问。 想了想,陈馥野点头:“去。不过可能有危险,所以我得一个人去。” 周怡明了道:“你是准备偷偷去看看买主的身份吗?” “嗯。”陈馥野收拾了个包袱,在里面放了几只杯子,又塞了几团抹布,营造出里面好像有青铜案的假象。 “张小二,把他看紧了,一丁点消息都不许他传出去。”陈馥野说。 张小二的瘾便又上来了,行礼道:“遵命!” 这人给的纸条上写的位置,并不太远,甚至就在乌衣巷外围。 陈馥野挎着包袱,从离开小铺开始,便尽可能避着人走。 等快到乌衣巷的时候,路过一面白墙,她干脆伸手一攀藤蔓,跳到墙上去了。 中途跳过几 个屋顶,沿着墙壁走,半小时后,陈馥野来到了这纸条所写的地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非常可疑的巷子。 因为在乌衣巷外围的尽头,所以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行人。两边天空尽数被梧桐和银杏的树冠所笼罩,而即使是如此繁茂的树荫下,却没有丝毫鸟鸣。 当然了,最可疑的,还是巷子里的这个人。 陈馥野站在一边的高墙上俯视,顿时感觉她这样不走寻常路,果真是个明确的选择。 只见那人又高又瘦,一脸奸诈小人长相,衣着华贵,并且身上穿着的,竟然还是飞鱼服。 此时此刻,他正负手站在巷子里面,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似乎对于陈馥野会来赴约这事很有把握。 ……这就很奇怪了。 像锦衣卫这种特殊职业,现在又是干这种明显不是公差的勾当,谁会大大咧咧地直接把飞鱼服穿在身上?陈馥野印象里,除了她在官府见到褚淮舟的时候,平常他压根就不会穿这身衣服。 很诡异。 所以……这个锦衣卫是买主吗? 一想,陈馥野又觉得也不会是他。看他的样子,估计也就是个来跑腿的,上面肯定还有人。 而能让锦衣卫来跑腿的…… 那得是大官啊。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让她到这种地方来,还派了个锦衣卫接头? 怎么想都不简单。 于是陈馥野决定先不下去,再观察一会儿。 …… 然后她发现,她就耗在这里了。 因为对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非常有耐心,并且百无聊赖,蹲了又站,站了又蹲,就是不走。 这可怎么办。好像再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 陈馥野抱着她的假包裹,心想,要不还是当作无事发生,直接走吧? 毕竟对方可是锦衣卫。作为朝廷的人,但凡做的不是那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用这么传统的方法搞地下交易吧? 而且他身边看起来一个人都没带,更像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种种因素,都让陈馥野更加确定,她绝对不能去。 脚踩在高墙之上,她果断转身就走。 所以陈馥野转身了。 然后,她就这样看见了从高墙那边正在艰难走来的一排人。 陈馥野:“……” ? 这冤家路窄也不带这么窄啊,她不走寻常路都到这个份上了,咋还能在这么刁钻的地方正巧碰到对方的人? 一排人,大概六七个吧。 都蒙着面,刚好走到她面前,领头的那个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悄声问她:“怎么样?徐大人等到拿货的人来了吗?” 陈馥野沉默片刻。 见她现在跑肯定是要露馅,于是干脆说:“没等到。” 领头的便回过头:“人还没来,我们先在墙上埋伏,等一露头就立刻摁倒!” 陈馥野:“……” 哇,竟然真的相信了。 说完后,那一排小兵便站在她身后,非常认真地和她一起等待,并且左顾右盼,看得非常仔细,生怕漏掉了什么东西。 就这样又等了二十分钟。 然后那领头的突然:“诶!不对啊!” 后面的小兵:“怎么了老大?” “你你你!”他指着陈馥野,“我们府中哪来的女人?!” 陈馥野:“我是男的。” 他:“哦哦,不好意思兄弟。” 然而这回实在是骗不过他了。并且这回他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仅用三秒钟就反应了过来。 “不可能!我们冯大人一共只派了我们七人,没有第八个人!你是谁?!” 嗯,这下好像没办法了,得跑了。 “嗖!”于是陈馥野回身横腿一扫,踢下去三四个小兵,然后纵身跳到了下一个屋檐上。 然而,就当她打算跑酷逃跑时,却从下面传来一声:“姑娘请留步!” 陈馥野:“我不留步!” 那被称作徐大人的锦衣卫便高声拱手道:“在下乃当朝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大人的侍从,锦衣卫千户徐爵,特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 陈馥野只听清了那非常响亮的“大太监”三个字,有点不明觉厉,再加上这是明朝,宦官地位很高,所以她确信,她是真撞上大官了。 而现在身份已经暴露,她再跑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陈馥野停住了。 站在屋檐上,她转过身,身后那些小兵接二连三地向她奔过来,也被这个徐爵喝住,导致不小心掉下去了一溜。 “你就是大太监啊?”陈馥野问。 徐爵:“我可不是大太监,我家主子才是大太监!著名太监!” 总感觉这是在骂人,类似于那种“你才是大太监,你全家都是大太监”的句式,毕竟“著名太监”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词。 “啊,我明白了。”陈馥野点头,“所以,你就是那个大太监冯保的侍从,徐爵吗?” 徐爵礼貌陪笑道:“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陈馥野:“可是我怎么听说其实你也是太监?” 闻言,徐爵当即怒了:“我怎么可能是太监呢!?” 陈馥野:“你生气干什么?你家主子是太监,我说你是太监难道不是在夸你吗。” 徐爵:“哦哦,不好意思,哈哈。”作为掩饰,他尴尬地挠了一下后脑勺。 这两个人物,尤其是冯保,她倒确实知道。万历年间,叱咤风云,炙手可热,肆意左右内阁,干涉朝政的大太监,就是他了。 而这个徐爵,则是冯保的小跟班,是个锦衣卫。 “那么,这位姑娘,想必你就是那找到至尊魔案的人了?”徐爵正色道。 陈馥野:“正是。你想怎样?” “那么,既然姑娘今日来诚心赴约,我也不打幌子,这里都是自己人,徐爵在此先跟姑娘说些实情。”他说。 陈馥野点点头。 “姑娘看到我,想必会认为,这尊青铜案的买主,就是冯大人了吧?”徐爵问。 陈馥野皱眉:“不是吗?” 徐爵笑了两声:“哈哈哈,是。” 陈馥野面无表情,咬紧牙关:“……” 什么废话文学。 “当然了,现在的买主自然是冯大人。”徐爵说,“而最开始跟姑娘联系的买主,另有他人。” 陈馥野:“到底是谁你说啊不是说好不打幌子的吗。” 徐爵煞有介事,高举双手抱拳,朝向一边:“那正是……” 看他的动作,说到这里,陈馥野彻底懂了。 “朱、朱……” 在把皇上的全名脱口而出前,陈馥野及时改口,“是皇上!?” “没错。”徐爵说,“青铜案现世的消息,从一传入顺天府起,皇上便下令,要用黄金千两买下青铜案,作他的私人藏品赏玩。于是,单纯的小皇上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冯大人,哈哈哈,这实在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啊!” 陈馥野:“?” 很难想象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句话的。 “我们冯大人对于这尊青铜案,可谓是非常的喜欢。并且,他从高人那里听说了一个有关青铜案的重要传闻,因 此,冯大人决定假借青铜案失窃为由,让皇上放弃想法,自己偷偷收下青铜案。” 哦,搞了半天是这样啊。 这么一来,陈馥野完全明白了。 从前到后都完全明白了。 第108章 第百零八回 这里可是!南京! “所以, 派人来偷我青铜案的人,就是你们的人了?”陈馥野问。 徐爵又像刚刚一样笑了,仿佛被夸奖:“正是如此啊姑娘。” “可是来传话的人又说, 你们买主绝对没有那等低端下流的想法, 并且想照例出钱购买, 这又怎么解释呢?” 徐爵:“哦哦,这当然是因为我让传话人说了假话。姑娘不了解,我们的手段其实一直都非常低端下流!” 陈馥野:“……” “行吧。那现在你想怎么样?” “怎样, 迫于我们冯大人的威名, 姑娘想把这青铜案白给我们吗?”徐爵问。 陈馥野:“不可能。” “那我们出白银一千两,姑娘现在还卖吗?”徐爵又问。 陈馥野:“说实话, 我真不想。你们太膈应人了。而且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就算卖给你们,以后你们也必定会报复我。” 徐爵:“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想必姑娘已经明晰了。” 陈馥野:“有种你就试试。” 话音刚落,陈馥野便原地起跳,再次翻到墙上。 然而下面一点动静没有。 徐爵:“抢青铜案啊!你们愣着干嘛!?” 小兵们:“哦哦,刚刚大人您话又没说完, 指令不够明确, 我们怎么知道现在就要开始抢?” 说完,那一行人便纷纷也翻上了墙沿,开始追她。 陈馥野灵活地上蹿下跳,可惜只有这一片是好跳的,再往外没什么能摆脱他们的地方了。 结果绕了两圈,基本上就是围着这条小巷跑,压根没跑出去。 而且那些人在墙上追不上他,但是呜呜泱泱的, 又甩不掉,很烦人。 又跑了两圈,陈馥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啊,她带的也不是真的青铜案啊? 那她到底是在跑什么? “想要青铜案是吧?”陈馥野说,“别追了,我给!” 说完,她将手中的包裹高高地抛了出去! “快去拿!”徐爵说。 趁他们注意力被转移,然后趁机逃跑就可以了! 包裹一被丢到空中,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 陈馥野将包裹扔得尽可能远,只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勾物线,然后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远远飞去。 徐爵见状,伸出双手拔腿就跑,那些小兵也立刻跟着跑。 然而,巷子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天降正义的高喊: “不可以给他们!” 陈馥野:“?”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从那上边的飞檐闪现出来。 那身影熟练地倒挂金钩,使用了一招猴子捞月,将包裹一把收入囊中! 陈馥野定睛,只见是褚淮舟。 她:“……” 神经病啊?!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还把她的诱饵从半空给截了是几个意思??! 陈馥野:“可以给!这个可以给!” 褚淮舟:“不行!绝对不可以给!” 真的就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陈馥野眼睁睁看着褚淮舟截到包裹,然后几个小兵也拽到了包裹的下端,用力向下扯,结果屋檐上积水脚滑,褚淮舟就被他们这样拖下来了,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然后,像看到绵羊的狼群,那七个小兵便接二连三地全部往他身上扑去。 陈馥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拳头硬了,牙关紧了:“算我倒霉。” 她冲过去,一手抓起一个小兵丢到后面,结果徐爵这时候又挥舞着拳脚打上来了。陈馥野接了两招,没做攻击,只是说:“你先等等!让他们别打了,那里面根本没有青铜案!” 徐爵:“什么?你竟然!?” 闻言,他便喝令那些小兵:“停下!都停下!” 小兵们停下了,从褚淮舟身上起来了。 小巷中一片狼藉,真是好一场混战。 而且其实他们也没有全部在抢,因为上面的人把下面的压住了,所以下面的人实际上动都动不了,并不会像漫画里那样一团人裹在一起还能照常打的。 褚淮舟看着手中的包裹叮当滚下来几个杯子和抹布,愣住了。 他仅受一点皮肉伤,脸颊上被蹭了两道,衣服上都是下雨留下的湿泥。 “……啊。”褚淮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我给他们。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妥协呢?” 陈馥野面无表情:“褚淮舟看来我们今生有缘无份以后我们还是装做陌生人不要再认识了吧。”…… 褚淮舟:“我没听见,你先撤回一下。” 徐爵看到褚淮舟,皱起眉头,说:“你也是锦衣卫?” 褚淮舟站起身,一把亮出绣春刀:“我当然是锦衣卫了。倒不如说,你是锦衣卫吗?” 徐爵哈哈笑起来:“我不是锦衣卫,难道你还是锦衣卫?” 褚淮舟摆出一个看透一切的聪明表情:“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锦衣卫?” 陈馥野站在一边:“……” 哇,短短两个回合,竟然没有一句话不是废话,也属实非常难得。 “看样子,你就是个小小总旗吧。”徐爵不屑一顾道,“知道我是谁吗?” 褚淮舟哼哼一笑:“自然是知道。” 徐爵:“是吗?那你说来听听,我是谁?” 闻言,褚淮舟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冲陈馥野小心翼翼确认道:“他是冯保手下的那个人吗?” 陈馥野:“对。” 褚淮舟了然:“哦!” 然后他又确认道:“所以他就是那个太监对吧。” 陈馥野:“……” 徐爵:“……” “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徐爵彻底怒了,“你说谁是太监呢?” 他身边的小兵连忙:“徐大人徐大人,在外人面前注意影响,别坏了主人的威名。” 徐爵:“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那小子竟然说我是太监!我到底哪里像太监了?!” 褚淮舟:“你别生气啊,我就是确认一下,我又不认识你。” 此话一出,徐爵更生气了。 也不知道是“不认识”更生气,还是被认成太监更生气。 于是,徐爵又把他的身份介绍了一遍:“你听好了!我乃是当朝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大人的侍从,锦衣卫千户徐爵!” 再听一遍,陈馥野依旧觉得,大太监这三个字不是很好听。 褚淮舟抱臂,仰起脸庞:“这算什么?” 陈馥野瞥眼:“?” 徐爵:“哦?那你又是什么人?” 于是褚淮舟从袖口掏出来了一张花里胡哨的小卡片:“看好了!” 徐爵接过,艰难地认出了上面的印刷简体字: “复、复仇者联盟末日审判协会终身荣誉会员……” 褚淮舟:“怎么样,比你的什么大太监厉害多了吧。” 陈馥野看到上面一个大大的钢铁侠,问:“这什么?” “不知道。”褚淮舟低声,“穿越的时候顺手带过来的,我怀疑是我去厕所找胖子的时候沾上的小广告。” 陈馥野:“……” “真是可笑!”徐爵把小卡片砸在地上,说,“你一个小小总旗,竟敢阻挡我替冯大人办公事?把他给我抓起来狠狠教训!” 五秒钟后,那七个小兵被接二连三打趴下了。 徐爵:“……” “还真是有点拳脚。”他说,“那你跟我过两招!” 在他冲过来之前,褚淮舟抬手:“且慢。” 徐爵:“干什么?” “因为我有点搞不懂目前的局面。”褚淮舟说,“你为什么要打我来着?” 徐爵:“?” 陈馥野站在一边,脚下还趴着几个小兵,哎呦哎呦喊痛,她围观着,心想,现在到底是要怎样呢?青铜案又不在他们身上,难道徐爵还真准备以此为由把他们抓起来? 小兵:“诶呦,姑娘不知道,我们冯大人看上的东西,哪里有得不到的道理?既然姑娘不愿意给,那冯大人也总有办法拿!” 陈馥野往脚边瞥了一眼:“你安静趴着得了,话那么多。” 于是徐爵被迫又给褚淮舟解释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和发展。 褚淮舟抱刀,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们就是偷窃不成,想强取咯?” 徐爵洋洋得意:“正是如此。正好现在我们的队伍都在这里,拿到手之后,可以直接带回北京献给冯大人。” 结果,话音刚落—— “砰!” 褚淮舟直接拔刀出鞘,身体一转,抵着他的膝盖,将绣春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趴在地上的小兵们纷纷:“??!” 就在他 们要起身时,被陈馥野一掌一个,又拍回去了。 “来,小花老师,说词儿。”褚淮舟说。 陈馥野拍拍手:“徐大人。” 徐爵瞪大眼睛,生怕被刀割到喉咙,瑟瑟发抖道:“干……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要是伤我一分一毫,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有好下场!” 褚淮舟贴心劝道:“你别担心,我这就是个造型,怕你跑了而已。” 徐爵:“……” 陈馥野走到他面前,抱臂道:“你的这些事情,如果是在北京或许确实无人能管,但是不好意思——这里是南京。” “南京有南京的锦衣卫,南京也有南京的大太监,你的那个大太监应该大不到这里来吧。” “况且,今天皇上也在应天府。你又如何敢肯定,既然我有能力拿到这尊稀世的青铜案,我会没有能力把你们的事情告诉皇上呢?” 徐爵:“你……” 陈馥野继续道:“看来你们埋眼线,派高手偷窃,也是谋划了很久的事情吧?结果不仅没有成功,现在反而被倒打一耙,你觉得,我会是那任你摆弄的对象吗?” “所以,徐大人,要不我们在这里私了,怎么样。” 徐爵:“你、你想怎么私了?” 陈馥野看了一眼褚淮舟:“青铜案,冯大人今天就别想要了,以后也别想要了,毕竟宝贝在我的手里,只要我高兴,我把青铜案丢进海里都行。而徐大人如果不同意,还想反抗的话,那没办法了,我们已经有了如此多的证据,那就只能让他把你送去南京五军都督府立个案了。” 徐爵面色铁青,然而根本无法挣扎分毫。 其实陈馥野怀疑,如果光扬言要告诉皇上的话,恐怕他并不会犯怵。因为皇上现在年纪还小,朝廷主要是以张居正为首的内阁、太后、以及大太监冯保掌权。即使皇上知道了冯保想抢他青铜案的消息,也不能怎么样。 而现在最能让他们退缩的事情就是,他们派遣的高手,并没有率先找到青铜案。 这能说明很多问题。并且最能说明的,也是最明显的是,自己这边拥有保护青铜案的能力。 而如果为了这样一尊青铜案闹出太大的动静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就像刚刚说的,万一她真火起来,把青铜案毁了,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而这尊青铜案,明白其背后缘由的人都知道,是不能毁的。 半晌后,他只得作罢了:“……行,算你有种。” 徐爵又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说:“那我回去就跟冯大人说,青铜案已经在我们之前,被人捷足先登了。” 陈馥野:“好,多谢徐大人。不过,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不会食言呢?” 徐爵瞪了一眼褚淮舟:“他是锦衣卫,他知道我们的规矩。” 突然被cue到,褚淮舟稍稍挑眉。 陈馥野:“什么规矩?” 褚淮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如同被老师抽查背书时突然想不起来了的痛苦。 “如果你撒谎,就把你阉了吗……?”褚淮舟谨慎地询问徐爵。 徐爵:“你他妈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啊!?” 然后作为前辈,徐爵给褚淮舟现场补了个课。褚淮舟连连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想到一个事情,陈馥野最后询问了一下徐爵:“徐大人,所以你们的人已经在往抚仙湖去了,是吗。” 徐爵冷笑,露出一个没想到的神情:“姑娘倒是聪慧。比这小子聪慧多了。” 果然,所以他们才害怕自己毁掉青铜案。毕竟按照传说,青铜案现世,古滇国的王宫大门才会打开,而如果毁掉青铜案,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陈馥野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传说,但是她相信玄学克制一切。 得到应允,小兵们起身准备撤离。徐爵愤愤瞪了两人一眼,抱了个手,也没再纠缠,转身离去。 …… 看着他们离开,褚淮舟放下心,把刀收回刀鞘中。 陈馥野看着地上那张花里胡哨的小卡片,捡起来,递到他面前:“还给你,复仇者联盟末日审判协会终身荣誉会员。” 褚淮舟笑起来,揣进袖口:“谢了。” 他把地上的杯子和抹布都捡起来,塞进包裹里,背在身上,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馥野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找个地方先给你擦擦脸吧。” 第109章 第百零九回 我们的历史只是一直在循环…… 闻言, 褚淮舟愣住:“我脸怎么了?” 陈馥野:“你自己摸一把。” 他这才伸出手,指腹正好沾到划痕流出来的血,那是在地上蹭出来的。仿佛没想到, 他轻声“嘶”了一下:“怎么这还破了……” 一路往乌衣巷里面走, 陈馥野说:“你被那么多人压在地上, 可不得挂点彩。” 他没在意,反倒遗憾道:“哎,我还以为我这次出现得多及时呢, 我都想好打算怎么听你夸我了。” 陈馥野转过脸, 质疑道:“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今天皇上不是来秦淮水街吗?”褚淮舟回答, “我本来要为了安全排查巡街的,但是人员满了,我就偷偷溜出来摸鱼,打算去你铺子里。结果,学姐就告诉我你来这里了,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看见他嬉皮笑脸的,陈馥野:“……” 也不知道他这来得究竟算不算巧。倘若他没来的话, 自己早溜了。但是他来了, 又这样一闹腾,说不定冯保那边真的会就此作罢。 至少暂时会吧…… 最后问徐爵的那个问题,关于他们的人是不是也已经派出了探险队去云南,因为陈馥野猜到,之所以冯保如此迫切地想得到青铜案,绝对是因为这个消息。 只不过,所谓的古滇国王宫大门开不开,并不取决于青铜案在谁的手上, 即使没有能够抢夺到青铜案,照样也可以去抚仙湖。所以冯保应该并不会死盯着她的青铜案不放。 再说了,她早已经将青铜案转移了埋藏地点,现在除了自己人,根本就是无人知晓,所以也无从找起了。 至于这个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只能等她姑父娄进或者房守仁的消息了吧。 说不定她家的探险队员还能跟冯保的人狭路相逢,想想也是挺滑稽的。 “那你偷溜出来摸鱼,没人管你吗?”陈馥野问。 褚淮舟把她的包裹单手挎在背后,里面的杯子叮当响。闻言,他说:“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 陈馥野:“?” “胖子已经成功升千户了,那你猜我现在的上司是谁?”他说。 陈馥野“吼”了一声,笑道:“这么好?那你岂不是可以天天摸鱼了?” “嗯……其实也不行。”褚淮舟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胖子现在树大招风,他怕被弹劾,所以我还是得做做样子。” 陈馥野:“褚淮舟,我发现了。” “什么?”他转过脸。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当锦衣卫?”她问。 褚淮舟眨眨眼睛:“……” “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因为这个身份,所以无意间接触到了很多案子。”他突然说,“虽然说咱们是在穿越吧,但是有时候你会不会发现,哪怕时间过去了三百年,四百年,一千年,很多事情却根本一点变化都没有?” 想了想,陈馥野点点头:“嗯……是啊。” “你知道我最近翻到的一宗陈年旧案是什么吗?”褚淮舟说。 陈馥野蹙眉:“是什么?” “拐卖儿童。”他说,“而且全是应天府周边的女孩子,年龄全部在五岁到十二岁之间。团伙作案,大概持续了快八年了。” “拐卖……?”陈馥野微微睁大眼睛,“那五军都督府没有派人调查过吗?” “当然调查过。”褚淮舟压低声音,“然而,到现在只在三年前抓到过一个小喽啰,几经拷打之后无果,染病死在了牢里。然后……不知 道为什么,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然后他又补充:“我也是前几天在那边摸鱼的时候翻到的。” 听他的这个描述,陈馥野莫名想起了她问路时遇到的那对寻女夫妇。 难道……也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吗? 想着这个事情,陈馥野低着头,没说话。 褚淮舟看了她一眼,咳嗽了两声,语气又明朗起来,说:“所以你看,皇上好端端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那么多人前拥后簇,难道还不够安全吗?也不缺我一个是不是。” 陈馥野抬眼,只见已经绕到了乌衣巷门口,便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过来:“是是是,人间这么多疾苦,皇上的鹰犬有什么好当的。” 有被鼓励到,褚淮舟:“就是!还不如关心一些别的事情!” 陈馥野一想,褚淮舟去铺子里找她的时候,金芸心和江灵还没回去,那估计是还在崔婉的店里,于是她打算过去一趟,一是跟崔婉说一声这笔交易的结果,二是给身边这个人擦擦身子擦擦脸,省的跟个泥人似的。 走到门口,就又到了对暗号的时间。 然而看到褚淮舟那身衣服,大娘立刻警觉:“他不可以进去!” 虽然身上沾了泥巴,但也依旧能看出来,这是飞鱼服。而凭乌衣巷这个地方的特殊性质,是断不可能让锦衣卫进去的。 陈馥野:“大娘,他是跟我一起的,他不是……” 褚淮舟:“对,我不是……” “哇!” 身后传来雀跃的喊叫。 哦! 一听到这个声音,陈馥野就知道,事情有解决的办法了。 “是公主姐姐和大侠哥哥!”隔着远远的,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唐盈盈乐得跳起来招手。 说完,明显是刚下学的三小只便连忙跑到了身前。盈盈抱着陈馥野的胳膊,嘻嘻笑着甜甜问:“哥哥姐姐今天怎么到这里来玩儿了呀?是约会吗?” 欧阳立:“盈盈我说过了你不要这样。” 对于这个新更换的称呼还不太习惯,陈馥野犹疑道:“不叫凶恶大姐姐了吗……?” 盈盈也迟疑了一下,觉得可能自己更喜欢原来那个,于是便说:“那叫凶恶大公主怎么样……” 陈馥野:“……” 欧阳立抱着小木剑在一边:“盈盈,太难听了。” 一看到褚淮舟,小龙双眼发亮,跟个球似的,背着小书包和打狗棍,简单做了一个助跑之后,往褚淮舟怀里猛得撞过去:“大哥哥!” 好在褚淮舟做好了准备,张开双臂,在他撞进来的瞬间,将这小胖墩儿一把抱起来:“哦!是小龙啊!你怎么又胖了?” 小龙:“我昨天吃了三根大肘子!” 褚淮舟:“我也想吃!你能不能请我吃啊?” 小龙:“那没有了,我都吃完了!” 看着他们俩激情互喊,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这么深厚的感情。 “门口的大娘不让我们进去。”陈馥野对盈盈和欧阳立说,“你们是这里的人,要不让她给我们通融通融?” 闻言,盈盈自信地拍拍胸脯:“放心姐姐,包在我身上。” 说完,她便走到大娘面前,简单说了一句。然后大娘立刻掏起伪装成扁担的打狗棍,行礼道: “是,帮主!” 陈馥野:“……” 褚淮舟:“……” 两人对视一眼:? 她刚刚叫盈盈什么来着? “盈盈。”陈馥野说,“她刚刚叫你什么?” 唐盈盈挠挠小脸蛋:“帮主啊。” 陈馥野:“什么帮主?” 唐盈盈:“丐帮帮主。” 陈馥野:“……” 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搞了半天,原来大明现任丐帮帮主是一个五岁小女孩,并且该名小女孩刚刚放学,手上尚且遗留着因为没背出来课文被先生打手心,然后放学又在街边摸爬滚打留下来的多重痕迹。 “既然我们帮主都这么说了,那么两位,请进吧。”青石牌坊下,大娘侧身让开一条路。 勉强接受了现实,陈馥野被盈盈拉着进去了。 “哈。”然后陈馥野又了然了一个事情,“所以那个‘打狗打狗棒,叫花叫花鸡’的暗号,是你定的啊?” 唐盈盈嘻嘻笑着:“对啊对啊,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沉默片刻,陈馥野还是准备说实话:“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换一个吧……” 欧阳立也搭话道:“我也一直这样跟盈盈说,但是她对她的品味很满意,一直都不肯换。” 闻言,唐盈盈撅起小嘴,一把抱住褚淮舟的手腕:“竟然诋毁我精心设计的暗号,我不跟你们玩了!” 褚淮舟似乎是第一次来乌衣巷,他正入神地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各色店铺,当然了,还有乌衣巷的各色过路行人,依旧一个比一个怪异。 看到他的衣服,有几家店铺便默默关上了门窗。 “盈盈,你是丐帮帮主的事情,怎么之前不告诉我呢?”陈馥野问。 唐盈盈:“因为我爷爷只是把名头给我了,我还没有真的开始当帮主,连爷爷的打狗棒都没有拿到,所以我准备等什么时候真的当帮主了,再给姐姐说。” 陈馥野笑了笑:“这样啊。” 等她真的当帮主了……说实话,自己连到时候会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是会一直留在这里,还是会穿回去?还是再惨一点,干脆被发现身份通缉了呢? 果然人生变化无常,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会怎样。 小龙叽里呱啦在跟褚淮舟介绍乌衣巷的这些店铺,褚淮舟跟小胖墩儿聊得开心得很。 “不过,爷爷说……”盈盈小声,“我们丐帮可能要干不下去了,说不定我会是最后一任帮主,也说不定连最后一任帮主都当不上了。” 陈馥野不解:“为什么?这么多年的一个大帮派,怎么会说干不下去就干不下去呢?” 唐盈盈皱起小脸,想了想,摇头道:“爷爷说的一些话,我没听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馥野看了一眼欧阳立,小孩哥却也没接话。 一路走到了崔婉家的古董铺子,然而,金芸心和江灵不在这里。估计她们是正好走了,完美错过。 “崔姐姐。”陈馥野打招呼。 崔婉在店里,看到她,心中已然明了,捂着帕子叹息笑笑:“诶呀,妹妹啊,时至今日,你来姐姐这里也是没有用了——” “我知道。”陈馥野说,“我就是告诉姐姐一声。还有,刚刚在后街,我差点儿把徐爵打了。” 崔婉:“……” 崔婉:“你、你把谁打了?” 陈馥野:“没真的打,就是恐吓了他一下。我怕他们今后还来纠缠。” “不是,我是问你。”崔婉说,“你把谁打了?” “?”陈馥野:“徐爵。” 崔婉:“徐爵是谁?” …… 哦,对,她也是个中间传话的,并不知道买主是谁来着。 于是乎,陈馥野只好迫不得已揭秘了买主的真实身份。 听完,崔婉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拖长的“哦——” “姐姐我就说嘛!” 崔婉一拍桌,“看到没有?我这儿能揽到的客源,都是非同凡响的,知道吧?不是皇上就是大太监,天王老子都能来!” 陈馥野:“……” 怎么这结局还能被她变成广告词的? “哎。”崔婉拿小刀挫着指甲,叹气道,“不过啊,这回算是白干咯。一个子儿都没赚到不说,怕是还得罪了不少人呢。” 古董圈就她一个人脉,陈馥野只好劝她:“姐,别担心,以后若是还有好宝贝,我继续来找你。” 崔婉笑笑:“这倒好说。我啊,可不是在抱怨妹妹你。” 这笔交易以这样的结局告终,感觉也是挺奇怪的。最后谁都没有因此获利,崔婉也算是白中介了一趟。 至于原本期待一夜暴富的三小只,此时也十分赞同她的看法。 “我也绝对不会给他的!”唐盈盈说,“我最讨厌这样欺负人的了!” “是啊,姐姐。”欧阳立点头,“你做的对。而且,就算我们真的卖给他们了,凭他们的品性,也断然不会就此作罢。” 小龙略惆怅,托着脸蛋叹气:“哎,那我们的古董铺子可怎么办啊?” 崔婉听在耳里:“你们呀,与其想着靠卖宝贝赚大钱,还不如尽快攒钱呢。若是真有好地方或是好货源,姐姐我还可以帮帮你们几个小鬼。” 听他们就着这个聊起来,看来,关于青铜案的这笔交易,确实就这样结束了。 至少在房守仁回来前,不出意外的话,这尊青铜案会一直安全地存放在揽云声楼的顶楼暗室中。 陈馥野问崔婉要了脸庞,水和抹布,通通递给褚淮舟:“擦吧。” 褚淮舟被她摁在椅子上,诚挚道:“我也想自己擦,但是我手断了。” 陈馥野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见状,崔婉从热烈讨论的三小只中间走过来,捏着手帕,哟了一声:“这谁啊这是?” 陈馥野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回答:“一擦脸的。” 看到她,出于礼貌,褚淮舟笑了一下:“姐姐好。对,我就是一来擦脸的。” 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看向陈馥野,试图在外人面前道德绑架。 “……”陈馥野捏紧了抹布,用在大润发杀了三年鱼的神情,沾了点水,给他擦脸上的血痕。 褚淮舟抬脸递过去。 结果崔婉也在一旁,用非常专业且考究的目光看着这一幕。 同时被两股目光注视,陈馥野的面部表情更加僵硬:“……” 终于擦完,陈馥野一把将抹布丢进脸盆,没好气道:“擦完了,你一边凉快去。” 褚淮舟轻快道:“好的。” 见褚淮舟去找三小只了,崔婉连忙拉过她的手腕,问:“妹妹,你在哪儿挖出来的这种品相的男人?” 陈馥野:“我……挖出来……品相……男人?” 怎么每一个词语的组合听起来都这么出人意料。褚淮舟到底是人还是陪葬品? “看不出来啊,配得很配得很~”崔婉用很八卦的笑容拿手帕打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难管教的花花公子类型,结果竟然能把他教训得这么粘你,真是……诶呦,妹妹你果真是什么都会啊。” 陈馥野面无表情,决定从根源断绝她的幻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结果崔婉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姐姐懂,姐姐懂,不走心就是了,对吧。” 陈馥野:“……” “不过,他果真是锦衣卫吗?”崔婉又问。 陈馥野:“你希望他是还是不是?” 崔婉哼了一声:“我又无所谓~毕竟姐姐我虽然在这乌衣巷之中,但是行得端坐得正,可不怕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的,呵呵。” 陈馥野:“那他是。” 崔婉:“??!” “下次别带他来了。”崔婉的眉毛立刻倒竖,“你玩你自己的男人去,不要往我这里带,品相再好的也不行!” 陈馥野:……不是说好不在乎的吗。 再说了,咋了她就玩男人了,谁见过玩男人还要给男人擦脸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简直被白扣一顶帽子。 处理完这些事情,迫于她的威压,陈馥野便带着褚淮舟走了。 也跟三小只告别,不过其实明天他们就要来打工,所以告别就是走个形式。 接下来的日子,便只剩两件事,一是等户部那边地皮归属的结果出来,二则是一边攒钱,一边等过年了。 第110章 第百十回 聊天就是互相暴露隐私的活动…… 走出古董铺, 褚淮舟问:“她凶你干什么?” 陈馥野:“为了你的尊严起见,你还是别问了。” 褚淮舟想了想,回答:“不瞒你说, 其实我是低自尊人格。” 陈馥野:“……我没问你。” 谁问他了。 回去路上, 快要走到夫子庙近前, 看到街边一个断了半只胳膊的乞丐,陈馥野便顺手给了他一吊钱,又熟练地去一旁的鞋店给他买了双布鞋, 在小摊上买了三张饼, 一并给他。 她还没跟褚淮舟说这回事,所以看着她这一手熟练的善举, 褚淮舟一脸淡然,仿佛平静地接受了什么事实:“原来你真的是公主啊。” 陈馥野斜睨:“什么叫真的是公主?” “你看,这么善良的话,应该是比较经典的Snow White吧。”他回答。 “我可是有利可图的。”陈馥野无语,“再说了,我是白雪公主,你是什么?” “我是……”结果褚淮舟认真地思考起来:“开心果。” 陈馥野:“……”原来想了半天就想出来一个小矮人的名字啊。 乞丐感动地热泪盈眶, 连声说谢谢。 陈馥野言简意赅, 直接道:“不谢。把你草鞋扒了给我。” 乞丐:“好说,我这就扒!” 一来一往的,非常简单粗暴。双方都很乐意。 褚淮舟在一旁围观,这才明白:“喔,我就说你铺子后面那堆草鞋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陈馥野想解释,却被乞丐先开了口:“这位大人一看就不了解了吧?姑娘接济我,给我钱财, 还给我吃食,理所当然的,我自然是要把旧草鞋给她,好让她能去范丹像前许的愿灵验些。” 拿到了乞丐的草鞋,陈馥野一手拎一只,走到褚淮舟面前:“包打开。” “嗯?哦,好。”褚淮舟打开包,她就把草鞋放进去了。 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七双草鞋,距离任务需求的九双,就差最后两双了。自从之前向欧阳立取了经之后,陈馥野每日都在留意街边的乞丐,通过接济他们,换取他们身上的草鞋、拄杖和水瓢。草鞋是最好攒的,毕竟每个人都穿鞋,但是后面两样并不是每个乞丐都有,因此还得再碰碰运气。 见这乞丐似乎也是个熟练的老乞丐了,陈馥野便问:“你是丐帮的人吗?” 乞丐捧着热乎乎的饼子,笑道:“姑娘看我这模样也知道,普天之下的行乞之人,如是真问起来,又有几个不会说自己是丐帮的呢?”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上那么多门派,唯独丐帮从古至今都只有乞丐。”乞丐说,“可是,若非是不幸致使贫苦如此,又有谁真的乐意做乞丐呢?若不是当年洪武大帝心念往事,可能在我大明的国土上,都不会再有丐帮存在。现在既然还能延续,我一个小小乞丐,说一句自己是丐帮的人,也算是苦中作乐啦。” 陈馥野:“……那要不我帮你问问正式加入丐帮有什么条件?” 前脚还在感叹悲凉的乞丐立刻双眼发亮:“……真的可以吗!?” 陈馥野随口胡扯:“可以,正好姑娘我今天刚和现任丐帮帮主结了把子。” 结了吗?没结。也没必要。 估计给盈盈带串糖葫芦就能走后门了。 说完,告别了乞丐,两人便继续往回走了。 褚淮舟回过头:“你说,加入丐帮能有什么福利之类的吗?” 陈馥野:“怎么,你也想加入?” “你还真别说。”他回答。 陈馥野:“……” “我在想,照我这个样子,万一哪一天有人看不惯我,连胖子都保不了我,被开除了可怎么办?”褚淮舟“嗯?”了一声,“你说怎么办?” 陈馥野努力跟上他的脑回路:“所以你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你被五军都督府开除,下一步计划就是直接加入丐帮?” 褚淮舟坚定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想说,对。” 陈馥野:“哦。” 什么玩意,这职业跳槽跨度这么大吗。 “我看你也挺合适的。”陈馥野说,“真的,你身上确实有 一种丐帮的气质。你要不向指挥使大人申请,把绣春刀换成打狗棒吧。” 褚淮舟笑眯眯道:“哇,这是在夸我吗?” 陈馥野:“……什么,你竟然真的在开心。” 完全理解不了。 “说起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人设?”又走了一段路,褚淮舟突然问道。 陈馥野:“人设?” 他点头:“嗯。” 以为他又在说什么有的没的垃圾话,陈馥野:“你这么大一个鲜活的人,难道还不够让我了解的吗?” “不是这个。”褚淮舟说,“再深层一点的人设,关于我的这具身体的记忆。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老家的事情的吗?但是我的你还不知道吧。” 明白他的意思,陈馥野兴趣来了:“你是说,明朝的这个你的人生经历吗?” 褚淮舟:“没错!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陈馥野微微敛眉:“……就、就那样吧。” 于是这回答就被他默认了,是“非常感兴趣!”的意思。 走进人来人往的水街,天色已晚,皇上一行人已经要回行宫了。 听路人们叽里呱啦的交谈,今日皇上算是把秦淮水街两岸逛了个遍。因为现在的朱翊钧刚刚十七岁,是个民众们比较偏爱的大胖小子,所以人们似乎很爱讨论他。 然而陈馥野还是一眼都没看见皇上。 跟之前在画楼里当模特的时候一样,人人都看见马湘兰了,她也是一眼都没看见。 陈馥野怀疑她这是身中了什么“绝对无法看见公众人物”的诅咒。还好她不追星,不然也太惨了。 鼻腔涌入一股香草香料熬制出来的异香。在寒冷的初冬夜里,暖呼呼的。 “你看。”褚淮舟语气里有几分惊喜,“是那种果子,我们吃过的。” 顺着他的手指,陈馥野抬眼看去,只见一口大锅,她便了然了:原来是砌香果子。香草药熬大锅,然后把各种水果浸泡在里面,主要是樱桃、杏子和杨梅之类的方便腌制的水果。 之前天热,这家小摊做的就是冰凉的砌香果子,而现在天冷,自然就变成热气腾腾的了。 “其实这家基本上每天都在。”陈馥野说。 褚淮舟:“我不知道,我又没法天天从这里走。” 陈馥野哼笑了一声,抬手拍拍他肩头:“别馋,这回姐请你吃。” 褚淮舟立马配合道:“谢谢姐!” 去摊前买了一盒,两人坐下来。 一闻到这股味道,陈馥野沉默片刻:“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 褚淮舟的声音也禁不住低了下来:“那还是很尴尬的时间……” 陈馥野:“……” “什么?原来那时候你也很尴尬吗?”她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人不像是会尴尬的样子。 “尴尬。”褚淮舟点头,肯定道,“准确地说是很难受。因为当时我们互相还不确定对方是穿越的人对吧?” 陈馥野:“对啊。” “但是,穿越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在没有明确的信息之前,你没法直接问别人是不是穿越的对吧?万一别人不是,被当成精神病了怎么办?” 陈馥野:“对!” “然而,你的心里其实特别希望对方是穿越者,甚至你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可是偏偏隔着一层窗户纸不能捅破,多痛苦啊。” 陈馥野:“哦哦,你很敏锐嘛你!” “过奖了过奖了。”褚淮舟勾起嘴角,得意地笑起来,“只是自己的一点穿越小心得罢了!” 看着他的样子,陈馥野心想,果然一个敢吹,一个敢飘。 好在这回吃的时候,终于不尴尬了。陈馥野也这才明确地知道,这个果子究竟是什么味道。因为被提前腌制过,汁水饱满,又不至于太甜,香草药带来的异香闻起来冲鼻,吃起来却是能接受的范围内,回味很甘甜,加上是刚盛出来的热乎乎的果子,很暖胃。 话回正题,褚淮舟问:“你家有祖坟吗?” 陈馥野不解:“当然有了。” 她老祖宗那个身份,虽然对于朝廷来说是个惊天大雷,但祖坟肯定还是有的。就在江州老家。 褚淮舟又问:“被刨了吗?” 陈馥野:“……” “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的想法。”他及时补充,“现在让我们跳出自己当下的身份,以时间旅行者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切。” 陈馥野:“哦,行吧。” 话是这么说,一开口就问别人祖坟有没有被刨,还是挺炸裂的。 “以前开国那会儿被刨过。”陈馥野说,“后来迁了祖坟,一部分流到了福建,一部分还保留在江州。” 闻言,褚淮舟点点头:“这样啊……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家的境遇会不太好呢。” “至少在这个世界还行吧。”陈馥野说,“毕竟这是平行世界嘛。” 是啊,平行世界主打的不就是离谱吗。连她都能当反派继承人了,说明这世界确实充满抽象的谬误。 结果,他不知道是兴趣上来了还是什么,继续问:“那你家又是怎么……” “等等等。”陈馥野抬手,“打住打住,总是问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说你的事情吗?” 褚淮舟:“我是想铺垫一下来着,但是突然就觉得这个话题还挺有意思的。” 陈馥野:“……”什么针眼大小的注意力。 然后,他就继续说他的了:“我之所以那么开头,是因为我家的祖坟被刨了。” 陈馥野皱眉:“你家?祖坟?被刨?” 对哦,自己还不知道,他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这种问题,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特意问他,也感觉会有点儿奇怪。好在这回他自己说了。 “嗯,我家。”褚淮舟说,“我的父亲,叫做褚燮。” “褚燮……”陈馥野努力回忆着,奈何不知道这名字,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人物。 她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正常。”褚淮舟弯眸,“因为相比之下,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他是嘉靖年的进士,做过太子少保,镇守过山海关,然后因为得罪了宦官被贬谪到潮州。” 陈馥野垂下眼睛,吃了一颗果子:“哦,这样啊……” “所以,你家的祖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 “没错。”褚淮舟说。 听他说的内容,陈馥野感觉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悲凉的故事,然而他的话语里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当时,我爹和我娘坐船去潮州,路途中正好经过淮河,我就是在那艘船上出生的。”他眨眨眼睛问道,“你觉得这是不是挺神奇的?” 陈馥野本来想说类似“哇,原来你的名字是这样取的啊!”之类的话,结果被他一问,愣住了:“哪种神奇?” 褚淮舟往前坐了坐,眼睛亮晶晶的:“你想啊,我们明明是穿越者,可是在这个世界,却连名字都有一个完美的来历去解释,不神奇吗?” “……嗯,这倒是。”陈馥野托腮看着他,随口道,“值得研究。” “所以那一年,我出生了,我的名字就这样叫了,我家的祖坟被刨了。”褚淮舟说。 听着他极其日常地说出这句话,陈馥野:“……” 他又兴趣盎然地问:“那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寻找着这具身体里的回忆,陈馥野说:“因为我娘在生我的前一夜,梦见了一大片花海。” ——其实跟作为穿越者的她的名字来历完全一致。 褚淮舟笑起来:“这么和平的意象,大概注定了你不会造反吧。” 陈馥野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造反?” 褚淮舟:“那你快造,然后封我当弼马温,我想养马。” 陈馥野无语。 “当时我爹听了我娘的梦,特别不乐意。”陈馥野又说,“因为他指望我娘能梦 到类似什么巨蟒浮潜、飞龙在天之类的东西。结果……你看。” 褚淮舟笑得东倒西歪。 “别管我了。”陈馥野无奈看他,“你继续说你的。” “我呀……”他回想道,用手指比了个,“其实我当年真的差一点儿就加入丐帮了。” 陈馥野:“?” 怎么话题还越说越回去了,怎么又回到丐帮的问题上来了。 “因为我爹的事情,所以我不愿意在朝廷当差。”褚淮舟说,“快要成年的时候,其实我打算跟一个师父离家出走来着。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师父是丐帮的一个高手,我现在的武艺都是他教的。” 陈馥野依旧:“?” 什么经典武侠小说开头。 “可惜,我父亲不让。”他叹了口气,懒洋洋道,“而且即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坚持让我进朝廷当差,为皇上效忠,所以……现在的我正在南京五军都督府鬼混。” 听他说得理所当然,陈馥野“嗯”了一声:“哦,后面的发展倒是比较意料之中了。” 褚淮舟赞同道:“没办法,大多的人生都是平淡的。” “那你爹现在怎么样了?”陈馥野又问。 “他呀。”褚淮舟说,“他还好,现在正在松江府抓倭寇。” 陈馥野:“……那你千万别让龙之介知道这回事。” 褚淮舟:“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提的。” “说起来,你为什么今天好好要跟我说这个?”陈馥野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褚淮舟笑笑,只是回答,“就是想跟你说,话多呗。而且聊天本身不就是互相暴露隐私的活动。” “……”沉默片刻,陈馥野说:“那个,你脸上的伤口,小心发炎啊。” “嗯?”他不自觉摸了一下,似乎已经忘记了伤口的存在,“别担心。五军都督府多的是药,我回去敷一个就行。” 于是陈馥野哼哼冲他假笑了一下:“好呢,褚大人~” 褚淮舟也哼哼笑,并且声音夹了起来:“谢谢你的关心哦~”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抽风。 一直到年前,五军都督府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事。抓可疑人士的任务失败了,他一直被指挥使押着当文员,写文件,没有任何需要出差的公务。再加上胖子戴轩现在光荣地当上了千户,事业道路一片光明,听褚淮舟说,他连宿舍都很少回了。 所以说什么南京的官职很闲的话都是假的,闲不闲主要看个人。像褚淮舟这样的,说他不闲吧,到现在为止这一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事情倒还真不少。 “我先回去继续摸鱼了。”褚淮舟说得理所当然,“按照惯例,有好玩儿的事情一定记得叫我。” 陈馥野浅翻一个白眼:“说的好像不叫你你自己就不会来一样。” 褚淮舟用一个手势非常积极地默认了:“那当然!” 见天色也晚,他便骑马回去。 一路上,陈馥野又在一个乞丐那儿收集到了一双草鞋,这下离目标就只差最后一双。 走到铺子前,只见地上和桌椅那边一片狼藉。 很显然,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似乎铺子里来了非常多的客人。 陈馥野犹疑地站住:“……怎么了这是?” “我收回我说皇上是普男的话!”江灵激动道。 “?”陈馥野,“不会吧,短短半天,他就整容了?” 江灵:“那倒也不至于。” “他来我们店里了。”站在窗口,周怡抬手,一长溜纸上的表格滚了下来。 “根据之前每天的营业额波动规律来预估,在皇上的绝佳赞美效应下,明天的单号,至少要排到这个数。” 陈馥野眯眼,天色太暗了,只看到最尾端的几个数字:“三、三百单?” “不,你看岔了。”周怡平静道,“三千单。”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第百十一回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 “嗯……”沉默片刻, 陈馥野问,“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不在的时候, 皇上来我们店里了?” “来了!”江灵说, “还喝了!大加赞赏!说实话, 我看皇上那小胖墩儿的样子,本来想建议他点少糖的,但是怕说出口引祸上身, 然后就给他做了全糖, 并且看着他喝了下去。” “真的。”金芸心从窗口钻出来,小声补充, “他旁边的小太监们还夸他喝得好,我不知道哪里喝得好了,但我还挺羡慕他的。” 江灵:“你羡慕什么?” 金芸心:“你想啊,你不仅不用担心长胖,大口喝全糖奶茶,喝的时候旁边还有人夸你喝得好,这多幸福啊, 果然当皇上就是好。” 听着她们讨论朱翊钧来品尝奶茶的事情, 陈馥野在一边默默心想,真有意思。 虽然完全不想见到皇上,但是她更加确信,她身上果然是有诅咒的。偏偏自己一不在,皇上就来了,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巧合。 所以,三千单。 嗯…… 陈馥野刚准备在脑内开始简单地计算一下,然而周怡已经算好了。 “一天三千单, 假如我们健康地保持八小时工作制,平均每小时要生产375杯奶茶,每分钟生产6.25杯。如果我们卷一把,工作十二个小时,那就可以轻松一点,平均每小时生产250杯,每分钟只要生产4.16666667杯就可以了。” 金芸心:“哇,这么一听,竟然真的很轻松诶!” 于是三人齐齐看向她:“……” “啊,我的意思是,算是这么算。”她严肃起来,说,“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客流量高峰会集中在中午和晚上的五个小时内,没法这么简单地平均啊。” “是的。”周怡把包往肩上一挎,“以及,我要回去背书了。” 江灵:“学姐你这话锋转得也太快了吧。” 今天她刚搬过来,带了不少行李,便一起抬到船上,运回小河湾。 看样子这回她是真不用回县衙,也不用担心被带回去了。距离进士考试还有两年半,陈馥野怀疑她们在这儿究竟能不能等到周怡去殿试的那一天。 由于明天的这三千单是数据上预估出来的数量,实际上……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话,尽可能借机多赚点也是好事,于是陈馥野打算摇人。 现在,她们四个人倒是集齐了。之前周怡简单地来培训过几天,算不上熟练工,但也不会拖后腿。然后就是三小只照样会来,他们三人就不用说了,在这段时间的培养下,完全成为了奶茶店的中坚力量。 光是制作奶茶的流水线上,这么多人已经完全足够了。 只是明日估计客人又多又杂,还需要处理各类后勤杂事,比如擦桌子,洗锅子,洗杯子,甚至原料万一短缺,还得去就近的市场及时补充。 “小二。”上船前,陈馥野叫住租了马正准备回家的张小二。 要不是早上被袁捕头勒令不许在街上放牛,他骑着牛车就能回家。然而现在,也只能临时租匹马骑回去,明天送奶的时候再换回来。否则六合县那距离,他怕是走到天亮才能到家。 “怎么了大小姐?”张小二立马应声道,“请您尽管吩咐小二!” 陈馥野:“听说,你今天在铺子里干得不错啊。” 可能是她无意间把语气说得太有攻击性,以至于张小二觉得他是不是无意间犯了什么事儿,连忙慌张道:“大大大小姐,小二我虽然去看了皇上,但是那绝对不是对您有二心啊!我张小二秉承曾曾曾祖父张三九的遗志,此生,生是大汉王的人,死是大汉王的鬼!” 陈馥野皱眉:“……” 她回头,小声:“我刚刚说话的语气很吓人吗?” “很吓人。”金芸心点头。 “不是,小二。”陈馥野说,“我这是在夸你的意思。” 张小二俯得更低 了:“大小姐!我再也不凑热闹看皇上了!请不要赶小二走,我明天还要来送牛奶呢!” 陈馥野被他搞得有点不耐烦了,挥挥手:“你差不多得了,再说了,你压根就没进过我家水军啊,我能怎么赶你?” 这么一说,张小二好像被点醒了,挠挠头:“哦哦,也是哦。” “我的意思是,明天生意会很忙,所以我想请你和翠芝一起来一趟,给我打理打理杂务,我付你们工钱,如何?” “哦!”张小二说,“原来如此!我就说咱们大小姐怎么舍得赶小二走呢?” 陈馥野敷衍道:“是啊是啊,所以一句话,行不行?” 张小二:“行!遵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馥野:“我就让你擦个桌子而已。” 然后,又让张小二明天多带两罐水牛奶来,张小二也应下了。 搞定完这边,明天应该能轻松不少了。 回去的路上,又接济了两个乞丐,换得最后一双草鞋,一个水瓢和两根拄杖,距离目标任务数量越来越近了。 “为什么今天街上的乞丐特别多啊?”金芸心问,“是因为皇上来了吗?” “没这个道理。”周怡说,“我爹如果要接待来江宁县的客人,有巡街需求的话,反而会把乞丐赶跑。” 看着身后那两个得到了新鞋,新拐杖,手里拿着满满一袋热腾腾吃食的乞丐,陈馥野回过头。 “是因为我们留意到了吗?”陈馥野说,“就感觉,盯着一个东西看,就会特别留意到存在一样。明明平时的秦淮水街上,每天也能见到乞丐。” “哦,也是哦。”金芸心点点头,“以前我家门口,时不时也会见到乞丐呢,只不过都会被赶跑而已。” 乘船回到小河湾,在祝婆婆那里新租了一间房。其实就是原来江灵和周怡临时住的地方。帮着她把行李物品搬了进去,简单布置一下,就可以舒服地住了。 收拾完之后,周怡点上灯,往案前一坐,神情严肃地开始背书。 三人站在门口:“……” 江灵:“我申请,睡觉之前,我都在你们房间玩儿行不行。” 陈馥野毫不犹豫:“来吧。” 上次买的做过冬衣服的布料,这会儿江灵已经把大致的样子打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很多针线细活。她一边教,陈馥野和金芸心一边学,顿时感觉做衣服实在是一项非常漫长且艰难的活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好。 真的很费时间。 但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娱乐活动相对来说还是平乏了太多,所以这种可以聚在一起的互动,其实还挺有娱乐性的,至少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做。 至于别的回家之后的娱乐项目,除了自己尝试做点新菜,看小说,幻想会不会还能出现比穿越更神奇的事情,甚至脑补出大量剧情之外,也没什么能玩儿的了。 “如果下雪的话。”陈馥野捏着针,抬起头来,“那我们就干脆停业一天,去旅游怎么样?” “诶,可以啊。”金芸心兴奋道,“我们好不容易穿越了,你们觉得我们去咱学校的校址看看怎么样?” 陈馥野和江灵:“……” “现在那里是什么地方啊?”江灵说,“有人烟吗?” 金芸心:“你等等。” 说完,她放下腿上的布料,起身去桌案上摸,摸出一张地图来。那正是之前房守仁给自己的地图。 陈馥野和江灵也探头看过去。 “仙林……”金芸心皱眉找着,“仙林在哪儿啊……” 然后,她的手指锁定到了仙林,并且“哇哦”了一声。 “哇哦。”金芸心说,“好消息,找到咱们校址了!” 看着上面一堆奇奇怪怪排成排的符号,江灵问:“坏消息是什么?” 金芸心:“坏消息,明朝时期,我们学校是个大坟地。” 陈馥野:“嗯,算了,也不意外。” 坟地应该是没什么好玩儿的。她又不会通灵,哪怕想找鬼玩儿,应该也没办法。 因此。还是等到下雪了再说吧。 …… 次日。 天还没亮,忍着寒冷穿衣服,洗脸刷牙。打开门,只见是周怡,她梳妆整齐,脸上露出了非常健康的笑容,站在门口说:“早上好。” 陈馥野揉着眼睛:“……早、早上好。” “果然,只要一不在县衙里生活,我突然就觉得世界好美好啊。”周怡张开双臂,“那么,你们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咯!” 陈馥野:“……” 看着她身后那一片连太阳都没升起来的、黑压压的小河湾,陈馥野就知道,一般这种情况,应该不用太在意她。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她自己会重新抑郁回去的。 按照计划,四人先把店里所有能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争取为白天节省时间。 下一步,天蒙蒙亮,张小二果然骑着马,而他媳妇翠芝骑着牛车,带着五桶新鲜的水牛奶来了。 接着,上午,三小只早早下学,也来了。 其实一直到这里,店里的生意从八点开始便再也没有停过。 嗅觉敏锐的三小只一见今天似乎是个能赚大钱的日子,便熟练地也投身了进来。 就这样,持续到了中午。轮换休息吃饭,下午便继续开始。 由于自家店铺成为了“被皇上夸奖过的店铺”,中途袁捕头还过来道喜,可惜窗口外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陈馥野压根没看见他,他也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简而言之就是无人在意。 直到下午五点,营业时间已达到十小时,共售出一千六百杯。本着想看看今天的营业额究竟有多离谱的好奇心,店内以平均每分钟三杯的速度持续稳定运转,所有人都没停过。 “姐姐!又有人来了!”唐盈盈指着窗口说,“我们不能停!” 陈馥野四肢僵硬道:“我们……好。” 然后晚上从六点,继续营业到了夜市结束时间,九点半。 终于结束了。 这大概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高峰,全天一共售出了两千三百七十八杯,一天的营业额直接飙升到四十八两银子,净赚也有二十两。 论品种而言,芝士奶盖加上各种茶的组合,简单易做,只要保持一直熬奶盖煮茶水,就可以一直卖。基础的奶茶也较为简单,住不过到五点之后,珍珠全部卖光了,现场做也来不及,所以后面卖的都是其他奶茶,譬如只加了芋泥的,或者是只加了焦糖底的奶茶之类。由于皇上夸赞的是珍珠奶茶,所以陈馥野还特意以此做了广告招牌放在外面: 【珍珠奶茶! 皇上不顾一切也要选择全糖的奶茶! 二十文/杯】 比原来的定价涨了五文钱,因为陈馥野发现,秦淮水街的物价是一等一的高,她们原来的定价普遍太便宜了。 今日大赚特赚,陈馥野直接给三小只发了一人一两银子的奖金。同样的,也给张小二和翠芝发了。然而他俩说什么也不要,看那架势,如果坚持给的话,这小两口怕是要跳到秦淮河里,也只好作罢了。 点完钱数,所有人都很满意。三小只愉快地捏着银子,背着小书包回家了。张小二也和翠芝恩恩爱爱地回家了。 “可是,明天怎么办?”周怡说。 “……” 此话一出,店内气氛顿时降低到冰点。 明天……还要继续这样吗? 那也太可怕了。 就今天这个营业强度,明早能不能睁开眼还得打个问号。 “不行,时来运转,我们好不容易撞了大运,又要过年了,说什么也得好好捞一笔!”江灵用一种在挣赃款的语气道,“你们不行,我也得架着你们!” “真不行啊姐真不行啊……”金芸心虚弱道,“我现在就不行了,我连上船的力气都没了……” 结果,周怡又是把包一挎,平静道:“你们说得都很对,但是我现在要回去背书了。” 三人:“……” 陈馥野怀疑她是不是有个什么定点说台词的程序。 明天究竟怎么办……还是量力而行吧。 可惜的是,张小二说要过年了,家里全是等着干的农活,明天他和翠芝只能来一个。陈馥野便干脆让他们都别来了。 虽然挣钱固然很重要,但是命同样也很重要。 由于周怡已经说出了那句话,于是大家决定,还是先回去睡觉,看明天的状态再定吧。 果然,第二天小河湾那只公鸡打鸣的时候,压根没人睁开眼睛。 陈馥野咬咬牙,从床上起来,抹黑去看了一眼江灵和周怡的房间,周怡甚至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 太困了,即使站在地上,她也忍不住地想爬回床上睡觉。 可是这一睡,可能再睁开眼时,就要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了。少赚点钱倒是其次,可是昨天因为后面招牌的珍珠奶茶卖光了,导致很多顾客都准备今天再来排队。万一那些顾客赶大早一来,发现连店门都没开,岂不是显得自己像是飘了,在耍大牌? 想了想,陈馥野决定,既然醒了,还是坚持一下,好歹得保证店门是打开的,才像回事。 “你怎么也醒了?”江灵推开门,“快快快,咱们叫醒她们。” 她刚用冷水洗了脸,一直在往下滴水,看得陈馥野瑟瑟发抖。 “好吧。”自知叫醒金芸心的难度,陈馥野转头去了。 好在及时赶上了秦淮水街上普遍开门的时间,四十分钟后,店铺开门,正常营业。 金芸心坐在算盘前,陈馥野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额头朝算盘上狠狠一磕。 “诶呦!”她痛叫,并且抬起了头,茫然地张望着四周。 陈馥野看了一眼她额头上新出现的一连串圆溜溜的红印,点点头,继续烧水去了。 “要不今天给珍珠奶茶挂个限量吧,你们觉得怎么样?”江灵问,“干脆尽快卖完就卖完了。” “可以。”周怡说,“我来写。” “是这里吗?”一个小吏模样的人正骑着马,停在外面张望。 “珍珠奶茶,就是我们这里!”江灵招呼道,“来一杯?” 然而,小吏很显然不是顾客目标群体,他说:“什么珍珠奶茶?不要不要。” 江灵拿着抹布正在擦桌子,闻言不满叉腰道:“不要就不要,什么叫‘什么珍珠奶茶’?” “您找谁?”陈馥野问。 “这位姑娘是店主吗?”小吏问,“你可是叫陈小花?” 陈馥野:“……对,我叫陈小花。” 早知道就换个名字行走江湖了,怪羞耻的。 “哦,对对,就是你。”小吏握着缰绳,“之前那个招标会的凭证还在吧?户部让你带上去一趟。” 他似乎只是来传个话,说完,便“驾”了一声,骑着马走了。 户部……? 陈馥野回过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江灵说,“难道我们真的……?” 这个时候,户部突然来消息,难道是…… 金芸心顶着额头上的算盘印,激昂道:“跑,小花,快跑!” 第112章 第百十二回 大明有自己的弗罗里达。…… 陈馥野:“你倒也没必要。” 金芸心收敛起了神情, 把手往袖管里面一揣:“没意思,我还以为你要配合我一下,听完就阳光且舒展地跑出去呢。” 见那小吏的身影消失, 陈馥野心想, 自己这边跟户部的缘分一共也就地皮这档子事, 现在特地来通知自己,如果是没拿到地皮,也没必要让自己再专门去一趟吧…… 只是, 在成功之前提前庆贺这种事情, 向来比较败人品。陈馥野记得,之前创新创业大赛的策划案在问卷调查里拿了第一之后, 她们就忍不住庆祝了,觉得成功唾手可得。然后嘛……然后就被导师打回,还穿越了。 “反正我先去看看吧。”陈馥野说。 去户部有段距离,走路的话太费时间,便坐船回了小河湾,把小红从马厩里面解放出来。 骑上小红,就要快太多了。一路到了户部, 跟上次一样, 除了拿着凭证进入户部大门以外,就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或者注意到她的存在。 当然了,南京户部里,各种大小官吏,或是处理事情的商民来来往往,人多得很,没人注意到她也正常。 只不过……这是专门把她叫了过来, 只说让她带着凭证来户部。现在她带上凭证了,人也到了,下一步去哪儿呢?干什么呢? 然后,陈馥野就被一个人挡住了。 再抬头,其实是一排人。 眼前的,正是一个不知道在排什么的队伍。陈馥野踮起脚尖,使劲往排头看去,只见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似乎是户部里面最大的一个建筑。 队伍是从里面一直延伸到外面的,保守估计有三百个人正在同时排队。 见身前是一个挎着一筐干香菇的大婶,陈馥野便问:“婶子,这个队伍是在排什么啊?” 结果大婶说:“我也不知道是在排什么!我看别人都排,我也就来排了!” 陈馥野:“……” 说完,大婶前面的那个大爷又回头了:“什么?不知道排什么?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大婶:“我给主事大人送香菇啊。我家年底有块地还等着户部给批下来种呢。” 听到这里,陈馥野心想,现在的大明到底是什么农村土地制度?分产到户吗? 大爷:“那你排对了!” 大婶:“啥呀?合着这个队都是等着给主事大人送香菇的啊?” 大爷:“不是!这个队是等着拿地皮凭证的!” 陈馥野忍不住插了一句:“都是拿地皮凭证的?这么多人?” “说是今天新发下来许多,旁的县也要到这里拿,人可不就多了。”大爷说,“就这速度,保守估计,再等仨时辰吧!” “仨……仨时辰?!”陈馥野惊了。 三个时辰,那就是六个小时,还是保守估计,她难道要在这里从天亮排到天黑? 不过,既然大爷说这里是拿地皮凭证的,也就是说,她果真拿到那块黄金地段的地皮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排上一天,也无所谓! 陈馥野神情坚定地站在了这里,并且开始幻想她的下一家店铺要怎么装修,装修什么风格,并且两家店铺同时营业,她要招人,然后研发惊世骇俗的新品,然后赚大钱。按照习惯,一旦幻想到“假如我有钱了”的阶段,就会紧接着幻想有钱了应该怎么花,反正大差不差,人无论是在贫穷的时候还是小康的时候,幻想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 结果,正在准备沉浸式陷入幻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略为熟悉的声音: “这这这!把我们叫过来就算了,竟然没有人接待!” “要是我们老爷知道了,可不得给户部点颜色看看!” “嘘,你声音小点儿,这里可是户部。你没脑子就算了,别连带着我们老爷倒霉!” 陈馥野不满地皱眉,回过了头。 “你们怎么也来了?” “你你你怎 么也来了?”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正是那两个暗卫。 这会儿,陈馥野才完全清楚地看清了他俩的长相,果然还是很普通,并且给人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是无论看见这两张脸多少次,都还是记不住他俩具体长什么样子。 于是陈馥野怀疑,金行云选人应该也不是乱选的。这种职业,就是要让人怎么也记不住长相才算合格。否则长得太有辨识度,一下就能被别人认出来,也太危险了。 当然了,前提是要他俩分开行动。像现在这样总是跟喜剧组合似的一起出现,想认不出来都难。 “我们?”暗卫二号用大拇指比了一下自己,说,“我们当然是来拿户部给的地皮凭证的了,这还用问?” 陈馥野:“可是,我也是。” 俩暗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就很奇怪了。一共就一块地皮,怎么户部还同时通知了两边? “你等着瞧吧!”暗卫二号不知怎的,只憋出了这句话,“等排到了我们,有你哭的时候!” 陈馥野面无表情:“哦,我无所谓啊,反正你们飞云商会势力那么大,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拿不到地皮的。可是,万一结果真是我拿到了呢?” 暗卫一号:“好啊,竟敢口出狂言!” 暗卫二号:“你等这瞧吧,等排到了我们,有你哭的时候!” 暗卫一号:“这句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看着他们两个无时无刻说话都非常用力的样子,陈馥野撇了撇嘴,最终决定不接话了。也不是斗不过嘴,主要一是没有必要,二是跟他们讲话挺累人的,她懒得参与。 于是陈馥野眼中无神地抽了一下嘴角,欲言又止,背过身去了。 身后暗卫二号:“她竟然无视我们!?” 然而,队伍依旧很长,并且后面还在不断增加,可是前面又动弹得极为缓慢。半小时了,陈馥野体感自己最多往前挪了两米。 队伍前面,有人自带小板凳,坐了下来。 冬日的太阳不断在头顶移动。然而风却很冷。 “接代排队业务。”左侧有人路过,“三十文钱一时辰,时间上不封顶,无安全隐患,保证排到。” 陈馥野忍不住看了一眼,心想,怎么这个时候就有代排队这种业务了? 右侧又传来声音:“出售板凳,饮料,零食,尿壶。” 后面还有人拉着小车过来,摆出一张牌子:“帐篷出租。” 那俩暗卫连忙瓜子饮料的就买起来了。 前面的队伍里又传来几声狗叫,原来是有人把自己家的狗带来排队。问题是同样还有别人也把狗带来排队,所以现在那俩狗打起来了,前面队伍一片混乱,户部的小吏连忙来调解,结果发现要调解的不是人,是狗,于是尝试着狗叫起来。 再然后,前面带香菇的大婶从她的另一个筐子里面掏出了烧烤架,开始烤香菇,并且问:“姑娘,要不要尝一个啊?我家自己晒的。” 陈馥野:“我,那个,算了,还是不用了。” “……” 两手空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感觉大明有自己的弗罗里达。 终于,时间准确地像那个大爷说的一样,过去了三个时辰,陈馥野终于走进了大厅之内。 “快看快看,她进去了!”身后的暗卫连忙小声逼逼。 陈馥野回过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略带挑衅地给他们笑了一下,还比了个大拇指。 走进办事堂,二话不说,坐在案后的户部小吏让她填了一大堆表格,又摁了好几个手印。写了得有小二十分钟,包括各种职业信息,资产情况,家庭背景等等。由于自己的不好写,所以陈馥野是临时现编的。 也怪不得前面队伍行进的这么慢,光是填这些信息,就需要不少时间。更别提这年头文盲率不算低,有些人还得一笔一画照描,就更慢了。 “这样可以了吗?”放下笔,陈馥野问。 小吏拿起她写的,看了看:“嗯,可以了。摁手印吧。” 于是陈馥野就摁了手印。 “你是那天那个跟飞云商会抢地盘,还交了许多本册子的姑娘?”小吏问。 “是我。”陈馥野点头。 “嗯……”小吏若有所思点点头,“挺难得的,难怪那天主簿大人回去之后,跟主事大人她拿着你那册子商量了许久。我本来想着,这种地皮不就是明摆着给飞云商会的吗?结果还真意外,也算是姑娘你有点本事吧。” “而且,他们对于你的故事也非常同情啊!”小吏又说,“你真坚强!必能成大事!” 陈馥野:“谢、谢谢……” 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石头骤然落地。 递过来的凭证上,正是红色的官印,刻着【应天府土地管理司】的字样,明确标注出了这块地的面积、坐落位置、四至边界。 就是揽云声楼下方的那块地。 那块梦中情地! 将这张纸紧紧抓在手上,嘴角忍不住洋溢起笑容。不过在小吏面前,陈馥野还是忍了下去,只是点点头:“多谢。” 转过身,她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办事堂。 幸福得有点发昏。 见到陈馥野的模样,那两个暗卫顿时皱紧了眉头,缩在一起:“你看,你看,她脸上这笑容是什么意思?好诡异啊!” 陈馥野承认,她现在笑得是挺诡异的。因为如果是她一个人的话,她大概会像兔子一样兴奋地反复横跳,然后往天上蹦一个,但是现在户部人太多,她不敢这样,又忍不住喜形于色,只能拼命绷住,所以就变成了脸上这个诡异的笑容。 “她一定是在挑衅我们!”暗卫二号说。 “不是不是。”陈馥野拿着凭证,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小跳,挥了挥手,“我没挑衅你们。我祝你们幸福,祝你们快乐,祝你们全家身体健康!” 第113章 第百十三回 有些问题就是没有答案。…… “她怎么骂得这么脏啊!?”暗卫一号完全不解, “她是在骂我们对吧?” 暗卫二号回答:“肯定的啊,而且是脏中之脏!” 陈馥野已经没心思管他们,跑跳着就走了。 走到户部门口, 她停了下来。 回过头, 看着那两人进去的身影, 陈馥野不解,既然地皮最终是给自己的,那户部又叫这两人去干什么呢?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下子便跳上小红的脊背。作为智商较高的聪明动物, 马完全可以做到感知主人的情绪。看到陈馥野向她跑来, 小红的尾巴愉快地甩起来,仰脖长鸣了一声。 “走吧!小红!”陈馥野说, “我们回去通报好消息!” 马儿立刻飞奔。 …… 店铺内。 “这租金这么贵啊!?”拿着地皮凭证,金芸心讶异道,“我的天哪,户部明明可以直接抢,但是它还是选择用地皮收租,我泪目了。” “贵就贵吧,至少拿到了。”陈馥野低声。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们刚刚不是才为了庆贺, 把你举起来了吗?”金芸心笑嘻嘻地,“对吧?体验怎么样?” 陈馥野面色不善,抽搐了一下嘴角:“你指的是你们三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把我举起来,然后你还差点闪了腰然后把我扔下去的事情吗。” 金芸心:“……” 她挠挠头,移开目光:“要不我们还是继续把话题回到租金的问题上吧……” “你是差点闪了腰,全是我在下面把小花扛起来的好吧,你还有脸说。”江灵批评她道。 陈馥野:“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让你把我扛起来。” “对,下次还是别弄这个了。”周怡闷声道, “我觉得这样在外面挺丢人的。” 江灵豪爽道:“这个不怕,反正我们的脸早就丢光了!” 想了想,周怡点点头,表示认可了:“哦,也是。” “一个月租金就要五十两,那我们就算稳定地每个月能赚一百两银子,也是大出血啊。”金芸心继续道,“这就是黄金地段吗?真吓人。” “诶,小花。”江灵转过脸问,“那这么看来,你买下老登的这块地皮,真的就只要六十四两银子啊?” 陈馥野点头:“他是那么说的。” “而且……”她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房守仁给自己的地契,“地契上面也是这么写的。” 名字已经改成了自己的,交易额就是六十四两银子。 之前出于好奇,陈馥野问过隔壁林娘子她家的地皮价格。然而跟绝大部分商户一样,林娘子家的铺面也是租下来的。岸这边的租金相较于岸那边的租金便宜一点儿,但也仅仅是“一点儿”。林娘子家的位置,每月租金四十两银子,也是一大笔钱。 “嗯?”看着陈馥野手上的地契,周怡皱起眉头,“这张地契,有效期是什么时候?” “有效期……?”听她这么一说 ,陈馥野才反应过来,地契是有有效期的。明朝的地契,上面的字样密密麻麻,而且因为这是张老地契了,字迹模糊看不太清,所以也没在意。 把这张地契铺开在桌子上,在众多小字中,终于找到了有效期。 购买时间,竟然是成化八年。 换算一下,也就是公元1472年,而现在是公元1581年,竟然是足足一百多年前了。加上中途大明经历了一些重大的动乱,怪不得当时购买的价格会比现在便宜。果然还是通货膨胀了。 “我估计,老登这地契也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吧?”江灵说,“难道他还长生不老啊他。” 陈馥野点点头:“估计是。他又不缺钱,只想着游山玩水,大概就当是抛售给我的吧。” “呜。”金芸心抹了抹眼角,假哭道,“哎,说真的,我竟然有点想老登了。原来他真是是这么热心善良的登。” 周怡不解:“我没见过这个爷爷。” 江灵接话道:“我也没见过。不过我看过他寄过来的信,很精彩,看完大概就能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陈馥野继续用指尖,一行行继续往下看。 根据地契,这块地皮的产权到期时间…… 看清了上面的字样后,陈馥野抬起头。 看到她的神情,金芸心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万历十年。”陈馥野说。 周怡蹙眉:“万历十年?” 她接过陈馥野递来的地契,看向上面的那行小字。 “万历十年”。 白纸黑字写着的。 四人面面相觑。 金芸心:“哦!意思就是,这张地契的产权还有一年多就到期了对吧。” 陈馥野当即抬手:“不是这个意思,你再想想。” 她:“……” 嗯!? “卧槽,这么诡异!?”江灵瞪大眼睛,“一份成化八年发下来的地契,是怎么知道一百多年之后的年号叫什么的???” 周怡问:“你觉得这个字迹,像是后来被添上去的吗?” 陈馥野将地契放到眼前,看了又看,摇头:“我看不出来。” 周怡又问:“那他当时给你的时候,上面写了这个字样吗?” 陈馥野还是摇头:“我没注意。这张地契先是被袁捕头检查过,然后房守仁转交给我的时候,又拿到户部公证过,走的都是正规流程。如果有异样,当时应该就被指出来了才对。” 闻言,周怡便也陷入了沉默:“……” “好吓人啊……”金芸心攥着拳头,抱紧了陈馥野的胳膊,“哎,当时说什么来着?是谁说我们除了穿越之外没有超现实元素的?这不就来了吗。” 是啊,成化年间的地契,是怎么能写出“万历”这个字样的? 而且,还正好是万历十年。 现在是万历八年,等到年过了之后,就是万历九年。也就是说,离产权到期,正好还有一年多。 这么精准的时间,很难说只是一个巧合。 “但是,地契被动手脚的空间非常大,成本也很低。”周怡说,“只是白纸黑字而已,想要在上面添改字迹,用笔就可以了。至于是怎么做到和其他字迹一模一样的,想必有手艺可以做到。” 犹豫着,陈馥野点点头:“也有可能。” 金芸心抬眼,看向三人:“可是……那原来这张地契的产权是到什么时候啊?而且就算改成这样,不还是以户部那里的存根为准吗,就算是恶作剧……那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很想再讨论这个,陈馥野将地契折了起来,夹在手上:“今天回小河湾的时候,我们去问问祝婆婆,想必她应该知道一些底细。” 认识的人中间跟房守仁有深切联系的,就是小河湾的房东,也是老登的妻子祝婆婆了。除了她,估计问别人也不知道。 至于新拿到手的地皮,陈馥野打算一直攒钱到过年,并且设计装修,预招聘员工,等到新年,正式开业。 五十两一个月的租金是很贵,但是这样千载难逢的地段,咬咬牙,必须投资。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 …… 收工坐船回去,一靠岸,陈馥野便拿着地契,跑去小院子里面找到了祝婆婆。 祝婆婆养的白眉大黑狗看到她,兴奋地汪汪叫着扑上来。陈馥野怕衣服被弄脏,灵活地躲开了,然后绕到黑狗身后,用不会被它的脏爪子碰到的角度,双手对着它的脑袋一顿虎摸。 “这狗,不长记性!”祝婆婆拿着尘掸子叉腰骂道,“在河边玩得一身脏泥,还要往别人身上凑,真是嫌人啊!” 陈馥野搓着狗脑袋,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多可爱啊。” “你们今天倒是回来的早。”祝婆婆又说,“厨房在做饭,今天我小妹婿去山上掰了许多冬笋来,也不知道嫩不嫩,你们正好尝尝。” 陈馥野点头:“好啊。” 祝婆婆全名叫祝香柳。之前在她那里了解到,她和房守仁是老乡,都是浙江余姚人。房守仁早年考取过浙江的举人,又和父亲好友的女儿,也就是祝香柳结了婚。由于房守仁不想进入官场,祝香柳也不想留在余姚,他们两人便一拍即合,决定成为商人。 两夫妻便一路做生意,从余姚出发,不知怎么的一路漂流到了贵州龙场,然后发现那里自然生态太好,野生动物横行,根本没生意可做,便摸爬滚打逃离去了江西混了不少年,最后选择定居在金陵。 两夫妻用了将近三十年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赚了不少钱,然后盘下了这一片城中村厢房。祝婆婆选择当一个包租婆,而房守仁闲不下来,选择当一个吊儿郎当的老登,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游侠”。 然后因为他游得太厉害,加上金婚夫妻相看两厌,关系持续恶劣,找人调解都没有用,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正好就给自己遇上了。 至于具体是哪个样子…… 陈馥野刚把袖口里的地契拿出来,展开,看见那张纸,祝婆婆的脸上就出现了狰狞的嫌恶神情。 陈馥野又把地契折了起来。 祝婆婆的笑容立刻又回来了。 陈馥野:“?” 出于实验性质,她又把地契展开。 祝婆婆的脸再次变得狰狞。 反复了三次,陈馥野不玩了。 她点点头,心想,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狰狞归狰狞,但是她并没有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的意思,陈馥野便问了。 “可不是,这个也是我们当时刚来金陵的时候,在别人手上盘过来的。”祝婆婆说,“就是你们那个位置,我记得当时是个开什么茶叶店的,店主人打算告老还乡,不干了,我们就接了过来。” 说着,她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给了棉被一掸子。“砰!”的一声巨响。 陈馥野看在眼里:“……” 祝婆婆继续道:“当时我们也商量着要开个什么店,结果他玩心大啊,他说那要是开了店,人不就被拴在金陵了?我听了便一肚子火,我想,都流荡几十年了,赚了钱,人也老了,终于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待待,那死老头竟然还不乐意!?这给我气得呀!” “砰!”又是一掸子。 陈馥野面无表情:“您轻点气。” “大概就是那会儿分居的吧!”祝婆婆说,“我就偏要在金陵待着,我累了,我可跑不动!所以这不就把小河湾盘了下来,用作出租了吗。至于那死老头,我把地契给了他,让他以后少来烦我,我就当他死外边了!” 听完这段肺腑之言,陈馥野不动声色,拿起地契:“那祝婆婆,这张地契的有效期,您注意过吗?” 结果祝婆婆毫不犹豫:“没有啊,地契还有有效期呢?合着我买了房子,到时候还得让人收回去?” 陈馥野:“嗯……” 感觉问了个寂寞。 “那没事儿了。”陈馥野说,“您忙您的,我去看看、嗯、看看冬笋。” 祝婆婆:“多吃点儿,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听婆婆的,至少把你那小腰吃胖两圈 !” 陈馥野:“谢谢婆婆,我尽量吧我……” 收起地契,陈馥野便转头走了。 结果没走两步,她又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最近那死老头没什么消息了?”祝婆婆问。 陈馥野这才想起来,这第三封信的内容,她还没有跟祝婆婆透露。 只不过……这实在是太难为她了,毕竟房守仁写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告知近况的信,而是充满了玄幻色彩的、属于他一个老登的奇妙冒险,陈馥野真不知道要怎么跟祝婆婆汇报。 前面两次,她说的也都比较笼统,只说了房守仁去云南玩儿了、被小孩抢劫了、被纳西族的祭祀差点打了云云,总之过得挺惨。至于其他的,她也没详细说。 “他……呃……他。”陈馥野努力措辞,结果只憋出一句,“他最近在跟傣人玩儿。” 祝婆婆:“?” “然后,可能要去潜个水,盗个墓,寻个宝啥的……”陈馥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总结,“总之,他过得挺好的,您别担心!” 祝婆婆:“……” 好像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行程。 但是那没办法,她又没说假话。 “我可没担心!”祝婆婆说,“我就是希望他别真死外边,不然我还得去退棺材!” 陈馥野哇了一声:“哇,棺材都买好了,这么快?” “像我们这个年纪,准备棺材不是很正常的吗。”祝婆婆毫不在意道,“不过你小姑娘还年轻,别听这些。” 陈馥野只好:“好吧。” 说完,她便走了。 踏出小院,在厨房转了一圈,见饭还没做好,陈馥野便先回到房间。 周怡果然还是去背书了,江灵留下来玩儿。 “什么也没问到。”陈馥野坐下来,叹气道,“就当真是魔幻事件吧。”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金芸心说。 看到她的样子,陈馥野才抬起头:“?” 只见她一胳膊揽一根拄杖,左手一叠水瓢,右手还是一叠水瓢,头上顶着草帽,给人一种非常有职业精神的感觉。 至于是哪种职业,陈馥野没忍住,摸出一枚铜板,丢进了她的水瓢里面。当啷一声。 江灵在一边差点儿笑吐了:“我就说你是真有天赋!” 金芸心:“……” “喂,我这可是行善积德的成果啊。”金芸心认真道,“你知道我今天有多欧,才正好遇到了既使用水瓢,还使用拄杖的乞丐吗?” “但是我也跟你说了,这个天气是真没有戴草帽的乞丐啊。”江灵接话,“谁大冬天的会戴草帽?你看,根本都没人要。” “我要行了吧!”金芸心不服气道,“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佩戴草帽!” 陈馥野:“我无所谓。” 江灵:“我是乐子人,我想看。” 金芸心:“……” “不过,这么说来,我们所有的东西都集齐了?”陈馥野问。 “是啊。”江灵抱着一堆半成品布料,在地板上挪着坐过来,“九双草鞋,九个水瓢,九个拄杖,齐了。” “不过,我们既然都已经拿到地皮了,现在还用去拜范丹像吗……?”金芸心问。 “集都集齐了,去一下吧。”陈馥野说,“就当是还愿了。” 江灵捏着针,提问:“可是我们根本都没有许愿,怎么还愿?” 陈馥野斜睨:“我……” “管不了那么多了,那我也要去。”金芸心摘下草帽,“不然岂不是显得我现在这样特别傻?” 陈馥野:“那个,你现在显得傻不傻跟去不去其实没有关系。” “那就去吧。”江灵说,“年前去,趁着新的一年到来之前,给咱们自己积一积阴德!” 陈馥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因为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她的阴德应该挺亏损的。 第114章 第百十四回 其实愿望也没有很多。 离除夕越来越近, 街上的年味也越来越重。 再加上应天府刚刚勇夺了这届洪武杯州府争霸赛的冠军,知府大人送走了皇上之后,决定再接再厉, 争取三年后夺魁, 因此在迫近年末时, 对治安种种方面也下了很大的功夫。 这个时代,人们尚且还是按照规范全面的习俗来过年的,因此也就早早地准备起来了。比方祭灶、扫尘之类的, 每天都有每天要干的事, 并且各家各户都在干。 “说实话。”金芸心说,“大家都在干, 年味也很足,但是我过过眼瘾就行了,我真让我干,我完全不想干,我就想躺着。” 江灵抱臂:“你这好不容易穿越了,结果穿越得这么不沉浸,有什么意思?” “我沉浸啊, 我哪儿不沉浸了?”金芸心反驳道, “今天地是我扫的吧?我还擦了窗户诶,这还不够算扫尘啊?” 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周怡抬起头:“你们去吧,我等到三个小朋友来了之后和他们一起看店,我要背书。” 陈馥野只好撑开伞,说:“好吧,那你加油,学姐。” 还有一周过年。 在欧阳立的推荐下, 现在去拜范丹像是一个很好的时间,于是便趁这个时候去了。 当然,得带上所有集齐的任务道具。 好在临近新年,街上有很多大包小包的人,所以看起来也并没有太扎眼。 这一个多月里,照常做了很多事情。先是攒下了一百多两银子,为了新店面设计了图样,并且大家还结伴一起去揽云声楼团建,主要内容是吃东西和打牌,顺带看望龙之介。在龙之介引领新潮流下,现在的揽云声楼变得稍微有些不可描述。至于具体是哪一种不可描述,那绝对跟违法违规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另一边在五军都督府的小分队来说,也同样如此。胖子戴轩在坚持每日勤勤恳恳工作、减肥,但是褚淮舟又说,他完全没有瘦,因为工作太焦虑,加上很多应酬,反而还变胖了。 一切都极其正常,有条不紊,非常平和。仿佛穿越的生活,从此都不会再改变了一样。 唯一有点焦灼的就是,为了迎接新年,应该开发出一些映衬过年气氛的新品才行。这段时间的秦淮水街上,路人只增不减。为了新店面的装修,得尽可能多攒钱才是,况且房租的租金也那么贵,多赚钱总没有错。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节,有离开金陵的人,就有回到金陵的人。 “对吧,我也觉得,太舒心了!”金芸心说,“我们什么时候过过这么舒心且正常的日子?你们敢想吗,一个月诶,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发生异常事件,谁敢相信。” 看着她,陈馥野皱眉:“你别立flag行不行啊。” “你别凶我。”她回答,“你敢凶我就敢害怕。” “对啊。”江灵赞同,“日子哪里有看上去的那么舒心啊,江湖之大,明波暗涌懂不懂。比如你看,写给房守仁和小花姑父的信,到现在都没有回应呢,这多吓人,万一出事了呢?” 