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小骗子翻车后[快穿]》 1、月光患者(1) “嗷呜——” 一声拉长的咆哮传入谢酴耳中,这声音透着森森寒意,像是滴血兽眼在暗中窥伺,立马叫谢酴惊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粗粝的树皮硌着后背肌肤。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哪里? 他浑身又冷又痛,刚刚提起这个念头,就觉得无数记忆洪水般涌上来。 原来的“谢酴”是城南贫民窟的孤儿,因为偷了神侍大人的食物,被守卫赶出了城外。 脑海里的记忆凌乱又简短,谢酴捂着头消化了好一会,还是没弄懂自己是什么情况。 不过有一点他弄明白了。 他现在正身处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暗森林里,据说这里是有去无回的绝地,妈妈吓唬小孩的利器。 谢酴:……请问他是什么怨种接锅侠吗? 任谁前一刻还在度假吃烤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快死的时候都不会很高兴。 远处的狼嚎越来越近了,那凄厉的声音听得谢酴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回过神,扶着树站起身,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高而茂密的树冠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穿透树荫落了下来。整体能见度非常低,空气幽暗,呈现一种不详的气息。 他不过是起身走了两步,就觉得腰上背上疼得抽抽。 谢酴眼泪花都快滋出来了,强忍着疼痛辨认了下周围的方向。 没办法,虽然很怨种,但他还是不想死在这的。 谢酴选了个和狼嚎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地方过夜。 这片森林不愧叫黑暗森林,可见度极低,连地上肆意生长的杂草都透着股邪恶危险的气息,叶片形状诡异锋利。 没走几步,谢酴小腿就被割伤了。 “嘶,好痛。” 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混着冷冽的森寒空气传入肺腑。 谢酴忍不住皱眉,赶紧用衣服绑住了双腿。 他扫视了圈周围。 高大葳蕤的树冠遮住了天空,无声无息伫立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危险。 谢酴的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他胆战心惊地走了一会,忽然发现前面的野草被压倒在了地上。 谢酴有点野外徒步的经历,立马认出来这是人走过的痕迹。 他眼睛一亮,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细看。 被压倒的灌木上还有沉重的马蹄印子,不知什么野兽的内脏掉落在旁边,紫色血液打湿了灌木和地面。 怪不得没有野兽被吸引过来,原来是有人已经来过了。 只要顺着这个痕迹走,他一定能见到人。 谢酴心里总算升起了点希望的火花,他顺着痕迹走了一会。 地上的动物尸体越来越多,即便死得很凄惨,也能看出和地球上的动物长相迥异。 这是一群骑着马的大部队。 任何时候能骑得起马的都是贵族,依照记忆里这个世界贵族对平民的态度来看…… 他很有可能当做可疑人士直接杀死。 谢酴脚步一顿,有些举棋不定。 要是到时候没死在野兽嘴里,反而死在人手里就好笑了。 而且据他所知,贵族们也很少往黑暗森林走,这可不是个什么郊游的好地方,最常来这里的是圣殿的银甲骑士队。 圣殿是个地位超然的存在。 连“谢酴”这样的孤儿都知道,圣殿是月神代行旨意的人间化身,无数贵族捧着重金,对任何有关圣殿的事物都趋之若鹜。 无数平民甚至将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圣殿当仆从视为一种荣誉。 记忆翻到这,谢酴忍不住啧啧赞叹,神棍能混到这个份上可真是此生无憾了。 所以……如果他沿着痕迹继续走,可能会遇到圣殿的人? 原本打算顺着痕迹偷偷尾随的谢酴忽然犹豫了。 谢酴对自己的认知向来很清晰,他贪图享乐,根本吃不了半点苦,更不可能依照“谢酴”原来的生活方式去垃圾堆捡东西吃。 要赌一把吗?谢酴站在原地,踌躇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赌一把。 ……毕竟他真做不到去垃圾场捡东西吃。 这森林也不知道有多大,他走到双腿发麻了才终于看到痕迹消失在灌木里,隐隐有湖水的波光从树林间的缝隙透进来。 仔细听,还能听到有人在低语。 谢酴精神一振,上前拨开低垂的树枝,看向了灌木外。 和黑暗森林低沉压抑的画风截然不同,灌木外居然是块仙境般的平地,一小块蓝宝石般的湖水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湖边坐着一个人。 他银白长发垂落在水面上,发尾随着碧蓝的湖水轻轻摆动,像轻灵的鱼尾。 白马驯顺地俯在他身侧,银紫色长袍铺在草地上,金纹绣成一个瑰丽繁复的图案,遍布各处。 他身旁单膝跪着一位银甲骑士,刀刃上的紫色血液还在往下滴落,背后是堆成小山似的狰狞野兽尸体。 湖边那人似乎察觉了谢酴靠近的动静,转过头来。 那瞬间,月光也恰好轻轻穿过树梢,洒在那人脸上。 ……简直就像月光凝成的幻影,神性圣洁,超出了人类想象的美丽。 那双银白无暇的双瞳注视着灌木丛中的谢酴: “外乡人?” 谢酴在被他注视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莫名其妙就掀开灌木走了出去。 那个浑身银甲的骑士立马拔刀,利刃上的鲜血浓稠缓慢地滴落在地上。 被他拔刀声音惊醒的谢酴:…… 他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迎着骑士警惕而充满杀气的目光,他迅速回神,故意将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下,抬起脸弱弱哭诉: “我是无意中流落到此的旅人,请问你们知道这是哪吗?” 随着谢酴话语一同出现的,是他从黑暗中逐渐被月光照亮的脸颊。 鼻梁细挺,唇如春花,眼尾微微上拉,在恰到好处的眼窝里有种勾魂夺魄的美丽。 他手腕细白,撑在草地上的样子看起来毫无威胁性。 那本欲拔剑的骑士跪了回去,沉声问主人: “圣子大人,这人如何处置?” 圣子? 谢酴脑筋飞快转动起来,他偷偷扫了眼这两人,才发现银白长发的男人衣袍上绣着满月徽纹。 这运气到底算好还是算差呢?圣子在圣殿的地位诚然高贵难言,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 极度危险。 “要不干脆先把他手废了!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那个骑士见圣子沉吟,一下子抽剑指着谢酴,明晃晃的刀光随时要落下来似的。 谢酴额上冷汗冒了出来,脏话憋在心里来来回回骂了无数遍。 他慌张地抬手遮住了刀光,目光看向旁边的圣子: “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我遭遇了不幸的海难,醒来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假如您愿意帮我回家,我会让我的家人给您报酬。” 呜呜呜,他这么无害还要喊打喊杀,真的很丢份啊。 银白长发的圣子凝视着谢酴,抬手让骑士后退。骑士愤愤哼了声,收回剑站到他身后。 谢酴也抬眼,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这位圣子。 这么近的距离,这位圣子更漂亮了。他身上的那种圣洁和美丽超脱了性别,让人很难意识到这位其实也是个高大的男性。 不过……看着圣子伸到他额前的手,谢酴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圣子银白眼睫垂下,那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像夜色下缥缈的月雾:“迷途的旅人,月神大人赐福于你,吾名犹米亚,愿为你消去身上的疲劳痛苦。”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话音落下,谢酴身上的疲惫伤痛顿时消失。 他眼睛发亮地抬头看着这位非常符合他审美的圣子,感激道: “谢谢您,犹米亚。” 犹米亚身后的骑士立马瞪起了眼睛:“你怎么敢直呼圣子大人的名讳!” 