陈馥野:“……” 一路来到了乌衣巷,陈馥野熟练地对了暗号,带她俩进去了。 范丹像位于一座古庙中,据欧阳立说,这做土庙初建于魏晋时期 ,一直修补翻盖到当朝,是先有的这座古庙,然后才有的乌衣巷。 看得出来,古庙位于的乌衣巷的深处,周边环境格外清幽古老,看起来确实是存在许多许多年了。 有人刚刚从古庙里面出来。 这座庙本身并不豪华,甚至十分破旧,并且也不显眼,有些像行走在农村时,会在路边碰到的那种小土地庙。 但是香火看上去倒是很不错。一般的古庙难免会显得有些吓人,这里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就像欧阳立说得那样,其实供奉范丹的地方理论上并不应该被称作“庙”,只不过是套一个壳子,本质上,只是江湖上的丐帮子弟,还有更多希望得到范丹庇护的普通人寻求希望的地方。 走到庙前,陈馥野停下脚步。 “进去吗?”金芸心小声问,又仰脸往里面望了望,“我们就这样,直接走进去啊?” 江灵也小声:“不然你还想怎么进去?倒立着进去吗?” 见这时旁边没有太多人,周围也没有什么文字提示,陈馥野捏紧了手上的拄杖,说:“别说话了,走吧。” 走进小庙,脚下石板断断续续,缝隙里长出了很多青苔。 就像大多数的庙一样,眼前是一尊等人高的范丹塑像。塑像的范丹,脚踩草鞋,一手持打狗棒,一手持拄杖,面带笑容,看起来非常豪爽和善。 右手边,就是用来堆放譬如草帽草鞋这些东西的地方。欧阳立说,丐帮每周都会有人把这些人们行善积德的证明带走,焚烧,向范丹的在地之灵上供。 三人把带来的九双草鞋、九个水瓢和九根拄杖都放在了右侧的空地上。 “然后呢……?”金芸心小心翼翼直起身子,“就走了?” 陈馥野也完全不懂。欧阳立只跟她介绍了关于这座庙的前世今生,并没有说具体拜范丹像要怎么拜。 但是,既然都做成了庙的样子,那想必流程应该也跟正常流程差不多吧? “那里有草垫。”陈馥野指了一下。 众所周知,既然有垫子,那肯定就可以拜。 跪在垫子上,陈馥野双手合十,抬头看了一眼范丹的塑像。 嗯…… 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以前她跟着家中长辈祭祖的时候,同样也不知道该对祖宗说什么。 总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只是活着的人的一厢情愿,别人其实早都投胎去了吧。 “虽然、嗯、虽然还没来得及把这些给您,地皮就已经拿到手了,不过……”陈馥野在心中默念,“不过,行善积德,倒不是奔着什么需求灵验而来。” 想了想,她又继续。 “大家本都是金陵城中的普通人。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想,之所以丐帮一直存在,是因为人们无法生活在理想的乌托邦中。江湖之大,永远都有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才会有乞丐;而也正因为江湖之大,才永远都有愿意帮助他人的人。我不了解丐帮,但我觉得,也许这也是一种人们互相连结,共同生存的方式。况且,既然丐帮存在了千年,想必总是有其存在的必要的。” 一不小心好像说多了些。 陈馥野睁开眼睛,看看两边。江灵跪着,只是不断在打量庙里的其他东西,而金芸心则认真地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作为收尾,陈馥野继续道: “嗯,反正……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我也就不许什么愿望了,今后如有余力,还是会多多助人。要过年了,祝您新年快乐。” 说完,陈馥野放下了手。 只听见金芸心那边传来一句:“……对,我要求真的不多,也就以上十六个愿望,您尽力就好,做不到也没关系!” 陈馥野:“?” “你当范丹是阿拉丁神灯啊?” “我哪有。”金芸心说,“阿拉丁神灯只能许三个愿望好吧。” 陈馥野:“哦。” “你们看你们看。”江灵拉了拉陈馥野的衣袖,“那个姐,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啊?” 闻言,陈馥野回过头。 远处,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她面容憔悴,满眼红血丝,在旁边跪了下来,牙关紧锁,一言不发,手里拿着许多铜板,一枚接一枚地往塑像脚边放。 她是…… 计什么来着? 计诗晴? 是户部那个招标小会上的主持人。 见她似乎有事来求,非常认真,并且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三人,陈馥野也不好说话,等她做完一系列流程。 然后,小庙内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陈馥野原本心想,这时候,应该可以打个招呼了吧? 结果,只听一声嚎啕大哭。 计诗晴俯在范丹像的脚下哭起来。 动静太突然了,陈馥野禁不住瞳孔地震了一下。 什么情况这是? 江灵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计诗晴被吓得一愣,抬起头来。 很显然,她还记得自己这帮人,便连忙用衣袖抹起眼泪来。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啊?”计诗晴强颜欢笑道。 江灵便回答:“我们听说这里灵,来随便许点小愿望。姐你呢?” 计诗晴:“我……我也是。” 是谁都不会信的回答。 “姐,你没事儿吧?”江灵问,“有事儿就说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都是正经人,不会往出乱说的。” 计诗晴咽了口唾沫,咳嗽两声,把一枚滚到膝前的铜钱捡了起来,重新放到范丹像脚下。 “我知道。”她说,“只是,说了也没有用,给你们徒增烦恼。我……” 她的情绪很激动,话语却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仿佛再不克制一下,她又要嚎啕大哭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况且,突然跟你们说那种事情,也挺奇怪的,大过年了,还是别了,你们就当没看见我。” 说完,计诗晴慌慌张张,起身就要走。 陈馥野当即就给她拉住了。 “好事还是坏事?”陈馥野问。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当然不是好事……”计诗晴移开目光。 “即使没有别人帮忙,你也可以挺过去吗?”陈馥野又问。 计诗晴哽咽道:“那怎么可能。” “那你就说吧。”陈馥野说,“实不相瞒,我们一直在江湖上解决各种疑难问题,经验丰富,你说出来,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帮帮你。” 计诗晴:“……” 江灵小声向金芸心道:“我说什么来着,生活的平静都是假象吧。” 金芸心:“哦……” 计诗晴笑了一下,低下头,用指头抹干净脸,看向她们三人。 “你们知道我有孩子吧。”计诗晴说,“那天在招标会上,我因为跟前夫吵架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就说了那些话,原本是不应该说的。” “嗯,知道。”陈馥野回答,“两个,对吧。” 计诗晴点点头:“两个,一个已经十五了,还有一个才七岁,都是女孩。” 不知为何,听她说到这里,陈馥野的心中便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上周我大女儿去学堂念书,我带着小女儿去采买年货,去了六合县那边的集市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然后,我、我只是跟人家讨价还价的功夫,她就不、不见了……” 三人面面相觑:“……” “所以。”陈馥野走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她是被拐卖了?” 第115章 第百十五回 这泼天的富贵你要不要?…… 回到店铺, 三小只已经到了店里。临近春节,街上行人很多,但是客流量就是平均水平, 并不算太忙。 此时此刻, 周怡在纸上写写画画, 估计还是在学习,三小只则聚成一团,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跟他们说了这回事, 欧阳立若有所思, 抬起头来:“拐卖吗?” “嗯。”陈馥野点头,“她说, 她已经报过官了,自己也向户部请了长假,正在到处找,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欧阳弟欧阳弟。”江灵连忙,“难不成,你听说过这回事?” 欧阳立点头:“听说过,一些市井传言。不过, 也仅仅如此, 旁的我并不清楚。” 想起之前褚淮舟说的那档陈年旧案,陈馥野怀疑,这些案子中间,估计有十分紧密的联系。 可是,现在除了知道计诗晴的噩耗,也没有别的消息。而且官府也在查,陈馥野只能说,如果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自己这边有人脉,可以托付给五军都督府。 其他的,有点难办,她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帮她。 金芸心一手一边抱住唐盈盈的肩膀,说:“宝宝啊!你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小心啊!人贩子拐的可全部都是你这么大的女孩子!” 唐盈盈不以为然:“我怎么可能会被人贩子拐跑呢?” 万飞龙把手里的打 狗棒递给她,说:“盈盈,从今以后,要不你先用我的来防身。” 唐盈盈接过小龙的打狗棒,看了看,撅着嘴:“不是我的,我不要。” “盈盈,你是帮主,怎么会没有打狗棒?”陈馥野问。 “因为我的打狗棒还没有传到我的手上来。”唐盈盈托着小脸说,“我们丐帮,只有当你成为正式的丐帮子弟时,才能拥有打狗棒。虽然爷爷说把帮主的名号先给我,但实际上还没有轮到我,所以我也就拿不到我家的打狗棒了……” 陈馥野点点头:“这样啊。” 这打狗棒怎么跟玉玺似的。 “没关系,姐姐们不用担心。”欧阳立从桌子上跳下来道,“我们会保护好盈盈的。” 唐盈盈皱眉:“我才不用你们保护,说得好像我是最不厉害的一样。” “不是啦……”欧阳立无奈,“就是因为你是最厉害的,是帮主,所以才需要人保护。不然你看,为什么天底下最厉害的皇上,还需要锦衣卫呢?” 被他这么一说,唐盈盈想了想,顿时觉得非常有道理,因此也就愉快地接受了。 “学姐,你在写啥呀?”江灵凑过去看。 “关于过年的新品。”周怡抬起头,放下笔,“通过回忆我们以前在那些奶茶店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其实所谓过年的奶茶新品,都是骗局。” 陈馥野:“?” 这话题是怎么这么快回到工作的事情上来的? “啊?”金芸心惊了,“什么叫骗局?” 周怡用中指推了一下虚空眼镜,问:“你们回想一下,每次过年的时候,那些大热奶茶店推出的过年新品,都是什么样子的?” 陈馥野想了想。 结果发现她想不起来了。 过年时期的奶茶店都会扎堆推新品,但是你说有什么新花样吧……好像也没有。只不过,因为是过年,所以去奶茶店里,是必定会有那么几款值得“隆重推荐”,并且放在菜单的最上面的,可是点了之后,喝下去,没印象,感觉之前早就喝过许多种类似的。 “就是这样。”周怡说,“这就是我说的骗局。” 陈馥野:“我明白了。” 江灵:“原来如此,我也明白了!” 金芸心:“啊?明白什么?怎么你们都明白了?” 陈馥野:“之所以那些新产品会给我们带来新品的错觉,其实关于饮品本身,奶茶店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创新。众所周知,过年主要过的就是一个氛围。因此,对于一家奶茶店来说,像这种佳节时期,想要快速推出一款值得人们排队的产品,创新的重点并不在于饮品本身,而是包装纸,对吧。” 江灵连忙:“哎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金芸心斜睨:“我就知道,其实你刚刚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明白。” “嗯,没错。”周怡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之前在策划案里,我们也研究过这个问题,那就是奶茶的容器也是奶茶店宣传自己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在现在这个时代,我们的杯子根本就不是一次性的,使用范围大大缩小,因此也基本失去了宣传的效能,所以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们无法做到所谓的包装纸骗局。” 说完,她低下头:“以及,我要开始背书了。” 大家:“……” 来客人了,三小只正好闲的没事干,赶忙上去招呼。 背过身来,陈馥野:“我有一个想法。现在是冬天对吧?” “是啊是啊。”金芸心点头,“我今天被风吹得连打六个喷嚏,你们说,我不会生病吧?我现在要是发烧了,又没有退烧药吃,连布洛芬都没有,不得难受死。”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哇,你是怎么一下子就发散出来这么多无关内容的?” 她移开目光,小声:“……就聊天吗就。” “我给她嘴堵住了。”江灵用锁喉的姿势扼住金芸心,说,“你继续。” “哦,行吧。”陈馥野毫无异议道,“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在想,一直用回收的这些杯子,限制了顾客的行动不说,每个月我们都要在买新杯子上花多少钱?难道这个时代就真没有能用作一次性杯子的材料了吗?” 江灵:“有吗?” “我也不太确定。”陈馥野说,“不过,既然现在是冬天,那就是砍竹子的时候了,对吧……” “你的意思是,用竹子吗?”江灵恍然大悟,“是啊,冬天是砍竹子的时候,现在估计金陵旁边,漫山遍野的都是呢。” 很快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地方。 陈馥野边想边说:“嗯……那里说不定可以诶。” 江灵:“啊?哪里啊?” 金芸心挣脱开她的铁臂:“我知道!这我真知道!” …… 第二日。 “嗯?”站在渡口等船,江灵说,“今天就我们两个去吗?” “对啊。”陈馥野说,“还要看店,而且她又嫌冷,学姐要背书,不就我们两个去了吗。” 江灵:“也对。” 陈馥野:“嗯。” 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尴尬。 江灵:“小花,我们两关系其实是很好的,对吧。” 陈馥野:“对啊。” “……” “……” “那我们为什么突然就没有话说了?”江灵问。 “我也不知道。”陈馥野说,“这种情况好像是有理论依据的,但是你如果问我具体是什么理论,我不知道。” 江灵捧场大笑:“哈哈哈!” “……” “……” 然后,船就来了。 二十文钱一个人,单程票,直接通往将军山脚下。 夏天来这里买冰块的时候,陈馥野注意过,在地窖上方,有一大片竹林,估计也是黄大娘家的。这种时候,应该正是砍竹子的季节。 下了船,陈馥野其实并不记得去黄大娘家要怎么走了,便问了几个来往的忙碌村民,好在,这庄上各家各户之间都认识,很轻易便问到了。 同样的,这里也是一片喜迎新春的氛围。很多户人家在酿酒,人人挎着赶集的收获。 一路走到黄大娘家,站在门口喊了几嗓子,她家却没有人。 “哎,你看那儿啊。”江灵抬起手指着,“那片竹子都砍一半了!” “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她家的竹子。”陈馥野说,“要不,我们直接上去看看?” 江灵点头:“行,走走走。” 于是,登上简易的小石坡,就开始爬山了。 很陡峭,而且这些登山步道修得很敷衍。两人顺手折了粗树枝,当成登山手杖,才好爬一点。 江灵感慨:“得亏没带她,这要是跟她一起,等爬到竹林,天都要黑了。” 陈馥野:“确实。这里不是适合她来的地方。” “……” “……” 江灵:“我们这算在背后说她坏话吗?” 陈馥野沉默片刻:“不算吧。” 江灵:“那什么才算坏话?” 陈馥野:“这得分情况。比如,刚刚那种话,你会当面跟她说吗?” “那当然了。”江灵毫不犹豫,“如果是当她面,我只会说得更坏。” 陈馥野点头:“那就不算坏话。” 想了想,江灵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终于,来到了竹林里面。本就是冬季,现在海拔略微升高,又是竹林,简直就是透心凉。 一阵寒风刮过,人禁不住都缩了起来。 “笃!”“笃!”“笃!” 只听,远处正传来砍竹子的声音。 陈馥野连忙拿着树棍上千。竹海之中,正是黄大娘。 她背后一个大竹筐,手中正挥舞着刀,稳准狠地砍竹子。这片竹林中,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被砍倒的竹子。 她身边,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姑娘。那姑娘陈馥野之前见过,正是黄大娘的孙女,而那老头,估计就是她的丈夫吧。 “黄大娘!”陈馥野招呼。 听到声音,黄大娘抬起头来,看到她,十分惊喜:“诶呦,姑娘啊,怎么是你啊?” 陈馥野笑笑:“黄大娘还记得我啊。” “那可不,当然记得了。”黄大娘笑容满面道,顺便介绍,“这是我家老头,这是我孙女,你已经见过了。” “姑娘你好。”老头文质彬彬的,像庄里的教书先生,打招呼道,“幸会啊。” 她家小孙女这会儿抱着老头的胳膊,也怯生生打招呼:“你、你好……” 陈馥野:“你好呀。”虽然看反应,这姑娘估计不大记得自己了。 江灵也和他们打了招呼。 说明了来意,黄大娘明白过来:“这么说来,你们是想用竹筒做杯子?” “有这个想法。”陈馥野说,“只是不知道大娘你家竹子怎么卖的。” “都是老 主顾了,看姑娘要多少吧。“黄大娘说,“我们的竹子卖得都便宜,只是,如果姑娘要得多,恐怕我家今年冬天的竹子是不太够了,上个月已经有不少人来预订了。不过,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将我家邻居的竹林介绍给你!”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便放心了。 于是,作为初次的尝试,跟黄大娘商量了一下,先买一百根大竹子,竹筒的粗细做杯子正好。按照一根竹子二十文钱来算,便是整二两银子,大概可以做一千两百到五百个竹筒杯。 黄大娘又帮忙介绍了村里的竹木匠来处理这些大竹子,清理,然后削杯子,最后走水路运货,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就按三两银子算了。 只不过,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那竹木匠一估计,要做完这么多杯子,得要一周,应该赶不上年前了。 但是这倒无妨,毕竟在这个时代,春节是一个非常隆重而漫长的节日,年前年后加在一起,能放将近二十天的假。即使等上一周,也照样是新年期间。 买完竹子,一身轻松,两人便坐上了回去的船。 江灵恋恋不舍,回头道:“你真别说啊,这村子是真好看。搁我老家这种时候,真看不到这样的。” 陈馥野笑道:“你老家就算有,也得被雪全部盖上了吧。” “那可不。”江灵说,“早盖了,估计都盖三个月了。” 说到这里,她又叹气道:“我之前是不是还说,要是咱们策划案成功推上去了,我就请你们去冰雪大世界玩儿的吧?” 陈馥野:“嗯,是啊。结果谁知道,我们还有穿越这种流程。” “想想挺有意思的。”江灵说,“现在这会儿,我老家那边还全是女真人啊。” “……”陈馥野:“原来你不是女真人吗?” 江灵:“???” “我当然不是了!”她立刻反驳道,“我穿越之后的身份,肯定是要往南移一点儿,正好移到大明的辖区以内好吧。” 陈馥野:“不好意思,我的问题。” “那你那么远,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发现盲点,陈馥野问。 江灵:“我啊,我小时候是被拐卖来的。” 这回轮到陈馥野:“???” “拐卖?”陈馥野睁大眼睛,“你还有这么凄惨的设定?” “其实还好。”江灵说,“因为这个记忆其实不是我自己记得的,我是婴儿时期被那边的人贩子拐跑,然而就被卖到了杭州,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手上。我父母中途去东北做了几年生意,顺带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知道。” 陈馥野:“哦……” “所以对我来说,这段经历有跟没有其实没太大区别。”江灵又说。 “……” “所以。”沉默片刻,江灵转过头,“我不会真的是女真人吧?!” 陈馥野:“?” “你要是女真人的话,那我真不知道究竟是我对大明威胁更大,还是你对大明威胁更大。”陈馥野说,“要不让他们改成逮你算了。” 江灵:“别别别,那还是算了,这泼天的富贵还是给你吧。” 说话间,船就到城内了。 下船,江灵随口道:“说起来,小花,这回计诗晴那个事情,你真没什么想法吗?” “当然有了。”陈馥野只是走路,“只不过,现在我们有想法也没有用。就算还像顾青山那个案子一样,我们强行蹭上去查案,也得有契机。” 江灵抱臂走路:“哎,也是啊。原本就是小民,只不过我们这几个人啊,搞得铺子跟万事屋一样,好像什么活都能干。”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了。 不过,契机吗…… 像这种事情,究竟得怎么来啊。 第116章 第百十六回 炮竹可完全不是静悄悄的。…… 转眼间, 已是新春佳节。今日正是除夕。 好消息,黄大娘那边,竹筒杯的完成工期提前, 不过三天, 一千三百多个竹筒杯便到货了。 坏消息, 这是一千三百多个竹筒杯。 由于填的是小河湾的地址,因此当这一千三百多个竹筒杯送到眼前时,把门口马厩里的马都看呆了。 金芸心:“我产生巨物恐惧症了, 你们呢。” 看着这些竹筒杯投掷下来的阴影, 陈馥野:“……一半放仓库吧。” 外面下雪了。 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建筑, 沿着金陵城,全是一片洁白。 从昨夜开始,窗外便开始飘雪,不过下到早上便停了,这会儿又开始下小雪。江南下的基本都是湿雪,砸下来,掉在地上, 被人踩几脚便成水了。到现在, 屋檐上都是白的,地上却没有什么积雪。 金芸心在地上踩了一脚,只踩了一鞋子水。 “有什么结论吗?”陈馥野问。 “有。”她一脸灰暗,“我要回去换鞋子了。” 果然,堆雪人的想法从一走出门开始,就破灭了。 “冷死我了!”江灵说,“南方是真冷啊!这没暖气谁受得了??” 想了想,陈馥野:“可是, 现在这个时候,北方也没暖气吧。” 江灵:“……” “哦,你说的对,那还是南方好点。” 将运费付给送竹筒杯的人,祝婆婆叫了小河湾的几个小工,帮忙一起将多出来的杯子运到仓库里边去。由于小河湾住了许多商民,大家什么震撼的货物都见过,因此这么多个竹筒杯,并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至于剩下的这几百个杯子,要带去店里。 除夕当然放假,但是等新年一到,庙会就要开始。在林娘子的灵通消息之下,陈馥野跟着她,也在庙会上花二十两银子,抢到了一个位置较为偏僻的摊位。一时测试一下用竹筒杯装的奶茶好不好卖,二则是为年后即将开业的新店铺做宣传。 然而,庙会的摊位位置狭窄,自然是无法像在店里一样,能将各种道具和材料施展开,因此目前的计划是,在初三的凌晨之前做好,然后正好赶上初四的摊位,将成品带过去卖。这样的话,只要稍微加热,顾客也就可以在寒冬腊月喝上热气腾腾的奶茶了。 守岁夜,随着新春的到来,家家户户都在放炮竹。 “走吧,学姐!”江灵说,“别学了!除夕夜怎么可以学习啊!” 见周怡不为所动,江灵向陈馥野抛了一个眼神。 陈馥野立刻领会,走上前,和江灵一边一个,架着周怡就将她拖到了户外。 “??!”周怡睁大眼睛,“我怎么在这里!?” 陈馥野:“……所以你刚刚果然还是学睡着了对吧。” 雪正在静悄悄地下。 但是炮竹可完全不是静悄悄的。 “我卖了一千响的!”金芸心说,“就算年兽真的来了,我这一千响也能把它的血条炸空!” 空地上,不少人都在放炮竹,堆雪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个时候没有春晚看,所 以室内没什么意思,人们都在外面玩儿。等到新的一天到来,也就是新的一年了,按照传统习俗,要守岁到天明。 将炮竹放在地上,金芸心走过来,把点火的东西往陈馥野手上一塞。 陈馥野:“?” “你放吧,求你了。”她说,“我害怕炮竹。” 陈馥野:“……” 江灵:“搞了半天年兽原来是你啊?” 周怡默默捂上耳朵:“我也害怕。” 没办法,陈馥野只好走到了这个、或者说是这坨炮竹面前。 ——点燃! 瞬间,引线绽放出火星,并且以飞快的速度燃烧,不断冲向红彤彤的炮竹。 “好,点燃了!”金芸心喝彩,并且丝滑道,“我跑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直接往屋子里面冲去。 陈馥野往后退了两步,等着看鞭炮爆炸。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 然而,并没有爆炸。 引线停在了鞭炮之前。 江灵:“哈?这就没了?” 陈馥野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用手指捏了一把,得出结论:“好像受潮了。” …… 白期待这半天,结果根本就是个哑炮。 “受潮了?”金芸心从门里探出脑袋,沉默片刻,“哦,那意思是我扛这老半天,把这一千响的鞭炮带回来,结果根本不能放?” 江灵拍拍她:“总结得真好啊!” “……” “这样不太好吧。”周怡说。 “怎么说?”陈馥野转过脸。 “除夕夜的鞭炮不能放,是凶兆啊。”她沉思道,“如果按照传说,年兽袭来,我们连一丁点抵御之力都没有,任凭它闯进家门,来年运势不妙。” 陈馥野:“……我去别家看看有没有能借的鞭炮。” 什么玄学还能关乎到来年运势的,她不得不信一下。 从隔壁的太学生那里借到了两挂小鞭炮,意思意思放了一下,然后,大家便回到屋子里围炉烤火,吃东西,喝茶喝酒,静候新春到来。 初一到初三,周怡回县衙,跟她爹走亲戚去了,会在初四的时候回来,正好能赶上庙会。江灵则回了一趟她当初跳舞的勾栏,自从被逮捕以来,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虽然听说她和她勾栏里的那些人关系并不好,但就那样不告而别,也挺奇怪的。恰逢勾栏的戏组邀她回去叙旧,她也就去了。 也是,过年总是要回家的。 可是自己肯定是没有办法回江州,也不应该回去。 回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至于金芸心,陈馥野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充满期待,认为她哥还会亲自过来请她回家过年,结果她除了等到一张鞭炮店寄过来的账单,什么也没有。 “……”金芸心拿着账单,面无表情,“如果我说,我连到时候怎么拒绝我哥,并且怎么跟他说我完美的未来事业规划都想好了,你会相信吗。” 陈馥野毫不犹豫:“我一直都相信你。” 初三接到陈秋锦的邀请,带着空巢儿童金芸心去听了一天戏,随便吃随便玩儿,过得还挺开心的。 只不过,姑父娄进那边依旧没有传来消息。按照估计,这个时候,自家的寻宝团队应该正好抵达云南,抵达抚仙湖,等安营扎寨下来,应该就会回信。 陈馥野隐隐有些担心,而姑母却一副心大的样子,劝她:“馥儿啊,你年纪小,自然是没有过这些经验。想当初我和你姑父都还年轻的时候,他一个人可是能驱船撞翻一队南洋海盗的呢。” 陈馥野心想,可是航海跟水下寻宝能一样吗,再说了,抚仙湖上也没有海盗给他撞啊? 不过,纵使心里是这么想的,陈馥野还是憋住了,只说:“姑母说的对。” 转眼间,就到初四庙会了。 为了用小小的摊位尽最大的可能为新店面造势,在这几百个竹筒杯上,都贴上了印刷好图样与文字的红纸。图样是江灵之前设计的那个即视感很强的大佛吉祥物,印在包装纸上,效果意外得不错,喜气洋洋的。花五两银子找木匠师傅定制了刻好吉祥物的雕版,然后就可以批量印刷,速度非常快,一个下午就搞定了。 就这样,自家小铺便拥有了独一无二的一次性竹筒杯。 贴包装纸的时候,江灵回来了。 “我回来晚了没!?”她问。 “正好。”陈馥野说,“你那边怎么样?” 闻言,江灵耸耸肩:“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找到新人了,问我要了一笔违约金,然后就宣布我跟他们彻底没有关系了呗。” “哇,有没有搞错啊。”金芸心说,“大过年的敲诈?” “我也没办法,当初确实有合同,我还摁了手印,不交的话,他们就会拿去官府告我。”江灵解释,“没事,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头看了!” “只不过……”江灵压低声音,“我这趟回去,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事情。” “什么?”听她这么说,陈馥野微微睁大眼睛。 江灵:“你们知道,勾栏里边有我这种为了挣钱来跳舞的成年人,但是也还有许多被父母卖进来的小女孩吧?” “嗯……这个倒是知道。”陈馥野说,“在大明律上是合法的那种,对吧。” 江灵:“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不过确实。” “可是,这次我回去的时候,本来是找老板摁手印,结果一不小心跑错了屋子。”江灵说,“结果在那个屋子里面,我看见七八个小女孩挤在一起,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不知怎的,我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你以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吗?”陈馥野皱眉。 “遇见过。”江灵回答,“我们勾栏的小女孩,都是父母当成童工那样送进来练舞,练唱歌,倒也没有那么人间惨剧……” 她又说:“然后我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就说我是太久没回来,找错了地方,就急忙出去了。交完违约金之后,我本想回来,但是因为太多人在,我也就只好离开了。” “好吓人啊。”金芸心说,“你们是觉得,她们有可能是从人贩子手上买的吗?” “这个又没办法定论。”江灵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但是庙会这几日,那些勾栏必定要出来挣钱,届时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我第一个杀回去!”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周怡也回来了。 陈馥野这才放心下来。 将入冬以来卖得好的奶茶各做一百倍,装进竹筒杯里,忙活完的时候,天依旧没有亮。 但是,其实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街道上,隐隐约约能听见人们的脚步声。 这就出发! 第117章 第百十七回 “这可是捕头的马!”…… 前去庙会布置摊位的时候, 已经来了不少商家。吃喝玩乐,小玩意小戏台,什么都有。 等天一亮, 就会有许多人涌来。 自己的小摊子在庙会靠里走, 第二排。带来了做好的所有奶茶, 支起大锅烧火,加热奶茶。在外面放上菜单,还有新店宣传的牌子, 上面写上了新店地址和预计开店时间。只要有人在意, 这个摊位就不算白租。 很快,庙会上的人群熙熙攘攘。 摊位的位置虽然偏僻了些, 但是顿时就被很多老客户锁定了。红红火火的竹筒杯奶茶,买了就可以拿走,一杯接着一杯,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出去了三百多杯。 这会儿,三小只也来了。 “哇!”唐盈盈说,“快看快看, 是大锅诶, 好久没见到了!” 陈馥野一想,也是,上一次这样把大锅大大咧咧支在外面的时候,还是摆地摊的时期,确实好久不见了。 给了三小只一人一杯喝的,他们过来嘻嘻哈哈玩了一阵,说 了说丐帮这两天过年的趣事,便又兴奋地跑去别处玩儿了。 今天没有他们打工的份。今天的工作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轻松, 陈馥野就一直坐在大锅后面,按照客人的需求加热奶茶。 被冷漠的飞云商会刺激到,金芸心正在跟每一个稍微对新店面表露出兴趣的顾客,激情介绍新店的情况,并且诚邀他们开店了一定要来。 “一定要来啊!”金芸心笑容满面招手。 江灵在一边,认真地思考如果此时此刻能有一个套全身的大吉祥物,效果该有多好。 周怡蹲在后面烤火背书。 总之,庙会虽然热闹,但是还挺悠闲的。 有人来咨询奶茶,问:“敢问姑娘,这奶茶究竟是怎么做的啊?” 金芸心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回答:“怎么?” “不怎么。”那人嘿嘿一笑,说,“就是好奇,我也是这秦淮水街上的商户,见姑娘们这店铺开了并不久,但是生意竟然在短时间内这么好,我便好奇,这奶茶究竟是怎么做到呢?又是怎么想到这么做的呢?” 金芸心:“嗯?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话啊?” 那人:“绝无可能,我就是好奇啊姑娘,你说说呗。”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当着我的面套商业机密?”金芸心义正言辞道,“我告诉你,只要我站在这里,我就是蟹老板,谁都别想偷走我的美味蟹堡秘方!” 听到这动静,陈馥野抬脸看了一眼,见到这皇城对决,认定了她应该并不感兴趣。 听到她这一串话,那人应该是没怎么听懂,只听懂了她的语气,便啐了一口,说:“讲的什么鬼话,不说拉倒!” “哼。”吵赢了架,金芸心拍拍手,坐下来。 “我知道了!”江灵说,“我们的吉祥物亮相的最佳时机,就是新店开业!新店开业之际,便是大佛登场之日!” “……”金芸心:“我还以为我刚刚已经够胡言乱语了,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陈馥野正在盯着庙会的来往人群。 那些数百数千张面孔,不断从眼前闪过。 “你觉得你会在这里看到吗?”周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庙会人多,事情也多。” 明白她是在说人贩子,陈馥野没回头,只是说:“不知道。” “哦。”周怡又低下了头。 三秒钟之后,她又说:“你觉得我还有机会考上进士吗?” 陈馥野:“……学姐你好突然。” 想了想,陈馥野回答:“和大学一毕业就能考上公比,你选哪个?” 周怡:“选考公。” “为什么?”陈馥野问。 “因为我还是想回去。”周怡说,“我爸跟周柏意其实很像,我从小都是跟我爸过的,这回过年回县衙看到他,我就想家了。可是凭我的德性,我要是在这里考上进士,我又会舍不得穿回去。” 陈馥野:“多少有点太现实了姐。” 正说着,小龙跑了过来,问:“姐姐们,盈盈有过来吗?” 一看是小龙,金芸心放松了警惕,说:“没有啊,怎么了小胖?” 闻言,小龙支支吾吾,攥着打狗棒:“我……我也不知道……” 陈馥野皱眉,站起身来:“小龙,出什么事了?” 小龙咽了口唾沫,说:“刚刚那边有人在套圈,可以套许多漂亮石头,我们就想套着玩儿。因为之前盈盈套圈的战绩都很差,所以欧阳立就先去套了,我在旁边看他套,他套得可准了,我就非常高兴,挤开人群喊盈盈看,结果一回头,盈盈不、不见了……” 心中顿时一凉,陈馥野问:“那欧阳立呢?” 小龙:“他在别处找。” 四人面面相觑。 “操。”江灵骂了一声,便直接冲出去了。 “学姐,你留下来看店。”陈馥野果断道,“万一盈盈只是跑到别的地方玩儿了,她到时候应该还会回来找我们,也就能看见你。” “好。”周怡点头,“我在这里。” “小龙,带姐姐走。”陈馥野说。 很快,便跟小龙来到了套圈的地方,然而,这里只是人挤人,在看套圈,里面甚至还有大鹅可以套。 “谁看见一个小姑娘了?”江灵厉声,“我问你们话呢!?这么高的一个小姑娘,谁看见了??” 她的嗓门一处,人们面面相觑,只是说:“出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 “没看见啊,这么大点儿小孩儿,谁看得见?” “别这样。”陈馥野说,“庙会人这么多,如果是人贩子拐的,小心打草惊蛇。” 由于江灵太凶了,直接给小胖墩吓哭了。小龙抹着眼泪,哭道:“都怪我,我要是一直牵着盈盈就好了!” 陈馥野蹲下来,给他擦擦眼泪,说:“小龙,这不是你的错。盈盈是你的朋友,万一她真的遇到危险了,她还需要你,不要哭,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嗯……好!”小龙咬咬牙,握紧了打狗棒。 “哎!欧阳弟!”远远的,金芸心看见欧阳立往这边走来,连忙招手。 “怎么样啊?”江灵问,“你看到什么了没?” 欧阳立握紧小拳头,背后挎着木剑,一脸严肃:“没有。” 既然现在人又聚齐,陈馥野便说:“别慌,我们分头找。如果什么也没发现,就在铺子前集合。” 她牵起小龙的手:“走。” “好!” 然后江灵、金芸心和欧阳立便一人一路,往庙会的各个方向去了。 “小龙,盈盈的功夫怎么样?”拨开层层人群,目光快速地扫描着各个角落,陈馥野问。 “盈盈的功夫,是我们三个之间最好的,尤其是在赤手搏斗方面。”小龙说,“之前黄山论剑的时候,盈盈打败过华山派的少掌门,磕掉了他好几颗门牙,结果那个少掌门正好换牙,所以盈盈也没有被判作违反武林规则。” 陈馥野:“……” 走过长街,人群摩肩接踵,并没有看见盈盈的身影。陈馥野想,如果是被人贩子带走的,那么这个人贩子即使再神通广大,领着个小女孩,也很难一下子从庙会出去。 然而,将庙会的北边街道翻了个底朝天,也并没有找到。 无奈,陈馥野只好先带着小龙回到了铺子。不过一会儿,大家就集合了。 都没找到。而距离小龙发现盈盈失踪,也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欧阳立抱剑,向小龙道:“小龙,快回去通知爷爷——江湖警惕,帮主失踪。” 小龙抹干净眼泪:“嗯!我这就去!” 说完,他忙不迭跑了。 “现在怎么办。”周怡说。 “庙会没看到人影,说明可能作案的不止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团伙,才有可能将小孩这么快地带出庙会。”陈馥野说,“可能只是还没找到线索而已。” “姐姐,我们俩走。”欧阳立突然说。 想了想,陈馥野点头:“好。” “我……”金芸心说,“我去报官!” “你别去报官了,我去。”江灵急切道,“今天我看见外边不少往来的商队都是你们家的人,你能想想办法,找你哥帮忙吗?” “找我哥啊……”金芸心咬咬牙,“行,那我回去一趟!” 周怡:“那,我们天晚时,还在这里集合吧。我看着庙会的动静。” 说完,大家便再次分头行动了。 跟欧阳立匆匆上路,陈馥野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哥?” 欧阳立摇头:“姐姐,你不了解盈盈,虽然她平常看上去傻乎乎的,经常说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但是盈盈其实很聪明,我相信如果她真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她会留下痕迹的。” “痕迹吗……”陈馥野想。 什么样的痕迹呢? 很快,两人出了庙会。 远远的看见,前方人仰马翻,似乎是一辆驴车撞翻了一辆马车,货物倒了一地,两方车主正在互相叫骂,谁也不让着谁。 街道也就因此被堵上了。 “你知道我这 一车货物值多少钱?你赔得起吗你!?” “明明是你先撞的我,你倒还有理了?我这胳膊都流血了,只要我去报官,那就是你全责!” “谁叫你赶驴不长眼睛啊?” 袁捕头刚好赶到现场,见状,陈馥野立刻上前,拉住他:“袁捕头。” “哎,小陈姑娘,你这是……诶呦疼疼疼!” 被她强行扯过来,袁捕头还没太搞懂刚刚那铁臂般的力量是怎么来的,陈馥野便低声道:“庙会上,可能有人贩子。” 袁捕头:“人贩子!?” “嗯。”陈馥野颔首,“最好叫上你所有的捕头,看好今天这四条街,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员往来。” “以及,劳烦袁捕头,借我匹马,给我开个道。” 没等他同意,陈馥野便一个飞身,跳上了他的马,然后又将欧阳立捞了上来,放在身前。 “驾!”一扯缰绳,马飞奔起来。 陈馥野朗声:“都让开!这可是捕头的马!被撞了也没人负责!” 袁捕头:“???” 瞬间,街道打开,陈馥野便全力向前奔去。 “果真厉害。”怀里,欧阳立感叹道,“不过姐姐,你怎么知道要往这个方向走?” 陈馥野飞速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因为,刚刚那两人吵架的时候,街边有个马车车队的人,看了你一眼。”陈馥野说,“一方驴车,一方马车,马车先撞了驴车,前者看起来也是一介平民,却胡搅蛮缠,见捕头来了还不松口,明显是有意而为之。” 欧阳立悄无声息地睁大了眼睛:“……” “姐姐,你是想说,这条街是刻意被堵上的吗?” “嗯。”陈馥野点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认定了这个方向,驾马全速奔去。 第118章 第百十八回 只使用了三成功力!…… 出了庙会这条街道, 街上总算没有那么拥挤了。再回头看时,那一片混乱已经被远远抛之于脑后。 “姐姐。”欧阳立说,“你觉得我们这样找得到盈盈吗?” “找得到。”陈馥野回答, “我们这么多人都出马了, 哪里有找不到的道理?” 闻言, 欧阳立点点头,似乎是觉得非常有道理。 这是一条笔直的道路,跑出去之后, 路就分叉了。 停马在路边, 陈馥野张望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再往前, 就要出石城门了。”欧阳立说,“看,前面是莫愁湖。” “如果盈盈是被人带走的,路上应该会有……”正说着,陈馥野突然停下,看向街边。 那里,竟然是之前遇见过的寻女夫妇。 他们正在街边的小首饰摊旁, 似乎是刚走亲戚回来, 随便逛逛的。即使如此,他们却依旧带着关于他们女儿的画像种种,和上次陈馥野见到他们时一样。并且,他们竟然还是和另外几对夫妻一起,像个小集会似的。 连忙下马,陈馥野将庙会上的事情解释了一通。 一听到“拐卖”这个词,顿时,这些男男女女通通激动起来。 “我们……”女人看了一眼她男人, 说,“姑娘,这分秒必争的事情,我也不敢乱说,万一错过了时间,那可就……” “无妨。”陈馥野说,“只管告诉我就好,我自己来判断。” 于是,女人便说刚刚在街边,确实看到有马车匆匆驶过。这大过年的,拉着马车往城外跑,实为非常罕见,确实是朝着石城之外去了。 二话不说,陈馥野上马。 毕竟,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现在这么多人都在找,即使这条路是不对的,那她也得排除掉这个错误选择。而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得去尝试一下。 “他们为什么那么多人在一起?”欧阳立问。 “我也不知道。”陈馥野说。 “为什么人贩子要拐走盈盈?”沉默片刻,欧阳立又问。 “……”陈馥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驶出石城门,便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莫愁湖,远处的雪雾中,隐隐约约露出低矮山丘的轮廓。 四周都是村庄。 “哦?看来,小龙已经把讯息送到了。”欧阳立冷不丁道。 陈馥野问:“怎么说?” “刚刚在路边,我看见有丐帮的人。”他说,“帮主失踪,丐帮岌岌可危,大街小巷上通过狗吠来传讯,附近的所有丐帮子弟都会留意到这回事,并且付诸行动。” “哥。”陈馥野忍不住问,“其实我一直都不太了解,丐帮子弟,究竟是怎么变成丐帮子弟的呢?” 欧阳立便解释:“春秋战国时期,丐帮原本只是乞丐们为了生存所结成的联盟。而随着朝代更迭,各个江湖门派层出不穷,民间的势力也越来越复杂,行走江湖,就就必须要有武功傍身,因此才成为了如今的武林。” 武林啊…… 听到这个词,陈馥野想,难道这是真的存在的吗? “而作为大门派丐帮,也自然要与时俱进,于是,一般意义上的丐帮子弟,便是有武功的乞丐了。”他又说。 想了想,陈馥野问:“那不一般意义上的呢?” “其实姐姐,你接触到的我们金陵丐帮,就是不一般意义上的。”欧阳立说,“自从明太祖开国之后,丐帮的地位略有提升,散布于大明各处,有的丐帮头领甚至得以封官加爵。可唯有我金陵丐帮,依然坚持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携打狗棒行走于市井街巷之间,与乞丐们同吃同住,不惧江湖风雨,为的只是……” “只是什么?”陈馥野低头。 “为的是,让普天之下不再有乞丐。”欧阳立回答,“不过,我觉得这太理想化了,没有人可以做到。” 陈馥野笑笑:“人类文明的根基在于有为。有的事情即使看起来没有希望,也还是要做啊。” 沉默片刻,他说:“这句话听起来不像姐姐的语气。” 陈馥野:“……” 欧阳立的小手握着缰绳,又说:“总之,我明白。就像这条路不一定能找到盈盈,但我们还是要去。” 正巧行至官道的尽头,跨过湖上石桥,眼前一片树林。 “姐姐,你觉得我们要钻进去吗?”欧阳立抬起脸问。 “我先看看。”陈馥野从马上跳下来。 环视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只见这里的道路逐渐通往城外,都渐渐变得狭窄,如果是马车的话,会很难行走,更别提前面的狭窄小树林。 大大小小的水塘上结了薄薄的冰,湖畔边湿泥很多,下的雪都成了雪泥。 莫愁湖是一片石城门外的大湖,而这湖泊又被填湖造田成许多块小湖,正是眼前的这片大村庄。 如果是马车辙的话,途径这里,应该会有痕迹吧…… 很快,陈馥野便锁定到了其中一道新鲜的车辙。 这车辙压得很深,并且弯弯扭扭,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险情需要停马,但是又没能停下来,加上雪地湿滑,直接往前 滑了过去。 车辙正是从石桥下来,往前、再往前,一直通向…… 湖里??? 循着这印记,陈馥野看向眼前的一方深水塘。 水塘上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异常。一些不怕冷的水鸟正在湖旁的芦苇丛里,发出声声鸣叫。 而其中一处芦苇丛,很显然被什么东西冲撞过,折了一大片。陈馥野翻找了一下芦苇从,结果那些水鸟便惊恐地飞了出来。 “对不起。”陈馥野只好说。 难道说,正好就有一辆马车,掉进水塘里去了? 那盈盈岂不是…… 陈馥野紧皱眉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这个车辙,这个方向,有些太刻意了。 与其说是遇到意外,不慎滑进去,倒不如说是……像为了销毁证据,而把马车推进去的一样。 众所周知,马车是靠马拉的,而这些车辙前面,根本就没有马蹄的踪迹。 没错! 这根本就是障眼法。 回到马上,陈馥野说:“我们去钻树林。” 骑马跑到树林边上,里面的温度要比外界低不少,多是一些雪松、梧桐和桂花树等等,不知道是野树林,还是这边的农户种的树林。 里面的泥土上稍微有些积雪,树顶则全是白的。惊鸟一飞,朔朔落雪。 树林太茂密,马也不好走了。陈馥野索性将马拴在了树林旁边的一棵松树上,安抚道:“放心,我一定把你好好还给袁捕头,毕竟我也不想赔钱。” 这么一想,如果是人贩子带着盈盈走的话,想要最快速度,应该也要放弃马才是。 欧阳立抽出木剑,已然走在了前面。 “我们需要保持很小声,尽量放轻脚步,对吧姐姐。”他回过头。 “嗯。”陈馥野说,“但是,对方很可能已经领先了我们许多,我们还需要保持速度。” 欧阳立问:“那姐姐,你的轻功如何。” 想了想,陈馥野回答道:“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没有任何短板。” 欧阳立的眼睛一亮:“那正好,我想和姐姐比试一下。” 说罢,他便窜了出去。 树林里的薄薄雪地非常杂乱,有些并不是人留下来的,而是一些类似于松鼠野兔之类的动物,因此很容易搞错。但是确实有一串脚印,在林间小径中不断延伸向前。 双脚踩过石头,顺着被砍伐过的树桩跳过去,在枯枝落叶上轻盈地飞速向前,不过一会儿,陈馥野就追上了欧阳立。 欧阳立还在全速跑酷,见状微微侧过脸,小脸震惊道:“姐姐,你只使用了三成功力。” “嗯。”陈馥野点头,“毕竟我比你大,如果全力的话,不太公平。” 欧阳立一脸严肃,问:“敢问,姐姐的师父是谁?” “你是想问,类似于武林门派的那种师父吗?”陈馥野不太理解。 他点点头:“嗯。” 回忆了一下,陈馥野只记得她小的时候习武,领她入门的是家族从南洋那边请过来的武林高手,一个银发女人,福建人,名字她忘记了。请进陈府来当教练的高手,为了不被当朝注意到,基本都隐姓埋名,不在外声张,陈府也会尽最大可能保证为自己效力的人的安全,所以就连陈馥野,也不知道她的老师具体姓甚名谁。 毕竟当年跟随陈友谅的大部分人,当初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都迁徙去了福建。 所以,如果非要说她的武功是属于某个江湖门派的话,那应该属于妈祖派吧! “我不知道。”陈馥野只好回答他,“应该不是什么你知道的江湖门派。” 闻言,欧阳立的眉头更紧了:“这样啊……” “那。”他又问,“姐姐可以收我为徒吗?” 陈馥野:“你好突然啊哥。” “这样吧,等找到了盈盈,我就同意。”于是陈馥野说。 “好!”小孩儿兴奋道。 然而,跑酷了不到五分钟,脚印断了。 两人停在了这里,抬起头,环视周边。 还是树林,并没有什么区别。松柏树大根深,遮住冬日本就不多的阳光,寒气逼人。 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如果脚印在这里断掉的话……”陈馥野反应过来,“那应该,就只有上树这一条路了吧?” “这是一个好消息!”欧阳立说,“如果能上树的话,很可能说明盈盈已经逃出来了!” 陈馥野抿抿嘴:“是啊,很有可能。” 而且,如果能爬上树的话,视野应该也会更加开阔吧。 第119章 第百十九回 暗号要选叫声简单的动物才…… “那, 我上这棵树。”陈馥野说。 “我上这棵!”欧阳立握着木剑,已经开始攀爬。 陈馥野及时叫住他:“我们得定个暗号。” 欧阳立:“暗号?” “否则,万一发现了什么, 直接说话容易被对方发现。”陈馥野解释。 欧阳立回过头:“比如……类似于那种布谷鸟叫两声, 百舌鸟叫三声的暗号吗?” “对, 是那种。”陈馥野说,“但是说实话,我不会叫。” 欧阳立:“我也不会。以前盈盈说我们三个之间应该用这个暗号, 但其实根本就没有用过, 因为没有人会学鸟叫。” “……” “……” “简单一点吧。”陈馥野只好,“我学狗叫, 你学猫叫。” 欧阳立沉思片刻:“好,这个确实要简单些。” 说完,小男孩儿便继续爬了。 见状,陈馥野二话不说,抬头观察了一下这棵松树的枝桠,脑中很快便得出了攀爬的路线。 然后飞身上树,脚踩树桠, 一步接着一步, 稳步便爬到了树的中段。 “吱吱吱!” 一窝松鼠惊叫着跳开了。 陈馥野心想,她今天究竟要惊吓到多少种动物。 松树的松针冠太过茂密,爬到中段之后,就很难再爬上去了。陈馥野伸手折断了一些,但是没什么作用。 见这里视野也不怎么样,陈馥野索性像猴子那样,伸手握住一根有韧性的树枝,然后借着惯性, 直接将身体荡到了下一棵树上,结果又被茂密的树冠糊了一脸松针。 “真烦。”陈馥野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出门怎么不带把刀啊。” “我带了。” 一把增光瓦亮的刀从上面递过来。 陈馥野接过,说:“哦,谢谢。” “不客气。” 说完,陈馥野:“……”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脸。倒过来的。 只见,上边的一根树杈间,褚淮舟正在倒挂金钩。 “这回是真没办法了,我不倒过来,刀给不了你。”他解释。 …… 陈馥野欲言又止。 在经过了七八个“欲言又止”的阶段之后,她终于用表情勉强扣出一个符号:“?” 褚淮舟不解:“怎么了?”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陈馥野决定先不管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穿着平民衣服,倒挂金钩的事情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陈馥野直入主题。 “我观察到异常情况。”他说,“结合之前的案例,我猜测庙会期间,人贩子必定会再次作乱,于是便想守株待兔一下,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发现。” “是盈盈。”陈馥野说,“她不见了。” “……盈盈?”闻言,褚淮舟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他一下子直起身子,然后轻巧跳下来,问:“在庙会上不见的?” “嗯。”陈馥野点头,“你是多久之前来的?” “大概比你早五分钟。”褚淮舟回答。 “所以你也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 绝了。 搞了半天,其实他只是跟自己和欧阳立走了趟一模一样的路。只不过早到五分钟而已。 陈馥野给他指了一下欧阳立爬的那棵树,说:“欧阳弟在那里。”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明明是火烧眉毛的紧急事件,但是因为线索中断,所以被迫停在了这里。 停在这里就算了,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当起了树林里的马喽。 “嗯,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三个被迫停在断掉了的线索前,被迫上树,等着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吗?”褚淮舟问。 陈馥野:“……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总结了。” 可是,地上没了脚印,人又不会飞,除了上树,还能往哪里走? “我想,既然我们都已经选择在树上行走了,不如继续往前吧。”褚淮舟说,“通知一下欧阳小弟。” 通知啊…… 陈馥野说:“我们是有暗号,可是该怎么让他知道往前走?” 说人话肯定是不能说人话的,万一人贩子还在树林间,听到了就完了。 “我带纸 笔了。“褚淮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 陈馥野:“你为什么会带纸笔?”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去参加学姐的升学宴,我在窗外突然出现的那次?”他得意道。 陈馥野:“记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嗯!”褚淮舟神采奕奕,“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决定以后的每一次出行,都带纸笔。这是西洋笔,我特意买了一支,比毛笔方便多了。” 陈馥野:“行吧。” 他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捅上一根树枝增加重量,卷起来,问:“你们的暗号是什么?” 陈馥野:“学狗叫。” 褚淮舟很难得的:“……” “一般不都是学鸟叫吗?”他问。 “反正我们定的就是学狗叫,你叫不叫吧。”陈馥野完全不跟他讲理。 褚淮舟只好:“哪种狗?” “就是狗啊……这还分品种吗?”陈馥野不理解。 “狗叫也不一样的,比如说是大狗还是小狗?”他追问道。 “那就小狗吧。”陈馥野回答。 褚淮舟:“不行,小狗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林子里面的,这里会合理出现的,只能是大狗。” 陈馥野:“那你心里有数还问我干什么!?” 于是,褚淮舟便拨开树冠,尝试着冲外面:“汪汪汪!” 对面暂时还没有回应。 陈馥野质疑:“这是大狗吗这是?” “我自我感觉还行。”褚淮舟问,“不像吗?” “像,但感觉不是那种打猎的大狗。”陈馥野说。 “那像什么?” “像拉雪橇的,白的那种。” 闻言,褚淮舟便严肃起来,更加粗着嗓子:“汪汪汪!” 那边总算传来一声模仿很拙劣的:“喵!” 听着这一来一回,陈馥野心想,这但凡人贩子在附近,其实都能听出来是人叫的吧。 根据声音锁定了方位,褚淮舟便“嗖”的一声,将传讯丢了过去。 片刻后,听见对面树冠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欧阳立已经接收倒了讯息。 这会儿,便可以开始继续向前了。 爬了大概五六棵树,然而,没有什么发现。 天都要黑了。陈馥野就眼睁睁看着,树冠的缝隙间,橙红色的夕阳一点点落下。 “根据我对过往案例的研究,一般来说,人贩子不会一天只做一桩案子。”暂时在一棵雪松上歇脚,褚淮舟说,“如果这片树林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的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其他动静。” 听他这么说,陈馥野心中禁不住升起了一个非常遗憾的可能。 可能……他们根本就完全找错地方了吧。 也许这一路,从头开始就是错的。拐走盈盈的人没有往这边跑,马车不是人贩子的,就连在庙会上堵路的车队,也根本就不是作案团伙。 完全是连锁错误。 那盈盈究竟去哪里了…… 陈馥野不太愿意这样回去。她想,现在回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最好的,盈盈已经回去了,二是最恐怖的,也是最有可能的,盈盈依旧失踪,而他们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用在树上呆着了吧。”陈馥野垂眼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褚淮舟连忙拉住她,“况且,如果现在走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是。”陈馥野看向他,“我只是在想,如果人贩子会从这片树林走的话,这么长时间过去却还没有动静,那说明可能并不在这一片区域。” 这片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湖边的树林,估计有两个庄子那么大。 “我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扮成树林里面的过路人,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蹊跷。” 褚淮舟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好。” 原本上树这个计划,就是因为看见了中断的脚印,而认为盈盈有可能半路逃脱,躲到树上了。可是,现在蹲守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发现,再蹲下去,估计也无济于事,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别处看看。 他看了一眼即将落山的太阳,说:“那我们下去吧。” 陈馥野:“得告诉欧阳弟一声。” 褚淮舟沉默片刻:“可是,我要怎么用狗叫告诉他‘我们下去吧’这回事?” “你的声音有高低远近,他听得出来。”陈馥野说,“你只要一边下树,一边叫就行了。” 褚淮舟:“哇,好主意诶!”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汪!” 然后便开始下树,下两米就汪一声,一直到地面。 “汪汪!”作为收尾,他叫道。 见状,陈馥野也跳了下来。 欧阳立正巧从对面的树上下来。他一脸惊恐,问:“姐姐,你怎么下个树还要狗叫一路啊?” “欧阳弟,好久不见啊。”褚淮舟打招呼,“是我叫的哦,不是姐姐。” “啊,哥哥。”欧阳立说,“哦,这样啊……” 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是褚淮舟而变得更理解。 “我在想,我们干脆在这片林子待一夜。”陈馥野说,“如果这是人贩子的必经之路的话,一个晚上,总会有风吹草动吧。” 欧阳立点点头:“嗯。反正城里已经交给其他姐姐和丐帮了,我们守着这条路就好。” 见天色已晚,看这片树林中偶有小径,平时应该还是会有人从这里赶路的,所以装作过路人,也没什么问题。 再说了,现在可是古代,古代人从树林子中间赶个路再平常不过了。 于是,三人便借着林间月光,大胆走起路来。 “嗷呜——” 远处群山传来不知是狗吠还是狼嗥。 “平心而论,这算狗叫吗?”褚淮舟问。 陈馥野皱眉,抱臂道:“那你觉得,在这种小树林里,是那样叫更令人信服,还是你这样叫更令人信服?” “哥哥。”欧阳立冷不丁插一句,“你叫的真的挺像的,像那种看门的大狗,我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姐姐,吓了我一跳。” 听到这个评价,褚淮舟很满意,特意向陈馥野道:“你看,谁说像拉雪橇的?” 陈馥野:“……倒也没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好比较的。” 就这样在树林间徒步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陈馥野自己倒是还好,可是欧阳立毕竟是小孩子,一天折腾下来,已经吃不消了。 “没事儿,那我们就歇会儿吧。” 褚淮舟一把给他捞了起来,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哥哥其实你倒也不用这样。”欧阳立抗议道。 “不行,哥哥我心疼你。”褚淮舟斩钉截铁道,“来,下一个。” 陈馥野面无表情,拍开他的手:“死开。” 也正是这一拍,林间突然传来动静。 可能是风动,头顶树冠的积雪顿时落下,像下雪似的,三人淋了一头。 欧阳立崇拜道:“天呐,姐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绝技,隔山打牛……?!” 陈馥野:“其实我真不会那么多。”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传来鸟叫。 说是鸟叫吧…… 但一听就是人叫的 。 听起来,正是: “布谷,布谷……然后是什么来着……算了,不管了!叽叽叽叽叽叽!” 欧阳立顿时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他抬脸,看向那黑漆漆一片的树冠:“盈盈!” 第120章 第百廿回 小树林宇宙讲堂。 陈馥野抬头看去, 然而,黑洞洞一片,只有几缕月光。 谁都没带灯, 原本还计划说要不要试着钻木取火的, 但是这林子里全是湿雪, 钻到明年冬天估计都打不着火,也只能就此作罢。 欧阳立又喊了一声:“盈盈!是你对吧?为什么不说话?” 树上:“……” 刚刚那个声音,任谁听都知道, 只能是盈盈了。 无论如何, 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凡现在有手机,陈馥野都要一个群视频打回去报喜了。 “盈盈, 是我们。”陈馥野也朝那片树冠上喊道,“你先下来好不好?” 树上依旧:“……” 见状,褚淮舟把刀递到陈馥野手上,已然准备爬树:“盈盈,那要不哥哥上来接你?” 结果,树上传来惊慌的声音:“……不要!” 不要? 陈馥野皱眉。这是怎么了? 欧阳立还在下面,非常急切:“那盈盈, 你还好吧, 你没受伤吧?” “没有!”树上说。 “那,你真的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吗?” “是啊!”树上继续回答。 “那你真的是甩开人贩子,逃到树上去了吗?” “嗯!”盈盈说。 这么一听,看来之前根据蛛丝马迹做出来的推断,竟然都没有错。 “我们见你失踪了,都急坏了。我,哥哥姐姐,所有人都急坏了。”欧阳立扶着树干, 拼命仰脸道,“大家都在找你,小龙去帮里下红色警告了!金陵城中都知道帮主失踪了!” “呜……”树上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你们真好。” “那盈盈,你快下来吧,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欧阳立说。 “我不要。” 回答依旧是一样的。 ……为什么不下来呢? “盈盈。”陈馥野说,“你逃出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在树上蹲着吗?” “嗯,我就蹲着!”小姑娘回答。 陈馥野:“为什么呢?” “因为……呜,我不想下来。”盈盈回答。 “……” 陈馥野完全糊涂了。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能下来的理由吗? 沉默片刻,褚淮舟对树上说:“可是盈盈,我们人类进化了三百万年,好不容易从猴子变成现在这样,就是为了从树上下来啊!” 闻言,陈馥野:“……” 欧阳立:“……” 树上的唐盈盈:“……” 见大家都沉默了,褚淮舟移开目光:“我就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来着。” 陈馥野:“算了,为了避免伤你的心,我还是不评了。” “所以,盈盈,你暂时是不打算下来了吗?”陈馥野问。 半晌,树上传来坚定的回答:“嗯。” “没有理由吗?或者有也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没、没有。” “那好吧。”陈馥野索性重新坐在大石头上,“那我们三个就在树下呆着,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下来吧。” 树上不说话了。 看起来是默认了。 欧阳立从树下走开,愣愣地回头看向她:“姐、姐姐,那我们就这样在树下等着盈盈吗?” “嗯。”陈馥野点头,“你不想等吗?” “不是不想等,我当然想等了。”欧阳立连忙道,“只是……只是盈盈这样,好奇怪啊。” “是啊。”陈馥野说,“可是,现在盈盈不愿意开口,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不对。” “嗯……”小男孩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只是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陈馥野摸摸他的头:“我们都很担心。只是,既然现在盈盈安然无恙,那就什么都好说。如果她有什么自己的秘密,那还是等她想好了,自己下来吧。” 闻言,欧阳立颔首,默不作声地靠在陈馥野身上,也不说话了。 褚淮舟在附近溜了一圈,也回来了。 他坐在欧阳立身边,说:“附近除了林子还是林子,只要这里没有野兽,我们就是安全的。” 陈馥野沉思片刻:“但是这个时代,说不准林子里面有老虎吧。” 意识到这个问题,褚淮舟也陷入了沉思:“……” “金陵……有老虎吗?”他问。 “我不知道啊。”陈馥野说。 “武松打虎是在哪里打的来着?”褚淮舟又问。 “景阳冈那是在山上,我们这就是个湖边的树林,怎么可能一样。”陈馥野回答。 褚淮舟认同了:“有道理。那估计就是没有” “没有老虎。”欧阳立接话,“但是可能有野猪,我和盈盈小龙以前就在紫金山下边被野猪拱过。幸好野猪第一个拱的是小龙,他只受了些皮肉伤,我和盈盈得以反应过来,从野猪的牙下逃之夭夭。” “哇,小龙也太惨了吧。”陈馥野说。 其实三人在下面说话声音挺大的,树上绝对能听到。陈馥野留意了一手,只听上树上有改变姿势发出的树叶沙沙声,其余并没有反应。 远处的村庄偶尔传来些狗叫,禽鸟叫。 看月亮的位置,现在估计得是晚上九、十点了。 “哥哥。”欧阳立突然开口,问,“你刚刚说的人类进化了三百万年,还有猴子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褚淮舟正盘着一条腿,在石头上磨刀,闻言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他笑起来,问。 “嗯。”欧阳立点头,“其实我没听懂那句话,人和猴子有什么关系?进化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和褚淮舟对视一眼:“……” 是了,进化论是十九世纪横空出世的,然而现在才十六世纪,距离人们得知自己的祖宗有可能是猴子这回事,还有几百年。 于是,褚淮舟放下刀,认真道:“有的时候,你不觉得猴子和我们很像吗?” 想了想,欧阳立点头:“有点儿像。” “对。这是一种生物学的假说,在意大利国,有一个学者认为,我们人类很可能是三百万年前的一支猴族演变来的。这就叫进化论。”褚淮舟说。 “哇……”欧阳立忍不住感叹。 “哇……”树上也传来一声轻微的感叹。 “那既然猴子可以变成人,那为什么现在的猴子,还是猴子呢?”欧阳立又问。 褚淮舟抱臂,自信解释道:“因为只有我们的祖宗猴子,选择了用双腿直立行走,从树上下来,用木头取火,开始吃熟肉。该变成人的猴子,终究是会变成人的!” “哇……” “哇……” 看着一上一下的反应,估计是开启知识的新世界了。 “所以我们的祖宗,其实是猴子吗?”过了一会儿,树上的声音弱弱问道。 “这是一种受到广泛支持的理论,可以这么理解吧。”褚淮舟说,“但其实对于我个人而言,我更支持人类是地球外来物种的看法。” 欧阳立:“……” “地球外来物种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陈馥野看了褚淮舟一眼:“你真能拓展啊你。” 褚淮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小声:“没办法,我总是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只好说:“那你们知道,大地其实不是平的,而是圆的吧……?” 欧阳立:“什么!?” 树上的唐盈盈:“什么!?” “怎么可能呢!?”欧阳立拽着他的胳膊,“那如果大地是圆的话,我们岂不是都会掉下去啊!?” “……” 借着月光,褚淮舟在雪地上用木棍简单地画了一个太阳系示意图。 “看来,这就要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讲起了。” 陈馥野:“你真的要这样吗。” “当然了。”褚淮舟捧着欧阳立的脸蛋,只见一双眼睛因为求知而闪闪发光,说,“你看看孩子求知若渴的眼神,又怎么忍心让愚昧与无知蒙蔽了他们对世界探索的热忱?” “对啊,姐姐。”欧阳立说,“我真的很好奇!” 陈馥野:“……” “在世界上,有一种学科,叫做物理。”褚淮舟说,“这个词语起源于古希腊,原意指的是自然科学……” 说着,他微微抬头,望向夜空。 陈馥野托腮,盘腿坐在一边,面无表情。 “而也就在那遥远的古希腊,我们人类向宇宙探索的旅程,便拉开了千年的序幕。”他深沉道。 “哇……” “哇……” 陈馥野在一边:“哦。” “那是在大约公元前600年的一个仲夏夜, 当你从集市收摊归来,抬头仰望夜空,突然发现,星星在游弋,于是你将它们命名为‘行星’,或——‘漫游者’。” “哇!” “哇!” 陈馥野:“打断一下,大聪明老师,你这要讲到哪一年啊?” 褚淮了想了想:“也是哦,那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 于是,被迫配合他,陈馥野和他像幼教一样,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解了关于地球引力,宇宙空间,大气层等种种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小学生来说非常简单的知识。 “这是以太阳为中心组建的星系,我们所生活的星球叫做地球,就在这里。”褚淮舟又用木棍指着示意图中的一颗小圆,说。 “这么一看,我们在宇宙之中,只是非常渺小的存在。”欧阳立有感而发道,“就像苏子在《赤壁赋》中说的一样,果然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啊。” 树上传来轻微的声音:“嗯……”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第百廿一回 其实也可以叫做浪里白条。…… 陈馥野夸他:“说得真好。” 欧阳立看得入神了, 问:“那别的星球上,没有人吗?” “可能有吧。”褚淮舟认真回答,“但是我暂时还没见过。” “我见过!”树上, 唐盈盈接话, “我在晚上的时候, 看见天上有圆圆的东西在飞。” 欧阳立:“盈盈,那只是鸟而已,我们之前就说过了。” “不可能是鸟!鸟怎么可能是圆圆的?不信我画给你看!” 欧阳立便索性:“好啊, 那你下来!” “……” 沉默片刻, 唐盈盈小声哼唧道:“我、其实我……” “到底怎么了,盈盈?”陈馥野问。 “我不是不想下来, 我都要饿死了。”她说,“可是、可是……我不敢下来……” 不敢下来? 陈馥野朗声道:“盈盈,坏人不在附近,况且我和哥哥,还有小立都在这里,来多少个坏人我们都可以打跑的。” “我、我不是怕坏人……” 唐盈盈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是什么?” “我、只是我……” 她嗫嚅道。 “我好像,杀人了……” “……” 三人对视一眼。 杀人? “那也没关系。”陈馥野坚定道, “只要你下来, 我们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半晌后,终于从树冠上缓慢地爬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陈馥野松了一口气。 可算把她劝下来了。 三人连忙跑过去,褚淮舟伸手一托,便把她搂了下来,放在地上。 “盈盈!”欧阳立上去抱住她。 “呜……”唐盈盈心不在焉,想躲开他,但是没能做到。 陈馥野蹲下来,看着她。 只见, 浅淡的月光下,小姑娘的脸蛋和袖口,竟然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天气太冷,都结冰碴儿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馥野用手指抹着她的脸颊,心疼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被她搂在怀里,唐盈盈委屈巴巴地抓着陈馥野的肩头,边说着,眼泪就边下来了:“我在庙会上,被人用蒙汗药蒙过去了,再醒来时,就被绑在一辆马车上。” “然后呢?” “然后,我用之前在黄山论剑上跟金羽道长学到的逃遁术,挣脱了绳索,结果被车夫和看着我的人发现了……” “被发现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三人:“……” ? “我原本没想杀他们的!”既然话说开了,唐盈盈干脆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但是他们不让我走,还要威胁我,说要把我卖到山里换银子,我太害怕了,不小心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另一个人就要杀我,我也只能被迫把他也一起杀了——” “呜哇哇哇哇——” 唐盈盈哭得泣不成声。 三人依旧:“……” “那实在杀了、就、就杀了吧。”陈馥野努力忽略,“尸体呢?” “呜。”唐盈盈抽噎道,“我怕被人发现,就把尸体都放进马车里,一起推进水塘里了。” 这下,三人彻底:“……” 这还是人贩子绑架小姑娘吗? 这不是小姑娘绑架人贩子吗。 原来那水塘前面的可疑车辙,竟然是这样形成的。 “然后,你就逃到树林里来了?”陈馥野问。 她点点头:“我刚开始只是想躲一下,结果天越来越黑,林子里面还有大狗叫,我就不敢下来了。” 听到狗叫这个关键词,陈馥野和欧阳立纷纷看向褚淮舟:“……” 褚淮舟:“……所以说我叫得确实很标准啊。” “盈盈。”欧阳立说,“你果真很了不起。” 唐盈盈撇着小嘴,抹眼泪道:“真的吗?” “嗯。”欧阳立牵起她的手,坚定道,“人贩子都是极恶之人,而我们金陵丐帮做的就是惩恶扬善。你杀了人贩子,是真正的侠义之举。” 被他这么一说,小姑娘顿时笑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欧阳立点头,“回去告诉小龙,告诉爷爷和丐帮,他们都会为你骄傲的。在我们三人之间,你先成为了真正的大侠。” “可是、可是我还是杀人了……”又想了想,唐盈盈还是低下头,“官府会把我抓起来的。” “这个都是后话,盈盈。”陈馥野说,“只要你没事就好。况且,你杀的人也是官府的缉拿罪人,只要好好解释,他们就不会误会你的。” 褚淮舟点点头:“对。哥哥向你保证,只要哥哥在,哪个官府的人都动不了你。” 吸着鼻子,沉默良久,唐盈盈握紧了拳头。 “好。”她说,“我不害怕了。” “那就好。”陈馥野笑了笑,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牵着她站起身,“现在,要和我们从树林出去吗?” “嗯!”唐盈盈响亮应道。 于是,四人便循着月光,沿树林小径走了出去。 所幸,袁捕头的马还在那棵松树上捆着,只不过站着睡着了,便把它强行叫醒,牵着缰绳带走。马儿一脸懵逼,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站在水塘前,夜间温度太低,水面结了一层冰。 看着水面,大家:“……” “人贩子和马车就在这个下面吗?”陈馥野问。 “……”唐盈盈绞着手指,轻轻应道,“嗯。” “盈盈,怪不得黄山论剑的时候,灵宝大师说你是天生神力。”欧阳立说。 “杀了人贩子倒是无所谓。”褚淮舟抱着刀,盯着水塘低声道,“只是,人贩子身上估计会有老巢的线索。现在没了尸体,便失去了顺藤摸瓜的机会。” “说起来,你这回是私人行动,还是出派工作?”陈馥野问他。 “一半一半。”他笑起来,回答,“我的工作是在庙会的街上盯梢,但是既然被我盯出了名堂,跑到这里来,也算是工作吧!” 陈馥野:“嗯……” 如果回去找官府的人来捞尸体的话,怎么也得折腾到后半夜了。然而,既然人贩子敢在庙 会上这样作乱,说明被绑架的小姑娘不止盈盈一个。这种事情,还是尽快为妙。 “我们可以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欧阳立指着旁边的牌子,“哥哥姐姐,快看,这个水塘只有十二尺深,我会游泳,可以下去!” 陈馥野当即拦住他:“不行,你不可以。” 褚淮舟把刀放在地上,已然开始束头发:“我下去吧。” “你也不行。”陈馥野抬手,“这冬季水塘又深又冷,况且还要带两具浸透了水的尸体上来,万一被水草缠到,可就一命呜呼了。” 褚淮舟皱眉:“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下水的。” 闻言,陈馥野卷起袖子,冷笑:“若是在江州,你敢说出这句话,便是侮辱了我包括大汉王在内的祖宗十八代。” 褚淮舟:“我……” 陈馥野把外袄和鞋丢到他怀里,直接打断了他:“看好小孩,等我回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到水塘边,用脚尖点了一下水面,那装饰性的薄冰果然就自己开了。 这个温度…… 怎么说呢,冷是冷了点,但也就马马虎虎吧。 于是,陈馥野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沉进了水里。 岸上褚淮舟和俩小孩急切的话,都只变成耳边的“咕噜咕噜”。 身体一被水包裹,陈馥野顿时感觉来了。 她想起来小的时候,练功第一课就是潜水,作为时年三岁的小朋友,她就能在河里漂来漂去。随着长大,又开始训练各种游泳与潜水的技巧,其中就包括寒冷温度下的冬季潜泳。 至于原因……那当然是因为陈家是靠捕鱼发家的,所以代代相传,游泳是她们家族把数值点得最高的技能。实用性一般,主要用于象征意义。毕竟她现在也不打仗,更不打水仗,所以能施展的机会不多。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比较夸张的漩涡和海啸,她在水里就是无敌的。陈馥野觉得,但凡这是个绿林好汉横行的年代,她怎么也得有个比“浪里白条”还牛的江湖名号吧。 一口气憋下来,身体适应了水中的温度,潜到最底下,借着月光勉强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塘底正沉着一辆马车。 看来,那两具尸体就在马车里面了。 锁定了目标,陈馥野浮了上来。 一从水面探出头,只听:“姐姐!” “姐姐!!!” 褚淮舟可能误解了什么,开始脱鞋:“别怕,我来了!” 陈馥野:“你别来!没见过人换气啊!” 再次深呼吸,陈馥野轻巧地又沉了下去。 打开马车的门,里面正是整整齐齐的两具泡的有些惨不忍睹的尸体。 陈馥野皱了皱鼻子,一阵恶寒,一手抓住一个从马车里面拖出来,双腿踩着水波,依靠爆发力,一下子便从水面冲了出来。 “哗——” 水塘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尸体还是会沉,好在岸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她探头的一瞬间,盈盈和欧阳立便一人一个,便将两具尸体牢牢拽住,丢到岸上。 身体顿时轻松。 不过衣服吃了水,难免沉重。陈馥野刚准备趴在岸边歇会儿,褚淮舟便已经俯在了面前。 他侧着身,下身沉进水里,搂住她的腰:“下面太冷了,抱住我。” “……” 没办法,陈馥野只好回抱住他的脖子,顺着他的力气,被他像拔萝卜似的从水里拽了上来,倒在岸边。 往下撇了一眼,陈馥野问:“……你鞋呢?” 他:“……其实我刚刚准备去营救你来着。” “我要你营救吗。”陈馥野移开目光。 褚淮舟勇敢回答:“这不是取决于你要不要,而是取决我怕不怕。” 陈馥野:“……”无语了。 第122章 第百廿二回 六六三十六天少一天也不行…… 正说着, 远处传来好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去,只见似乎是官府的人。 这来得倒确实是时候。 陈馥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褚淮舟把衣服裹在她身上,又把鞋还给她。大冬天的, 陈馥野感觉身上冷得发疼, 头发丝都要结冰了。 “这样不行, 你回去肯定得生病。”褚淮舟低头扣着她的衣服。 “我知道。”陈馥野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既然我已经决定在这种时候下水, 说明我已经准备好生病了。” 见状, 欧阳立说:“姐姐,蹲下来。” 陈馥野:“蹲、蹲下来?” “对!”褚淮舟也说, “快蹲下来,减少受风面积。” “我抱着姐姐!我绝对不会让姐姐风寒的!”盈盈冲过来。 于是,陈馥野只好蹲了下来。然后欧阳立和唐盈盈一边一个,将她抱住。褚淮舟站着,低头和她对视。 就在陈馥野以为他还有什么更好的保暖的办法时,他也一脸正义地蹲了下来,张开双臂, 将两小只和她一起搂了进去。 “……” 陈馥野面无表情。 “这里不行。”褚淮舟说, “得找一个遮挡物。” “那里有袁捕头的马。”盈盈说。 “就是那里。”褚淮舟回答,“现在,大家保持蹲姿,迈开脚,用马步平移到马的身边去!” 然后,由四个人组成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在黑夜的寒风中,用着如同奇行种的姿势,向着正在打瞌睡的马挪移而去。 陈馥野:“要不还是直接让我感冒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褚淮舟:“不行, 这个时候又没有感冒药,生病了多难受。” 那队人马打着灯,终于来了。 这一队人马里,基本是这片辖区的捕头捕快,还有其他职位上的执法人员。见状,唐盈盈和欧阳立连忙举起小手,说:“人贩子在这里!” 当然了,指的是那两个人贩子的尸体。 看样子他们似乎也找到了什么别的线索,十分急切。见状,打头的蓝衣捕头大为震惊:“这这这……这人贩子怎么死的?” 提前做好了所有思想工作的唐盈盈沉默片刻,小声开口:“我不小心打死的……” 捕头:“你打死的!?还不小心?!!” “……嗯。” 捕头:“这尸体怎么都泡成这样了?掉水里了??” “嗯。” “那、那怎么又上来了呢?” “姐姐捞出来的。” 捕头:“……” “你一个人把这两个人从水塘里捞上来的?” 陈馥野听见他似乎是在问自己,所以:“嗯。” 这下,捕头彻底没话说了。 也是,这一来二去几个问句,得到的每一个回答都挺离奇的。 不过这些事情终究是细枝末节,看样子捕头决定先不管这些事情。他立刻指挥人马道:“快,速速搜查这两具尸体上可有什么线索。” 褚淮舟:“你们抱着姐姐,等我一下。” 说完,他便松了手,上前跟那个捕头说了两句。捕头的脸色更是大为震惊,恭敬起来,并且让身后的人拿了两套临时衣物过来,又牵了一匹小点儿的马。 “我跟他说了,我们身上也不知道别的线索,即使在这里留着也没有意义。”褚淮舟牵着马走过来,“走吧,先回去。” 虽然被两小只抱着,但是身上还是要僵硬了。陈馥野嘴唇发白,也没办法,点了点,被他又裹上两层厚衣服抱上马。 当然了,因为实在是太僵硬了,她更像是被他端上去的。 “盈盈,我们也先回去吧,帮里的人一定等得都很急。”欧阳立说。 唐盈盈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他们不抓我吗。” “不抓。”褚淮舟说,“放心吧盈盈,我们都不会让你被抓走的。如果你真的被抓走了,那我和姐姐也跟你去!” 陈馥野靠在他背后笑了笑:“就是啊。”不过声音太小,盈盈应该没听见。 听他这么说,盈盈坚定了信念,爬上了马。 …… 次日。 从床上一睁眼,陈馥野便 打了一个惊天大喷嚏。 “我的天呐。”江灵从旁边端着滚烫的热茶来了,说,“小花,你是雷公吗。” 陈馥野接过茶,闷闷喝着:“我是电母。” 还好昨晚她被全程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加上身体素质异常良好,回家洗了热水澡之后,又被她们三个塞进被子里面照顾,所以现在只是有些发烧,流鼻涕打喷嚏,属于比较健康的普通风寒,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实话,我昨晚抱着你睡得怎么样?”金芸心星星眼道,“感受到我怀抱的温度了吗?” 陈馥野:“其实我不是很愿意回忆,但是谢谢你。” 周怡昨晚也没回去,一边看书一边烧了半宿水,现在还没醒。 陈馥野回忆了一下,她这一夜好像还被灌了好几碗药,正好隔壁几间房有学医的,江灵便去要了好几副治风寒的药,然后她们像女巫一样用锅子熬药汤,等陈馥野一洗完澡,就把她摁倒在床上灌药。 粗暴是粗暴了点,但是她现在没有生什么大病,也算是做得对了。 “接下来你每天还要喝三碗药。”江灵说。 陈馥野:“三、三碗啊?” 那玩意贼苦,喝着太痛苦了。 “对,然后你要坚持喝六六三十六天,才可以痊愈,不落下病根。”江灵又说。 陈馥野:“三十六天!?” 她死了得了。 “没办法,隔壁医学生说的。”金芸心趴在旁边,“她们是学医的,所以好像也只能相信她们了。” 陈馥野眼睛一闭,真想装死。 她感觉没有必要吧!自己现在除了发热和打喷嚏,流鼻涕外,还挺有力的。陈馥野又试了一下握拳,见勉强还能握起个拳头,她更放心了。 “现在,我要去给你煎药了。”江灵不容拒绝道,“你好好躺着。” 陈馥野:“哦。” 金芸心掀开被子,把刚刚灌好的汤婆子塞到了她的怀里,目光闪烁:“抱着,听话,凉了就跟我说。” 陈馥野:“……” 然后她又拿了一摞书过来。陈馥野:“你干嘛?” 她:“为了防止你无聊,缺乏娱乐项目,我打算给你念小说。就《南洋孤侠传》吧。” 陈馥野:“我不无聊。” 金芸心:“不,你无聊。” “……” 她翻开书,查找着目录:“嗯?我昨晚念到哪里了来着?” 陈馥野:“……你昨晚也念了??” 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昨晚晕过去了。二,和现在一样,她选择无视金芸心。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金芸心便只好放下书:“来了!” 陈馥野的目光一下子放空,盯着屏风。 然而,传入耳的声音让她再次:“……” “我能进来吗?”屏风外,褚淮舟问。 陈馥野:“你现在就离我一米远我就算让你走你会走吗。” 褚淮舟:“那就是可以进来的意思咯?” 陈馥野:“哎。” 然后,褚淮舟手上也拎着药包,走进屏风。 “太好了。”看清床上好端端的她,褚淮舟长出一口气。 “这个是我从五军都督府的医师那里得来的妙方,据说一天三副,只要坚持煎药服用六六三十六天,就可以痊愈了,而且完全不会落下病根!”他蹲下在床边,激动道。 陈馥野心想,她就感个冒,左一个病根右一个病根的,到底能落下什么病根? 金芸心也蹲下来:“哇,好巧诶,我们也拿到了这个方子。” 褚淮舟:“真的吗?” 然后他转过头:“那你可以同时吃两副了!” 金芸心:“哈哈哈。” 作为躺在病床上的人,陈馥野完全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更不好笑的是,她现在躺在床上,只要稍微把眼睛往右边瞥一下,就能看见这两个人蹲着,手攀在床沿上,充满关怀地盯着她。 陈馥野:“那个……” “我知道了,你总算还是无聊了对吧。”金芸心拿过书,“来,我们有两个人,可以给你分饰角色。” 陈馥野:“褚淮舟你公务繁忙还要回五军都督府对吧。” 他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我今天请了假,可以在这里待一天呢。” 陈馥野:“……” 她差点就白眼一翻,过去了。 褚淮舟简单说了一下他听到的消息,追查人贩子老巢的人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说明应该是发现什么蹊跷,或者干脆是已经杀进老巢了。昨天他们能那样随后赶到,正是通过盘问庙会上的可疑眼线,找到了线索,正好自己这帮人又直接拿到了人贩子的尸体,大大加快了追凶的进度。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等结果了。 “你明明这么关心这个案子,难道不想跟过去吗?”陈馥野问。 褚淮舟:“其实追根究底,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对吧。况且,我们已经帮上大忙了,这就够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陈馥野:“你就是想去。” 闻言,褚淮舟坚定地拿起《南洋孤侠传》:“不,我想给你念书!” 金芸心跟他碰了一下拳头:“好好好,干得漂亮。” 陈馥野面无表情:“……” 她决定躺平了。爱咋咋地吧。 江灵在煮药,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药味。好在比喝起来要好受得多,就是晒干植物的味道。 金芸心和褚淮舟就开始非常认真地分配角色,陈馥野更加认定了他们就是单纯戏瘾上来了而已。 结果,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又听门外传来一阵非常坚毅的敲门声:“咚咚咚。” “嗯?”金芸心听见了,抬起头,“我去开门。” 打开门,听到声音,陈馥野顿时:“他怎么也来了!?” 褚淮舟:“我路上碰到他了。” 屏风外:“神偷小姐,敢问在下可以进来吗?” 陈馥野已然放弃抵抗:“算了,来吧,也不少你一个。” 得到许可,龙之介一脸坚毅的走进来,将衣服下摆一打,然后端正地跪坐下来:“从淮舟君那里听闻神偷小姐见义勇为,现今身体抱恙,我便特意前来看望。” 陈馥野:“谢谢你啊。” 然后他又将一个药包从不知道哪里摸出来,放在床上:“在下从街上一个江湖游医那里寻来了这副药方,可以治疗风寒,只要每日服用三次,坚持服用六六三十六天,就可以痊愈!” 陈馥野:“……”咋还缺台词了呢。 “不会落下病根吗?” “病根?”龙之介摸了摸下巴,思考道,“那个游医倒确实说了这个词,但是在下不明白什么意思,因此不敢妄语。” 说完,他突然清了清嗓子,吟诵道: “朔风呼啸, 我心凉! 病榻守望。” 整个屋子就这样变得更冷了:“……” 第123章 第百廿三回 公元1581年的第一天。…… 因为商量好了一起等追捕的结果, 所以包括褚淮舟和龙之介在内,大家便在屋子里面坐下来了。又因为关切自己卧床孤单,大家便围在了床边, 又是喂药又是念小说, 陈馥野看着床边这好几个人, 喝完药,脑袋往枕头上一砸,“砰”的一声, 打算逆来顺受了。 中午, 该是吃饭的时候。他们又因为心系自己卧病在床,不能吃好的, 于是便只在家里煮了粥,陪自己一起吃清淡的。 陈馥野感觉她原本应该挺感动,但是真正被这样一群人包围,脑袋还发着热,陈馥野愣是一丁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她觉得她就像一个病危的皇上,床边里里外外围一圈愉快的嫔妃,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陈馥野:“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你们陪……” “嘘嘘嘘。”金芸心打断她, 交叉双手,圣女祈祷状道,“又在口嫌体正直了是不是?放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到你痊愈!” 陈馥野:“我的天呐,你们在这里一天还不够吗。” 除了上厕所和喝药,喝粥,她就一直在听由金芸心和褚淮舟说书的《南洋孤侠传》。龙之介跟买了票的前排观众似的, 那反应比她大多了,遇到不解的词句还要及时发问,互动效果特别好,以至于陈馥野不感觉她是在听书,而是在观看一个互动型说书节目。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她就是打算去补《南洋孤侠传》的,后来又得到了房守仁的联动许可,这下更要认真看了,不看的话,到时候连具体联动什么内容都不知道。 傍晚时,三小只来了。 陈馥野依旧躺在床上。 见到外面围的一圈人,唐盈盈倒吸一口凉气,站在门口:“……” “姐姐——!!!” 她发出悲鸣。 欧阳立:“那个,盈盈,我觉得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气氛轻松的屋内,唐盈盈及时收住眼泪:“哦,这样啊。” 她跑过来,跑到床边,抱住陈馥野的手臂:“姐姐,你没事吧?” 陈馥野:“我没事,就是有点风寒而已,放心吧。” 小龙和欧阳立也走过来:“那,怎么其他哥哥姐姐也都在这里?” 陈馥野:“他们在照顾我。” 好像语气说得不算太轻松。 龙之介没见过三小只,见状皱起眉头,小声疑惑道:“嗯?怎么有小孩?” 周怡从对桌的书卷中抬起头:“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孩。” 他问:“那是什么?” 周怡没回答,低头继续抄书。龙之介盯着她良久,抱臂来了一句十分认真地:“周怡阁下,似乎很有文化的样子,在下很欣赏。” 周怡笑得凉薄:“哼哼,这就 欣赏了吗。” “已经有消息了吗?”褚淮舟问。 欧阳立站直了,说:“小道消息,我们也是听帮里的人说的。据说,官府的人已经找到了人贩子的老巢,可是里面除了被推出来的小喽啰,并没有找到头领,也没有找到被拐卖的小孩,怀疑是已经被遣送到各个买家的家里了。” “……” “虽然这话是自私了点……”金芸心抓住唐盈盈的手,“但是还好宝宝你逃出来了!否则会怎么样我都不敢想。” 唐盈盈:“呜。” “这回人贩子可算惹到角色了!”小龙说,“竟然敢绑架盈盈,帮里的人全部都怒了,现在整个金陵城都在找坏蛋。哼,要是让我遇见了,我一定用打狗棒把那些坏蛋打得头破血流!” …… 这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就这样过去了。 果然身体是不会欺骗自己,陈馥野躺了两天之后就完全好了。 而官府那边也传来消息,人贩子的头领和一溜准备南逃的人马都被找到,并且带回了南京刑部。 由于怀疑他们可能还有没完全交代的交易链,因此还需要拷问一段时间,直到全部交代干净了才行。 中途,唐盈盈还被叫去问了话,不过自然是她的另外两个小伙伴陪她去的,问了没一会儿就放出来了。根据他们的描述,他们仿佛是去刑部参观游览的一般,回来以后十分兴奋。 趁着年假结束,新店面的草案也完全设计好了。等年一过,立刻就开工。 就这样,来到了新年的第一天。 也是公元1581年的第一天。 依旧是跟之前那个瓦匠铺的师傅合作。这会儿,他已经带着徒弟们去新店面量尺寸了。 而小店铺的新年第一天营业也开始了。 黄大娘那边,又分批送来了订购的一千个竹筒杯,即将被再次贴上店铺的包装纸,然后作为新店开业的储备保存。 “好啊,非常好啊!”袁捕头带着那俩小捕快走到店门口,夸奖道。 陈馥野站在窗口:“怎么好了?” 他便说:“其一是我看陈姑娘在寒冬腊月里生捞了人贩子,现在又毫发无损,其二是刚刚路过你的新店面,果真是开门红啊,哈哈!” 陈馥野抱臂,质疑道:“袁捕头,你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诶呀,既然陈姑娘你问了,那我也就不得不说了。”袁捕头抱抱拳,喜滋滋道,“多亏那日在庙会被陈姑娘提醒,我便立刻带领一纵人马,及时封锁了来往庙会的道路,来了个瓮中捉鳖,果然逮到两个眼线,一经审问后,他们就交代了那些贩子的去处,所以后来才能那么快赶上啊!” 原来如此。陈馥野点点头:“果然听我的没错吧。” “那是那是,还得是陈姑娘啊。”袁捕头说,“为此,主簿大人大加赞赏了我,这两个月说不定还打算提拔我呢。届时若是真升了官,我必定送陈姑娘及同伴们厚礼,再宴请诸位!” “客气了。”陈馥野笑起来。 下午,计诗晴来到了店铺门口。 看见她,陈馥野连忙迎过去,问:“怎么样?” 她笑容满面,说着就要流下泪来:“找到了,找到了,今天早上刚送回来。原本刑部叫我过去时,我都做好死心了,结果……哎!不说了!” “来,姐,喝一杯!”江灵递过去一杯热腾腾的珍珠奶茶,“别哭了姐,回来了就好!” “嗯!”计诗晴接过来,捧在手中,嘴角要流出蜜,“我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谢谢那些捕头。我身上没有钱财,也只是户部一个无名小吏,保证不了什么。但是,姑娘们,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来户部找我帮忙,我一定全力以赴。” 陈馥野在旁边听着,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先不说了……我……我……”计诗晴抹了抹眼泪,“谢过了你们,我该带着孩子去范丹像前还愿了!” 说完,她告了别,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陈馥野:“挺有意思的。” 江灵转过脸:“什么?” “这么看来,她拜范丹像,果然还是拜对了。”陈馥野说,“如果没有盈盈,指向人贩子老巢的线索,会那么快就被查出来吗?” 江灵哈哈大笑:“那照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得找个陈友谅的像拜一拜?否则没有你,谁替人贩子捞尸啊?” 陈馥野皱眉:“跟陈友谅有什么关系,你声音小点儿……” “对啊,没有什么关系。”江灵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金芸心在一旁:“我的天哪,你是什么时候这么会升华的。” 七日过去,新店面的雏形已经装好了。 现在正在打造种种器具,预计再过五日,新店铺就可以正式开业。 而在看完店面最新进度回来的路上,眼前被两个人影挡住。 陈馥野抬起眼:“你们……” “是我们。”女人淡淡笑道,“姑娘,谢谢你啊。” 正是那对寻女夫妇。 陈馥野摆手:“其实跟我没有太多……” “不必多言,姑娘。”她男人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在金陵城,我们这些找自家孩子的夫妻,有一个固定的集会。现在这儿,我们刚刚从刑部回来。关于这事情,该了解的,我们已经全部都了解过了。” 闻言,陈馥野小心问道:“那你们的女儿,回来了吗?” 夫妻两对视一眼,摇摇头:“没有。” 心一下子沉下去。 明明已经捣毁了人贩子的老巢,那更久之前被拐卖的孩子,真的就找不回来了吗…… “但是。”女人握住她的手,说,“有了消息,她还活着,找到她了。” “真的!?”陈馥野睁大眼睛,“那为什么……” 女人抹了抹眼角,笑起来:“没办法,被拐走的时候实在是太早了。她被当涂一户人家买下,放在那里养了两年。现在我们正是要出发去当涂,接她回来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得先走了。”她男人说,“姑娘,等回来之后,我们再来谢你和那位小友。” 告别完,他们便走了。 站在街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陈馥野觉得,这事情大概是结束了。 新的一年也已然开始了。 第124章 第百廿四回 第二家店。 终于, 新店的装潢完成,各类器具、设备也都准备齐全。 最重要的是,陈馥野为了新店挑选了五个人手, 并且赶在开业之前进行了严格的培训, 确保塞进流水线就可以立刻开工。 这些新员工都是揽云声楼里原来的小工, 姑母陈秋锦推荐了一溜子人,然后陈馥野又筛选了一遍。由于此前这些人陈秋锦已经调教过了,所以都是学习能力很强, 干活效率很高的优质员工。一经训练, 已然 可以胜任新店面的日常运转。 开业,自然是要有排面, 有排场。 鲜花炮竹什么的是少不了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人场。 老邻居林娘子,三小只,张小二和翠芝,春娘,计诗晴,常进货的一些茶商水果商,还有一堆来凑热闹的老顾客, 甚至连飞云商会都派了一个人过来看场子, 虽然陈馥野怀疑这并不是来祝自己开业大吉的。 除了这些在外结实的人,当然还有自家前来撑场的姑母陈秋锦,以及花臂大汉若干。场面非常热闹,袁捕头带着小捕快过来,参加剪彩活动之余,还要维持秩序。 看着新铺子前乌泱泱的人,陈馥野嗯了一声:“我们有认识这么多人吗?” 金芸心:“……如果你问我的话,其实我不怎么在外界出没……” “你看, 我都跟你说了,好不容易穿越了,别天天窝在室内看小说。”江灵说。 “那个是飞云商会的人吧?”陈馥野抬眼,向金芸心使了一个眼神。 “是啊。”金芸心眯起眼睛,“嗯?他今天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只见,正是那个暗卫一号。 按照过往的规律,他和二号每次都是一起出现的。就像一个双人设定的游戏角色一样,这个角色形象由两个人组成,不可能拆开来出现,于是就显得他现在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非常奇怪。 眼神接触,他便走过来了。 “哟,现在你们如愿拿到了这个店面,难道还要再嘲笑我们不成?”暗卫一号说。 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要用这句话来开场,陈馥野:“我倒也没打算嘲笑你们……” “你的那个兄弟怎么没来?”陈馥野又问。 “我们两个可不是轻易说出场就出场的,知道吗?”暗卫一号说,“假若我们俩一起出场,那说明都是老爷给别人面子!今天反正就我一个,你想怎么滴吧。” “你怎么说话的啊你?”金芸心走到他面前,“真是没有礼貌!” “哼!”暗卫一号回答。 陈馥野忍不住心想,什么什么面子,难道他们两个以往一起出场的场合,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场合吗? “我奉老爷之命前来,看看你们这新店面分外俗气而贫穷的开业仪式,顺便再把这个代表了嘲讽与轻蔑的礼物给你们。”暗卫一号拿出一个小包,放在金芸心手上,然后压下眉头,挤眉弄眼,视觉效果来看非常像脸抽筋,“怎么样?够轻蔑吗?” 陈馥野:“……” “礼物!?”金芸心将这个小包一把抱在怀里,“我哥给我的礼物?我哥竟然给我送开业礼物了!” “呵呵,看起来是礼物,但其实这是对前大小姐你的嘲弄,记住我的眼神。”暗卫一号说。 完全没管他,金芸心抱着礼物,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替我多谢金大老爷。”陈馥野说,“顺便,你小心脸抽筋。” 暗卫二号丢下轻蔑的目光,哼了一声就走了。 这时,褚淮舟也来了。 “嗯?”周怡皱眉,“他怎么还带了个陌生的胖子?” 陈馥野斜睨:“……” “学姐,你脸盲啊。”江灵说,“那是咱戴部长啊!” 周怡沉默片刻,点点头:“哦,他啊,差点儿忘了。” 这么一想,上次见到他,竟然还是在大家第一次凑齐团建的时候。 他看起来又胖了,但是因为升官了,制服升级了,所以看起来也变强了。 “诸位姐妹们,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走进前来,戴轩喜气洋洋地拱手道,“诶呀,真是没想到,转眼间咱们都有第二家店铺了,这谁能想到?” 江灵:“戴部长,你这么忙,这还能抽空来啊。” “原本是来不了的。”戴轩说,“但是我一想,我作为大家的一员,这种场合那是必须到场啊。如果我连这种场子都来不了,那也太不像话了是不是,那我们还算什么团队?” 没想到今天戴轩竟然也来了。本以为他升官之后公务缠身,应该来不了,结果褚淮舟还是把他弄了过来。 而戴轩作为锦衣卫千户,前来参加剪彩,在公众效应上也算是赚足了面子。毕竟他作为穿越小队的一员,目前可是仕途最为光明的一个。 他一到来,立刻被袁捕头和小捕快们缠上寒暄。 褚淮舟嘴角含笑,收起目光,转过脸来:“开业大吉啊。” 陈馥野听了,感觉怪怪的:“你别这么客气,好奇怪啊,你又不是外人。” 他想了想,回答:“也是哦。” 收到了来自各方的许多礼物,其中最没想到的是,春娘竟然还带来了一张来自于马湘兰的亲手题字:【奶茶如来】。因为她听说了新店要开业,于是借画楼里面的关系,托人向马湘兰要来了这份题字。 并且据春娘说,《三生传》的概念画报,预计下星期就能出版,明日她就能接到画像有没有被采用的消息了。 见到马湘兰的题字,江灵一阵狂喜,险些昏倒。 陈馥野:“别晕,待会儿就靠你把这个搬去刻成牌匾了。” 人都到齐了,袁捕头作为辖区捕头代表,跟大家讲话。 阵阵掌声中,来到了剪彩环节。 陈馥野拿起剪刀,“咔嚓”一声,新店面宣布正式开业。 第125章 第百廿五回 这下是奶茶真来了。 这回, 炮竹倒是炸得很痛快。人们纷纷鼓掌喝彩,庆祝新店开业。 作为新店面的开业新品,也因为实在是有些怀念, 前天夜里, 陈馥野硬是研究出了低配蛋糕酱的做法, 然后加之以奶油和桃酥碎,做成了“非常像蛋糕奶茶的蛋糕奶茶”。 所谓蛋糕酱,则是由牛奶、糖浆、淀粉、盐配比做成的, 目前质量还不太稳定, 但是经过品尝,口感倒是意外地非常接近, 所以这回就趁着开业,赶鸭子上架推出了这款新品。首日定价为20文一杯。 蛋糕酱做的不多,因此限量100杯,结果前脚刚刚剪完彩,打开了大门,员工们就绪,后脚就被涌来的顾客们抢光了。 此外, 新店开业也少不了全场折扣, 还有经典的买一送一活动。有着从现代而来的经验,算是把这些折扣活动全部来了一遍。 光是此时此刻队列的可观长度,就说明效果达到了。 “很好,很好,前途一片光明啊!”看着眼前的一幕,金芸心说,“诶,那我们今天还用奋斗吗?” 想了想, 陈馥野觉得…… 其实休息一天也行吧。 她家训练有素的大汉们,经过培训之后,实在是太专业了。配奶茶的效率高不说,笑容还特别到位,虽然疑似吓哭了几个小朋友,不过无伤大雅。 这种当甩手掌柜的感觉还挺好的。 “泥嚎!”远处传来一声招呼。 陈馥野抬头看去,只见,竟然是那支意大利商队。 “恭喜发财,亲爱的小姐,我向你们致以诚挚的祝贺!” 带头的队长从马上下来,陈馥野认了出来,他正是当时向自己推销车轮奶酪的人,而他的身后也并非是陌生人,正是那个不会说汉话的年轻人,和那个扮演半牛人吉祥物的。 “多谢……” 看到他们,陈馥野在心中呐喊的其实是: 她的奶酪怎么回来了!? 之前商队走的时候,在制作奶酪的村庄还留下了不少器具,村民们也学到了制作手法,后来车轮奶酪用完的时候,陈馥野正是去那个村子又进了货。结果……果然,质量还是要比最初买的那一批差了一点,导致她一直在金陵城中物色其他的意大利商队,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那些商队,要不就是不做奶酪生意,要不就是不做批发生意,麻烦得很。 陈馥野有些意外:“嗯?不过,你们不是回国了吗?” 队长拽着缰绳:“是的,我们回国了,不过,现在我们又回来了!” 说着,他回头冲兄弟伙们握了个拳,大家看起来都尤为振奋。 周怡皱眉:“你们光是坐船回国就要两个多月,结果这么快又回来,所以你们这下半年,全在海上漂着?” 那意大利队长毫不掩饰:“吼吼吼,亲爱的小姐,你说得没错。我们一回国,向人们分享着这一路神奇的所见所闻,结果传入了主教的耳朵中,就立刻接受到了新一轮的商行!” “并且……” 说到这里,他突然神秘兮兮道:“我们这趟回来,除了做生意,其实还有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馥野:“那你们还卖奶酪吧?” 他:“吼吼,那是自然。” 陈馥野:“嗯,那就行。” 他:“……” “亲爱的小姐,你不打算问这个秘密是什么吗?”队长说。 陈馥野完全不懂:“你都说不可告人了,我还问干什么。再说了,其实我只在意奶酪的事情,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开售?” “你非要问,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全然不顾,说,“嗨,没什么,这不过是个平常的事情,就像热气腾腾的香喷喷披萨一样,只要端在手里,那么所有路过的人都将会知道——看呐!那就是披萨!” “我刚弄好衣服来,什么披萨,哪儿有披萨?”江灵凑过来问,结果看到队长的脸,“嗯?怎么是个老外?” 陈馥野:“我也不知道什么披萨。” 然而她又看向队长:“其实我也没问你。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队长弹着舌:“我叫亚历山大吉玛诺里卡尔多斯卡马乔。亲爱的小姐,你真的不打算听听那个秘密吗?” 陈馥野:“……” 他们明明在对话,但是怎么一副自说自话的感觉。 “好吧,如果听了你就能好好做奶酪,那你说吧。”陈馥野回答。 亚历山大很满意,伸手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说:“其实,我们只是一支率先踏上大明土地的先遣队啊。我们的到来,正是为了那个男人铺路!” 陈馥野:“那个男人?” 亚历山大:“对,那个男人。” 陈馥野好像有点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男人。因为万历年间,公元1581年这个时间节点很特殊。对方意大利人的身份也很特殊。结合起来看,亚历山大说的只可能是那个男人。 金芸心:“啊?哪个男人?” 亚历山大笑道:“这位小姐,由于这是一个秘密,所以我也只能说到这里,至于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就让我们用一颗乐观且包容的心态看待吧。” 金芸心很显然是没听懂,但是作为应对,她卷了一下袖子,手掌朝上,然后将全部手指捏在一起,摆了一下。 亚历山大:“??!” 然后亚历山大也捏起了手指,激动地挥舞着。陈馥野在一旁,看在眼里,知道他想表达的大概是:“我的天哪,你竟然会说意大利语!” 又聊了几句他们此次前来的商情,亚历山大便带着商队们走了,并且送了一份开业礼物,是一个精致的钟表摆件,可以放在桌子上。 金芸心看着自己的手:“我之前还以为这个是意大利语的一部分的说法是假的,现在看来,完全就是真的嘛。” 将众多礼物在店铺内摆好,陈馥野走出去,只见外面人头攒动,除了在排队,更有一些人,似乎是冲着什么东西去的。 江灵的声音冲破嘈杂人群,传入脑中: “这是吉祥物!可以互动,不可以扒衣服!!!” 陈馥野:“……” 听到“吉祥物”三个字,她承认,她有点慌了。 因为昨晚,江灵好像是说要让吉祥物在开业第一天闪亮登场来着。当时她将那一坨做好的布套叠进包里,陈馥野不是很愿意面对,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抽象了。 而现在,她好像不得不面对。 于是陈馥野走进人群,抬起头,就这样看到了一尊非常花哨的大佛脑袋。 “奶茶如来”吗…… 这下不是奶茶如来,是奶茶真来了。 就像之前江灵的设计稿一样,这是一尊杂糅了非常多可疑元素的吉祥物:大佛头顶金色西式王冠,长着一双蓝色的熊猫耳朵,身披红色巾袍,眼下长美人痣,捏着兰花指拿奶茶杯做wink状。 完美还原啊这是。 还原到陈馥野不忍卒看。 可能正是因为花里胡哨,所以很受小孩欢迎,以至于抓着大佛的红袍不放,差点扯了下来。江灵急了,一声怒吼,冲上前去一手一个把小孩拎起来,直接丢了出去。 陈馥野走到大佛面前,盯着那个妩媚的wink,陷入了沉默:“……” 大佛一直在对她wink。然后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一会儿举刀,一会儿狂喝奶茶,一会儿金鸡独立。 ……什么玩意。 太抽象了,抽象到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 不过,大佛里面是谁呢? “这里面谁啊?”陈馥野问。 江灵刚丢完闹腾小孩,一身轻松,拍着手回来:“里面啊?龙之介。” 陈馥野:“……” 嗯,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你就这么答应她干了?”隔着大佛头套,陈馥野问。 “南无阿弥陀佛。”大佛回答。 “你现在跟他说话没有用。”江灵说,“学姐训练了他,标准全部按照迪士尼乐园来的,所以现在他只能当大佛,不会说别的,就会说南无阿弥陀佛。” 结果龙之介……不是,是奶茶如来,他又清了清嗓子: “唵阿弥爹瓦阿依斯德吽舍。” 陈馥野:“……” 江灵:“我的天哪,你竟然还会别的,惊了。” 奶茶如来解释:“此乃阿弥陀佛大乐心咒。三十万遍得悉地,佛现摄于无缘中,其后回向发心愿,消除现世非时亡,来世极乐深捷径,是故具缘当修持。” 陈馥野:“我们这是奶茶如来,不是真如来,你要不还是就简单阿弥陀佛一下算了。” 闻言,奶茶如来松了一口气:“善哉,善哉,如此甚好。在下原本也只会这两个。” 眼看龙之介这样怡然自得扮演吉祥物,陈馥野感觉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索性给他行了个礼就走了。 人太多,不知道褚淮舟和胖子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周怡去哪儿了。一踏上揽云声楼的台阶,想着找个高点儿的地方看看街景,结果就看见周怡和戴轩正聚集在一辆马车前。 陈馥野便走了过去,只见,恰好被遮住的人,竟然是周柏意。 “周大人?”陈馥野微微抬眉。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 “陈姑娘,陈姑娘!”看见自己,周柏意连忙抱拳,笑容满面,“我听闻这头的喜讯,便清早从县衙赶来。一是为了祝贺陈姑娘开业大吉,生意兴隆,二也是……” 他看着周怡,点点头:“为了看看我家小女这四周的学习环境啊!” 周怡脸上的表情很勉强:“爹,我不是说了您没必要来吗,礼物到了就行哈。” “学习环境?那学习环境必须好啊!”戴轩接茬道,“您看看,这街道,这城里,这、这……呃,这噪音,听了就发怒,发怒了就想学习!” 周柏意被他逗得哈哈只乐:“戴大人真是说笑了。不过真是没想到,我家小女在外竟然有如此多的朋友,怡儿啊,你是怎么认识锦衣卫大人的?” 周怡看了一眼陈馥野:“……我们在店里认识的。” 陈馥野:“……对。” 周柏意:“哦,难道戴大人也喜好这奶茶吗?” 结果戴轩大概是最近被减肥搞得有些ptsd,一挥手:“我不喝奶茶,从来都不!” 陈馥野:“……” 周怡:“……” “那是什么店?”周柏意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我之前听闻,陈姑娘手下其实并不止这家奶茶店,其实这栋楼……” 说着,他向揽云声楼抬起了头:“我听小女说,这栋楼也是陈姑娘的?” 陈馥野悄悄瞪大眼睛:“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周怡双目无神:“我不跟他吹牛 说你在外有大靠山,他不放心我出门。” 于是,陈馥野只好:“……对,是我家的。” 周柏意立马道:“真是没想到,陈姑娘竟然已经有如此大的家业,却还要自己创业,实在是令周某我敬佩——来来来,今日机会难得,周某我一定要在这里宴请陈姑娘和小女的诸位好友,都不许跟周某我客气!” 乍一听,陈馥野感觉好像没什么毛病。 再仔细一听,好像不太对劲。 嗯?她家这楼是干什么的来着?? 周怡更加无神;“对,我说你家是开酒楼的来着。” 陈馥野:“……”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豪华的楼阁,心想,这下好了,要是周柏意知道这楼实际上是从事什么行业的,估计周怡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周柏意作为“朋友的爸爸”这一身份,今日非常豪爽,说什么都要请客,并且开始向揽云声楼走去。 陈馥野连忙拦在他面前。 “周大人。”她说,“我家菜不好吃,实在要请客的话,我们去别处再看看?” “非也非也。”周柏意说,“今日这宴请有特殊的意义,既然是陈姑娘家的酒楼,周某我必须要捧场,况且,周某我久居江宁县,也想看看金陵城中这第一豪华楼阁之中,是何等风采啊!” 陈馥野:“嘿嘿,没什么风采,您别看。” 周柏意:“哈哈,陈姑娘太谦虚了,这个周某必须看。” 陈馥野:“……”绝了。 他兴致很高,二话不说就向揽云声楼走去。 周怡连忙:“爹,吃饭的地方多得很呢,要不我们还是……” 陈馥野心一横,想着这下没办法了。她只能先进去,吩咐人别在大厅搞一些不健康的东西,然后开间厢房,在里面吃就没问题。 然而,周柏意一脚刚踏上揽云声楼的台阶,一声响亮的迎宾号传来! 嗯!? 这里以前是这个样子吗?? 以前站在这里的不是刀疤脸壮汉保安吗?? “欢迎来到揽云声楼,我美丽的大……” 本来的台词好像应该是“大小姐”,但是因为看到了周柏意,小倌便临时改了词,并且说得掷地有声: “欢迎来到揽云声楼,我美丽的大、大……大爷!” 周柏意:“?” 陈馥野站在后面,和周怡对视:“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你爹打晕过去,你觉得呢?” 第126章 第百廿六回 不能爬树当皇上就没意思。…… 周怡:“……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周柏意站在小倌面前,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楼阁的大门,思考道:“哦, 竟然这么迎宾, 这就是秦淮水街吗, 果真是不一般啊。” 然后,他就走了进去。 陈馥野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这一进去,她发现大事不好—— 因为自从龙之介来了揽云声楼之后, 这段时间, 由于他独特的天赋,楼里跟随着他的风格进行了大大的改造。 刚刚不知道哪个富婆点了酒塔, 所以现在大厅内正在进行激情的香槟call。 应该也不是香槟吧,反正,就是这么个东西。 陈馥野面无表情,摸了一下额头。 周柏意竖起大拇指:“雅!竟然一进来就能见识到如此别致的对酒当歌!” “……” 你就说这雅不雅吧。 既然周柏意有着如此离奇的理解能力,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漏不了馅。周怡连忙拉着她爹去了楼上厢房,为了打圆场,戴轩也跟着去了。 陈馥野去找她的家仆。倒是正好看见了之前看大门的刀疤脸保安。 至于他正在干什么……他正在开酒缸, 倒酒。 目的自然是为了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香槟call。 陈馥野问:“你不当保安了吗?” “不当了。”他绷着脸, 人高马大的,“楼主说了,我看起来太过于吓人,不适合站在门口。这楼阁的门口是我们的门面,为了招呼各位美丽的大小姐,我这样的形象不合适。如果非要揍闹事的人的话,我在楼里面打就行了。” 陈馥野:“……” “知道了。”她说,“不过今天, 你先让人不要在大厅搞那些有的没的,我朋友的父亲要在这里吃饭,看到了不好。” 刀疤脸:“遵命。” 这下吩咐完,陈馥野暂时放心了。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陈馥野:“……哈,你也这样了,是吧。” 刀疤脸:“回禀少主,自从那个古怪小伙来了之后,楼主对他很是满意,并且让全楼都效仿他,他现在可以说是红极一时啊,也正是奇了怪了,自从这样营业之后,楼里的营收足足翻了一番,就连我的月钱都涨了。” 陈馥野皱眉,“差距竟然这么大吗?” “不可一概而论啊,少主。”刀疤脸回答,“您想,原来我们楼里的小倌,无论品相如何,终究也就是会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没有绝对的吸引力,您明白吗?来我们楼里花钱享乐的太太小姐们,多的是有钱没处花的主,什么琴棋书画的,太雅,太平乏,早就看腻了!” 陈馥野:“……”合着现在香槟call就是绝对吸引力了吗。 新鲜倒是真的。 “这不够了!快上酒!”那边一嗓子喊着,刀疤脸便连忙行礼告退,熟练地上酒去了。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我倒不是有意揶揄少主您,少主您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但是既然您问了,我就多说一句,嘿。”刀疤脸继续倒着酒,陪笑道。陈馥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个表情,所以感觉非常离奇。 “其实我们楼阁从什么时候进入瓶颈期的呢?就是从您带走的那个褚公子刚来的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陈馥野问,“他不是最能赚的吗?” “他能赚归他能赚啊。”刀疤脸说,“您知道他怎么个能赚吗?他下棋,下谁都没见过的怪棋,他唱歌,唱谁也没听过的怪歌,写字像螃蟹爬,画画只会画王八,可是就因为品相好,所以小姐太太们都愿意买他的单。这旁人看了,可不得嫉妒坏了?所以那段时间啊,楼里的其他小倌牙都咬碎了。” 陈馥野:“这倒是……” “而且您说,他得了这么个便宜还卖乖!”刀疤脸继续道,“少主明鉴,我可不是在骂他啊。只不过,他在楼里的时候就极为不安分,经常性失踪,动不动就想跑,让他给太太倒杯酒都能消沉一整天。作为职业,这实在是不太好吧,我们又不是把他当少爷养着。” 陈馥野抱臂:“嗯……” 刀疤脸再次赔罪,并且反转得非常彻底:“少主,还是那句话,我可不是对他有意见。现在您挑走了,他就是您的人,那他就是最棒的,嘿嘿。” 说完,他就转身继续去上酒了。 什么最棒的,怎么就最棒的了,这之间真的有逻辑关系吗。 “谁是最棒的?”褚淮舟问。 看到他从身边突然出现,陈馥野斜睨:“你刚刚去哪儿了?” “在看外面的大佛。”他用大拇指比划了一下,“龙之介那扮演的,太精彩了,哪怕穿越之前,我都没见过那么抽象的东西。” 陈馥野看了他一眼,没管他,走向楼阁的门口。 现在,揽云声楼外连着她的新店面,陈馥野站在台阶上,看着热闹的街道,就像她打下来的江山一样。 “你说,朱翊钧当皇上爽吗?”陈馥野问。 褚淮舟从身后走过来,闻言笑道:“肯定不爽呀,他又不能和朋友一起穿越,也不能和朋友一起开奶茶店,但是你都可以。” “……”就是有道理。 她确实不知道朱翊钧当皇上究竟有多爽,反正她现在自己是挺爽的。 “是啊。”听他这么说,陈馥野也扯起嘴角,笑了笑,“而且我敢肯定,朱翊钧绝对没有爬过房梁,也没有在野林子里爬过树。 ” 褚淮舟摸着下巴,大嗯特嗯,摇摇头咂舌:“太惨了,少了这种人生经历,当皇上还有什么意义?” 那尊奶茶如来太扎眼了,目光便会不由自主贴上去。觊觎大佛的熊孩子太多了,为了保证作品不被毁灭,江灵正在疯狂抓小孩儿,扔小孩儿。然而自家的三小只非常勤奋,参加完开业式后,这个点已经上学去了。 中午和周柏意吃了饭,他兴致非常高,下午又要在秦淮水街四处逛逛,还要去夫子庙,于是便也就这么陪着玩儿了一天。 也就这么休息一天吧。 店还是要开的。 次日,像往常一样,陈馥野打开了自家小铺的小门。 ——跟新店面相比,确实是小门了。 这是给面子的说法。事实上,无论和什么门比,小铺的门也都只能算“小门”。 由于已经培养了崭新的班底,所以新店面完全可以交给新员工。当然了,其中每周需要抽出时间来互通最新的奶茶配方和营业指导方针,以达到连锁店的效应。 新店面虽好,但那是开枝散叶的结果。 一站在小铺的窗口前,陈馥野安稳地深吸一口气。 果然还是这里好。 而她…… 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秦淮两岸,那边太过奢华繁闹,而这边这样廉价寻常一些的街市,就聒噪得刚刚好。 “诶呦呵!!!” 念头刚闪完,隔壁就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绝对超过了“聒噪”范畴的惊叫。 上一次听到,还是林娘子发现她的臭豆腐蛋打翻的时候。 陈馥野打开侧窗,问:“姐,你没事吧你。” 只见林娘子抱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正是《金陵女子图鉴》。她激动道:“小馥啊,快看看,快看看,这不是你吗!?!!” 她? 陈馥野接过来,映入眼帘的,竟然正是那日大费周章被画下来的《三生传》人物肖像。 看到由工笔画描绘成的自己,着实是感到非常新奇。旁边标注了画师和妆娘,还有简短的人物介绍,甚至还有一段马湘兰写的推荐评语: 【喻芷溪鹭鸟形少女 鹭鸟清影,有如无端白梦;眉目纯美,空余纤脆愁疏。淤泥与白羽相衬,妆点素净,能感悟到妆师对剧本揣摩之深切,画作落笔飘逸而不失细腻,鹭鸟形若即若离,虽平铺纸上,却宛若即将散逸而去,得以令我窥见芷溪悲美一幕,故作此推荐,供稿《金陵女子图鉴》。】 看完,陈馥野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是……马湘兰这是在夸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热热的,心里喜滋滋的。 然而江灵已经在一边抹着眼泪哭起来了:“姐姐就连写推荐语都这么真诚,什么叫优质偶像啊,我哭死……” 杂志上还有其他的角色,况且包括女主角一个人就有那么多形态,所以这期《金陵女子图鉴》基本上就是马湘兰的《三生传》宣传专场。 外面来了个邮差,停在店门口,抬头对了下店名和街号,问:“陈小花是哪位?” 陈馥野把杂志给江灵:“……我。” “哦,这是你的包裹。” 放在台子上,签完字,他就走了。 拆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本这期《金陵女子图鉴》的样刊,此外,还有一张银票,可以兑换五十两银子。 随附的单子上写到,上杂志的酬劳是三十两银子,还有给画楼当模特的尾款是二十两银子。她这张画像,算是同时卖给了画楼、杂志和马湘兰三方。 没想到这样一结算,竟然能赚这么多。 陈馥野顿时觉得,那天的辛苦根本没什么。 她甚至可以画更多! 第127章 第百廿七回 就算穿越了该死还是照样死…… 这期杂志里除了这些概念宣传图, 文字内容基本上都是马湘兰关于《三生传》的采访。陈馥野看了看,才发现:“这个预热预得也太早了吧。今年夏天才开演,结果刚这还不到三月份, 就开始宣传了吗?” “那可不。”江灵哭归哭, 哭完立马接话道, “设想一下,假如你是一个山西人,想看马湘兰在金陵的首演场《三生传》, 从你接收到消息, 再到准备行李,最后到赶路来金陵, 一共要花费多长时间?” 陈馥野一想,哦,好像是很麻烦。这年头追个星也是不容易。 次日,金陵城内,该看《金陵女子图鉴》的读者,基本上都看过了。 所以陈馥野正站在窗前,和探头探脑的几个女太学生相对无言。 她们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每天的客流量很多, 加上有些脸盲, 所以除了非常有标志性的老顾客,陈馥野不大记得普通顾客的脸,有时候遇到套近乎的,她也很烦恼。 但是像眼前这样,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太学生的,大概率都会经常光顾小铺。可能也不是第一次见。 “……” “……” 终于,陈馥野先表态,她选择用表情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你竟然上了《金陵女子图鉴》啊……” 估计是被这样认出来了, 陈馥野只好:“是啊。” 她捂住嘴,转过脸,和身边的同学不动声色地倒吸一口气。 然后,女学生又转过头,依旧小心翼翼:“那你见过湘兰姐姐真人吗……” 陈馥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还真没有。” “哦,没有啊。”她看起来稍微有些失望,“那、那是湘兰姐姐选的你当模特的吗……” 陈馥野:“不是。我是被在街头随便捡的。” 她:“啊,随便捡的啊,那、那……” 她想了想:“那湘兰姐姐和你之间有联系吗,或者说,你有湘兰姐姐的联系方式吗……?” 陈馥野直截了当:“无。” 本来以为她这下该彻底失望了,结果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湘兰姐姐竟然在完全不认识你,跟你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在杂志上这样盛赞你!?” 陈馥野:“我……” “你这样讲也太招黑了吧!”她身边的同学连忙道,“湘兰姐姐是艺术家,艺术无国界,好就是好,漂亮就是漂亮,该夸就是夸,你是不是酸了?” “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女学生低声,“毕竟咱们每天都从这里过,她在这里开店诶,怎么当上模特的啊?我真好奇啊,怎么没人来捡我?” 她同学非常专业地点评道:“首先一点,你需要提高面中平整度。” 她:“……” 陈馥野没在意,问:“所以你们要点什么。” 她们便点了几杯奶茶,叽里呱啦地到旁边坐着去了。 今天好像是江灵的那个关于马湘兰的应援会联谊的日子,所以临近傍晚,一下子多处近百单。河岸边的座椅上热热闹闹的。 “天呐~”金芸心从算盘上抬起头,双手合起来放在脸边:“这就是当明星的感觉吗?这就是被人嫉妒的感觉吗?” 陈馥野无语:“我有粉丝吗我就明星了?” 江灵在后院洗水果,声音传来:“肯定有啊,你信我,我给你当经纪人,咱们换个路线,不开奶茶铺了,《穿越之我在大明当顶流》也很好看。” “呵呵,明星啊。” 一个声音煞有介事地传来。 陈馥野抬起眼睛,只见,窗前正站着于小桃。 自从上次在夜市,她和江灵因为应援会的事情吵了一架之后,于小桃就很少来铺子了。但是陈馥野知道,她并没有因此少买奶茶,只不过她会差别人来买罢了。 此时此刻,于小桃正用一种标准的反派站姿,摆着标准的反派表情,发出反派冷笑,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反派才会拥有的弧度。 “我听说,店家你成为了马湘兰的模特,还上了这期的《金陵女子图鉴》啊~”于小桃晃着扇子。 陈馥野:“哦,是啊。所以你今天又要点黑糖珍珠奶茶?” 她立刻:“什、什么奶茶??我明明这两个月都没来过了!” 陈馥野心想,行吧,她说没来过就没来过吧。 完全没管她,陈馥野给她看了新出的蛋糕奶茶样品,并且推荐她来一杯。 于小桃咽咽口水,百般挣扎,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地来了一杯。 拿到奶茶之后,她去后院找江灵去了。 估计是要去找她掰头。至于具体掰头什么,陈馥野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于小桃走了。 江灵走出来,在后面大声: “不是,你真脱粉了啊!?” “我不是都说在我的应援会给你留一席之地了吗?你这还不满意啊?你到底想咋的??” 于小桃头也不回:“不必了!我身有傲骨!不吃别人的嗟来之食!” 陈馥野:“……” “怎么了这是? “她问。 江灵用手指尖转着抹布:“她发神经,说脱粉了,不要她的那个应援会了,全部转让给我。嘿,我就不懂了,我要这么大的应援会干什么?我又不是那种集粉丝的资买海景房跑路的粉头,这么多人我还嫌麻烦呢。” 金芸心窝在椅子上,闻言抬脸:“集资买海景房跑路啊……” 陈馥野斜睨:“你是不是已经在幻想了。” 江灵啧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其实啊,就是因为你。” 陈馥野皱眉:“因为我?” “对啊,现在你给马湘兰当了女主模特的消息都传开了,金陵城内,还有哪家马湘兰的应援会能比得过我们的?”江灵说,“而且这期杂志,一天直接售空。据说,浙江府、松江府还有徽州府那边,许多粉丝都在代购这期杂志,搞得金陵造纸厂现在还在加印呢。而且关于你的评价,啧啧啧,这可是红的前兆啊!” “嗯?”陈馥野更不理解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消息的?你不是一直在后院吗?” 江灵把抹布搭在肩上,自信地笑,并且伸手指向户外的喝茶桌:“小花儿呀,这就是古代的信息流通方式,看起来不高效,但实际上,高效得令人害怕!” 哦……陈馥野懂了。 人传人呗就是。 “所以啊,像于小桃这种不当大粉就追不下去爱豆的人,估计嫉妒坏了。”江灵说,“只能说是,时局之下,被迫脱粉了吧。我估计她早晚会找到别人追。” 陈馥野撇撇嘴,没什么太大感触:“好吧。” 哎,看来有些爱还是廉价啊。 今天,周怡在揽云声楼那边的店里当账房,不在这里。二店空间大,有她独立的书桌,偷闲时学习很舒服。 这一个星期,一是确实因为这本最新的杂志,二是加上二店的连锁效应,每天的销量都在暴增。没两天,就需要招聘新的小工。 大量的茶叶,大量的牛奶,大量的水果,大量的奶酪,大量的用来制作茶杯的竹子…… 从挑选货物、进货,再到处理原材料,然后来到门店,制作、包装、出售,正是一道漫长的工序。 这漫长的工序,当一天需要售出超过一千杯奶茶时,原本的四五六个人,根本无法招架。所以在门店之前那些顾客看不见的工序上,便也开始需要专门的员工来处理,而并非像之前一样草率。江宁的集市上,可以找到源源不断的优质货源,周柏意替自己留了个心眼,鼓励这类货商在江宁县驻扎,也算帮了不小的忙。 不知不觉中,在繁华喧闹的秦淮水街上,一条围绕着“奶茶”的产业链,便悄然形成了。 而生活在秦淮水街周围,“奶茶”这个新奇的饮品,也逐渐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个具象的概念。甚至,还在悄悄传出金陵的城墙。 这种感觉……超级幸福! 当然了,当这个月结算收入直接达到三百两白银时,也非常幸福。 作为庆祝,肯定是少不了吃吃吃,买买买。 陈馥野看着金芸心和江灵兴高采烈地挑选发饰和化妆品,她从货架上拿下一枚蚌珠钗。 珍珠散发着月白色的光芒,有点像她之前当出去的那枚。 不过……应该不是原来的那枚了吧。 卖给崔婉之后,她肯定转手了出去,现在不知道流落在谁人的手上。 手上这枚,售价整十两银子,陈馥野按照自己的专业眼光评断了一下,感觉没问题,买了! 周怡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一个惊天大袋,站在门口等三人,也刚刚shopping归来。陈馥野问:“学姐,你买了什么?” “呵呵,总算给我蹲到了。”她阴暗勾唇道,“上好的徽墨和湖笔,我直接屯一袋,我倒要看看这回是谁抢不到。” 陈馥野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真的赚了不少钱,也该给亲朋好友买礼物吧。 不过,她在这里的亲朋好友嘛…… 很多! 陈馥野挑得眼花缭乱,生怕漏了谁。她从陈秋锦想到了远在江州的奶奶和爹娘,又从三小只想到了还在抚仙湖探险的房守仁。加起来,两只手根本数不完。 她上哪儿认识这么多人的? 于是,她也拎了一个惊天大袋子回去,打算第二天就开始发! 次日,陈馥野站在窗口。 刚刚获赠了她的最新款豪华胭脂盒套装的林娘子喜滋滋的,正在隔壁窗口里欣赏自己的眉毛。 “我简直不敢想我们接下来还能干出什么事。”金芸心说。 陈馥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很褒义。” 她回答:“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普通地问——话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陈馥野:“……” 这是什么不亚于“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问题? 目前,店铺的进展很顺利,银子也开始哗哗赚。 原来刚刚开始赚钱的时候,陈馥野不太好意思用“哗哗赚”这个词,不过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但凡她选择去种田渡此余生,就现在的存款而言,她能在农村躺平一辈子。 不过那样的话,就没意思了吧…… 陈馥野:“你等会儿。” 说完,她拖过一张小板凳,踩了上去,将柜顶的策划案拿了下来。 金芸心秒懂:“笑死,真用这个啊。” “对啊。”陈馥野说,“我们最开始不就是按这个来的吗。” 说着,她翻开了厚厚的策划案。 打印机专用a4纸,整齐而洁白,在这样的年代,显得很扎眼。 然而…… 里面一片空白。 翻了又翻,陈馥野皱眉:“一个字都没有了?” 金芸心:“哈!?” “我去,又发生灵异事件了……!”她刚刚拿过策划案,赶忙又塞回陈馥野怀里,“不会吧,这是怎么没的?有没有《走近科学》节目组来探秘一下?” “奇怪是奇怪,你这么害怕有必要吗……”陈馥野不理解。 里面的空白页很平滑,就像新纸,从来没打印过字在上头一样。 陈馥野抬头看了看木柜顶上的位置,只见,那瓶茉莉清茶的包装纸,颜色也明显变淡了。这个倒是很正常,这种制品在长期的光照下,字样就是会变淡。难道,策划案也是因为这个吗? 应该不会吧,里页的字又照不到太阳。 陈馥野已经记不清,这是发生的第几起“可疑,但也没多可怕”的事件了。 合起策划案,她重新踩着小板凳,放回了原位。 “不过,我有在一个不算好的事情。”陈馥野说。 金芸心小声,悄悄睁大眼睛:“还有更不好的?”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穿越随身带来的这些现代产物全部都消失了,按照我们的时空理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彻底回不去了?”陈馥野问。 闻言,金芸心跌坐在凳子上。 当然了,看 起来其实有些夸张。 “回、回不去了……”她说,“那我们就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陈馥野:“也不是永远吧,留在这里,你该死不是还得照样死吗。” 金芸心:“……” 其实这个想法应该有些杞人忧天。别的不说,她茉莉清茶的塑料瓶,其实还好端端地站在柜子上面呢。 所以即使这是真的,应该也都只是后话。 现在策划案是没了。可能因为时间隔得太久,陈馥野试图回忆了一下,也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了。 眼前,只有一条正在进行时的路。 次日,邮差停在窗前。 信封一递来,陈馥野一看到上面的字,便难耐狂喜起来。 跟追番似的。那一瞬间,她是真狂喜了。 真不容易,终于等来续集了。 因为——和她姑父娄进一起销声匿迹许久的房守仁,她亲爱的老登,终于来信了! 第128章 第百廿八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4》……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吾之市井好友陈馥野、金芸心、林妙华 亲启】 还是这样的信封。 陈馥野熟练地一捏信封, 发现大事不妙。 其实她也不知道妙不妙,但是这回的信纸贼厚。厚厚一沓,摸起来大概有十几二十页。 又一想, 房守仁这回这么久没来信, 难道是合并了好几次在一起寄的吗? 先拆再说。 【噫吁嚱!】 【死生自然理, 消散何缤纷!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吾之好友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老夫我才刚刚被一位英雄好汉从抚仙湖打捞上来。抖抖抖!】 开头第一句话就给陈馥野整无语了。 没别的, 单纯觉得这文字很吵。 看来,姑父娄进果然是找到他了。 没死就行, 没死就行。 【前情提要。在那个月黑风高之夜,老夫我同傣人村长们一同前往抚仙湖探秘,所为的正是找寻古滇国蜃楼宫殿,诸位可还曾记得?】 陈馥野拿在手上看,淡淡地撇了撇嘴角。 说实话,也不知道谁问他了他就在那里前情提要。 【老夫我虽然将自己吹嘘得神通广大,但实则, 当老夫真正来到抚仙湖岸边时, 却禁不住浑身发抖。 我们到达时,恰逢夜幕降临,无边黑暗从湖面上滚滚而来。那夜并未下雨,也少月光,只见远处群山重峦叠嶂,宛如令人作呕的巨兽,盘踞着它们的肿胀躯体。抚仙湖水在地面深处缓慢蠕动,水声不断发出混沌而亵渎的阴险呓语。在被黝黑未知所侵袭的古老河岸上, 不可名状的恐惧包裹着老夫的身躯!】 陈馥野:……这段描写风格是不是稍微现代了一点。 【然后,一阵浪拍来,水实在是太凉了,老夫我脚一哆嗦,就滑了下去。】 陈馥野:? 合着就是站在岸边,水一撩,就下去了??? 【这实在是太惊险了!然而,就在老夫我差点儿淹死在水里时(不得不承认,后来再看,岸边的水似乎只到老夫的膝盖),岸边突然亮起另一队灯火!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水里有东西!”,随后,一双健壮有力的手臂伸向老夫! 真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啊,老夫我连忙攀住这救命稻草,双腿用力挣扎,这才被打捞了上去。 还请诸位好友放心,老夫我并无大碍,毕竟这等小挫折,可远远难不倒老夫我,哈哈!】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惊险刺激的抚仙湖打捞老登的救援活动,搞了半天就是在没膝盖深的水里热心搀扶摔跤老头是吧。 看到这里,似乎跟之前的叙述进度没什么区别。陈馥野不理解,后面他到底是写了啥,竟然这么厚,便先把后面的翻出来看。 结果,这一翻不要紧。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张器物描图和基本信息简述。 【……以下附件,为老夫我和娄舵头等人在抚仙湖第二阶段湖床的淤泥中发现的器物,极有可能是古滇国的遗物,因此在这里以手稿做记录寄回金陵,望小陈姑娘替我在行家面前掌掌眼。如有宝贝,可在行当预先拍卖订购,届时老夫我将战利品全数带回金陵!】 陈馥野:“……” 这如意算盘打的,她在应天府都听到了。 而第一页没说完的话,其实也就是他被捞上来之后,两队汇合,整装待发下湖考古。 看信里的内容,抚仙湖的断崖果然非常大,因此他们只下到了第二级阶梯。姑父娄进带去的人手个个是资深专家,装备又齐全高级,哪怕有那么恐怖的传说,也根本不带虚的,直接就地寻宝了一晚上,直到天亮,然后便挖掘出来了零零碎碎,多达一百多件器物。 然后那傣人村长推测,以前抚仙湖的水位并没有现在这样高,因此第二季阶梯在以前很可能是古滇国王宫的外围,甚至可能是一处墓葬区,因此才有了这些东西。 看着手中这厚厚的手稿,陈馥野心想,果然现实还是没有那么玄幻的。等到专家一去,就没有灵异事件了,不仅没有,还挖出来了这么多东西。看风格,跟青铜案倒是有些像,很可能是一个年代的。不过她也不敢定论,按照房守仁说的,得拿去乌衣巷给崔婉看一看才行。 然后,房守仁甚至没有忘记联动的事情。他是在结尾说的: 【注:话不多说,老夫我要去继续寻宝了,果然跟着专业人士就是安心啊!】 【又注:小陈姑娘,不知联动的事宜现在准备的如何了?老夫我对真方面没有经验,如果有需要老夫我提供的证明文件,可在回信中告知。】 【又又注:噫!好!我们应天府终于夺魁了,老夫我很是欣慰!】 夺魁啊…… 陈馥野一想,发现这都是去年的事情了,都几个月前了,结果现在才看到他的感叹。果然这通信不方便,消息流传得也太慢了。 将房守仁的信又传递给林娘子看,林娘子顿时双眼变成了亮晶晶的金元宝,连忙催促自己去拿这些手稿给懂行的鉴定。 “姐姐。”陈馥野提醒,“说实话,这些宝贝就算再宝贝,理论上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啊。” 林娘子:“小馥啊,你不懂,我活了这近四十年年,领教到的最深的人生哲理就是:人一定要在生命中找寻到可以为之振奋的热爱,否则,则不足以称之为人生。” 陈馥野:“所以姐你说的是钱对吧。” 她:“呵呵,那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想了想,陈馥野点点头,没接话。 “说起来啊,我总觉得最近咱们这条街上,怪怪的。”林娘子说。 陈馥野皱眉:“怪怪的?怎么个怪法?”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这里闹可疑人士的时候?”她问。 “那、那当然是记得……”她能不记得吗她。 “就是那种怪法!”林娘子笃定,“每天这一开店门儿,四面八方的,光天化日的,却总觉得哪里有眼睛在盯着咱们。你可不要觉得姐是在胡说八道啊,这可是……” “哎哎哎哎!!”袁捕头正巧走过来,“林妙华,瓜子皮又往哪儿扔呢?” 林娘子翻了个白眼:“这咱们早都夺魁了,皇上早都回去了,距离下一届洪武杯还有三年呢,丢个瓜子皮罢了,你急什么?” “啧啧啧。”袁捕头咂舌,回头冲两个小捕快道,“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即将面对的低素质人群,目无王法,非常之难办啊。” “我觉得我们这里应该多安两个垃圾桶。”陈馥野接话。 她倒不是想劝架,她就是单纯有这个诉求。原本店铺的位置就是在转角,旁边是通往对岸的石桥,人流越多,垃圾自然就会变多。 “说的对,说的对。”林娘子连忙,“袁捕头啊,您要是在这里安个垃圾桶,我不就不乱扔了吗?” “听见了吗?”袁捕头又问,“垃圾桶,记录下来。” 小捕快:“听见了,听见了。” 见状,陈馥野问:“袁捕头,难道你这是已经……” 想起上次拐卖儿童案结案之后,他对自己说的话,陈馥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升迁了,准备跑路了。 “不能声张,不能声张啊!”袁捕头笑嘻嘻地,“暂时还没有定论。反正我现在就是要带一带这两个小呆头。” 陈馥野只好:“知道了。” “最近,街上可能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外国人。”袁捕头通知道,“你们多看着,如果有形迹可疑的,记得告诉我,但是也别太苛刻,他们大多都是跟各个州府签了通商合约的,可别吓着人家。” “好说好说。”林娘子笑道,“那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出手可阔绰了,昨日我店里就来了一个,一买就是一整车啊,我嘴都笑歪了。” 袁捕头:“所以你说的事情跟我的提醒有什么关系?” 林娘子:“没有关系,我就是分享一下。” 陈馥野在旁边听着,没作声。 “不过,除了这种外国人,你 们还要小心倭寇。“袁捕头说。 听到这个词,陈馥野微微睁大眼睛,不动声色地往窗外挪了几步。 “最近有传言,有些倭寇在海上吃了亏,没法回国,悄悄从松江府登陆,往内陆逃了,我们应天府就来了一些个!”他说。 林娘子不以为然:“那您之前不是生擒过倭寇吗?况且,又是败逃的倭寇,虾兵蟹将,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袁捕头又回头冲小捕快道:“听听,听听,这就是鼠目寸光的小市民,丝毫没有高瞻远瞩的品质,感受到了吗?” 小捕快:“感受到了,感受到了。” 林娘子:“……” “总之啊,多小心,都多小心。我们秦淮水街人多眼杂,知道吧?”袁捕头说完,一挥手,带着小捕快继续巡街去了。 “嘶……”林娘子说,“这么看来,我的感觉应该没有错,指不定就是这些人呢。” 陈馥野问:“你是说,倭寇之类的外国人吗……?” “是啊,肯定是。”林娘子一脸了悟了的神情,“你看,果然!千万不要忽略咱们女人的第六感,这可是非常准的。” “哦,好吧。”陈馥野回答。 第129章 第百廿九回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她心想, 如果袁捕头得到的这个消息,是从揽云声楼传出来的,那龙之介恐怕会很危险。 毕竟, 说龙之介是倭寇实在有些冤枉人。他是日本人没错, 可他单纯就是在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出了海难漂过来的, 跟沿海的海盗们也不是一回事。奈何,大明这段时期正是最患倭寇的时候,龙之介但凡被逮到了都得砍头, 没有辩解的余地。 但是又一想, 揽云声楼是姑母陈秋锦的地盘,她若是想保住龙之介, 那龙之介根本没有出事的可能性。 ……还是再说吧。 营业,关门,回家。 自从在幕后产业链上扩招了很多小工之后,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 至于来信上的事,一个是鉴定宝贝。陈馥野便趁三小只来店里打工的时候,将那些出土文物的手稿给了他们,让他们带给崔婉。 另一个, 是联动。 陈馥野是没想到, 房守仁都在问了,但她们还没动工。 ——倒不是不想动。 而是因为,一旦意识到了《南洋孤侠传》在当今的大明是一个多么火热的IP之后,反而不敢动了。 这自然是一个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的契机,凭借小说的名气,可以让店铺的知名度一飞冲天。 但是,现在以店铺的规模来看,肯定接不住。 绝对接不住吧! 一共只有两家店, 还都在秦淮水街两岸,如果真的用《南洋孤侠传》中的各种饮品改造成各种奶茶,店铺挤爆了都不够用。 以现在的店铺规模去举办这样体量的联动,办不了不说,也实在是太浪费了。 所以,经过一致商量,大家决定先憋着。憋个大的。 厚积薄发才是真理。 至于具体要憋到什么时候,那不知道了。陈馥野暗下决心,按现在的大好势头,明年怎么也可以了吧。 次日早上,张小二驾着牛车来了。 他往下一跳,然后往地一跪,行大礼。 陈馥野:“?” “大小姐!”张小二抱拳,热泪盈眶,“您要求的事情,小二……小二做到了!!” 江灵端着水盆走过来,见状连忙大喊:“诶呦我去这里怎么有个人啊!”然后从他头顶跳了过去。 陈馥野面无表情:“你知道我只是让你帮我问一下你们村里的茶山外不外售对吧。” 张小二:“小二知道,我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像上朝的大臣。” “……”大早上发什么神经。 “回禀大小姐。”张小二继续道,“我回村经过多方询问,最终得到了结果。” 陈馥野:“说。”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春茶采茶季,茶山非常抢手啊。”张小二说,“我家没有茶山,嘿,这个没办法,因为我娘以前觉得……” 陈馥野再次:“?” 看他的架势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准确的回答,结果硬是被他唠起嗑来了。 由于陈馥野完全不想听,所以直接打断:“你能直接说结果吗。” 张小二:“哦哦。” “结果就是,我为您找了一片上好的茶山!”他说,“就在我们泽山村!质量上,小二已经帮您考察好了,只要您点头,什么时候去摘都可以!” 听到这样的回答,陈馥野满意了,点点头:“很好,小二,你做得很好。” “多谢大小姐!”张小二也很满意,“所以您什么时候去呢?我都谈妥了,我担保,说您这周肯定能去,正好能赶上芽最鲜嫩的时候,并且您是个大商家,肯定整座山都要。茶山老板已经都为您准备好了,他发誓谁也不卖,就等您去了!” ……等等等等。 什么时候他就谈妥了??? “啊?”陈馥野震怒,“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整座山都要了?!” 张小二:“回禀大小姐,是小二自己做的主,并且小二觉得这个判断非常正确!” 陈馥野:“……” 绝了,这话说的,她发火都不知道要怎么发。 前两天之所以让张小二回村问这个事情,是因为感觉江宁集市上进货的茶叶,最近因为欧洲商贩的到来,有些溢价了。抢的多,所以价格也一路走高。这些茶叶大多从徽州运来,原来还挺划算的,现在逐渐变得完全不划算。特别是她们对茶叶的需求量这么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陈馥野一想,反正金陵周边也有很多茶山,那不如直接买本地的算了。加上又有张小二(主要是他娘)这层人脉,估计会便宜很多,并且路途短,还方便。 况且,春天来了,该用茶叶的噱头上新品了。 于是就让张小二问了。 本意是试探一下,结果他直接从头到尾自作主张,给她整了个茶山出来。 陈馥野只好问:“那你找的这个茶山,价格如何?” “回禀大小姐,是我娘去替您谈的,质量上乘,非常优惠呢,您放心就好。”张小二说。 听到是他娘去办的事,陈馥野倒是放心了。那应该没毛病。 “但是,大小姐。”张小二又说,“这春茶的新芽,长出来也就这么三五来天,要想摘到最好的茶叶,那可得赶早啊。” 陈馥野:“行吧,我知道了,那你回去就跟茶山老板说,我要了。” 张小二:“遵命。” 然后:“还有一个事。” 陈馥野:“?” “就是这个茶山,它的茶叶之所以好,是因为在嘉靖年间,山上因为有妖怪的传闻而被荒废,泥土得以在这期间滋养。一直到现在,这山被原来老板的孙子继承了过来,长出的茶叶就特别鲜嫩,特别清香啊!” 陈馥野听在耳里:“所以……?” “所以,大小姐,这茶山只是那老 板顺带接手过来的,山上没别的工人,这两年采茶,都是要茶的人自己上去采的。” 越来越感觉大事不妙,陈馥野:“小二啊,你究竟是想带给我什么好消息。” “天呐,大小姐怎知是好消息?”张小二自信伸出大拇指,“这好消息就是——新茶时间紧迫,整座山的鲜嫩好茶都等待采撷!大小姐不仅能收获满满当当的上好茶叶,还能体验原生态的茶农生活哦!” 陈馥野:“所以意思就是现在我不去摘不行了吗。” 张小二:“主聪慧。” 陈馥野:“。” “张小二。”陈馥野说,“……” 沉默良久,而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哎,算了。” 张小二问:“大小姐想说什么?如果是奖赏,小二断不可收取!” “罢了,你回去吧,你回去吧。”像虚弱的帝王一样,陈馥野摆摆手。 张小二骑着牛车走了。 确实,这样来看,她也是实在没必要造反的。 因为如果她的大臣,她的首辅,她的将军都是张小二这样的,那她造反也没有用。 不过五分钟,她就有了一座茶山等着她去摘,世界真奇妙。 过了一会儿,陈馥野说了这个事情。 “啊!??!!”金芸心说。 江灵:“你这是高兴还是伤心,我咋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高兴啊,那肯定是高兴啊。”金芸心捧脸道,“你们想,春季采茶诶。我们可以穿着美美的衣服,画着美美的妆,走上青翠的小山,早晨的露珠还沾在刚冒出来的小芽上。我们垮着篮子,摘下鲜嫩的茶叶,嗅着满山清香,云海中,朝阳向我们撒下澄澈的斑驳光影……啊,好美。” 陈馥野:“六合县的山还没有揽云声楼高,哪来的云海?” 江灵:“我的天,好小资的幻想,采茶可是农活,你清醒一点。” 金芸心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我没采过茶,我要去。” “你去不去都得去。”江灵说,“一座山呢,我们要是这两天不摘,就没得摘了!然后我们又得当冤大头,去江宁县买那些死贵死贵的茶叶,简直坑死,学姐她爹怎么不管管?” 陈馥野:“等等所以我们现在是已经同意要去采茶了吗。” “去啊。”江灵说,“不怕累的话,应该还是挺好玩儿的吧,就当春游了,不然我们天天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陈馥野倒不是不想去,只不过她是从张小二那里接收到消息的人,所以觉得这个转折也太离奇了。 所以……现在就这么决定了吧。 没有那么愉快,但是决定了。 “不过,我们这几个肯定不够吧。”江灵说,“那山再小,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学姐,也摘不了啊。” “我知道。”陈馥野扶额,“这不得赶紧叫帮手吗。” 至于,帮手的条件嘛……首先得够熟,这样就可以随便使唤。然后是得年轻力壮,这样采茶的效率才够高。最后是这两天得有空,因为保守估计,怎么也得在山上待一整天,可能都不止。 于是,两日后。 陈馥野站在前往泽山村的码头边,深吸一口气。 嗯,春天来了。 远处连绵的山色青绿,一片生机盎然。 江水上泛着淡淡的雾气,掠过几叶扁舟。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春色无限。 好和谐。 金芸心拿出小镜子:“摸黑化了妆搭了衣服,结果发现我们穿越了,压根没有手机可以拍照,我还在想茶山要怎么出片呢,好烦哦。” 陈馥野:“你明明已经穿越了一年了这种事情你究竟是怎么忘记的?!” 周怡抱着行囊站在一边:“…………” “?!”陈馥野:“学姐,醒醒,你不是说只有马才会站着睡觉吗。” “嗯,很好,在下已经能感觉到山野的呼唤了。”龙之介抽刀出鞘,“十七夜月龙之介,参上!” 陈馥野:“把你的刀给我收起来。” “真别说啊,咱们这姐几个哥几个就是有缘分!龙之介兄,你是不知道咱们多有缘分啊。”戴轩吃着包子喜气洋洋道。 陈馥野:“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你现在不是五品官吗到底哪来的空闲。” “好浪漫。”褚淮舟望向江面,张开双臂,闭目微笑,“啊,就像和春天的约会一样。” 陈馥野:“你原来是这个风格吗!?” 江灵:“好了小花,虽然你的吐槽功力见长,但是采茶挺累的,还是先保留体力吧。” 挨个骂了一遍,陈馥野现在倒是感觉挺平和的,并且心情还不错:“行吧。” 说话间,船来了。 船夫自然是张小二,他行礼道:“大小姐,有失远迎!家母和翠芝已经在村口等着咱们了!” 然而,双脚踏上船的一瞬间,天上飘落几点细雨。 陈馥野点了一下鼻尖。 咦,下雨了。 再抬头,只见天边乌云袭来。 陈馥野:“?” 这又是什么“只要坐张小二的船就必定会出事”的诅咒。 不过,这回倒没有在江州那次那么夸张。只是下雨。 坐在船篷里,陈馥野盯着不断砸下雨点的河水,只听张小二一声:“呼!终于到了!看来我的船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便走了出来。 “……” 远处,山脚下的村庄,笼罩在一股暗色的潮湿阴云中。 第130章 第百卅回 茶山怪谈1 看着眼前莫名压抑的村庄, 陈馥野站住脚,回过头。 好友们也陆续下船。张小二在前面愉快地带路。 山边都开始下雨了。 绵绵如针的雨点打在河水上,将原本还明媚的春光, 击碎得七零八落。 乌云遮住太阳, 全然变成了阴天。 “……下雨了无妨!各位上宾, 山村旁边就是容易下雨,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可以先歇一歇,等天晴了再上山!”张小二这么说着。 “怎么了?”褚淮舟问。 陈馥野收回目光:“没什么, 就是感觉不浪漫了。这什么鬼天气?” 他笑起来:“应该只是一时的吧。” 跟着张小二, 一路向村子里走去。 这雨虽小而绵密,但是下个不停, 道路上逐渐变得泥泞,旁边的各家各户却还没来得及收衣服。 大概是见到生人,看门狗不断警惕地吠叫着:“汪!汪!汪!” 只是一瞥,陈馥野看见几家黑洞洞的窗户纸后,一些人的影子在静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突然来这么多外来人,应该比较瞩目。 金芸心用衣服披在脑袋上,走过来:“这里……这里之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陈馥野:“什么?” “我们找牛奶那次, 不是来过这里嘛?”她小声道, “那次还感觉人挺多的,而且村子里面又干净又漂亮,现在怎么有点……怪怪的……” “各位上宾,还有我尊敬的大小姐,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山脚最近的路。”张小二在前面继续道,“我为诸位准备的计划是,先回我娘的家歇脚, 吃饭,等待天晴,然后就可以上山啦!”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身周最阳光的人或事物,应该只有张小二了。 几个路过的村民,佝偻着脊背,面色阴沉,看上去却还挺年轻的。他们拿着农具从旁边匆匆走过,其中一个在瞬间于陈馥野对上了眼神,就又连忙挪走了。 胳膊被搂紧,陈馥野看了金芸心一眼:“这应该只是小路,难免比大路破旧,别多想。” “喔……”她点点头,“作为最强战力,反正我要贴紧你。”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便来到了张小二他娘的家。 这里倒还是和记忆里的所差无几。 “娘!翠芝!我们回来了!”张小二喊道。 张母和翠芝热情地招待,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担心大家衣服湿了会不会着凉。陈馥野说着没关系,还是被张母从头到脚擦了一遍。 “无妨。”龙之介正坐如钟,并且冷笑道,“在外行路便是如此,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的天气,毕竟每天都有地区——会下雨。” 陈馥野:“完全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张小二连忙去开门。陈馥野随便看了一眼,只见似乎是一个同村人,穿着像商人,站在门口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张小二连连点头。 “这休假就是好啊!”戴轩说,“哎,真别说,感觉有半辈子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江灵:“不是,戴部长,你一共才穿越多久你就半辈子了。” 察觉到敏感词,龙之介:“穿越?” 江灵和戴轩面面相觑,然后非常默契地决定用一个完全不正确的解释来糊弄他。龙之介听了,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来找张小二的人走了。 正是中午,张母做了一桌子菜,盛情款待大家吃饭。 陈馥野 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片,吃到嘴里,结果泛着苦。 苦到舌根了,只好吐出来。 察觉到的张母连忙惶恐询问:“大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陈馥野闷头喝水,咳嗽两声:“没什么,就是这笋子有点儿苦。” “诶呦。”张母自责道,甚至站了起来准备行礼,“大小姐,这些笋子都是新鲜从山上摘下来的,估计是混进去了苦笋,这实在是……实在是……” 陈馥野连忙抬手:“没事,没事,您坐着。笋子而已,不至于。” 张母估计心里还是过不去,转头将这个菜撤掉了,说什么也要去厨房再炒一盘。实在拗不过她,也只好让她去了。 翠芝问:“大小姐,您到时候亲自去采茶,我也跟您去呀?怕你们人手不够,我都跟小二商量好了。” 陈馥野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帮手,而且翠芝是土著,肯定对上山采茶这种事情非常熟悉,便同意了:“好,多谢你了。” 吃完饭时,外面的雨几乎停了。 张小二大喜:“太好了!我还生怕雨天上山会脚滑,到时候在大小姐面前丢人现眼了,这么快就停了!” 翠芝正在给大家准备茶筐和斗笠,以及其他零碎采茶小道具。 整装待发后,就这样上路了。 路上,张小二依旧愉快地在前面带路。翠芝走在后面,帮衬着大家调整斗笠。 走到山脚才发现,这雨虽然是停了,但是越往山的中心靠近,这天色越不对劲。 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副随时随地还会再下一场的模样。灰色的云泛着深蓝,仿佛被狂风卷成诡异的形状。天光无法穿透,只照明了少部分的薄云,像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张着大嘴,朝山顶撕咬下来。 “我们……就要去那座山吗?”金芸心问。 “不是那座山。”翠芝说,“就是眼前这座呢,矮些的。您看,现在也能看到上面大片大片的茶树吧?” “哦,哦,那就好……”金芸心长出一口气,连忙放心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要挑战那个峰呢,在这么吓人的云底下,我真不敢去啊。” 江灵大步走在旁边,哈哈笑道:“怕什么啊你?” “明明就真的很可怕……你不怕不代表我不怕……”金芸心说,“这云简直就跟山上有人正在渡劫一样。” 陈馥野:“渡劫一般要打雷吧,这个没打雷。” 金芸心沉默片刻:“……也不知道算不算被安慰到。” “这是弧状积雨云内部的糙面云。” 周怡冷不丁来了一句。 “这是一种罕见的云层,是指距离地平线较低的楔形云体。它依附在母云之上,通常是雷雨的征兆。在弧状云的外层,可以观看到云上升的动作,而它的下侧则是湍急的气流。弧状云又可分为卷轴云和滩云。滩云有时会造成龙卷风。”周怡又补充道,“摘自《大气科学名词》第三版。” 金芸心再次沉默:“嗯,现在好像被安慰到了。” 江灵:“哈?龙卷风!?” 周怡:“……我前面还说了别的。” “学姐啊,那糙面云又是什么?”戴轩在前面气喘吁吁问。 “糙面云就是层积云在锋面或其它强气流天气的作用下,堆积到极限发生褶皱,外貌变得极为恐怖的一种现象。”周怡说,“一般来说,糙面云的出现代表了恶劣天气即将结束。” 听到最后一句,听懂的人都放心了。 “周怡阁下真是风雅。”龙之介仰脸道,“此情此景,令在下想起了那场在设乐原的雨天混战,在下诗兴大发。” 这种可能就是没听懂的人。 注意到前面的情况,陈馥野抬头:“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你能不能先走路别挡道。” 戴轩更是哀嚎:“是啊龙之介兄!十七夜月桑啊!我一半鞋子都进泥里了,你别突然停我前面我真要滚下去了啊啊啊啊——” 来不及了,作为风雅武士,龙之介已经开始吟: “山间乌云, 泥泞难行多哀嚎, 人世惶惶。” 戴轩:“?” 陈馥野在后面:“恭喜你,你成素材了。这下还能上不能上了?” 好在龙之介吟完诗之后,就矫健地继续走了。所以上山的队伍保持了原样,没有任何一个人突然滚下去。 茶山不算高,但是像张小二说的那样,这是荒废了才复建没多久的茶山,路修的不好,整体看起来依旧非常山野。 路边,有时候会从杂草丛里钻出来小小的土地庙。黑洞洞的,天本就阴着,并不能看清里面供奉的神像模样。 “到了!”张小二说。 其实不用他说。现在的两手边,已经满是绿油油的茶树了。天气阴暗,更像墨绿色,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抬起头,前面竖起了木头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泽山茶园】 “胖子,伸手。”褚淮舟在最上面说。 戴轩便连忙伸出手,被他一把整个搬到平面上来。 “兄弟,我爱你!”戴轩感动道。 大家就这样挨个上来。 站在茶园的最上面,再回头俯瞰来时的山路,发现这茶园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这会儿,已经能看到小半个村庄了。 现在加上张小二和翠芝两人,那就是一共有九个人,这样摘上一天,先看看能摘多少。 陈馥野打算,要是体验一天之后,发现采茶不好玩还累人,她第二天就下山招人上来摘。简单粗暴。 今天主要是来玩的。 虽然看起来,今天似乎不是个所谓“体验原生态茶农生活”的好天气,一点也不农家乐。 “那么,现在可以直接开始了吗?”陈馥野问。 张小二:“回禀大小姐,采茶之前,要先跟茶园主人交谈。” 陈馥野:“茶园主人?” 张小二:“对啊,他就在那儿呢。” 顺着手指的方向,陈馥野这才看到,一行茶树后面正站着个男人。穿着是商人模样,头上戴着帽子,中年,正在朝山下看。 陈馥野:“?” 那里什么时候有个人的?? 这么恶劣的天气就一直站在那里,还保持着这个动作?npc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第百卅一回 茶山怪谈2 没办法, 既然张小二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走了过去,询问:“……你好?” 茶园主人转过身来, 闻言拱手笑道:“姑娘您好, 在下名叫严山, 是这片茶园的主人。看样子,您就是张母介绍来的客人了?” 哇,这个动线, 这个别人叫他他才会回头的感觉, 绝对是npc吧!! 当然了,面上是永远不可能做心理活动一样激烈的表情的。陈馥野回答:“是我。所以你真的一直就站在这里吗?” 他抚须道:“是啊, 作为主人,我自然要对客人尽职尽责。在采茶之前,有些注意事项要提醒各位,所以,便提前来了,在这里等待诸位。” 陈馥野:“我知道了,你就是中午去找张小二的那个人吧。 ” “……”严老板沉默片刻:“不, 我一直都站在这里。” 超级可疑的停顿, 一看就是在撒谎! 于是陈馥野怀疑,这是不是某种类似于体验馆之类的设定剧情,老板正在扮演npc,不开剧情不给采茶。 严老板继续道:“相信小二已经对姑娘说过了,我的这座茶山,曾经因为一些原因荒废过数年。而距离我再次接手,也不过一年。在这短暂的一年中,则发生了一系列不可告人的诡异事件……” 陈馥野面无表情:“嗯。” 他:“真的非常恐怖哦!” 陈馥野:“……” 她回头冲张小二道:“这到底是搞什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采茶?” 张小二挠头:“回禀大小姐, 之前严老板确实说过,他要开办一个与别处茶山不一样的沉浸式体验茶山,所以除了采茶之外,还会有延伸的背景设定和剧情,据说这种游戏方式现在在杭州府和松江府很流行,但是我也不懂。你们可是他的首批试验对象啊!” 陈馥野又震怒了:“你前天跟我说办妥的时候怎么没说还有这种事!?” 张小二连忙行礼道歉:“呜呜,大小姐息怒,我还以为严老板的意思是一边采茶一边有人唱戏呢,谁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话这么多还说这老半天啊……” 无故中枪,严老板:“?” 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馥野顿时觉得,从下船开始,她来的一路上的所以“奇怪的感觉”,确实都只是恶劣天气带来的错觉而已。 当然,作为这个沉浸式体验的npc,看样子也很可能是今天唯一的npc,严老板非常尊重设定,就像没听到张小二的话一样,继续他的背景补充: “据说,嘉靖年间在我们这座山上,曾有一个试图修炼成龙的黑蛇!那条蛇大极了,几乎有一条溪那么长。由蛇登龙的最后一步,是让人看着它说出‘龙’字,方可飞升。” “于是,它便询问了一个上山采茶的茶农,问:‘你看我像什么?’,茶农便惊惧答道:‘我的妈呀,大癞皮蛇!’。” 陈馥野:“?” 金芸心举手。 严山笑眯眯的:“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 “老板哥。”金芸心问,“我是想问,这个故事和采茶到底有什么关系?” 严山还没来得及回答,翠芝也在后面喊道:“小二!你问问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采茶啊?” 江灵:“剧本杀吗?体验馆吗?那老板你是只有一个人当npc吗?这也太拮据了吧。” 龙之介最后一脸严肃地补充问道: “癞皮蛇是什么意思?” 严老板:“……” 面对多重疑问,这时,他了不起的npc素养又发挥了作用,处变不惊道:“于是——” “茶农话音刚落,黑蛇便仰天长啸,而后化作数股黑色烟雾,遁入地底。茶农抬眼望去,只见茶园之中,茶树的根系全都烂掉,并且品尝起来,苦涩难忍。” “自知得罪了这黑蛇山精,为了生计,茶农只好在山中建起一座座土地庙,又为黑蛇建起了一座雨龙庙,常年供奉,只为消除他的口孽,助力黑蛇再度登龙。” “可是,黑蛇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严老板绘声绘色地说道,“说来奇怪,也是从雨龙庙建成的那天开始,这座茶山便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附近只要有乌云,便会通通聚拢到山顶,丝毫不见吉兆,恐怕是那黑蛇已然化作妖鬼遁形,再无成龙的可能……” “所以,诸位。”严老板张开双臂,展示他的大片茶园,“那位茶农,便是我的爷爷。如今,我重新回到了这里,栽种大片茶树,所为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压下黑蛇的余威!我要证明,该修炼成龙的蛇,必然不会向人间降下灾祸,而那条黑蛇只不过山精妖鬼之流,它无法登龙,绝非我爷爷的错误。” “因为,它原本就无法成为龙!” 陈馥野:“所以采茶到底是这个故事中的哪一环?” “好问题。”严老板竖起大拇指,“各位客人,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采摘茶叶,收集黑蛇的‘蛇雨青’放入茶筐中,然后通过翻炒的方式净化妖力。只要积攒到一定数量,供奉给各个土地庙,说不定就可以击败黑龙哦~” “……” 陈馥野:“蛇雨青就是这些茶叶对吧。” 严老板:“对。” 她回过头,毫不犹豫道:“摘。” 来不及了,赶快摘吧,不然谁知道等会儿他又要延伸出什么更多的背景设定。 在翠芝的教导下,大家便立刻动起手来。 真不容易,终于可以动手了。 背后背着筐,手里拿着个小篮,揪每株茶上新长出来的芽就可以了。难倒是不难,只不过重复动作需要熟练度,一时间还没办法很好的上手。 这些茶叶看上去倒确实是不错。刚刚下完雨,上面堆积着圆滚滚的水滴,近看青翠欲滴,是有点“蛇雨青”的意思。 严老板被晾在一边了。 他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凑过来,问陈馥野:“陈姑娘,我听张小二说你在金陵的地位尊贵,非常有实力啊!” 陈馥野没明白这是什么奉承,只好礼貌性侧过脸:“?” “我是想问……嘿嘿,请问按照您来看,我刚刚的演出效果如何?如果按照这个方式开放茶园的话,会有人买账吗?”他坦诚问道。 见他这回不打算保持npc的状态了,陈馥野只好回答:“故事还可以,只不过你就这样说完了,后面就什么都没了吗?” 严老板:“原本还有的,可是我儿子在学堂,我夫人去找人修屋檐了,所以没了。” 陈馥野:“……” 也不知道就算他老婆儿子来了,后面还能搞出什么花样。让小孩演大黑蛇吗? “这个我不太好建议。”陈馥野说,并且把眼神抛向江灵,“你问她,她非常了解这个领域。” “哦!那真是太好了!”严老板连忙道。 然后,他跑去江灵那边虚心求教了。 采茶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手指一捏一揪,放进筐子里,绿油油的新芽赏心悦目,一点点堆积起来,装满茶筐,逐渐产生了极为满足的成就感。 ……陈馥野有点着迷了。 好上头啊。 在金陵城里待久了,这种感觉意外得非常好。要是不渴不饿,简直能摘一整天。 就这样在茶树间,一行行一列列采过去,再抬起头时,发现大家各自已经走远了。 下完雨,头顶那怪异的云还没消散。 茶园正好在山腰,这会儿便泛起了淡淡的雾气。 太阳迟迟未出来,所以雾气也迟迟未散,山间水气湿润,反而变得越来越浓。 云雾缭绕。 四周观察了一下,她应该是顺着往山上走了不少,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但是茶山越往上,越是山野,耳边拂过凉飕飕的穿林风。 “嘘——” 一只手从前面抓住她的手腕。 陈馥野抬起头,穿过雾气,是褚淮舟。 “是我。”他说,“先不要动。” 察觉到了什么,脚下正传来奇怪的窸窣声。 她低下头,只见,一只手腕粗细的黑蛇,正顺着茶树根缓慢盘旋,吐着信子。 第132章 第百卅二回 茶山怪谈3 陈馥野:“?” 怎么还真有蛇啊!? 而且, 这条蛇看起来是不是毒性也太大了一点!?! 那三角形的脑袋,那黝黑发亮的鳞片,那健壮的体魄, 怎么看怎么不会没有毒。跟山间常见的小蛇根本不一样, 这绝对是毒蛇, 说不定还是剧毒。 至于具体的品种,陈馥野搞不清了。 不能动,不能动。 陈馥野缓缓抬手, 垂了一下眼睛。 意为:“那我们就这样 站着等它离开吗?” 褚淮舟纹丝不动, 皱眉,眼睛瞥向一边。 意为:“我们跑得过它吗?” 陈馥野转了一下眼珠子, 扯扯嘴角。 意为:“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啊。我们要不打一打?” 褚淮舟挑了一下眉梢,眼睛一亮。 意为:“好啊好啊,拿什么打?我没带刀,你呢?” 陈馥野:“……” 意为:“……” 这个应该不用翻译了。 黑蛇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两人,身体卷着茶树,似乎只是悠闲地盘踞在上面移动。 趁它还没察觉, 直接跑的话…… 应该能行吧。 可是, 这年头没有血清,万一被这蛇咬到一口,保守估计,十分钟内就能死翘翘,是一丁点危险都不能冒。 她记得,动物很难分辨出低于某个阈值的速度。 于是陈馥野再次抬眼,看向褚淮舟,微微仰起脸, 将眼睛外后瞥了一下。 “慢慢倒退着走。” 准备跑路。 陈馥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脚。 至于有多缓慢,大概比《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还要慢上一点。 很好!身体非常稳健!这么多年武没有白练! 黑蛇也并没有察觉。 就这样,非常艰难地倒退了半米,和黑蛇已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个距离,哪怕黑蛇是扑上来的,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狂奔离开。 陈馥野在心里给自己默数:“一……二……三……” 跑! 她瞬间弹跳开来,并且撒丫子狂奔,也不管背后的动静了,猛地向山下跑去。 眼前,出现了茶园的门牌。 看来是已经跑到来时的地方了。 回头看时,黑蛇并没有追上来。陈馥野长出一口气,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 然而,没见着褚淮舟。 在雾里跑散了。 其他人也不在这里。估计是采茶的时候,也像自己一样,不知不觉四散开来了。 空荡荡的茶园,视野内都是飘渺的水雾,只能勉强看清【泽山茶园】这歪歪扭扭的字迹。 写得实在是太难看了。 站在原地,愣是找不到一个人。 呼喊吗……? 那万一把蛇喊来了可怎么办? 陈馥野想,一般来说传说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严老板之所以能说出那样的故事,估计就是因为山上确实有黑蛇。 现在这个年代,山上有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想必张小二和翠芝应该有经验应对。龙之介和江灵肯定不用担心,学姐说不定对蛇也懂一点理论知识,碰到应该不会不冷静。她只担心金芸心和戴轩,希望他俩能和别人一起行动。 所以…… 她就在这里站着吗? 四周看看,像飘渺仙境一样。 陈馥野抬起头,天幕中的古怪黑云还是没有散去。 她捡起一根树根,决定使用原始老方法:打草惊蛇。 确认了一圈周围没有蛇后,陈馥野放下茶筐,听四周好像也没有人接近的动静,只好继续采茶了。 是的,继续采茶。 不然也没事干。 就这样,采了不到两棵。 “嘶……” 声音一响,陈馥野顿时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这分明就是蛇吐信子的声音。 又来蛇了? 还是说……根本就是原来的那条!? 陈馥野握紧木棍,睁大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乳白色的雾气中,黑色的脑袋从地上缓缓探了出来。 好像还是原来的那只。 陈馥野心一横,想,看来今天这蛇是不得不打了。 目的性这么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好不容易穿越活到现在,总不能在采茶的时候死于一条蛇嘴里吧? 于是,陈馥野缓缓抬起木棍。 蛇的七寸……就是心脏部位。 黑蛇扭动着身躯,越来越近了。 陈馥野咬紧牙关,奋力向距离蛇头大约七寸的位置斩去——! “砰!” 砸到了地上。 其实挥砍的方向自然是准的。 只不过,这条黑蛇微妙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打空了。 陈馥野:“……” 汗流浃背了。 可是,更奇怪的是,这条蛇并没有继续攻击。 或者说,陈馥野这才感觉,它似乎并不是冲着攻击来的。 黑蛇抬起脑袋,用一双纯良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她,嘴巴呈现“w”状。 ……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黑蛇继续挪动起来。它略过差点杀了它的木棍,往茶筐里面爬去。然后,像喝水一样吮吸着茶叶上的露珠。 陈馥野:“?” 怎么跟家养宠物的似的。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陈馥野只好站在原地,看着黑蛇喝水,陷入了沉默。 “吨”,黑蛇喝好了,从茶筐里面竖起身子,面向陈馥野。 面面相觑。 陈馥野:“我不打扰,我走了哈。” 那筐茶叶送它也不是不行。 黑蛇吐了一下信子,又从筐里爬了出来。 那身子如果捋直了,估计跟自己一样高,十分有压迫感。 然而,它并没有做停留,背身走了。 陈馥野正准备长出一口气,结果,就在黑蛇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浓雾里时,它回过了头。 小眼珠子直直看向自己。 仿佛下一秒就能开口说人话了。 陈馥野:“你就自己麻溜走不行吗……” 做完这个动作,黑蛇扭过了头,没有再停留。 这下,它彻底离开了。 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应该不会再有诡异事件发生后,陈馥野后退两步,靠坐在茶筐上。 ……什么怪事情。 蛇这个物种是这样的吗?跟人类这么友善? 陈馥野顺着黑蛇离开的方向看去,并没有能看出什么蹊跷。那就是上山路,没什么特别的。 她拿着木棍,朝这个方向稍微走了几步,正好跟上了雾气消散的界线。 眼前正是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年久失修,和膝盖一样高,就是个小破屋。 黑蛇尾巴,摇摆着消失在了土地庙里面。 至此,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雾气逐渐消散。 山上渐渐有人下来。 