犹米亚没什么表情地纠正他,垂下的眼睫宛如银霜:“你当称呼我犹米亚大人。” 谢酴看得心痒痒,简直想伸手摸摸他的眼睫,看看会不会像雪一样在手里化掉。 没等他回答,犹米亚侧头朝旁边看去:“他们回来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圣殿吧。” 话音刚落,水潭的另一边走来了五六个骑着马的骑士,他们拖着一网兜猎物,手中还牵着战马的缰绳。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他先是行礼,随后注意到了跟在犹米亚身后的谢酴。 他眼睛闪了下,问:“这位是……?” 谢酴打量着骑士身上锃亮的盔甲,还有那些巨大的野兽,已经打定主意要抱紧这根大腿了,闻言笑着回答: “我叫谢酴,是来自东方的旅人,万幸遇到了犹米亚大人,不然可能要葬身在兽口了。” 他搓了搓胳膊,一脸后怕庆幸。 谢酴长着一张少年般风流纤细的脸,无论是细瘦的胳膊还是削尖的下巴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威慑力。他见犹米亚也回头看着自己,便笑着冲他眨了下眼。 眼睛又润又黑,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犹米亚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吩咐道:“培林,你把月兽尸体整理一下。他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谢酴,培林闻言,神情严肃地应了声是,也不再追问谢酴的来历。 回去的时候,谢酴也分到一匹多余的健马。 他能察觉那个叫培林的老人在观察自己会不会骑马,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谢酴吃喝玩乐无一不通,动作潇洒地上了马。 这马外表神俊,走起来也是又稳又快。 谢酴望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圣子,凑近了旁边的骑士,见骑士陌生防备地看过来,他扬唇一笑,小声问: “你们来这里,是因为犹米亚大人喜欢狩猎吗?” 只是他刚问完,就察觉这骑士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你……你真是别的国家来的啊,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月光患者(2) 2 谢酴一愣,难道不是贵族常见的狩猎吗?那圣子来这种漆黑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他生了幅好皮囊,呆怔的样子看起来也漂亮极了,纤长的眼睫眨了眨,清水般的眼瞳里盛满了不解。 被这样一双眼望着,叫谁也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说出来。 骑士也没忍住,他跟着小声地解释道:“黑暗森林里面有很多危险的月兽,为了保护信徒的安全,每过几个月圣子大人就要来这里清理一波里面的月兽,并不是那种为了娱乐的狩猎。” 他说到最后,一脸与有荣焉,写满了对月神和圣子的虔诚。 谢酴哦了声,眼睛亮晶晶地说:“犹米亚大人真好,可他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不怕出事吗?” 他说到这,还瞥了眼前面的犹米亚,拧着眉好像很担心。 骑士特别理解他对犹米亚的担忧,毕竟帝国里无人不对圣子充满了虔诚信仰,他推己及人,充满了过来人的意味安慰道: “一开始大家都很担忧,但犹米亚圣子不一样,他甚至能保护我们从月兽爪下逃生,你放心吧。” 哦?不一样? 谢酴耳朵动了动,没继续追问,反而提起了别的话题,他更小声地说: “那……你知道圣子大人喜欢什么东西吗?比如音乐会、剧院演出?” 他这是结合了记忆里贫瘠的贵族老爷们的娱乐,圣殿对原身这个孤儿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一点信息都提供不了。 骑士还没回答,就突然听见前方的培林管事不知什么时候正回身看着他们,冷飕飕问:“在后面骑那么慢干什么?还想不想回圣殿了?” 骑士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咳嗽了声,压着嗓子对谢酴说: “还是先回圣殿再说吧,培林管事要生气了。” 谢酴也坐了回去,冲那位老人一笑:“好。” 培林对谢酴的示好无动于衷,冷冷转回了头。 谢酴察觉周围那些骑士好奇的目光,他端坐在马背上,面色自若。 不过也许是因为先前培林的话,一直都没有人再试图和谢酴说话了。说来也奇怪,谢酴之前怎么也走不到边际的黑暗森林这次很快就到了尽头,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低矮的,遮住日光的树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透亮的天穹。 骑士们也忍不住微微骚动了下,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城池影子热络了起来。 “终于要到了,回去后我要好好喝次酒。” “得了吧你,受洗日就要到了,你还是好好待着别闹事,不然培林管事可有你好看的。” 谢酴混在其中,又听到了个新鲜词。 受洗日?这是干嘛的? 他骑了一路马,屁股都颠痛了,好在进入城池的时候非常顺利。 越接近城市,耳边的声音就越嘈杂,能闻到的气味也复杂起来。谢酴抬首望着巍峨的城墙,忍不住有些吃惊。 之前和他说话的那个骑士注意到他的神情,得意到:“怎么样?壮观吧?这座城墙可是圣殿带头修建的,如果不是圣子大人,十年前那次兽潮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谢酴听了,笑了一下,由衷赞叹:“你知道的真多。” 那骑士被谢酴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光滑的头盔,还没说话,旁边听到的骑士就不服气地凑过来说: “他知道什么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来问我。” “你!你又知道了?” 两个骑士不服气地吵了两句,好在旁边传来的喧哗打断了两人。 “是圣殿骑士回来了!” “圣子大人啊!” 男男女女老人小孩,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看到谢酴这一行人后都纷纷行以注目礼,贵族更是摘帽示意。 两个骑士一下子住嘴,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从人群崇敬的注视中骑马过去。 谢酴走在队伍里,也有幸体验到了这种充满了尊敬的注目。 虽然对谢酴本人来讲这种场景并不算多么值得激动,但也已经和原主记忆中那种下水道老鼠般的生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反面,让谢酴不由得愈加深思起来。 “……怎么才能当神侍?” 大部队已经走到了圣殿外,沿路光洁干净的街道,以及行人崇敬的注视,都让谢酴萌生了加入圣殿的想法。 神侍只是圣殿最底层的神职人员,应该没那么高难度吧? 谁知旁边听到他自语的骑士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他欲言又止地说:“你,你想当神侍?” 谢酴转过头看他:“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是外乡人,主教们可能不愿意为你洗礼……” 骑士有点犹豫地说,眼神里带了同情。 “他们只会为出身贵族的那些少爷们洗礼,如果你也想聆听月神大人的旨意,恐怕只能选择加入骑士军了。” 他上下打量了眼谢酴细瘦的胳膊,摇摇头:“你还是先去问问培林大人对你有什么安排吧。” 他同情地拍了拍谢酴的肩膀,转身和那群骑士们走了。 圣殿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矿石拼接出了一轮七彩的满月。雪白的喷泉正在夕阳下折射出漂亮彩虹,行商们来来往往,偶尔朝站在门口的谢酴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叫谢酴?外乡人?” 培林管事的声音从谢酴背后传来,他神色冷淡的看着谢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他身上柔软的灰色长袍垂落脚面,衬得衣衫褴褛站在他面前的谢酴更加狼狈了。 