听到声音,陈馥野抬起眼睛,看见正是他们,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来人了! 如果再没人来,陈馥野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又像第一次遇到季雨兰一样,被什么蛇精拖进了结界。 好在,那条蛇真的就只是蛇。 看见严老板,陈馥野便提醒:“我刚刚看见了一条蛇……” 话音未落,严老板大惊失色:“什么!?蛇!??” 陈馥野继续:“钻进前面那个土地庙里面去了。” 他:“啊?!” 看到他的反应,陈馥野皱眉:“这山上有蛇,难道你不知道吗?” 严老板面色苍白,直摇头:“不、不知道啊。我接手开荒以来,从来都没见过蛇。” 说着,他回头,冲正在下山的张小二和翠芝道:“小心啊小二!山上有蛇!就钻到你脚边的那个土地庙里边去了!” 张小二的尖叫划破天际:“啊!????!” 陈馥野就看着他跟烟花似的往天上一窜,跌倒地上,咕噜噜正好滚到了脚边,沾得一身泥。 “怎么了怎么了?”右手边隐隐约约传来江灵的声音,“出啥事儿了?” 看着张小二没有出息的样子,陈馥野再次捡起木棍,示意让开。 “不知道为什么,那条蛇见到人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陈馥野向那个土地庙走去,一边向严老板说道,“你们让开,我来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 严老板瑟瑟发抖:“陈姑娘……小、小心啊……” “大小姐!您绝对不能出事啊!”张小二在后面喊道,“等我起来,挡在您身前!” 陈馥野:“你声音小点我就不会出事。” 说着,陈馥野微微俯身 ,看向那黑洞洞的土地庙。 看不清。 黑蛇也是黑的,如果藏了进去,恐怕很难分辨。 想了想,陈馥野抓了一把茶叶,丢在土地庙前。 等待片刻,依旧没有动静。 她将木棍捅了进去。 空的。 看来,黑蛇离开了。 “走了。”陈馥野说。 严老板抚胸长叹:“吓死人了,真是吓死人了。这山上哪儿来的蛇啊?” 陈馥野友情提醒:“而且是黑蛇哦。” 听到这个补充,他的嘴唇瞬间更加苍白:“……” “看起来毒性不小,你以后若是要开发这茶山,最好还是多找点懂的人先探个干净吧,小心出人命。”陈馥野说。 “是,是,陈姑娘说的是。”严老板连忙道,“实在对不住陈姑娘,这山上遇到蛇真是头一回。差点儿让你遇到危险。” 来的人渐渐齐了。 说实话,山上有那么吓人的大黑蛇,陈馥野感觉这茶也没什么好采的了。 就带着手上这么多回去吧。 可是…… “嗯?” 看着大家,陈馥野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对啊,褚淮舟他人呢??? “啊?”戴轩说,“跟你跑散之后就不见了??” 陈馥野点头:“嗯。” “喊一下他吧要不。”江灵说。 说完,她就直接开嗓道:“褚——淮——舟——” 声音回荡在山间。超级响亮。 等到回声消失,没有动静。 于是大家一起喊。 各种喊声交杂在一起,惊得林间鸟雀四散飞逃。 “褚——淮——舟——!” “淮舟君——” “你人呢——!?!” 没有回应。 陈馥野背起茶筐,说:“我去看见蛇的地方找他。” 金芸心抓住她的手:“山上有蛇诶,太危险了……” “我知道。”陈馥野说,“可是我怕他跑错方向了,在林子里面迷了路。” 江灵毫不犹豫:“那走啊,我跟你去啊。” “你别动。”陈馥野说,“我走了之后,这里最能打的只有你了,万一又遇见蛇了可怎么办?” 周怡默默举手:“我有一些关于蛇的理论知识。” 突然,龙之介一声冷笑,压下斗笠:“呀嘞呀嘞,神偷小姐怕是忘了在下吧。” “……”陈馥野:“其实我倒也没忘。” “在下自幼熟悉山野,而且,在下也非常强。”龙之介自我介绍道,“淮舟君情况未知,作为在下的第一位大明男性友人,在下很担心他的安危。” 陈馥野:“……行行行那我们就走吧。” 江灵只好说:“那我们在这里等你。” “嗯。”陈馥野点头,“不过,如果我们太晚没回来,或者你们又遇到蛇了,也不用坚强地等在原地。” 江灵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再说了,他指不定就是跑错了路,你们上去喊两嗓子他就回来了。” “走了。”陈馥野一握木棍,冲龙之介使眼神。 第133章 第百卅三回 茶山怪谈4 龙之介立马跟上来。 茶山开发度一般, 就围着茶园一圈有修过的路,其他地方都是山野地,刚刚下了雨, 不太好走。 现在, 先回到之前遇到蛇的地方看看, 说不定褚淮舟还在那附近。 “神偷小姐,刚刚你说,我们可能会太晚回来。”龙之介说。 “对, 我说了。”陈馥野回答, “怎么了?” 龙之介思考片刻,回答:“在下只是在想, 我们会遇到什么导致我们太晚回来的事情呢?” 陈馥野闷头赶路,敷衍道:“我也不知道,随口说的。” 龙之介:“其实细细想来,有很多可能性。其中最大的可能是,我们被蛇咬了,身体中毒,死在山野, 无法回去。” 陈馥野:“……” 龙之介继续道:“第二种可能, 是此时此刻降下暴雨,像这样的山体,很可能会发生小型的滑坡,虽然不会危及山下村庄,但山上的人行进则会变得极为困难。” 陈馥野更加:“不是……” 他仰起脸:“在下还能想到的第三种可能,是那位姓严的阁下所说的。” 陈馥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你到底想怎样,龙之介。” 龙之介也停下来了, 认真回答:“分析。” 他扫视这片山野,说:“在下不知道大明有多少关于山野的传说,但是从在下来的地方,有很多。” 陈馥野用木棍当手杖走在前面:“我知道,从竹子里蹦出来的小女孩之类的吗?” “是。”龙之介点头,“不过在下想说的,是另一个。毕竟,淮舟君今天没有带刀。” “跟他没有带刀有关系吗?” “有关系。” 说着,又路过了两个小土地庙。陈馥野想一棍子捣进去,但是回想起黑蛇的模样,她犹豫片刻,从茶筐里面抓了一撮茶叶,撒在土地庙前。 “平安时代,有一个叫做源赖光的大人,他的家臣渡边纲返回宅邸,途径一座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美艳的女子。” 陈馥野守在土地庙门口看着。 等确认没有动静后,把棍子戳进去,这样就能排除一个。 “那名女子自称是外乡人士,因不熟道路,故在此踌躇不前。渡边纲见天色将晚,便骑马带她一并归去宅邸。” 陈馥野记得,她遇到蛇的那个地方,似乎是茶园的最上方,就在前头。于是她继续赶路,龙之介也在后面继续说。 “回到宅邸后,渡边纲再次询问女子的来历。这时,女子微微一笑,说:‘爱宕山’,而后面目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抓住渡边纲的发髻就要爆发妖力,原来,这女子正是大妖茨木童子所化。然而,茨木童子没有想到的是,渡边纲的腰间正挂着向源赖光借来的名刀「髭切」。” 又遇到了土地庙。似乎越往山上去,这些路边的小庙便越多。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陈馥野熟练地也往这些土地庙前撒茶叶。 这个举动看起来确实很奇怪吧…… 可是,前面她眼睁睁地看见,那条蛇好像很喜欢这些茶叶的样子。说不行生活在这座山上的蛇,就是有这个癖好呢? “唰!一阵刀光乱舞,渡边纲用「髭切」砍下了那根抓住他发髻的手臂!” 干着自己的驱蛇大业,龙之介在旁边叭叭,陈馥野感觉他有点像一个便携式怪谈收音机。 “受伤的茨木童子也连忙化作几股妖气逃走了。为了显示自己的英勇,渡边纲便将茨木童子的手臂献给了主人源赖光。而用来斩断茨木童子手臂的这把刀,也从此被命名为「鬼切」。” 驱完这几个,陈馥野拿着木棍直起腰来,回头:“其实我知道这个故事,不过我还是有疑问。” 龙之介:“什么?” “你想表达什么?” “在下想表达的是,因为自古以来,山野间都不断有妖鬼之事发生,所以淮舟君更应该带刀。”龙之介说,“现在他没有刀,那么,如若有妖怪抓住他,他又该用什么来斩落妖怪的手臂呢?” 陈馥野:“他会有办法的……” 说了一半,她又说:“不对,我怎么被你绕进去了。这小山上哪来的妖怪?” 龙之介:“姓严的老板说了。” 陈馥野:“那是他的设定,我可不会当真。” 龙之介:“可是,神偷小姐你也确实看见蛇了对吧。很多山间传说,都并非空穴来风。” “好了。”陈馥野抬手,“你先到此为止。我本来就已经很担心他了。” 龙之介一转头:“那里有脚印。” 两人连忙跑过去,陈馥野一看,正是她离开踩出的一连串脚印。 而褚淮舟的脚印,应该会在另一边。 绕了个圈,茶树边果然有他的脚印。 看来,只要顺着这个走就行了。 陈馥野想,就算一时跑错了,可是茶园总共就这么大,他顺着茶树走下来,也根本 不至于迷路啊。 “淮舟君!”龙之介拢起双手,又喊道,“在下正与神偷小姐寻找你!你身在何方——?” 没有回应。 “龙之介。”陈馥野说,“我突然想到,说不定他其实已经回去了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龙之介绑着手上的绷带,“那样的话,其他阁下一定会上来找我们,找完附近,如若还是没有淮舟君的踪迹,我们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 陈馥野:“好。” 然后思考片刻:“嗯?那,如果褚淮舟并没有回去,而我们也没有找到他,我们在这里等待,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也失踪了?” 龙之介:“嗯——这个也很有可能。那样的话,我们就得先回去。” “可是,如果我们先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上来找我们了,他们就会找不到我们。”陈馥野说。 闻言,龙之介瞳孔地震。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离开一段被认为比较长的时候,那么就会有人上来找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我们有没有找到淮舟君,都极大可能发生擦肩而过的失误,并且会沿着茶园形成一个永无止尽的循坏?” 陈馥野:“理论上是这样的。” 龙之介回味着点点头:“真是一个不亚于鬼切的怪谈。” 跟着脚印走了几米,可以看出,褚淮舟也是朝山下跑的。 可是,既然已经朝山下跑了,又怎么会走散呢? “……等等。”陈馥野蹲下身,“龙之介,你看这里。” 龙之介也蹲下来。 翻开泥泞的树叶,只见一轻一重两个脚印,很显然是在这里做了什么剧烈的、或者是突然性的动作。 然后,朝向山下方向的脚印就断在这里,消失了。 陈馥野连忙翻其他树叶,见状,龙之介也双手翻找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脚印。 可是…… 两人抬起头,面面相觑:“……” 是反方向的。 一串看起来依旧是他的脚印,朝着更上面的林野间跑去了。 “看来,这个比较重的脚印,是淮舟君做的急转弯。”龙之介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急转弯呢?” 陈馥野回想着她再次遇见那条黑蛇的样子,如果是蛇正常行进的速度,等到她跑回茶园,然后再遇到她,那时间应该是正正好好的。至少,那条蛇不会还有时间跑去恐吓完褚淮舟之后再晃荡过来。 难道…… “不止一条蛇。”陈馥野说,“他逃跑的途中,会不会又遇到了其他的蛇,所以被逼无奈下,只好朝反方向去了?” 龙之介站起身,看着这串奔向山野的脚印:“神偷小姐,在下认为,我们得跟着去才行。” “去是当然要去,可是……” 陈馥野回过头,看向海拔逐渐递减的茶园:“龙之介,要不你先回去吧,就告诉他们我去继续找他了。” 龙之介问:“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前面说的事情怎么办?我们会在这里陷入永久的循坏,简直太过可怖了。” 陈馥野:“……” “其实我有一个非常简便直接的主意。”陈馥野说,“我在这里等你,你跑下去。如果他已经回去了,你就再来把我带下去。如果……如果他真的还没回去,你就再跑上来吧。” 龙之介:“善!” 说着,他便立刻迈开腿,身姿非常挺拔地向茶园下方奔去。 陈馥野看着这个脚印,稍微沿着往上走了几步。 茶园的尽头,正好是一个山腰的分界线。因为有树荫遮挡,抬起头,林间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暗下来。 “哗啦啦……” 又开始下雨了。 小雨,只不过来得突然,一瞬间,整座山都充满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站在树下,倒是还没有被雨淋到。 陈馥野重新戴上了斗笠。 “神偷小姐!” 龙之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怎么样?他回去了吗?”陈馥野连忙问。 龙之介一路跑上来,站住,摇摇头:“没有。” 没有啊…… 陈馥野心一动,皱眉暗想,这真是奇了怪了。难道,他真的遇到了那种不得不逃命的蛇吗? 可是怎么自己遇到的那条蛇,就那么友善。 龙之介面色严肃地系了系手上的绷带:“在下,刚刚将淮舟君的朋友过肩摔了。” 陈馥野:“?” “哪个朋友?” “胖子朋友。”龙之介说,“他坚持要与在下一同前来,在下说,山野之中多险境,毒蛇凶恶,如若不比在下强,则绝对不可继续深探。胖阁下不服,便要与在下比试,在下只好在一个回合之内将他过肩摔了。” 陈馥野:“……” “然后他服了?” “嗯,他服了。” 陈馥野:……好惨。 “那么,神偷小姐,我们走吧。”龙之介握紧刀柄,目光直直抛向深林,“恐怕前方将有一场恶战啊。” 陈馥野:“什么恶战,你又脑补了什么东西。” 龙之介已然纵身飞了进去。 看来,现在就只能按照原计划,继续深入山野去找他了。 第134章 第百卅四回 茶山怪谈5 越往上走, 草木便越茂盛。这也真是赶上春季的巧了。 林间满是雨打落叶的声音。 陈馥野戴着斗笠,看着龙之介的身影在前面忽远忽近。她拿着木棍,一边打草一边行走, 只惊出了几只棕色的野兔。 “快看, 蛇爬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这里。”龙之介低头道, “看起来,似乎不止一条。” 拨开草丛,只见泥土上有许多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一看就是蛇这种动物才能爬出来的。痕迹一路向山林深处而去。 许多条蛇同时在追他吗…… 当时, 光是被那一条手腕粗的黑蛇追,就已经吓得够呛了。然而这些痕迹看起来, 少说也有四五条吧。 什么地狱绘图。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 距离他们彻底离开茶园,进入山林的地方,似乎已经过去不少距离了。 担心迷路,陈馥野说:“我们得做个标记。” “哼哼,这个容易。”龙之介回答。 他拿出太刀,在沿路的树干上做出划痕。 刻得非常复杂,陈馥野看不懂。 “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是在下十七夜月家族的家徽。”龙之介介绍道, “分别由一个鸟居和半轮月亮所组成。” 陈馥野没什么感想, 平淡地“吼”了一声:“大家族啊。” 龙之介继续刻了。然后陈馥野才发现不对劲,因为他光是一个标记就要刻五分钟。 “龙之介。”陈馥野说,“你能不能简化一下标记?要是这一路刻下去,褚淮舟说不定已经被蛇吃了。” 龙之介深思熟虑过后,只好答应:“好吧。” 所以他就改成只刻月亮了。 肚子咕噜噜叫。陈馥野想起来,她只大清早出发之前的时候,喝了一碗粥,因为嫌油还没吃金芸心买的煎饺, 一直到现在,恐怕早已中午过去了。 不过现在这种危机时刻,必须得忍一忍。 直到龙之介也站定,用手放在肚子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咕噜”。 陈馥野:“……” 他冷笑一声:“呵,这可真是奇怪。” 陈馥野:“哪里奇怪了,你不就是饿了吗。” “神偷小姐不明白。”他说,“对于我们武士来说,当有任务在身而不得不跨越山野时,我们都会自动摒弃一切不需要的生理需求。换句话说,现在的在下,不应该有胃。” 陈馥野:“那你不还是饿了吗。” 龙之介:“因此,这很怪异。这山间一定是有妖怪在作祟。” 陈馥野:“其实感觉你没有胃比妖怪更吓人。” 一边做标记,一边继续在草丛翻找蛇行的痕迹。 “嗯……?”陈馥野皱眉,“龙之介,快看,痕迹在这里断掉了。” 前后左右,都再没有没有了蛇行的痕迹。地上也没有洞。 这很诡异,除非蛇会飞,否则它们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的。 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棵大梧桐树。 短暂的安静后。 “哗——” 梧桐的树冠突然发出惊天响动。顿时鸟雀惊飞,掉下一堆树枝树叶。 “嘶——!” 一听到这个声音,陈馥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蛇啸! 几道细长的黑影从树冠的间隙闪了过去。 果然,如果蛇形的痕迹正正好好断在了这里,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蛇上树了。 而蛇既然会上树,那么也就是说明: 褚淮舟也在树上。 是的。他确实是在树上。 并且正在很惨的被蛇群追着跑。 于是陈馥野和龙之介站在树下,仰着头,就这样看着一个明显是褚淮舟的人影,攀着不知道是树藤还是树枝的东西,从梧桐树上荡了过去。 陈馥野:“……” 龙之介:“……” “不愧是淮舟君!”龙之介闪烁星星眼,“在如此危急 的情况下,竟然能来到‘心流’的无我境界,遵从荒野的呼唤,以最大的限度激发身体的潜能,像一只从未步入过人间的猴子一样,在山野中来去自如!” 陈馥野:“?” 褚淮舟注意到了下面的两人。 “哦!你们终于来啦!” 他再次荡着树枝,一群黑蛇从后面也弹跳着紧追不舍,“呜哇——” “嗯……”龙之介用手摩挲着下巴,“正所谓:「运命の立ち会い」,就像我最为尊崇的剑圣上泉信纲大人一样,此时此刻,淮舟君所面对的,正是他扭转命运的神圣之道场啊。” “花——” 褚淮舟很惨地荡了过去。 “淮舟君与黑蛇的相遇,就像上泉大人与柳生宗严大人的相遇一样。在下相信,在经过此役后,淮舟君一定可以突破自身原有的界限,来到全新的层面。” “龙之介——” 他又闪了过去。 “这种机遇可谓是一期一会,在下果然难掩艳羡之情。也许等到淮舟君结束这场历练,他将会来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的境界吧。这令在下禁不住想要吟诗一首。” 然后龙之介清清嗓子: “窥君困苦处, 黑蛇如风且如影。 我俉今月哀,” 褚淮舟:“呃啊——” “好了,差不多了。”陈馥野说,仰脸冲褚淮舟喊道,“往下跳吧——!” “不行!”褚淮舟说,“它们会追着我下来的,到时候你们也得像我这样!” “那你总不能一直……一直……” 愣是给陈馥野整卡壳了。 毕竟,很少有人的人生里会遇到眼睁睁看着友人在树上像猴子一样荡来荡去,屁股后面还被一堆穷凶极恶的大黑蛇追赶的经历。 但是她有。 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我们就一起跑!”陈馥野说,“你先下来吧我求你了!” 褚淮舟:“那我真下来了?” “下来吧,淮舟君!”龙之介说,“属于你的道场已经关闭,此为——命定之刻。” “虽然不知道龙之介在说什么,但是他说的对啊!”陈馥野将双手拢在嘴边,“你下来,然后我们直接跑!” “好吧,那我……” 褚淮舟慢下动作,一脚踏在树杈上,稍作停顿。 “嘶——!”黑蛇将身体盘成弹簧状,再次朝他扑咬而去。 “砰!” 他一蹬树干,几个踏步,张开双臂,以自由体操的结束动作稳稳落地。 陈馥野快速抬眼,看了一眼察觉到猎物消失的黑蛇。 在那影子跳到空中时,她:“跑!” 三人立刻迈开脚步,身后黑蛇滑行的速度也立刻响起。 果然又被追上了! 褚淮舟:“凭我的经验,在被蛇追的时候,为了甩开距离,应该进行S形跑位!” 陈馥野:“真的吗?可是你不还是被追上了?” 龙之介:“S形是什么意思?” 病急乱投医,既然他这么说了,陈馥野只好开始以S形开始跑动。 三个人一起S形地跑了起来。 在深山野林中,看起来非常像奇行种。 褚淮舟拉着陈馥野的手,陈馥野又拽着龙之介的刀,短暂合体。 其实陈馥野认为他跑的这个S形并不是太S,但是她匆匆回了一下头,只见黑蛇竟然已经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还在追吗?”褚淮舟问。 “在追!”龙之介说,“只不过,稍微远了一些。” “可是……”看着身边不断快速闪过的树木,陈馥野顿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他们在往哪里跑啊!? 好像完全是出林子的反方向,刚刚龙之介刻的标记,愣是一个都没见着! 这不是越跑越深了吗? “再跑我们就出不去了!”陈馥野说,“你能不能反着S一下?” 龙之介:“反着岂不是会正好撞上蛇?” 褚淮舟的手一紧:“那我试着兜个圈子,你们都还有体力吗?” 陈馥野:“我有。” 龙之介:“在下也有。” 褚淮舟:“那就好。不过我在树上已经荡了半小时了,其实我不太有。” 陈馥野:“……” 龙之介:“……” “后退。”陈馥野说。 她捏着褚淮舟的手,将他扔到了身后:“握紧龙之介的刀!” 然后,变换了队形,开始反向S跑。 黑蛇的声音在后面逐渐消失了。而总算又回到了那棵梧桐树底下。 现在,只要按照之前做好的印记,一路向出山的方向狂奔就好了。 前途一片光明啊。 “所以你是怎么惹上它们的?”陈馥野问。 “我也不知道!”褚淮舟回答道,“当时我也就是朝着茶园下面跑,结果就被那群蛇拦住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我想,那我得兜个圈子甩掉它们。”褚淮舟说,“结果越兜越不对劲,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只剩下爬树这一个选项了!” “哈哈。”龙之介笑起来,“蛇可是会爬树的。” 眼前,突然从草丛里爬出一堆密密麻麻的身影。 ……全是黑蛇。 保守估计,十几条吧。 没有手腕粗的那条大,但个个高挺着身体做攻击状,就在眼看要下山的草丛里面探着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那意思很明显。 它们似乎是在有意拦住下山的路。 褚淮舟:“对,我当时就是这样被迫折返回去的。” 陈馥野:“……”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好不容易上山采茶一趟,结果就捅了蛇窝了??? 龙之介抽出刀,寒光一闪。 “既然已经来到了死路,且让在下迎战。”他说,“在下不相信,在岚切左文字的威光之下,这些妖怪也敢造次。” 褚淮舟:“龙之介君,不要……” 说完,龙之介挥刀向黑蛇而去。 “嘶——”三条黑蛇同时扑咬而来。 那有力的身体瞬间盘上龙之介的刀 刃,张开尖牙的大口向他咬来。 龙之介一个闪避,倒是没被咬到。 然而那些蛇个个肌肉发达,力量巨大。 “嘎嘣”。硬是把他的刀刃从刀柄上掰下来了。 看着坠落的刀刃,龙之介瞳孔地震:“……” 陈馥野:“?” “在下忘记了。当时在岛上造船的时候,一直用岚切充当斧头砍树。造船失败,被迫在大明国土登陆之后,因为太过贫穷,所以一直没有钱财保养岚切。现在的他,已然脆弱不堪,无法御敌了。” 陈馥野:“行。” 她看向褚淮舟:“按照你的经验来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又得返回去跑了。” 后面笑眯眯的,弯着眼眸,脸上已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对的哦。” “跑!” 龙之介痛彻心扉,回过头呼喊:“可是,岚切——” 看着那些即将再次扑来的蛇,陈馥野死命拽着他:“蛇又不会把你的刀吃了,保命要紧啊!” 龙之介痛哭道:“在下是最无能的武士——” 不管他哭得有多惨了,陈馥野心一横,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到褚淮舟身边。褚淮舟立刻接过他,拽着他:“走吧!” 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向着山林里面,回头就跑。 一边狂奔,一边四下看去,只见,身后追赶的黑蛇,已经没有了踪影。 但是…… 怎么周围树干的标记也没有了? 第135章 第百卅五回 茶山怪谈6 途中似乎是没有经过那棵大梧桐树来着…… 所以, 现在这是又跑到了什么地方? 陈馥野:“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停一下了。” 闻言,褚淮舟慢下脚步:“蛇不见了吗?” 一停下来,龙之介便趴在他肩上啜泣:“岚切啊——” 完全忽略了他, 陈馥野点头:“好像是不见了。但是, 我们好像也迷路了。” “在下的挚友, 在下的亲人啊——” 同样完全忽略了他,褚淮舟抱起双臂,环视这片树林道:“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树, 否则还能爬上去看看。” “你不累吗?”陈馥野问。 “很累。”褚淮舟深吸一口气, 微微弯下腰,笑起来, “不过这也没办法。” 龙之介因为实在是太过悲痛欲绝,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像摘帽子一样摘掉了假发套,露出了他增光瓦亮的脑门。要是现在是晚上,估计可以当探照灯用。 陈馥野:“不是吧龙之介,为什么你的刀没法保养,但是你的头皮却依旧这么闪亮。” 龙之介啜泣着回答:“头皮保养又不需要什么成本。再说了, 楼主大人每天都给我提供了很多我用不着的药妆产品。” 陈馥野:“……” “趁着现在没蛇, 要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褚淮舟说,“我去旁边看看。” 陈馥野伸出手。 他回过头:“嗯?” 陈馥野说:“还是一起去吧。你一个人看起来招蛇。” 说完,她将龙之介挂在褚淮舟身上:“把你身上这个拖油瓶挂好了。” “挂着呢。”他用肩膀顶了一下龙之介。 龙之介抹着眼泪:“呜呼哀哉,在下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四周,都是无法辨别方向的树林。这些山里的林子,说高不高,没有那种可以爬到树顶观察地形的大树, 说低却也不低,视野被遮得一干二净。而且,山上都没有被开发过,全然是野林,也自然没有坐标可以分辨。 褚淮舟:“我小时候学过一个野人生存的科学知识。”说着,他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小灯泡。 陈馥野心想,野人生存,还科学知识? 褚淮舟:“在野外需要识别方向的时候,可以寻找长有青苔的树或者是石头。一般来说,有青苔的方向是南面,而没有青苔的方向是北面。” 陈馥野皱眉:“听上去好像挺合理的。” 说着,她缓缓走到了一块岩石面前:“所以你觉得,根据这块石头来看,哪边是南面,哪边是北面?” 褚淮舟:“让我来看一看。” 然后他:“……” 只见,这块石头上斑斑驳驳长满了青苔。无论东南西北,都是青苔,而且还长了几丛小小的白蘑菇。 “好,这个方法先作废。”褚淮舟竖起大拇指,“我还有办法。” 陈馥野:“什么?” “像这样。”他捡起一根树根,插在地上,“我们在树棍周围做一些标记,制作简单的日晷,然后就可以通过太阳的投影来确定时间和方向了!” 陈馥野抬起头。 林间还在下着沙沙小雨,被树叶挡去了大半。太阳也依旧没出来 “……” 褚淮舟:“当然了,这个方法只适用于开阔地段的晴天,我们现在肯定是无法使用的。” 陈馥野:“你绝对是刚刚才想起来对吧。” “既然周围没有溪流,现在也没有太阳,看来,我们只剩下靠星星来辨别方向的办法了。”他说。 “星星啊……” 陈馥野想,现在最多不过是下午,等到星星出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中途又被蛇给撵上? 可是,如果现在选定一条路硬走的话,重新遇到蛇不说,万一走反了方向到了晚上,这么一大片林子,谁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龙之介突然开口:“淮舟君,神偷小姐,两位阁下就不曾想过,其实我们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普通的蛇吗?” 陈馥野:“那是什么?妖怪吗?” 龙之介:“这很难说。反正,如果在我的家乡遇到这种情况,就已经可以视作妖怪处理了。” 虽然说,目前遇到的这些蛇,行为固然很怪异,但是也不至于说是妖怪吧…… 在周围转了几圈,蛇群依旧没有追上来,但是长时间奔跑,现在也已经又累又饿,小腿肚子发虚了。 所以只能先靠着一棵树坐下来。 龙之介:“要是岚切还在的话,在下还可以去狩猎。但是……” 说着,热泪又涌上了他的眼眶。 陈馥野把茶筐抱在怀里:“我现在只有茶叶了,谁想吃?” 龙之介抓了一小把,塞进嘴里:“哼,我们武士出行在外,为了活命,哪怕是石头也是要吃的。” 三秒钟后,他的五官全部皱了起来,立刻吐出来了。 生茶叶,得多苦啊。 “看那里。”褚淮舟抬起手,指向前面几棵树,“那些好像是桑树。” 陈馥野站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青翠的叶子间,好像隐隐约约有些接成簇的紫色小果子。 “桑葚诶。”陈馥野来了精神,“我去摘一点!” 褚淮舟抱着篮子跟过去了。见状,龙之介收回悲痛,也小跑着过来 桑树并不太高,陈馥野手脚并用,爬到树杈上,将桑葚比较多的细枝折下来,不过一会儿,便摘了一筐。 “诶,快看。”刚刚收获完果子,陈馥野有些兴奋,并且再次发现,“那一丛是什么?” 走到近前,发现是红红的覆盆子,便立马又摘了一大把。 “还有这个!” 只见,许多小草丛里面,都长着圆滚滚的蛇莓。 但是…… 因为刚刚被蛇惊吓完,像这种和蛇的传说脱不了干系的野果,陈馥野果断放弃了。 其实仔细一看,发现地上和树干上还有不少蘑菇。但是一是没有火,而是怕中毒,所以也就没有动。 又在一棵树上摘了不知道酸不酸的羊奶果,还有乌黑的龙葵,附近能吃的东西,似乎就这么多了。 满载而归,将茶筐带回去。又确认了周围仍然没有蛇的踪迹之后,便抓紧时间继续休息,吃点野果,体力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桑葚和覆盆子吃起来已经是甜甜的了,羊奶果个头虽大,却还挺酸的。 补充完这一点能量,是没有那么虚了,就是果糖可能有点过量。 抬起头看向树冠间的天色,那片阴云似乎仍旧没有消散。 “等能量转化完,我们就立刻再试着找方向。”褚淮舟说。 陈馥野有些困了,眼皮直打架。她点头:“好。” “我会把眼睛睁得很大。”他又说。 看了他一眼,陈馥野:“你可算了吧,你明明就……” 林间,细雨绵绵,越来越催人困倦。 潮湿的雾气不知何时,再次从地面缓缓升起。 “咣——” 一声十分突兀的锣响。 回声悠长,荡过层层叠叠的山林,响起在耳畔。 陈馥野顿时睁开眼睛,和同样惊醒的褚淮舟对视一眼。 龙之介皱眉:“有人?” 终于来人了?! 这山上并未开发过,难道说,其实有猎户或隐居者之类的吗? 陈馥野攀着树干,向锣响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冻住。 彻骨寒凉。 褚淮舟:“那是……” 陈馥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硬是摁回了树后。 龙之介面色凝重,默默收回目光。 一瞬间,三 人陷入了绝对的缄默,连手指头都不敢动弹。 只见,稀薄的乳白色雾气中,缓缓走过一支队伍。 至于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 看起来,是七八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人。 其中一个骑着马,很显然不合身的官服垂到了地上,头顶造型怪异的乌纱帽,似乎是某种其他动物的轮廓。 马被另一个人牵着,走在最前头。 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个三角形的面具。 细长的瞳孔,黝黑的鳞片。 像蛇。 这支队伍就这样,在又一声锣声中,向一个方向缓缓走去,直至消失在雾气中。 仿佛只是路过这片山野。 “……” 雾气消失了。 等回过神来时,陈馥野抹了一把额头。 身上已经大汗淋漓。 “哗啦啦——” 雾气消失的一瞬间,林间发出巨大的雨声,震耳欲聋。 下大雨了。 她松开手,将手指从褚淮舟的手腕上硬是扣了出来。下面已经是深红色的印子。 “那是……鬼吗?”褚淮舟说。 “那不是鬼。”龙之介说,“那是妖怪。” 陈馥野:“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们对鬼和妖怪的定义分别是什么,但是,那些绝对不是人,对吧。” “不是人。” 这么一说,他俩就一致同意了。 所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见了什么? 那群妖鬼为什么穿着官服?骑在马上的又是什么?它们从哪里来,又正在往哪里去呢? 不知道。 一起看见的,总不能有假吧。 陈馥野眨着眼睛,看向雨幕中的山林,似乎反而比刚刚看起来要正常了许多。 虽然说,她也不是第一次撞这种灵异事件了,但是她第一次撞到的鬼,本质上是温柔无害可怜美女,所以在搞清楚了原委之后,也没有那么吓人。 可是刚刚路过的…… 这根本就是一群黑蛇精啊!?!?? 而且看那群黑蛇之前无论如何都想要弄死他们的样子,要是刚刚正面撞上了,估计他们三个就可以同时去阎王面前报道了。 “不要再在这里停着了。”陈馥野说,“等雨停,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一个方向。” 褚淮舟点头:“好。” 然而,这滂沱大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要不我们先试着回到那棵梧桐树底下,说不定还能躲躲雨。”褚淮舟说。 陈馥野把茶筐举了起来:“先往底下钻。” 于是,顶着大雨,三人经过缜密但完全没有依据的分析后,选定了一个方向。 在山林大雨中徒步行走,眼前模糊不清,脚下也泥泞难行,几乎是走一步捱一步。 “轰隆——” 山顶雷声滚滚。 在上茶山之前,便知道这座山只是一座侧峰,过了山腰之后,上面几乎都是平地。如果一直向一个方向走,发现海拔开始向下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们找对了方向,继续向下,就是茶园。 二,他们找反了方向,再往下走,是更难走出来的山洼。 所以,命运二选一吧。 随着大雨降下,天色也一点一点昏沉。 现在无法观察时间,但根据体感,现在怎么也得四五点了。 也就是说——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第136章 第百卅六回 茶山怪谈7 又走过一片林子, 地势依旧没有变化。雨稍微小了一点。 也仅仅只是小了一点。 正好够人勉强可以看清前方的道路。 “嗯……?”走在中间,陈馥野对着刚刚路过的草丛,皱了一下眉头。 是看错了吗? 刚刚的草丛里, 好像有一个土地庙。 她揉了揉眼睛, 没管, 继续走。 “龙之介,我们数最后一千步吧。”褚淮舟说,“如果千步之后, 还是没有进展的话……” “好在在下有先见之明, 当初在跟随织田将军前往京都时,就已经立好了遗嘱, 啊哈哈。” 陈馥野:“?” 褚淮舟:“是吗。其实我在进入南京五军都督府之前,就已经立好了。” 陈馥野:“???” 那她这种没有遗嘱的岂不是很不潮流。 “不过,那份遗嘱距离的时间有些长,和我现在的想法并不一样。”褚淮舟又说,“所以,我们这回还是不能死的。” 龙之介:“在下也是。” 陈馥野心想,那她也不能死。要是她死了, 估计她家真要造反, 那天下不得大乱了。 说话间,又路过了几个那样奇怪的石墩子。 没有在茶园见到的土地庙那样人工痕迹明显,但是,也很显然不是自然造物。 “等等。” 褚淮舟突然站住。 他缓缓放下挡雨的茶筐:“那是什么?” 陈馥野抬起头。 只见,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露出几盏黑洞洞的屋檐。 …… 本能和理性的大脑争夺战,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正确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应该是:“哇!是屋子诶!可以躲雨了!说不定里面还有人呢!” 还是应该是:“卧槽,什么情况, 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屋子???!” 于是三人就在雨中站住了。 陈馥野选择:“太诡异了,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屋子?看屋檐还是瓦片建的呢。” 结果龙之介惊喜道:“哦哦!是屋子!我们可以进去躲雨了!” 褚淮舟当即:“等等,龙之介,你作为一个从有很多妖怪传说的地方来的人,不觉得这种地方有屋子太奇怪了吗?” 龙之介冷笑:“呀嘞呀嘞,那是当然。不过,如果我们只是因为觉得奇怪而停滞不前的话,那也就没有那么多妖怪传说了。” 陈馥野:“……” 完了,听龙之介说的这话,但凡他们是恐怖片里的主角团,估计已经提前宣告领便当了。 “且让我去会一会!”龙之介说。 说完,他就要往前跑。褚淮舟拦腰抱住他,给他拖了回来:“你的岚切都断了,拿什么会?” 龙之介:“……” “不过,这座山近几十年没有开发过,不代表从来都没有被开发过。”陈馥野说,“万一……只是以前的朝代留下来的房子呢?” 褚淮舟:“你这样说我真的会动摇的……” 可是,他们三个明明刚刚才一起撞了鬼,现在又在这么诡异的地方遇见这么诡异的一个房子,真的能进去吗? 如果跟进鬼屋和淋一夜雨之间选的话,那还是淋雨吧。 “不行。”陈馥野坚决道,“已知,这个世界观确实是有鬼的,所以……” “嘶——” 尖利的啸声,突然穿透雨幕! 是蛇。 三人:“……” 不是吧!???! 前面那么久都没追上,结果这个时候来!??? 回过头,只见那黑压压的又十几只黑蛇组成的蛇群,似乎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踪迹,重新向着他们飞速爬来。 在已然昏暗的雨幕中,犹如在地上蠕行的怪物。 没别的选择了。 “跑吧!” 蛇群一路追,三人一路跑,褚淮舟:“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陈馥野:“什么?!” “我们正在被迫朝着那个屋子跑!” 穿过树丛,只见那漆黑的屋檐越来越近了。后面的蛇群紧追不舍,根本没有给变道的机会。 雨幕中,屋子的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似乎是一个荒废寺庙。 有门就有救! 三人一鼓作气,几乎是用身体撞开门,轰然倒地,然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将旁边乱七八糟的什么树桩和石头尽数抵住。 不断有蛇飞起撞在门上,又掉了下去。 等到外面的撞击声渐渐消失,砰砰狂跳的心脏,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 三人都从头湿到了脚,瘫坐在门后,面面相觑。 就……这么 进来了。 蛇群好像是暂时退去了。 陈馥野环顾四周,院墙很高,不知道蛇能不能爬上来。 夜幕悄然降临,雨夜,连月亮都没有,里面黑洞洞一片,愣是一点儿光都没有。 “这里果真是寺庙吗?”褚淮舟说。 “看样子应该是。”陈馥野站起身,盯着里面。 空间不算大,小庙,应该不会出现僵尸片里面放口棺材还有僵尸会爬出来一跳一跳的情况。 跟褚淮舟分析了一下这个事情后,龙之介一愣:“什么僵尸?一跳一跳的?” 褚淮舟:“我模仿给你看。” 他举起手臂跳了两下,龙之介顿时吓得小脸煞白:“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在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吓人的妖怪!” “吓人吗?”褚淮舟不解,“其实这是喜剧片的僵尸来着。” 没管他们,陈馥野继续观察着这座庙。 如果说老山林里有这种破庙的话,那大概率确实是以前的朝代流传下来的,荒废了之后,后人没发现,自然也没法管。 那么,应该就是普通的庙。 光线太暗,并且在继续变暗,也看不出来里面供奉的是谁。 踏过高高的门槛,陈馥野伸手摸了一下案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灯台。 “在野外有什么打火的办法吗?”她问。 褚淮舟从胸口掏了一块石头出来:“其实我真有打火石,可是潮了。” “?你怎么会有打火石” “那当然了。”他又从胸口摸出一根什么东西来,“出门什么都要带,其实我还有水笔,你们谁想写遗书可以找我借。” 陈馥野:“……先算了。” 所以现在,没有光线,没有食物,蛇群也只是暂时退却。根据它们能爬梧桐树来看,如果它们想要爬进寺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安全是安全了…… 同时,也被困在这里了。 现在,就只能等雨停,等天亮了吗? 寺庙里面还有一道内门,也能关。这样的话算是双重保险,如果蛇爬进来了,还有第二道门可以挡着,而且里面的香室不是露天的,除非蛇发现了屋顶的破洞,否则应该算很安全的了。 “吱呀——” 合上了第二道门。 至此,是一丁点光线都没有了。 屋顶不断有水漏进来,滴在中间,可以靠这个声音来定位。 等到眼睛熟悉了黑暗的环境后,勉强能看清一丁点事物的轮廓。不过,为了适应这份“黑暗”,三人在摸索着地方坐下的时候,愣是互相绊了好几跤。 然后,都找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 “……” “……” “……” “感觉好奇怪……”思考片刻,陈馥野决定打破寂静,“我们面前应该是有一尊什么像的对吧。” 褚淮舟:“没错。” 但是……根本看不见。 可是即使是塑像,心里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尊塑像盯着,总觉得有点怪异。 而且,眼前也确实可以看到模糊的轮廓。 “淮舟君,你不应该模仿那个东西的。”龙之介说,“在下现在感到非常的害怕。” 褚淮舟只好:“我们是骗你的,其实僵尸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龙之介:“真的吗?” “嗯,真的。” 龙之介:“那请问在下可以挽住你的手吗?” 褚淮舟:“你挽吧。” 说完,陈馥野就感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挽上了自己的胳膊。 褚淮舟:“你挽了吗?” 龙之介:“挽了,淮舟君没有感觉到吗。” 褚淮舟:“完全没有,你是不是挽错人了?” “……” 褚淮舟:“?!” 龙之介:“?!” 陈馥野:“…………” 在黑暗中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龙之介这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刚刚在下挽的是神偷小姐啊,这下更安心了。” “龙之介,你是穿越来的吗?”陈馥野突然问。 龙之介:“穿越?” “嗯。”她点头,“意思就是,其实你原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而是从几百年之后来的,是未来的人。” 龙之介经过深刻的思考,回答:“在下不是。” 陈馥野笑了一声。 褚淮舟开口:“可我们是呦。” 龙之介:“啊!???!!!???” “虽然在下没太听懂刚刚神偷小姐的解释,但是淮舟君你的语气太吓人了。” 陈馥野拍了拍他的膝盖。 “那,如果你和神偷小姐是从未来来的人的话,那你们会回去吗?”龙之介问。 “不知道诶。”褚淮舟回答,“因为好像没有能回去的办法,不过这里也挺好的。” “哦……”龙之介点点头,“那,你们说的未来,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呢?还像现在这样吗?” 褚淮舟:“其实也差不多。而且啊,说不定我们最后还是会认识。” 龙之介:“当真?可是,在下和神偷小姐原本是在乌衣巷的典当行前相遇才认识的,再过几百年,即使人有佛家的转世轮回之说,也可能相隔天南海北,重逢的机缘多么渺茫。” 陈馥野:“龙之介,你知道哪怕是这一次,你能认识的我们的机缘,都已经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了吧。” 沉思片刻,龙之介嗯了一声:“好像也是。” 然后,龙之介又问了几个类似于“那几百年后大明国是谁当皇上”以及“最后织田将军成功了吗”之类的问题,因为没法回答,所以龙之介似乎怀疑所谓的“几百年”后也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概念。 “轰隆——” 外面雷声滚滚。 一阵闪电过去,将小小的破庙霎那间照亮。 刚刚闪过去的塑像,是什么? 近在眼前,因为时间太快了,而无法瞬间辨认出来。 由于三人同时都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塑像,所以谁也没说话,用沉默在等待下一次照亮。 又是一阵闪电。 陈馥野努力睁着眼睛,在白光充斥小庙时,将那瞬息之间的影像,牢牢刻在脑中。 可是…… 看清楚的一瞬间,她后悔了。 在赫人的电光中,出现的,竟然是一尊穿着朝廷衣冠的高大黑蛇! 它正吐着信子,向屋顶破洞的方向,高高扬起三角形的头颅,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顿时汗毛竖立。 “等等……”陈馥野说,“谁进来的时候,留意这座庙的名字了?” 褚淮舟站起身,轰的一声推开庙门,来到狭窄的院子里。 又是一阵闪电过去。 电闪雷鸣中,见那寺庙上的破烂木匾,书写的正是—— “雨龙庙”。 第137章 第百卅七回 茶山怪谈8 电闪雷鸣, 倾盆大雨。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这会儿更是像随时要倒塌一般,被狂风暴雨所裹挟。 雨龙庙…… 那不就是严老板在茶园的时候所说的那个名字吗? 尽管想用“这可能只是巧合”来哄骗自己停止那惊悚的联想, 但是, 做不到。 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巧合。 谁都看见了, 供奉在里面那尊塑像—— 就是黑蛇! “嗯,真是奇怪的名字。”龙之介皱起眉头,认真思考道, “敢问, 雨能庙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 “轰!” 院门传来一阵巨响。 穿透雨幕的尖利蛇啸,是外面的蛇群再次袭来! 腐朽的木门被撞得一震一震, 更有嘶嘶的声音,从院墙上面逼近! “来不及了。”褚淮舟说,“我们现在想逃,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陈馥野:“哪两条?” “一条是从那个屋顶的破洞爬出去。”他伸手指道,“还有一条,就是现在立刻开始徒手刨一个2x2大小的洞,像玩mc的时候度过第一夜一样!” 陈馥野:“我也有一个办法。” 褚淮舟:“什么?” 陈馥野:“把你丢出去喂蛇。” “啊!原来如此!” 突然, 龙之介把拳头砸在手掌, 恍然大悟道,“不是雨能庙,是雨龙庙啊!” 陈馥野:“……” 褚淮舟:“……” “可是,雨龙庙是什么来着?”龙之介又说。 陈馥野:“?” 陈馥野:“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汉字认不好,结果记忆力也不好啊。” “小心!”又是一阵电光闪过,褚淮舟攥起院门里的破扫帚,对着正欲将头探入院门的黑蛇狠狠一击。 可是,闪电过后就是黑暗, 也没看清打中没有。 “这样下去不行。”陈馥野说,“只要没有闪电,我们根本没办法跟这些蛇对抗。” 说着,又是一阵耀眼的白光。 只见那些黑蛇群,似乎正在遵从着某种玄学意义上的号召,不断爬上破庙的围墙,向里面涌来。墙沿上,密密麻麻探出了一堆三角形的脑袋。 玄学意义吗…… 脑中灵光一闪。 想到一个关键的要素,陈馥野缓缓后退两步。 “你们先进去。”陈馥野说,“退回庙里!” 褚淮舟:“不……” “没有不的选项!”陈馥野怒吼,“你们俩进去,然后随时准备接我!不然你的余生就去刨你的2x2小地洞吧!” 果然,吼完就听话了。 褚淮舟和龙之介退回了破庙,把住门。 “呼……”深呼吸。 双手紧紧抓住茶筐的边缘。 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靠谱,同时也是最不靠谱的办法。 取决于玄学究竟存不存在。 如果存在,那么恐怕她接下来将做出一个救命的伟大举动。如果不存在,她将会狼狈地在被蛇群围攻之下退回破庙,然后真的开始考虑挖地洞的可行性。 所以…… 在此一搏吧。 五、四、三、二、一。 ——闪电! 霎那间,将一切照亮! 陈馥野果断抓起茶筐,像泼水一样,将里面的茶叶,全部扬了出去! 顿时,蛇群像疯了一样涌进来。她也顺势后退。 “砰!” 庙门关上了。 三人将身体抵在门上,听着外面蛇群的声音。夹杂在雨幕中,密密麻麻,黏黏糊糊,根本分不清谁对谁。 “怎么样?”褚淮舟侧过脸,连忙问,“没事吧?” “没事。”陈馥野努力平复着呼吸。 龙之介问:“神偷小姐,你做了什么?” “当时遇见蛇,我往山下跑的时候,那条蛇一直追到了我面前,结果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情。”陈馥野说,“那蛇非但不咬我,反而去喝茶叶上的露水,喝完就走了。” “所以,我想……” “嗯——好茶——” 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隆隆回响在破庙中。 “……” “?”龙之介说,“淮舟君,你为什么要用那种声音说话?” 褚淮舟:“我什么时候用这种这么装的气泡音说过话?” “那刚刚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嗯~好茶~’?”龙之介模仿了一下。 陈馥野在这两人中间:“?” “真是多年未见了——” “我已经等了你们许久。” 那个声音又说道。 陈馥野:“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喜剧效果装傻还是单纯就是真傻,真的。” “轰!” 一声惊雷。整个小庙都在颤抖。 闪电划过的白光,瞬间照亮破庙中那尊高大黑蛇的脸庞。 “过路山野的行人,还请驻足——” 声音说。 看着那一闪而过的蛇脸,陈馥野上前一步。 看来,正在说话的就是它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反而不怕了。 可能是因为既然事情已经魔幻到了一个地步,干脆破罐子破摔。 “说请驻足实在有些冠冕堂皇了吧?”她直接开怼,“我们明明就是被追赶到这里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 黑蛇塑像发出了非常经典的反派笑。 陈馥野:“?这有什么好笑的” “追赶?”黑蛇塑像重复道,“山野的行人啊,难道你看不见,这些子孙们之所以一路追寻你们,只是为了啜饮一口蛇雨青上甘甜的露水吗!” 陈馥野:“哈?” “你确定它们一个个长着血盆大口,是只想喝水的意思吗???” “等等。”褚淮舟沉声打断,“我有问题。” 黑蛇塑像:“说。” “我们怎么能确定你就是这尊黑蛇精本身,而不是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呢?”他说,“而且,作为一个明朝万历年间的黑蛇精,你说话的风格是不是太西方奇幻了一点?” 陈馥野:“?” 龙之介:“?” 黑蛇塑像:“?” 之所以能感觉到它“?”了一下,是因为在褚淮舟提完这个问题之后,连雷暴都停了一秒钟。 短暂的停顿后。 “吾不是黑!蛇!精!” 一声狂躁的怒吼。 “吾不是黑!蛇!精!” “吾不是黑!蛇!精!” “吾不是黑!蛇!精——!” 一时间,地动山摇,破庙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份怒火之中坍塌了。 陈馥野:“什么,他明明说了那么迷惑的一句话,结果你破防的重点竟然是这个。” 龙之介突然开口了:“其实,在下也有问题。” 黑蛇塑像顿时恢复了平静:“说。” 陈馥野:“得,脾气还挺好。” “请问,这位黑蛇精阁下,认识清姬小姐吗?”龙之介问。 陈馥野:“?” 褚淮舟:“?” “她也是一条蛇,只不过上半身是人。” 黑蛇塑像:“认识。” 陈馥野:“??” 褚淮舟:“???” “在下认为,就像清姬一样,天下的妖怪都有其愤怒的缘由,而黑蛇精阁下您愤怒的原因,在下不是很能理解。” “那是自然。”黑蛇精说,“因为只有在这片土地上,蛇才可以成为龙。清姬想必没有机会。” 陈馥野抬起头:“但是,你也没能做到啊。” 闻言,黑蛇塑像发出一声长啸。 “吾已在这深山中修炼千年矣!”黑蛇塑像似乎十分在意刚刚褚淮舟批评的关于他说话风格的问题。 “吾可驭风雨,驾雷暴,究竟为何不能成龙!” “首先。”褚淮舟说,并且还回头向自己和龙之介确认了一下,“我觉得,这座山实在不能算深山吧?” 陈馥野点头:“对啊,你说这是深山,那你让那些在栖霞山黄山九华山修炼的蛇精怎么看?” 龙之介:“嗯,虽然不知道神偷小姐说的都是什么山,但是在下可以领会这个意思——黑蛇精阁下对自己的标准放得太低了。” 黑蛇塑像:“……” “还有。”褚淮舟又说,“我记得,蛇是修炼五百年变成蟒,蟒修炼五百年变成蚺,然后蚺再修炼五百年才能变成蛟龙。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处于蚺和蛟龙之间吧。” 黑蛇塑像:“…………” “况且,哪怕你成为了蛟龙,也跟真龙还差了好几级。你才修炼一千多年,那其实还差一千多年呢。” 黑蛇塑像:“………………” 黑蛇塑像:“哦,原来如此啊。” ……怎么还真的真的听进去了?! 陈馥野面色阴沉地将茶筐放在了塑像前。 “我不知道你还打算在这座小山里呼风唤雨多久。”她说,“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是真正的雨龙,一定不会危及山脚的无辜村庄。” 黑蛇塑像:“……” 陈馥野将筐中最后一把茶叶抓起来,摁在了荒废的祭坛前。 “现在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蛇雨青,看你那么喜欢,就别总是阴云不散了,给那些茶树和种茶人一些活路吧。” “龙是福泽的象征,如果你做不到给村庄带来福泽的话,即使修炼三千年,五千年——” “你也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龙。 ” 长久的缄默。 “哎,罢了。” 黑蛇塑像说。 声音隆隆回响,脚底传来微微的震动。 “吾在此盘踞,只因难解心头之恨。可既然恨无缘由,又该从何恨起呢?” “想必……” “我只是缺了如三位这样点破我此番无明恶念的过路人罢了。” “等了这些年,我终于听到了这话。” “心头也自豁然开朗。” “多谢。” 一阵寂静中,三人面面相觑。 突然,地面开裂! 破庙的砖瓦纷纷落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 三人连忙让开脚步,只听一声巨响,黑蛇塑像断成两半,轰然倒在地上! 接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巨兽,骤然冲破塑像的地基! 电闪雷鸣。 那一刻,它的身下缓缓延伸出了一对脚爪。 那模样像极了龙,却并没有角。脖子上显现出白色的花纹,身体两肢像锦锻一样散发着奇异的鳞光,尾巴尖也挣扎着长出了坚硬的肉刺。 还没来得及完全看清它的模样,只听一声尖利的蛇啸,巨兽撞开破庙的大门。 它冲进滂沱大雨中,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 …… 庙塌了,渐渐的,雨也停了。 外面的蛇群不知何时,早已经连着被泼洒出的茶叶一同不见了踪影。 三人站在原地,突然间就什么也没有了,仿佛这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奇异的幻觉。 地上满是庙宇的残渣和黑蛇鳞片。 “它好像……进化了。”陈馥野说。 “嗯。”褚淮舟转过身,看着巨兽消失的方向,“看来,它已经成为一条蛟龙了。” 第138章 第百卅八回 故事和传说只隔一次春和景…… …… “也就是说, 最后它还是没有变成真的龙,而且还要继续修炼一千年?”江灵问。 陈馥野:“……你的关注点怎么是这个?” “大小姐,这是我的衣服, 您如果不嫌弃, 先将就穿着啊。”翠芝捧了一叠衣服过来。 “嗯, 谢谢。”陈馥野接过。 昨晚雨停了之后,月亮也就出来了,山路被照得十分清楚。也是那会儿才发现, 那座倒塌的破庙, 其实就建在距离下山不远的地方,甚至远眺就能看见茶园。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 好像怎么都不对劲吧? 如果破庙就在那样一个位置,当时她上山的时候,应该怎么都能看到才对。被蛇群追着,在大雨中跑了那么久,破庙的位置,怎么可能正好在下山的边缘线上呢? 但是在当时,三人超级兴奋。 ——终于有救了! 于是便不管又累又饿, 欣喜地朝着茶园的方向一路下山。 回到了张母的家, 家中亮着灯,同伴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再上山捞人了。结果就这样意料之外地惊喜团聚,达成happy ending。 那时候,也管不了身上全是雨水和泥巴,匆匆擦干净身体换了衣服,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头就睡。 直到现在, 一觉到天明。 …… 醒来第一件事情,陈馥野就去重新洗了个认真的澡,这会儿刚从浴室出来。 “那当然了,既然你毫发无损,那我肯定会率先关心其中最脱离现实的部分啊。”江灵帮着穿衣服,“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真的吗?一阵闪电过去,它真的就那样像宝可梦一样超进化了?” “真的。”陈馥野笃定点头,“他们两个也都看到了。” “那尊黑蛇塑像真的会说话啊?”江灵又问,“它听起来是怎么样的?具体一点的,你能不能模仿一下。” 陈馥野:“我模仿不来,但是龙之介模仿的很像,等会儿你可以找他。” 江灵嗨了一声:“算了吧,听戴部长说,他们两好像还没醒呢。” “药。”周怡端了一个碗走过来,“煮好了。” 陈馥野警觉:“什么药?” “之前你感冒的时候剩下的。”她说,“我带了。” 陈馥野:“…………” 陈馥野:“我可以不喝吗学姐,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思考片刻,周怡说:“好吧,我去戴轩他们房间问问有没有人要。” 看她走了,陈馥野长出一口气。 周怡走了一会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金芸心。 “好神奇啊!”她说,“太阳真的出来了,山上那片可怕的云全部都不见了,你们降魔成功了!” 见她戴着草帽,肩上用很别扭的姿势扛了一并锄头,陈馥野问:“你干什么去了?” “哦,我早上看你还在睡觉,我想,来农村体验生活肯定要早起干活啊,我就去跟张奶奶铲牛粪了。”她竖起大拇指,“劳动的感觉真美妙,体验非常棒哦。” 她一进门,陈馥野:“你好臭啊。” 江灵更是爆发了:“卧槽,你好臭啊!” 她愣了一下,伤心道:“为、为什么骂我……?” 陈馥野:“不是骂你,你是真的很臭。” 金芸心一脸委屈的emoji表情:“呜,就因为我去铲了牛粪,你们就嫌弃我了吗?” 江灵:“啊对啊不然呢?!” 中午,因为驱魔的事情,为了表达感谢和歉意,茶山的严老板便邀请了所有人去酒楼吃饭。然而龙之介有些感冒,学姐就留下来照顾他了。 吃了很丰盛的一餐。 正要去后厨拿给周怡和龙之介打包的饭菜时,严老板走过来:“陈姑娘。” 陈馥野回过头:“哦?是严老板啊。” 他脸上满是歉意的陪笑:“这个……” 褚淮舟突然闪现到了身后。 他明亮道:“啊,是严老板啊,你们说什么呢?” “褚公子,褚公子。”严老板拱手打招呼道,“我这是正巧遇见了陈姑娘,便想同她详细问问,关于、呃、关于昨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又左右看了看,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位形状小小的,还带着刀的小兄弟,是感染风寒了是吧?诶呦,这可真是……” “他没什么大碍,严老板,你说你的吧。”陈馥野说。 “那就好,看来我待会儿还得带些礼物去张母家慰问他一番。”严老板说,“陈姑娘,褚公子,我想问的便是……” “三位所说的关于昨夜的那一切,都当真?” 陈馥野看了一眼褚淮舟。 “至少我们三个是共同见证的,雨龙庙和蛟龙,也都亲眼见到了。”她说,“至于真假,既然没有亲眼见到,那就看严老板您自己愿不愿意相信了。” 严老板压低声音:“两位恕我这样质疑,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毕竟我……” “严老板。”褚淮舟说,“其实相比我们经历的是不是真的,我想问的是,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严老板:“我、我说的……?” “嗯,你说的。”褚淮舟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 “采茶前,我确实是对各位说了那样一番典故。”严老板缓缓道,“其实,那番典故并非我凭空撰写,而是前两年开发茶园时,我在爷爷的小宅中找到了一本他的手记。那里面正是记载了从他开创茶园,到最后不得不抛弃茶园的过往经历,有些内容极其玄妙,看着只让人觉得是些坊间话本,当不得真。” 陈馥野:“那本质上你说的故事不都是真的吗。” 严老板拱手陪笑道:“有艺术加工,有艺术加工。但是大体上,我是按照爷爷的故事讲的。” “而你从来都没有当过真?” “刚看到的时候,我是有些当真的。我想,爷爷是个秀才,也有些学识,不会在手记中胡乱写瞎话。”严老板解释,“为了这个,我在重建茶园的时候,还专门上山寻了个遍,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来也奇怪,手记中所说的那些什么需要供奉茶叶的黑蛇,什么雨龙庙,我是一点儿也没见着啊!就连三位遇见的什么黑蛇,我哪怕是手指长的都没见过呢!” 听到他这么说,陈馥野点点头:“这么看来,恐怕是缘分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听起来其实挺没依据的。 严老板豁然开朗:“陈姑娘的意思是说,我跟那黑蛇精无缘吗?” 陈馥野笑起来:“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哎,不!不!”严老板连忙道,“陈姑娘此言差矣!两位不是村里人不知道,自从去年秋天以来,我们这儿就经常莫名奇妙的刮风下雨,山脚倒还好些,那座山上聚集像昨日那般的可怖阴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我想着等今年开春再搏一把,这个茶园,我只怕也是要放弃了。” “但是,看看今日这天气就知道,明明昨日还狂风暴雨,现在却阳光普照,这样的春日,可是开春头一次啊!”严老板脸上忍不住喜悦道,“恐怕三位,是真的驱除了那作恶的黑蛇吧。这我不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啊!” “那么,接下来,严老板准备怎么办呢?”陈馥野问。 “那我肯定是得趁着好春光,在山上多建茶园啊。”严老 板说,“只不过,既然那黑蛇刚走,我便大肆在山上种茶,它会不会恼火啊……?” 恼火吗…… 陈馥野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哦?”闻言,严老板拱手道,“还请陈姑娘指点。” “其实,那条黑蛇很喜欢你的茶叶。”陈馥野说,“如果说唯一能让他恼火的事情,就是茶园在山腰,它喝不到吧。” 严老板皱眉:“竟然如此?” “是这样的。”陈馥野说,“当时,我们把茶叶洒在庙里时,才唤醒了他。” “嗯,我好像明白了。”严老板抚须道,“看来从今天开始,为了让这黑蛇不再作乱,我每日得供奉茶叶上去才行。” 褚淮舟提醒:“严老板,庙已经塌了。” “哦,哦,是啊。”他:“那我重建一个!” 陈馥野:“不不不。此言差矣。”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那么多直觉,但是她莫名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闻言,严老板诚惶诚恐拱手:“那么,再请陈姑娘指点。” “那条黑蛇如今已经成了蛟龙。”陈馥野说,“当时它从雨龙庙的地底出现,震碎了整个雨龙庙,冲进雨中消失。我想它的意思是,接下来它将会潜入江河,专心修炼,不再需要那座一直桎梏住肉身的庙宇了。” 严老板听得连连点头:“此言有理,毕竟那座雨龙庙,恐怕是我爷爷当初为了压住它才建的,这么看来,它应该也并不喜欢那样的庙。” 说完,严老板苦恼道:“那我该用什么办法供奉茶叶呢?毕竟它现在是条蛟龙,在我们这种小村,也算是神兽了啊。” 想了想,陈馥野得出一个答案:“土地庙。” “土地庙?”严老板顿时明了道,“那、这、这……这不就跟我说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了吗!?” 闻言,陈馥野说:“不一样吧。” 严老板忙问:“怎么不一样?” “你的故事里,往土地庙供奉茶叶,是为了借土地的力量打败黑蛇,可是现在你往土地庙里供奉茶叶,却只是因为它喜欢。毕竟,你已经不再需要打败他了。” 严老板缓缓点头,似乎若有所得:“哦……” …… 带着打包的饭菜,回到了张母的宅子。 青翠欲滴的小山,似乎被昨夜的狂风暴雨盥洗了个干净,在澄澈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田野路边,小花小草争相挤出潮湿的泥土,在无限春光中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就像和春天的约会一样。 虽然迟来,但最终还是会来的。 第139章 第百卅九回 绝对只是灵感来源哦!…… 一回去, 周怡正站在门口。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感冒了吗?” 知道她在说龙之介的事情,陈馥野摇头:“不知道。我们三个都是淋着雨回来的,可能他没扛住吧。” “我现在知道了。”周怡说, “因为他昨晚跟你们回来之后, 又偷偷地出去了。” 陈馥野:“?” 她探头, 看向还在病榻上昏睡的龙之介,旁边放着喝了一半的药。 “他偷偷出去了??”陈馥野不解道,“他出去干什么?” “他说, 他的刀断在了山上, 所以想回去找。当时已经是深夜了,不好意思打扰我们, 就自己偷偷上去的。”周怡回答,并且指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你看,这是他趴在我身上哭的痕迹。” 陈馥野:“…………” “他昨晚出去,你没发现吗?”陈馥野问褚淮舟道。 褚淮舟非常凉薄地笑了一下。 陈馥野:“?” “这么说吧,昨晚睡觉的时候胖子翻身,把我压在下面, 但是我——完全没感觉。” 陈馥野:“就是睡死过去了呗?” 他:“对。” 戴轩拍拍他以示安慰:“兄弟你好香。” 陈馥野将饭菜给了周怡, 然后大家一起在旁边看龙之介。 身后,听见了翠芝和张小二的声音,而且还带着严老板,他似乎也是来看望龙之介的。 本来没什么,直到陈馥野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陈馥野说,“他的假发套呢!” 周怡:“我没见过他的假发套。” 褚淮舟:“不对,他的假发套……好像当时丢在山上了!” 回头,发现翠芝和张小二已经到了门口。 要是被他们发现龙之介是倭人, 那可真是有的解释了。 于是在他们走进房间之前,陈馥野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枕头,就往龙之介脑门上一闷。 所有人:“?!” 由于这个动作实在太像是要谋害他,翠芝惊了:“大小姐,病人可不能这么照顾啊!” 她连忙跑过来:“照顾病人这种事怎么能让您来,我来就好了。” 陈馥野一双铁手纹丝不动:“我来,你别来。” 龙之介在睡梦里挣扎:“诶呦……” “老婆,我们大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啊。”张小二坚定道。 严老板带来了药方和补品若干,放在旁边,然后来看望龙之介:“我们这位姓龙的小兄弟怎么样了?” 周怡瞥了他一眼,又跟陈馥野对视:“挺好的。” 龙之介被枕头闷得面色铁青:“……” 严老板:“……” 终于,龙之介实在受不了了,一个起身,掀翻了枕头。 他大汗淋漓,突然面对一屋子人:“……” “怎么了?”龙之介谨慎问道,“为何大家都看着在下?” 陈馥野一拍额头。 得,白干。 “嗯……”意识到了什么,张小二皱起眉头盯着龙之介,非常有起伏道,“哦……” “这位龙兄,你的发型……好有个性啊!” 大家:“?” 翠芝连忙拉他到一边:“快别说了小二!” “怎么了老婆?”张小二问。 “人家……人家这怎么可能是发型呢!? “翠芝焦急道,“这一看他就是……就是……就是那个……” “哪个?” “年少秃顶啊!” 说完,翠芝捂住嘴:“对、对不起大小姐,对不起小兄弟……” 陈馥野:“……” 陈馥野:“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龙之介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哦,原来如此。” “这个无妨。”严老板说,“小兄弟,我在市面上认识专治脱发的江湖神医,他有祖传老方子,哪怕是七旬老人都能长出黑头发来!我去问他要了方子给你,相信你一定能治好!” 龙之介:“啊、哦……哦,好吧,多谢阁下。” 金芸心:“这个是真的假的?真有用吗?” 严老板摘下他的帽子,炫耀道:“看看,看看,我这个就是新长出来的!” “哇!”金芸心星星眼道,“这么神奇,我也想要诶。” “姑娘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多备几份,赠与大家。”严老板笑道。 寒暄了一会儿,严老板再次当着大家的面表明了对所谓“驱魔”的谢意,然后又说明了茶园的事情。 “既然现在茶园可以再无顾忌了,那我便打算招一些工人上山,多建些茶园。”他说,“陈姑娘,只是不知我的这些茶,您现在可还愿意要了……?” “其实,你家的茶山距离金陵城距离近,我在这里又有可以随时跑腿的亲信……”说着,陈馥野把目光抛向张小二,后者非常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所以,如果没有这回事的话,应该是我最好的选择。” 严老板:“我能理解姑娘的想法,如果是我,我恐怕也……” “但是,既然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陈馥野说,“那我就更想要了。” 严老板:“?” 严老板:“真的!?” “嗯。”陈馥野点头,“早上张夫人给我们好好的泡了一些茶,还有中午的茶,也是蛇雨青吧?我觉得,是好茶。” 严老板顿时感动道:“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说实话,去年因为山边的天气原因,那价格已经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了,也还只是能零碎售出些许。而现在,我是不仅受了您和诸位的救命之恩,又还有了您这样的大客户,真是无以为报!” 说着,严老板就打算要将这一批茶全数赠送,当作谢礼。陈馥野想了想:“全部送给我,你还有多少资金去经营新的茶园?” “我……” “而且,既然你还要招工,也需要钱吧。全部送给我固然是一时的谢礼,可如果你的资金难以为继,以后又要怎么种更好的茶叶卖给我呢?” 严老板愣住了:“那我这……” “这样吧,这一批的茶叶,你就按正常价格卖给我好了。”陈馥野说,“等你新建了茶园,能稳定出售大批量的茶叶时,再说送不送的?” 闻言,严老板拱手道:“陈姑娘,大恩难以言谢啊!” 谈完生意,等到下午龙之介感觉好些了,大家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泽山村。 一回去,陈馥野就叫了十几个工人上山采茶去了。茶叶本身的价格加上人工价,跟以前江宁集市还没涨价的时候正好差不多。 “替我跟姑母说一声。”送龙之介回揽云声楼,陈馥野对保安大汉道,“他生病了,得好好休养几天,就别放他去捞钱了。” “是,大小姐。”保安行礼道,并且一手拎起了龙之介。 龙之介声音嘶哑地伸出手:“不行,在下要赚钱……” 陈馥野无慈悲道:“把他关起来。” “哎。”送完龙之介,周怡站在台阶下面,“他的刀可怎么办。” 陈馥野:“当时他的刀是被蛇给拧掉的,又下了大雨,估计已经被冲到泥巴里面去了。实在不行,等什么时候有空,再回去找找吧。” 从六合县一路回到金陵城内,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稍微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熙熙攘攘华灯初上的街市更真实,还是青山绿水的山脚小村更真实呢?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处理完零零碎碎的事情,便直接回了小河湾。 “说起来,这种茶叶真的叫蛇雨青吗……?” 江灵倒了一些在手上,“市面有同款吗?还是说,就他家的叫这个?” 金芸心说:“不知道诶,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应该只有他家的这么叫吧,毕竟不会有茶叶的名字好端端的带蛇字吧。” 陈馥野一想,觉得她说的有理。这个“蛇雨青”,估计就是严老板当时为了迎合他的典故杜撰出来的名字。 真别说,听起来就是比“绿茶”要有噱头许多,挺玄乎的。只不过,如果是不了解缘由的旁人,肯定是无法理解这个名字其中的含义。 “那我们准备用这个来做什么?”陈馥野说。 周怡盘腿端坐在一边:“我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把所有绿茶替换成这个,原来还要创新吗。” “诶,对啊。”金芸心说,“现在是春天,我们得弄个春天的饮料出来,要不就用这个好了。” 陈馥野点点头。 可是,做什么好呢……? 于是,大家思考着这样的问题,变得相对无言。 “……” “……” “……” “……” “嗯,我有一个办法。”金芸心说。 陈馥野抬头:“什么?” “我在想,我们可以把一些单独看起来常见,组合起来却非常稀少的元素拼贴在一起。”她仿佛戴上了小眼镜,深沉道,“首先,我们要为春季推出新品,那就必须让新品含有鲜明的春季特点。那么,春季的特点是什么?” 周怡:“传染病。” 江灵:“换季皮肤瘙痒。” 金芸心:“?” 陈馥野移开目光:“我没加入。” “春季的特点,当然是青绿和清新了!”金芸心继续道,“所以,这款春季新品,一定要要用绿茶作为大基底,辅以少量的牛乳,然后再加上一点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陈馥野问。 江灵:“说实话你这么讲话整得我好害怕。” “没错,特别的东西!”金芸心抱臂,闭目自信道,“可是,如果继续加上甜的食材,比如水果之类的,就会和我们现有的一些品种重合,没有新意,又如果加上其他的奶制品,则会显得太过累赘,不够清新。” “所以,我们应该寻找的元素是什么呢?” 她突然睁开眼,抬手伸出手指:“没错!是谷物!” “只有谷物,才能在满足青绿和清新的同时,为奶茶增添适当的厚重感,带来草本植物独有的清香,并且非常符合我们山野的概念。那么,现在回答我,最适合的谷物是什么?” 周怡:“你有过往统计的数据信息吗?” 金芸心:“诶,没有。” 陈馥野:“你直接说吧。” “好吧,那么,这个谷物就是——糯米!” “……”闻言,江灵皱起眉头,摸摸下巴,“不对啊,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啊?” “所以,我们的春季新品应该是这样一款由蛇雨青绿茶作为基底,加上少量稀释的水牛乳,混合糯米香叶榨汁,再加入糯米米浆调和口味的饮品,主打回甘持久,清香浓郁。”金芸心斩钉截铁道。 江灵:“我现在好像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所以这款春季新品应该被命名为——”她自信道,“青青糯s……” 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之前,江灵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抄袭啊!”江灵说,“这绝对是抄袭吧!这怎么听都是霸王茶的青青山啊!” 陈馥野:“说得好像你的吉祥物没抄袭一样。” 江灵不服道:“那我那个能一样吗?我是多方借鉴,灵感来源,本质上是致敬,跟抄袭不一样的好吧。” 周怡说:“不过,我们在这里抄袭没关系吧。” “……” “那,要不简单换个名字?”陈馥野说。 不出两秒钟,大家就同意了。 第140章 第百卌回 奶茶盟主也是盟主。 次日, 春季新品就这样上线了。 “哼……”袁捕头站在铺子前,若有所思地研究着放在样品下面的介绍木牌。 “这个里面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真的。”陈馥野回答。 牌子上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春季新品“糯糯青山”的来历, 其实就是把那趟山上的历险记简化了一下, 然后简洁语言, 写成了介绍词的样子,以表现这杯饮品不一般的灵感来源。 袁捕头:“?” “也就是说,你们真的前几天去了六合县那边‘一座无名却诡异的深山’上?” “是的。” “然后你们在山上遇见了‘如同浪潮汹涌般的凶恶黑蛇’?” “嗯嗯。” “你们被追赶进一座古庙, 只见‘凛冽暴雨中, 那欲登龙的蛇妖发出仰天长啸,连江河都为之震颤’?” “对。” “最后那条蛇妖‘变成龙飞升进漫天风暴中’, 而且临走前还不忘夸赞了你们这个绿茶是‘好茶’?” “是这样的。” 袁捕头:“……” “我提醒一下啊,虚假宣传可是要罚款的,你们有证据证明这个广告词是真的吗?”他问。 “证据?”陈馥野不解,“什么样的证据?” “这个多啊,比如当地住民的证词,又或者你们当时在山上捡到的能证明黑蛇精存在的东西等等。”袁捕头拿出了一叠纸来,“在这个上面登记一下, 我留个档。” 陈馥野只好接过这沓表格, 定睛一看,只见上面什么奇闻逸事都有。这个表格是专门用来记录各种看上去很离谱的商家广告词的,所以也就出现了很多完全不亚于他们的奇遇记的故事,黑蛇精在里面都算比较中庸的存在。 不过,经历完这个事情之后,倒是很难断定别人的这些故事一定是假的。 谁知道呢? 填完表格,陈馥野还给了袁捕头。 袁捕头看了一眼:“嗯,这还差不多。你们要注意啊, 虚假宣传可是要罚款的。” “知道了,谢谢袁捕头提醒。”陈馥野说。 旁边几个顾客正在排队,都盯着新品介绍看。 “你看你看!”有顾客说,“我大姨就住在六合县那个村子,据说那座一直乌云密布的山是真的诶。” 同伴问她:“那现在山上真不下雨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她提起来过,这两天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有空你问问她呀!” 不过,广告词毕竟是广告词,大多数顾客看在眼里,也就是当故事称奇一下,并没有太在意。 春季逐渐走向湿润的闷热季,一口清香扑鼻,融合了糯米浓郁的谷物香气,加上水牛乳中和了绿茶的凛冽,变得更加温和,果然是这个季节最舒适的茶饮。 仅仅一天过去,为了制作新品,糯米的库存就用完了。营业时间结束后,便赶忙从集市上进货。 严老板的茶山那边,也在日落时运送来了新采摘的茶叶。装了满满一车的茶叶,迎面便是一股清香。 不知不觉中,天气又开始渐渐变热了。 水汽充沛的金陵城,必须得好好下一场大雨,才能勉强缓解这雨前的闷热。可往往也就是下雨的时候凉快一些,雨一停,天气便会再次开始向着热气一路狂奔。 有了去年的经历,陈馥野决定,要不今年提早开始进购冰块好了。 作为现代人,在这样的季节开始喝冰,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古代人就不知道了。 铺前,几个顾客刚刚品尝到新品,赞不绝口。 “嘎!”一声响亮的鸟叫。 循着熟悉的声音,陈馥野抬起头。 “……” 只见,视野被一块白色的鸟胸脯占满。 “嘎嘎!”水鸟又说。 “诶呦,我还是第一次到姑娘的店里来呢!”黄大娘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姑娘,你这小铺真是可爱啊,漂亮得紧,而且到处都喷香喷香的呢!” 陈馥野稍微往后退了两步,才看见,原来是黄大娘抱着那只鸬鹚,来送竹筒了。 “大娘今天怎么是自己来送?”陈馥野问道。 “那没办法,今天赶农时忙,我想着那我就自己来送,正好许久没有来金陵,上集市买些东西带回去,况且也正好看看姑娘呢。”黄大娘笑容满面道,“只是这捉鱼翁实在不老实,若是放在码头,我恐怕它又为非作歹,只好抓着它一起走了。” 陈馥野笑了笑,连忙叫工人来搬竹筒。 黄大娘盯着糯糯青山的介绍牌,也像其他顾客一样陷入了沉思。 “大娘我不太能识字,这上面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她问,“六合那边,果真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陈馥野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回答:“是真的。” 理论上确实是真的吧…… 但是,一旦将一个灵异事件变成了广告词,再去回答别人“真的是真的”的时候,就莫名变了味。有一种“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的感觉。 闻言,黄大娘做出了很标注难道反应:“哈哈哈,那还真是有趣了,来来来姑娘,给大娘我也来一杯。” 说完,她就从衣服里掏铜钱。陈馥野说:“不用了,你难得来,我请你喝吧。” 结果她说什么也不肯,因为有之前在码头那次反复推拉的经历,陈馥野也不好跟她犟,就收了她价格二十文。 很快,一杯就做好了。 陈馥野递给她,她看了看周围大多是年轻女子,还颇有些羞涩,局促地喝了一口。 “真是好茶啊。”饮下半杯,黄大娘夸奖道,“这里面还有糯米呢,还有是……奶?” “嗯。”陈馥野点头,“准确说,我店里的大部分饮料都有奶,是水牛的。” “果然,好喝好喝。”她说,“加了水牛奶和糯米,倒真是让人乐意喝茶了。要是饭桌上有这个,我都不想喝酒!” 陈馥野:“没想到竟然这么对你的口味。” “嗯……”黄大娘若有所思,目光扫视着菜单上的各种品类,“那,姑娘要不再给我推荐几种?” 陈馥野:“几种?您都喝得下吗?” 结果,这句话莫名激发了黄大娘的某种战意,她把鸬鹚夹在腋下,撸起袖子说:“呵呵,当然,知道大娘我年轻的时候是千杯不醉吗?” 陈馥野:“我感觉这个跟喝醉应该没有关系吧……” 于是,便给她推荐了店里从地摊时代以来具有代表性的一系列品种。从奶盖红茶到珍珠奶茶,从玫瑰烤奶到,加上她又强烈要求想再来一杯的糯糯青山,一共满满的五大杯,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黄大娘正襟危坐,非常有考究地先端起这些辈子,放在上面对光,放在鼻下细嗅。 然后观察结束,她开始晃动奶茶,眉头紧锁,依次喝去。 金芸心小声围观道:“哇,好厉害啊……” 陈馥野:“确实,她看起来对这些饮品很有考究的样子。” 金芸心:“她竟然能一边喝茶,一边把鸬鹚夹在腋下,还夹得这么紧。” 陈馥野:“?” 不到一炷香,黄大娘全部都喝完了。 五个空杯在面前,她严肃地站起身。 陈馥野:“怎么样?” 黄大娘:“喝多了,我先解个手去。” 陈馥野:“……”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 “不瞒姑娘你说,其实大娘我最近在焦心一个事情。”黄大娘说。 陈馥野:“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开始评价了结果很显然还不是,不过没关系,您说。” “大娘我这几年手上也算是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想着孙女现在又要念书,以后说不定还要考学 ,要不就是像姑娘一样来金陵闯荡,也需要钱。“她说,“所以,我最近想着,应该用这些闲钱来在本地做一笔营生。” 陈馥野听着:“嗯嗯,是该这样。” “可是,做什么营生呢?这实在不好抉择。姑娘也知道,在我们那样的庄子里,倘若是做金陵集市上这些店铺,恐怕是没有生意的。在庄子里啊,要是想靠营生挣钱,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做吃食了,什么茶楼酒楼,都是好选择。”黄大娘继续道,“这不,我前两天才在庄里的码头旁边,找到了一处二手铺子,若是盘下来做个小餐馆,想必很是适合啊。” 陈馥野:“嗯,码头旁边开餐馆,怎么想都能赚啊。” “可这问题就是,我们那码头旁边,已经有许多家餐馆了,就连茶楼酒楼,也有个三五家的,若是我再开,怕不是已经没什么钱挣了。” 陈馥野点点头:“是这样的。” “所以,大娘我在想,若是能在我们庄上开一个姑娘这样的铺子……说不定很是新奇呢。我们那儿常有各方来客,码头进进出出的人也多,像姑娘家这样独特的茶铺,若是开在那里,或许比什么餐馆酒楼要都好。” 陈馥野:“……” 陈馥野:“大娘您是说,想在那里盘一块地皮,然后开我的铺子?做我的东西?” 黄大娘:“是这么个想法。” 哦? 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关键要素。 “也就是说,你要认我做盟主了?” “既然是要跟姑娘做这个生意,那姑娘对我来说,肯定就跟武林盟主似的。” 陈馥野:“那你会承认我作为奶茶盟主拥有的特许权,并且这份特许权可以带给你产品,服务,营业技术,商号,标示,以及其他可带来经营利益的特别力量?” 黄大娘:“诶呀,姑娘这说的一定是金陵商贾的行话,不过听起来应该是这么个回事吧。” 陈馥野:“那大娘,您会完全按照盟主总部的一系列规定经营,而且没有经营自主权吗?” 黄大娘:“这我本就不会做,当然得按照姑娘教的来了。” 陈馥野:“那开店之前,您能接受盟主花费半个月时间教给你完整的经营系统,同时授予加盟店使用店名,商号,商标,服务标记等一定的区域的垄断使用权,并在合同期内,不断进行经营指导吗?” 黄大娘:“那我求之不得啊!否则我这一个老婆子,怎么能做到姑娘这样的水平!” 陈馥野:“那么,您会向盟主交付一定的有偿费用,通常包括一次性加盟费,销售额或毛利提成等吗?” 黄大娘:“我都是仰仗姑娘的手艺开店了,这不是应该的吗。只要商量好了,大娘我给姑娘你摁手印!” 陈馥野:“……” 陈馥野:“您站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陈馥野拉过金芸心,从后门出去,向着石桥走,进入西街,找到了正在二店里忙着跟顾客解释“糯糯青山的来历是真的”的江灵和周怡。 “啊?急急慌慌的,咋了呀这是,出啥事儿了?”江灵问。 “出事了。”陈馥野说,“我们好像要有加盟店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第百卌一回 参加黄山论剑就得先摇人。…… 周怡皱着眉头, 从江灵身边走出来。 “加盟店?” “嗯。是那个卖冰块的黄大娘黄叶英。” 周怡推了一下虚空眼镜:“那么,她会承认你作为盟主拥有的特许权,并且这份特许权可以带给她产品, 服务, 营业技术, 商号,标示,以及其他可带来经营利益的特别力量吗?” 陈馥野:“她好像没听懂, 但是她应该会。” “ho?”周怡:“那么, 她会完全按照盟主总部的一系列规定经营,而且不拥有经营自主权吗?” 陈馥野:“她会。” 周怡:“那开店之前, 她能接受我们花费半个月时间教给你完整的经营系统,同时授予加盟店使用店名,商号,商标,服务标记等一定的区域的垄断使用权,并在合同期内,不断进行经营指导吗?” 陈馥野:“她求之不得。” 周怡:“最后, 她会向盟主交付一定的有偿费用, 通常包括一次性加盟费,销售额或毛利提成等吗?” 陈馥野:“她会。” “嗯……” 思考片刻,周怡点点头,确信道:“我们要有加盟店了。” 回去之后,黄大娘还等在那里。陈馥野便跟她说了这件事情,然后就其中的许多条款和细节达成了统一意见。 趁着刚过正午,陈馥野和周怡便跟黄大娘去了她想收购的那块码头旁的小铺地皮,经过考察, 感觉这个地方各种条件确实都还不错。两人去旁边的一些吃食餐饮铺子调查了一下经营的情况,然后又随即询问了一下码头上的过路人对于茶饮的意见和需求,确定了大概的情况后,又马不停蹄地回来,开始接下来的流程。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我们就拟一个具有法律效应的合同吧。”金芸心说。 她将那本策划案拿在手上,已经是翻到了最后几页,小声道:“哇,我都忘记了,我们策划案收尾的内容竟然还考虑到了加盟店的运营方式啊,当时我们有这么自信吗?” 江灵靠在桌台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当时我们合伙要参加这个比赛的时候,别的没啥,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信,除了自信我们一无所有。” 单独的加盟费……因为时空转换得实在是太剧烈了,所以实在不太知道明朝这个时期类似这种商业活动应该定价为多少。悄悄去问了一下林娘子,得知她在老家苏州也有一家亲戚在经营的莲花酥小铺,她当时是给了那户人家三十两吧,不过只是个亲戚之间的情分钱,后续各种买器具,买食材等等,又花了不少,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也有五六十两了。 “主要呀,我那是堂姐家的,亲戚之间钱不好不算,我是想着要多给点,人家不要。”林娘子说,“最后大头的钱还是花在了这地皮上,我这一小块地,每个月租金都要二十两银子呢。” 闻言,陈馥野点了点头:“谢谢姐姐,我大概明白了。” 跟黄大娘商量了一下,因为她是打算全款拿下那块店铺的地皮的,价格四舍五入是一百两,而开店后续准备各种东西又要短时间内花很多钱,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笔非常大的投资,所以陈馥野打算在她的店正式开起来之前,就不收加盟费了。 毕竟,经营教学就要花费半个月,加盟费等到她正式开业,并且有了收入之后,再收取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然后后续的提成,等到看看她的营收情况再定夺吧。 但是合同肯定是要先拟的,所以在合同上,就写了最基础的标准,然后解释权归盟主所有,就行了。 黄大娘很是放心,完全没有异议,愉快地商量完了所有的事情。 然后,她去钱庄取了钱,然后拿合同去官府做了公证,摁了手印,加盟店的合同就正式生效了。 “这真是我和姑娘之间难得的缘分啊。”黄大娘感动道,“这我话也不嫌多说了,我先赶着趟回去,将那地皮谈妥了盘下来,然后就按照姑娘说的,先叫人妥善把铺子装好,后日我便来盟主这里学习!” “好。”陈馥野点头,“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黄大娘便夹着鸬鹚走了。 “哇……” 柜台外面伸出三个小脑袋。 “盟主诶,姐姐刚刚和那个奶奶说什么盟主什么的。”小龙咋呼道,“姐姐要当盟主了,那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盟主又是谁?” 陈馥野一看,发现是三小只,便打招呼:“这是放学了?” “是啊,姐姐,我们刚放学呢!”