可惜谢酴丝毫没有窘迫之意,坦然自若地点头:“是的,我来自东方,和家人在一次海难中失散了。” 培林管事对他的说法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淡地示意他跟自己进圣殿。 “圣子大人叫我为你暂时找个住处,具体怎么处理等三位主教商讨后再说。” 他带着谢酴穿过明亮宏阔的大堂,半圆形的穹顶下是一个巨大神像,这是祈愿台,神侍们每天做早课的地方。 左右神侍们穿着洁白神袍,或拧眉沉思,或者低声交谈,地板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嗯,很符合圣殿在谢酴心中的逼格。 不过培林管事并没有在这里逗留,他带着谢酴推开了偏厅的小门。 谢酴心里浮现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偏厅外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培林带着他从偏厅门外的这条小路越走越远,什么广场,什么祈愿台都看不见了,只有小径两侧的树木越发茂盛。 当看到小径尽头那间陈旧的木屋时,谢酴人已经彻底麻了。 好好好,干脆把他彻底物理隔绝起来是吧。 谢酴人麻了,却还是在培林管事转过身来的时候立马换了幅表情,笑眯眯地问:“我住这里吗?麻烦培林大人了。” 培林见谢酴丝毫没有不满,颇有些意外,毕竟他看谢酴举手投足有股养尊处优的骄矜之气,还以为他肯定会挑剔这个住处。 不过谢酴这样的表现反而叫培林更警惕了,他颔首示意,准备离开这里。 谢酴叫住了他:“培林大人。” 培林管事转身看向谢酴,神情还是严肃冷淡的:“还有什么事吗?平时会有人来给你送饭的,你最好不要在圣殿里乱走。” 还限制他人身自由? “圣子大人救了我,我很感激,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力所能及可以帮忙的就好了。” 谢酴满脸诚恳望着培林管事,不会真的要把他软禁在这里吧? 出乎意料的是,培林管事让步了:“你可以帮忙照看一下花圃,这里的多曼花很重要。” 谢酴眯了下眼,一下子笑了:“太好了,这样也能稍微让我安心点。” 他笑嘻嘻地目送着培林管事离去,等人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后,谢酴才转身推开木屋的门,打量了下这间临时住处。 漆黑房梁上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以及“嘎吱”一声被风吹开的窗子静静在空中晃荡。 谢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叹了口气,草草收拾了下。 浑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他躺上那张一翻身就会嘎吱响的床,闭着眼休息了会。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谢酴并没有很紧张,不过还是出声问了句。 那个蹲在门口的黑乎乎身影一下子受惊似的弹了下,绿莹莹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中望了过来。 “大……大人,您醒了。” 是个年轻的男生,听声音像是才变声结束的年龄。谢酴扶了下额角,起身走过去。 “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在黑暗森林奔波了一天,被圣子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谢酴走到窗前的时候发现外面的月亮都爬了老高。 这个世界的月亮大得吓人,简直像轮小太阳一样,把夜色下的圣殿照得清清楚楚。 也把他门前这个黑乎乎的人影照得一清二楚,谢酴望着这个蹲在地上,手还搭在餐盘上的年轻仆从,有些惊讶: “都已经到饭点了吗?” 那个仆从立马回过神,跪在地上,谢酴只看得到一个亚麻色的后脑勺。 “是神侍大人吩咐我来把餐盘收回去的。” 这个仆从虽然年轻,身体却十分强壮,谢酴能看到他胳膊上贲起的肌肉……只是,他在害怕什么? “我不小心睡过头了,等我吃完你再收走吧。” 谢酴见仆从一直不敢抬头,干脆自己蹲下身去拿装满食物的盘子。 开玩笑,他可是在外面暴走了一天,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死了。 “好,好的。” 仆从慌慌张张地将盘子端了起来,却刚好和蹲下身的谢酴对视。 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眼睛在月色下像枚莹莹发亮的猫眼石,仆从猝不及防和谢酴面对面,整个人都呆住了。 谢酴弯唇一笑,端起了餐盘:“怎么了?” 也许是这个笑容的作用,谢酴发现这个仆从似乎放松了不少,身体也停止了颤抖。他垂下脸,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眸也被头发遮住了。 “圣殿的仆从不能出现在大人们面前,您……您完全可以处死我。” 谢酴脸上的笑容一僵,圣殿的规矩这么变态? 他抿唇道:“我不会这样做,这样太残暴了。” 他的话迎来了仆从茫然的注视,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谢酴跳过这个话题,盯着这个犹有怯意的英俊仆从,笑了下: “不过,你必须告诉我——” 他拉长的话音引来了仆从慌乱的承诺:“您说。” 谢酴轻笑的声音落在了仆从不安的心脏上:“你的名字叫什么?” 年轻健壮,但是从未受过重视的仆从抬起脸,顾不得大人们教导的规矩,结结巴巴地重复了遍: “我,我叫什么?” 眼前这位被神侍们说成诅咒不详的东方旅人有着柔软的黑色头发,和漂亮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仆从被他看着,感到了一阵头昏脑涨和眩晕,不自觉就回答了他。 “翡蕴,大人,这是我的名字。” 翡蕴盯着谢酴脸上绽开的笑容,心想,这位大人似乎真的有种魔力,但并不叫他害怕。 相反,他年轻的心脏从未像此时这么鼓噪过,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这种感觉在谢酴念出他的名字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张漂亮的赭红色嘴唇像丝绒玫瑰,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 谢酴笑着说:“好的,翡蕴,那么拜托你过一会再拿走餐盘,可以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3、月光患者(3) 3 翡蕴迷迷糊糊回过神时,手中已经端着空了的餐盘。 那位有着黑色眼睛的大人正兴致勃勃地坐在他旁边,边拍掉手上的残渣,边问他:“你知道受洗日是什么吗?” 翡蕴受惊似地左右看了看,神色有些为难。 谢酴看着他这幅表情,脸上的笑意加深,轻声说: “告诉我嘛,我刚刚来到这个国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看翡蕴,免得给他太多压力。 翡蕴犹豫地看了眼谢酴,还是没忍住地低声说:“月神大人在上,这是贵族们十年一次接受圣子大人洗礼的日子,他们会把家族里的新生儿带过来,洗礼后就等于拥有了月神大人的庇护。” 他神色暗淡下去:“不过,也只有贵族们才能进去……” “进去?是在祈愿台那里受洗吗?” 谢酴神情一动,追问道。 翡蕴并没有察觉谢酴对圣殿一无所知,老老实实回答道:“在圣殿的最顶层,冕洗池那里。” 他端起餐盘,忐忑起身:“大人,我必须得走了。” 谢酴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抬头看了眼翡蕴,忽地笑问:“我可以去哪里找你?” 这句话让翡蕴直接呆住了,好一会他才错开眼结巴道:“如果大人有事情要做随便吩咐哪个仆从都,都可以,我……” 谢酴直接打断了他:“我就想找你啊。” 他望着翡蕴,眨了下眼:“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他纤长的眼睫一眨,斜飞拉出去,让翡蕴结结实实地呛住了,脸直接通红。 他从小生活在贫民窟,也不是没见过风月场上的手段,这,这个大人……翡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那些被骗的客人是怎么称呼那些姐姐的。 坏女人。 骗子。 前面那个称呼和谢酴流畅但明显是男性的身躯完全不搭,翡蕴觉得还是骗子更适合这位大人一点。 他红了脸,心里腹诽,嘴上却老实交代:“就在这条小径往右边走的花圃旁边那条走廊上,那里是我负责的地方。” 谢酴得到答案,心情很好地冲他一挥手:“好,我明天去找你。” 翡蕴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端着餐盘走了,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谢酴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有意思地看了会才收回视线。 啊,冕洗池吗。 犹米亚肯定也会在那里吧。 想到那位没怎么说过话,却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还好心把他带回圣殿的大美人,谢酴扬起唇角,心情更好了。 他简单洗漱了下,原本还想去周围转转,只是周边树林密密幽幽的,谢酴看了眼,心生退意。 “算了,先休息,明天再说吧。” 谢酴自语道,转身回木屋。 —— 第二天一早,谢酴是被阵轻轻的铃声叫醒的。 他起身一看,木屋外的窗台上已经摆放好了早餐,旁边的铃铛还在微微晃动,送饭的仆从却不见了。 谢酴拿起盘子,左右看了圈,都没找到那个仆从,不由得咂舌。 这个规矩是真没人性啊。 他端起盘子,草草吃过早餐,就沿着小径往外走去。 白天这片像是冷宫般的地方看起来好多了,幽静美丽,种着许多珍贵妍丽的植株。 木屋在这片花园里最里面的角落,沿着小径往外走,还能看到一片清澈的湖泊。 小径在湖泊旁分成了两个路口,左边通往热闹巍峨的圣殿,右边通往圣殿旁一栋稍显寂寞的灯楼般的建筑。 左边在接近圣殿的地方,谢酴还看见了几支骑士军,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看着杀气腾腾的骑士,谢酴默默走上了右边的小径。 路边的草地也变成了被栅栏围起来的花圃,沉甸甸的白色花朵坠在枝桠上,金色水珠凝在上面。 一个神侍正皱着眉提水,他手里的水壶似乎很重,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太高兴。 他听到谢酴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终于来了,你就是培林大人说的那个帮忙的?刚好,去把这水壶装满。” 神侍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个空水壶,示意谢酴过去提。 谢酴有点不爽,不过他还没弄清楚圣殿的情况,还是走过去提起了空水壶。 “去哪里装水?” 神侍不耐烦地指了指身后的建筑,没有理他,费劲地提着水壶走进了花圃中。 谢酴看了眼神侍,转身往那栋建筑走去。 雪白的长阶延伸到草地上,谢酴还看到了地板上若有若无的瑰丽花纹,和那天他在犹米亚衣角上看到的徽纹差不多。 他望了眼大敞的门扉里面,只见厅中立着一尊大理石做的类似天使的雕像,手中举着圣瓶往下倒,圣水都被接在了一口透明的水晶瓶里。 见没有人,谢酴就不急着去接水了。 他提着水壶,转身往建筑背面走去,外面修建着蜿蜒的长廊,花圃中的多曼花在袭来的风中像雪白的海浪那样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香味,很像谢酴那天在犹米亚身上闻到的。 谢酴忍不住用力嗅了两口。 转过下个拐角的时候,他刚好看到了正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翡蕴。 翡蕴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过来,在察觉有人的第一时间他打算往房间里躲避,不过谢酴已经出声叫住了他: “翡蕴。” 他望着那个慌张的身影,微微一笑:“你躲什么?是我啊。” 翡蕴听见他的声音才停下动作,愣愣地转过头。 无论是他健壮的身躯还是那张英俊深陷的眼窝都显出一种侵略性,可他那双眼睛实在太清澈了,还像个无措的少年。 “大人。” 翡蕴微微不安地垂下头,他注意到谢酴手中提着的水壶,更加恭敬了。 “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酴注意到了他的疏离,有些无奈地举了举手中的水壶:“一大早就要来当苦力了,没办法啊。” 他看了眼脚下的地板,问:“踩脏了你还要重新擦一遍吗?” 见翡蕴无声点头,谢酴就后退了几步:“那我不过来了。”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就在翡蕴鼓足勇气,打算再询问一遍他的来意时,谢酴突然叹了口气,像是随口提起那样艳羡道:“我也想当神侍。” 翡蕴抬起头,神色慌张,似乎想阻拦谢酴继续说。 谢酴说这话也算在赌,虽然他向来自认看人很准,但他和翡蕴相处的时间到底太短,他不确定翡蕴会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 但,总要赌一把的。 上次他成功了,于是顺利回到了圣殿。这次……如果他成功了,他就会是神侍,不用再担心衣食着落。 谢酴笑了起来,注视着不远处的翡蕴:“你知道怎么进冕洗池吗?” 他话里的意思一下子就叫翡蕴脸上失去了血色,紧张地左右打量了下,确信旁边没有人,才急急忙忙走上来低声说: “谢酴大人,您要闯进冕洗池?” 他劝说道:“不可能的,圣子大人只会给贵族洗礼,像您这样来自异乡的人更是被视为异教徒,冕洗池的骑士会当场杀死你的。” 谢酴佁然不动,还抬起头安抚似地摸了摸翡蕴的头毛。 蓬松柔软的亚麻色头发真的很像某种大狗的毛发,谢酴享受地摸了两下: “放心,我有把握。” 屁嘞,其实没有。 不过想要混出头本来就伴随着风险,他要做的只是把这些风险降到最小。 比如…… “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进冕洗池就可以了。” 谢酴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 “我会回报你的,无论你要求什么。” 翡蕴站起来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愣怔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好骗。 谢酴凑到他脖颈间,低声私语,热气拂过了翡蕴的脖颈。 翡蕴脸一下子充血般的红得吓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却不敢后退。 他求饶般地望着谢酴: “大人……这真的很危险。” 话里的动摇一览无余,谢酴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将手也搭上了翡蕴的肩膀: “我会承担起这个风险,而你只需要为我提供一点,很小的帮助。” “你会帮我的,对吗?” 长久的沉默。 风轻柔地吹过走廊外一望无际的多曼花,带起了让人如坠幻梦般的香味。 翡蕴很艰涩地开口: “大人,我愿意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谢酴笑了起来:“只要不是要了我的命。” 翡蕴没想到他会搭话,顿了下才说:“我的妹妹身体很差,医师们说她需要圣水治疗。” 他似乎因为自己提出的要求羞愧不安,补充道:“只需要一点点就行。” 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的圣水可不是一般的昂贵。 谢酴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他同情地搭住了翡蕴的肩膀:“只是圣水而已,我会帮你的。” 翡蕴垂下眼,看着谢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没想到自己会吐露出这个秘密。 他有点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察觉他的动摇,谢酴忽然拉过他的手勾了勾,唇角笑容狡黠: “做个约定吧,我们将共享这个秘密,绝不彼此出卖。” “绝不彼此出卖……?” 翡蕴没想到谢酴会这么说,喃喃将这句话念了一遍。 他知道他恐怕是疯了,居然敢以仆从身份掺和到大人们的事情中。 和谢酴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谢酴完全可以利用完他就丢掉。 最后他也许会下场凄惨地被赶出圣殿,更别提治好妹妹身体。 但也许是从未被人信任过,谢酴这句玩笑般的承诺像是魔鬼的呼唤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的吗?” 没有丝毫效力的软弱确认,翡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谢酴那里得到什么保证。 