唐盈盈说,“因为姐姐不是找了好多帮手吗,最近我们都没怎么来打工,我说我很想姐姐,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姐姐,但是他不让我来……” 欧阳立无奈道:“因为还没有定论,所以不能打扰姐姐,而且姐姐最近也很忙,你看,这么多人呢。” “诶呀,是宝宝们!”金芸心说,“等一下,我去给你们拿喝的。” 三小只连忙道谢。 “什么事情?”陈馥野问。 结果由于小孩子的注意力非常的薛定谔,这会儿,他们正站在糯糯青山的介绍牌前,看住了。 “嗯……”唐盈盈的小脸皱成一团,“黑……蛇……什么的,然后茶……” 欧阳立看了她一眼,只好给她指字:“盈盈,这个是今天刚学的字,你不记得了?” 唐盈盈:“我当然记得了!” 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小龙,你呢?”欧阳立又问。 小龙的表情和盈盈如出一辙:“……” 于是欧阳立也:“……” “姐姐,你之前跟我谈的条件,我怕是做不到了。”他说。 陈馥野:“ 什么条件?” “就是那个我们谈试用期的时候,姐姐说,要让我们每两周的测验排名保持在学堂前半段,才让我们转正的条件。”欧阳立说,“……总之,我尽力了。” 陈馥野目移:“……” “其实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不过,因为在姐姐这里打了这段时间的工,我们已经攒了二十两银子了。”欧阳立说,“虽然买地皮应该是不够……不过,如果是租地皮的话,在乌衣巷附近,其实是够的!” “那你们找好心仪的地方了吗?”陈馥野问,“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借给你们钱。” “不用姐姐借钱。”欧阳立说,“其实,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马上还可以有机会赚一笔钱。” 此时,唐盈盈和小龙还在外面研究那张牌子的内容。陈馥野不禁怀疑,是牌子上的字不够印刷体,所以太难认了吗?否则,以这俩小孩的水平,又要怎么成为《南洋孤侠传》的狂热粉丝?整天靠欧阳立给他们说书吗? 忽略了他们,陈馥野皱眉:“机会?赚一笔?” 听起来好像不像是什么正经事。 “嗯。”欧阳立点头,“就是盈盈来的时候跟姐姐说的事情。马上就是四月廿五了,姐姐猜猜,是什么大日子要到来了?” 陈馥野一想,农历四月二十五号,转换一下,好像是公历五月末六月初左右…… 要说这段时间有什么大日子嘛…… 陈馥野:“儿童节。” 欧阳立:“?” 欧阳立:“什么儿童节?” 陈馥野:“儿童节就是为了儿童……算了你还是当我没说吧。” “好吧,姐姐。”欧阳立说,“四月廿五,是一年一度黄山论剑的日子。” “黄山论剑?”陈馥野反应过来,“就是你们去年参加的那个?” “嗯。”欧阳立点头,“今年即将又要开始了。” 陈馥野:“一年一度啊,这么频繁。” 她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聚集的顶峰大会之类的互动,至少也得三年五年一次吧,结果一年一次,跟儿童节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像去年一样,我们还可以在很多项目拿到名次的话,那就可以获得很多奖品。”欧阳立解释道,“而如果奖品之中,还有青铜案那样的宝物的话……就可以换很多钱了。” 想到青铜案的事情,欧阳立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就是类似于青铜案,但没有青铜案那么好,不会引出很多麻烦,可以普通地卖掉的程度。” 陈馥野:“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是想靠这次黄山论剑,给古董铺子最后积攒一波资产?” “没错。”欧阳立说,“可是,今年的赛制有改动,对我们很不利。” 陈馥野问:“怎么说?” “今年,各个武林门派代表在参赛时,被允许邀请江湖好友一同参赛。”欧阳立解释道,“可是我们丐帮的好友,往往都没有什么武艺傍身。加上盈盈的爷爷最近一直意图让丐帮退出江湖,不愿意参赛,所以今年的结果……很难说。” “不过,我们三个自己还是想去。”欧阳立说,“哪怕其他师哥师姐们不去,哪怕很有可能颗粒无收,我们也还是想去。因为我们有世俗的目标,并且正在为此而奋斗。” 陈馥野:“……” 看着欧阳立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果然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欧阳立:“所以,姐姐……” “啊,我明白了!”唐盈盈说,“小龙,这个说的是山上有黑蛇精的故事!” 小龙:“黑蛇精?!那我们正在喝的这个就是黑蛇精喝的吗!?哇,太喜欢了!” 陈馥野和欧阳立不禁齐齐回头:“……” “所以,你想邀请我去,对吧?”陈馥野问。 欧阳立捏紧小拳头,点点头:“嗯。” “在我们认识的江湖人士中,姐姐是我见过的最强者。虽然不明姐姐的门派,但是武功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黄山论剑,一共要论几天?”陈馥野问。 “去年我们一共去了五天,但实际上比赛就只有三天,如果赢得多的话,说不定一天就可以。”欧阳立说,“因为今年我们的目的明确,不是去玩儿的,只要赢到奖品就回来,绝对不浪费姐姐的时间。” 见他这么用力地解释,陈馥野想了想…… 现在店里其实人手都是够的,所以她一个人离开个三两天,倒是完全不碍事。 于是陈馥野去找金芸心商量了一下。 她:“什么?黄山论剑!?我也想去!!!” 欧阳立:“芸心姐姐,黄山论剑是武林中人依靠武艺来拼搏的顶级战场,你确定你也要去吗?” 金芸心:“那、那我也得上场打架吗?” “这倒不是必要的。”欧阳立说,“况且我们只参加小比赛,不参加论剑的主赛。只要有姐姐在的话,芸心姐姐可以不用上场。” 闻言,金芸心更心动了,眼睛扑闪扑闪的:“求求了,带我一个吧……” 不过,出行三两天也是出行,回去找江灵和周怡商量了一下。学姐自然是完全不想去的,江灵:“黄山论剑?” 陈馥野:“对,黄山论剑。” “竞技体育呗就是?” “差不多。” “那、那我还是不去了。”江灵说,“我挺怕那玩意的。你带心心去吧,尽量让她活着回来哈。” 金芸心:“我怎么就不能活着回来了,说不定我还能赢呢!” 周怡把脸从书里抬起来:“就理论上而言,这不可能。” 金芸心:“嘤,我讨厌你们。” 第二天,三小只又来了。 欧阳立问:“姐姐,商量的怎么样?” 陈馥野点头:“同意了,我就跟你们去吧。” 闻言,三小只瞬间蹦起来击掌:“耶!!!我们赢定了!” 陈馥野伸手:“而且——小金姐姐也会一起去哦!” 三小只肉眼可见的冷静下来:“哦哦,那也好啊。” 金芸心:“?” “不过。”唐盈盈说,“按照规则,每个正式的论剑选手都可以带一个江湖好友,现在有了两位姐姐,那我们还差一个呢。” “确实如此。”欧阳立点头,“黄山论剑高手如云,在姐姐不知道对手水平的情况下,要做好万全准备,最好是再带一个高手才行。毕竟,我们最大的机会今年就只剩这一次了。” 小龙抱着打狗棒:“可是,我们还认识哪个江湖高手呢……” …… 一时辰后。 站在五军都督府门前,唐盈盈:“姐姐呜呜呜这里好吓人啊……” 摸了摸拽着衣袖躲在身后的小姑娘,陈馥野:“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 欧阳立视死如归:“对不起了,姐姐,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再不找哥哥就来不及了,否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可是,像五军都督府这种地方,好像不是什么办公大厅,随便想找谁就能进去找的吧? 门口各种穿着官服的人来人往,大门气势恢宏,石狮子怒目圆睁。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凶恶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认识这么久,他上班的地方愣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不过,五军都督府应该也不是什么串门的好地方吧…… 走到小门口,卫兵:“来者何人?” 三小只缩在后面,陈馥野:“……我来找一个人。” 看着身后的三个小孩,卫兵迟疑问道:“找人?找什么人?” “找一个在这里任职的人。”陈馥野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些,神情坚毅道,“锦衣卫总旗,褚淮舟。” 然后拿出了之前他写过的信,以证明自己认识他:“这是他给我写过的信,里面有他的印。” 卫兵:“……” 眼神反复在陈馥野和三小只身上打量,尤其看了一眼可怜巴巴脸蛋脏脏的盈盈:“哦,哦……” “等等,后面这 三个……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陈馥野:“?” 盈盈:“求求你了卫兵哥哥,带我们进去找他吧,我们都很想他,我们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小龙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可能是被大门吓得:“呜哇哇哇,他真的在这种地方吗,他会不会不想见我们啊……” 欧阳立面无表情看着他俩:“?” “难道褚大人他……”卫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他、他看起来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陈馥野:“??” 什么这样那样的?什么东西? “砰!”门被卫兵打开,“快带她去找褚大人!” 里面的卫兵:“什么情况?” 然后两个卫兵连忙交头接耳:“%#@*&……” 另一个卫兵也加入进来:“%#@&*……” 最后三个卫兵一起:“#%@&*#@……” 陈馥野:“???” 然后,里面的卫兵就开始领着她走了。 陈馥野疑惑地回头,那两个卫兵向她抛来鼓励的眼神。 陈馥野:“……”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南京五军都督府是怎么了? 第142章 第百卌二回 是的,我们有一些孩子。…… 陈馥野回头做了个手势, 三小只连忙收敛起来,乖乖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看着身前脚步匆匆的卫兵, 陈馥野问:“请问, 您现在是正在带我去找他吗……?” 卫兵立马站定了, 也不敢回头,紧张道:“我、我……小姐您看其实我也很年轻,考入五军都督府之后就一直在门内站岗, 原生家庭非常幸福, 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平常府上大人们的事情我都只是听听传闻, 从来不敢主动打探啊!” 陈馥野:“谁问你了?” 他抱紧红缨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回头立正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馥野:“……” 陈馥野:“算了,反正你好像也不会听我说话,那你说吧。” “我请求,我带小姐去见褚大人后,能不能把我留在门外偷听啊?”他说, “我什么也不会做, 也不会乱传播谣言,就只偷听,行吗?” 陈馥野:“?” “那你都跟我说了,到时候你还算偷听吗?” 卫兵思考片刻:“哦,也是哦。” 顺着曲折的竹间长亭,进入侧边的建筑内部。 “说起来,你到底想偷听什么呢?”陈馥野问。 “小姐,您知道的, 我们这种卫兵对八卦都非常感兴趣。”他说。 陈馥野:“我不知道。”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出现在一些重要场合的背景板里,仿佛雕塑一样站着,眼珠子也不能乱转,让大人物在我们的前方交谈,并且人们也习惯了我们的存在,默认我们什么都不会听,什么都不会想。”卫兵说。 “但其实,这怎么可能呢?据我在指挥使大人门口站岗的卫兵兄弟说,他在府里听到的八卦是最多的,而我们五军都督府中的八卦也大多都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可以说是我们八卦网的中心节点。” 陈馥野:“所以……”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喜悦地捂住脸道,“谁能想到这份工作看起来枯燥乏味,实际上这么精彩纷呈呢!我爱南京五军都督府!” 陈馥野:“行吧。” 陈馥野:“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八卦,而且也不准备说什么八卦呀,你有什么好听的。” 卫兵:“有啊有啊,怎么没有?让我推测一下,这三个孩子看起来也是上学堂的年纪了吧?那就是五六年前……褚大人那么年轻,那个时候还没来五军都督府呢,所以你们的孩子一定是在……” 好像听到了什么关键词,陈馥野:“你等等。” 卫兵:“怎么了?” 陈馥野:“谁们的孩子?” 卫兵:“你们的孩子。” 陈馥野:“我们的孩子?!” 卫兵闪烁着八卦的眼睛:“嗯嗯,那三个小朋友不是小姐你和褚大人的孩子吗?” 陈馥野:“。” 停住脚步,她微妙地向后退了两步。 “啊……” 这么一下,仿佛突然间就顿悟了,从门口开始到现在,为什么她总是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带孩子来找负心爹的坚强单身母亲,才带我进来的吗?”陈馥野问。 卫兵:“对啊对啊,不是吗?” 陈馥野:“如果我说不是呢?” 卫兵:“那我们肯定不会放你进来。五军都督府乃大明南都军事重地,岂是闲杂人等想进就能进的?您将会立刻被赶出去,并且永久不得踏入五军都督府半步。” 陈馥野:“你的意思是,带孩子来找爹不算闲杂人等?” 卫兵:“当然不算了,这可是大事。而且我们都很好奇。” 然后他又补充:“没有后半句。” ……该说这算人性化吗。 “所以,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卫兵皱眉,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难道……” 欧阳立在身后一把攥住自己的手晃了晃。 陈馥野面无表情: “是的,我们有一些孩子。” 卫兵:“我就知道!” 他快步走在前面:“请请请,再走过两个转弯,我们就要到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卫兵继续道,“原来我只是看到了肤浅的表象,什么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都是假的,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究竟要用何种方式,才能肃清那些冗积在阴暗腐水中的罪孽啊!” 陈馥野:“?”怎么一八卦起来,文化水平还上升了呢。 “你这样骂他不太好吧。”陈馥野说,“如果我只是普通地来找他呢?” 卫兵:“没有没有,其实我挺喜欢褚大人的,只是因为在您面前所以暂时当一下墙头草而已。八卦的本质是探寻事实,我们从不造谣。” 陈馥野:“……”立场还挺鲜明。 “到了。”终于,卫兵停下了脚步,“褚大人就在前面那个屋子里。” “那、那我就直接进去吗?”陈馥野问。 “我们先在外面等一下吧。”卫兵说,“如果褚大人在里面有要事,我们贸然打扰不太好。” “好的。” “当然了,如果您想追求完美的戏剧化效果,也可以直接推门进去对他破口大骂。” 陈馥野:“你哪来这么丰富的经验?” 卫兵小声道:“您不知道,在我考上五军都督府之前,据说就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惜我没亲眼见到。” “真的?”陈馥野忍不住问,“也是带着孩子来找爹的吗?” “啧,不是不是。”卫兵说,“哪有你这么大的三个孩子啊,那个女人还怀着孕呢!” 唐盈盈也加入进来:“什么?那就把人家丢掉了?!” 卫兵:“对啊!而且那个经历官,前两天才刚娶了个监丞的女儿啊!诶呀,还以为都只是话本里的故事,原来是真有。然后那个女人来了,将那个经历的各种恶劣品行一顿曝光,都闹到指挥使大人面前了!” 陈馥野:“然后呢然后呢?” 卫兵:“然后,然后当然是给他随便发配了个九品小差踢回老家,不得再入两京为官了。监丞的女儿跟他离了婚,那个女人也……” 欧阳立:“咳咳。” 从八卦的海洋中抬起头,陈馥野稍微感受到了一些这个五军都督府的魅力。 陈馥野:“是挺有意思哈。” 卫兵很得意:“那当然了。” 说完,他便领着自己,继续悄声往褚淮舟的办公室走。三小只很配合,背靠墙蹭着走,动作很专业,就是有些意味不明。 到窗边了。 “我们先看看,如果没有别人,我就领您进去。”卫兵说。 站在镂空的窗边,陈馥野和他便一起向里面张望。 三小只太矮了看不到,唐盈盈用食指戳着下巴:“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欧阳立连忙捂住她的嘴:“盈盈,在这里先不要叫他哥哥!” 唐盈盈立马反应过来:“哦,对哦!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他……” 陈馥野:“那个最好也别叫。” 瞥了他们一眼,又见卫兵没做什么明确的指示,陈馥野仰起脸,寻找着屋内的人影。 “哗啦——” 挤水声。 “嘎嘎嘎吱——嘎吱——” 拖动桌椅声。 “唰!唰!” 扫地声。 终于看见他了。 只见,被挪开的桌椅间,他正双腿蹬地,用抹布擦地板。 陈馥野:“?” 一个人大扫除? 陈馥野:“像他现在这样我们能进去吗?” “不行!”卫兵说,“褚大人正有要事在身,我们不能这种时候进去打扰他!” 陈馥野:“哦。他平常也这样吗?” 卫兵:“基本上每天都会这样,但没有今天激烈。” 陈馥野:“行吧。” 你说是要事就要事吧。 于是陈馥野就站在窗外,看着他擦地板。 然后,突然间,他变换了一种姿势,开始用花滑的单手扶地伸腿动作,擦地板的边边角角。 陈馥野:“这又是什么?” 卫兵:“看来快了。” 终于,擦完地板,褚淮舟站起身,将抹布丢进水盆里,叉腰站在屋子的中间,得意地拍了拍手。 陈馥野:“现在我们应该可以……” 话音未落,只见,他缓缓走到了屋子的最左边。 然后,突然往地上一躺! 陈馥野:“?” 他躺得笔直,将手高高得伸出头顶,整个人呈现一个非常标准的1。 随后,他开始像念经一样低语。 仔细一听,大概是: “手臂减掉肩膀的长度大概是74厘米,我的头顶正好到我的小臂最上方,也就是37厘米,37厘米加186厘米等于223厘米……很好,现在,记住这个数字。记住了吗?记住了。” 陈馥野:“……” 目光追随着他,他保持着脚的位置不动,坐起身,站起来,然后将指尖放在脚的位置,再次躺下。 陈馥野:“不是……” 隔着窗,陈馥野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以一种奇怪的反复动作,从屋子的最左边,一直蠕动到了最右边。 终于,他的鞋底正好碰到了最右墙的墙壁上。 “太好了……” 只见他躺在地上,起伏着胸口笑起来,站起了身,鼻尖也正好贴墙,“太好了!” 从自己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他一个人面着壁,发出了无比愉悦清澈的笑声,怪吓人的。 “我的办公室正好是892厘米,也就是四个我的长度!!” 说完这句话,莫名沉默了两秒钟。 “哎……”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陈馥野:“?” 再回过头时,只见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怅然若失般地拍了拍衣服,并且熟练地开始把这些桌椅挪回原位,导致整个办公室再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陈馥野:“……” 没有了??? 这就结束了?? 所以原来只是在用自己当尺子量办公室的长度吗??? 选择先忽略,陈馥野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看来,褚大人今天心情不太好啊。”卫兵伸手,“但是,既然他的要事已经完成,还请您进去吧。” 第143章 第百卌三回 缺乏什么也不能缺乏松弛感…… 说完, 他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褚大人,有人求见!” 里面拖桌椅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三小只刚要跟进去,卫兵拦住了他们:“你们不可以进去。” 唐盈盈:“为什么啊?” 卫兵咳嗽两声, 抱臂昂起头来:“按照规定, 如若是任职人员的亲属来府上寻人, 十五岁以下孩童不得入内,防止屋内发生暴力事件,污染孩童单纯的双眼。” 行吧, 考虑得还挺全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考虑得这么全面。 陈馥野回过头,对三小只说:“那你们就先待在外面吧。” 欧阳立点点头:“放心吧姐姐。” 闻言, 卫兵皱眉:“姐姐?” 欧阳立:“……” 唐盈盈和小龙也立刻都面色严肃地看着他。盈盈向卫兵解释:“哥哥你别误会,这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在我们那里只要喊姐姐,意思其实就是喊……” 同时被三个人压力,欧阳立面色铁青,颤颤巍巍喊了一句:“……娘。” 陈馥野:“……” 绝了,怎么穿个越还能捡到孩子。 几秒钟后, 门被打开。 褚淮舟双眼一亮:“怎么是……” 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听墙角的卫兵, 不管三七二十一,陈馥野伸手按着胸口,把他往门里一推。 “砰!”关上了门。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惊喜道,“等等,不会是……” 意识到了什么,他顿时压低声音,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陈馥野:“倒也没有出事……就是……” 她回过头:“说起来,你们这儿的卫兵这么八卦吗?” 褚淮舟了然地“哈”了一声, 说:“你等等。” 然后打开门,冲外面:“郑越听啊,别听了。” 卫兵郑越听连忙道:“遵命!” “孩子们,跟我来。”他说。 三小只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只好一起退到外面了。 看着他们走到外面,陈馥野:“其实他还会听的对吧?” 褚淮舟:“对。” 陈馥野:“那如果他知道了我只是一个路人,会把我赶出去吗?” 闻言,褚淮舟笑起来:“不会的,有我在这儿,怎么会呢。” “不过……”他问,“他们好像正常情况下不会放人进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馥野:“……这个说来话长,要不我还是先跟你说正事吧。” “好。”他恳切地点点头,双眼闪动,“什么事?外出探险?查凶追案?还是你又发现了什么江湖奇遇?” 看着眼前躁动的一团,陈馥野:“……” 他:“不管是什么活动,我都参加!” 陈馥野:“?” 这个精神状态还是第一次见,很难归类,所以陈馥野盯着他,屡次张嘴,然后决定先略过。 “就是,你知道的,马上到四月廿五了……” 褚淮舟当即:“黄山论剑?我们可以去参加!?” 陈馥野:“你怎么还真知道啊?” “这个季节,黄山恐怕昼夜温差很大,夜晚寒冷潮湿多露水,被单容易发霉,白昼又有太阳直射。”他转过身,“得把东西带好才行……” 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行李了吗???!! “等等,你先等等。”走到他身边,陈馥野把他掰过来,认真问道: “你还好吗?” 他眨眨眼睛,面目清朗,嘴角的笑容十分健康,点头道:“嗯,我很好啊。” 陈馥野:“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褚淮舟摇头:“没有啊,你指哪里不对劲?” “就是……”陈馥野犹豫道,“你不觉得你情绪不太稳定,变化很快,而且你现在有点亢奋吗?” “啊……”闻言,褚淮舟移开目光,反思了一下,“你这么一说,可能是有一点儿吧……” “嗯。所以这是怎么了呢?” 看着她,褚淮舟微微垂下眼睛:“我……” “说起来,我进来之前,你在做什么?”见他似乎不太愿意说,陈馥野便问道。 被按着肩膀摁靠在桌案上,他:“因为我在……嗯,就是,有时候你不会突然好奇你的房间究竟有多长吗?” 陈馥野:“我还真不好奇……” 他:“那、那我就是有点儿好奇,但是我一时间找不到卷尺,所以就用自己来量一下,还、还挺有意思的……” 陈馥野:“……” 怎么还给他越说越委屈起来了。 陈馥野: “真的有意思吗?” 他:“嗯,真的。” “真的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当时当刻是有意思的。” “但是,结束之后,一切又回到了现实,所以落差感变大了。” 陈馥野面无表情:“…………” 等等,他们确实是在讨论为什么要拿自己当尺子量房间地板长度的问题,而不是深夜情感咨询室对吧。 “那,那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呢?”陈馥野小心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一般人不会因为给地板量长度的时间结束了就难过的吧?” 这也太可怕了。 “是啊。”他说,“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说着,褚淮舟抬起眼睛,环视着他的办公室。 “是什么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是这个地方吗。” 陈馥野:“?” “之前我以为,我的卧底任务结束之后,工作生涯最难熬的阶段就已经过去了。”他站起身,缓缓踱步道。 “原来,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地狱,还在前方。” 陈馥野:“你介意我先坐下来然后吃一口你这个盒子里的栗子饼吗。” 褚淮舟:“我回到五军都督府之后,因为卧底任务悬而未决,可是外派队伍又迟迟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所以这个寻找反贼的任务,就搁置在这里了。” “嗯嗯。”坐在他的椅子上,陈馥野一手托着脸,一手塞了一口栗子饼,顺便观察着他的办公室。 “与此同时的是,我也被搁置在这里了。”褚淮舟转过身,说道,“可是……我怎么能被搁置在这里呢?” 陈馥野:“你之前不是说你只想摸鱼吗?” 他:“你知道,回来之后我每天的工作都是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看文件,写文件,然后拿着文件开会,而且开会的内容还是关于文件。”褚淮舟疑惑地皱眉,“嗯?原来我是文员吗?” 陈馥野:“还真是。” “而且,因为南京五军都督府实在是一个比较清闲的地方,我作为其中的冗官之一,除了这些事情,竟然再没有任何一件允许我插上手的工作。” 听他非常响亮地说出了“冗官”的自称,陈馥野差点没把栗子饼咽下去。 “可是,之前过年的时候,你不才刚刚帮忙解决了拐卖案吗?”陈馥野问,“而且,这甚至还是你找出来的陈年旧案呢。” 褚淮舟:“这不是我主动凑上去的吗……” “而且,那次之后,指挥使大人就不允许我再自己去档案室翻陈年旧案了。” “啊。”陈馥野有些明白了,“所以,如果你不主动找任务的话,那你就得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干文员的工作了?” 他点点头:“嗯,是啊。”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话,我应该也能忍下去吧……”他继续说,“可是,现在不太行。” 沉默片刻。 褚淮舟转过身,蹲在椅子边,小声:“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毕竟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像……在吐苦水对吧。” “不会啊。”陈馥野低头看他,“朋友之间就是要当树洞的,只有朋友的树洞才有温度。” 褚淮舟:“嗯……” “不过。”陈馥野翘起腿来,“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了。” 他心虚地笑了一下:“为什么?” “没办法啊,毕竟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陈馥野扯起嘴角笑道,“而作为一个被关在高塔里的……不知道是公主还是什么东西的,一旦见过外面的世界,就再也不想进去了吧?好惨啊。” 褚淮舟憋了一会儿:“我跟你说个秘密。” 陈馥野:“什么?” “上次,从茶山回来之后。”他抓着桌沿,移开目光,“我们不是在驿站分别的吗?” “嗯,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看见你……你们转身离开之后,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怎么了?” “不小心哭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陈馥野:“…………” “你别误会,不是那种史努比哭法。”他解释,“就是平静地流眼泪而已,希望你不要因此拿有色眼镜看我。” 重新想象了一下,陈馥野:“……” “说实话感觉差别不是很大。” 他脸颊发烫:“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吧,你别想象了。” “没关系,你的这番话本小姐听懂了。”陈馥野拍拍他的头,“以后我会多多关注你的心理健康状况,多关爱你的。” 褚淮舟愣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馥野:“哦,是吗,那你还去不去黄山论剑了?盈盈他们邀请我们去参战来着。” 闻言,他忍不住笑意,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写请假文件!” 说完,褚淮舟翻出纸笔,站在桌边立刻提腕写起来。陈馥野看着他写字,问:“说起来,你每次请假都用什么理由?” “因公外出。”褚淮舟说。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毕竟我是锦衣卫,锦衣卫的工作别人是不可以知道的。” “可是哪有锦衣卫天天自己说自己因公外出的?” 他侧过脸,弯眸笑了一下:“锦衣卫自然是要听指挥行动的,但因为我是任职于南京的锦衣卫,所以这里的松弛感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陈馥野托着脸:“哼,哦。” 跟他详细地说了一下三小只的夺宝计划,沉默了一下,陈馥野突然反应过来:“说起来,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郑什么听的难道还在偷听吗?” 卫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在听!请两位放心!” 陈馥野:“……” 完全没在意,褚淮舟拿起请假条:“写完了!现在拿去给胖子。” 陈馥野:“等等,原来是他来批你的请假条吗!?” “至少现在还是他。”褚淮舟说。 陈馥野不解:“什么叫现在还是他?” “因为他下下个月估计要升职了。” “他又要升职了???” “嗯,是这样的。”褚淮舟点头,并且似乎完全不为此感到惊讶,“不过估计现在府上也找不到他吧,放他办公室得了。” 内心收到了极大的震撼,那一瞬间,陈馥野怀疑其实戴轩才是他们穿越之后的主角,这什么龙傲天剧情,再升他不怕哪天真当指挥使去了? “这位小姐!”郑越听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南京五军都督府规定,如若来访者不是为了向任职人员寻愁觅恨,而只是为了给他传口信的话,说完就必须立刻离开!” 陈馥野:“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偷听了就不能安静待着吗。” “那,反正我们就说好了对吧。”看着他,陈馥野站在门口。 “嗯,说好了。”他点头,眼睛亮亮,“为了宝宝们的梦想,我们去夺宝吧。” 第144章 第百卌四回 武林和江湖本就需要夸张。…… …… 五日后。 围坐在山顶木屋的桌子前, 金芸心: “先生们,女士们,现在, 我们只剩下最后的关卡了。” 陈馥野:………… “等等, 怎么直接就来到最后的关卡了?你跳得是不是太快了?黄山论剑不是还没开始吗????” “嗯, 是这样的。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叙事手法。”金芸心说,“如果从我们出发那天开始说起的话,想要一桩桩一件件将整个事情描述完整, 哪怕是用《南洋孤侠传》那样一章近万字的章回体, 也要讲上个六七章才可以,所以我们商量之后, 决定使用闪回、插叙以及倒叙的手法,将这精彩纷呈的三天以碎片化的形式重现。” 陈馥野:“什么你们商量?啊?你和谁商量的?” 眼前放着的,是黄山论剑的活动地图。 这是三天前一到黄山脚下时领到的,每个来参加论剑的江湖人士都有份。上面标柱了各个论剑 的赛点在黄山上的位置。当然了,还有可以提供住宿的旅店、驿站,餐厅,还有黄山上各个道观的地点。 论剑的承办方正是浮丘观, 因此如果用武林门派来划分的话, 东道主是一帮道士。 “我觉得小金姐姐这个想法很好。”欧阳立正襟危坐道,“毕竟明天就是最后的天都论剑了,我们时间紧迫。” 唐盈盈正站在小板凳上,向小木屋的外面眺望:“哥哥和小龙怎么还没有回来?” 欧阳立:“他们俩去附近找泉水了,应该快回来了,盈盈你先下来。” 陈馥野:“好吧……” “所以你想怎样倒叙?” 金芸心:“我想先从从我们俩踏出小河湾的那个清晨说起。” 陈馥野:“那不是你一出门就被门槛绊倒崴了脚的地方吗?” “没错。”她点头,“真的超级痛诶,我哀嚎了一路。” 陈馥野:“是啊, 真的挺吵的,而且我都给你正骨了,你怎么还嚎个不停?”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刚开始确实是因为痛才嚎。”金芸心说,“但是你帮我正了骨之后,我听见我的脚踝传来‘噶’的声音,以为没救了,所以我就开始因为害怕错失黄山论剑而痛哭起来。真的很伤心。” 陈馥野:“行。” “不过,小金姐姐确实也有厉害的地方。”欧阳立说,“谁能想到,虽然你拖着伤病的身体,精神却是那样的强大。在珍馐饕餮赛场上,竟然用一炷香的时间吞下了八碗梅菜扣肉味黄山烧饼。” 金芸心害羞地挠挠头:“嘿嘿,过奖了欧阳小弟。不过我还是没能夺魁嘛。” “没关系的小金姐姐!”唐盈盈说,“你只是惜败给了那个武当山的胖子和尚而已,拿到次席已经很好了。而且正因为你拿到了次席,奖品才发了司马光用过的白玉勺子,我觉得比第一名的金腰带好看!” 金芸心:“呜呜,宝宝你真是一块令人暖心的小蛋糕。” 陈馥野:…… “虽然从时间轴上来看我是跟你们一起度过了这几天,但是因为这个是插叙,所以我还是得装作第一次听见的样子吐槽对吧。” 金芸心:“对,你得吐槽,不然会显得好像这一切都很正常一样。” “所以……”陈馥野说,“所以谁能告诉我黄山论剑为什么会有大胃王比赛?” 欧阳立解释道:“黄山论剑名唤论剑,但实则,这是三国时期一黄山道士创办的高山流水宴席,起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比武,而是为了广交天下豪杰。随着时间推演,朝代更迭,五湖四海中各个武林门派兴起,而黄山浮丘道作为其中的一脉,便沿袭了这个传统,以武林大会的名义在每天春夏之交举办黄山论剑。所论之剑非剑,而是江湖豪情,义气相会。吃是江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黄山论剑有大胃王比赛也很正常。” “其实我差一点儿就能把最后那块吞下去了。”金芸心叹气道,“但是规则不允许喝超过三碗以上的水,太干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陈馥野拍拍她:“老师你悠着点儿吧,身体重要。” “不过,谁能想到跟什么武林啊江湖啊完全没有关系的我,竟然也能在黄山论剑上拿到名次呢!”金芸心说,“要是回去告诉我哥,他肯定打死也不相信我有出息了!” 陈馥野:“按照我对你哥的了解,他大概也……算了。” 金芸心:“说起来,我回去准备当吃播,你支持我吗?” 陈馥野:“肯定的,我精神上百分百支持你。” “行动上呢?” “想让我给你当水军没门儿。” “其次,哥哥真的很遗憾。”欧阳立说,“我们一直到报名的时候才被告知,朝廷官员不可以参加黄山论剑的任何项目,所以他就这样给我们当了三天的保姆。” “当时我们差一点儿就混进去了!”唐盈盈说,“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过搜身的那一关。哥哥的牌子还在身上,那也没办法了……” 陈馥野:“说起来,这里会有别的朝廷官员来吗?” 本来以为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的。 “会有。”欧阳立点头,“不过,基本上是承办方邀请的友人,来观看论剑的,哥哥这样的朝廷中人,即使来了也无法参加,所以就算有,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不过,哥哥做的饭很好吃!”唐盈盈说,“所以也不算有太大的损失吧!” “是啊是啊,而且,我也特别感谢我在吃烧饼的时候你们在台下给我的应援。”金芸心说,“就是设计得太夸张了一点,当时当刻说实话我是感觉有点丢脸的,但是同时我又很感动,所以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陈馥野:“原来你当时不是因为吃撑哭的啊。” 金芸心:“当然不是了!” “说起来,你不觉得他这次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吗?”金芸心又说,“虽然我们褚公子一直都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但是这次真的有点太阳光了。人一旦太阳光了反而会显得阴沉。” 陈馥野:“我觉得他还好吧……” 金芸心:“你是不是偷偷奖励他了?” 陈馥野:“?你在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 金芸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是去五军都督府找他的吗,是不是给他画了大饼,比如来参加黄山论剑就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 陈馥野:“这跟你刚刚说的话有区别吗??” 唐盈盈举手:“可是在《南洋孤侠传》里,伏海公主就曾经……” 欧阳立当即咳嗽道:“盈盈。” “然后,我,盈盈和小龙也分别参加了擅长的比赛。”欧阳立转移话题道,“和去年一样,我们依旧打败了其他门派的大多数孩童,果然这一年的练功没有白费。” 唐盈盈:“嗯!我摔跤一路击败了二十三个小孩,夺了魁呢!” 陈馥野和她击掌:“真棒!” “当时你在台上可不知道,哥哥姐姐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啊!”金芸心说。 唐盈盈:“嗯?为什么要心惊胆战啊?” 金芸心:“当然了,生怕宝宝你把别的小孩给撕咯。当时在擂台上,全是小孩在乱飞啊。” “赤手摔角是我们丐帮的传统强项。”欧阳立说,“盈盈作为我们的当代帮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别的门派自然不是对手。” 唐盈盈:““嘿嘿,所以这一路擂台赛打下来,我也抽到了一袋古董,就是不知道值不值钱了……” 好像各个门派的孩童可以参加的比赛,奖品会比较草率。比如去年他们赢下的那一袋,似乎除了那半尊青铜案,其余的都是一些仿制或是不值钱的玩意。 “这个无妨。”欧阳立笑道:“毕竟,在我们的计划中,只需一张王牌就够了。” 陈馥野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哦,原来到我了,谢谢啊。” “姐姐,明日就是江湖人士一派的决赛,只要你胜出,你就将迎战从十一个武林门派当中脱颖而出的胜者。”欧阳立说,“此事非同小可,姐姐定要处处小心,做好准备。” “姐姐……”唐盈盈蹭过来,挽着陈馥野的胳膊道,“其实我们的奖品已经拿够了,哪怕没有最终的大奖也没关系,你千万别受伤了。” 陈馥野捏捏她的脸颊:“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说实话,还是主竞赛单元恐怖啊。”金芸心说,“我记得那场你和那个断臂华山剑士对战,真是唰唰唰唰唰,我脖子差点拧断了都没看清你们是怎么打的。” 陈馥野:“其实也还好吧,主要是那个人断了一只手,就喜欢用腿,加起来比两只手反而还多……” “你到底什么时候背着我成为武林高手的。”金芸心哼唧道,“当年我们不还是一起连体测都要互相鼓励一晚上的好闺闺吗。” 陈馥野:“这个没办法,毕竟设定是这样。而且那时候明明一直都是我在鼓励你好吧。” 金芸心:“ 嘻嘻。” “现在,黄山上的不少武林中人都注意到了姐姐你。”欧阳立说,“只要明日你拿下江湖一派的魁首,即使我们想要拼尽全力掩藏锋芒,也是无能为力了。” 陈馥野:“太引人耳目的话还是算了吧,我们赢完就走,绝不多留一刻,知道吗?” “好。”欧阳立和唐盈盈连连点头,“听姐姐的。” “欧阳弟,有小道消息,武林门派那边最有可能的胜者是谁吗?”金芸心问。 “目前来看,一共有四个人进入了武林门派的决战。”欧阳立回答,“分别是武当派大弟子‘和平武僧’游天磊,青城山派‘降魔霹雳火’蒙薇歌,昆仑派‘龙潭绝凶之恶虎’曾远,还有最后一位,南海剑派‘佚名’郜忆丹。” 天呐。听到这些名字,陈馥野心想,好夸张的武林,好夸张的江湖。 “‘佚名’郜忆丹?”陈馥野问,“意思是这个人的名号叫‘佚名’,但是其实有名字?” 欧阳立:“对。” 陈馥野:“……” “南海剑派?”唐盈盈托着脸,“为什么好像从来都没有听爷爷讲过这个门派?” 欧阳立:“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第一次听闻,似乎是福建沿海的一个门派,之前在江湖上鲜有传闻,没想到这回竟然派了人来参加黄山论剑。” 福建,沿海的门派吗…… “不是吧,怎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吓人?”金芸心连忙道,“为了你的安全,要不拿完江湖派的第一名,我们直接走人吧!” 想了想,陈馥野点头:“好。” 倒不是怕被这些武林高手怎么的,就是觉得要是真上去跟这些人论剑的话,也太有曝光度了…… 问题是,自己并不是一个适合很有曝光度的人。在金陵市井玩玩就算了,这种什么关乎武林江湖的大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褚淮舟和小龙还没回来。 此时正临近中午,一会儿也该吃饭了。外面天色清朗,不如出去走走,顺便找找他们。 第145章 第百卌五回 凶恶和尚的恳切请求。 这一片的山上有不少小木屋, 都是浮丘观的道士修建的。黄山的山峰都高耸奇绝,大片裸露的山石,云海奇松环绕。这些小屋基本上分布在山脚和山腰, 还有一些稍微低矮的平顶山上。 不过, 即使是借住的这个山腰小屋, 上山也是爬了有小半天。 外面是一片松林,临近中午,十分安静。往山脚下看, 可以看到进出的人们, 那里有一些更方便的旅店和餐馆,不少人选择去那里吃饭。浮丘观也有饭可以吃, 不过那里估计挤不上。 站在松林里,仔细听,便隐隐约约能听到溪流的声音。 褚淮舟和小龙正是往这边去的。 顺着溪流,陈馥野一路往山下走。好在这时候的黄山也是不少信道人的朝圣地,山体的开发度还算可以,有修建的小路,虽然破烂些, 但总比爬野山好太多了。 拿着手杖走路, 四周逐渐都是云海。阳光下碎金一闪,只见林间果然有一条溪水,顺着北边的山石流淌下来。 溪水十分清冽,下面的石头和小鱼小虾清晰可见。顺着溪水走,估计就能看见山泉了。 爬山时,也遇见了零星几个过路人,不过看起来都非常阴沉。陈馥野匆匆瞥了一眼,只见都带着斗笠, 腰间别剑,只怕也是哪个前来论剑的江湖门派。 溪流一路往下。 沿着溪水继续在林间散步,逐渐来到狭窄的山脚。 这片凹下去的地方与其说是山脚,不如说是山谷,只不过面积比较小,像在两座山之间连接了一处微型湖泊,大概跟个鱼塘差不多大。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褚淮舟和小龙的声音。 只见,溪水汇入了几块堆积的大块岩石之后,他们两人正提着木桶,站在入口这里,背影显得非常沉默。 陈馥野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 “……” “……” “……” 其实不仅是他们两人,围着这一处泉水,还有另外几个人,也都一脸疑惑抑或是惊恐地盯着泉水。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加入了进去。 陈馥野:“所以我们现在就这样盯着水一动不动吗?” 褚淮舟:“不不不,这个水看起来有些奇怪。” “嗯。”小龙连连点头,“姐姐,这个水真的好奇怪!” 陈馥野:“奇怪吗?” “你看,这个泉水是乳白色的,水面上还有迷雾一样的气。”褚淮舟说,“并且,我能感觉到,这片围绕着泉水的石头很不一般。” 陈馥野:“……” 陈馥野:“怎么不一般?” 褚淮舟大喘气了一下,伸出手指:“——磁场。” 陈馥野:“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像巨石阵一样,这里的石头排布似乎很有蹊跷。我怀疑,这里是一处水祭台,用天然山石包围起来,是那些道士用来修仙的场所。”他说。 陈馥野:“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其实完全没有道理。” 只见,泉水里面的水呈一种透着微蓝的奇异乳白色,跟乳酸菌饮料似的。四周的岩石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自然形成的,在泉水旁边包裹了一圈。 看起来,喝应该是不能喝的吧。 “我去摸摸。”陈馥野说。 说完她就要上前,褚淮舟赶忙:“先别!” 陈馥野回头:“怎么了?” “这里可是聚集着各种江湖传说的地方,万一泉水有毒呢?”他说。 陈馥野:“聚集着江湖传说跟泉水有毒有什么关系?” “我来。”褚淮舟说。 他走上前,单膝蹲下,向泉水中伸手。 围在旁边的其他路人: “哎!这位小哥不可!!!” “我听传闻说,轩辕黄帝曾经在此炼丹修仙,因此从古时候起,黄山就仙气浓郁,这泉水怕不是……” “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小龙:“哥哥不用怕,我们昨天认识了几个瑶人小孩,他们说他们会赶尸!” 褚淮舟:“?” 陈馥野:“?” “啊,不是赶尸……是什么来着?”小龙急得抓耳挠腮,“就是他们会把许多毒虫子放在一个罐子里面,让毒虫子在一起打架,然后就可以找出最毒的毒虫子!” “……” “……” “就是、就是、反正哥哥你如果中毒了,我就去找瑶人小孩给你解毒。”小龙真挚道。 听起来好像也不像是能给人解毒的技能。 “没事的。”褚淮舟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哥哥死不了!” 陈馥野抱臂冷漠旁观中。 他张开手掌,平平地往水面上轻按了一下。 “……” “感觉怎么样?”陈馥野问。 “感觉……好奇怪。”褚淮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热的。” 陈馥野皱眉:“热的?” 所以水面上 冒的这些白气,就是热气吗? 于是她也伸手摸了一下。 哦,热的,还挺舒服呢。 真神奇啊,这山里的泉水,怎么会是热的呢? 想到了什么,陈馥野一把将整只手怼了进去。 下面不断有热流翻涌。 顿时反应过来了什么,陈馥野:“……” 她面无表情道:“这不就是……这不就是温泉吗???” 所以之前说的那些有的没的都是在干什么,这不就是温泉吗!? 对啊,黄山上有温泉啊!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山里面找到野生温泉,感觉挺奇妙的。 “……”褚淮舟:“哦,是温泉啊。” 小龙:“温泉是什么?” 陈馥野:“温泉就是……热热的,可以泡澡的山泉。” 小龙:“不能喝吗?” 陈馥野:“不能吧……” 三人:“……” 不能喝那就是没用。 听说是温泉,那几个人也才反应过来,啧啧称奇,还有打算就地进去泡的。 “算了,放弃挣扎了。”无奈,褚淮舟把桶往肩上一扛,“我们还是直接去餐馆吧。” 回去顺路叫上了金芸心和另外两个小朋友,大家一起去山腰寻了处餐馆。 虽然说是黄山上的餐馆,但其实跟街市上的没有太大区别。正值饭点,里面除了来参加黄山论剑的武林人士,也有很多来凑热闹的路人。 这个时候,黄山上下算是非常热闹的。 陈馥野一落座,便顿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 “花花,那几个彪形光头和尚正在看着你。”金芸心小声提醒道,“哇,那个眼神,超级凶恶诶,怎么每一个人长得都像鲁智深啊。” 陈馥野:“……我知道。” 褚淮舟站起身,警告道:“收回你们的眼睛。” 然而,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那桌上的四个和尚依旧在看。越看越怒目圆睁,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他们咬牙切齿,似乎下一秒就打算扑上来决斗一样。 由于此情此景过于抽象,已经超出什么礼貌不礼貌的范畴了,所以陈馥野干脆:“?”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和尚:“敢问,你就是昨日那个打败了断臂华山剑士的人吗?” 陈馥野:“我是。” “你知道,他称作华山剑士,只是因为他从华山而来,并不是因为他是华山剑派的弟子吧?”和尚的声音低沉且凶狠,缓缓问道。 陈馥野:“我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就跟他打了一架而已……” 和尚:“那你知道,洒家四人都是从嵩山来的吗?” 陈馥野:“这个倒是看得出来……” 和尚:“那你还知道,在门派论剑的四分之一决赛上,我们嵩山输给了武当山吗?” 陈馥野:“隐隐约约有听说过……” 和尚:“那你知道,最后的门派论剑,即将在武当派‘和平武僧’游天磊,青城山派‘降魔霹雳火’蒙薇歌,昆仑派‘龙潭绝凶之恶虎’曾远,以及南海剑派‘佚名’郜忆丹四人中决出魁首吗?” 陈馥野:“这个我知道是知道……” 和尚:“那你知道……” 金芸心:“停停停,无意冒犯,但是这位长老你究竟想问什么啊?当我们的选手是百度百科吗?” 和尚双手合十,来了一个非常凶恶的:“阿弥陀佛。”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么,洒家无再需多言!” 陈馥野:“……” 陈馥野:“不是你话说到哪里了怎么就无需多言了??” 说话间,菜已经上了。 三小只肚子饿了,立马拿起筷子,跟看热闹似的一边围观一边大快朵颐。 和尚用死亡威胁的语气道:“洒家有一个请求。” 陈馥野:“你确定你这样是在请求吗。” 和尚:“确定。这个请求,是为了我们四人,为了你,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嵩山,更是为了大明的武林!” 陈馥野:“哦。” “洒家在此,以洒家的二百斤禅杖作谢礼,请求您务必要在最后的江湖与门派对决中,击败游天磊!”和尚说。 闻言,陈馥野的下巴险些掉下来:“鲁智深的禅杖才六十二斤,你的禅杖两百斤??” 和尚:“对,所以洒家拿不动它。送出去了洒家回师门也轻松些,哈哈哈。” 大家:“……” 陈馥野问:“可是,你怎么确定武当山的那个游天磊会在门派对决中胜出呢?” 和尚捏紧了拳头,愤怒地一捶桌子,整个小餐馆都为之震了一震。 “既然游天磊能击败我,那么,想必他饭武学造诣已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青城派的蒙薇歌一心只有名利,却并未发现她的暗器石弹已经全部用完;昆仑派的曾远在黄山上水土不服,现在正在屋中呕吐,已成了病老虎;而那个什么南海剑派,洒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必只是靠了些阴暗手段,大战定要出丑。因此,这样看来,游天磊是不胜也得胜啊。” 陈馥野:“哦。” 陈馥野:“话说,你的禅杖值钱吗?” 和尚说:“呵呵,洒家的禅杖可是由金刚木和玄铁打造的力量神器,嵩山文罗大师亲自开光,世间仅此一把,你说值钱不值钱?”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又一定能在江湖对决中胜出呢?”陈馥野问,“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不去找要跟我对决的那个人?” 和尚:“这位施主还请不要妄自菲薄。那日你与那断臂华山剑士在台上比武,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我虽然无法分辨清你师从何门,但我可以看出来的,你的武艺简直是出神入化,水到渠成。游弋有如惊龙之姿,收放如入无人之境。施主你仅仅使用一条长棍,就能轻松破解那华山剑士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招。我在台下看时,不免暗自赞叹,像施主这样的高手,想要拿下江湖对决的魁首,实在是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啊。那些江湖人士纵使名声吹得再响亮,也终究不是施主你的对手。” 被他吹捧了一番,陈馥野点头:“好吧,那我明天尽量赢哈。” “我们向武当山复仇的希望,就都寄托在施主您身上了。”和尚说,“看看我们恳切的眼神。” 陈馥野扫了他们一眼,只见四个壮硕的光头和尚都非常凶恶地看着她,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 “总之,我们无法夺魁,那武当山也不可以夺魁!” 陈馥野:“知道了。” 说完,那四个和尚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临走的时候,他们还给自己买了单。 人还怪好嘞。 傍晚时,褚淮舟从后窗翻了进来。 “我已经打探到消息了。”他说。 陈馥野:“你从那儿翻进来干什么!?” 他:“抱歉,职业习惯。” “武林门派对决,两场论剑的胜者分别是武当派的游天磊,和……” 见他话说了一半不说,陈馥野伸长了脖子:“……?” “想不到吧。”褚淮舟说,“是南海剑派的‘佚名’!” 陈馥野:“其实我对他们也不熟所以也没什么想到想不到的……” “也就是说,等到明日,我们就能知道你要对决谁了。”褚淮舟问,“怎么样?紧张吗?” 陈馥野:“还好吧,倒不是紧张……” 褚淮舟轻声问:“那是什么?” 陈馥野:“我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南海剑派有这样的高手,那为什么这些来参加黄山论剑的武林中人,都说没有听说过呢?” “嗯……”褚淮舟点点头,“这确实奇怪。不过无妨,到时候无论对手是谁,你打不过就跑。” 陈馥野扑哧笑了:“搞了半天你就这个建议啊?” 褚淮舟皱眉:“我是说真的。” “哦……” “毕竟我们只是来打娱乐局的,又不是为了夺魁,肯定安全第一啊,你不受伤比什么都重要。” “行了,我知道了。”听隔壁屋子传来声音,陈馥野说:“你赶快回去陪小龙和小立吧。” “嗯!”他笑着点头,“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从窗子又翻了出去。 第146章 第百卌六回 大明第一高手! 又次日。 非常轻松地击败了一个名号为“日月贯虹刑天巨魔侠”的江湖人士后, 陈馥野拿到了江湖对决的魁首。 说实话,这边江湖对决的水平是真的水啊。绝大部分都是三脚猫功夫,跟真正的门派论剑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所以这届黄山论剑能想到把江湖的魁首和门派的魁首安排到一起比一场, 还真是娱乐性质拉满。 她一直呆在江州老家, 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专门拜入武林门派, 天天高强度习武的高手? 这怎么可能赢嘛。 褚淮舟从窗子翻进来,开口第一句:“震惊!” 金芸心“呜哇”一声,被他吓得差点钻桌子底下。 褚淮舟从窗沿跳下来, 小心地侧身路过桌子:“不好意思。” 陈馥野 连忙:“怎么样?打探到消息了吗?胜者是谁?” “南海剑派 。”他蹲下来, 说道,“‘佚名’, 郜忆丹。” 陈馥野:“……” 天啊,怎么还真给这个什么南海剑派赢了啊。 这么说来,武当山输了,那那群嵩山和尚的复仇计划不就提前失败了吗? 而且,她真的要去对决这个‘佚名’郜忆丹了? 金芸心爬出来,问:“我不明白诶,为什么那个南海剑派的人上场时, 不允许别人观赛啊。” “我问了。”褚淮舟回答, “这是黄山论剑允许的规则,为了防止论剑场被扰乱,也为了迎合一些门派高手保密武学的需求,所以在选手要求的情况下,便可以只留两方对决者以及浮丘观主场的道士,其余一律清场。” “啊……”陈馥野点点头。 这么看来,就是那个南海剑派的人要求的。 “那关于这个‘佚名’,一丁点透露都没有吗?”陈馥野问, “除了跟她对决的人和那些黄山道士,一个了解情况的人都没有?” 褚淮舟:“所以我刚刚去捕风捉影了一下。” “哦?” “说真的,在一个个房顶上面偷偷跑来跑去的感觉真的特别美妙。”他说,“就像重新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样。” 陈馥野:“……” 金芸心把蜜薯干咬得咔咔作响:“你、你说正事儿我求你,我紧张着呢!” “好吧,听着。”褚淮舟压低声音:“据说,这个‘佚名’郜忆丹是一个身形瘦长的女人,赛场上总是用纱巾蒙面,戴笠帽,年龄不详。这些和她一路对决的人,没有一个看清了她的相貌。” 听着他的讲述,陈馥野从金芸心的袋子里也摸了一根红薯干,也忍不住咔咔啃起来,紧紧盯着他。 “并且,虽然名唤南海剑派,但实则,这郜忆丹使用的是一把唐横刀。”褚淮舟继续道,“准确的说,是金银钿装唐大刀,长度在八十厘米左右。此人使刀,刀法并不华丽繁复,而是简单粗野,步步逼人要害,非常之可怖。” “咔咔咔咔咔……”听得越紧张,薯干啃得越响。 陈馥野:“你要来一个吗。” 褚淮舟张嘴:“啊。” 她塞了一根进去,然后贴心把他下巴合上。 “据说,昨日被她击败的游天磊是被刀背中伤了后颈,直接倒在台上,咔咔咔,然后,咔咔咔……” 陈馥野:“我后悔了。” “对不起,那我先不吃。”褚淮舟鼓起一侧腮帮子,“然后那游天磊……”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当然这个我也挺后悔的。”陈馥野说,“我是说……我不想和她比了。” 金芸心捏住她的手:“是啊,我也觉得,既然这个女人这么恐怖,咱别去凑热闹了。” 原本就是来陪三小只玩小游戏赢奖品的,这下好了,论剑一路高走,拿了江湖的魁首就差不多得了,现在真的还有必要去和这样的武林高手决一高下吗? 万一她也给自己后脖子一刀怎么办? “那游天磊没事吧?”陈馥野问。 “没事是没事,那个郜忆丹下手非常有分寸,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褚淮舟说,“就是据说他回去之后哭了,哭得可惨了。” 陈馥野:“……” 陈馥野:“你这些消息是在哪儿打听到的?” “我这不是沿着山腰在屋顶跑吗,好巧不巧,正好就跑到了那四个嵩山和尚的屋子。”褚淮舟说,“又好巧不巧,我被他们发现了。” 陈馥野睁大眼睛:“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他们对我还挺热情的。”褚淮舟轻描淡写道,“除了被四个大汉摁着坐在椅子上喂吃喂喝的感觉不怎么好之外,其他还行。” 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陈馥野:“嗯……” 他继续道:“我询问了这些关于南海剑派的事情之后,那天那个和尚让我转告你,如若你打败了‘佚名’郜忆丹,他照样还送你禅杖。” 陈馥野:“?” “我到底要他那禅杖干什么??” 说实话,他单纯就是懒得搬禅杖回师门,找借口把禅杖送出去而已吧?! “哈?为什么啊?”金芸心问,“咔咔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咔咔咔,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想是有的。”褚淮舟说,“因为在他们说道游天磊被郜忆丹击败之后,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伤感,我想,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陈馥野点点头:“有道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金芸心:“嗯?可是嵩山和尚的敌人是武当山和尚,武当山和尚的敌人是南海剑派,那南海剑派不应该是嵩山和尚的朋友吗?” 陈馥野:“可是当南海剑派击败了武当山的时候,南海剑派就变成了嵩山的朋友,而嵩山的敌人原本应该是……” 褚淮舟:“总之……!” “总之,虽然说嵩山和武当山之间为敌,可实则两者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和感情,因此当武当山被南海剑派击败,嵩山和尚便坐不住了。”他说,“宁愿武当山被江湖人士击败,也不愿意武当山被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击败。因此,他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让你战胜郜忆丹。” 陈馥野:“我……” 她真的就是来玩一趟的,怎么瞬间沾上了三个武林门派的因果,这是在干什么? 按照规则,主动弃赛好像又不行,明天她怎么也得去一趟。 “这样吧,明天你就别打了。”金芸心说,“就是那个女人一抬手,然后你就‘啊!’,直接倒地,这样她就直接赢了,你觉得怎么样?” 陈馥野:“我竟然难得的觉得你提出了一个非常可行的办法。” “好。”褚淮舟点头,“这样确实是最稳妥的。来,我们预先练习一下,以免到时候出纰漏。” …… 终于,来到了决赛日。 回想从小河湾出门的那天,她还拉着崴了脚的金芸心站在街头等着早餐铺老板摊煎饼。而现在,竟然就这样站在了大明的武林之巅,准备跟武林门派高手中的佼佼者决战。 太有戏剧性了。 论剑的决赛场,定在了黄山的玉屏峰上。 说玉屏峰可能不知道,但如果说是迎客松所在的那座山,那就很熟悉了。 以玉屏峰为中心,莲花峰、天都峰各自雄踞东西。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赞称:“左天都,右莲花,背倚玉屏风。两秀峰色,俱可手揽。回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真是黄山绝胜处。” 所以,在迎客松旁边论剑…… 还真挺稀奇。 “哦……”看着危崖上的迎客松,金芸心点点头,“这么看站得还挺直的呢。我记得我之前跟爸妈爬黄山的时候,它看起来好像比现在歪。” 陈馥野:“我也觉得……” “迎客松什么的先放到一边。”褚淮舟说,“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陈馥野握紧拳头,点头:“准 备好了!” 三小只超级兴奋:“姐姐今日一定会成为武林第一!大明第一高手!” 陈馥野想,在黄山论剑的决赛场上被秒打败,怎么不算一种武林第一呢……! 金芸心一手一边掰住肩头,正色问道:“我们昨天的训练内容,还记得吗?” 陈馥野:“你指的是他cosplay南海剑派郜忆丹你cosplay浮丘观道长然后我们硬生生表演了两个小时‘这不显得你枪法准吗’的内容吗。” 金芸心:“没错!” “嗯。”陈馥野咬牙点头,“我记着呢。” “好,非常好。”金芸心像教练一样揉着自己的肩膀,“保持这个状态,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们以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为前提,就当卖浮丘观一个面子,走完他们的流程就溜!” 陈馥野:“你越说我越紧张……” 褚淮舟:“饿吗?渴吗?我这里全部都有。” 陈馥野:“我就上去假摔一下,饿渴已经不重要了。” “很好,很有精神。”金芸心看了一眼玉屏峰顶。此时四周全是云山雾海,天气不是很好,微微阴灰地压下来,似乎是要下雨。 浮丘观的道士们已经将论剑场准备好了。根据南海剑派“佚名”郜忆丹的要求,这场论剑,依旧不允许外人观看。 “那么,去吧!”金芸心说。 陈馥野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我去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向玉屏峰顶走去。 …… 浮丘观的道士正站在这里等待她。 “少侠请。” 陈馥野环视这片论剑场。 玉屏峰上的平地,大小不过半个篮球场,悬崖边是若有若无的木桩护栏,奇绝怪石上生长着虬根曲绕的松树。 云海簇拥,像仙境一样。 天阴阴的压下来,虽然是初夏时节,山顶的风却十分寒凉。 论剑场就在这里。 浮丘观的道士念了一段词。具体是什么,陈馥野没太听懂。大意上应该是关于一些道教的仙啊神啊助黄山繁荣昌盛,再讲述一些很华丽的四字词藻,最后引到黄山论剑上来。 陈馥野抬起眼。 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笠帽的高瘦女人。 果然,就像小道消息中的一样,她戴着一方黑色纱巾掩住半张脸,帽沿下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之中。 女人的身姿格外挺拔,一柄粗糙的唐横刀别在腰间。 这就是南海剑派,“佚名”,郜忆丹吗? 她向自己款款行礼。 浮丘观道长终于开口:“请……” 话音未落,刀光立刻袭来! 果然,昨晚练习假摔时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陈馥野就想,演习是一回事,真打又是另一回事。习武之人往往具有极强的本能战斗反应,只要对方真的亮出刀剑,她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就地一摔。即使大脑想这样做,肌肉记忆也会坚决地拖拽着她,直接开始战斗! 条件反射,陈馥野抬臂,以长棍格挡。 天啊,她甚至连武器也就选了根棍子,跟猴似的。甚至还不是齐天大圣那种猴,就是原始的吗喽! 郜忆丹的眼角微微抽动,笠帽之后,飞出几缕银白色的发丝。 随后,又是几招几式刀法。陈馥野捏紧了棍子,心脏砰砰狂跳,勉强迎了几回合。 郜忆丹的动作又野又狠。只见她又一刀下来,陈馥野被迫双膝跪下,侧身躲开,然后以棍尖抵住她的上臂,才又招架了一回。 已经准备好了再进行一次紧迫的接招,然而,郜忆丹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陈馥野喘着气,视野里是她的膝盖。 “站起来。” 突然,声音从头顶飘来。 郜忆丹的声音沧桑而严肃,仿佛在命令她。 陈馥野:“……” 听到这个声音,她猛地抬起脸。 “业精于勤,荒于嬉。”郜忆丹说,“馥野,你的武艺有些荒废了。” 陈馥野颤抖着目光,不敢相信。 “师娘……?” 第147章 第百卌七回 多谢师娘指点! 眼前的人…… 那熟悉的身段, 嗓音,动作,笠帽下的眼神…… “师娘, 怎么会是您啊?!”陈馥野说, “我以为……我以为您回福建之后, 就彻底隐退了……” 郜忆丹扯下面纱,笑了两声:“馥野,你长大了。” 陈馥野顿时热泪盈眶, 以一种非常标准的姿势扑上去, 抱住了她。 郜忆丹将她揽在怀里:“怎么?小时候练功再怎么敲打也不哭,现在反倒哭起来了?” 陈馥野抬起脸, 只是点头,心想,那小时候她哪里敢哭啊,敢哭那岂不是被打得更狠。 …… 很好,想到这一层面,现在倒是没有那么感动了。 “想您了,师娘。”陈馥野说, “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您。” 她的脸上很显然有了岁月的痕迹。陈馥野想, 她年幼时,三岁被父母领着拜师,十二岁时郜忆丹离开江州,那时的印象里,她就已经年近五十了,那现在岂不已是花甲之年? 可是,她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充满了绝对强者的明朗与力量,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广义上的年轻。 “确实是如此。”郜忆丹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不过,近两年来沿海海患不断,似乎是预兆着危险将近风雨欲来,这座大厦既然摇摇欲坠,我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重出江湖,回中原一探究竟。” 陈馥野:“可是师娘,黄山好像不算中原吧。” 郜忆丹:“……” 郜忆丹:“嗯?黄山竟然不算中原?这里不是徽州吗?” 陈馥野小声提醒:“师娘……徽州哪里算中原啊,这是江南,比南京还南呢,中原在北边往上……” 郜忆丹冷笑一声,移开目光:“看来,我自以为已经由福建向北疾行许久,但终抵不过大明国土广勃,竟然误把此地当作中原,呵呵。” 陈馥野:“……” 陈馥野:“所以说您是不小心进了徽州,然后又不小心进了黄山,最后还不小心报了这个黄山论剑的名,是这样吗?” 郜忆丹:“是的。” 然后她瞥向一边:“在山上遇见那个道士,是他让我报的名。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当地的民俗活动,就参加了。” 旁边的浮丘观道士:“……” 道士:“敢问两位还继续打吗?论剑中途即使是放狠话的时间也不得超过半柱香,如果两位都因违反规则被淘汰,魁首就要给武当山的游天磊了。” 陈馥野:“你别急,这不还有半柱香吗。” 郜忆丹抬手:“够了。” “馥野,今日难得重逢,且让我看看你现今的武艺究竟如何。”她说。 ??? 陈馥野:“啊不是师娘这就没有必……” 然而,话音未落,郜忆丹已经挥刀再次袭来。 陈馥野只好再次闭眼硬接了。 郜忆丹说得没错,她这两年都没有正经练武。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大明平行世界的陈馥野被女大学生陈馥野穿越了的关系,实际上在穿越之前,这个陈馥野就已经窝在江州盘算了快一年她要如何离开江州,然后换个地方重启事业的事情。所以她的武艺,跟十七八岁那时比起来,肯定是没有进步的。 但是,武功的大部分,由肌肉记忆组成。 所以还能接招! 郜忆丹将刀塞进了刀鞘,开始对她使出各种招式来。而陈馥野也就拿着那一根长棍,一招一式格挡解围。 太流畅了,太熟练了。 感觉想输还要再等一会儿。 穿越过来,正儿八经比武还是头一回。陈馥野一边打一边被自己震惊: 嗯??刚刚我那一下是怎么做出来的?! 嗯?!刚刚我那个格挡是怎么那么完美的?? 天啊,这等武艺如果穿回去就没了,也太可惜了吧。 经过了好一番刀光剑影,郜忆丹见她有力接招,便越来越放开了限制。一炷香过去,陈馥野逐渐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咬着牙挡开她的刀鞘,从她胳膊下面勉强闪过去,然后回身—— 郜忆丹的刀鞘尖,正停在自己的鼻梁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她露出笑容:“好了。” 陈馥野后退两步,也笑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拱手行礼道:“多谢师娘指点。” 至此,今年的黄山论剑魁首诞生了。 几个浮丘观道长立马将提前准备好的横幅拿了过来,然后给郜忆丹走了一遍黄山论剑夺魁的流程。在玉屏峰下方等待结果的江湖人士们也涌了上来,也不管胜者是谁了,通通庆贺。 其实是很大的场面。 “不行,人太多了,我害怕。”郜忆丹严肃道,“馥野,快带师娘走。” 陈馥野:“正合我意啊师娘。” 于是,陈馥野拉着郜忆丹,郜忆丹脖子上挂着道士给的金锁,手里揣着道士赠送的玉屏剑,连忙钻进人群跑了。 由于郜忆丹所代表的“南海剑派”没什么人知道,而且其实这个剑派也就她一个人,所以没有同门撑场,又加上大家更关心之后的浮丘观宴席,所以跑了也无人 在意。 远远的看见他们还在原地按照计划等自己,金芸心连忙问:“结果怎么样……?” 陈馥野:“我输了!” 褚淮舟欣喜道:“然后呢?” 陈馥野:“完全没有受伤!” “好耶!” 三小只往身上一蹦,大家都愉快地庆贺起来。 “我们不用带两百斤的禅杖回去了!!!” 至此,属于自己的黄山论剑算是完美落幕了。 陈馥野拉着郜忆丹:“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娘,郜忆丹,从福建来的。” 金芸心:“天呐,姐姐,你的衣服好帅啊。” “多谢。”郜忆丹非常严肃道,“嗯?这里怎么有三个小孩?” 三小只瑟瑟发抖,唐盈盈小声说:“哇,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奶奶好像《南洋孤侠传》里的那个……那个玄霜南天罗刹女吗?” 怕郜忆丹不喜欢小孩儿,陈馥野连忙道歉:“师娘,他们是……” 郜忆丹:“哦!这个丫头不错,很有眼光啊,我的弟子也说我像。” 陈馥野:“……” 老天,这个大明是不是真的只有她还没看那本书啊!? “看样子,你们难道是丐帮弟子吗?”郜忆丹问。 “当然了!”小龙指向盈盈,虚势地高声道,“我、我们、我们帮、帮主在此!” 郜忆丹哈哈笑了两声,向唐盈盈抱拳行了个礼:“早有听闻当今丐帮帮主是个小孩儿,只是没想到竟然在此遇见,幸会。” 于是唐盈盈扬起粉嘟嘟的小脸蛋,也向她回了一个礼。 金芸心拉着自己的衣袖小声:“哦哦哦哦哦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天呐宝宝……” 再然后,郜忆丹又看向褚淮舟,并且问:“这是什么?” 想了想,褚淮舟谨慎回答:“……我是一个人。” 陈馥野:“?” “呵呵。”郜忆丹顿时发出一声冷笑,眯眼看向他,“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我吗?我且问你,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褚淮舟:“工作证。” 郜忆丹:“什么工作证?” 褚淮舟回过头,用脑电波传输信息:“救命!” 陈馥野使劲眨眼:“她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于是褚淮舟只好回答:“南京五军都督府的工作证。” 郜忆丹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嗯,南京五军都督府,南京……” 陈馥野提醒:“师娘,南京就是应天府。” 郜忆丹:“我知道南京就是应天府。” 郜忆丹:“……” 陈馥野:“就是在庐州的右边,济南的下边,松江的左边,黄山的上边。” 郜忆丹:“……” 陈馥野:“就是开国时当都城的地方。” 郜忆丹恍然大悟:“哦哈哈,南京嘛!我知道的。” 大家:“……” 郜忆丹问:“这么说来,你在南京很有手段咯?” 褚淮舟:“嗯……虽然不知道您说的是哪种手段,但是如果您在南京有事要办的话,我倒的确可以帮忙找到合适的人。” 郜忆丹:“好。那你和我们馥野是什么关系?” 褚淮舟:“朋友。” 郜忆丹:“很好。那这么说来,我便可以借馥野之荫,托你帮忙吗?” 褚淮舟笑笑:“那当然,只是不知您要来南京做什么。” 她非常自由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先去看看。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并启程,回南京吧!” 陈馥野:“等等等等,师娘,我们的屋子是租到明天早上的,现在回去太亏了。” …… 晚上,应该也是在黄山逗留的最后一夜了。 三小只正在清点着他们在黄山论剑上赢得的所有奖品,估摸着换算成银两,看看能不能够得上他们古董店大业的租金。陈馥野本来想邀请郜忆丹干脆一起住好了,正好明日早上可以一同乘马车回南京,但是她婉拒了。 陈馥野:“可是师娘,您还有屋子住吗?” “我来这里本就没有住房子。”郜忆丹回答。 陈馥野:“那您晚上……” 郜忆丹:“扎帐篷。” 陈馥野:“……” “好吧,师娘。”陈馥野只好说,“那,我请您吃一顿饭吧。” 想了想,郜忆丹便说:“也好,帐篷附近没有挖到蘑菇,也没有捉到兔子和松鼠,我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 陈馥野:“?” 陈馥野:“师娘,您是来黄山体验野人生活的吗?” 郜忆丹:“机会难得,黄山仙缘充沛,我如若在这里还过着人间生活,岂不是太过浪费了。” 与此同时,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噜一声。 陈馥野:“师娘,我们还是走吧。” 第148章 第百卌八回 喂,没见过被送两百斤禅杖…… 论剑大会结束, 黄山上下分外热闹。沿着山麓,到处都能看到登山的行人,此时此刻的玉屏峰上, 更是一场武林盛会。 但是—— 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陈馥野带着郜忆丹, 去了上次吃饭的那家山腰餐馆。 一踏进餐馆, 郜忆丹环视着四周,微微皱起眉头:“这里的人都拿着碗。” 陈馥野:“嗯……所以?” “他们都坐在这里吃饭。” 陈馥野:“师娘我还是没听懂。”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一起吃饭?” 陈馥野:“……” 陈馥野:“因为这里是餐馆,就是让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吃饭的地方。” 郜忆丹恍然大悟:“嗯, 哦, 原来如此。” 陈馥野:“?” 所以是根本不知道餐馆这种东西吗!?!! 陈馥野:“师娘,福建难道没有餐馆吗?这怎么可能呢?” 郜忆丹看了她一眼, 摘下笠帽:“福建有没有餐馆我不知道,但是太姥山中定是没有这种地方的。” 以前郜忆丹年轻的时候,由于自己年纪太小,所以对她本身是何种人倒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现在看来,她自从离开陈府返回福建之后,是走了十年的不寻常路啊。 “那师娘,正好你也想和我们去南京一趟, 我就好好地给你补充一下市井中的常识吧。” 郜忆丹点点头:“也好。你带着为师, 为师放心,这些地方到处都是人,怪吓人的。” 陈馥野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顺带示意:“师娘,这是椅子,能坐的。” 郜忆丹:“馥野啊,这倒也不必。” 一坐下来,敏锐的感知顿时亮起了红灯。 嗯? 怎么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 陈馥野缓缓转过头。 只见,邻座的四个光头大壮和尚, 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陈馥野:“?” 陈馥野:“我又怎么你们了?我输都输了,实力斗不过有什么办法。” 那嵩山的大和尚怒目圆睁地笑了两声,说:“施主固然是输了,但是,洒家及同门师兄弟昨夜思索再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陈馥野现在怀疑,他们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多愤怒,而是他们的脸确实就长这样而已。 也不知道嵩山的师门入门条件是不是一定要包括“超级愤怒大光头”。 郜忆丹摘下了面纱,也没有再戴帽子,这些人都并没有认出她就是南海剑派的那个神秘高手。这会儿,店小二过来点餐,郜忆丹紧张地问道:“馥野,这个不认识的人正在同为师说话。” 陈馥野:“师娘,因为他是店小二,来给你点餐的,你想吃什么,告诉他就行了。” 郜忆丹:“哦。” 店小二递给了她一张菜单。郜忆丹接在手中,这是好一顿仔细研读。店小二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奈何也没办法。 “你们意识到了什么问题?”陈馥野接着问那大和尚道。 “阿弥陀佛。”大和尚说,“箴言有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若明镜,何惧尘埃?保持初心,方得始终。” 陈馥野:“……” 怎么今天碰上的人一开口 讲话,她都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图? “所以呢?” 大和尚:“在施主这里,洒家意识到,那日洒家与你做的交易实在是太过丑陋。论剑本是一场拼搏实力的比武,是比赛,是较量,亦是心与心的交流。而我们嵩山落败于武当山,洒家非但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苦心孤诣提升武学,却是去将击败游天磊的希望寄托在施主的身上,着实是被嫉妒蒙蔽了心境,实乃大恶,大愚啊。” 这话一听,陈馥野倒是听明白了:“这话倒是有道理。不过,既然你现在能意识到也好。” 大和尚又说:“并且,洒家还认识到了,正所谓‘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 陈馥野:“哦哦。” “洒家在那场失败中,窥见的并不是强我一成的对手,洒家真正窥见的,却是妒火攻心的自己。说到底,失败的本质是什么?是累加的因果,是前尘的羁绊,还是如露水中波纹一般的命途呢?” 陈馥野:“你知道我现在只是假装在听你说话对吧。” 大和尚:“如来常说,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这位施主,洒家今日定要感谢你的失败,是你的落败,让洒家及时止损,并且由此破格,触碰到了世间真理。” 陈馥野:“哈?” “当然。”大和尚领着其他三个师兄弟站起身道,“因此,我们决定,为了报此因果,也为了感谢施主让洒家开悟,洒家仍旧要将之前的诺言兑现。” 陈馥野:“不是你等等……” 他们齐声:“请施主收下!” “轰——!!!” 一声震撼整个小餐馆的巨响。 大和尚将那柄两百斤的禅杖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陈馥野:“这么大的东西你是从哪里突然掏出来的啊!?” 只见,那禅杖长约两米二,乌色金刚木柄粗到一手难以握起,顶端的大块弯月形玄铁,更是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上面还有着被大和尚说的那个什么文罗大师开光的印记,反正看起来是非常唬人。 “佛曰:佛告阿难。汝常闻我毗奈耶中,宣说修行三决定义。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是则名为三无漏学。”大和尚张开双臂,粗犷道,“今日,洒家已明悟了,哈哈哈!” 说完,那四个和尚将饭钱抛进店小二的怀里,非常潇洒地走出了餐馆。 只听大和尚还在唱念道: “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师弟们,我们回山,来年再战!” 陈馥野面无表情立在原地:“?” ????? 你们是回山了,这禅杖两百斤啊她要怎么带回南京啊喂?!!?? 餐馆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朝向这边看热闹。 陈馥野嘴角抽动了一下:“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被送两百斤禅杖的人吗。” 大家便都匆匆低下头了。 一转脸,郜忆丹还在注意力非常集中地点餐中。店小二也依旧急得抓耳挠腮。 “师娘,实在不行,就点两碗面算了吧。”陈馥野说。 于是郜忆丹便听话地:“两碗面。” 店小二长出一口气,摸了摸额前的汗,拿着菜单赶忙走了。 郜忆丹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陈馥野:“等着他把我们要的面端上来就可以了。” 郜忆丹深沉地微微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了。 比武的时候被郜忆丹消耗得身心都十分疲累,陈馥野这是只感觉肚子饿得慌,便接过碗直接吃了。好在郜忆丹也终于没问“面要怎么吃”的问题,就这样同步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压不住好奇,陈馥野便问:“这么说来,师娘,您回福建之后,是成立了一个新的门派吗?” 郜忆丹:其实倒也并非算新的门派,只不过是回到了我当初的师门而已。” 陈馥野:“原来师娘的师门就是南海剑派吗?那岂不是我也算这个门派的?” “可以这么说。”郜忆丹思索道,“不过,其实当为师出山时,师门已然零落不堪,近乎灭门了。我也是靠着你父亲给予的帮助和银两,回去之后才勉强稳住了门派。所以,馥野你自由选择吧,为师并不介意,毕竟连为师自己的武艺都是早年摸爬滚打自己习得的,跟原本的南海剑派全然不同,因此你的武艺跟南海剑派,倒也并无太大关系。” 这么看来,这个南海剑派跟自己的先祖陈友谅也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大明开国之后,南海剑派便也跟随者大部分逃亡的陈姓人氏回到了福建,并且销声匿迹至今。 “那我还是就随师娘一个人好了。”陈馥野笑笑,“那师娘,为什么在我十二岁时就回去了?” “毕竟,我被你的父亲邀请前来教授你武艺,是看在师祖和大汉王陈友谅交好的面子上才被迫出山。而后来,既然使命已经完成,我便没有再留滞山外的理由。” 陈馥野:“师娘这回出山,果然就是因为海患不断,来内陆查看情况吗?” “没错。”郜忆丹喝了一口面汤,点头。 “那……查看情况之后呢?” 郜忆丹掷地有声:“当然是造反了。” 陈馥野:“噗——” 差点喷她脸上去。 还好餐馆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并没有人在意。 “师、师娘,不是,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郜忆丹皱眉,似乎不太理解她的话:“馥野,要说这种事情,你应当比我熟悉才对吧。” 陈馥野:“话是这么说……” “这么说来,馥野啊,你已经不在江州了吗?”郜忆丹问。 陈馥野:“确实不在……” “那你难道也和那个小子一样,在南京吗?” 察觉到她口中审判的语气,陈馥野心虚道:“是啊……” “那你在南京,做些什么呢?”郜忆丹连连问道,“可有将你陈家的家业好好扩大,震慑南京呢?没有让大汉王的在天之灵失望吧?” 陈馥野已读乱回:“嗯嗯。” “哦?”郜忆丹问道,“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陈馥野:“……” 闻言,她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阵得意的笑。 呵呵,谁能想到! 这个话题,她早已做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果然人在江湖行走,还是要未雨绸缪啊! 于是陈馥野也掷地有声:“开、奶、茶、店。” 果然,郜忆丹不解道:“奶茶店是什么店?” 陈馥野清了清嗓子,非常熟练道: “师娘有所不知,所谓奶茶,正是以茶叶和牛奶为基础制成的饮品。奶茶里面,有奶,也有茶。而茶叶里面,含有一种叫做茶多酚的物质,会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郜忆丹:“?!” “一杯浓茶让一人睡不着觉,五杯浓茶让五人睡不着觉,那么一万杯茶就能让一万个明人睡不着觉。届时,明人普遍睡眠不足,精力抵抗力全面下降,大脑衰退,产业停工,朝纲混乱,军队不堪一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师娘。” 郜忆丹:“嗯,这听起来实在是非常可怕。” “师娘还有所不知,除了茶,奶茶里面的另一样需要大量添加的材料便是蔗糖。蔗糖是食糖的一种,化学式为C12H22O11,损害牙齿,刺激肥胖,摄入过多甚至还会导致肝脏功能受损,骨质疏松,甚至会上瘾,让人永远离不开它!” 郜忆丹:“……” 非常仔细地揣摩了话里的内容,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担心地低声问道:“那馥野,你在南京那种地方,做这么亡命之徒的事情,可有安全的庇护所呢?” 陈馥野:“有。不仅安全,我还在南京布下了非常深厚广阔的眼线和人脉,谁也无法撼动我的奶茶店。 ” 郜忆丹点点头,彻底信了。 陈馥野在心中呼出一口气。 嗯,很好很好,真是宝刀未老啊。 跟郜忆丹大概说了些这些有的没的近况,她便要回她的帐篷里去了,据师娘说是在一棵松树的上面,陈馥野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帐篷,她就是单纯住树上了。 于是,在黄山住了最后一夜。 次日早,郜忆丹来了。 陈馥野:“师娘请。” 郜忆丹将禅杖单手一举,就这样举过了头顶,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回头说道:“我们走吧。” 大家:“……” 第149章 第百卌九回 这半个时辰的体验很难形容…… 次日。 郜忆丹站在了自家的奶茶小铺前, 抱臂,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陈馥野:“……” 陈馥野:“师娘?” 郜忆丹:“这就是你所说的那家,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罪恶滔天的, 奶茶店吗?” 陈馥野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 只见, 铺子前的大家正火热地排着队伍,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非常健康的笑容。 这是铺子一号,甚至不是揽云声楼下面那家大点的地方。在被郜忆丹用了连续三个带“恶”的形容词描述一番后,这间小小的铺子, 便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观感。 “嗯……”郜忆丹略有起伏地“嗯”了一声, 似乎有所察觉,“果不其然, 为师还是能看得出来其中的玄机。” 陈馥野:“师娘您竟然真的能看出来啊。” “当然了。”郜忆丹说,“这间铺子看似平平无奇,但是站在前面的人们,似乎都在分外渴求着里面的什么东西,以至于他们纷纷不自觉排成了这样如同蛇形的队列……这种迷惑人心的程度,简直与魔教没有区别。” “?”陈馥野问,“大明真的有魔教这种东西吗?” 郜忆丹:“没有。是《南洋孤侠传》里的。” 陈馥野:“……” “那, 师娘。”陈馥野试探道, “您要不要也尝尝我们的奶茶?很好喝的哦。” 郜忆丹义正言辞道:“不要。” ……也是。 在自己跟她那么长篇大论了一番奶茶有多邪恶之后,她应该怎么也不会喝的吧。 “那么,既然禅杖送到了,为师就先去别处游走一番,看看当今大明的金陵城中已是何种模样。”郜忆丹说,“馥野啊,晚上再见。” 说完,她便背着刀, 带上笠帽,果断地转身走了。 “我的妈呀小花。”江灵捏着抹布在窗口,“你师娘好帅啊!” “是啊。” “那她有应援会不?”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见到一个追一个是吧?” 郜忆丹是走了。 陈馥野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禅杖送到了? 没错,那柄禅杖确实是摆在了她们铺子旁边靠着。 但是…… 这柄禅杖放在这里有什么用啊? 是这样的,今天刚回来,自然是要处理在黄山论剑上的战利品。三小只自不必说,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小奖品排列得整整齐齐了,而金芸心和自己在各项零零碎碎的项目里获得的奖品,自然也都给了他们。 现在唯一多出来的,就是这柄禅杖。 陈馥野死死盯着这柄禅杖,心想,这种连鲁智深都挥不起来的玩意,卖了算了。 江灵看了看她。 “小花,黄大娘来了,我又要去给她倾情教学了,你自个儿继续盯着哈,我走了。”江灵拍了拍她的肩,走了。 陈馥野稍微移开目光,心想,呵呵,现在奶茶店有了人手就是好,无论是点单还是做奶茶,都用不着她亲手来了,以至于她能有空站在这里,思考要怎么把这柄禅杖运去乌衣巷的事情。 叫帮手吗?店里这会儿客人正多,江灵还要教黄大娘做奶茶,肯定脱不开身。金芸心就不考虑了,让她一起扛真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否则她到时候又要扛禅杖,还得扛她。 其他的后厨小工也都忙得很,流水线一丝不苟严丝合缝,拉走谁都不行。 再说了,这是去乌衣巷那种地方,具有相当的隐蔽性和不完全合法性,叫不熟的人也不好。 并且崔婉开店每周就那么四天,今天不去的话,后面三天都见不到她人影。而现在不去,晚了估计也见不到她人影。 最后,陈馥野是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想把这柄禅杖留在身边。多一秒钟都不想。 这个禅杖到底为什么看着这么烦人啊!? 那伙嵩山和尚是不是故意的转手的? 于是,陈馥野就这样在禅杖前硬生生站了五分钟。 最终,她决定,自己扛。 两百斤而已,哈哈,也就是一百千克,等于同时扛两个人,努努力她还是可以的。 一咬牙,陈馥野将那柄禅杖扛了起来,迈步就走。 街上的人都在看她,并且惊恐地避让。 “……”陈馥野没理睬,没回应,闷头硬走。 看什么看,没见过扛两百斤禅杖的人吗。 大约半个时辰后,陈馥野敲响了崔婉家典当行的门。 这半个时辰的体验很难形容。非要形容的话,她感觉她像是女娲补天之前的那只大海龟,四条腿都用来撑天撑地,最后还断了的。她也像希腊神话里的那个被宙斯罚去撑天的巨人阿特拉斯,但是并没有属于她的赫拉克勒斯来接,哪怕只是为了诓骗她一次。 所以这个禅杖究竟是给谁用的?她师娘那样的人吗? 崔婉一开门,见到自己,欣喜非常:“诶呀,这不是……” “快让开!” “砰!” 陈馥野将禅杖砸在了地上。 崔婉连忙弹开,被吓了一大跳:“?!” “诶呀,诶呀呀。”崔婉说,“这是个什么呀?” 陈馥野叉着腰气喘吁吁,直接道:“禅杖,嵩山的和尚送给我的。你要吗?你要我直接出给你。你不要我也就放在这儿了,给你用来顶墙柱子,你看怎么样?” “哼。”崔婉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嵩山的禅杖吗?让姐姐我来好好看看。” 于是,她勉强将那禅杖扶了起来,挪到了典当行的中间,趴了下去仔细研究。 陈馥野浑身发软,嗓子干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小桌上的茶就狂喝。 “文罗大师……”崔婉看着上面开光的印记道,“嵩山历代长老之中,文罗大师要属名声最广的,那么被他开过光的武器,又是同样出自嵩山的禅杖,想必定会有人对此感兴趣。在那些高官之中,不乏佛教的信徒,他们应该能出个好价钱。” 陈馥野:“太好了太好了那我就把这个东西放在你这里了。” 崔婉非常轻松道:“好说,那你按个手印,等有人报价了我告诉你。” 然后,她又拿来了一大包银子,掂量起来有近一百两,放到自己手中:“这是八十两银子,你先安心放我这儿,到时候卖出去了再加。” 没想到,这回的流程竟然走得那么快,陈馥野便直接同意了。 太好了!一身轻松! 崔婉似乎也对这个禅杖很满意,将禅杖搬进了里屋。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正要掉头走,崔婉叫住她:“你怕是忘了那回事儿了吧?” 陈馥野回头:“什么?” 崔婉从柜台后面拿出了厚厚一沓手稿,神秘地笑道:“这可是之前姑娘托我看的,现在,我已经全部解读完了。” 啊,是了。是房守仁从云南寄过来的那沓关于他在抚仙湖中挖到的宝贝的记录手稿。 ……说实话,其实陈馥野不仅差点把这沓手稿忘了,也差点把房守仁给忘了。 “那么,现在我来给妹妹好好地解读一下这些东西。”崔婉说,“睁大你的双眼,不要被吓到哦。” …… 半个时辰后。 陈馥野:“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手稿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惊世大发现?” “没错。”崔婉说,“你知道我判断的依据吗 ?” 陈馥野摇头:“不知道。” “因为这些东西……”崔婉勾起嘴角,把手稿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陈馥野:“?” 这半个时辰内,崔婉将跟之前的青铜案一样的世界观出发,从历史传说的角度,将这些器物捏合进了一个庞大的,关于古滇国王国秘史的故事里,然后通过合理推测,将这些器物与同时代春秋战国的器物对比,进行了好一番关于它们的用途、隶属、意义与价值的猜测。 陈馥野听得云里雾里,感觉在听百家讲坛。 崔婉刚要解释,她抬手:“你别说,这回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哦?”崔婉终于停了下来,结束了手舞足蹈,转过身喝了口茶,“那妹妹说来听听?” “因为这些出土文物,都是从那抚仙湖下古滇国的王宫遗址里面冲上来的。而当今大明,对于古滇国文物的挖掘程度又能有几成?所以手稿上的每一样东西的出土,对于研究古滇国的学界来说,都是开天辟地式的发现,可以填补大量关于这方面研究的空白。”陈馥野说。 崔婉:“嗯……说得好极了,我正是这个意思。虽然我本来想说得要更功利一些,但是你这样也没错。” “所以……”她摇了摇扇子,“现在房老爷子那边如何了?可有什么新消息?” 陈馥野摇摇头:“没有。不过他不隔一两个月也不会来信,按照之前的规律,估计下一次来信也快了,等有消息我告诉你。” 崔婉喜不自胜,连声道:“好好好。毕竟这也是房老爷子让我替他掌掌眼的,想必等到这些宝贝凯旋……啊不是,等到那老爷子凯旋,定是会全部都送到我这里来。届时啊,我可一定得给他找到好卖家,呵呵,定是能发一大笔财呢,姐姐我想都不敢想!” 有了上次的乌龙事件,陈馥野说:“那你这回可小心,别再被那样的买家看上了。你知道我因为那个青铜案经历了什么吗?” “知道知道,你不就是把大太监打了吗。”崔婉说,“放心吧妹妹,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姐姐我必定要调整我在市场里的人脉。那些太过尊贵的客人啊,咱们惹不起……” 她打的是大太监吗?陈馥野想了想,感觉好像不是,不过也无所谓了。 既然在这里的事情都谈妥了,拿着崔婉给的银子,摁完典当的手印,陈馥野转身就要走。 第150章 第百圩回 奶茶如来的厚积薄发。 “姐姐!”门口, 三小只正往这边跑来。 只见他们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东西,背上还背着小书包,显然是刚下学归来。 崔婉看到门帘后的声音, 诶呦了一声:“小孩儿又来了。” “好巧啊, 姐姐怎么也在这里?”走近典当行, 欧阳立问。 陈馥野便把这些事情简单跟他们知会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用黄山论剑的奖品来换东西了?” “其实……不是。”欧阳立说,“昨日回来时, 我们就已经把这些奖品给崔婉姐姐过目了, 这其中确实有不少可以换不少银子的东西,加起来能有近五十两呢, 但是,我们改变了主意。” 陈馥野:“改变主意?你们不想开古董店了?” “非也。”欧阳立摆摆小手,“正是因为我们要开古董店,所以——这些东西不能卖!” “不、不能卖?” “嗯。”唐盈盈连连点头道,“姐姐你想啊,如果把这些东西卖掉,那等我们开古董店的时候, 又要把什么东西摆在货架上呢?” 小龙也:“对啊姐姐, 那到时候我们的古董店就没有东西可以卖了!” 陈馥野:“……” 天啊,好缜密的逻辑,好无限的循环。 “那你们抱在手上干什么?”陈馥野问。 唐盈盈:“姐姐,这是我们的宝贝,我们都抱一天了。” 崔婉在后面咯咯笑道:“我可是劝过这几个小祖宗了哈,没有用。” “出来,我跟你们说几句话。”陈馥野说。 “哦哦。”三小只乖乖点头,跟了出来。 “那, 不卖这些东西的话,你们现在攒的钱,够开店吗?哪怕是租金,够吗?”陈馥野问。 “现在我们了解的出租铺子里,最便宜的就在乌衣巷左边的小巷口,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现在我们手上攒了二十两。”欧阳立回答,“想必再攒一攒,就可以租下一个月了。” 陈馥野:“那即使能租一个月,人家房东也不会就租你一个月吧,少说也要押半年的钱呢。一百八十两银子,你们要攒到什么时候?” 三小只沉默了:“……” “而且,即使等你们攒到一百八十两银子,那铺子要是不在了,不又得重新找?” 三小只更加:“…………” 唐盈盈愁眉苦脸道:“姐姐,为什么开一家店这么难啊。” 没想到,这乌衣巷的铺子租金竟然也不便宜,一个月三十两,而且还不是这条主要的巷道。不过,这乌衣巷虽然不在秦淮水街,但这里属于自己有自己的受众,成日也没见这里行人稀少,做的又是灰色产业链,比如崔婉,难说她一个月靠中介费就能挣多少。 陈馥野把崔婉刚刚给的八十两押金拿了出来:“这个先给你们。” 欧阳立捧在手上,震惊:“这么多银子!?” “嗯。”陈馥野点头,“这个只是……我卖东西的押金而已。” “什么东西?”欧阳立问,“竟然连押金就有这么多?” 陈馥野没说是用禅杖换的,她担心三小只难为情不愿意收,毕竟昨日回来的时候,他们对于这柄禅杖非常惊奇,而且觉得自己绝对是喜欢坏了,仿佛这是一柄自己获得的神器,神圣不可侵犯。 “就是在黄山论剑上赢的一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陈馥野说,“毕竟我是很有手段的人,那么多项目,我背着你们多参加了一个,现在奖品换成银子,给你们了。” “真的!?”三小只超级兴奋。 “可是……姐姐,这么多银子,你不能一下子给我们这么多银子的。”欧阳立说。 “没关系。”陈馥野说,“按照你最开始邀请我去参加黄山论剑的约定,我赢的奖品都是你们的,所以这个理所当然也是你们的,安心拿着就好。” 三小只的眼睛顿时统统看着她,亮闪闪的,像有聚光灯。 唐盈盈:“真的可以吗……” 小龙:“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姐姐?”欧阳立说,“毕竟,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八十两是一个天文数字,就这样直接给我们,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对我们的成长或许没有好处。” 陈馥野:“……” “这样啊,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陈馥野说,“那 你们想要付出什么代价?” 问题一出,可给小孩儿们难坏了,一时间想得抓耳挠腮。 “姐姐的铺子里现在人手这么齐全,就算是想要打工,好像也轮不上我们了,反而还会添乱。”欧阳立说。 “嗯嗯。”唐盈盈和小龙附和地点头道。 “姐姐又不是丐帮中人,想送给姐姐一根打狗棒,好像也不太对劲。再说了,打狗棒若是值了银子,那就不配称之为打狗棒了。” “嗯嗯。” “那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陈馥野站在一边:“……” “说起来,你们说的那个铺子在哪里?”她问。 “姐姐想看看吗?”唐盈盈的小手牵上来,“我们带姐姐去!” 没过一会儿,便被他们带着晃荡到了乌衣巷外边的一条道上去。 这里同样是一条小巷,是从乌衣巷分支出来的,探头看见,只见里面也有不少行人,倒是比乌衣巷的本体显得敞亮多了,瓜果、胭脂、玩具商交织。一般人大多会只走到这里,而再往里,就需要对暗号了。 “就是这一家!”三小只指道。 陈馥野一看,这铺子果然是在巷口,此时,正有商贩和行人来往。虽然跟秦淮水街肯定没有可比性,但是在金陵城中心之外,能有这么一处安静而不乏来往民商的巷子,也属实难得。 “嗯……” 该说不说,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你们开了古董店,会有别人帮衬吗?”陈馥野问,“还是说,就你们三个?” “帮衬的话,如果我们需要,回去叫师哥师姐们就可以了。”欧阳立说,“而且盈盈的爷爷说不定也会来。毕竟他老人家因为门派与朝廷的事情生闷气在家里,挺闲的,我觉得他会帮忙。” “嗯嗯,爷爷会的!”唐盈盈说,“爷爷说了,只要我们能靠自己的本事把店开起来,他就会来帮忙!” 陈馥野:“只能开古董店吗?” “那爷爷倒是没有说……”唐盈盈思考道,“毕竟,原本他们也不支持我们开古董店的,他们最开始希望我们开的是草鞋店。” 陈馥野:“?” 陈馥野:“在这种地方开草鞋店,有受众吗?” “没有啊。”欧阳立说,“非要说受众的话,那就只有会为情怀买单的丐帮子弟了吧?毕竟,就算是穿草鞋的乞丐,他们的草鞋也是自己做的,哪个乞丐会专门到草鞋店买草鞋?” 好有道理。 陈馥野:“那你们……” “啊!”小龙突然睁大眼睛。 “怎么了?”另外两个小伙伴问他。 “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小龙说。 “什么啊什么啊?”唐盈盈连忙问。 “嗯,小龙,快说说看。”欧阳立问。 “但是,我不敢说,因为太大胆了!”小龙又说。 陈馥野:“……” 唐盈盈:“……” 欧阳立:“……” 陈馥野蹲下来:“来,那你悄悄地跟我们说。” “就是、就是、我觉得……”小龙有些羞赧地绞着手指,脸蛋红扑扑开口道,“我们要开的是古董店,但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有开过古董店,即使靠姐姐的资助先把店开起来了,万一把本都亏完了怎么办?” 唐盈盈皱眉:“啊,是啊,这个可能性很大诶!” 欧阳立:“小龙,盈盈,我们……” “那样子的话,我们把自己的宝贝亏完了,还要把姐姐给我们的钱亏完了。而且这次的宝贝还是多亏有了哥哥姐姐们,我们才能有这么多商品可以出售,到时候万一什么都没了可怎么办?” “啊……”唐盈盈和欧阳立被他说的,越听越担心。 “所以,你们不觉得我们不应该先把目标定得这么高吗?你们看,乌衣巷中,哪怕是像崔婉姐姐那样赚大钱的铺子,都是要靠这么多年的沉淀。而我们一上来就要开古董店,会不会太眼高手低了?” “是啊……” “而且,最可怕的是—— ”小龙握紧拳头,“就算我们生意很好,那我们把手上的这些宝贝卖完了,接下去又要卖什么?每年只能靠黄山论剑来进一批货吗?!” 另外两个小伙伴恍然大悟。 “咦?那崔婉姐姐最开始是怎么开起典当行的?”唐盈盈不解,“最开始的时候,是谁会相信只要把东西给她,她就会给别人钱的?” “崔婉姐姐最开始也不是开典当行的。”欧阳立说,“她最开始其实是专门给别人的古董估价的,然后等到赚了钱,又积攒了人脉之后,才做起来的典当行。” “嗯!”憋了半天,小龙的脸涨得越来越红,看了一眼陈馥野,“所以我觉得,我们也不应该一上来就开古董店……” “那应该怎么样?” “应该、应该先做我们擅长的事情,我们熟悉的事情……” 说到这里,小龙转向陈馥野,郑重其辞道:“姐姐,你觉得如果我们先开一家和姐姐一样的店,然后顺便卖古董,会怎么样?” 闻言,唐盈盈捂住了嘴:“我们?开奶茶店吗?!” 欧阳立:“……小龙,你的意思是,我们先靠开奶茶店来赚钱,然后慢慢的积攒,直到我们可以轻松地开一家古董店吗?” “嗯。”小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在姐姐的铺子打工的那段时间,我逐渐感觉到,一股并不属于我的力量,正在掌间熊熊燃烧。” 陈馥野:“?” 不过,小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因为就她来看,这个巷口的位置,真的、真的、很适合开奶茶店啊! 况且,既然加盟店这条路已经开始了,这不正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吗? 而且三小只又有经验,他们丐帮的人还会帮忙,也不会耽误学业和练功。只要继续按照黄大娘那样的条件给丐帮,开家奶茶小铺不是很简单吗? 这样的话,哪怕三小只还想继续开古董店,那么在这样的地方通过开奶茶店的方式去攒钱,那就简单多了。 “小龙,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这么灵光的大胖小子。”陈馥野夸他,“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的吗?”小龙说,“那姐姐的意思是,我们真的可以把在姐姐这里学来的东西,放在我们的店里吗?” “嗯。毕竟我们奶茶如来,原本就是一体的。” “只是……”陈馥野想了想,“你们丐帮的人会同意吗?奶茶店诶。” “这个无妨。”欧阳立说,“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大家连忙问:“什么?” “如果只是开奶茶店,盈盈的爷爷恐怕不会同意。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个店铺包装一下,变成‘看起来是卖古董的奶茶店’,那不就好了?” 陈馥野:“你的意思是,外表看起来是和乌衣巷风格很相近的古董店,但其实走进去,里面是卖奶茶的吗?” “嗯,没错。”欧阳立点头,“就是这样。姐姐,你觉得这个想法有可行性吗?” 陈馥野忍不住笑了:“真没想到,今天我们竟然能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金点子。” 总之…… 她肯定没有问题! 将自家的奶茶店开到乌衣巷来,够拉风。况且还有丐帮撑腰,在乌衣巷这种地方,那就属于是顶级安全保障,什么也不用怕,简直是横着走路。 于是,陈馥野和三小只约好了:“那你们回去,和你们的师哥师姐们商量一下?” “好!”他们雀跃至极,说了姐姐再见之后,跟小蝴蝶似的连忙扭头跑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第百圩一回 战争与和平。 晚上, 郜忆丹在金陵城中游荡回来了。 一见面第一句话:“我跟扬子江码头的舵头聊过了。” 陈馥野:“…………” 这句话看似可能没什么,实际上,问题大了。 因为杨子江码头那片的势力, 本质上也是姑母陈秋锦在管。 所以这句话本质上说的其实是:“我跟你的家长聊过了。” 而班主任一旦说“我跟你的家长聊过了”, 懂得都懂。 “师、师娘?”陈馥野心虚道, “你竟然去了扬子江码头啊,你们都聊、聊什么了?” 郜忆丹:“聊你。” 陈馥野:完犊子。 “聊我做什么?”陈馥野明知故问道,“我又没有什么可聊的, 我甚至都没有在那里出现过啊哈哈……” “正是因为你没有在那里出现过。”郜忆丹说, “为师我虽然身在福建太姥山中,但是向来和你奶奶保持着书信往来。我听闻那日你被父亲批评面壁之后, 就在陈老太太的帮助下离开了陈府啊。” 陈馥野:“是啊……” “而陈老太太也不是平白无故送你离开的吧?”郜忆丹问,“她的条件,便是让你去接管扬子江码头,可是如此?” 陈馥野:“确实如此……” “那,你去了吗?” 陈馥野:“我去过码头吃面算去过吗。” 郜忆丹立刻皱起眉头,严肃地垂眸看着她。 “……”仿佛是血脉压制,陈馥野移开目光, 不敢说话了, “对不起师娘,我没去。” 在小河湾的池塘边,郜忆丹看着她,缓缓踱步。 陈馥野只能低着头跟在她身边。 “馥野,为师并不是要让你道歉。”郜忆丹说,“毕竟,这是你们陈家的事情,而我终究也就是一个教授你武学的人罢了, 你违背你奶奶与否,同我并没有太大关系。” “是……” “只是,来到陈府与你见面时,我已年近四十。看着年幼的你一天天长大,于我来说,我心中看待你,就像看待我的孩子一样。即使从三岁到十二岁,也不过短短七年。但是馥野啊,人生又能有几个七年呢?” “……”陈馥野:“师娘,是九年。” 郜忆丹:“……” “馥野啊,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陈馥野:“师娘说的是。我看待师娘,也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即使这么多年没见,但是在黄山上与师娘重逢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是真的十分思念您。” 郜忆丹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着她。 “因此,馥野啊,为师想说的是。”郜忆丹沉声道,“为师并不关心你究竟有没有违抗你父亲的成命,也不关心你为什么你遵从你奶奶的使命。” “为师只关心,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馥野抬起脸:“嗯?” 郜忆丹说:“哪一个年轻气盛的姑娘,不想趁青春成就一番大事,何况又是你这样一生来便拥有偌大家业的掌上明珠。你若是想闯荡江湖,佣兵立马,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你甚至可以完成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伟业。但是,你为什么似乎对此丝毫不在意呢?” 陈馥野愣了一下。 “我……很在意啊。”她说,“我很在意的,师娘。” 郜忆丹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馥野,为师并不是一定要你去按照你们陈家的路途行走。”她说,“为师也不是想听你对这个问题做出的理由,为师想听的,是你对自己做出的理由。” “为师只关心——我们的馥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嗯。”陈馥野点头,“就是我刚刚的回答。我其实对这些东西都很在意的,师娘。” “为师不太理解。”郜忆丹说,“那,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背离江州,将你父亲与你奶奶的成命丢在脑后呢?” “因为,我并没有背离他们的成命,更没有背离江州。”陈馥野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无论是我的故乡,乃至我的先祖,大家依然留在此地生活的目的是什么。” “师娘,我想,在陈友谅和朱元璋争夺天下之前,在权利还没有完全引诱着他们不惜喋血鏖战也要走向帝位之前,他们只是为了成为帝王而造反吗?” “我能感受到的,师娘,我的先祖陈友谅在还是一介渔民时,他造反也只是为了生活啊。蒙元末年,在命如草芥的年代,所有人做出的所有举动的初衷,都只是为了生活下去而已啊。” “现在的江州,由于陈府不愿让大明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父亲反而会去刻意维持安稳的现状。人们的生活宁静祥和,即使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邪恶偶尔涌现,也会立刻被解决掉。其实我认为,父亲和奶奶他们,已经找到最好复仇之法了。” 郜忆丹垂下眼睛,静静地听着。 “无论是现在的江州,还是现在的大明,如果要再次展开一场争夺天下的战争,我无法想象会变成何种模样。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怕只是一场州府范围之内的战斗,又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去?难道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再次倒退回原来的模样吗?” “馥野。”郜忆丹说,“但是你要知道,朱家人曾经从江州一路追到福建,恨不得将大汉王的子孙和拥趸赶尽杀绝。” “复仇吗……”陈馥野说,“但是师娘,仇是复不完的。” “想要彻底撼动如今大明的根基,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许用鲜血填满长江也不足够。我真的要用我们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人力与财力,全部拉去那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就为了去搏一把复仇成功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大汉王会不会觉得这样是值得的,但是既然当今姓陈的人是我,我认为,这与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任何区别。” “……” “又即使,我能够动用陈家的全部势力,攻占下来几个大明的州府,或者我真的能将帝位从朱家人的手中抢夺过来,再然后呢?” “再然后,朱家人也会像我们一样复仇回来。甚至不用等到朱家人,在我们还在互相争夺的时候,沿海之外,草原以北,又有多少双眼睛正在虎视眈眈?我们用人命来完成夙愿的博弈,最后呢,到最后也许会发现,这场战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胜利者,当战争打响的那一刻,无论是陈家还是朱家,就都已经一败涂地。” 郜忆丹:“馥野……为师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嗯。”陈馥野点头,“师娘,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生的再晚那么几十年,或者干脆回到大汉王的那个时代,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时,又或者当今的江州被明军围剿,危在旦夕时,我一定会毫无犹豫地骑上马背奋勇杀敌。” “但是,偏偏正巧是现在……师娘,我很难办的。” “我一定要用什么方式来毁掉这些暂时还良好维持着的事物,然后再重新建设,占为己有吗?而当我成为了那个帝王,我能保证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思考吗?我的那个‘大汉’,会变得比大明更好吗?” “也许我真的有可能做到,但是师娘,我不会做的,我绝对不会做的。因为我每天都在这片土地上行走,那些如同星点般细细密密散落于市井之中的人,我能看见他们每个人的脸庞,每个人的生活。我会想,如果我真的去挑起战争,那他们又会怎么样呢?会流离失所吗?会死吗?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会什么也没有。”陈馥野说,“师娘,我生下来时那什么所谓帝王之气的异象,肯定是骗人的。师娘,没有了平平无奇的生活,没有了我的朋友,没有了我每天行走的嘈杂街头,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师娘,也许我这样对待‘复仇’,听起来自私而幼稚,也许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甚至会因此认为我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人,那也没关系,我就是这样的。” “也许,另一个时空里会存在一个雄心壮志的我正在光复大汉,甚至还有的时空里,我已经坐上了帝位,又或者,我已经因为这个死了,那都很好。” “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这个时空中的我,只想这样生活下去。” “……” 听完她的话,良久,郜忆丹舒展了眉头。 “馥野,或许你应当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你的家人听一听。” 陈馥野摇了摇头:“这我不敢。” 郜忆丹隐秘地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笑容:“非也。” “我想,他们会理解的。” 陈馥野也禁不住笑了笑:“师娘,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郜忆丹向月亮抬起脸:“为师在太姥山中闭关这些年,其实对于造反云云,早已没有了想法。之所以那样告诉你我来金陵的意图,也只是随口一说,想看看你现在对于这份家业的态度罢了。既然馥野已经将话说到此等程度,那为师我也不再有什么疑虑,也不再有什么担忧。” “馥野,为师不会评价你的想法正确与否,这是你作为陈家未来继承人的选择,也是你作为一个人的选择。选择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往往需要当时当下的时间来缓慢印证,我希望你是对的。” 陈馥野点了点头。 “不过。”郜忆丹拍了拍她的肩头,“为师还是要说,我对此感到惊喜。” “并且,我也会一 直为你感到骄傲。” 第152章 第百圩二回 我们的生活啊! …… “小花, 你真的是那么跟你师娘说的吗?”江灵问。 盘腿围在矮桌前吃着宵夜,陈馥野点头:“嗯,对啊, 真的就那么说的。” “嗯, 说得很好啊。”金芸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 点头深沉道,“我认为,真正的勇气不在于杀戮, 而在于适时的宽恕。” 陈馥野:“?” 江灵:“?” 周怡从书里抬起头:“?” “那些处于权利之上的人们总是觉得,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控制住邪恶,但我之所见, 却并不是这样。”她说,“就我所见,恰是那些微小之事,普通人每日琐碎的点滴,才抑制了黑暗的蔓延。” “那些善意与爱的平凡之举——啊,为什么是我们呢?或许是因为我在害怕,而正是生活, 给了我们勇气。” “…………” 江灵:“这是不是《霍比特人》的台词啊?” 金芸心:“不好意思, 是的。” 周怡:“《霍比特人》?” 陈馥野完全没有波动:“如果能回去,学姐也来加入我们《霍比特人》第1部 第二部第三部连接《指环王》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美妙电影长跑吧。” 周怡耸了耸肩:“哦,好啊,等我考完了就可以。” “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也只能这么回答了啊。”江灵说,“你不这么跟你师娘说,你还能怎么说?继续你那个什么邪恶奶茶店的设定吗?古代人又不是傻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馥野说,“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 她忍不住低低地哈哈笑起来。 金芸心担忧道:“你怎么了啊?” “有没有搞错啊,是造反诶。”陈馥野说,“谁来啊?你来吗?” 金芸心连忙摆手:“我我我我不来!” “我说实话,我们这穿越的样子,像是奔着造反来的吗?怎么想都不对劲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喏,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现在的我,再看看我们,看看我们这个样子,我们真的像是能去造反的样子吗?你们不觉得凭我们这生活的环境,假如有一天你扬言说你要造反的话,身边的人都会用喜剧的方式来吐槽你吗?” 周怡:“那假如你造反了,我还有试考吗?” 陈馥野:“……” 陈馥野:“有的话呢?” 周怡:“那考的内容还一样吗?” 陈馥野:“我会改革。” 周怡:“那还是算了。” 大家:“……” “不过,如果现在是乱世的话,我还是想挑战一下这个走向的。”江灵说,“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死了还能穿回去呢。” “嗯。”陈馥野说,“如果是乱世的话,我也会。” 金芸心:“我还是不了我……” “你们认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空,在五十年之后会按照我们认知的那个明朝的走向走吗?”周怡突然开口问道。 陈馥野想了想:“就种种迹象而言,还是有可能。因为虽然我们穿来的这是一个平行时空,但是目前我们得知到的所有关于朝廷的信息,和历史上都是一模一样的。” “嗯。” “而且,虽然我们的生活看起来是这样宁静……” 江灵:“??宁静吗?” “也不是宁静,就是祥和……” 金芸心大惊:“”祥和!? “好像也不算祥和……算了,就是无病无灾吧,但是,那些真正悲惨的人,见不得光的事情,也还是存在啊。”陈馥野说,“这个明朝和那个明朝,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四十年后,我估计照样会进入帝国末期,现在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金芸心蹙眉:“说的让人好伤心哦。” 江灵:“谢谢,你说得我想造反了。” “果然……”陈馥野移开目光,“一说到这种事情,那所谓的风雨担我肩的责任感还是会占上风啊……其实造反也不是不行……” 金芸心:“???” “我们明明用了那么多的篇幅解释为什么不造反,你突然就又要造反了吗?!” 周怡捏着笔,暗暗摇了摇头:“一念神魔啊。” “说到底,其实最重要的是——”陈馥野说,“以我对我家底的了解,如果现在是天启年间,说不定还能努努力,可是如果要想打败万历年间的大明,其实根本做不到,所以还是洗洗睡吧。” 周怡问:“那你跟你师娘说的话,都是编的吗?” 陈馥野:“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是编的吗?” 她托着脸,看着摆满食物和书籍的小桌子,被热热闹闹地围起来,忍不住笑了笑。 “百分之八十是真的。”陈馥野说。 …… 这一个月,倒是确实变成了话语中所说的“宁静”、“祥和”、或者“无病无灾”。 师娘郜忆丹好不容易出山一趟,她便继续她的旅途,在应天府和周围乱转。最新的信件显示,她最近在苏州去松江的路上,听说松江府倭患频频,她要去看看怎么一回事,估计下个月回来。 黄大娘学成了奶茶大法,在将军山下的码头上开了第一家加盟连锁店。那日,大家都去祝贺她开业大吉,手头上现有的进货渠道,也都分出了一支流转向她。 接踵而至的,是丐帮以三小只的名义在乌衣巷的侧巷口开的第二家加盟连锁店,这家店的装潢十分富有乌衣巷和丐帮的特色。 阴暗的小铺中,架子上摆放着三小只想要用来吸引眼球或者是出售的古董,还有…… 一柄禅杖。 陈馥野:“……” “?” 唐盈盈问:“姐姐,怎么了?” 陈馥野:“盈盈,你不觉得这柄禅杖很眼熟吗?” 唐盈盈:“眼熟吗……?” 小龙:“姐姐,你觉不觉得这柄禅杖超级帅啊?据崔婉姐姐说,足足有两百斤呢,就连鲁智深都挥不起来!” 陈馥野更加:“…………” “崔婉??她卖给你们的???” “非也。”欧阳立说,“她送给我们的。” 陈馥野:“她送给你们?” “嗯。”欧阳立点头,“开业之前,我们想去找找有没有适合用来当镇店之宝的宝贝。我们在巷子里面转来转去,就看见了崔婉姐姐把这柄禅杖放在门口,免费赠送。我们一眼就看中了,问她能不能给我们。” 陈馥野:“然后呢?” “她说——”欧阳立面无表情,捏着嗓子模仿起来,“来来来,我的三个小祖宗!赶快拿走,这玩意又大又沉,根本就没有人买,你们要的话赶紧拿走,我一刻都不想把它留在店里了,看着就烦!” 陈馥野:“……” 陈馥野:“那你们不觉得这玩意看着很烦人吗?而且你们真的不记得这个禅杖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不觉得!”三小只齐齐摇头。 “不过,要说眼熟的话……”欧阳立用小手摸着下巴,仔细打量起禅杖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这个禅杖,是不是跟姐姐的那柄很像啊?” 陈馥野:“其实这就是……” 慢着。 及时打住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禅杖就是自己的那一柄,肯定会不由分说要还给自己。那她将禅杖从黄山带回店里,又从店里拖去崔婉的典当行,结果被三小只拿走了,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陈馥野咳嗽了两声,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喜欢就好。” 历经千辛万苦,属于自己的小店开业,三小只超开心。而这回,陈馥野也见到了不少丐帮子弟,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暖洋洋的。 尤其是,在这么一间阴暗的店铺里…… 不过,乌衣巷周围的铺子都很阴暗,并且完全没有人介意为什么一家奶茶店会这么阴暗,所以这反而是一种不阴暗。 最近的事情,除了这两件大事之外,还值得一提的就是, 自从之前郜忆丹跟自己说了码头那边的事情之后,陈馥野便怀着几分心虚,几分胆怯,还有几分侥幸去了一趟。 结果,果然一去就被认出来了。 即使奶奶给的那枚钗子早就不见了。 估计现在还在长江水里面随波漂流吧。 扬子江码头上的陈家势力,也是姑母陈秋锦的手下。这意味着,码头上的人们,跟揽云声楼里的大汉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无论是外形还是言谈举止,都非常熟悉。以至于陈馥野没有花费五秒钟,就完全将他们纳入了自己的人际圈。 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搬运成船的瓜果。 这不,夏天又到了,热带水果从南海来,一茬接一茬,正是要通过码头,卖去各个大小集市,江宁县的集市也是其一。 所以,既然已经回来认亲了,说开了,陈馥野也就不装了。 她拍着这趟船上的八十箱芒果:“家人们,卖我。” 第153章 第百圩三回 听说你这里的如来很好喝。…… 转眼一看, 只见船上还有椰子。陈馥野顿时双眼发亮:“那个也卖我吧!” 舵头便连忙道:“大小姐,这些从南海运来的自家东西,怎么能说卖不卖的?若是您需要, 我就让人全部搬到大小姐那儿去就是了。” “话不能这么说。”陈馥野说, “虽然你们是我自家船队的人, 可是那些水手和工人却不尽然,他们也是要工钱的。我要是白拿了这些货物,岂不是就相当于我用我自己家的银子来补贴我自己了?这像什么话。” 那舵头满头大汗, 披着汗巾道:“我们陈家的银子, 用来补贴大小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陈馥野挥了挥手, 示意那些工人先搬瓜果,省得天热弄坏了。 “我要是想拿自己家的钱来养自己,大可不必跑到这应天府来。”陈馥野说,“在说了,既然陈老太太说这片码头理论上归我管,你就听话吧。” 舵头笑起来,便连声称是, 照做了。 用一百两银子买了一船瓜果, 主要的就是内陆难见的芒果和椰子,据舵头说,都是沿着下西洋的航线,从天竺和爪哇岛运来的。 一看到这两样水果在一起,陈馥野能,且只能想到一种东西。 那就是杨枝甘露! 炎炎夏日,又有早已采买准备好的冰块,就差一个阳光明媚的新饮品了。 这回在黄大娘那儿买了半仓库的冰块, 可以尽情使用。所以这天一热,也免不了在铺子里面放两桶,当空调使用。 陈馥野站在小铺后面的院子里。 秦淮河上,潮湿的热风吹拂而过。 “黄大娘。”陈馥野说。 黄大娘:“我在呢。”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管乌衣巷那家店的丐帮弟子。”陈馥野说。 这个人:“我在我在,我来学了。” “奶茶这个词语,看上去很简单,但实则它并不仅仅只是两个简单汉字的组合。”陈馥野说,“甚至你们会发现,我们的很多饮品里,根本就没有奶,也没有茶。那么,为什么我们还会被称作‘奶茶店’呢?” 黄大娘抢答:“这个大娘我知道,因为看店还是要看招牌嘛,咱们的招牌可是奶茶中的奶茶啊。” “嗯……大概是这个原因吧。”陈馥野抬起头,看向小铺上空露出的一隅天空。 “但是对我来说,第一次认知到‘奶茶’这个词语的时候,那是一个潮湿而燥热的仲夏夜,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学生,在小广场上滑冰。那座小广场的拐角,就有一个神秘的小铺,里面的木架上,一行行一列列,摆满了神奇的粉末,就像魔女的小屋一样。” “是啊,那个年代,人们认知里的奶茶,大部分都还是用那些看起来十分工业化的粉末勾兑的,而且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风靡的奶茶品牌——别说品牌了,这片土地上甚至都还没有开始风靡奶茶。” 陈馥野说,“而我长大之后,突然发现有一天,那些小小的奶茶铺里,神秘的粉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箱的茶叶和牛奶,还有街边雨后春笋般崭新的奶茶店。”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个新的时代已然拉开了序幕。” 金芸心和江灵站在旁边旁听。 江灵:“她在说什么啊?” 金芸心摇头:“不知道,但是听起来好像不是奶茶,也绝对不是杨枝甘露。” “再然后,那些奶茶店里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饮料,也出现了像我所说的那样,既没有奶,也没有茶的饮料。”陈馥野继续道,“但是,大家依旧会称之为‘奶茶店’,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此,黄大娘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于我而言,‘奶茶店’,意味着叛逆。” 金芸心和江灵:“?” “人们总是说,不要喝奶茶奶茶糖分那么高对身体不好——不,我就要喝。” “人们总是说,不要喝奶茶奶茶里面的牛奶都是奶精勾兑的——不,我还是要喝。” “人们总是说,不要喝奶茶,奶茶热量那么高喝了会胖死——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喝。” 江灵:“这些话我们的策划案里有写过吗?” 金芸心还是摇头:“绝对没有!” “是什么可以同时满足你对热量和糖的需求,又长得一副甜品般的模样,在街边就可以以适当的价格购买到现做的产品,并且还同时介于白开水、茶、酒和碳酸饮料之间的呢?只有奶茶了。”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陪同着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中的我们一起诞生的饮品。它是一种食物,一种跳跃出了千百年来固有的条条框框,用无限的甜蜜与温暖来拥抱我们的概念,一种与饮食和年轻一代共生的革新。” “而它,只能孕育在我们这些街边小铺中,统称为——‘奶茶’。” 大家:“…………” 说完了,陈馥野回过头来: “接下来我们来试着做杨枝甘露,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哈。” 首先是准备好了所有杨枝甘露需要的原料,包括芒果汁,椰子汁,淡奶油,白砂糖和西米。芒果同椰子一同榨汁,加入绵白糖融进去,再留下零碎芒果做果肉,一同用冰块放在一边冰镇。 然后起锅烧水,将准备好的西米倒入滚开水的锅中,煮上个20分钟。等所有西米中心出现小白点的时候关火,接下来继续焖煮就好。 西米是从集市上买来的,说实话,买的时候陈馥野才知道,这西米并不是一种谷物,而是一种棕榈淀粉的工业产物,通过机械处理,浸泡,沉淀,烘干制成的可食用淀粉。现在是明朝,正是流行的时候,旁的一些饮品里,偶尔也能见到它的身影。 煮好了西米后,用漏勺捞出来,浸泡在凉水中,便变成了白花花的小珍珠的模样。接着将将过 凉的西米倒入芒果汁内,搅动融合。 最后,加入淡奶油和芒果果肉,杨枝甘露便做好了。 果然做杨枝甘露就是费时费力。中间榨汁蒸煮冰镇的流程一套下来,竟然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不过,大家也是一边摸索着,一边制作,倒也不觉得漫长。 也算是一种搞科研吧。 冰镇结束。 将制作好的杨枝甘露分装进被子里,大家各自品尝。 “……完美。”金芸心说,“我怎么觉得比我在店里买到的还好喝?” 陈馥野喝下一口,点点头:“是啊……真没想到……” 芒果和椰子的香气互相交融,被冰镇过后,简直是沁人心脾,香甜而清爽,带着浓厚的热带水果香。西米露脆脆的细密口感,一咬就开。再加之奶油,让口感变得绵柔醇厚,还有饱满的芒果肉做陪衬。 除了因为料加得太实在,而略厚了一点外,这实在是一杯杨枝甘露中的杨枝甘露。 “估计是我们自己用的原料,质量一等一吧。”江灵喜不自胜道,“怎么说?那就这样了吗?” “嗯。”陈馥野说,“加一个芒果榨汁后滤渣的流程,其余可以就这样了。” 于是,夏季新品,冰冰凉凉的杨枝甘露上新。 定价嘛……因为这个工序实在是太复杂,而且南海水果的价格并不算便宜,所以定在了30文一杯。 五日后,便是七月的第一天了。 去银庄存钱回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加上之前的存款,现在竟然身上有近二千两的存款。更别说这个月,光是利润就有近一千两。 该发工资发工资,该进货进货。现在除了主店,副店,更有将军山店和乌衣巷店两家加盟店。加盟店才开始正式营业,等到四店并行,真期待接下来的情况如何。 先是又置办了一个仓库,然后给店里装修。那些刚建成时比较草率的地方,这会儿便是精修了。并且,也顺带制作了一个质量看起来没有那么像纸扎人的吉祥物,放在店门口。 由于黄大娘已经变成自家的盟友,因此她家仓库的冰块,陈馥野便直接低价买断了。 而张小二家的水牛场,严老板的茶山,还有扬子江码头的水果货船也是如此。一环套一环,生意一时间蒸蒸日上。据张小二说,严老板的沉浸式体验茶山还真做起来了,并且制定了一个新剧本,完全借鉴了自己的遇险经历,只不过再连一条黑蛇也看不见了。 又到夏天了,温度一路飙升,生意也一路飙升。每日周旋在小铺中,忙碌且充实。 过了两日,林娘子正在分享最新的八卦。 朝廷中的和市井上的都有。陈馥野被她拉着听,时不时走神。 “老林啊!”远远的听见一声喊着,陈馥野抬头看去,只见是春娘。 “快过来快过来,我这儿正说到关键地方……”林娘子说,“嗯?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陈馥野:“……我也不记得了。” “说到那个原本和睦的夫妻俩,因为深陷财务危机,只能以牺牲婚姻来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企业危机,却不料离婚容易复婚难,那男人得知老婆其实早已出轨,于是在一系列圈套之中,展开了一场困难重重的“前夫求爱记”的故事。”旁边等待着排队的顾客说道。 陈馥野:“……”? “啊对,是说到这儿了!”林娘子说。 “老林啊,你先别急着说这有的没的。”春娘说,“你看,馥野妹妹也在,正好,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听到是跟自己有关系的消息,陈馥野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春娘?” “好消息坏消息?”林娘子问,“坏消息的话你就原路返回哈。” 春娘笑道:“瞧你这说的,当然是好消息了。” “你们且看,终于到这七月份了。”她说,“马湘兰老师的大作《三生传》也终于是排演好了,首场演出啊,就定在咱们秦淮河上的金陵春戏楼!” “真的?”听到原来说的是这回事,陈馥野惊喜道,“那岂不是我们都可以去看?” “那是自然。”春娘道,“你怕是忘记了吧,当时我求妹妹你帮忙的到时候就说了,等到《三生传》上演,我帮你们安排好位置,请你们所有人去看!” 旁边排队的顾客:“我也可以去吗?” 春娘:“……您哪位?” 顾客:“排队买奶茶的。” 春娘:“不好意思,我拿到的免费名额是固定的。” 顾客:“哦。” 说完,春娘又接着说:“而且啊,还有一个事儿。到时候戏楼里面的吃食茶饮都是马湘兰老师宴请各位的,只交给承办方,也就是金陵日报来定夺,那边的后勤娘子来我们画楼取海报时,正好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我想来想去,发现,这答案不就在我身边嘛!” 陈馥野:“你是说,让我来提供茶饮吗……?” “没错没错。”春娘说,“还有老林,你家的莲花酥我也推荐上去了,不用谢我。” 林娘子:“这种供货,一次性可要不少呢,还好你提前这么早说了,到时候我也能准备得轻松些。” “那就这么定了吗?”陈馥野问。 “大概吧。”春娘说,“反正也就是你们拉揽了个大单而已,不过特殊的地方在于,到时候马湘兰老师也能品尝到哦。” 江灵的声音从铺子里面传来:“什么?马湘兰!?” 三人忍不住回头。 “好,谢谢春娘。”转过头来,陈馥野说,“希望如此,如果真的可以当供货方的话,到时候我肯定好好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春娘说,“尤其是你啊,最近秦淮水街左右,谁不知道你家的奶茶铺子,我听说啊,就连那乌衣巷那边也开了?” 陈馥野:“哦,不是,那个是加盟店。” 春娘:“……加盟店,不是你的店吗?” 陈馥野:“是我的店,但同时又不是我的店。” “啊……”春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林娘子:“你这就明白了??” 知会完之后,春娘估计是害怕林娘子继续刚刚的故事汇,说画楼里面还有客人等着,便赶忙走了。 一周后,果然有个不认识的女人来到了店里。 其实每天秦淮水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绝大部分顾客都是不认识的。但是她体形富态,脸上戴着时新的眼镜,妆容整体,发髻高耸,神情非常严肃地走到了窗口前。 非常显眼。 “这里就是奶茶如来啊?”她问。 陈馥野:“是的,上面写了。” 她没抬头看,说:“那给我来个如来看看。” 陈馥野:“……” 陈馥野:“您是春娘介绍的那个戏院后勤娘子吗?” “戏院后勤娘子是什么称号?”她说,“我是春娘介绍来的倒是没错。听说你这里的如来很好喝啊。” 陈馥野:“。” 陈馥野:“如来是店名,奶茶才是喝的。” “嗯?”女人皱眉,“我就说最近总是听见戏院里那些年轻姑娘说什么奶茶奶茶的,就是从你这里来的啊?” 陈馥野:“……大概是吧。” 怎么被她形容得听起来这么不正规。 “我就不相信了,这喝进嘴里的东西,还能搞出什么花儿来,突然间就都喜欢喝你家这个什么奶茶了?”她问。 陈馥野:“……那有什么办法大家就是喜欢。” “既然这茶饮到时候是要发给各位进来看戏的,还要放在马湘兰老师的桌上,我必须要先把把关,不然可不放心。”女人说,“来,给我来一杯。” “这个好说。”陈馥野说,“那请问你要什么呢?” “一杯奶茶。”她回答。 第154章 第百圩四回 欢迎来到《三生传》首演现…… “我们一共有这么多种。”陈馥野伸出手, 示意她看向店门口的菜单,“得选一种我才能做给你。” “这么多种!?”她看向了有她半身高的木牌,上面写满了奶茶的品种和价格。更有花花绿绿的 纸页, 像便利贴一样贴在上面, 解释了每种奶茶的原料和风味。 “嗯。”陈馥野说, “请。” 于是她保持着思考的姿势,站在了菜单前。 “……” “……” “……” 金芸心探出头来,瞥向她沉默片刻:“花花, 我不知道你看见了没有, 这里有一个人。” 陈馥野:“……我知道,我看见了。” 江灵:“她搁这儿干啥啊?” 陈馥野:“这是我们尊贵的顾客, 她正在点单。” 大家安静地盯着她等住了。 终于,一炷香的功夫结束。 胖女人:“我要——” 大家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嗯,算了算了……”她说,“我再想想。” 于是,她再次回到了刚刚的动作,进行下一轮挑选。 “……” “……” “……” 金芸心:“你们觉得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江灵说,“说实话, 我觉得她这是站僵了动不了了。” 陈馥野:“不要这样说, 她很可能是我们的大客户,没你们的剧情不要乱吐槽。” “……” “……” “……” “好,这下我决定好了!”胖女人伸出手指。 “我要一杯——珍珠奶茶!” 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思考了这么长时间。 “热的冰的去冰的还是常温的?”陈馥野问。 金芸心和江灵连忙道:“别问别问别问!” 胖女人:“有什么区别吗?” 陈馥野:“就是字面意思。” 胖女人:“那我想一下。” 金芸心:“……” 江灵:“……” 陈馥野:“你们是对的,我后悔了。” 于是,在她重新入定之前,陈馥野连忙道:“我直接给您推荐最适合这个季节的吧,不用再思考了。” “好吧。”她说。 应完,陈馥野赶紧回头, 让后厨给她做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杯调温调得刚好适合这个温度的,浓淡甜度刚好合适珍珠奶茶,就端了上来。 陈馥野递给胖女人:“请。” 胖女人皱着眉头,严肃地接了过来,瞥了她一眼。 “这就是珍珠奶茶?”她问。 “对,这就是珍珠奶茶。”陈馥野回答。 女人小心地喝了一口。 “……”眉头皱得更紧了。 见她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是没太搞懂,女人紧接着又喝下一口。 “嗯……”她说,“嗯?” 陈馥野不声不响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随便收拾窗台。 “嘶……”她说,“嗯??” 金芸心:“你说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灵:“我不到啊。” 然后她干脆直接问:“怎么样?” “呵呵,我当是什么呢,有多好喝,原来就这啊。”胖女人说,“也没什么稀奇的,竟然能这么流行!” 听到回答,陈馥野耸了耸肩:“那没办法了,各花入各眼,一百个人里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一百张嘴里有一百杯奶茶如来。” 女人放下杯子,抱臂,不屑地抬眼看了一眼“奶茶如来”的牌匾:“呵,是这么个理儿。那就先给我订个五百六十二杯吧。” 陈馥野:“……” “你不是说就这吗。” “我这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她说。 “好吧,六百六十二杯,这难道是观众席的数量吗?”陈馥野问。 “观众席是六百席,加上要送给工作人员的,一共六百六十二个。”想了想,胖女人又说,“……罢了罢了,七百杯吧,给你们凑个整儿。” 陈馥野回头和她俩对视了一眼。 “那……这个七百杯,你们戏院都分别要什么呢?” 胖女人:“……” 金芸心:“……” 江灵:“……” “这样吧。”陈馥野说,“我们会根据菜单上每一样售出的比例,来决定这七百杯的构成,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胖女人说。 说完,她扬长而去。 扬了没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把剩下的那杯奶茶掏走了。 …… 七百杯奶茶,如果放在以往的话,是一个惊天大数目。 好吧,其实现在也是。 只不过,人多力量大,分工别类这样流水线做起来,两个时辰,便做好了所有的东西,提交订单,点清了给戏院的人。 夜色刚好降临,秦淮河华灯初上。而大戏院那边,也已经开始人头攒动。 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夜晚! 由于这是《三生传》的首演,不仅是金陵的观众,更有从五湖四海来的人。街头熙熙攘攘,比上次画楼那回的粉丝还要多。 “还好我之前已经见过这个场面了。”被江灵拉着,陈馥野忍不住说。 “也就还好吧!”江灵说,“古代人口毕竟还是要少一点,你不记得大二的时候我们去那个机场,我让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一战的时候了吗?” 陈馥野:“……啊,是你为了给xxx接机的那次吗?” “对!那次的人可不比这个还要多五倍啊?”她说。 “你们都在哪儿啊!”金芸心的声音从后面不知道哪里传来。 “嗯!?”江灵说,“我右手拉着小花,左手不是拉着你的吗??” “你没拉着我啊!”金芸心大喊。 “那我左手是谁!?” 江灵回过头,陈馥野也回过头,猛然发现她手里正牵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看样子也是粉丝,便吓得连忙松开了:“不是你谁啊!” 那个人:“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我手在哪儿!” 终于,一路走到了秦淮河左岸,揽云声楼的路段,按照计划和周怡汇合。她正站在路口,见到人潮汹涌,摆出了一副准备跳水的姿势。 “跳啊学姐!”江灵高喊,“就现在,趁空隙,快跳!” 周怡神情紧张:“我……” “现在,跳!” 见状,她也不管了,一个猛子扎进人群里,成功汇合。 戏楼的路不远,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一门心思挤就行了。 这天气,人挤人是真热啊。陈馥野大汗淋漓,攥着江灵的手跟她往前冲。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甚至陈馥野看见路边维护秩序的袁捕头都累了,这才到了戏楼。 春娘等在门口,见到自己,便连忙:“来来来,这儿呢!我带你们进去!” 进了戏楼大门,里面豁然开朗。舞台和座位都布置好了。空气中传来一丝凉飕飕的风,只见是通风口下放着几大箱冰砖,勉强降温。 “你们就跟着人走,反正就在第六第七排这个区域,随便选座位。”春娘手里抓着妆匣,忙不迭道,“那你们先坐啊,我后台还有事儿呢,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瞧你忙的。”林娘子说,“来来来,咱们坐。” 找好了位置坐下来。桌上放着齐齐整整漂亮的小糕点,还有刚刚产出于自家的奶茶。陈馥野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杯正好是杨枝甘露,还挺凑巧。 杨枝甘露是冰镇过的,端起来喝下一口,顿时觉得暑气又消退了许多。 逐渐,戏院里的座位都安置了下来,座位后方,还有许多站票看戏的,大家都翘首以盼。 “我今天会见到马湘兰吗?”陈馥野问。 “肯定会啊!”江灵说,“首演结束之后,湘兰姐姐肯定要上来接受大家的掌声,然后采访,还有随机观众提问环节,只要你没有在姐姐出现之前被扔烟雾弹,怎么可能看不见?” 陈馥野点点头,心想也是。这回她确实没有见不到的理由了。 “还有这些环节?”金芸心皱着眉头吃糕点。 “当然了。”江灵说,“就连再烂的电影的首映结束之后都有这些环节,我们湘兰姐姐怎么会没有?这可是流芳百世的《三生传》啊!” “我得到了一副眼镜。”周怡在一边冷不丁说道。 她将眼镜拿了出来,戴上了。 顿时,那双眼睛变得无比明亮,且有神。 陈馥野:“……” 江灵:“……” 金芸心:“诶。学姐,你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周怡闪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用照旧的沉闷语气问道:“是吗?我怎么了?” 金芸心:“嗯……这很难评啊。” 周怡又转头,将脸转向陈馥野:“我是看上去很奇怪吗?” 陈馥野沉默片刻:“……没有,挺好的。” 于是周怡安心了,回过头看向戏台。 “天呐,我好久没有看见过这么清晰的世界了。”她感叹道。 “姐你什么时候整了个眼镜啊?”江灵问,“这年头眼镜贵吗?” “还行。”周怡说,“平时看书用不着,而且我也习惯了模糊的世界,这次是为了看戏特意买的。十两银子,简单出一下血。” “十两银子……哇,十两银子也不便宜啊。”江灵说,“不过我平日倒是没看见街上哪个铺子有卖眼镜的,你在哪儿买的?” “之前是没有。”周怡说,“不过上个星期,左岸那条街尾新开了 家专门卖西洋小玩意的铺子。” “西洋小玩意?”陈馥野问。 “嗯。”周怡点头,“而且,好像就是我们见过的那队意大利商人开的。” “他们还真又住下来了啊?”金芸心鼓着腮帮子,想到,“说起来,他们之前跟我们说的那个什么……为了‘大人物’做铺垫,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禁不住看向她:“喂,古代人不知道,可你是穿越的诶。现在是万历1581年,只有那个人即将到来了。” 周怡用中指戳了一下眼镜,深沉道:“嗯,没错,只有那个人了。” 江灵:“哦……我好像也知道了,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啊!” 金芸心:“?” 金芸心:“到底是谁啊,你们是故意的吧!” 没说出个结果,只听戏台上传来一声定场锣。 好戏开演了。 第155章 第百圩五回 第三家店。 上半场一个时辰, 中途休息了十五分钟,然后下半场又一个时辰,最后谢幕谢了二十分钟。整场《三生传》加起来, 一共四个半小时, 体验非常完整。 整场戏是半唱半演的, 其中的唱法都还是古典戏剧唱法,整体很像音乐剧。 整体看来,舞台的置换背景做得非常好, 春娘她们画楼负责的服装和妆面设计也堪称绝美。故事婉转感人, 编曲宿命感十足,演员各个的生唱实力都非常强悍。 最后谢幕结束, 观众席间无一不高声喝彩,抑或潸然泪下。掌声久久不歇。 陈馥野中途憋了好几次没哭,结果最后看到谢幕还是没憋住,哭得特别惨。 由于不想让别人看看到,她拿出手帕,装作揉眼睛的样子把眼泪抹干净了。 演出结束,导演兼编剧的马湘兰该出场了。 还好有春娘这靠前排的好位置, 陈馥野翘首以盼, 心想,上次在画楼人多没见到,这回她就算倒着立也能见到了吧。 戏迷都冲上前,往舞台上面抛花,热情地和演员握手。 江灵抹着眼泪:“哎,我这回不想冲了,就让我在后面看着这绝美的一幕吧,简直像梦一样。” “?”陈馥野看向她:“可是你不是说演出结束之后马湘兰会出场的吗?” “哦, 那个啊。”江灵说 ,“其实我就是随便猜的。我以为会有。” 陈馥野沉默了:“……不要用穿越的思维来定义这里的所有东西啊!” 搞了半天,马湘兰不会来。她就说嘛,但凡马湘兰今天会来,她早能听到许多风言风语了。 所以,这回又见不着咯。 呵呵。陈馥野心想,她就知道,这个“绝对见不到名人”的诅咒肯定还在她身上,根本就没有断。 不过,沉浸式地看完了整场《三生传》,体验还是非常美妙。 果然就像春娘之前说的一样,这个戏本的结构确实很像快穿。女主角一共经历了三次重生,而每次重生都会带着之前的记忆,从世家小姐最后到白鹭化形,每次她都会遭遇负心汉的背叛,心情也从悲愤变成了欣喜,乃至超脱。 因为在女主角逐渐发现了她这场被背叛的爱情似乎是一个诅咒般注定的命运,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全情投入进这场角色扮演中,感悟着尘世间人们如同棋子的相交相识,到最后的零落收场,直至化作白鹭而去。 整体的基调从刚开场的悲痛,到最后开悟的欢愉,女主角所经历的人世纷纷如戏场,先是被深深卷入其中,再抽离开来,最后带着游戏人间的念头玩转其中。虽然氛围还是悲伤的,但是却会从中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凄美。这种凄美并不是来自于女主角在尘世中屡次颠簸的命运,而是来自于即将脱离尘世的留恋,一种超脱之后被人间之苦所反噬般的喜爱。其中所表达的情感非常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散场了,从戏楼出来,金芸心说:“你们留意到没有,每次女主角只要跳那个白鹭之舞的时候,她就会重生了。” “这当然注意到了。”江灵说,“重生的转场不是主要就靠这个了吗?” “对啊,一跳舞就重生,你们不觉得女主角简直跟湿婆似的吗?”她说。 陈馥野:“可是她就自己重生,又不是带着全世界。” 金芸心:“哦……也是哦。” 意犹未尽,一路聊着剧情走到街上,刚散场,人群熙熙攘攘。 抬眼一看,只见袁捕头也刚刚出来。 他还没哭完,正抹着眼泪。身后领俩徒弟,在给他递纸:“师父师父,请擦。” “诶呦,我好久都没看过这么感人的戏了。”袁捕头说,“这是我近十年被免费邀请去大戏院看过的最好看的戏!” 既然路过他了,不免打招呼。陈馥野说:“袁捕头,您也来了啊。” “哦,是啊,我这肯定是要来的。”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毕竟免费嘛,呜呜呜。” 大家:“……” “对了,小陈姑娘,老林啊,还有各位。”袁捕头突然叫住大家道,“正好遇见你们了,我提前说一声。” “怎么了呀?”林娘子问。 “我升官儿了!”袁捕头说,“昨天知道的事,本来下周才上路,今天就直接跟你们说了!” “真的?”陈馥野想起来,之前过年时他还跟自己提起过这档子事,不免惊喜道,“升的什么官?” “总!捕!头!”袁捕头说。 大家:“?” “不是不是,你们别那个眼神啊。”袁捕头说,“我在这里是捕头没错,不过这回啊,我是要去刑部当总捕头了,以后不巡街了,管剩下的捕头,专门抓人!” 金芸心:“那涨工资吗?” “那自然是涨的了,不然怎么叫升官?”袁捕头连连拱手道,“也真是托各位的福,特别是小陈姑娘和其他几位姑娘们的福,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巡街巡到哪一年呢。” 他身后的小捕快委屈巴巴道:“师父,你不是说巡街是大事儿吗,是非常光荣的职业吗?” 袁捕头禁不住回头:“悟性真低!这种话等你当上捕头了你也必然会说!” 他似乎匆忙着要回去,拱手丢下一句话道:“我还要去看着别让街上人踩人呢,先走了,先走了啊。等正式调职了,请各位吃饭!” “行啊,恭喜恭喜!”大家对他说。 说完,袁捕头便走了。 乘船回小河湾,洗完了澡躺在床上,陈馥野一直忍不住在想剧情的事情。金芸心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小花你说,女主如果就是为了历三次劫然后开悟的话,那她下凡之前也是白鹭仙子,怎么就没开悟呢?没开悟的可以当仙子吗?” 陈馥野平躺着将双手放在胸口,想了想:“没人规定仙子就不能不开悟吧……而且,设定上也没有说她之前是白鹭仙子,她之前很可能只是一只白鹭。” “哦。”金芸心停顿片刻,说,“那你说,为什么女主一定要在负心汉这里吃感情的亏然后开悟呢?她干别的不能开悟吗?” “嗯……”陈馥野又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既然白鹭化作人形,那她突然拥有的最充沛的体验,肯定就是人类的感情……” “哦……” “所以她开局成为世家小姐,先是家道中落家破人亡,又是被新婚丈夫背叛,各种各样折磨感情的因素都齐了,自然体验全了。” “哦……” 金芸心翻过身:“你不觉得这个剧本听起来比较像一般穿越的剧情吗?” 陈馥野:“你是在暗讽我们吗?” 金芸心:“是的。” 陈馥野:“……” “可是,如果我们就这么突然回去了,突然回到我们穿越的那一天,你还在宿舍里等我回来,你会怎么想?”金芸心问。 没等回答,她先说了:“反正我肯定会舍不得的吧。虽然穿越回去了你们都还能见到,但是我们也在这里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那估计就永远见不到了,连个微信都没有。” 陈馥野笑起来:“是啊。” “不过,你觉得我们如果真的能穿回去,会以怎么样的方式穿回去呢?”金芸心又问。 陈馥野摇了摇头:“完全想不到。难道跟穿来的时候一样吗?” 金芸心:“嗯,这个很难说,难道我还要找个水坑跌一跌吗……” “不过,我已经做好我们短时间内穿不回去的准备了。”陈馥野说。 金芸心:“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你睡一觉就穿回去了呢。”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陈馥野感觉她做了一个跟《三生传》的剧情有关的梦,不过一睁开眼睛,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当然了,也并没有一睁开眼睛就穿回去。 接下来的一周,陈馥野本以为热度会慢慢降低,可谁成想,自从在那场首演提供了一次茶饮之后,每日顾客都爆满。这一周赚的银子,比半个月都多。据黄大娘说,她那边的店铺甚至也是如此 。 于是,其他的茶饮提供订单便接踵而至。 中途去吃了袁捕头的升官宴,他便离开秦淮水街,去南京刑部当职了。席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还挺新鲜的。 秦淮水街这种地方,全金陵最热闹的福地,即使工作离开了,但终究能时不时见到。 本来还想着他走了,那新任捕头会是谁呢?结果第二天一看,就是他那两个徒弟中的一个,倒是毫不意外。至于另一个徒弟,则继续跟在了新捕头身后,看着不免恍惚。 一个月下来,秦淮两岸的两家分店的营业额,加上黄大娘和乌衣巷两边的加盟店抽成,一共近三千两银子。 随手置办的许多礼物不说,陈馥野包了一支十几匹马的送货队,每日来往送货速度巨快。然后又在码头包了两条船,开始大批运送时鲜的南海瓜果。 小铺的面积自然是无法扩大,不过奶茶铺本也就无需扩大。陈馥野咬咬牙,拿出了五百两,直接在南京太学院的旁边的街上又盘下一小块地方。 不大,但是够用了。 大学旁边开奶茶店,毫无疑问,是必胜的选择。 一个月后,第三家分店装修完成开业。 至此,金陵城中心的茶饮行业算是被她们正式包围。 今年的夏天,也悄然不觉地过去了。 与白花花的银子一同而来的,是各种各样求加盟的请求。不过,加盟店肯定不能随便就给别人。那些陌生人,说实话,陈馥野都不太放心。所以目前为止还在筛选中。 “所以我们这个其实不能够叫做加盟店。”周怡说,“我们这是官方直营店。” 陈馥野:“……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 她想,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写信回家呢? 可是,写信回家的话,又该写什么呢……? 陈馥野不知道。 开店至今,虽然是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但是对于陈府来说,仍然不值一提吧…… 娘还好说,主要是离开的时候,她爹那样的反应,写信回去了估计也没什么好结果。 至于奶奶嘛…… 陈馥野不太确定。 毕竟她前来金陵也快两年了,是真的没有在干正事。 陈家盘踞在金陵的势力如何了?不知道,码头的船队都在帮她热火朝天运芒果呢。 造反的事业发展得如何了?也不知道,金陵有没有被陈家的人包围不知道,但金陵确实被奶茶包围了。 许多从外地前来金陵的人,甚至早就听说自家小铺的大名,赶时间都要来买上一杯。 奇怪得很。 一直这样下去,那究极的目标是什么呢……? 比如造反的究极目标很简单,就是当皇上。 而开奶茶店的究极目标是什么呢? 自从又开了新分店之后,便没有办法总是在工作时间待在一起。由于现在手上一共有五家铺子,还有那么多送货运货的队伍,而全权由自己这边管理,因此周怡便专心窝在小河湾,将住房当成办公室,处理大量的文件,管理账房,顺便学习。 不过陈馥野仍旧对自家小店情有独钟。况且,铺子的总店地址还在这里,各路消息还是会头一个传到这里。 秋高气爽,邮递员驾着马车停在门前。 看到邮递员,陈馥野熟练伸手:“多谢。” 一拿过来,果然是房守仁的信! 天呐,上一次收到他的信是什么时候啊? 完全记不清了。 说起来,上个月头姑父娄进还给姑母陈秋锦写过一封平安信,然后也就毫无声息了。起初陈馥野还忍不住担心,结果担心着担心着…… 忘了。 真的,忘得干干净净。 正是早晨,小铺营业准备中。把繁忙的铺子交给员工们,陈馥野拿着信,坐到暂时还没有坐满的河岸座位边,拆开了信封。 上回书说到,他们在抚仙湖的浅滩里发现了一大堆珍奇异宝,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古滇国王宫的遗物。那王宫似乎真的位于抚仙湖底,随着抚仙湖长久以来的冲刷,里面的不少东西便被冲到了浅滩,这才被大量挖掘出来。 入眼第一行: 【悲报!】 陈馥野:??? 不过,由于已经习惯被他开幕雷击了,所以陈馥野面无表情,选择直接往下看。 【诸位好友,大事不妙!当老夫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营帐外面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娄舵头念在老夫我年纪大了,也急于让我告知消息,便将我扛到了一棵大树上,好让我安心写信……】 第156章 第百圩六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5》…… 陈馥野:……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扣出一连串省略号。 【昨夜那抚仙湖上,电闪雷鸣, 波涛汹涌。原本我们的队伍早已经习惯了这般气候, 加之又是这个时节, 湖泊涨水也是正常的。然而就当老夫我掀开帐篷,向外打量时,却见到了此前村长口中所说的那诡谲惊悚一幕!——】 【宫殿!恶魂!】 房守仁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 【只见, 那抚仙湖上的狂风暴雨中, 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座无比宏伟的宫殿,宫殿的建筑风格奇绝异常, 与我汉人中原不同,那完全就是古滇国器物上所描绘的宫殿模样。任谁看都知道,那——就是古滇国王宫!】 【老夫我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又或以为这只是海市蜃楼,所以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谁成想,这一眼, 却让我噩梦不断至今……(其实只是一整晚)。】 陈馥野:……怎么这个时候还能想到用夸张的修辞手法的。 【呜呼!黑夜中山峦起伏, 湖水汹涌不绝,那宫殿庞大如山,周围的恶灵个个磨牙吮血,张牙舞爪,穿过云雾,发出尖利的嘶鸣,仿佛准备将我们整个营地都张口吞下!老夫我禁不住大呼“恶灵来也!”,其他人也都看见了这一幕, 傣人村长已然开始痛哭。 娄舵头当即命令撤退,于是我们也无法再管那些珍贵宝物,带着必需品连忙向后面的树林亡命奔逃。】 陈馥野皱眉:哇,真的假的啊? 【惊恐一夜过后,清点人数,好在这回并没有人再折损于恶灵现世之中。傣人村长禁不住泪流满面道:“房老游侠啊,当初我唤你来陪同我再度查看抚仙湖,这回你可相信了?”,老夫我只得回答:“相信了,相信了,昨夜吾之所见,果然极为真实啊!”。】 【好消息是,人员没有折损。可这坏消息则是,我们挖掘到的所有宝贝,都已然消失于漫漫抚仙湖水中……】 陈馥野放下信纸:………… 一是这么看来,他们平安无事。二是这老头还有力气坐在树上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写信,说明情况暂时还没有太糟。 所以…… 东西都没了?? 陈馥野一想,那她之前大费周章跑去乌衣巷找崔婉,将他的那厚厚一沓手稿带过去搞鉴定,岂不是全打水漂了? 现在看来,房守仁的这手稿,竟成了古滇国文物挖掘的唯一证明了。 【说来也奇怪,我们遇到此等险境的第二日,抚仙湖畔便又来了一支队伍,娄舵头对他们很是警觉。老夫我目测他们的模样,似乎很是熟悉,都是一群汉人,衣着也十分正规,怕不是朝廷派来探查抚仙湖的人马……?】 【只是,现在宝贝全数丢失,怕是那些看守王宫的恶魂抢夺了回去。这样一来,也再没有人敢下水查看。昨夜抢夺的只是宝贝,而今夜,怕就是人命了。因此,我们决定就此离开抚仙湖,将这段故事当作编撰的瞎话,从此再也不会提起。】 【老夫我想,这段时间的经历或许已经足够精彩,即使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临桂,那对于花甲之年的老夫,也真是够折磨的了……】 陈馥野:……到底是精彩还是折磨? 【话不多说,写完这封信,老夫我就要下树,跟随车马回到傣人的村庄 中。】 【正所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老夫我想,如若能够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也不失为一趟完满之旅!】 信的正文到这里便结束了。 【注:小陈姑娘,听闻你说过年时节金陵城中奇闻逸事颇多,老夫我非常好奇,还请你告知。】 【又注:不用告知了小陈姑娘,老夫我才发现你的上一封回信的附录中有写,老夫我在营地中找到了。】 【又又注:因为宝贝都不见了,所以崔婉姑娘那边,还请你让她不要再为此烦神,至于老夫我的手稿,也先烦请小陈姑娘你好好保存,否则会很尴尬……】 【又又又注:祝你们新年快乐!也帮我跟老婆子说一声!】 陈馥野:? 这年都过了快大半年了,这个时候突然看见一声新年快乐,险些没给自己呛死。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他的上一封来信是刚过完年的时候收到的,所以自己回信的时候就说了些过年的事情。从金陵到云南,再到抚仙湖畔,这封信是送到那个傣人村庄的地址,再由村里人送去湖畔营地的,因此一封信送过去,然后再把一封信按照这个路线送回金陵,哪怕是过上半年也不算太慢。 回看着信里的内容,陈馥野留意到房守仁所说的“另外一支队伍”的事情。其实在跟那个锦衣卫徐爵争夺青铜案的时候,她就知道朝廷中也是得知那个关于抚仙湖底的王宫密谈的,因此,只要消息传出去,他们也必然会派人前去夺宝。谁成想,现在挖出来的宝贝都没了他们才赶到,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过,既然房守仁都这么说了,那他应该也要回来了。姑父娄进带了自己船队去,想回来的话,估计很快。 所以…… 想到这里,陈馥野发现,不对劲啊? 那如果房守仁这封信是过年的时候写的,现在过去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回来? 要回来应该早回来了才对吧。 想不懂。 不过,既然他们都离开抚仙湖了,又是姑父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年头通信实在是太缓慢,自己空想也没办法了,只能先就此作罢。 …… 次日,陈馥野按照房守仁所说的,去了趟乌衣巷找崔婉。 见里面没动静,估计是没有别的顾客,陈馥野便掀帘进去:“坏消息。” 崔婉趴在柜台前面昏昏欲睡,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连忙抬头:“什么?什么坏消息?” “宝贝都没了。”陈馥野说。 崔婉:“……” 她谨慎道:“先说好,什么宝贝都没了?这决定了我要不要晕过去。” 陈馥野:“房守仁从抚仙湖挖到的宝贝都没了。” 崔婉:“……” “啪唧!”她晕倒在了柜台上。 陈馥野一时无言,坐了下来,看着她表演。 “真没了?怎么没的?”崔婉爬起来,痛心疾首道,“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于是陈馥野只好把房守仁说的那一连串奇闻逸事跟她复述了一遍。差点给她听哭了。 “那么好的宝贝啊!”崔婉捶胸顿足道,“我那么多、那么好的宝贝啊!” 陈馥野:“……” 陈馥野:“姐我知道你心痛,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你节哀顺变吧。” “那手稿呢?你可还好好保管着?”崔婉忙不迭问,“没弄丢吧?” “没有,我放在家里呢。”陈馥野回答,“怎么?难道手稿你也馋?” “那当然了。现在宝贝丢了,手稿也是十分珍贵的。若是房老爷子愿意卖啊,我出多少钱都收!”崔婉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陈馥野摊手。 又安慰了崔婉几句,陈馥野记得今天有几队货物要到,得回去签收,便也懒得继续跟她扯这个“恶魂都收走了那他们想必也无可奈何”的皮了,说了句再见就要走。 这一转身,陈馥野:“……” ? 只见,屏风后的货架上,摆放着一柄刀。 这柄刀…… 好眼熟啊?? 陈馥野忍不住走近了,细细观看。只见这刀刃极其锋利,闪烁着银白色的寒光,一看便是刀匠的心血之作。 可是,这把刀似乎被粘合过。在刀柄上方一点儿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断痕。 而且,就整体形态而言,这绝对不是本土的刀。 这是一把太刀。 陈馥野皱眉:“这个不是……诶,这个、这个不是……岚切左文字吗?!” 话一脱口而出,她心中禁不住吐槽自己:怎么竟然还真的记得这把刀的名字。 崔婉:“什么?什么文字不文字的?” “这是龙之介的刀啊!”陈馥野回头向她道,“你怎么得来的?” “这是他的刀吗?”崔婉捏着帕子,不以为然道,“这是上周有个人说,在山中挖到了一把绝世好刀,我一看不错,便买了下来。” 陈馥野:“……” 山中……挖到…… 那不就只能是在那座茶山上挖到的吗? 之前龙之介为了试图击退蛇群,将岚切折损在了山上。后面他自个儿又去找,但是没有找到。估计是因为那场暴雨中,刀不知道被混进哪个泥巴堆里面去了,十分难寻。 而现在……竟然被人挖出来了! “你买的?”陈馥野问,“你给了那人多少钱?” 崔婉:“我看这刀着实不错,二十两定金收的。” 陈馥野:“就二十两!?” 崔婉:“那人是个土老帽,不懂刀,我可不得好好宰一下。” 陈馥野:“……那你全款给多少?” 她扬眉道:“一百两吧!” “不是,姐,上次你买我的禅杖才给了八十两银子,这一把刀你就给了一百两?!” “这你有所不知啊。”崔婉移开目光道,“你那把禅杖虽说是好,但是太大了,谁看了都不想买,都拿不走。再说了,你那八十两是定金,若是全款买下来,我也会定价到白银三百两的!” “哦。”陈馥野说,“所以你卖出去了吗?” 这回轮到崔婉:“……” “卖……卖肯定是卖不出去的……”崔婉眼角抽搐到,“我送给那三个小祖宗了。” “嗯。”陈馥野便抱臂走到她面前,“虽说我与他们三个相熟,但是这禅杖,终究还是我给你的吧,那你以你的名义拿去送人,我这边的尾款就直接没有了?” 崔婉一时无言道:“……那、那肯定不会没有的嘛,妹妹,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我怎么会坑你这点儿钱……” “太好了。”陈馥野说,“那既然你给禅杖定价三百两,也就是说还有二百二十两的尾款没付,对吧。” 崔婉:“……啊对对对。” “又既然,这刀一百两,你若是卖出去, 准备卖多少呢?” 她:“……二百两吧就。” 陈馥野点头道:“那更好了。这把刀我要了,你还欠我二十两。” 崔婉:“…………” 她不情不愿地将这刀拿了下来,包起来:“是是是,好妹妹啊,还欠你二十两。” 陈馥野满意地接过刀,看了看,便拿在手上:“又因为今天差点让你晕倒了,所以这二十两就给你当作精神损失费吧。” 崔婉无奈嗔道:“诶呦,说这些。” “走了姐。” 说完,陈馥野便掀开帘子,离开了典当行。 第157章 第百圩七回 信封总是会带来惊喜。……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谁能想到,丢失在那个雨夜山上的刀,竟然就这样被人捡回来了。 也得亏是严老板家的茶山上现在来往采茶客众多, 这人一多, 捡到刀的概率也就大了。 抱着刀回到了秦淮水街, 陈馥野在桥边站了一会儿。 “……” 不过,现在去还给他吗? 转念一想,陈馥野扭头就走, 回到了店里。 她决定, 先不急着现在还。 放在手上捂一捂。 秋天,风越来越凉, 奶茶也随着季节由冰转热。可以捧在手上,热乎乎的,逛街时买一杯,简直是这个时节的绝配。 店门口不出意外地排起了长龙。 陈馥野掀开帘子走进店里,耳边传来一声:“泥嚎。” 陈馥野:“……” 她抬起头,看见竟然是两个有些眼熟的意大利商人。 估计是之前那个卖奶酪的商队的,听说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远洋商队在秦淮水街驻扎, 街上时不时有外国面孔, 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其中。 陈馥野只好:“你好你好。” 意大利商人:“%@#*&%#@?” 陈馥野面无表情:“?” 意大利商人回头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再次组织语言。 “听说木头船@#%*&#@#……” 陈馥野:“……” 陈馥野:“回去,换你们那个会说汉话的队长来。” “不!”后面的意大利商人挤上前来,“我会说、他、不会说!所以我说!” 陈馥野:“虽然你看起来也不太会说但是好歹听起来像人类的语言那你来吧。” 他指向菜单上的珍珠奶茶,问:“殿下,什么你这个东西是?” 陈馥野再次:“……” 听起来好像在骂人,不确定,再听听。 当然了, 其实还是能明白他想问的意思的。 于是陈馥野用简洁易懂的语言给他解释了一遍。 “懂?没懂?” “不,不。”意大利商人说,“词语复杂,没懂。” 陈馥野:“你先试试算了。” “好,好。”意大利商人回答,并且竖起了手指,“可以两个?” “可以。”陈馥野说。 再听好像就要理解他们的语言逻辑了。 后厨立刻给他们做了两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 拿到珍珠奶茶后,他俩坐到了河岸边的座位上。 陈馥野稍微听了一下,就听见他们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那位殿下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喝什么。亚历山大,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与你交谈,你为什么要说汉话?” “哦!这真是愚蠢,我忘记了。” 果然后面的话就听不懂了。 陈馥野:“……” 看着他们的表情,从入口的不解,到震惊,再到惊艳。意大利商人满意的走了。 临走,他们还喜悦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因为口音太重,陈馥野没听懂。好像是什么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下次再见什么的。 手里多了五枚铜板,是小费。 …… 这入冬前的两个月,着实平静。 波澜不惊的,今年的初雪就从天而降,像羽毛一样飘落下来。 钱庄的库房里,大家正在打理上个月的银子。 不知道是物欲低还是习惯了,陈馥野现在看这些银子不是太有反应。 当然了,这仅代表她个人意见。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拿银子泡澡。”金芸心说。 陈馥野:“你不嫌硌得慌啊。” “咦,小花儿,你在写什么啊?”江灵凑过头来问。 陈馥野拿着笔抬起手腕:“家书。” “家书!?”她震惊道,“寄、寄回你老家……那个地方??” “嗯。”陈馥野点头,“今年过年,我照样也不会回去。但他们还是会担心我,所以我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稍微跟他们坦白一丁点我的事情。” ……也算是受到了之前师娘的鼓励吧。 处理完账目,走出钱庄,金芸心伸出手:“快闻快闻。” 江灵嫌弃道:“不就是你像插米缸一样把手插进银子里了吗?那些银子经过多少人的手,里面全是病菌啊!” 陈馥野:“洗完手之前不要碰我。” 金芸心哼了一声,只好像罪犯一样举着双手走路了。 “怎么说,过年之前我们还搞事情吗?”江灵问,“对了,我跟你们说啊,咱应援会里有不少从外地来的,她们说,咱们的店只要敢开到别的州府,比如杭州之类的,那也大有商机呢。” “这话倒是没错。”陈馥野说,“我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若是开拓别的州府的市场,一来我们人生地不熟,没有那个地方的人脉,容易被坑,二来在别的州府开直营店,需要动用很大一笔钱,那些包括货源在内的后勤链条都得重新打造,想要前期不吃亏,还能融入别的州府现有的市场,可能没有一千两都站不住脚。” 闻言,江灵点了点头:“这倒是,果然无论干什么,都还是得要人脉啊,但凡咱们能认识在杭州打拼的人呢。” 陈馥野:“可惜啊,但凡我们能认识在整个江南都有人脉的靠山,那样的话,就要方便多了。” “然而咱们都不认识,哎!想要冲破金陵真难!” 说完,陈馥野:“……” 看她皱眉停顿下来,江灵眼珠一转,也:“……”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都默默把眼神抛向金芸心。 后者:“……” 金芸心:“?” 江灵:“啊对啊,你不是大小姐吗?你不是号称统揽整个江南商圈的飞云商会的大小姐吗?” 金芸心惶恐道:“我、我……!?” “没错!就是你!” “喂姐你有没有搞错,我都被赶出家门了!我亲哥都不认我了!说不定族谱上现在都没有我了!你指望我这样一个人统治杭州吗……!” “嗯……”陈馥野走到她面前,“你觉得你跟你哥认错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金芸心铁骨铮铮道:“我才不要跟他认错!” 陈馥野:“你突然这么有骨气只是因为上次回府的时候又被人扔出来了对吧。” 金芸心铿锵有力道:“对。” 陈馥野:“……” 江灵:“……” “其实我跟你哥接触的那两次,凭我自己的感觉……”陈馥野说,“金大老爷他人还是挺好的,也没有那么穷凶极恶,甚至我们开第二家店的那次,他不是还差人过来送你礼物了吗?那说不定就是向你释放的信号啊。” 金芸心撇嘴道:“什、什么信号啊……” 江灵:“表示你只要肯认认真真向他道歉,并且你改了以往的陋习,甚至还拥有了今天的小小成就,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 “肯定的。”江灵又想了想,“哎是啊,刚刚小花儿说礼物……他那次不是送你礼物了吗?你后来拆了吗?” 金芸心移开目光,小声道:“没、没拆……” “为啥不拆啊。” “不敢拆。”金芸心说,“我怕里面是恶作剧。” 陈馥野:“你是说拆开了里面会有一个弹簧拳头砸你脸上的那种恶作剧吗?” 金芸心 :“对。” 陈馥野:“……” 江灵:“……” “不至于吧,你哥都当大老爷的人了,会干这种事吗?”江灵问。 “我小时候他就干过差不多的啊!”金芸心说,“他骗我说树上有宝贝,结果我上去就捅了一个马蜂窝,被迫临时跳进河里学会了游泳!” 陈馥野:“什么?原来你会游泳吗?” 江灵也:“你会游泳吗?那之前我们大二暑假去海边玩你怎么还要花五百块钱租一整套防溺水设备?” 金芸心:“……你们根本就不心疼我!” 陈馥野只好:“好了好了,我的错。还是看你自己吧。” 一路沉默地走进小河湾,祝婆婆的私家小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金芸心:“……” “不过……”她说,“马上也是要过年了……我写封信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说,你同意了?”