他望着谢酴,又确认了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吗?” “真的啊。” 谢酴抬起眼看他,嘴角陷下去的笑窝像盛满了酒的蜜窝。 “绝对没有骗你。” 翡蕴望着谢酴那双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在某个行商手中看到过的黑色珍珠。 美丽的,诱人的黑色珍珠。 —— 谢酴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才把这片花圃的花浇完,他的腰都快累断了。 等培林管事来查收成果的时候,就见那个列文家族格格不入的小少爷正和这个可疑的异教徒说笑正欢。 “是的,所以那位皇帝为了博得美人的一笑,就再次点燃了烽火。” “真蠢,如果他连自己的国家……” “列文神侍,你已经浇完花了吗?” 培林不得不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他冷淡的神情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得到这位列文家族少爷更加冷淡的回视。 列文神侍看了眼他,转头和谢酴道别:“好吧,看来我们今天不得不先分别了,明天早点来,好吗?” 培林在旁边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忍不住看了眼可疑的异教徒。 谢酴察觉了他的视线,冲他弯眼微笑。 培林收回视线,催促列文:“走吧,我还要去检查别的花圃。” —— 第三天的时候,列文神侍已经自认和谢酴很熟了。 见谢酴忙完了要回去,还有些不舍地叫住他: “今天是受洗日,你回去好好呆着,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今天骑士军巡逻很认真,如果见到可疑人士可以不上报直接杀死。” 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哈。 谢酴想到今晚的活动,心脏抽了下,面色自若地答应道:“好的,放心吧列文。” 列文见实在找不到话和他说了,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4、月光患者(4) 4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已经从翡蕴那里熟背好地图的谢酴准时起床,沿着小径,走到了从未踏足过的左边分叉口。 未经允许,外人是不准进入圣殿的。 谢酴这几天也找不到机会进来,毕竟那些四处巡逻的银甲骑士们手中的长枪可不是摆设。 好在今晚是受洗日,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大部分骑士都聚集在了冕洗池外面。 圣殿附近的骑士寥寥无几,谢酴很轻易地就躲过了这几个骑士的视线,进入了圣殿内部。 宏大到望不到边的穹顶下,昴月徽纹组成的七彩玻璃滤过月光,静谧无声犹如薄纱覆在了无人的祈愿台上。 猩红的长毛地毯柔软无声,在月色下像某种植物轻轻摇摆着。 果然没有人。 谢酴一进来就躲在了承重柱后面,见这里的情况果然和翡蕴说得差不多,心就放下了大半。 柱子上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谢酴的背,他低头看了眼,发现是枚熔了金边的银白色宝石。 ……真有钱。 谢酴忍住想抠一块下来的想法,见骑士们移开目光,动作迅速地走上了旁边楼梯。 —— 冕洗池在圣殿第十层外面的露台上。 说是露台,占地却大得超乎想象,起码谢酴是一眼望不到边。 他刚刚从九楼的楼梯爬上来,那里的偏厅中正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骑士。 暖黄的烛光从偏厅的大门底下漏出来一点,他们似乎在喝酒,热闹的玩笑声远远传来。 谢酴几乎是趴在楼梯上走的,心跳快得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他居然有幸能体验到一把潜入的感觉。 还好那群人没发现他。 谢酴回头观察了下,确认那群骑士没注意到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休息了会,往不远处的露台走去。 咦,奇怪。 露台的门口站着两个人把守,其中一个谢酴很熟悉,正是培林管事。 另外一个身材健硕,满身盔甲,连面容都被遮住了。浑身气势锋锐,光看着就很能打。 谢酴只看了几秒就收回视线,据说这种身体素质极好的人对别人的目光极其敏锐,他怕自己被发现了。 只是站在柱子后,谢酴有些为难了。 如今犹米亚就在里面,可他怎么才能越过门口这两个人进去呢?洗礼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他纠结不定的时候,紧紧掩盖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传来了一声呼唤。 “培林。” 声音渺渺如烟,听着就叫人觉得舒服。 谢酴精神一振,好奇地往门里看去,不知道是谁在和犹米亚闭门密谈? 他的目光延伸,透过门缝,看到了两道身影。 在今晚的月色下,犹米亚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容光无匹,潋滟难收,柔软顺泽仿佛月色的银色长发蜿蜒披垂。 培林管事站在他身侧,伸手要接什么东西。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背对着门口,背脊简直犹如雄狮那样宽阔。 他浑身上下都覆着层黑甲,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 他正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培林。 那是个水晶罩子,里面是纯白瓷器做的一座神像,隔了这么远,谢酴也能感觉到这座瓷像身上难以言说的高贵神性。 好美的瓷器。 谢酴略微出神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似乎是察觉了有人窥探的目光,那个浑身黑甲的男人突然回过头,直直望向了谢酴的方向。 他的脸部也被黑甲覆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糟了! 在和他对视的瞬间,谢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却能让任何人在和他对视的瞬间,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滔天的血腥味,以及冷锈的铁腥和血锈混在一起的味道。 “谁在那里?” 极冷的声音,像是兵刃交戈。 谢酴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中忽然瞥到了一抹银白的雪色。 霎那间,谢酴浑身寒毛乍起,几乎要大喊出声。 九楼偏厅里的热闹声还在远远传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士们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他,无数雪白的枪刃对准了他的后背脖颈。 苍天大地圣玛利亚玉皇大帝保佑。 谢酴刹那间如坠冰窖,几乎看到了死神镰刀挥舞下来时的寒气。 在短短的,也许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谢酴立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用力捏了下自己衣袍下的大腿,让自己站起来,坦然张开双手。 “是我,犹米亚大人。” 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都注视着他。 犹米亚有些惊讶,银白眼眸落在他身上,似乎没想到闯入者是他。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谢酴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虽然被发现了,但他也见到了犹米亚。 看来运气在他这边,不是吗?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见您,但我实在没法忍受了……在黑暗森林见到您那日,我已经被月神的光辉吸引,决定投入月神的庇护和怀抱。这种想法让我日夜难眠,谁也没法诉说,只希望您能聆听我的烦恼。” 谢酴气沉丹田,流畅地念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他眼下两道青紫的痕迹,看起来确实是没睡好的样子。 