江灵一拍她肩头:“很好,很有精神!” 金芸心:“哼,等我统治了杭州,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馥野:“暂时还没到那一步哈。” “陈姑娘,你的信!”邮差匆匆忙忙递来一封纸。 “多谢。”陈馥野接了过来。 邮差驾着马走了。 原本还想着,按照上一封信的时间轴,房守仁过年时就说想回来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结果这就来信了。 然而…… 本是没有想过任何其他可能性,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却突然映入眼帘。 这…… 并不是房守仁来的信。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陈馥野亲启】 寄信人署名有两位: 【季雨兰、顾青山】 陈馥野瞪大了眼睛:“……” 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灵和金芸心正和祝婆婆聊着天,听她推荐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很正常,没进结界。 可是这信却拿在了手里。 拆开信封。 整洁的月白信纸,传来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信纸上也只有两行字。 一行是地址,还在江宁,也不知道和之前顾青山的住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而另一行,寥寥数语: 【结发同心,诚邀君临。】 第158章 第百圩八回 去与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重新看了这两行字好几遍, 陈馥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信纸折回原样,塞进信封,然后再拿出来, 心中默念“要清醒要清醒”, 然后再读了一遍。 ——还是这样啊! 不是幻觉! 可是, 顾青山给她写信就算了…… 季雨兰的名字又怎么会在上面? 季雨兰的名字在上面也就算了…… 结婚? 他们俩结什么婚……? 这是结哪门子婚啊。 金芸心和江灵买了饭回来,见自己还站在这里,便问:“怎么了?这是谁的信?房守仁的吗?” 陈馥野抬起眼睛, 愣愣道:“不是……” 也许此时此刻的状态, 实在是太反常了,看到自己的样子, 金芸心顿时瞪大双眼,悲痛地捂住了嘴:“不会吧……老登他……他……他终于出事了!??!” “?”江灵斜睨:“什么叫终于出事了?你是在盼着他出事吗?” 陈馥野勉强回过神来,终止了她的误会,说:“不是房守仁的信。” 她将信纸信封一并交给了金芸心:“你自己看。” 金芸心连忙接过来,对着上面的字念道:“结发同心,诚邀君临……嗯?竟然是婚礼邀请函?我们认识的人里面谁会结婚啊?难道戴部长为了在这里升官已经到了英年早婚都不在意的地步了吗?” 陈馥野:“……” 陈馥野:“你看抬头。” 她这才展开信纸。 “哦哦。季、季雨兰,顾青山……”金芸心缓缓抬眼, “这是……” 立刻反应过来, 江灵一哆嗦,抬手就把她手中的信纸拍掉到了地上,直接把她吓一跳。 金芸心:“你干嘛!” “这信干净吗?”江灵指着地上的纸道,“小花,你那次自己都说是撞鬼了,现在隔了这么久,突然又给你寄这种信,这像人话吗?他们两还能结婚?也太诡异了吧。” 陈馥野蹲下身, 又把信纸捡了起来。 “我倒不是觉得诡异……”陈馥野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是什么?”江灵禁不住皱起眉头,“你、你小心点啊。” 陈馥野:“你在怕什么?” “我当然是怕发生恐怖片里面的剧情了,怕你被鬼上身之类的。”她说,“好奇心害死猫啊,何况你只是一支小白花。” 陈馥野无奈拍了拍自己的两侧肩头,胡扯道:“没关系,我身上三昧真火旺盛得很,不怕这些。” 拿着信和晚饭回去,周怡也正好回来了。一起吃完饭,将信放在桌子中间,大家便合计起来。 “投票吧。”周怡说,“每个人在纸上写下自己的选择。去、不去、弃权,然后交给我开始唱票。” 金芸心:“好啊好啊。” 江灵皱眉:“学姐,我们一共就四个人,还要这样整啊。” 周怡点了点头:“嗯。” 江灵:“那结果怎么算呢?” 周怡说:“结果就……嗯,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馥野:“先看看都怎么想的吧,毕竟如果谁真不想去,也不能架着她去是不是。” 于是,便按照周怡说的,陈馥野低头撕下一张纸,笔蘸了墨水,几番斟酌,旋即下一个:去。 将答案折起来,交给了周怡。 周怡将包括她自己的那四份答案一个个展开。 “去。不去。去。弃权。”她念道。 金芸心笑嘻嘻地看向江灵:“我就知道你不敢去。” 江灵当即:“我不是不敢去!” 金芸心:“那是什么?你明明连信都不敢碰呢。” 闻言,江灵义正言辞道:“在我们东北,现在正流行着萨满神巫和出马仙一类的东西,据说可以请神上身。而你们看,这么奇怪的一封婚礼邀请函,新娘方甚至还是已经被害的死人,这场仪式不可说不怪异啊,谁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万一我们前脚刚去,后脚就被人下了不可告知的巫术,那可怎么办?” 闻言,陈馥野点点头:“其实你的担心是正确的,合理的,考虑周全的。” 江灵:“那当然了。所以弃权票是小花你投的对吧?” 陈馥野:“我投的去。” 江灵:“……” 金芸心举手:“我、我也是去!” “啊,这么看来,原来是学姐投的弃权啊。”江灵说,“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一般。”周怡说,“主要邀请函日期上的这天我得回县衙参加我二叔的举人宴。” 江灵:“……” “顺便一提,其实我还是比较想去的。”周怡又说,“至于你说的那些理由,我不是很怕。顾青山也住在江宁,江宁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而是繁荣安宁的长江中下游平原,没有什么神巫吧。” “对啊,再说了,这多有意思啊。”金芸心微微向前俯在桌上,双眼亮晶晶的,“而且你们不觉得很浪漫吗?人鬼情未了的婚礼诶,天呐,我们几辈子才能收到一封这样的邀请函?” 江灵被她说的一时无言,转头看向陈馥野:“那你呢……” 陈馥野想了想:“其实我跟顾青山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升堂的时候,一次是在监狱里。后来褚淮舟在他出狱前又去找过他。” “嗯,我记得你说过。”周怡说,“他怎么样?” “前两次不好说,毕竟那时候他还在蒙冤,而且季雨兰刚刚被害,他内心肯定还是悲痛欲绝的,虽然就外表来看,倒是意外的冷静……” “然后就是褚淮舟最后去找他的那次了。他说,出狱的前一天,顾青山还是依旧波澜不惊,只不过,他将季雨兰给他的花夹在随身携带的书里了。说是准备照旧回家,当教书先生,寻一块田地聊此余生。至于举人的身份,他应该是不打算要了。” “……” 金芸心听得眼泪汪汪:“情种啊,情种啊,这什么聊斋深情男主角……” “这么看来,这个婚礼邀请函,可能是他对季雨兰寄托哀思的一个仪式,说不定只想邀请当初帮过他的人来一并见证而已。”周怡说。 江灵的表情还是很凝重。陈馥野看看她,本来想问她对此有没有什么改观,结果她问:“说起来,那个顾青山长什么样子啊?” 想了想,陈馥野说:“还可以吧,那种看起来就很emo很有文化的书生,挺高的,清秀的类型。” 江灵:“如果朱翊钧是2,而我们褚大公子是10的话,他大概在几?” 陈馥野:“?” 陈馥野:“我又没见过朱翊钧!” “你按直觉随便打一个。”江灵说。 陈馥野:“满分是多少?100吗?” 江灵:“不是,满分就是10。我对自己人有溺爱,在我心里你和他都是10。再说了,其实这是客观评价。” 金芸心问:“那我多少啊?” 江灵正等 着听答案,被她问的无语:“你一个兆,行了吧。” “那他大概……呃……”陈馥野艰难地想,“7左右?” “哦哦……”江灵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那,其实你也见过季雨兰,对吧。” “嗯,见过。”陈馥野点头。 周怡默默:“其实我也见过……” 陈馥野:“学姐,她问的应该不是水缸里的那次……” 周怡:“哦,不好意思,那没见过。” “那她怎么样呢?”江灵问。 “反正我在她的结界里见到的,就挺漂亮啊。”陈馥野回忆道,“那种古早游戏立绘里的温婉美人,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江灵陷入了沉思:“……” “我决定去。”她说,“并且,我决定去给他们献上我最美好的祝福。” 金芸心一脸不意外地斜眼看她:“我就知道,你这不就是看脸磕cp去了吗。” “那能怎么办。”江灵说,“这个事件我又没参与过,能够打破我的恐惧让我去参加婚礼的,只有美丽的脸庞和悲伤的爱情了,谢谢。” 陈馥野:“完全没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既然已经这么决定,那就赴约吧。 冬日,金陵城依旧在下雪。 这片白雪覆盖满了城墙,又一直延伸到城外。四人一路到了江宁县驿站,正好和周怡分别。 大雪中,三人打着伞,批了厚厚的袄,踩着脚腕深的雪,按照地址往顾青山家的方向去。 黑色的树上,寒鸦声声叫唤。这样的天气,天幕和雪地几乎连城一体。 逐渐,洁白的雪地里出现了村落。 “喂!”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馥野一回头,发现是褚淮舟。 “果然,你说我们只要往前走肯定就能遇见他。”金芸心一伸手,“还真来了!” 他连忙跑了过来,冻的发红的鼻尖和脸颊笑起来,开心道:“我就知道他也会邀请你们,果然,不用打招呼今天也会碰到。” 陈馥野毫不意外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说完之后,她发现褚淮舟身边还有一个人。原本以为是戴轩,但是很显然体型不对劲,而且戴轩现在的官职,想来也参与不了这些活动。 于是陈馥野皱眉,迟疑道:“他是?” 褚淮舟无奈地笑了一声,非常标准:“哈哈。” 没等他介绍,那人就一把拉下遮住脸的衣领,兴奋道:“陈大小姐,又见面了,我是五军都督府的二等卫兵,小郑郑越听!” 陈馥野:“……” 陈馥野:“?” “你带他来干什么啊!?”完全没想到,陈馥野爆发了,“而且,啊?你怎么还有戏份啊?谁允许的?” 褚淮舟:“猜猜顾青山的信送进了哪扇门里,然后我在看信的时候还正好被谁看见,并且被上级要求再通报因公外出必须要有卫兵陪同保护安全了吗?” 陈馥野:“猜到了……” 郑越听兴奋地同在场所有人握手,并且发表感言:“褚大人,真是托您的福,还是因公外出有意思啊!守门真没劲!” 褚淮舟弯眸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是啊是啊。” 江灵:“他保护你的安全?” 褚淮舟:“嗯。” “虽然我双手掰不过褚大人一只手,但是都督府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必须得保护我们大人的安全。”郑越听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馥野:“你知道我们今天是去干什么的吗?” 他:“不知道啊。不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只是一介卫兵,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陈馥野:“……” 大家只好继续往村里走了。 没想到的是,越靠近顾青山家,村里竟然还有其他同行的乡里乡亲,估计那边流水席都摆上了。 仿佛是正经婚礼一样。 可是,就是这样,陈馥野心中才感觉更怪异。 季雨兰人死不能复生,这样像普通农村婚礼一样,大张旗鼓,新娘子却露不了面,别人不会感觉很奇怪吗? 见来人了,婚礼的司仪开始按照正常流程招待自己。陈馥野摘下袄帽,环视四周,问:“敢问新郎新娘在哪里?” 司仪回答:“姑娘莫急,等到祝酒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 陈馥野:“……” 她回头与褚淮舟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眼神,选择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被司仪带着落座了。 第159章 第百圩九回 在雪地就要准备好love…… 席间, 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几人被安排着,和别人拼了一桌,不过像自己这样的年龄段的, 倒是没有多少, 大多要不就是年纪大的, 要不就是黄毛丫头,毛头小子。 司仪在台上主持了一番,话术也都非常老套, 感觉下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等着司仪发出“开吃”的信号, 然后开吃。 金芸心:“他怎么还不说开吃啊。” 陈馥野:“……” “怎么说了这老半天,连新郎新娘的人影都没见着?”江灵拿着筷子, 急不可耐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司仪念过场词的啊,我要想听这种话我大可以留在原来那破勾栏。” 褚淮舟:“小郑,你是金陵本地人对吧。” 郑越听大概也在竖起耳朵等开吃信号,被上司问话,连忙反应过来:“对啊,土生土长, 怎么了大人。” “那么, 你参加婚礼的时候,这边有把香案包了红纸一边放一个,上面还供着七柱香的习俗吗?”他问。 “哇……还真是……”郑越听皱眉道,“没有,反正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是个什么寓意?” 陈馥野也向他所说的这两个香案看去。这一看,她便更加发现,这场婚礼确实处处透着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不过因为她并不熟悉这年代乡间结婚的习俗,所以要说具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也感觉不出来。 毕竟, 这场婚礼本身就是一次不对劲的事情。 “本来的事。”金芸心说,“顾青山要和季雨兰结婚,这婚礼能阳间得起来吗?” 江灵:“你怎么越说越吓人啊!!” 金芸心:“最吓人的是即使如此,我还是非常饿诶,怎么这司仪话还没说完?” 终于,司仪发出了可以开始吃席的信号。 大家愉快地开吃了。 屋子里火烤的很旺,外面白茫茫一片,倒是舒服。 陈馥野四下看了看,便对上了褚淮舟的目光。 这流程…… 不对啊,新郎新娘呢! 无论哪里结婚的习俗,就算不露面,为了庆贺,也不可能不提新郎新娘的吧? 可是这席根本就是个普通请吃饭的席啊,除了在邀请函上和吃席的屋子门口写了名字,哪儿还有新郎新娘的痕迹? 陈馥野怀疑褚淮舟的脑中也正在思考着这种事。 “喂,喂,你还真这么饿啊。”陈馥野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撕扯大鸡腿的金芸心,“你刚刚不是听得仔细吗?这司仪是不是根本没提顾青山和季雨兰的名字?” 金芸心没理她。 一副吃饭勿扰的样子。 “金芸心!”陈馥野喊她,“心心啊,你饿死鬼投胎啊!” “……”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皱起眉头。 扭头看江灵,她拿着筷子,对肥肉挑挑拣拣,一脸感觉自己没磕到cp就白来了的遗憾神情。 “江灵。”陈馥野试着叫道,“江……” 说到这里,她及时止住了话语。 这熟悉的感觉…… 顿时反应了过来,陈馥野猛然抬起头。 热闹的席间,人们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庆祝新人喜结连理。屋子里从饭菜上蒸腾的热气,碰撞冬日的冷气,就变成了白白的雾。 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 因为—— 她又被拉进结界了。 陈馥野:好。 这下她是真习惯了。 那么,能拉她进结界的人,只有那一位。 正是婚礼上未曾出现的新娘,季雨兰。 陈馥野站起身,却看见褚淮舟还在摇晃着郑越听:“小郑啊!!!” 陈馥野:“……” 怎么这回这人也被拉进来了? 她便友情提醒:“大聪明,你没看出来他根本就听不见你说话吗?” 褚淮舟冷静回答:“我看出来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知道他在逗自己,陈馥野冷笑两声,听起来不是很友善,就像在说:“老娘敷衍过你的笑话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来过这种地方两次。”陈馥野说,“第一次是……我们六个在夜市团建那天,我跟你说的那次,还有一次是我去夫子庙陪学姐看榜,拿到兰花的那次。” 褚淮舟:“那这就是第三次了。” 陈馥野点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 席间,人们大吃大喝,谈笑风生,一切如常。 这里没有季雨兰,也没有顾青山。 “我们出去。”陈馥野说。 外面是白雪的世界。 一下子就清净了好多,仿佛屋子里的杂音和浊气,顺着雪花就飞走了。 走在雪里,褚淮舟撑开伞。陈馥野揣手走在他身边,大概是他高,自己脑袋顶只到他肩头,导致脑袋与伞面的上半部分留白过多,一阵风飞过,雪花啪啪啪就直接拍在脸上。 陈馥野停住脚步,面无表情:“……” 褚淮舟一边给她擦雪,一边毫不遮掩地狂笑。听得陈馥野更来气了。 “生气归生气,脸别皱。”他微微俯身,用手扫着,“你睫毛上还有。” 陈馥野干脆抢过伞柄:“你不会打,我来打。” 她直接把伞的一边挂在了褚淮舟脑袋顶,然后自然向自己这边垂下,一点都不费力气,就是费人。 褚淮舟夸张地“啊!”了一声,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我提醒你一下,其实这样我看不见路。”褚淮舟说,“你得用伞拉着我走。” “放心,我知道。”陈馥野说,“我家养狗。” 走着走着,陈馥野发现她不知道他们走到哪儿了。 大概走了多久?三十秒?一分钟? 可是再回过头,连村庄的影子都看不到。 江宁县边的村庄,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照样是热热闹闹的地方。可现在,除了脚下的雪地,黑色的枯木,漫天飞雪,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终于来了。”一个清婉的声音响起。 “我还想着,你究竟会不会赴约呢。” 陈馥野转过身。 雪地中间,突兀出现一个小木屋。是那种农家自己修建的小房子,一般用来放柴火之类的。 顾青山正在里面读书。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陈馥野怀疑那只是一个投影。 乌发女子站在门口。她身型泠泠,眉目平顺而温柔,穿着完全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 是季雨兰。 “这么说来,其实那封邀请函真正的地点,是在这里吗?”陈馥野问。 季雨兰笑了一下。她的目光从褚淮舟脸上扫过,又看过来:“嗯。因为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太多人围在一起吃喝,污心烦躁。” 陈馥野想说,这是重点吗这是…… 不过,她没说出口,而是也笑了一下,说:“祝你们新婚快乐啊。” 季雨兰:“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你可以不说这些。” 陈馥野愣了一下:“我们两人……” “嗯。你身边的那位男子,他看不见我。只有我,和你。” 陈馥野看了一眼褚淮舟,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蹲一边玩雪去了。 “可我是真心的。”陈馥野说。 “真心又如何。”季雨兰顺着自己的头发,敛眉一笑,“人与鬼如何能结婚,你又如何能祝我新婚快乐。” 陈馥野:“那,后来顾青山没有去找你吗?” 她点头:“找了。” 陈馥野:“这场婚礼,不是你们二人办的吗?” 她应声:“自然是。” 陈馥野:“你没有选择与他成为夫妻吗?” 季雨兰:“我……我还在想。不过,我其实已经答应他了,所以,我只是一个人在偷偷地想。” 陈馥野不知怎的有点莫名荣幸。看哪,女鬼姐姐竟然这么信任她,连内心碎碎念都带她听一个。 “你看过《聊斋志异》吗?”陈馥野问。 季雨兰愣了一下:“什么?” 哦不对,差点儿忘了,《聊斋志异》是清朝才成的书。现在,最流行的叫做《剪灯新话》,也就是之前周怡从书店淘回来的那本。 于是陈馥野问:“你看过《剪灯新话》吗?” 季雨兰不明所以:“看过倒是看过一点儿……我听我夫君给我说过呢。” 陈馥野:“……” 不是吧姐,“我夫君”三个字叫得这么浑然天成,怎么却还在纠结人和鬼能不能结婚的事情啊? “嗯,所以我想表达的就是……”陈馥野磕磕巴巴道,“你看,里面有那么多人鬼情未了的先例,却没有几个好结局。现在你们既然有机会达成好结局了,那可不要因为世俗之见而质疑自己啊!” 季雨兰捂嘴咯咯笑着:“你倒是会说。” “不过……”陈馥野问,“既然你说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倒是好奇,你和顾青山成婚之后要怎样?毕竟他也放弃了做官,现在开始在乡间种田教书了,是吧。” “是啊。”季雨兰说,“所以你看,别人见那婚礼的请函上所写,并非是我的名字。” 陈馥野微微睁大眼睛。 “别人见到的,是季巧荷。”她说,“那是我的孪生妹妹。” “……所以你真的有孪生妹妹吗?”” 当然没有了。“季雨兰笑眼道,“那是杜撰出来的。否则,我总不能一直将我夫君拉到这种地方才能见面吧。” 陈馥野恍然大悟。原来在别人看来,顾青山结婚的对象并非已死的季雨兰,而是她的孪生妹妹“季巧荷”,这样一来,她以后就可以充当着人的模样,行走人间了。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还刨根问底问些问题,比如“当鬼是什么感觉啊”、“当鬼之后是用什么法术才能变成人啊”和“那等顾青山老了你怎么办”之类的问题。但陈馥野憋住了,因为感觉太不浪漫。 况且,再说了,按照自己所处的这世界观来看,什么神奇事件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估计季雨兰这样的鬼,也就是跟聊斋属于同一个体系吧。 所以陈馥野也只是笑道:“听你说了这些话,倒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纠结原先那个问题了。” 季雨兰:“我也不知道。就像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你身边的那男子一起来一样。” 陈馥野:“……” 陈馥野:“?” “等等等等,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季雨兰眨眨眼睛:“你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吗?还是说,我拉错人了?” “一起来倒是一起来……”陈馥野说,“只是你突然从你们的身上说到我们的身上,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类比性,所以让我感到非常奇怪。” “那你也许应该一个人来。”她回答。 陈馥野:“……不是你拉的我们吗。” 季雨兰:“我只是一届不愿投胎的小小鬼魂,又怎么能做到想见谁就见谁。只是因为我从他的身上也感受到了欲说还休的联系,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也跟你一起来了。” 陈馥野点点头:“这倒是不奇怪。毕竟顾青山的案子,都是靠他呢。” 季雨兰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当然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季雨兰抬起脸,看了看雪幕:“倒是越下越大了。我不留你了。” “你要走了吗?”陈馥野问。 她勾起嘴角:“嗯,我要去找我夫君了。这一路,谢谢你。” 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愁绪。 “以后假若你还路过江宁县,还路过我们的家,再次见到我时,可千万别忘了我人间的名字啊。”季雨兰说。 “‘季巧荷’,我记着呢。”陈馥野说,“这些名字,都是像你一样的美人。” “你对我说话时,倒是毫不遮掩心思。”季雨兰捂嘴,莞尔一笑。 “那么,雪天路滑,小心行走吧,回席间吃得热乎些,那都是我们为诸位乡亲细心准备的。” 说完,一阵风雪飘过。 季雨兰和小木屋都不见了。 陈馥野愣愣站在原地,依旧看着这个方向。 只留白茫茫雪地一片。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看见手中多了一个孔雀蓝的荷包。里面似乎有些铜钱。 这是季雨兰第一次到奶茶铺时,付钱用的那个。 珍珠奶茶,十五文。 原原本本的。 这是……纪念品? 陈馥野握紧了荷包,吸吸鼻子,抬起头。 “做好了!”褚淮舟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这真的是我滚得最圆的雪人脑袋了,不会有哪个脑袋比我的这个脑袋还圆了!” 陈馥野转过脸。 只见,褚淮舟冻的双手和鼻尖都通红,正在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堆雪人。 陈馥野:“……” ??? “你一个人堆雪人干什么……” 褚淮舟愣了一下,眨眨眼:“嗯?不是你刚刚说‘我们来堆雪人吧!’的吗?” “我说了吗……?” 他举起双手:“当然说了,不然我怎么行动这么迅速。” 陈馥野移开目光,怀疑是季雨兰拉她进结界的时候,在外界给她套了个不影响进程的设定。 比如,让她张开双臂开朗地对褚淮舟说:“我们来堆雪人吧!” 后者则屁颠屁颠地就照做了。 “你傻呀你,这什么天寒地冻的时候,你还堆雪人……”陈馥野急忙走过去,拍掉他身上的雪,戳了一下他的鼻尖,冰凉凉的,手都要冻肿了。 “其实还好。”褚淮舟张开双手,看了看,“反正玩雪,玩着玩着手就热了,你不如加入我。” 陈馥野一脸黑竖线:“我加入你……我真是……” “嗯?难道不堆了吗?可是现在就差五官和两根手臂了诶。” 陈馥野:“褚淮舟……我真是烦你……” “为什么?” “我们明明是来找结界的,你觉得我可能找了一半突然说‘我们来堆雪人吧!’这种话吗!?” 褚淮舟:“可是你说的时候看起来超级想堆,而且其实我也很想堆,所以我就……” 陈馥野一手一侧捏住他的脸颊,拽着他的脑袋摇摇晃晃:“我说想堆你就堆了吗?那我说要在雪地里打滚你是不是也要打滚?” 他:“我……” “不许说你确实也很想在雪地里打滚!!” 于是他及时闭嘴了。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听话啊,为什么我们总是神奇地凑到一起去干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啊。”陈馥野皱起眉头,费解地继续掐脸摇晃他,“怎么了?你是狗吗?听别人的话会让你很爽吗?” 他被晃来晃去:“不是那样啦……” “那是哪样?” “我只有听你的话时才会爽……” 陈馥野:“卧槽,你变态啊你!” 褚淮舟抬起一只手,正直解释:“听起来很变态但其实包含的意思绝对没有听起来那么变态。” 啧。 好窝火啊,不知道为什么。 “那……那我……”心脏砰砰狂跳。 陈馥野几乎是咬牙切齿,用一种非常凶恶的表情说:“那我也要干一件看起来很变态,但其实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变态的事情。” 褚淮舟抬起眉头:“啊?” 她现在就是想这么干,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陈馥野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 再拉开距离的时候,两人都石化了。 陈馥野:完蛋了。 哇,不是,她发什么癫啊,她为什么要亲他啊?而且她为什么要亲那种地方啊?她做这个行为的意义是什么?难道说这是人类在天寒地冻时的本能,像企鹅一样喜欢挤在一起贴贴吗?她现在亲了他,以后怎么办?该怎么解释这个行为?说她其实是嘴痒了没地方蹭吗?我的天哪,要不还是直接跟他绝交吧? 于是,在一秒钟中拷问了自己一万吨问题之后,陈馥野悲壮地抬起眼,看向褚淮舟。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忍一下。” 说罢,她一拳头冲他脑袋抡了过去。 呵呵,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打昏了再说。 第160章 第百圆回 两年啦。 由于自己在这里的设定多少也算个武林高手, 所以陈馥野知道,这一拳的力度和精度都非常恰当,既不会真的让他晕死过去, 也不会让他半身不遂, 导致他接下来的人生只能在悲惨中度过。这是只能让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半个时辰, 并且只会在脑门上留下些许淤青的一拳,而且等他清醒过来之后,还能毫无阻碍的活蹦乱跳。 ……反正就这样吧。 陈馥野看着褚淮舟应声倒在了雪地里, 呈大字型躺在他刚刚堆的雪人旁边, 心虚了一小阵子,准备把他扛起来带回去。 然而, 不知道被季雨兰拉进结界里多久了,雪地那边隐约传来喊他们两名字的声音。陈馥野一抬头,才发现金芸心她们已经找来了。 看到雪地里这诡异的一幕,尤其是褚淮舟那太过于平和的身躯,郑越听瞳孔地震,往地上一跪:“大人,您怎么了!??” 他抬起头, 悲愤道:“谁袭击了我们大人!到底是谁?!” 然后他扑在褚淮舟胸口, 用很戏剧性的动作仰天长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金芸心悄悄拉过陈馥野:“他到底怎么了呀?不会是被你揍的吧?” 陈馥野:“……如果我说真的是我揍的,你相信吗?” 金芸心:“哈哈哈,你这人就喜欢开玩笑。” 江灵眉头一皱,猛然拽住陈馥野的手腕,放在眼前:“不对啊,你看,小花这小拳头,还有他脑门儿上的那个红痕, 这不一模一样吗。” 郑越听闻言,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你……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大人?!” 陈馥野:“……我没有……” 郑越听好像是真的恼火了:“这里只有你和我们大人,如果不是你打的,难道是鬼让你打的吗?” 陈馥野:“对。” 郑越听:“啊?” 江灵:“等等老弟,你不会是相信了吧。” 郑越听小脸苍白,说:“可是……这个地方确实有鬼啊,你又怎么敢保证她说的不是真的?而且我又不是没有偷听过……不是,我又不是不知道,陈小姐和我们大人的关系那么好,她没事打他做什么?” 陈馥野:“……” 江灵:“……” 金芸心:“……” 大家看着地上非常安详的褚淮舟,纷纷沉默片刻。 “那个,你们出来的时间太久,席都结束了。”金芸心打破沉默道,“桌上的老头老太和小孩抢得太厉害,我什么也没能给你留下……” 陈馥野:“没关系。” “那你们究竟在外面干了什么?” 陈馥野:“实不相瞒,我又碰见那个女人了。” 金芸心:“……我本来想惊讶的但是这个事情好像也不算很新鲜所以我没有什么反应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陈馥野:“不会。反正我们已经达成圆满结局了。” 江灵一个斜眼瞥过来:“你们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把雪地里的这一位给扛回去吗?” 陈馥野终于平定了心神:“觉得。” 于是,大家终于是把褚淮舟从雪地里捞了出来。由于这场谁也没见过新郎新娘的婚礼已经结束了,席也吃完了,所以村里的父老乡亲们也就原地解散了。 郑越听把褚淮舟放在了马上。陈馥野说:“他大概半个时辰后会醒,你能替我给他说一声对不起吗?” 郑越听神秘兮兮道:“可是,这又不是你的错。这场婚礼极其诡异,褚大人意外晕倒,绝非巧合,等他醒来,我得好好向大人询问当时的情况,再做定夺。” 陈馥野:“你要不还是把他还我吧。” 郑越听:“不可!我是褚大人的侍卫,我现在就要将他带回五军都督府,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陈馥野:“行吧。” 于是,郑越听骑着马,在雪地一溜烟跑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莫名的非常沉默。陈馥野疑心她们在席间估计也是遇上了一些诡异的事情,但是由于自己本身已经够心乱如麻,所以就没问了。 结果一路沉默到小河湾门口,金芸心发言:“我还是觉得不对呀!” 江灵:“你又咋了?” 金芸心回头:“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就是你揍的他吧?” 陈馥野嘴硬道:“那咋了。” “我好奇呀。”金芸心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你看,又是诡异的婚礼,又是你被鬼拉进结界,你还突发狂暴揍晕了这么听你话的男人,这是多奇怪的一天啊。” 陈馥野:“我没有突发狂暴……” 哎,算了。她懒得说话了,决定自闭一会儿。 江灵把好奇宝宝金芸心拉走了。 转眼间,新春佳节再度到来。 这竟然已经是第二个春节了。在金陵生活的日子,就这样晃晃悠悠过了两年。 在这段时间中,发生的唯一大事件就是,姑父娄进终于带着船队从抚仙湖回来了。虽然最后没有捞到什么宝物,但是有了这些神奇见闻,也算是在她们陈家的探险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姑母陈秋锦别提多兴奋了,陈馥野看见姑父的时候,简直被他脸上的一堆口脂印闪瞎眼。 陈馥野问他,那跟你一起的老头去哪儿了呢? 姑父:“他也没跟我一起啊。” 陈馥野:“那他去哪儿了?” 姑父:“这我也不知道啊。” 陈馥野:“???” 合着,房守仁是探险结束之后没跟船队,自己跑了吗? 可是他也没回金陵啊。 那他去哪儿了? 除夕前夜,大家决定开半个上午的店,然后去夜市尽情玩耍,挥霍金钱,喜迎新春。街面上,有人正在铲雪,沿街的店铺抓紧了这最后的时间,也是准备营完业就关门过年去了。 “我总觉得。”褚淮舟认真道,“自从那天去吃完席之后,我的脑子就好像空了一块。” 陈馥野冷眼喝热茶,用茶杯挡住半张脸:“谁知道,说不定你的脑子本来就有一块是空的。” “不是那样。”褚淮舟一脸百思不得其解,抚摸这自己的脑门,“不是物理层面的空。我是觉得,我好像失忆了。” 陈馥野:“……” 龙之介摘了草帽,抬起一条腿,正坐在褚淮舟身边喝茶,闻言说:“淮舟君,在下觉得,你那日应该是又撞见妖怪了。” 陈馥野:“噫?你这个假发怎么变逼真了?” “呵呵。”龙之介自信展示秀发道,“神偷小姐说笑了,在下的头发已然长了出来,现在的,正是在下真实的头发。” 陈馥野不是很感兴趣:“哦,行吧。” 龙之介:“那现在我们将话题转回淮舟君的身上。” 陈馥野:“……说点别的行吗。” “我也说不清楚。”褚淮舟皱眉摇头道,“我就是感觉那天去了江宁县之后,我好像就坐下来吃席了,然后我好像还堆了雪人,再然后……我就记不清了。等到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五军都督府,小郑正在旁边给我叫魂,你们知道那有多难听吗?” 陈馥野:“嗯,他担心你。” 龙之介讶异道:“堆了雪人?那淮舟君就是在雪地里面玩耍的吗?那么淮舟君是不是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而且还在雪地里见到了美丽的女人,她还试图用温暖的被子盖住你?” “差不多吧。”褚淮舟摸着下巴,“可以这么说!” 陈馥野:“???” 龙之介冷笑:“在下有定论了。” 褚淮舟:“什么?” “淮舟君,你怕是遇见雪女了。”龙之介说。 陈馥野:“……” “那个,龙之介。”陈馥野说,“你什么时候回日本啊?要不让我家的船队直接把你载回去算了。” 龙之介将这句话意会成了非常热情的邀请。他神情坚定,连连拒绝:“神偷小姐,其实,在下的银子已经攒够了。” 陈馥野:“真的?” “嗯。”龙之介点头,“在下决定,年后就去松江府找接头人,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 本意只是想让他闭嘴,结果他这么一说,陈馥野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快啊。” 褚淮舟说:“我会想你的。” 然后他又说:“嗯,如果我的大脑到时候还记得我说了‘我会想你的’这种话的话。” 陈馥野:“……” 大概是她心虚,怎么莫名觉得他话外有话一样。 “那,戴轩呢?”陈馥野问,“我们新春团建,他今天来不来?” “估计是来不了。”褚淮舟说,“他要升官了,过年期间要往好几个达官贵人府上跑,没空跟我们玩。” 陈馥野:“?” 陈馥野:“他怎么还在升官?他到底要升到什么时候?” 褚淮舟:“不知道,升到他当内阁首辅吧。” 好在,今年过年再也没有发生像去年一样抓马的事件,整体非常喜庆而平和。 开春后,又是两家加盟店的申请接踵而来。由于“奶茶如来”已经成为了一个需要总部办公室的金陵品牌,周怡就长期留在小河湾办公了。并且趁着新的一年,也是终于抢到了报刊上 面的广告位,比如《江南小夜谈》和《金陵女子图鉴》之类的。 也正是这年开春,金陵街上的洋人面孔越来越多。这会儿,只见今天似乎是有什么人物要来,那些意大利商队驾着马车从路中间走过去,然后便有什么人从马车上下来了,之前认识的那商队队长亚历山大正激动地前去迎接。 站在窗口,陈馥野没看出来个什么所以然,倒是被一个熟悉的人影截住了。 陈馥野冷淡道:“哦?行云哥,是你啊,你来干什么?” 飞云商会的大老爷金行云高傲地拍了拍手,身边的暗卫一号和暗卫二号便冲上前来,用绸布将她的窗台激烈地擦拭了一番,金行云才用舒适的姿势将胳膊搭了上来。 他的目光扫视着颇有规模的小铺,冷笑道:“最近金陵的茶饮行业,倒是被你搅弄得乌烟瘴气啊。” 陈馥野一寻思他这个用词,索性点点头:“谢谢夸奖。你是来找你妹的吗?” “不要跟我说无关的事情!”他严厉道,“我现在在说你!还有你的这个什么……” 他倒退两步,看向招牌:“奶、奶茶如来——这到底是什么破名字,怎么金陵现在到处都有?” 陈馥野心想,怎么连亲妹都成了无关的事情,金芸心这也太惨了。 “那你好不容易大驾光临一趟是想干什么?”陈馥野波澜不惊道,“展示你的恼火吗?” “哼。”金行云冷笑,“我是来找和我同一个姓氏的那个无关人士。死丫头人呢?” 陈馥野:“没听出来究竟哪里无关了。” 说完,她还是去后厨把金芸心叫了过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60-170 第161章 第百圆一回 到底为什么一个名人都见不…… 金芸心一看到他, 便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噫!”的一声尖叫:“哥……哥!?你又来干什么呀?我过年的时候不是给家里写信了吗,我明明道歉了呀!” 金行云一拍窗口:“就你那样子也叫道歉?” “我……我那样子不叫道歉,还有什么叫道歉!” 金行云彻底怒了, 又是一拍:“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呜呜呜哥我错了……”金芸心立刻认怂。 陈馥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是怎么个家庭伦理剧。 倒是有点心疼她的桌子。 金行云瞥了她一眼,侧过脸嫌弃道:“你能不能不要一遇事就在那里呜呜呜?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这么大个人了, 真是没个出息!” 金芸心:“这明显是我的心理问题, 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金行云:“……” “行吧,我现在懒得跟你掰扯鸡毛蒜皮的小事。”金行云说, “我心里自然知道你跟你这朋友……”说到这里,他斜睨了陈馥野一眼。 “……跟你这朋友过得是挺滋润的,不过,你嫂子担心你,动不动就问你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饭吃。她非常清楚你的能力,知道倘若是把你一个人丢出院墙, 估计不出三天就加入丐帮了。” 金芸心不服:“加入丐帮?哥你真的以为金陵这儿的丐帮是什么乌合之众吗?像我这样的想加入都加入不了。” 金行云:“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有毛病!?” 金芸心:“……喔, 那好吧。呜,嫂子,还是嫂子对我好,家里只有嫂子在意我,我就喜欢我嫂子……” 金行云:“那是我老婆,你别痴心妄想。” 陈馥野:“?” 陈馥野:“说起来行云哥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金行云瘪了瘪嘴,无奈道:“行吧,说回正题哈, 你嫂子让我问你,怎么拆了礼物到现在都没个回音,连过年那封信里也什么都没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造反?” 金芸心:“我嫂子真的说了后面这两个问句吗?” 金行云:“没有,这是我自己加的。” 金芸心:“……” “礼物?”见她沉默不语,陈馥野皱眉道,“什么礼物?你说的不会还是去年二店开业时送的那个礼物吧?” 金行云:“对啊。你倒是知道。” “那是自然。”说着,陈馥野便也疑惑的看向金芸心,“那个礼物,你收到的时候倒是喜不自胜,结果竟然到现在都没拆吗?” 金芸心下巴抵着胸口,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没、没拆,放着呢。” 金行云又一拍桌子:“什么!?” 陈馥野:“不是哥你超雄啊动不动就拍我家桌子。” “怕什么,砸坏了我赔给你就是了。”金行云毫不在意,摆摆手,又看向金芸心,“送你的礼物,你不拆,你放着干看啊?” 金芸心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对着手指:“不、不是啊……因为我想着,是哥你和嫂子好不容易送我一次礼物……而且、而且还是因为我事业有成……虽然我事业有成也是靠跟朋友混出来的……但我想那、那也很难得,我终于被你看得起了一次……所以我舍不得拆你给我的礼物……我怕拆了就再也没有了……” 陈馥野:“……” 金行云:“……” 陈馥野默默瞥向金行云:“怎么样,行云哥,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金行云一脸黑竖线:“什么什么感想。” 陈馥野:“你这妹妹明显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健康问题,而且听起来很大一部分是你导致的缺爱,你没有感想吗。” 金行云:“呃,也就那样吧,我不觉得是我导致的,她出生就这样。” 金芸心的嘴角快瞥到地上了,陈馥野只好拍了拍她的肩头:“没事,还有我爱你。” 闻言,金芸心就要哇哇大哭,金行云冷不丁说:“那是一张地契。” 于是金芸心就立刻止住了:“?” 陈馥野也跟着:“?” “地、地契?就是你们送了我一块地?”她睁大眼睛,“不是恶作剧吧?不是那种等我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就会有一群人出来打我的计策?” 金行云看向陈馥野:“你确定她这是缺爱不是癔症?” 陈馥野:“……算了,我还是不参与你们的家事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商会里干小行当的贩子留下来的渣滓而已,在杭州,你爱要不要,不要就趁早还我。”金行云不耐烦道。 陈馥野和金芸心异口同声道:“在哪儿?” 什么玩意,这就是豪门世家吗,送个礼物动辄送地契?这么巧,还是杭州的? 金行云微微抬眉:“……”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结果被金芸心熊抱上去。 “哥!我就知道你们还是在意我的!”她破涕为笑,“哥,我也爱你!” 金行云:“放开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金芸心:“我不!” 金行云:“你真不放?” 金芸心:“我就不!” “呔!竟敢偷袭我们老爷!”两个暗卫立刻上前,把金芸心用很难看的姿势扒拉开了。 陈馥野端着茶杯在后面:“……她明明都偷袭十几秒了你们这是什么反射弧。” …… 这夜,小河湾的房间中灯光长明。金芸心将那张包裹在礼物盒里的地契拿了出来,这果然是一张位于杭州北关夜市的地皮。北关夜市可是现今杭州最繁华的商圈,估计这块地原本也是飞云商会承包的。 “那我……不会是要去杭州了吧。”金芸心说。 江灵不可思议道:“那这地皮都给你了,意思不就是让你去杭州吗?” “可是我总不能一个人去杭州吧……这也太吓人了,做不到做不到。”金芸心连连摆手,“根本做不到!” 陈馥野皱眉:“我倒是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杭州。” 金芸心:“嘿嘿,就是啊。” 陈馥野:“你可以把水街上我们的一店核心员工全部带过去,我再培养就是了。” 金芸心:“?” 周怡正在抄写笔记,闻言抬头:“之前我们不是才讨论过要去杭州开分店的事情吗?” 江灵坐在她对面串珠子:“对啊。” 周怡:“那这下你的兄长又正好给了你一块杭州的地皮,而我们现在又有大量闲钱在一座新的州府投资,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不出能让你不去的理由。” 金芸心彻底:“……” “我、我去杭州、开我们的店、真的假的啊。”她磕磕巴巴道,“你们真的放心吗!?我自己都不放心我自己啊!” 江灵:“人终究要成长。” 金芸心哼了一声:“说得轻巧,那你跟我去啊。” 江灵:“?” 周怡又点头:“现在的奶茶如来早就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体系,我们本身是否在店里早就不重要了,只剩下研发新品,品牌宣传,以及管控股市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往往都是纸面上的功夫,如果你跟心心一起去的话,也未尝不可。” 江灵:“……” 江灵:“学姐要不你还是安静看书吧怎么样。” 陈馥野:“什么股市?哪来的股市?” 当然了,没人回答她。金芸心抓着江灵便说:“对对对,学姐说的有道理啊,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江灵:“我不是不能跟你一起去……” 金芸心:“好!那你就是能跟我一起去!我们携奶茶如来勇闯杭州府!” 江灵瞥了瞥嘴:“只不过,如果要跟你一起去杭州,彻底离开金陵的话,我得先去个地方。” 次日,陈馥野在店里,看见江灵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做成了,问:“怎么样?” 江灵颠着手上沉甸甸的钱袋子,说道:“超级爽!我一口气把那家破勾栏未满岁的小孩都赎了出来,接济了他们家人,又挑走了我最中意的破落乐师,靠着马湘兰后援会和戏院的关系,给她介绍了那儿的工作。哦对了,她说她要报答我们来着。” “?”陈馥野:“怎么报答?” 江灵:“她说她要给我们奶茶如来写主题曲。” 陈馥野:“……”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瘦削神情严肃的乐师,便抱着一把琵琶从江灵身后平移了如来,开始演奏。 编曲挺好听的,就是怎么说呢,像《大悲咒》。 陈馥野:“你是只跟她说了‘如来’这个关键词吗?” 江灵:“好吧,我的我的。” 陈馥野:“而且我为什么觉得她弹琴的声音有点耳熟?” 江灵眼睛一亮:“那你当然耳熟了!还记得我第一次出场的时候,那首震撼明朝人的流行乐曲吗?” 陈馥野:“……你别告诉我那个也是她弹的。” 江灵:“对。” 陈馥野:“……” 陈馥野:“说实话,我以为那个就跟动画片里的bgm,是凭空放出来的,没有想过是真人演奏的可能性。” 江灵摇了摇头:“哎,这些岁月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啊。” 还没等陈馥野说些什么,江灵又说:“诶对了,刚刚回来的路上,你猜我遇见谁了?” 陈馥野问:“谁?” 江灵:“一个大胡子外国人,被一群意大利商队围着,都喊他‘教授、教授!’,就从扬子江码头那边过去了,好像是准备出发去北京。” 陈馥野:“???” 陈馥野:“你这是见到利玛窦了!?” 江灵:“对啊,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怪不得这段时间街上总有成群结队的外国人窜来窜去,就连顾客里面偶尔也来了些许外国人,果然是利玛窦来了。之前陈馥野就怀疑是不是他,况且这万历十年的时间又卡得正正好,结果现在人家都在金陵溜完一圈走了。 陈馥野怄气死了。 这穿越一趟,所有人都见过历史名人了,就她到现在一个名人也没见到,什么倒霉运气,真是服了。 …… 两个月后,提早联系了杭州府那儿的打点好了一切,金芸心和江灵便上了马车,准备出发前往杭州了。 临走,金芸心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馥野不解:“什么不对劲?” 金芸心:“不知道,我隐隐担心一件事情,但是我又说不出来。” 闻言,陈馥野蹙眉:“一般来说,你说这种傻话我肯定是要吐槽你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 金芸心:“嗯……” 周怡问:“这趟从金陵赶去杭州,大约要多少天?” 金芸心回头问了下江灵,便说:“我们走官道,不赶路,大概四五天吧。” 周怡皱眉:“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 大家告别后,她俩便拖家带口的走了。杭州那儿的地皮已经打点好,进货的商队也都联系好,没几天,新的铺子就要完工,主要是去开业的。说不定再过个三两个月,等到小铺在杭州也开枝散叶,就可以功成身就,打道回府了。 马车徐徐而去。 陈馥野回过头,只见红澄澄的太阳正落下西山。身上闷热暑气一起,就让人感觉,这又是一个夏天到了。 夜幕逐渐降临。 而秦淮河上,正驶来一条大船。 上面挂着白花花的长明灯,纸扎纸钱,沿河道街道满天飞撒。小报童们赤着脚飞奔,口里喊着:“快报!”。一时间,整条秦淮水街都被染成了如雪般的白色。 只听那悲痛嘶哑的声音喊道:“顺天府紫禁城来报!” “张居正首辅大人——” “薨了——” 第162章 第百圆二回 最无聊的一个夏秋之交。…… 陈馥野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她心中淡淡算了一下,如果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观的大事年表都是按照原本的历史顺序走的话, 那么现在, 利玛窦访华, 紧接着张居正去世,这两件事情都是发生在公元1582年,也就是万历第十年。 ……哇。 弹指一挥间, 已经来了快三年了啊。 “三”这个数字总是被人类赋予很多特殊的含义, 好像“二”和“四”或者三点五都不行,偏偏就得是三一样。几个穿白衣的报童从陈馥野身边擦身而过, 陈馥野顺手接下来一份报纸,看着上面悲痛万分的文字,一时间想住了。 报童停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陈馥野盯着报纸,眼睛都没转,随手从袖口掏了一块碎银给他:“别找了。” 报童的小手激动得发抖。 回到小河湾,只见周怡手上也正拿着这样一份报纸, 她挑起烛火, 神情凝重地眯眼阅读着。而小河湾的其它厢房中也都不闲着,四处是肉眼可见的窃窃私语。她们这种庭院式的小区消息算不得密不透风,发生了此等大事,无人不在讨论。 陈馥野把报纸放在桌上,坐了过去:“怎么感觉你近视又加重了。” 周怡点头:“嗯,原先我以为古代人都很难近视的,现在发现,其实读书人近视的多了去了, 只不过这时还不流行戴眼镜罢了。” 看着她桌上放着的从西洋商铺买的眼镜,陈馥野也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何沉默了片刻,随后周怡抬起头:“你觉得她们应该去吗?” 陈馥野:“她们?谁们?” 其实她很清楚周怡指的是金芸心和江灵,但是习惯使然,陈馥野就是喜欢这样明知故问,显得钝一点儿。 周怡指了指屏风后金芸心的小床,此时空空荡荡的。平常她的床上都杂七杂八堆满了小说,这会儿收拾得一干二净,显得格外寂寥。 陈馥野这才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应该去?” 周怡尖锐地指出:“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你一直都很喜欢用反问来回答别人的问题。” 陈馥野:“……” 陈馥野:“对,我当然知道,所以学姐你突然指出来这一点有什么目的?” 周怡:“啊,那倒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观察别人的语言习惯。” 陈馥野决定无视。 想了想,她回答:“肯定要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等她们在杭州把我们的奶茶店再发扬光大,我们在江南就会变得特别——” 周怡:“特别?” 陈馥野想了想,一时间没有想到什么很合适的形容词,便沉闷道:“呃,特别厉害,特别优秀?反正我就是那个意思,你理解就好。” “我当然理解了。”周怡说,“等到我们变得特别厉害了,然后呢?” 这下陈馥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了,挑了挑眉:“然后?” “对,然后。特别厉害,然后呢,目标是比特别厉害还要厉害吗?” “那……”陈馥野有些想回答“那当然了”,但很显然周怡不是这个意思。她犹豫片刻:“但既然是开店,肯定能多厉害就要做多厉害了。别的不说,你还记得我是从什么家庭背景设定里逃跑出来,就为了来干这个的吗?如果不能做到比很厉害还要更厉害的程度,那我跑出来干什么?” 闻言,周怡哈哈笑了两声。可能这句话确实是很好笑 。 笑完,她突然收敛起神色:“等过段时间,我们找个算命的看看去。” 陈馥野:“算命?” …… 那天其实陈馥野并没有明白周怡的意思,以为她就是这样随口一提,没有多想。时光如梭,尤其是在张居正去世之后,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变得快了起来。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光是他的国丧就已经让大明消沉了很久,也不知道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朱翊钧介不介意这一点就是了。 这个夏秋之交,是陈馥野度过的最无聊的一个夏秋之交。因为在以往的两年间,夏秋之交总是精彩纷呈。虽然说……以往这两年的每一个季度的每一月都各有各的精彩吧!但是毕竟自己就是在穿越来的第一个夏秋之交正式让奶茶小铺走上正轨的,所以这个时节就被赋予了很多特别的含义。 然而,今年,非常平淡。 奶茶铺子和众多分店自然是顺风顺水,毕竟是茶饮业嘛,怎么都很难受到冲击。就算人们再难过,也总得喝东西啊。 三小只上课练功之余就去乌衣巷的分店玩,也就是打工。说起来,他们明明是老板,却还是像以前在自己的小店里一样当小员工干流水线,简直不亦乐乎。好消息是,这些月里他们终于攒够了一笔足够开一家古董店的银子,坏消息则是,他们震惊地发现自己没啥正经能卖的古董,所以这个大计还得往后推迟一下。 金芸心和江灵每周一封信写过来,看样子她们在杭州过得还不错。如果排除金芸心一次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和江灵两次险些和当地地痞组织火拼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在金陵能奏效的营业法,在杭州一样能奏效,加上本钱充足,地产无忧,奶茶如来在杭州也已有名气。 至于自己的江州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奶奶和父亲没做什么大动作,即使有丁点泄露出来的消息,也都是姑母姑父告诉自己的。之前陈馥野还担心,他们会不会趁着张居正去世,大明民心动摇,趁虚而入。结果证明,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也许她陈家现在真的转行去当水产大亨了也未可知。 说到姑母姑父,就得顺便说一句龙之介过得也还不错,只不过他现在好像在干安保工作,没有再当牛郎了,因为他说他的钱已经赚够了,只等偷渡回家,现在已美美上岸。毕竟“女人的玩物”这个职业虽然不用卖身,但精神上的消耗还是很大的,对于龙之介这样一个严肃而木头的小男人来说,能够反应过来这一点也是不太容易。 至于褚淮舟,他还是在五军都督府里无聊且沮丧的摸鱼。感觉他是那种非常需要被每天牵出去放风的类型,长时间关起来很容易自闭。陈馥野叫他出来看过三回戏,逛过两回夜市,约过五回饭。一回周怡在,一回周怡不在;一回三小只在,一回三小只不在。每当别人不在,只有他俩的时候,陈馥野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她总感觉心里还在膈应着什么东西,至于具体为什么膈应,是哪种膈应,这也很难说——大概就是那种十分想扇他一巴掌,但是又怕把他扇晕了到最后还是得自己负责的膈应。 很无语,很让人不安。 但总归,这个秋天也还是过去了。 等到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这个庞大的帝国好像才刚刚从张居正薨逝的悲痛中勉强缓和过来一点。 这天,陈馥野在同一天见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她师娘,郜忆丹。 雪中,郜忆丹身形如鹤立,带着笠帽,身背长刀长剑,站在驿站外要跟她告别。 “这几个月来,为师在江南一带四处游历,也算是大概了解了这山外的情形。”郜忆丹说,“那么,既然游历已经结束,又恰逢大雪送行,为师也要当个风雪归客,回太姥山去也。” 闻言,看着雪幕后师娘的脸庞,陈馥野忍不住鼻子一酸。她咬牙抱拳:“那么,师娘……馥野只能相送至此,后会有期!” 郜忆丹扬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什么也没说,骑上马。 “接着。” 郜忆丹将那柄黄山论剑夺魁赢得的玉屏宝剑丢到了她的手上。 “你是为师最得意,也是最像为师的学生。此番一别,山高路远,就将这柄剑交给你,从此往后勿念为师——” “馥野啊,后会有期!” 陈馥野习惯性地俯首接剑,听完才猛然抬起头。 大雪中,郜忆丹已然策马而去。 勿念为师,后会有期…… 是啊。这个年代,郜忆丹要从金陵回福建太姥山的南海剑派山门,一别又要多久呢?她又不能坐高铁,也不能坐飞机,下次还会见到吗?就算能见到,又是什么时候呢? 陈馥野胸中不禁涌出千头万绪。 回奶茶铺的路上,陈馥野握着剑闷头走路。她自觉她这样对郜忆丹念念不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她其实一共也就见过她这一次。想来,可能是这具身体过往的回忆作祟吗?她儿时的师娘,等到再相见就已经隔了十数年,可是人生一共又有几个十数年,能让人们在这片壮阔而苍茫的无尽河山中跋涉呢? 想不明白啊。 但是,她想不明白也正常吧。 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行走在无尽河山中的人。 秦淮水街上白雪茫茫,视野并不清晰。不过,即使下了雪,在金陵这最为繁华的地方,商铺照常开业,车马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走着走着,陈馥野突觉不对劲。这路上的积雪给了她一种她还在街道上走的假象,其实,她已经不小心踩到了延伸向秦淮河岸的台阶。 也就是说,隔着薄薄一层冰,脚下就是河水。 一个声音传来:“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陈馥野当即俯身调整重心,用尽核心力量将右腿踩上河岸,奋力侧身旋转,稳稳回到岸上。 “喔唷!姑娘真是好身手啊!”声音当即改口道。 陈馥野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握紧玉屏剑,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下:“多谢。” 谢完,她皱起了眉头。 嗯? …… 这一幕是不是在哪里发生过? 嗯嗯?! 陈馥野抬起头。 只见雪幕后,房守仁身穿斗笠头戴草帽,背后背着一个用油布盖着的满满当当大箩筐,正对她竖起大拇指。 陈馥野下巴掉下来:“……” 没等房守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陈馥野高兴地蹦到他身前,看着他,却握手也不是,拥抱也不是,鞠躬更不是。她索性用拳头在房守仁肩上狠狠捶了一拳:“老登,你竟然还活着啊!” 第163章 第百圆三回 风雪待归人。 房守仁连忙后退捂肩:“真不愧是小陈姑娘, 这一拳险些给老夫我捶到吐血!” 陈馥野:“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房守仁大笑:“此话实为不妥,姑娘真是小瞧老夫我了!” 陈馥野:“可是你的踪迹真的就像死了一样啊!除了你真的还有人觉得你没死吗?” 房守仁:“嘿呦这话真不吉利!究竟是谁觉得老夫死了?” 陈馥野:“大家都觉得啊!” 就这样,将这个关于究竟死没死的话题来回倒腾了好几遍, 陈馥野把他领回店里烤火。 给他买了点吃的, 这老登狂吃。给他几条小毯子, 这老登猛裹。给他点火,这老登就差像飞蛾一样扑到火里去了。 陈馥野旁观着,心想, 很明显是刚流浪回来, 勉强维持个生命体征。 “这要是没碰见我,你真的还能活的下来吗?”陈馥野问。 房守仁心很大地回答道:“怕什么!实在不行, 老夫我还可以回小河湾跟那个老太婆卖惨求同情啊。” 陈馥野:“……” 好像也是,果然人只要没骨气就可以活得非常尽兴。 旁边路过了几个忙不迭的员工,房守仁一边吃着牛肉烧饼, 一边抬头不住地打量,这才发现:“嗯?这些个是什么人?” 陈馥野:“我的员工。”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老夫我观察许久,怎么不见小金姑娘啊。” 陈馥野:“她到杭州去了。”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她去杭州做什么?” 陈馥野:“开分店。”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老夫我记得,你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友人姑娘啊, 她又去哪儿了呢。” 陈馥野:“居家办公, 在给联盟做下个季度的统筹。”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什么联盟?” 陈馥野:“以这家小店为盟主的奶茶如来联盟。” 几个问题下来,房守仁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房守仁拂须道:“呵呵,果真是沧海桑田。看来老夫我离开金陵的这些日子,小陈姑娘你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老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馥野:“……” 如果他的现状不是这么惨的话,这话听得还挺让人受用的。 “老头。”陈馥野打断了他,“你知道,在抚仙湖畔搭救你的那个舵头, 是我的三姑父吗?” 房守仁一寻思:“嗯,这倒是有些出乎老夫我的意料了。” 见他仍然在规避重点,陈馥野也不急,只是继续道:“所以你知道,我姑父回来之后,会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吧?” 房守仁:“这!” 陈馥野端着杯热果茶,坐下来:“那说说吧,您老为什么在整个船队都从抚仙湖返航之后,又失踪了大半年呢?” 房守仁:“……” 沉默了片刻,他说:“其实也什么,只不过是在娄舵头将老夫我捎回中原之地后,心里实在是忍不住啊!” 陈馥野皱眉:“忍不住什么?” 房守仁:“老夫我当时出发时,不是说要南下临桂吗?那如果老夫我就这样跟娄舵头回来了,岂不是有悖当初所立下的誓言!” 陈馥野:“???” 陈馥野:“你跟谁立誓言了你就立誓言?!” 房守仁:“总之啊,老夫我实在是心痒难耐,于中途和娄舵头的船队分开,独自又往临桂去了一趟,游山玩水,好不潇洒!只不过当时老夫我已是身无分文,又居无定所,一路漂泊流浪,靠着给人看相算命才勉强赚到了回来的盘缠,还险些被几个泼皮追着打……实在是不能给你们写信了呀!这个中滋味,与老夫我在滇国这些时日所遭遇的危险与奇事相比,别是一番感受,待日后有空,我再细细与你讲来。” 说完,他继续狼吞虎咽地啃烧饼。 “……” 这下陈馥野是彻底没话说了。 她现在只希望,等到她到了房守仁这个年纪,也可以这么有活力,这么能折腾。 陈馥野只好说:“其实我觉得就你老给别人算命的风格而言,被人追着打也比较正常。” 房守仁:“嘿呦!这……” 陈馥野又说:“开玩笑的,老头你能平安回来,我很欣慰。” 房守仁拱拱手,喜笑颜开:“多谢小陈姑娘!这一路上你寄给老夫我的回信,也是给予了老夫我很多慰藉和勇气啊!” 提到那些信的事,陈馥野实在有些不想回忆。不知怎的,她感觉这两年间房守仁寄回来的那些旅行青蛙信件实在是太超现实了,以至于现在在现实中和他面对面提起来,总会让人产生一种线下网友见面的羞耻感。她当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但是面对房守仁,她总是还想问一句:“你写的那些真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任何幻想成分吗?”。 可是若真是这样问,也显得她太无趣了。 见房守仁没有主动提起写过的那些内容,陈馥野也决定不再提起。 ……反正只要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吧!有些事情注定还是更适合留在纸上,而不是当面交谈。 对,那么,就让这部又臭又长的《老登的奇幻漂流》落下帷幕吧。 已经不想再吐槽了。 吃完,房守仁看着外面的风雪不断踱步。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手杖,腰间挎着厚厚一叠书稿,说:“这番归来,老夫我已经想开了!” 陈馥野问:“想开什么?” 房守仁说:“我要回小河湾去找老婆子!” 陈馥野犹豫了一会儿:“我倒也挺希望你们和好的,只不过之前我姑父回来的时候,祝婆婆正好问我关于你的消息,我便说,既然你是和我姑父一同归来,那么想必也就这两周回金陵吧。” 房守仁:“……” “结果,谁知道你又在外面游龙这么多时日。现在你去找她,我可保证不了她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房守仁呵呵一声:“无妨!小陈姑娘,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陈馥野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了?” 房守仁:“老夫我怕了吗?有吗?很明显吗?” 陈馥野:“那好吧,那没有。” 正好今天店里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了,陈馥野便跟员工们打了个招呼,跟房守仁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房守仁对秦淮水街发生的种种变化都感到非常惊异。以至于路过巡街捕头的时候他都要来两嗓子:“这是哪两位啊?” 陈馥野:“这是袁捕头的徒弟。” 房守仁:“那袁捕头呢?” 陈馥野:“升职调到户部当差去了。” 房守仁:“啧啧啧。” 又路过书店,看着外面摆出来的大摊位,还有大大的海报,都是为了《南洋孤侠传》最后一部大结局作出的宣传,正有许多人站在外面,顶着风雪翻阅。陈馥野和房守仁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眼。 “其实我还是没有看你的大作,不好意思。”陈馥野说。 房守仁毫不在意:“无妨无妨,旧书不看也就罢了!” “旧书?”察觉到其中的关键词,陈馥野问。 房守仁得意捻须:“不瞒姑娘你说,其实老夫我啊,新书稿子的开篇已经写好了!” 陈馥野惊了:“啊?还有新书!?” 房守仁:“那是自然。这趟深入滇国之旅,实在是让老夫我灵感迸发,那故事和人物就好像活生生地在老夫我的脑瓜子里面自己演起来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陈馥野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我能听听吗,关于什么的?” 房守仁:“讲述了一个勇敢青涩的少年被长辈交付了一尊神秘的青铜案,从此与不同种族的伙伴们踏上艰险的旅途,一起摧毁象征邪恶力量的至尊魔案,以拯救滇国免于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统治的奇幻冒险故事。” 陈馥野:“不是你等等。” 陈馥野:“你说的这个少年是一头卷毛脚很大而且特别矮的小男孩吗。” 房守仁:“完全不是!” 房守仁:“事实上,老夫我认为市面上的冒险小说主角是男子已经太多了,这回,老夫我决定以一个女子来作为主角,并且她的原型——就是你!” 陈馥野双目无神,张开嘴,又沉默了三秒钟:“……” 房守仁继续滔滔不绝道:“没错!在离开金陵之前的时日,老夫我已经在小陈姑娘你和你的友人们那里汲取到了非常多的灵感,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当老夫我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一直在那里乱转。” 陈馥野:“我也不想的好吗。” 房守仁继续说他的构思,陈馥野走在一旁,心想,那他离开金陵的时候,其实自己这里还没有多少人呢,光这就写了个开篇出来了。要是他现在得知了自己后面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他又能幻想出来多少新剧情啊。 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河湾。看到前头的小屋子冒着细细一缕黑烟,就知道是祝婆婆在烧水。 陈馥野瞥了一眼房守仁,见他突然安静如鸡,便问:“老头,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紧张了?” 房守仁爽朗地笑道:“哈哈哈 !小陈姑娘真是说笑了。老夫我这趟游历归来,收获到的最大的感知便是——这天地间的理与我们的心境是一同存在的,只有当你不断探索、行走,去击败苦难,去不断尝试,你才能发现隐藏在万物之间的「道」,也就是知行合一。” “那么,我想让老婆子对我喜笑颜开,我也就得去做,去说,去实践。” 陈馥野:“哦,这么说来,你很有办法了?” 房守仁潇洒道:“老夫我当然有办法了。” 说罢,两人还没进门,那大黑狗便敏锐地叫了起来。听到了动静的祝婆婆拿着大锅勺走出来,正好看见房守仁在鬼鬼祟祟地推门。 陈馥野跟在后面,忍不住说:“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干什么!?” 房守仁:“你不懂!” 陈馥野:“那条狗都已经发现你了!” 说到这里,两人才一抬头,发现祝婆婆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抛来非常核善的眼神。寒冬腊月,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房守仁回头,冲陈馥野隐秘地咧嘴笑了一下,并且竖起大拇指,意思估计是“看好了!” 陈馥野冷静旁观。 只见他上前两步,展开双臂。 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祝婆婆地大腿跪了下来。 房守仁凄惨放声道:“老婆子,我想你了,你就原谅老头子我吧——!” 陈馥野站在后面,勾唇冷哼一声。 呵呵,她就知道。 第164章 第百圆四回 你本人知道头上有顶有小红…… 看了一会儿这边的动静之后, 说实话,陈馥野有点不感兴趣了。无非就是家庭伦理狗血剧,老太狂骂老头, 没啥好看的。在房守仁对她提出要她陪同回小河湾的要求时, 陈馥野就已然完全了解了接下来的走向, 实在是全然在意料之中。 陈馥野:“那您二位先聊,我回去了哈。” 根本没人理她。 陈馥野转身就走。 看见屋子里煮茶的红火跳动着,就知道周怡在家, 便去了她房间。 一进门, 陈馥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周怡头上的一抹红色所吸引。 对,一抹红色。 怎么说呢, 很喜庆,但又不像过年那样喜庆,颜色更深一点,然后顶端悬挂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球。 这是一顶很俏皮很可爱的帽子,配合上周怡正在写进士模拟题那便秘一般的肃穆神情,就更诡异了。 陈馥野停顿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 首先, 她不知道为什么周怡的脑袋上顶着一顶这样的帽子, 仿佛这顶帽子是从天花板不小心掉在了周怡的脑袋上,并且后者还全然无知;其次,这顶帽子在古色古香的厢房里非常格格不入,违和得要命,区区一眼,就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无论谁看过去,都会发现, 那里有一顶非常怪异的小红帽。 嘶…… 还真别说,这小红帽怎么这么眼熟啊? 陈馥野站在门口,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顶什么帽子。 这种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难受,仿佛是什么外力在刻意阻拦着她,不让她一下子就明白答案一般。 陈馥野走到周怡身边:“那个,学姐。” 周怡抬头:“哦,你回来了,怎么了?” 说话时,她的小红帽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一下。 陈馥野:“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但是你的头上有一顶帽子。” 周怡的表情云淡风轻,用手指了一下:“你看得没错,如你所见——这是一顶圣诞帽。” 陈馥野:“……” 圣诞帽。 圣、圣诞帽。 圣诞帽…… 哦对啊,这是圣诞帽啊! 陈馥野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谁能告诉她,在这公元1582年的金陵,周怡的脑袋上为什么会有一顶圣诞帽? 陈馥野怀疑,因为这个明朝版本的她的大脑在理论上是并不知道“圣诞节”这个东西的,所以即使穿越版的她知道,但把这个答案说出口,还是比较困难,所以刚刚才卡壳了,必须得有人告诉她,她才能完全反应过来。 陈馥野这些日子对所有事情都见怪不怪习惯了,所以她也只是张了张嘴,说:“哦,也是,要圣诞节了。” 周怡埋头对账:“是啊,要圣诞节了。” 陈馥野:“所以你的帽子是像npc的节日装扮一样自动生成在你脑袋上的那种情况吗?你本人知道你脑袋上有一顶帽子吗?” 周怡一脸无语,抬起脸:“……” “我自然是知道了。”周怡把帽子摘下来,捏着上面毛茸茸的白球道,“这是隔壁医学生送给我的,她们说,是亚历山大的店里购物赠送的。如果你想要,她们那儿应该还有多。” 陈馥野条件反射:“我不想要。” 每次她条件反射拒绝完什么东西,心里其实都有些后悔。这会儿陈馥野就有些后悔了,她在想,呵呵,明朝万历年间的圣诞帽,要是被考古学家出土了挖出来,得多有意思啊。 话又说回来,她们这种穿越的情况,跟后世还能连得上吗?有机会出土吗?咋感觉不太对劲呢? 见陈馥野想住了,周怡说:“明天,要不我们去街上转转吧,正好采买些东西。” 陈馥野回过神来,点头同意:“也好。” 周怡又说:“细想来,我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出关了。” 陈馥野:“……我知道你是在备考进士,三个月不出关挺正常的,但咱们毕竟是现代人,也没有必要真的这样对待自己吧?出去散散心说不定还背得快些呢。” 周怡:“现代人?你刚刚不是都忘记圣诞节叫什么了吗?” 陈馥野面无表情:“算了,当我没说,你爱学学吧。” 次日,陈馥野先是去了一趟店里,然后便和难得出门的周怡碰头。 远远看见亚历山大的店门口放着一棵绿色的圣诞树,招牌上挂着彩带和雪花装饰,还有一些宗教意味的小饰品也摆了出来。 如果说这些圣诞气息还不够浓的话,那么他店门口那匹正在大声哟呵的半人半驯鹿,一定够浓了。 陈馥野站了过去,盯着疯狂摆pose的半人半驯鹿看。 周怡沉默片刻,悄悄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眼熟啊。” 那可不吗。陈馥野想。她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的商队时,就有一匹半人半奶牛在外面丢人现眼,没想到等到了圣诞节,竟然还会发生物种上的变化,真是令人称奇! “哦!亲爱的小姐,是你啊,你来了!”亚历山大热情招呼,“真是好久不见!看见你,我的内心像不小心钻进雪洞的狼獾一样喜悦!” 陈馥野勉强忽略了那匹半人半驯鹿,便也:“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圣诞节快乐啊。” 闻言,亚历山大喜庆道:“圣诞节快乐!你们想要我们店里制作的圣诞帽吗?我将给两位小姐一人一顶,只要戴上便会拥有强烈的圣诞精神,并且非常保暖哦!” 陈馥野这回没推脱了,所以亚历山大就拿了一顶过来,给她戴在头上,并且赞不绝口。 “圣诞精神?”周怡问,“敢问‘圣诞精神’在这个语境下是什么意思?” “这圣诞精神可说来话长……” 亚历山大刚要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干嘛呢!”。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这语气明显是属于袁捕头的。但是袁捕头早就升职去南京刑部了,现在在秦淮水街当捕头的是他当初的俩徒弟。陈馥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俩具体姓什么叫什么。 那小胖子走过来,目光严肃地将亚历山大的店铺环视一圈,双手往胸前一抱:“哼,早就听说这边有人在闹事!果然如此,你们这些洋人在向我大明的子民宣传什么不良思想?!” 亚历山大不知道为什么先开朗地笑了好几嗓子,然后抱拳道:“这位骑士先生误会了,我们只是在为一周后的节日预热而已——如您所见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所有市民们都翘首以盼呢!” 那小胖子捕头:“什么生蛋熟蛋的,我告诉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撤走,秦淮水街不允许出现任何洋人的节日,否则土地管理司将会收回你们的经营权,并且将你们驱逐出境!” 亚历山大连忙解释:“亲爱的骑士先生,您误会了,这可不是什么不良思想!这、这明明非常良啊!” 可能是关键时刻汉语补丁不够用了,亚历山大解释到这里,就没话说了。 陈馥野问:“土地管理司真的有这个规定吗?怎么没听说过?” 小胖子捕头的眼神来回打量:“陈老板,你可不要因为你给南京交了不少税就可以胳膊肘往外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帮洋人之间有什么交易!” 陈馥野:“……” 周怡伸手拉了一把陈馥野到身旁,皱眉质问:“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 亚历山大连忙打圆场:“啊呀!这位骑士和小姐千万不要因为我吵架呀!这样非常不好!” “知道不好还不赶紧收起来?”小胖子捕头伸手抱拳,“我大明的土地决不允许出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看看,你们这摆出来的是什么?竟然把这种只穿了一条裤衩的男人拴在架子上,还到处给人展览?简直有伤风化!” 亚历山大:“这不是只穿了一条裤衩的男人!” 捕头:“那这是什么?” 亚历山大沉默:“……” 小胖子捕头哼了一声:“收!小心我下次巡街再看到这些东西,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趾高气扬地走了。 陈馥野挑眉:“看来你们那位大人传教的任务还道阻且长啊。” 周怡叹了一口气:“怎么这里也不让过,这跟没穿越有什么区别。” 亚历山大扶额,毫无办法道:“哦啦啦,这位骑士的脾气还真是暴躁呢,之前也没有别的女士和先生跟我们说这回事啊。这下可如何是好?我们那么多帽子都发出去了!” 陈馥野:“……” 周怡:“……” 陈馥野:“你这速度还挺快啊。” 亚历山大:“嘿嘿,谢谢夸奖。” 第165章 第百圆五回 近乡情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想起来了什么, 陈馥野问亚历山大:“说起来,你们的那位大人这趟来不也是为了宣传教义吗?按理说是应该得到了上下的支持才对,怎么现在连摆个小摊弄些装饰都不允许了。” 周怡小声:“所以我也觉得根本就没有这条禁令, 都是他自己编的,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狐假虎威。” 陈馥野心想, 那还能跟谁学的?肯定是跟袁捕头学的呗。虽然跟袁捕头关系还算好,但要说袁捕头当时是个多靠谱的捕头嘛……也说不上吧。徒弟学歪了也实在正常。 亚历山大无奈摇头:“也许那位骑士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嗨,谁知道呢?看来我们得收摊了……哦, 这可真令人伤心。” 见他这老板都这么说了, 陈馥野也别无他法,只能看着亚历山大劝说他的那个驯鹿朋友把头套摘下来, 然后拆除小摊上的所有装饰。至于那棵圣诞树看起来还挺沉重的,不知道他们是准备也丢掉,还是干脆把它伪装成一棵普通的冬青树算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会选择后面那种方法。 晚上躺在床上,外面下了雪,十分宁静,厢房内的炉火一下一下摇晃着斑驳的雪影, 发出轻微的木头爆裂声。 突然, 只听房梁上好像有动静。陈馥野眉头一压,疑心是下雪压到了树枝,细细又听了一回。 “咔嚓!” 这下陈馥野没有再迟疑,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 然而,外面一片宁静,只有白雪和房檐。今夜月明星稀,月亮十分圆, 静悄悄地照在天上。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用非常明显的表象告诉她:“很平安啊,这太平安了!”。 陈馥野不放心,将窗户堵严实了,又检查了一遍家里四处角落,这才继续睡觉。 后半夜倒是没有怪动静了。 早上去了店里,陈馥野刚把前窗推开,只见亚历山大火急火燎地来了。 “亲爱的小姐!”亚历山大急切地捏着双手手指,“出大事了!” “怎么了?”陈馥野问。 是什么大事能让亚历山大会专程来找自己啊。好像他们也没多熟吧。 “我睡醒之后,发生我丢失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亚历山大说。 陈馥野皱眉:“你家昨晚进贼了?” 亚历山大摆手道:“非也。我丢失这样东西,叫做——圣诞精神。” 陈馥野:“?” “这下可不得了了!”他补充道,似乎是试图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丢失了圣诞精神,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陈馥野:“我知道你很急,但是谁能告诉我圣诞精神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啊,也太抽象了。 “昨晚的平安夜,我昨晚做了一个显圣梦。”亚历山大说,“我梦见了我们伟大的主,他指着我说——我的圣诞精神丢失了!” 陈馥野:“所以你倒是告诉我圣诞精神究竟是什么啊!?” 怎么说了半天感觉什么也没说。 不过,经亚历山大这么一闹腾,陈馥野才想起来——确实,昨晚是平安夜啊,那今天不就是圣诞节了。 亚历山大说:“亲爱的小姐,你是我在金陵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了,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陈馥野:“你看我像是有头绪的样子吗……” 见亚历山大这会儿可能是比较激动,再加上中文水平有限,陈馥野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你是昨晚梦见的?” “正是。”亚历山大说,“我有预感,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启示性的梦,伟大的主一定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事情……甚至想让我完成些什么事情!” 陈馥野想让他冷静点:“嗯,也有可能你就是单纯因为昨天把你的主放回柜子里所以才梦到了。” 昨天她确实是亲眼看着亚历山大把那个木雕手忙脚乱地塞进柜子,观感上非常不好说,感觉如果他的主真生气了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亚历山大现在已经是认定了,他一定是被交付了一项了不起的任务,因此陈馥野说的什么,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可是,这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陈馥野:“不知道啊,今天是圣诞节,要不你今晚再梦梦看呢。” 闻言,亚历山大突然平静下来:“哦?” 陈馥野:“啊?” 亚历山大一拍手:“嘿,这可是真是个好主意!” 陈馥野耸耸肩:“好吧,无论如何,有用就好。” 说完,亚历山大便手舞足蹈地走了。 第二天,陈馥野还在想今天亚历山大会不会来找她,会不会真的又梦见了什么,结果他却并没有来。 真是白吊一口气。她其实心里还挺期待发生什么的,毕竟连什么鬼魂蛟龙都见过了,现在再来点西洋都市传说也未尝不可。 反正,亚历山大没来。回家时路过他们的店铺,也已经早早关门了。门口的小摊下面滚落了一颗用铜打造的圣诞星,看起来是收东西时没注意掉下来的,陈馥野想了想,给捡了起来,准备下次碰见亚历山大再还给他。 周怡小声问:“昨晚你听见什么怪动静了吗?” 闻言,陈馥野眼睛微微睁大:“你也听见了?” “对啊。”周怡说,“我还以为是我背书背出幻觉了呢,原来是真的。” “不过我听见是听见了,但是当时我立刻就开窗查看了附近,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陈馥野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手上拿着的小星星,周怡:“你知道,昨晚是平安夜吗。” 陈馥野:“……” 陈馥野:“你别告诉我说昨晚那动静是圣诞老人爬烟囱的动 静。” 闻言,周怡也:“……” 周怡:“首先,我没想说是圣诞老人的动静,毕竟我们也没在袜子里发现有礼物。” 陈馥野:“哦,那也是。”要是昨晚一觉起来,今早发现袜子里被人塞了东西,那也确实挺吓人了。 又察觉到了什么,陈馥野缓缓看向周怡:“……你别告诉我你昨晚在床头放袜子了。” 周怡也缓缓侧目看向她:“你没放吗?” 陈馥野:“我当然没放啊?!” 周怡咳嗽两声,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重要的是,我认为按照正确的历史时间轴来说,现在的圣诞节仍然属于原本的庆祝耶稣诞生版本,然而圣诞老人这个形象是从北欧神话演变过来的,现在还并没有流行开来。” 陈馥野:“学到了。” 见周怡没下文,陈馥野问:“所以学姐你想表达的是什么。” 周怡:“所以我想说的是,即使昨晚有什么试图爬进我们的烟囱,那也不可能是圣诞老人,只能是别的东西。” 陈馥野:“……怎么听着这么瘆人……” 确实,如果真是圣诞老人也就罢了,但如果被什么小偷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她现在颇有家资的说。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什么也没发生,仿佛所有的怪事都只是在捕风捉影,仿佛只是她“巴不得出事”的念想。 过年,金芸心和江灵自然是从杭州回来了,她又和该团聚的人团聚了。加之今年房守仁也堂堂回归,比往年还要热闹一些。 杭州那边,奶茶如来的生意取得了和南京这里几乎同等的成功,并且也开始依靠加盟店开枝散叶。最重要的是,金行云所掌控的飞云商会也取消了对奶茶原料的垄断和抢夺。顺利的话,再过两个月奶茶如来可能就会进军徽州府了。 听着金芸心兴奋地说着这趟杭州历险记,陈馥野叫停了她:“等等。” 金芸心:“怎么啦?” 陈馥野:“你是说,你哥曾经刻意在市场上垄断我们的奶茶原料??” 金芸心:“对啊,不然为什么江宁那边的市集价格一路走高,逼的我们买茶山,其实根本不是周怡她爹不管,而是我哥炒起来的。” 陈馥野:“???” 忍无可忍,陈馥野拍案而起:“你哥有病啊!?” 飞云商会这种全国五十强企业,到底跟她这个小奶茶店有什么过不去的……而且真别说,金行云的这种行为,本质上也并没有对奶茶如来造成什么影响。 但正就是这种虽然不对你造成毁灭性打击,但总是在你面前开嘲讽的感觉,让陈馥野更气了。 骂完,陈馥野迅速冷静地反思了一下:“那个,你现在对你哥的感情怎么样,我这样说会冒犯到你吗?” 金芸心正在往嘴里塞第二个饺子中,闻言抬起头:“啊?” 陈馥野:“没事。” 江灵劝陈馥野:“别气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心心她哥在杭州帮我们勇夺了好几张地皮呢。” 金芸心:“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哥说他之前之所以一直那样做,是为了给我们考验,锻炼我们,要让我们在商人场成为六边形战士。” 江灵:“你哥有病啊!?” 总之,今年过年,没有再发生去年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熙熙攘攘的,平平安安的。 其实陈馥野也踌躇过,询问过扬子江码头那边自家的船只,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今年过年就回家一趟吧!” 其实南京离江州不远。 即使在还没有飞机和高铁的万历年间,也并没有很远。 她陈家的人,从大汉王年少时第一次划着小船捞鱼开始,就注定会在水上拼搏奋斗。