这番剖白,再加上谢酴无害的样子,成功让那群骑士军放下了警惕。 谢酴甚至在里面见到了之前曾经看到过的熟悉面孔,他们脸上有惊愕,手中却已经把剑放下了。 谢酴眼光一扫,唇角扬起隐秘的微笑。 所有人都看向了犹米亚,除了犹米亚旁边那个浑身黑甲,犹如黑洞般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男人。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连带着他的目光都犹如刮骨寒风,叫谢酴浑身不适。 “你这样进来,实在太胆大了。” 犹米亚沉吟了几息,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 但他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天上的明月,这种情绪也像雾一般让人没有实感。 具体就表现在他现在还没有叫人把谢酴拖下去。 谢酴心中更是定了大半,他直接跪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瞬间让那群骑士军神经紧张起来,刀剑纷纷再次对准了谢酴,还是那个黑甲男人饶有兴致地开口制止了他们。 “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谢酴把东西拿了出来,展开。那是一副黑白的剪影画,用掉落的树叶草根拼成的,姿态和气韵圣洁高华。 有人已经偷偷瞥向了培林管事手中的瓷像。 没错,谢酴用简陋的材料做了一副神像图,虽然和瓷器做的没法比,但巧思还是值得一看的。 “哦?他也是来送礼物的。” 犹米亚还没说话,那个浑身黑甲的男人先开口了,他看着那副画,带着嘶哑的笑意。 “看起来确实足够虔诚。” 他调侃似的言论总算让犹米亚有了点反应,他挥手,让周围那些骑士下去。 “让我和加耶林公爵,以及这位……谢酴先生单独谈谈。” 他俯视着谢酴手上展开的画,以及这个少年。 他有一双让犹米亚记忆深刻的眼睛,像是稀有的黑色宝石磨成颜料绘成的,即便千年后壁画模糊也依旧会一眼被吸引。 此时那双漂亮的黑眼珠正在眼窝中不安地望着他。 犹米亚走近了几步,似乎想亲自拿画。 谢酴哪能让他动脚,立马起身,往前凑了几步,把画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本来有些谄媚,只是他做得如此自然,长得又可爱,叫人生不出丝毫反感。 他望着犹米亚,神情忧伤: “您能理解我吗?身为异国之人,此生也许再也难以回到自己的家乡,此时有幸聆听到月神大人的纶音,却让我更加难过。” 犹米亚垂下眼睫看了看手中那副用料简单的神像画。 “你的虔诚已经在这幅画里体现出来了。”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洗礼,让你成为神侍。” 真好说话啊犹米亚宝贝! 谢酴心里乐开花了,表面还得维持着那副伤心的表情。 “感谢您的慈悲,这也许是对我回不到家乡的唯一慰藉了。” 他弯腰行了个礼,只是在他起身时,犹米亚伸出了自己的手。 犹米亚的手很好看,绣着精致徽纹的衣袍垂落,露出了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银色纹章。 那日初见时闻到的奇妙清香更加浓烈了,像轻纱般柔柔扑面而来,笼罩住了谢酴浑身上下。 谢酴有些懵,抬头看向他。 犹米亚眼睛像盛满了泠泠月水,纯白无暇,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你当亲吻我的手背,承认吾乃你新神的圣子。” 在那瞬间,谢酴仿佛又像初见时那样被蛊惑了,他难以自控地执起犹米亚手背宣誓: “月神在上,我发誓,您将是我侍奉终身的圣子。” 在他滚烫柔软的唇瓣触碰到犹米亚手背时,那双洁白有力的手似乎轻轻颤了下,快得无人发觉。 —— 洗礼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不过…… 谢酴望着走到他面前的那个黑甲男人,望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假装没看懂的样子投出了疑惑的眼神。 黑甲男人带着点戏谑地说: “入教需要一位教父带领神侍了解各种知识,一般来讲这种身份是由另外两位主教担任,不过今天只有我在这里,看起来只能由我担任你的教父了。” 听起来还蛮勉强哈。 谢酴腹诽。 不过虽然这人像什么可疑的毁容变态,但他身上的黑甲…… 谢酴垂下眼,敷衍地吻了吻这位加耶林公爵的手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之前世界的举重冠军最高记录也不过是502公斤。而以眼前这位公爵的身高以及盔甲上流畅昂贵的光泽,即便只是用生铁,这身盔甲也已经超过了五百公斤。 他抬眼,露出一个笑:“教父大人。” 而这位浑身上下盔甲瑰美狰狞的教父大人也同样回以了一个哼笑: “来自东方的旅人,嗯哼?我亲爱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破碎的旧雪,可惜谢酴并不能欣赏。 某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气氛在两人间流转,谢酴表面笑嘻嘻的,心里已经把这个多疑的公爵干爆了。 他起身很礼貌地和这位公爵告别:“谢谢您的无私,三日后我会来接受您的教导的。” 加耶林公爵同样礼貌地颔首,意味深长地说:“等待你的到来,孩子。” 洗礼结束,犹米亚看起来有些累了。 谢酴达成目标,也直接告辞:“犹米亚大人,我先走了。” 犹米亚点点头,对着身边的培林管事说:“明天,培林会带你去新的住处。” 谢酴嘴边的笑意猛然真切了些,终于可以换地方睡了,好耶! 他点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 等谢酴走后,望着他的背影,加耶林公爵笑了声,问犹米亚:“你信他?” 犹米亚闭上眼,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俊美的神像:“没人能在月神大人面前说谎,何况他也只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公爵大人从边境线回来三年,许多人都在关注你的动向,但只要你说的合作有道理,我自然也会考虑。” 加耶林笑了声:“不愧是公正的圣子大人,您放心……我绝无半句虚言,您也是时候该看看,君权殿那群蛀虫,是如何啃噬民众的血液了。” 犹米亚回以沉默,裴洛也没多纠缠,干脆地告辞了。 在圣殿门前,加耶林公爵勒马,回身看了眼沐浴在月光下的巍峨建筑,想起了站在犹米亚身边那个嘴唇绯红的少年。 那种富有野心的眼神,他绝对不会认错,这种人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加耶林·裴洛垂眼,注视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热度。 旁边的扈从问:“公爵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爵大人并没有回答他,在扈从低垂的视线中,他只看到公爵大人漫不经心地摸了下左手手背。 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像是扈从的幻觉,那名以冷血和残暴出名的尊贵公爵就踢了踢马腹,继续前进了。 大人的心情很不错,扈从想。 也许是因为和圣子大人的合作非常顺利吧,才能让这位终年几乎与身上黑甲融为一体的大人有了这么明显的情绪。 —— 谢酴沿着来时的路走回木屋,不过比起来时紧张的心情,此时他显然放松了许多。 这个世界的月亮格外的大,照得穹顶上方七彩的玻璃顶像是活过来那样闪闪发光,月亮在穹顶后,宛如神明窥视的眼珠。 谢酴拐过柱子时,莹白色宝石在余光中闪烁,像掉落的星子。 真好看啊,真的不能抠下来吗? 谢酴恋恋不舍地离开圣殿,走到和翡蕴约定好的长廊上。 假如他成功了,自然会来见翡蕴。如果他失败了,翡蕴就等不到他了。 所以当谢酴的身影刚出现在长廊上时,也许是太过激动,翡蕴直接冲了过来。 淡淡的廉价洗衣剂香味传来,闻着像是野草汁。 “翡蕴,咳咳,别那么激动。” 谢酴被他直接撞到了墙上抵着,忍不住咳嗽了声,推了推翡蕴的肩膀。 虽然没推动,但翡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红着脸松开了谢酴,那双绿色眼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大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扶住谢酴: “对不起,还疼吗?