扬子江以南,水路那么多,那么丰沛,就像身体里的血管似的,密密麻麻,连结在一起。 所以陈馥野想,即使她不回去…… 她的家人也一定能顺着充盈的江水感觉到,她这颗与逃离家乡时的叛逆少年陈馥野一模一样、又全然不同的心。 第166章 第百圆六回 一期一会,龙之介君。…… 年转眼间就过到了初九。 这夜, 陈馥野睡得好好的,突然又听到了房顶上的动静。 悉悉索索,分明就和平安夜那回的诡异动静一模一样! 这回陈馥野倒是听得分明——这声音绝对是从房顶上传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 抬脚往窗棂上一蹬, 便纵身跳到了屋顶上。 “……” 和那贼人面对面, 他竟然也不慌张,反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面罩。 陈馥野:“……龙之介?你这是干什么??” 怎么是他啊!? 看见她,龙之介正色道:“既然神偷小姐找到了在下, 那么在下就不必再特意唤醒你了。” 陈馥野:“……” 一时间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叫不必再唤醒她?合着他在自家屋顶上猫猫祟祟的, 就是为了叫她起床吗? 而且就算真是为了叫她起床……叫她起床又是要干什么啊?? “上次那个动静,也是你吗?”陈馥野问。 “正是在下。”龙之介回答道。 陈馥野:“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好久没见龙之介, 然后他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场,那陈馥野还会想说不定他有什么要事找自己。 但事实上的情况是,这回过年他成功融入了自己的小团体,大家玩得别提多开心了。 陈馥野感觉,也不过十个时辰之前才见过他吧? 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非要搞这一出? 闻言,龙之介回过头, 看向夜空中挥洒清晖的月亮。他腰间别了一把刀, 陈馥野知道,并不是原来的那一把岚切左文字,是他后来自己重新买的。 今夜的月亮并不太圆,但也差不多没了缺口。 不知道为什么,陈馥野突然想起来,他姓“十七夜月”。 “神偷小姐,请问你知道「一期一会」的意思吗?”龙之介问。 陈馥野:“一期一会……?” “嗯。”他没有转过身,自顾自说着, “一期一会说的是,既定的际遇在不同的时空中不断演绎,可能人的一生也只有一次会与相遇,所以应该以最好的方式来对待对方,付出全部心力。” “若因漫不经心忽视了眼前,那会是比擦身而过更为深刻的遗憾。” 看着他的背影,陈馥野微微蹙眉。 “神偷小姐,在下之所以趁夜悄悄前来找你,是因为……” 他侧过脸,垂下眼帘,右手捏紧了肩上行囊的挂绳。 “那回在下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这回,在下准备离开了。” 陈馥野愣了一下:“离开?现在 吗?” 她知道龙之介说的离开,并不是离开金陵。 他准备按照之前的计划,偷渡回国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来接你的船只要到春天的时候才准备妥当吗?” “是春天。”龙之介点头,笑了一下,“现在不正是春天吗?” 夜里寒风彻骨,陈馥野想,哦,他们才过的春节,说现在是春天确实也有道理…… “这些天和神偷小姐,还有其他诸位在金陵各处游玩,实在是非常开心。”龙之介转过身,沉下眉头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是,在下这些天却一直很悲伤。” “即使在下早已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是昨日与诸位一起在集市上套大鹅时,在下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绞痛……其实神偷小姐,不瞒你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在下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 听着他说这些话,陈馥野差点没绷住眼泪,早就喉咙发酸。但是龙之介这么一说,她还是抽搐一下嘴角,勉强控制住表情,问:“什么想法?” “羁绊。”龙之介说,“你是第一个那样友善地同在下说话的人,在下至今都记得在乌衣巷中的情景,那时在下的头顶还没有头发。” 陈馥野:“虽然你说得很搞笑,但我还是想哭……” “能够和你,还有诸位成为友人,将是在下这一生中最为幸运的事情之一——仅次于在下能够效力于织田将军帐下这件事!”龙之介说,“请不要哭,神偷小姐,你已经帮了在下太多,这一回,就当是答应在下最后一个请求吧。” 陈馥野抹了一下眼睛:“那好吧……所以,你这回是真的考虑好了吗?” “嗯。”龙之介点头。 “在下越舍不得诸位,在下便越要干脆地离开。”龙之介说,“第一回试图告别时,在下坐在这座屋顶看了很久的月亮,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定。而这回,在下同诸位一起度过了这个愉快的节庆,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贪恋驻足……” “如果按照原来的说法,诸位友人要为在下举办送别会,待到那时,看到友人们的笑容,在下可能就真的无法离开了。” 他回过头,看向陈馥野:“所以,在下只能偷偷前来告诉你,然后趁夜离开,不再留一点痕迹。” 陈馥野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去码头吧。你先下去等我。” 龙之介应声。 陈馥野翻回屋子里,见金芸心还在熟睡。她放轻脚步,几乎无声,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之前差点被她忘记的东西。 ——修复完成的岚切左文字。 把刀拿在手上,陈馥野再次翻出去,对龙之介说:“走吧。” 牵了小红,一路向驿站走去给龙之介寻马,这路上两人却没有再说什么话。金陵的正月里好冷好冷,重楼偶尔传来婴儿夜啼和狗叫,却丝毫没有打破这个寂静的明月夜。 弄了匹马后,两人继续骑马往码头赶路。 小红太会识路了,陈馥野一直在抬头看月亮。以前读书时,总是要在条条框框的答案里写月亮这个意象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云云,可是内心却从来没有一丝波动。然而陈馥野看着今夜的月亮,便禁不住地遐想,其实整个地球上的人们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三千年前的人和三千年后的人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宫阙里的帝王和路边的野狗看到的都是这轮月亮,战场上的死士和尸体边的苍蝇看到的也都是这轮月亮。 余光里,陈馥野看见龙之介也正抬着头。 就这样沉默地到了码头,那里果然有一个一眼看过去就很非法的船只等在那里。 “神偷小姐,那就是在下的船了。”龙之介说,“坐上它,在下就可以在一个月内回到京都,重新见到织田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陈馥野点点头,也没什么好再评价的了,于是把用布包裹的岚切左文字交给他。 龙之介目光一颤,甚至在陈馥野还没打开布时就认了出来:“岚切……” “之前在崔婉的店里偶然看见的,是有人在那座山上捡到了你的刀,正好当在了她那里。”陈馥野说,“你准备得这么妥当,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连货币在你那里也不再通用,我只能送给你这个了。” 龙之介紧紧握住刀。 他行礼,行得很郑重。江水在寒风中拍打着码头,听不见呼吸,也看不见表情。 “馥野阁下。”龙之介说,“请替在下与诸位友人道歉。此一别,应该无法再相见。” 陈馥野一言不发,目光早已涣散到他身后的大江。 “可如若今后京都某夜的月色,也像金陵这夜般重现——” “那在下与诸位,就如同再相见。” 说完,龙之介没有再犹豫,转身向船上走去。 船只驶远了,一切都无比寂静。就像他说的那样,十七夜月龙之介没有痕迹地离开了。 陈馥野在码头边站了一会儿,便也骑上小红,转身回小河湾。 第167章 第百圆七回 圣诞精神?元宵精神!…… 过了几日的早晨, 金陵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街头的热汤铺子才刚刚揭开锅盖,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 陈馥野已经习惯了早起去店里, 习惯了给她这目前最小的店面开门, 但她仍然没习惯吃早餐。 今日走到店门口, 陈馥野:“……” 只见,金棕发的商人披着斗篷,鼻头通红, 眼中透着一股虔诚又紧迫的光芒, 来回搓着手在风中踱步。 是亚历山大。 一看到陈馥野,亚历山大立刻冲了上来, 双手合十:“亲爱的小姐,又出大事了!” 陈馥野实在是习惯了,毫无波动道:“哦,什么大事?” “显圣梦!”亚历山大激动道,“是显圣梦!昨夜,我又梦到了我的主,他对我说——‘亚历山大, 你必须找回你的圣诞精神’!” 陈馥野一寻思, 心想,这不和上一次的显圣梦说的是一回事吗?再说了,圣诞节都过去好多天了吧,怎么他的主还在说圣诞精神这回事? “但是这回,我追上了我的主,询问他‘亲爱的主啊!我的圣诞精神已经丢失了,那么我该如何找回圣诞精神呢?请您给予我指引——’,然后我的主就回答我了。” 陈馥野:“???” “真回答了?”她讶异道, “你的主这么好啊,连显圣梦都给的这么具体。” “是啊。”亚历山大神采奕奕点头道,“他对我说,‘亚历山大,你需要去创造一款适合阖家团聚的饮品,它必须像圣诞一样,温暖、甜美、令人安心,并且——不含酒精!’。”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双手按住胸口,陶醉道:“只有当我寻找到了这种饮品,我才能真正找回我丢失的圣诞精神。” “……” 陈馥野:“你确定你的主不是想让你戒酒吗?” 亚历山大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可不是简单的戒酒,而是关乎灵魂的洗礼啊!” 行吧。陈馥野想。 不过说到这里,陈馥野倒是明白他这一大早就找上门的意图了。 毕竟,亚历山大并不是因为找上她,才做了这种梦,这因果关系就颠倒了。 而是因为亚历山大做了这种梦,才专门找上了她。因为她是一介奶茶店主,专门做这种风靡金陵的奇怪小甜饮。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创造这样的一杯‘圣诞精神’?”陈馥野问。 “正是。”亚历山大说,“亲爱的小姐,在我看来,这件事非你莫属!如果你能帮我做出这款饮品,我愿意献上我们商队从意大利带来的珍宝!——哦当然了,都是我们教义相关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事已至此,陈馥野倒是不太在意回报不回报的,毕竟她很有钱。亚历山大说的什么珍宝,可能确实也值钱,但是对自己来说同样不是很有吸引力,最多看个新鲜。 “好吧,成交。”陈馥野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做新品了。 可是,一杯“圣诞精神”究竟该怎么做呢? 看着秦淮水街逐渐日上三竿,人来人往,陈馥野趴在柜台上,盯着店里有条不紊的流水线,陷入了沉思。 “温暖、甜美、令人安心”,意味着口感必须醇厚。而且现在的金陵,寒意尚未过去,明朝的小冰河期越来越明显,即使时节上已经到春天,可气温却并没有回升,所以这杯“圣诞精神”也需要带有香喷喷的温暖节日氛围,才能受人喜爱。 首先,基底要浓郁。 冬天喝茶,温度是第一要素,太过素净的清茶底显然不符合需求。陈馥野考虑了一圈,最终决定用牛奶和奶酪作为基础,这样就可以做出丝滑浓厚的口感。 其次,香气要突出,最好一闻就能让人体会到节庆感。在欧洲的节日饮品里,往往会使用肉桂、丁香、豆蔻这些香料,它们有一种温暖而神秘的异国气息,显然非常适合圣诞节,更适合冬天。 最后,甜度要柔和不能腻。冬天缺不了热可可,陈馥野决定把这杯饮品变成“带有异香”的牛奶热可可。糖的选择上,白糖虽好,但蜂蜜更适合节庆,即健康有带着淡淡的花香,简 直是冬季佳品。 确定了方向之后,陈馥野准备好了原材料,开始实验。 ——说实话,好久没有这么回归初心了! 桌面上,牛奶在小火上慢慢加热,浓厚的奶香弥漫开来。小火慢煮,让牛奶逐渐升温,不会沸腾,没有破坏蛋白质,口感就会格外丝滑。 接着,陈馥野捏起一小块奶酪,轻轻放进锅子里,用勺子缓缓搅拌,让它在温热的牛奶中融化。这是一种陈年奶酪,带着浓郁的奶香,微微有点咸味,和牛奶融合后能让整体口感变得更加厚重。 至于肉桂、丁香和豆蔻都是陈馥野之前从亚历山大的商队那里买奶酪时顺带买的香料,其实买回来一直都没怎么用过,正好这回能派上用场。买的是肉桂棒而并非肉桂粉,因为粉末容易让口感变得粗糙。如果用肉桂棒敲裂直接炖煮,香气会与牛奶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是把青豆蔻和丁香轻轻拍碎几粒,同样丢进牛奶炖煮。最后把这些渣子捞出来,一碗带有异香的醇厚奶酪牛奶就煮好了。 可可粉也是亚历山大那儿买的。陈馥野这么一想——嗯?怎么感觉这是亚历山大哄骗她多用他们商队香料的幌子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馥野用温牛奶跳开了可可粉,搅拌成浓稠液体,避免直接撒入锅中产生结块。然后将调好的可可液缓缓倒入锅里,持续搅拌,使其完全融入奶茶基底。 此刻,整个锅里的奶茶已经呈现出一种深乳白色,又带着丝滑的可可色泽,奶香、香料香气与可可的醇苦交织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多深吸几口气。 接着,取一小勺温热蜂蜜,用勺子在热可可奶里缓缓搅动,让蜂蜜自然溶解。这样做可以让蜂蜜的花香充分释放,又不会因为温度过高而失去风味。甜度整体控制在微甜,但不过分浓稠,让人能一口接一口喝下去。 最后的最后,陈馥野取了一片薄薄的橙皮,轻轻刮出一点橙皮屑,洒在奶茶表面,为这款冬日饮品增添一丝清新的果香。 颜色是温润的奶茶色,带着丝丝缕缕的可可光泽。香气是奶香、肉桂、丁香、豆蔻和可可的交融,层次丰富,温暖又醇厚。入口第一感觉是丝滑,然后是肉桂的温暖辛香,紧接着是蜂蜜的甘甜,最后可可的微苦回甘在舌尖蔓延。 陈馥野忍不住抿了一口,又抿一口,并且又分装进陶瓷小杯里拿给其他店员尝试,大家纷纷赞不绝口。 即使是在各种饮品都有的奶茶店里,这款饮品的味道也十分独特。 至此,一杯真正的“圣诞精神”就此诞生。 第二天,陈馥野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亚历山大,便去了他们商队的店铺找他,谁知这两天他们铺子都关门,也不知道是在金陵有什么活动。 没办法了,要不先当作是新品推出来,看看大众反响怎么样吧。 由于不太确定适不适合大规模推出,所以现在只要出新品,都是会先在秦淮水街这两家原始店铺售卖,然后再根据反响往金陵及周边的其他加盟店推出,然后才会在其他州府也上市。所以金陵的奶茶如来作为盟主店,还是很有其优越性,甚至别的州府的奶茶爱好者来到金陵,也都会先来查看盟主店有没有别的州府还没有上新的新品。 陈馥野思考着新品广告牌要怎么写。 如果名字叫做“圣诞精神”,似乎有点招摇。想到那天小捕头的反应,陈馥野还是决定改个名字为好。至于改成什么名字呢……要不就本土化一下,用上一个大节日为名,叫“元宵精神”算了,反正都是合家欢的好节日,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亚历山大看到了会不会猛掐人中。也不知道他的主会不会有意见。 试营业当天,店门口便排了一条长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可可与肉桂香气,显得格外温暖。 看起来好像反响还不错啊! 陈馥野站在柜台前,突然看见除了自家店面门口,秦淮水街的石桥那儿,似乎也有什么骚动。不过说实话,像秦淮水街这种商业街,骚动是无处不在的,譬如对面那家早餐店但凡卖个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门口都得排队抢。 陈馥野就没在意了,专心低头看账本。 “诶哟,你家今天这阵仗可大呢。”林娘子靠在她家窗口边看杂志边道,“差点都盖过那头的阵仗了。”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还是问了一嘴:“那边是什么动静啊?” “据说是顺天府那边来的洋人,走水路南下,要去江南各地游历,带了可多仆从随行呢……虽说近年这洋人也见怪不怪了,不过有这么大阵仗的,上回还是一两年前吧。”林娘子随口说道。她倒是只在乎会在她家铺子下大订单的洋人。 陈馥野想了想也是,没太在意。这年头西洋商队太多了,金陵城内的人怕是也见惯这样的事情了。 过了半晌,快到下午。长队终于少了些人。陈馥野放下账本,准备去桥那边找出门的周怡吃饭去了。 然而,一个声音响起。 “打扰了,小姐。” 陈馥野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容深邃的男子站在柜台前。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鬓角微微泛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与睿智。他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唇上蓄着短须,衣着虽是中式长袍,但领口处仍带着几分西方神职人员的剪裁风格,显得既不违和,又带着些独特的风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用拉丁文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是他在旅途中不断记录的见闻。 他用带着些许口音的官话缓缓说道,语调沉稳而礼貌:“这店里的香气,是否便是‘元宵精神’所散发出来的呢?” 陈馥野:“……” 陈馥野:“…………” 陈馥野:“………………” 卧槽! 她瞪大了双眼,下巴惊得掉下来。 这谁啊!? 她的脑中有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并且这个答案在不断靠近她以往所有的了解,包括她看过的那些画像、资料、视频。 这是…… 利玛窦吧?!!! 三年了!三年了啊! 陈馥野完全没空回答利玛窦,眼泪在眼角打转。 她虽然一直比较敬佩利玛窦,但是也没有喜爱到这种跟见明星似的恨不得立刻握手签名合影三件套的程度。 陈馥野只是想,三年了,她终于见到一个真名人了。 第168章 第百圆八回 世界总是需要大明白人。 话不多说, 陈馥野连忙端出一杯“元宵精神”来。 ……说实话,在利玛窦面前她有点心虚,因为陈馥野怀疑, 利玛窦应该对这种气味会比较熟悉吧。 利玛窦举起杯子, 微微晃了晃, 杯中奶茶的表面浮动起淡淡的涟漪。 他低头轻嗅,随后轻轻抿了一口,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陈馥野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杯‘和合之酪’, 确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佳饮。”他说道, 缓缓放下杯子,指尖轻点杯沿, 如在仔细品评一幅画卷。 陈馥野没太明白:“和合之酪?” “乳酪的醇厚包裹舌尖,蜂蜜的甘甜徐徐铺展,最后一点微妙的辛香,仿佛是来自大洋彼岸的问候,令人回味无穷。”利玛窦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评价道,“不愧是奶茶如来, 自从我来到江南之后, 在市井言语间早有听闻。今日一尝,果然不同凡响。” 陈馥野:“哇,我们奶茶店第一次遇到您这样有文化的顾客,真的。” 利玛窦笑了笑,神色认真:“贵店的调饮之术,已臻化境。最难得的,并非此物可口,而是它的理念——” “你并未简单模仿西洋饮品, 而是结合东方之法,自成一家。这正是我心中最珍贵的‘交融之道’,即所谓‘和合’。” 果然,利玛窦尝了出来。 陈馥野虽然心虚,但好歹还是被夸了,并且评价非常高呢! 说着,利玛窦微微抬眸,语气沉稳,闲聊般说着:“若此饮品能远渡重洋,流传海外,或许将成为连接东西方的美味桥梁。姑娘,你可曾想过,把你们的饮品送往更远的国度?” 陈馥野微微一怔。 这念头,她从未深思过。 不是……其实她深思过,但那要追溯那份策划案还没有诞生之前,她晚上和金芸心、江灵还有周怡在群组里面疯狂扣字幻想“假如我们的奶茶店如何如何了”的时期。那个时候她确实想过,她的奶茶店不仅要火,还要火遍全国,火遍全球,最重要的是,她们这可是“沉浸式实景奶茶店”,如果真的可以做成,那就远远不只是奶茶店了,这更像是一个借奶茶来梦回金陵市井街巷的完美借口! 想到这里,陈馥野一皱眉:哦,怪不得她们的策划案在学生问卷调查那里评价很高,是因为听起来确实很好玩。 但是从商业价值上来说,确实没什么盈利的希望,大概率是要亏钱。属于那种标准的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创业计划。 可是现在,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实景什么沉浸式,也不需要让一帮人穿布衣搞cosplay。 这里就是大明,就是金陵啊! 奶茶 如来真的能漂洋过海吗? “谢谢您的夸奖……”陈馥野愣了一下,“可是,我还没有想过这个。” 她撒了谎。 利玛窦笑了笑,用优雅的姿势掏钱包付给了她钱。 “坐上前来明国的船之前,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到来这片遥远的土地。”利玛窦说,“人们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一切前路,都只是未定的可能性,正如你的店名——起得非常好。” 陈馥野:“?” “奶茶如来……那么奶茶究竟是来了,还是没来呢?奶茶既可能来了,也可能没来,又有可能正在来的路上。在奶茶出现之前,没有人会知道奶茶要去哪儿,人们又知道奶茶一定会去哪儿,所以便唤做奶茶如来。”利玛窦品味道,“实在是妙。” 陈馥野:“!!!” 哇,原来真有人懂她的店名的深意啊,太感动了! 不过,似乎利玛窦前面所询问的漂洋过海那句话,确实只是一句闲谈。陈馥野又表达了几句欣喜之情后,利玛窦便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并且离开时还每人都端上了一杯“元宵精神”。 …… 这两天回小河湾,陈馥野发现房守仁确实是老实了。祝婆婆依旧看他不顺眼,但是也还是让他回来住了。每天对他的精神攻击是少不了的,但双方似乎都习惯了,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陈馥野看来,她怀疑这只是老两口保持感情的手段。 房守仁每天不是整理在外游历的手稿,就是埋头奋笔疾书。陈馥野问过他关于新书的消息,结果他反而神秘兮兮的,不到定稿坚决不透露一丁点信息。 徽州府那边,奶茶如来又迎来了五家加盟,并且凤阳府和南昌府也有人前来了解加盟的情况。看到同为江西的南昌府来人,陈馥野内心五味杂陈,心想再这样开下去,岂不是要开到她江州陈府的门口了? 这天黄昏,天色沉沉的,空气中飘着水汽,仿佛春天的雨随时都会落下,倒是暖和了一些。 这都四月份了,小冰河的大明才刚到春天啊。 陈馥野坐在店里翻着账本,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头定睛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嗯?? 如果是平常,周怡啊,金芸心啊,江灵啊,哪怕是五军都督府偶尔蛰伏出洞的褚淮舟啊,甚至那胖子小捕头来上门找茬也都正常! 可是为啥是戴轩? 今日周怡也在店里,据她说是学累了出门透透气。陈馥野本来想质疑“别人出门透气都是去逛街或者去接触大自然的,你出门透气为啥是从家里看书变成跑到店里看书”,但是想了想这是周怡啊,陈馥野就没再质疑了。 很显然,看到来人是戴轩,周怡也愣了一下。 然后她幽幽问道:“……这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陈馥野:“……” 用简单几个短句,比如“学生会那个”、“褚淮舟舍友”、“害得我们策划案展示时间减半的死胖子、“我们不是上回才吃的他的升官宴吗!?”点醒了回忆后,周怡平淡地哦了一声: “哦,原来穿越的人里还有他啊,我完全忘记了,我还以为他是本地人呢,我就说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大官的。” 陈馥野:“虽然我也不是常常能想起来有这个人……但是他确实还在这里,而且他确实也是穿越来的,虽然关于这一点我同样也不是常常能想起来。” 还好戴轩没听见。 他穿着便服,随手拂了拂肩上的雪渍,非常沉稳地站在门口打招呼:“小陈组长,学姐!今天都在啊!” 陈馥野没什么跟他打交道的经验,准确的说他这个人陈馥野根本就不熟,只知道是一起穿越来的,是褚淮舟的舍友,是个开朗友善的胖子,并且自从他穿越了之后跟绑了什么仕途系统似的一路升官外,别的一概不知。 周怡机械化地打招呼:“你好。” 陈馥野:“戴同知,这是怎么了?” 上回吃的升官宴,正是他升任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啊!再往上一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明明他起点和褚淮舟一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太好了太好了。”看到陈馥野和周怡,戴轩喜不自胜,“幸好是您两位在啊,我这趟就算来着了。” 陈馥野:“这是什么意思?” 戴轩:“您两位,是我觉得最明白的人,大明白人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在讽刺人,但是感觉他应该不会这样。 陈馥野顿了一下:“到底是怎么了,你百忙之中还亲自上门?” 戴轩看起来十分激动,选择开门见山:“听说了吗?人利玛窦的船队最近正在顺天府和应天府寻找可以和意大利国相互交换交流的美食项目,而我则顺水推舟,已经把‘奶茶如来’的名字报了上去。像咱们这么有竞争力的项目啊,估计大概率就是咱们了!” 陈馥野一愣:“???” 戴轩点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机会难得,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奶茶如来的名声传到海外,甚至将来得以进京发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意大利……”陈馥野喃喃重复了一遍,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瞬。 可是他越这样,陈馥野越感觉不对劲。 不对。 这人穿越得太沉浸了,简直就跟当初周怡天天窝在县衙里考公一样。 按理说,他们是一帮来自于21世纪的青年,即使穿越到这里,各自发展了不同的故事,但本 质上应该没有人想永远待在这里,稀里糊涂的在这个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待到死吧?更别提又冒着极大的风险跑去未知的地方,简直大大提升死亡率啊。 “那个。”于是陈馥野打断了他,“戴同知,你的好消息真的就是这个吗?” 闻言,戴轩神秘地摆了摆手,显然话中有话。 “非也非也。”他说道,“这只是这个好消息最表层的样子,也是我为什么需要您两位大明白人——这涉及到我们的未来。” 周怡放下了书和笔,也抬头看向他,倾听起来。 氛围一下子就奇幻起来了。 陈馥野心中隐隐觉知。 “你们想,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你们就可以去意大利了啊。”戴轩说,“可是既然我们处在一个穿越后的世界,而并非原来的真实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同样也是真实的吗?会不会像大世界游戏一样,存在一个固定的地图边界?” 陈馥野一下子睁大眼睛。 “你是说让我们借着这次去意大利的机会,探明这个世界究竟存不存在边界,进而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戴轩一拍手:“看看,我就说小陈组长是大明白人吧!” 周怡禁不住皱起眉头:“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到达意大利,也无法证明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就像拿你所说的游戏打比方,也许游戏地图真的有整个世界那么大,那这个探险就没有任何意义。” 戴轩点点头:“是啊学姐,所以我觉得这是一场赌局。” “如果我们成功冲破了现有的地图边界,到达意大利,那么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仍然可以存疑,因为‘成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状态。” “相反,我们需要的其实是失败。” “如果我们发现,我们无法冲破地图边界,那会有什么后果?” 陈馥野捏紧了杯子:“主动破坏这里的游戏规则,触发了bug,我们可能会被……送回去。” 送回去! 如果被送回金陵,送回这里的原点,那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接着穿越生活,安居乐业算了。 可是,如果被送回的地方,不是这里呢? 如果…… 真的被送回那个阔别三年的21世纪了呢? 第169章 第百圆九回 其实我真的很想回去。 戴轩摆摆手, 推让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陈馥野脑子一抽。点头。 她竟然点头了???! 陈馥野觉得她总是脑子一抽干很多事情,以至于陈馥野怀疑所谓的“脑子一抽”也只是她思考过程中的必要环节。比如她当初被江水冲到金陵时,正常人应该会继续跑路, 但是她就是会脑子一抽, 被“摆地摊”这个念头诱惑着留下来。当“脑子一抽”变成持续性的意外时, 说明这其实根本不是意外,这是本性。 呵呵,她就是这样一个脑子一抽的女子。 周怡沉默了好半天, 终于开口:“等等, 所以我们这是真的决定怀着这种目的去意大利吗?是说真的吗?不是像以前一样你们经常说很多根本没可能的话那样吗?” 陈馥野:“谢谢你把我的内心活动说出来哈学姐。” “这活动是应天府官方合作,很正式的好吗。”戴轩说, “再说了,就算咱们冲破了地图边界,真的去了意大利,大不了那你们就在那儿待个半年两年的就是了,多好啊,免费欧陆深度游呢。” 陈馥野:“……” 周怡:“……” “当然了,如果跑图失败, 被迫送回去, 肯定更好嘛……各位说是不是……”戴轩小声补充道。 街巷里,炉火的香气弥漫,与温热的茶香交融在一起,透出一种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 一切都好像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可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不亚于从古装片跑到科幻片好吧! ——真的要去意大利吗? 戴轩走后,陈馥野一个人坐在奶茶铺的后院,手指捏着一片茶叶,心不在焉地摩挲着叶脉。茶叶很干, 触感清晰,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每一道纤维。 望着前院生意兴隆的铺子,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真实感。 说起来,她来金陵真的已经三年了,如果她没穿越的话,大学都毕业了吧。 而现在,她是一个即将跨越海洋,远赴意大利的明朝人。 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而且这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商业拓展之旅。这是一个赌局。 一个关于她,还有她们到底能不能回去的赌局。 从戴轩说出“如果我们无法冲破地图边界,那我们可能会被送回去”这句话之后,陈馥野就开始忍不住地思考——她真的想回去吗? 如果失败的结果,真的是回到现实世界呢? 她就会再也见不到这里的朋友,再也无法每天早起打开她的奶茶小铺的店门,再也无法站在秦淮河边,看着灯火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虽然说,秦淮河还会一直存在下去…… 但如果不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她想回去吗? ……她也不知道。 心脏轻微地跳动着,不安、期待、疑惑、留恋——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仿佛在脑海中搅成一团乱麻。 她不是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 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站在这个问题的分岔口上。 去意大利,就是一次无法回头的冒险。 当然了,回头倒是也可以回头,只不过就像戴轩所说的,得过个半年两年的吧…… 怎么说呢,有一种打游戏主线打得如火如荼,结果误入副本地图然后莫名其妙在副本把等级打满了的荒谬感。 陈馥野轻轻叹了口气,把茶叶放回去,拍了拍手站起身。 如果真的要去意大利…… 她想先回一个地方。 …… 夜晚的码头,寒意更浓,江水缓缓流淌,波光在夜色下浮动。 陈馥野披着斗篷,站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目光凝视着前方,神色平静,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张小二兴奋极了:“大小姐,您终于又肯启用我当船夫了!” “嗯。”陈馥野现在实在懒得理他,轻轻点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明明江州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明明她已经足够洒脱,不会再回头了。可她还是想去看一眼,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大概是看出来了陈馥野的心绪,加之张小二这些年也确实成长了,很有眼力见的闭上了嘴。 这一路吃吃睡睡,划划停停。大概过去了十天。 船缓缓靠岸,陈馥野下了船。 看吧,江州离金陵真的一点都不远。 江水并不急,船沿着江面缓缓前行,沿岸的风景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甚至连那座古渡口旁的石碑,都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仿佛这里的时间从未改变。 她站在船头,看着远方逐渐显现的陈府屋檐。屋顶还是一样的飞檐翘角,朱红色的大门依旧威严,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一瞬间,心里干头万绪交织。 陈馥野仰头看着那依旧巍峨的屋檐,沉默了良久。 这会儿,外面倒是没有人。 吩咐张小二留在船里,陈馥野走上台阶,手指缓缓抬起,停在门环前。 这一趟,她想来告别。 可是如果真的以这个理由告别,陈府里,可能没有人会同意。 她说不定还是会接受到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一顿指责。 就连奶奶在也没有用。 她总是这样,怀揣着满心的热忱和雀跃,装满了对于新世界的探索与爱意,想要一股脑儿的都说给爸爸妈妈听,可是反馈给自己的,永远都只是担忧和责怪。 她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她只是没有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次数多了,陈馥野就觉得没意思了,就不想说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冒险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变得一文不值,变得糟心无比。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即使相连着血脉, 可是人终归是独立的个体。 每个人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人永远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 明明她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经历想要分享,她想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辽阔壮丽,是怎样的千奇百怪,她想描述金陵的繁华,想讲讲市井街头的奇闻逸事,想谈谈那杯奶茶如何从一个构想到如今即将登上远洋船队,航向更广阔的天地。她也想告诉他们,她遇到了什么样的朋友,见到了什么样的风景,听过怎样的故事。 可是她知道,这些话如果真的说出口,只会换来一句——“这些事情终究是小巧,继承家业才是正事,莫要散了心思。” 她的心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们觉得她只是在闹脾气,是在执拗地追逐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们的眼神里,永远透着一种深深的担忧和不解,仿佛她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随时可能跑丢的麻烦。 ——可是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江州仿佛是一座笼子,是一种枷锁。 她是陈友谅的后代,陈家人唯一的执念,便是让家族的血脉重新燃起曾经的光辉。他从小就告诉她,陈家的人生来就是要背负复国的使命,他们的姓氏是荣耀,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而她呢? 她根本就不想造反,她甚至都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有更想做的事情,有更想探索的世界。 可是在家人眼里,她仍然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是个不务正业、逃避责任、不肯回家履行家族使命的叛逆者。 她一直以来的那些热忱、那些冒险,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意义。 她的努力,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甚至,她现在回来,只会被骂得更惨。 他们会说:“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吗?这次回来,应该是想清楚了吧?” 如果她摇头,说她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告别…… 她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场面会有多么混乱。 她的母亲一定会哭,父亲会勃然大怒,甚至可能会把她像之前那样囚。禁起来,让她彻底断绝外界的一切联系。 如果她现在走进去,站在陈府门前,告诉他们:“我要去意大利了。” 太离谱了。 那么她听到的会是什么? ——“你疯了吗?” ——“有你祖母惯着你,跑到金陵消遣两年就算了,现在还想往那种地方跑??” ——“你到底想折腾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非得让我们死了,你才满意?!” 这样的对话,她经历过太多次了,多到她已经不想再去证明自己。她累了,她不想再解释,不想再争论,不想再看到母亲哭泣的样子,不想再看到父亲的怒容。奶奶再如何强大也已经老了,她更不想再让奶奶因为她而多动一丝一毫心气。 为什么每次都要变成这样的局面? 如果她真的走进去了,她就会被那些话语裹挟住,她会犹豫,会痛苦,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会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会忍不住去迎合他们的期待,最后她会妥协,会放弃,会像很多人一样,在家族的期待里,活成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她不能这样。 她走到了这里,站在了家门前,明明只需要再迈一步,就能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回到那些等待着她的亲人身边。 可是她站住了。 她知道,如果她迈进这道门,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她的人生就会被这座屋檐锁住,她再也不会有走出去的机会。 明明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懵懵懂懂的女孩了,可是一旦回到这里,她就仍然会变回那个什么都说不通的小孩。 她不是不爱他们。 她只是,更爱她自己的人生。 陈府门前,陈馥野缓缓放下了手。 她转头,向那仍然停靠在码头的小船走去。 夜色沉沉,江州的街道静谧而幽深。陈馥野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落下,鞋底沾着些许雨后的潮湿泥水,每一步都像是印在她的心上,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陈府的屋檐。 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投下长长的光影,映照出街道两旁斑驳的墙面。她知道,这条街她曾走过无数次,儿时总是在这里玩耍,跟在师娘身后,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比划刀剑,也曾在冬日里偷偷跑到巷口的糖人摊前,看着糖浆在铜勺里拉出细丝,兴高采烈地舔着甜腻的糖葫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了。 她回来了,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她低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散开,随即被夜色吞没。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怅然若失。 她的父母不会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也不会追上来叫住她,更不会理解她究竟想要什么。他们的世界里,家族的使命高于一切,而她,终究只是那个走错了路的女儿。 可她不想再回头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街巷尽头,那里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黑暗的江水中孤零零地亮着。 风吹过发梢,带来一丝陌生的海潮气息,仿佛在呼唤她远行。 “小二。”陈馥野掀开帘子,“咱们回去吧。” 第170章 第百进回 如果是假的最好是真的!…… 出发前的日子, 陈馥野几乎没有一刻清闲。 这一趟前往意大利,万一没有成功她必须确保奶茶如来的运营能够平稳运作,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陷入混乱。虽然她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她仍然不放心, 凡事一再确认, 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事情会按照最现实的那种情况来制定—— 也就是,她真的去了意大利, 并且大半年后才能回来。 首先, 必须大声提到的是,陈馥野作为奶茶如来的代表, 接受了《金陵女子图鉴》的人物版面专访。 非常光荣,甚至还上了封面! 然而,就记者的精神状态来看,这期内容很可能不太乐观。陈馥野尽力表现得非常像成功人士,非常专业,然后还带着对商业行业的热情和对大明美好未来的展望。但是那记者实在是太中二了,有一种震惊部小编的感觉, 导致陈馥野有点不敢看之后的成品。 其次就是, 剩下的安排。 各地分店的负责人也已经选定,她将核心老员工一一安排到位,确保各州府的加盟店都有人监管。她提前召集了所有店铺的掌柜,在金陵进行了一次统一培训,将所有经营细节、供应链管理、价格体系,都一一讲明。她要求所有店铺严格遵守统一售价,并设定了定期的财务报表制度,每月汇总一次, 由商队带去意大利的贸易点,让她即使人在海外,也能随时掌握店铺的财务状况。 供应链的问题同样不容小觑。为了保证各分店不会因为物资短缺而停滞,她提前联系好了所有茶叶、乳制品、糖浆的供货商,并且特别叮嘱了几家主要的商队,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必须稳定供货,不能因为市面上行情波动,就随意涨价或削减供应。她甚至拜托了戴轩,如果有必要的话,锦衣卫那边可以暗中盯着,确保商路畅通。 除此之外,她还决定在临行前一天推出两款新的奶茶,以保证店铺能在她离开后,保持市场的热度。“扬州玉露”,以新鲜茉莉花茶为基底,融合本地水牛乳,口感清新淡雅;“金陵桂酿”,选用金陵本地的桂花与蜂蜜熬煮糖浆,搭配陈年红茶,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亲自试验了数次配方,确保这两款新品能在未来的几个月内,足够吸引客人,让大家对奶茶如来保持期待,而不是因她的离开而逐渐淡忘。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她最后一次站在“奶茶如来”门前,看着匾额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心头生出些许不舍。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这一刻,店铺里的人依旧忙碌,街上的客人依旧川流不息,仿佛她的离开并不会影响任何事。 她笑了一下,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离开金陵的那天,天光明媚,万里无云。 离岸的瞬间,陈馥野站在甲板上,看着金陵的轮廓越来越远,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不是第一次坐船,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航”。她不是去扬州,不是去杭州,不是去南昌,而是去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方——意大利。 21世纪的意大利就算了…… 这可是明朝万历年纪的意大利啊! 这趟旅程将横跨海洋,抵达她从未踏足的世界。 …… 第一天,她兴奋得不得了。 当然了,总有人比自己更兴奋。 “海风好咸啊!”金芸心站在甲板上,迎着风大喊。 陈馥野看了她一眼:“怎么样,最终还是咱俩去,开心吗?” 金芸心一下子搂住她:“呜呜呜花花,这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谢谢你在陪同人员的竞选中毫不犹豫地选 择了我!” “而且,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我们成功到达意大利,从此成为大明商业版图上的传奇;二,我们触碰地图边界被传送回去,继续过原来的生活……哇,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哪种才是好结局。” 陈馥野:“你忘记还有第三种可能了。” 金芸心:“我觉得那个还是不太可能吧……” 船员们忙着调**帆,其他几个随行的使者正在讨论航线,而她们则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船舱里,算是贵宾待遇了。 她们的船是一艘装备齐全的大帆船,船身宽大,甲板上有高高的桅杆,迎风飘扬的旗帜显示着它的身份——这是一艘属于西方人的船。 登船的时候,陈馥野特意研究了一下船上的布局:前甲板是船员们的活动区域,后甲板上有一个小型的舱室,专门给使者们休息,船舱里堆满了各种物资,包括食物、淡水和各种交易的货物。 前两天,陈馥野倒还好,金芸心晕得要死,连着吐了好几次,躺在床上跟快死了一样。 第三天,她终于适应了船上的晃动,甚至还能跑到甲板上吹吹风,看看远方的海平线。 眼前是无尽的蔚蓝,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偶尔有海鸥掠过浪花,带起一阵洁白的涟漪。 见迟迟没有任何她们会被传送回金陵,甚至传送回现代的消息,陈馥野开始觉得,可能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神奇。 坏了,这下真要去意大利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规划——等到了威尼斯,她要去看贡多拉,要去逛集市,要去研究那里的饮食文化,然后…… 出发的第十天,夜幕低垂,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压到海面上。 晚餐的时候,甲板上的灯火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船员们低声交谈,神情比往日更为严肃。 虽然听不太懂,但根据使者的汉话翻译,大体上的意思是—— “今天的风不对劲。” “北风突然变强了,气压也下降了。” “海面颜色变了,云也越来越厚……你们不觉得这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吗?” 陈馥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她站在甲板上,抬头望向夜空。 云层厚重,星辰被遮蔽,海风吹得衣襟不停翻。如果舔一下嘴唇,能尝到海风里的湿冷和咸腥。 突然,船员的喊声打断思绪—— “风速加快了!浪头变大了!” 随着海风变得更加狂暴,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涌,黑暗的波涛如野兽般涌来,船体在浪间剧烈晃动。 甲板上,几名经验丰富的船员立刻行动起来,调**帆,加固绳索,尽量稳定船身。 “所有人,立刻进入风暴准备!”船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响彻整个甲板。 ——风暴,真的来了。 陈馥野的心开始狂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的木栏杆。而金芸心干脆已经双手合十拜上了。 第一道巨浪袭来,船体猛然倾斜! 卧槽?!有没有搞错,来真的啊!??! 陈馥野这才意识到,其实三种可能性少了,她还忽略了最后一种可能性—— 海难。 如果直接死在这儿了到底怎么算啊?!还能回去吗?死了就死了吗?? “啊——!”有船员被摔倒,甲板上的木桶滚落,撞击在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海风狂啸,雨点猛地砸了下来,像无数冰冷的刀刃,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快!快收帆!” “别让船桅断了!” 大雨倾盆而下,黑暗吞没了视野,整艘船在浪涛之间起伏,像一片随时会被吞噬的孤舟。 “进船舱!”陈馥野大声喊道,拉住金芸心的手臂,“快进去,不然会被风浪卷走的!” 最后一眼,陈馥野看见惊涛骇浪般的景象。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海面,巨大的浪涛在黑暗中翻腾,如同一张张张开的怪物之口,试图吞噬一切。 雷电撕裂长空,照亮了那骇人的景象—— 大海变得狂怒,海浪像是某种活物,在风暴的催促下翻滚、咆哮,试图将一切吞噬进无尽的深渊。 船剧烈摇晃,木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风在耳边狂啸,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在咆哮。 雨水模糊了视线,雷声震耳欲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狂风、暴雨和无尽的黑暗。 “别愣着了!快进去!”船员大声喊她们。 陈馥野终于回过神,跟着金芸心冲向船舱,可是刚跑到舱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巨浪猛地扑来,直接把她们拍倒在甲板上! “咳——”冰冷的海水灌进嘴里,她猛地咳嗽,拼命想要站起来,可是整个甲板都在疯狂晃动,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狂风暴雨中与大海搏斗。 “快抓住东西!” 陈馥野猛地抓住了船舱的门框,回头去拉金芸心。 “你人呢!?” “我……”金芸心的话还没说完,另一道更狂暴的巨浪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吞没。 海浪像是一堵墙,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 她只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耳边只剩下风声、浪声和人们的惊叫。 她的身体狠狠撞在甲板上,整个人几乎被冲向船舷,她的指尖拼命抓住一根绳索,手掌被生生磨破,血混着雨水滴落。 海水几乎将她吞没,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卷入黑暗的深海。 ——已经太迟了。 她的手指松开了。 身体被巨浪吞噬,沉入无尽的黑暗。 …… 冰冷的海水灌入鼻腔,耳边是无尽的水声,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在翻腾。 水涌进耳朵,填满鼻腔,像是有人用手死死摁住她的头,把她按进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上浮,还是继续往深处坠落。海水翻滚着,狂暴得像是要把她彻底撕碎,可她根本分不清方向,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泡沫翻腾的白光。她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光亮,可周围一片虚无,连她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变得模糊不清。 她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到。身体被海流带着往下沉,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后,一道光出现了。 那道光,如同某种熟悉的东西,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意识渐渐模糊,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仿佛连海水都在颤抖。 她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也是这样,被水流裹挟着,被时间甩进了另一个世界。 所以……这次也是吗? 必须得是吧! 不是的话就真的要死了啊!? 最后一片思绪飘散,陈馥野的意识彻底被吞没,眼前的一切化作一片黑暗。 …… …… …… ——然后,她醒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第 171 章【VIP】 第171章 第百进一回 FROM my BEST…… 从N大本科毕业快两年了, 连研究生都要读完了的某一日,陈馥野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一日。 她不是那种记性特别差的人,可是这几天, 她的大脑里总像是缺了某一块拼图, 仔细去想的时候, 她倒也没觉得有哪里特别不对。 她只是觉得她这几年过的,很模糊。 比如说,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大二时和朋友们弄过一个创业项目的策划案, 满腔热血地想做出点什么, 可是这个项目后来怎么样了?她翻了翻邮箱,才发现那封最终评审的邮件早已被系统自动归档, 点开一看,赫然写着:“未入选”。 陈馥野盯着那个简短的回复,心里居然连一点失落都没有。 她应该会有情绪的吧?毕竟那是她大二时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的项目,可是现在,她只觉得陌生,甚至有点恍惚——它真的发生过吗? 陈馥野往后翻了翻微信,最近的消息记录还挺正常, 都是实习、论文、工作之类的琐事, 偶尔还能翻到江灵的账号发的古风舞蹈视频,或者正在留学的金芸心晒的镰仓的蓝色大海。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她的大学生活有条不紊地走向了终点,接着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接着……就这样了。 仿佛时间从大二某个节点突然跳跃,一下子就来到了现在。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并不奇怪。 因为大多数人的生活, 都是平淡的。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日子永远像电影一样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陈馥野也是。 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实习、写论文,和朋友们聊天,课余出门逛街,去附近旅游、徒步,偶尔刷刷江灵的短视频,看着她身着一袭汉服,在山间、古镇、庙宇前起舞,几百万播放量下,评论里全是夸赞她的留言。 ——“好美!” ——“原来古风舞还能这么飘逸,像仙子一样。” ——“这个背景在哪里拍的?好绝!” 江灵的账号涨粉飞快,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成功的自媒体人。 金芸心去了日本留学,每天在群里噼里啪啦发日常、讲八卦,偶尔发点旅游照片,北海道的雪景、京都的樱 花……要不就是约着大家一起聊天打游戏。 那个当初和她一起参与了创业策划案的学姐周怡,则如愿考上了公务员,据说她和褚淮舟的那个胖子朋友戴轩在一个政府办公室上班,不得不说真是太巧了。 毕竟考公的人有那么多。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 今天的阳光很好,冬季刚开春,风还是有点冷,但已经能闻到空气中一丝初春的气息。 陈馥野坐在驾驶座里,在一个巨大的现代建筑楼下的停车区等人。 等一个正在进行紧张刺激的律师资格证考试的人。 至于等的具体是谁,陈馥野打开手机,看见了被她把聊天记录置顶的一个名字——其实也不能说是名字,只是一个emoji。 一只小船的emoji。 褚淮舟啊……她知道自己认识他。 可奇怪的是,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她本能地觉得,他们很熟,甚至可能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就像她的大学生活,好像经历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场无声的梦境。 她闭上眼睛,再次努力去尝试想象自己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人生是一条轨迹,那么她的轨迹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断裂,断裂的部分被强行拼接了回来,表面看起来完美无缺,可她就是能感觉到,那条裂痕还在,只是被掩盖了而已。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褚淮舟:【(粉色小花emoji)】 褚淮舟:【我考完咯!】 褚淮舟:【这就出来】 褚淮舟:【(奔跑白色小狗.gif)】 陈馥野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微微收紧。 “……褚淮舟。” 她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熟悉到像是曾经伴随她很久的存在,可她就是记不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这让她有些恍惚,又有些无措。 过去的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大学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可以填补这三年的空缺。 秋天的风很温柔,带着刚刚好的凉意,吹散了傍晚的最后一点燥热,也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恍惚。 陈馥野把车停在考场外,副驾驶的位置放着一杯加了很多奶,很多糖的拿铁,她手里捏着手机,手指漫无目的地滑着屏幕,视线却飘向窗外,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又被风轻轻吹远。 她等的人还没有出来,或者说,她等的也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熟悉感,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好像遗失了什么的空白。 她记得自己和褚淮舟在一起,她记得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吃饭,她知道他们很熟,甚至熟到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各种没正经的玩笑,应该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可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像是一块石子落进了本就已经不平静的湖面,让她愣住了。 ……是怎么认识的?大学同学?社团活动?实习认识的?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皱了皱眉,刚想再去深思,结果考场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闹。里面的人陆续走了出来,她才恍然回神,抬起头,看向那个身影。 褚淮舟背着灰色书包,黑色卫衣,脸上带着轻松到过分的笑容,愉快地走了过来。 “考得怎么样?”陈馥野问。 他耸了耸肩,眉宇一挑:“该怎么说呢——反正我现在心情很好就是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应该考得还不错吧!” 他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 陈馥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趁他还没坐稳,果断地按下了车窗键,凉飕飕的秋风一下子灌进车里,吹得他一个激灵。 褚淮舟:“?” 他看向陈馥野,条件反射般严肃起来,开始反思:“我哪儿错了?” 陈馥野:“……你没错。” “那是怎么了?”褚淮舟伸手就要捏她的脸颊,“我们小花老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愉快哦?” 陈馥野毫不犹豫把他的手给打掉了。 这可能也是一种条件反射。 红灯的时候,她又侧头看了他一眼。 车窗外,行人穿着薄薄的外套,三三两两地走在落叶满地的街道上,橙色的路灯已经开始点亮,晚霞的余晖淡淡地铺在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一切都很普通,很正常。 她本该觉得很安心。 “褚淮舟……”陈馥野缓缓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褚淮舟正在喝水,鼓着脸颊侧过脸:“嗯?” “我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 褚淮舟整个人都顿了一下,皱起眉头:“你不记得了?”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神有点恍惚,“就是……我当然记得我们在一起,我也记得我们很熟,熟得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可是你要问我是怎么认识你的,我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她确实记得他们在一起,他们有很多很多相处的片段,他们曾经一起熬夜赶论文,一起去深夜的便利店买酒和薯片,一起冬天窝在车里吃关东煮,但如果让他具体回 忆他们的相遇,第一句对话,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到褚淮舟的反应,陈馥野心跳都差点停了! 就好像—— 他们的故事,是从某个已经展开的章节开始的,前面的铺垫,通通被掩盖了一样。 褚淮舟:“我也不记得了。” 陈馥野:“……” 一时间,车内氛围无比诡异。 这还了得,这简直就是都市怪谈啊!就算失忆,也不可能是两个人同时失忆吧!? “所以,我们真的是在大学认识的吗?” “肯定是,我们同一届的好不好。” “可是感觉不像啊……” “我知道了!会不会我们其实是经典的青梅竹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 车子驶入停车场,发动机停止的瞬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陈馥野侧头,看着褚淮舟,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夜色很深,城市的灯光从车窗外透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点不明所以的情绪。 “那……你还喜欢我吗?” 陈馥野皱眉,一脸嫌弃:“?” “我只是在确认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习惯性地不得不配合他的恋爱脑,陈馥野只好用一种回答导师问题的语气,生硬道:“喜欢。” 褚淮舟哼哼笑了一声:“是说真的吗?” “真的。” “不是那种你回答完我就要把我一拳揍晕让我失忆的假话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是那种人吗? 陈馥野:“你考试把脑子考坏了吗?” 褚淮舟甚至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从我失忆了这一点来看,非常有可能。” 然后他又补充道:“至于你的是什么问题我就不知道了。” ……陈馥野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晚上,陈馥野和他去街上随便吃了点饭,然后各自回家。 其实按理说,今晚他们应该做些什么的,看电影呀,逛街呀,他去她家呀她去他家呀都无所谓。 可是今晚,陈馥野有一种强烈的回家的冲动,以至于分别的时候,陈馥野只郑重其辞地蹦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 深夜的公寓里,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在四周投下柔和却孤寂的影子。陈馥野坐在电脑前,视线停留在屏幕上,指尖搭在鼠标上,半晌没有动。 ——她在找那份策划案。 这本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念头,但当陈馥野找到了她本科时用的那个旧电脑,充电打开,翻找文件夹时,却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把那份策划案存在某个显眼的位置,方便随时修改和查阅,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先是翻了文档,然后是桌面,接着是D 盘,再然后,她甚至连回收站都看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她删了? 陈馥野皱起眉,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的焦躁。 不应该啊,即使当初策划案没有被选上,她也没理由特地把它删掉。况且,她的习惯是一旦写了什么东西,就算再没用,也会顺手放进某个文件夹里,而不是彻底清空。 她开始翻找自己所有的旧文件夹,一个个点进去,一个个浏览,每打开一个,心里的失落感就多一分。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陈馥野开始调出更专业的文件恢复工具。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没碰这个策划案,以至于不小心挪到了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它不可能凭空消失。 进度条缓慢地滚动着,屏幕上闪过一串串数据,像是某种隐藏在时间深处的碎片,等待被重新拼凑。她盯着那些跳动的文件名,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在吗……到底还在不在…… 终于,在一个陌生的文件夹里,搜索框里出现了一条匹配结果—— 【策划案_最终版(修订).docx】 陈馥野的心猛地一跳。 点开。 然后,她的指尖停在了鼠标上,瞳孔微缩。 夜晚的公寓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电脑屏幕的微光映在陈馥野脸上。她坐在书桌前,心跳微微加快,鼠标悬停在一个熟悉的文件夹上,指尖有些微凉。 ——她点开了。 屏幕上的文档瞬间打开,可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陈馥野皱起眉,往下翻动滚轮。最初只是大片的空白,接着,一些乱码开始出现,像是数据被篡改后的乱码编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页面,仿佛是某种残缺的信息碎片。她越往下翻,指尖的温度就降得越快,心脏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 忽然,一行正常的字出现在画面上: 《金陵女子图鉴专访:从金陵到威尼斯——奶茶女子的商业传奇!》 陈馥野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这是什么? 她盯着那一行字,脑子有一瞬间的混乱。 然后,像是某种奇妙的开关被打开,所有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猛然间冲破了她的意识屏障,像江水一样翻涌而来—— 她记起来了。 关于穿越的,所有的部分。 从江州到金陵,到秦淮水街到乌衣巷,从装载无数人和事的村庄到繁忙的码头,从刑部大门到五军都督府,从小树林到黄山之巅,从埋藏着蛟龙传说的茶山到那些书信中的遥远云南……一直到她登上了前往意大利的船。 许多,许多,许多。 陈馥野一把握住自己疯狂颤抖的手腕,继续翻阅这个专访。 专访的内容很详尽,从她在金陵白手起家的故事,到如何让奶茶店从一间小铺子扩展到遍布各地的连锁,再到她在威尼斯开展国际化商业合作的计划……字里行间,竟然连她当时的心境、梦想,以及那些藏在最深处的不安和期待都一一写了出来。 陈馥野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这些都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她看着,看着,一行行一字字地看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显然并不是采访内容。 黑色的宋体小字被放在最中间,只有短短一行,似乎是在对以上的所有内容,做一个简单的署名: 【——来自,你最好的朋友。】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第 172 章【VIP】 第172章 第百进二回 那年江宁大雪,你说你要打…… 陈馥野知道, 这句话不是随便写下的。 它像是某种讯号,一个跨越了两个时空的信号,一个……来自那个世界的她自己, 留给此刻的她的提醒。 “来自你最好的朋友……” 来自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 她穿越去的明朝是一个奇妙的平行宇宙, 那么被她顶替掉的那个平行宇宙的陈友谅后人陈馥野,难道与她进行了灵魂的交换,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同样度过了三年吗? 陈馥野愿意这么理解。 所以, 这三年…… 她也没有闲着。 我也没有闲着。 最了解我的,最像我的, 我最好的朋友们,都没有闲着。 宇宙这么大,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每个平行世界里的我们,都很忙碌,都没有闲着。 她一直都在生活。 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如果那个世界的“她”真的曾经与自己交换过位置, 那么她也在这里, 走过自己的三年时光,见过不同的人,经历过不一样的故事,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迷茫、彷徨、困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寻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也一定有过,像今晚这样恍然大悟的瞬间。 也许就是现在呢。 陈馥野抬起头,看着窗外安静的夜色,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然后,陈馥野没犹豫,直接抱着电脑,披上衣服,踩了鞋就冲出门。 走过两个街区,上楼,她用拳头直接砸褚淮舟家的门。 门开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褚淮舟连忙把她揽进来:“出什么事了?” 那一瞬间,陈馥野承认她没有控制住。 陈馥野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虽然她没有依据,但她就是坚定地觉得她绝对第一次在褚淮舟面前哭。她其实有点想笑,有点开心,同时又觉得这样很丢脸,所以她的表情矛盾得得有些扭曲,吓得褚淮舟抱着她,哄着她,一张张抽纸给她擦眼泪,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直到陈馥野把电脑递给他。 …… 这夜,他们又去楼下便利店买酒和薯片了。 站在便利店门口,褚淮舟正在付钱,陈馥野看着外面的街道。 半夜了,城市的街道在微冷的空气中静静铺展着,路灯的橙色光晕落在湿润的柏油路上,映出细碎的光点。深夜的风轻轻吹过,将空气中的寒意与远处烧烤摊残留的炭火味一同带来。 夜晚的街头显得比白日更为辽阔,人声消失,车水马龙的喧嚣归于沉寂,只剩下偶尔驶过的夜班出租车,缓缓地拖曳着灯影。 便利店对面的小巷口,一只流浪猫蜷缩在墙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金色的眼睛映着街灯的光泽,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夜晚。 这座城市的夜晚,原来一直都这么安静啊…… 陈馥野禁不住想,这里是南京,而在另一个世界的金陵,那里有微微潮湿的青石板路,有遥远的桅杆灯火,有沉默的古寺和白墙黑瓦的小巷。也许就是她此时此刻正站着的这个地方,她在那个金陵也站过。 她一定站在过这里的。 身后,褚淮舟拎着袋子出来了。 ……嗯。 “褚淮舟。” 陈馥野缓缓开口: “其实那年江宁下大雪,在顾青山和季雨兰的小屋外面,我亲了你一下。” 褚淮舟却没有停留,抬腿就出了便利店,走在了她前面。 只留下一句:“我知道。” “?” 她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才跟上他:“你知道???” “嗯,我知道。”褚淮舟脚步没停,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小花老师,你只是把我打晕了,又没把我打失忆,我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我从五军都督府的宿舍里刚醒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 陈馥野:“……” “但是。”褚淮舟侧过脸,“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觉得,你只是亲了我一下,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或许你那时候确实不希望我记得吧。” “我怕你没想好,没准备好,所以就一直装傻不知道。” 说着,他又看向前方,做了个轻松的深呼吸。 “不要以为我没脾气,其实那天在五军都督府醒来之后,我有点生气哦。” 陈馥野抿了抿嘴,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被路灯照出来的影子。 “然后我就一直希望你能反悔。” “希望你能……重新亲我一下。” 闻言,陈馥野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她很平静,感觉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当然。 褚淮舟回过头,她往前走了两步,踮脚搂住他的脖子:“嗯,既然你都生气了……” “那我现在就反悔吧。” 说完,她仰脸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没有故意偏开,没有再在唇角,就是中间,就是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褚淮舟怔了一秒,垂眸,伸手环住她的腰。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陈馥野:“嗯,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从第一次在那个视频里,看到你说的关于奶茶的排比句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陈馥野眨了眨眼。 “嗯……这个我好像也知道。”她说,“你提到过的。” “你知道我说的,和今晚问你的,不是一回事吧?”褚淮舟认真道,“还在喜欢好朋友吗?” 陈馥野笑起来。 “是啊,褚淮舟,你是我的好朋友。”她说,“我一直觉得,如果不能成为好朋友的话,当恋人就没有意义。” “上了大学之后,我总是感觉自己很倒霉。但是在我能数得出幸运事件中,最幸运的,就是认识你。” 看着她,褚淮舟目光晃动了一下。 “所以,我们现在试试吧。”陈馥野说。 然而,说到这里,褚淮舟莫名地松开了她,一个人立正了。 陈馥野:“?”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费解的神情,目光偏向一边,缓缓开口:“等等,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陈馥野好不容易打完直球,结果这人竟然做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反应,她皱眉,张嘴,一脸嫌弃:“哈?” “虽然我们穿越回来刚刚才清醒了一天,但是我仍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他说。 “从我的微信,我的相册,还有很多地方……甚至从我家里来看,你的存在感都非常重。” “你知道你今晚来之前,我发现我床上有你的衣服吗?” 陈馥野瞳孔地震:“???” “所以——会不会其实我们现在已经在谈着了,但我们自己都没发现呢?” 褚淮舟非常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可能性。 陈馥野:“……” 她脑袋嗡嗡响,默默后退两步。 然后她又默默前进两步。 “等等,我们刚刚买了多少瓶酒来着?” 褚淮舟:“四瓶。” 陈馥野:“很好。” 陈馥野:“我再去拿四瓶。” 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比“借酒消愁”更具像化的成语了,不管消的是愁还是什么,她现在真的有非常多的东西想消一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全文完结】 第173章 第百进三回 我们终将重逢。…… 周末。 走进书店, 木质地板在秋日的午后发出温暖的气息,书架整齐排列着,一排排的书籍散发出淡淡的纸张香气。 陈馥野握着暖呼呼的焦糖珍珠奶茶, 随意地绕了一圈, 最终还是走向了历史区。 她轻轻扫视着书架, 指尖缓缓划过一本本厚重的典籍,从《明史》到《锦衣卫研究》,再到《中国古代商业制度》。书页沉静地等待着被翻开的那一刻, 仿佛时间本身就沉睡在这些字里行间。 其实, 书架上的书籍依旧安然无恙地存在着,排列整齐,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陈馥野随手抽出一本《晚明社会变革》,翻看了几页,随即又合上。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里,是不会有他们的存在的。 难得放假,陈馥野约了周怡来逛书店,一会儿和褚淮舟、江灵还有戴轩去吃饭。 至于海那边的金芸心,就只能给她开个视频看看了。 周怡:“如果说, 平行时空的理论成立的话……那么, 它意味着我们所经历的‘明朝’,是某种可能性下的一个分支。我们存在于那个分支,而非这个世界的既定历史里。” 陈馥野又看了眼身边的书架,上面陈列着一整套《明实录》,一字排开的金色封皮带着庄重的光泽。 “所以这里不会留下我们任何的痕迹。”周怡继续道,“我们在那里活过,呼吸过,爱过, 但那只是我们的过去,对这个世界而言,是没有存在着我们的那个过去的。” 陈馥野盯着那一排排厚重的史册,视线微微下移。 她伸手翻开一本《明朝商业体系》,目光快速扫过目录,寻找着任何熟悉的字眼,任何可能与“奶茶如来”有关的记录,然而,她翻遍了整本书,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她知道这不可能找得到,但她只是想看。 她突然觉得有点奇妙。 陈馥野笑了一下:“学姐……” 听她这样说话,就好像回到了她们还在江宁县衙里绞尽脑汁的时候。 但是陈馥野没有说出口。 周怡看着陈馥野,愣了会儿,镜片下的眼睛禁不住也弯了一下。 她最近班味有点重,陈馥野很理解,所以晚上吃完饭,他们决定拉着周怡去KTV调理一下。 两人继续逛着书店。 历史,是一种记录。 它只承载这个世界里“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但如果经历的那个世界是独立的,那么它不会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做了一场梦,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却从未改变。 又或者说,那个世界依然在那里,但它与现在所处的世界,已经彻底断开了联系。” 陈馥野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厚重的书籍。 她的脑中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句:“来自我最好的朋友。” 其实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是她写下的。如果是她写下的,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的呢?那么自己有没有也给她,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但是陈馥野并没有怀疑,这会不是她写的。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像她会写的了。 只能是她写的! 此时此刻的那个奇怪又有趣的时空,也一定仍然按照它自己的逻辑运行着。她和她只是离开了,像两条偶然交错的河流,短暂相遇后,最终还是各自流向不同的远方。 不会留下痕迹,但那并不代表没有活过。 “就当是,我们曾经去过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了一趟,结果忘记买纪念品了吧。”陈馥野说。 周怡想了想,推了下眼睛:“也是,反正没了我们也不会少点什么。 ” 陈馥野又一想:“但是学姐,你说如果那个‘我’一穿回去,发现自己人在意大利,会是什么感觉吗?”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周怡:“……” 停顿片刻,周怡回答:“我觉得应该还好,毕竟从你当时和心心第一次来县衙找我的精神状态来看,我觉得你们俩的适应能力都非常强。” 陈馥野:“……” 就当是在夸她俩吧。 继续逛着书店。陈馥野无意间瞥向旁边的书架,正打算换个轻松点的内容看看时,突然目光一顿。 在奇幻小说的分类书架上,有一本书的封面赫然印着古风版画,书名金光闪闪地跃入眼帘—— 《青铜王1:护案使者》 陈馥野:“???” 她缓缓地睁大眼睛,伸手抽出那本书,低头看向作者名。 ——房日守心逍遥客。 她瞬间僵住。 周怡凑过来,看了一眼书名,然后看了一眼作者名字,也跟着僵住了。 两人无言地交接目光,沉默了一秒钟。 周怡沉吟了一下,表情复杂:“那个……你觉得……” 陈馥野也同样欲言又止:“呃……” 她拿下了书,翻开看。 这是一本以明朝为背景的古风奇幻小说。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在玉龙雪山之下铸造了二十尊青铜案,并且赠送给了不同的种族实力,而他自己则留下了一尊可以统御其余所有青铜案的至尊魔案。书中主角是一名刚刚成年的白鹤族女子,她的奶奶将早年探险时得到的至尊魔案传给了她,为了大明江山安定,主角需要和同伴们从金陵跋山涉水前往云南,在玉龙雪山的冷焰下将至尊魔案销毁…… 看到这里,陈馥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在现在的这个世界,这抄袭的成分得是不是太明显了啊!? 陈馥野拿着书,真是放回去也不是,买下来也不是。 ……先拿着吧。 两人转头想去找店员问问关于这位作者的更多信息。然而,才刚走到书架的拐角处,突然听见几道叽叽喳喳的声音。 陈馥野脚步一顿,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书架边,蹲着三个小孩,正一脸兴奋地翻看着同一本书。 “结尾伏海初微在雪山上展开翅膀飞翔的场面,简直太帅了!” “可是,他们最后能不能把至尊魔案销毁啊?感觉黑暗大祭司肯定不会轻易让他们成功。” “哇,书里还有锦衣卫诶!要是锦衣卫也拿到了青铜案,岂不是更恐怖?!好想看他们和主角的对决啊!” “等等,阿索阿伦为什么要造二十个青铜案啊?用来盛汤吗?” 陈馥野和周怡站在书架后,静静地看着这三个小孩。 半晌后,她轻轻捏紧了书,转脸对周怡说:“我们去付钱吧?” “嗯。”周怡点头。 陈馥野不准备去问店员关于作者的事情了。 夜幕降临,她们还赶着去和朋友们聚餐,时间不太够了。 而且,她有一种预感…… 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该相逢的路终究会重叠。 真奇怪,世界总是比想象中辽阔太多。 那些以为错过的、丢失的、放下的、遗忘的,都不会真的消失不见,它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融入了旅程,在不经意的拐角处,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在一间狭小的书店,带着些许巧合,带着某种命运般的注定,再次重逢。 这就是生活。 在人生的分岔口上做出选择,在错误和试探中慢慢变成自己,在时光的推移里学会释怀,也学会珍惜。在相逢时欢喜,在离别时不舍,然后…… 变得逐渐相信旅途的意义。 并非所有的告别都是终点,并非所有的分离都是永远。 平凡的生活,又如此让人想要纵情。 纵情每一场不期而遇的风景,纵情微不足道却闪闪发光的琐碎瞬间,纵情相遇,纵情爱人,纵情告别…… 因为生活是唯一不需要去刻意寻找的东西。 我们只需要纵情地——生活在生活中。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