你真的成功了?那些骑士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他的问题太多,谢酴听完他连珠炮似的问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任何问题,事情非常顺利,放心吧。” 翡蕴眼睛像坠着水珠的叶面,清透碧绿:“太好了。” 谢酴看着他,发现他是真的纯粹在为自己没有出事而高兴。他良心忍不住痛了一下下,承诺似地扶住了翡蕴柔韧温暖的手臂: “放心,圣水我会很快找机会给你的。” 见翡蕴丝毫没有怀疑地答应了,谢酴良心更痛了。 他犹豫了下,从袖中拿出了一朵小花。 “多曼花?” 翡蕴当然认出了这朵花,这可是用圣水浇灌的娇贵花朵,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谢酴点头,他这几天和列文一起浇花,多的是机会薅朵花下来。 就当是对盟友的承诺,谢酴想。 “送给你。” 谁知翡蕴却没有立马接过去,他头发下掩藏的耳垂悄悄浮上了红色,古怪地问谢酴: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谢酴大大咧咧地把花塞进了他手里:“想送就送了,问这么多干嘛?” 见时间不早了,他和翡蕴道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只留下翡蕴站在原地,面色迷茫古怪地看着手里的多曼花。 为什么送他花?他知不知道如果让人发现他手里有这种花两个人都会死?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仿佛有谁在他耳边说过:“送女友花啊,一束花下去,什么脾气都哄好了。” 所以,谢酴,这位大人,是在哄他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5、月光患者(5) 5 谢酴在那间破旧木屋度过了最后一晚上。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培林管事去往了新住处。 培林管事停在了一扇门前,这扇门倒是雕刻得很好看,圣徽的凹槽中填满了银粉,在昏暗处也折射出微弱流光。 看到这个装饰,谢酴对里面的房间更加期待了。石门好啊,石门起码不会像木屋那样嘎吱嘎吱响了。 等培林管事用钥匙打开门后,谢酴脸上的笑容缓缓僵硬了。 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这里面,居然是跟雪洞一样的房间啊? 为什么。 看着那张连被子都没有的石床,谢酴心怀侥幸,缓缓拉住培林管事的衣角: “管事大人……这个床,可以铺被子吗?” 培林管事对他依旧不是很待见,冷肃着眉眼: “月神在上,父神告诫我们应当保持简朴。神侍,你应该遵从父神对我们的指引。” 培林管事说完,举起手低声祷告了几句。 谢酴虽然非常受打击,见他这样,也不得不跟着他祷告了起来。 见他如此虔诚,培林的脸色总算好了点。 “谨听父神的旨意,修行自身,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看上去如此笃信: “月神大人会保佑他的每一个虔诚信徒。” 谢酴:月神大人能保佑我不要冷死在这张床上吗:) —— 住进令人心梗的新宿舍后,谢酴大致收拾了下后,就来到了昴月大厅。 最中央的祈愿台静静立在那,清晨穹顶的光从上面照下来。 谢酴穿着洁白的麻布长袍,和周围的神侍们完美融合。 没过多久,大厅里人就多起来了。培林管事说每个神侍早上都要来昴月大厅聆听圣子传达月神大人的训诫,谢酴不想引人注目,就站到了边上。 周围的神侍们似乎已经听说了昨晚冕洗池上发生的事,偶尔飘过的话音都是“那个奸诈的异教徒欺骗了圣子大人。” 谢酴默默裹紧了身上的长袍,可惜就算这样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 列文神侍叫住了他:“嘿,谢酴。” 他不知从哪冒出来,拍了下谢酴的肩膀:“我听说昨晚的事情了……” 他的神情非常复杂,似乎有些不齿,但在面对谢酴时又无法把这种不齿表现出来。 谢酴倒是很坦然:“怎么了吗?” 列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你小心点吧,别人都知道了,他们对你的看法很大。” 说完这句,他就和另外几个神侍走了。 在等待犹米亚出现的时间里,周围那些神侍的话无疑验证了列文所说的“看法很大”是什么意思。 不过好在犹米亚出来后,所有的嘈杂声瞬间都消失了。 米亚站在祈愿台上,穹顶投下的七彩阳光落在他身上,轻尘静静漂浮,圣洁美好得犹如一副油画。 谢酴盯着他,觉得真的很奇怪。 他还从来没觉得谁这么顺眼过。 训诫很短,几句就讲完了。等犹米亚说完后,谢酴还有些恋恋不舍。 周围的人已经纷纷散开了,他要一直站在原地会很奇怪。 他踌躇了下,接下来应该是要去做早课了。但是谢酴想了想要和那么多辱骂他的人共处一室,有点发怵。 可惜圣殿的规矩很大,谢酴也不想刚进来就违反规矩。 只是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刚刚那两个和列文走一起的神侍忽然走了过来,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他们力气很大,笑嘻嘻地把谢酴撞了个趔趄。 “哎呀,不好意思。” 恶劣的笑声,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 谢酴兜帽被撞掉了,捂着疼痛的肩膀,看向来人:“没事,你们赔钱就行。” 不就是常见的嫉妒和霸凌吗?这点小手段,谢酴还真没放在眼里。 “赔钱?不愧是粗俗的异教徒……” 果不其然,他的要求激起了两个神侍的怒火,谢酴唇角一扬,正打算继续填把火。 只是他没注意到,他的头发暴露在空气中后,大厅里慢慢朝他围来的不善神侍们。 那些人高马大的贵族少年们把谢酴遮得严严实实,犹米亚甚至看不见谢酴在哪了。 向来很少表情的圣子大人皱了下眉,出声:“谢酴。”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边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身,顺着犹米亚视线,望向了那位被叫住名字的幸运神侍。 谢酴一手捏着兜帽,也有点愣地指了指自己。 “在叫我吗?” 犹米亚颔首,谢酴松了口气。 如果能不沾麻烦当然最好,他理直气壮地从那两个神侍中间走过去,那些神侍都像哑巴了似的不敢叫他。 “圣子大人,怎么了?” 他整张脸都暴露在了阳光下,皮肤头发莹润,无端显出一种瑰丽之像。 犹米亚双手放在身前,银白色长袍遮住了他的手背,他身后跟着几位布道官,面容都沉在阴影里。 “受洗后,你需要跟随一位布道官聆听月神旨意。” 谢酴目光在他身后那些布道官身上扫了遍,他们个个都像是才从冰箱里掏出来的木乃伊,谢酴站在原地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的寒意。 和这种人待久了他也会变成僵尸的吧,谢酴哪个都不想选。 他面容踌躇,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神带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 眼前忽地笼罩了片阴影,谢酴还没反应过来,犹米亚已经帮他把掉下去的兜帽带好了。 勾人神魂的香气一闪而过。 犹米亚淡淡问:“你想好了吗?” 谢酴望着犹米亚,忽然说:“我想跟在您身边,犹米亚大人。” 犹米亚微微皱起了眉,还没说话,他身后的某位布道官就开口拒绝道:“不行,该死的异教徒,圣子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多不胜数,你怎敢提出这种要求。” 其他几个布道官也纷纷应和道:“圣子身份尊贵,这个神侍实在冒犯,应当给他一些惩戒。” 他们声音冷硬,谢酴严重怀疑如果不是犹米亚在这里他们就要当场把他拉下去处死了。 谢酴看了眼犹米亚,发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豫。 “好了,别说了。” 犹米亚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布道官:“既然诸位意见这么大,我看还是由我来亲自教导好了。” “不行!圣子大人,这实在有违常规……” 犹米亚眉间那点不豫就像谢酴的错觉,转眼又恢复了八风不动的圣洁模样。 “你们下去忙吧。” 他叫住一个布道官:“冯,汇报完今天的事务你再走。” 那些布道官不情不愿地走了,谢酴下意识松了口气,才发现身上已经起了层冷汗。 真吓人,这些老不死看人的眼神都阴森森的,像是要用目光把他杀了一样。 冯躬身行了行礼,犹米亚已经率先踏上了通往办事大厅的阶梯,回头对谢酴说:“跟上。” —— 谢酴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天的圣殿,承重柱上的宝石闪闪发亮,缠着红布,挂着祈愿首饰。 办事大厅在三楼,穹顶上雕刻着无数骑士和野兽斗争的样子,最中心是一位巨大的圣洁神像俯瞰地面。 面容有些模糊,不过谢酴仰头盯了半天,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犹米亚带着谢酴走到了办事大厅旁边的偏厅里,这里有个小小的休息室,摆放着书桌和书架,还有一张软软的床。 “你就在这里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酴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犹米亚见他点头,便和冯离开了。 谢酴坐到书桌前,翻了翻这里的书。都是些有插图的书,看起来并不晦涩。不过他还是一点都看不懂……因为他根本就不识字。 毕竟原主是个贫民窟的孤儿,不认字很正常。 正是清晨阳光正好的时候,圣殿外传来了悠扬雄浑的钟磬声。 谢酴看了会,就被那些鬼画符搅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早上犹米亚在祈愿台上宣讲的样子,简直跟加了层柔光buff似的。 特好看。 谢酴看着书,另一只手不自觉就把犹米亚画了下来。他拿起来欣赏了下自己的大作,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脸上痒麻的触感。 他睁开眼,落入了一片银白色的海中。 犹米亚俯身看着他,柔顺垂下的长发被风吹起,拂到了他的脸上。 冰冰凉凉,又好像毫无重量,仿佛真是月光凝成的。 那种缥缈的,月色下袅袅白烟,犹如女子吟哦的香味前所未有的浓烈起来。 谢酴几乎以为自己还没醒,愣愣看着犹米亚。 他瓷白的脸颊,霜雪似的眼睫,淡漠无情的眉宇,就像是高台上受人顶礼膜拜的圣像。 谢酴下意识伸手,想去捉犹米亚的银白长发。 犹米亚却站直了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谢酴不满地努了下嘴巴,他才睡醒,眼睛红彤彤的,双颊也红润潮湿,像染了红汁的白糕。 犹米亚手里拿着一副画,垂眼淡淡问他:“这是你画的吗?” 谢酴抽空看了眼,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睡前画的。 他点头,有点犹疑: “怎么了吗?大人,我的画技并不是很好,冒犯到您的话……” 没等他说完,犹米亚打断了他: “不是不喜欢,在帝国,所有的画都必须为父神而作,单独为某个人画画是大逆不道的,会被视为不虔诚。” 这话可就严重了,谢酴耳朵动了动: “我不知道……下次不会画了。” 谢酴才十八九岁,脸庞线条还没完全长开,眼睫睡得乱乱的,耳垂也红润,还印着一道褶皱。 小心翼翼望过来的眼神,叫犹米亚捏着画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他的手被衣袍遮住,谢酴看不出丝毫异样,只听犹米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记住就行。” 犹米亚的目光移到了旁边的水晶摆设上,只留下一句:“培林说你住不惯宿舍,以后可以住在这里”便离开了。 他的长发中束着红色发绳,随着走动微微起伏。 等他离开后,谢酴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喃喃道:“真是太难搞了,圣子大人。” 他简直怀疑犹米亚是不是有什么情感缺失症,总让他觉得像是挂在天边的月亮,缺乏一种人气。 不过……打量了圈周围的环境,想起刚刚犹米亚的话,谢酴幸福地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人真好啊。” 谢酴趴了会,又偷偷摸了张纸出来,把犹米亚刚刚的样子也画了上去。 哼哼,只是说下次不画了,没说这次不会继续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6、月光患者(6) 谢酴画完就把那张画藏好了,毕竟犹米亚说的也很严重,他可不想被烧死。 过了会,就有人来叫他去吃饭了。 那骑士只是在门口通知了一声便走开了,谢酴敏锐地察觉了这人的敌意。 没人带路,谢酴也不介意,自己顺着阶梯往下走。 只是在路过楼梯窗口处时,有些好奇,往右边看了眼。 圣殿总体分为了三个部分,中间是犹米亚所在的圣殿,左边是教皇的君权殿,右边的真理殿连翡蕴也不清楚。 那边打扫的仆从都需要保密,从来不允许和别人交谈。 大敞的阳光从外面落进来,刺得谢酴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等他睁开眼时,不由得有些惊愕地望向远处。 在右边真理殿的露台上,有个人正站在那晒太阳。 一头和犹米亚相差无几的银发在阳光下闪耀,除开透明到病态的皮肤外,这个人的外形是无可挑剔的英俊。 他朝着太阳那边的脸颊皮肤已经被晒得发红了,察觉谢酴的视线,他转过脸,扶了下鼻梁上的金链眼镜,冲谢酴笑了下。 谢酴茫然了,不仅是因为他如此轻易地就看到了右边城堡的情况,更是因为这个人的打扮,不像个贵族,反而像极了他印象里那些科学家…… 原谅他是一个文化成绩非常差的艺术生,这个时代就已经有眼镜了吗? —— 今天的阳光是如此炙热,蓝透的天空连一丝云也没有。白鸽成群振翅从圣殿上方飞过,脖颈上绑着的赤红金线翻飞闪烁。 白鸽们敛翅停在了亚伦身边,带起短暂的荫蔽。 亚伦漫不经心抚摸着手臂上乞食的白鸽,望向不远处的黑发少年。 光洁柔软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一种令人羡慕的玉质般的透白,嘴唇干涸枯红。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某种宝石,充满了纯粹无暇的美丽。 明明是被视为污浊罪恶的颜色,在对方身上却出奇吸引视线。 亚伦冲对方笑了下,心中却恶意翻腾。 邪恶的东方异教徒? 还是他们向来高高在上的圣子大人私下豢养的娈.宠? 真是有意思。 亚伦终于感到面颊上的刺痛无法忍受,他兴趣缺缺地收回了视线,放飞了手中的白鸽。 不远处的属下冲过来为他打伞,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布道官令人厌恶的红色衣袍出现在他视角处,他手中捧着金色的圣水,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亚伦皱起眉,望向圣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从阳光下进来几分钟,他脸颊上的晒伤飞快恶化,鼓起了许多透亮可怖的水泡,原本英俊的面部线条早已面目全非。 他有点抗拒地瞥向布道官,没有接他手里的帕子: “你倒是负责,天天在这里,不去聆听你父神的旨意么?” 布道官沉默地跪下去,不敢与这位尊贵的大人对视: “奉父神的旨意,吾等的使命便是照看父神智慧的显化,无穷秘密的观月者。” 脸颊上的伤口在说话间越发恶化,亚伦却毫无异色,仿佛那可怖的严重伤口不在他身上似的。 左右跟随的布道官不知何时都跪下去了,僵持半响,亚伦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块沾满圣水的帕子。 帕子柔软如云,触碰在伤口上也只能带来凉丝丝的触感。 阳光带给他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无踪,亚伦越过跪在地上的布道官。 在他走出走廊前,充满恶意的声音遥遥落地: “我不想再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任何反抗,布道官沉默地跪在地上祷告了一次,随后佩着利剑的骑士们便拖走了他。 浓郁的血腥味再次充斥在了真理长廊上,亦如之前的每一天。 —— 第二天,谢酴没有看到犹米亚。 他莫名失落地在休息室摸鱼度过了整个上午,无精打采地去吃饭。 他刚领到午饭准备开吃,就听到了旁边那桌人在说话: “那个谢什么的,肯定是心机深重的人,不然为什么能让犹米亚大人给他洗礼?多少贵族都没有这个荣誉,他就那么幸运?” “是啊,你们谁看到他来这吃过饭吗?” “天啊,他不会还缠着犹米亚大人一起吃饭吧!” 谢酴:那倒是没有哈…… 他忍不住了,咳嗽了声,打断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顿时,整个进餐大厅都陷入了死寂。旁边那几个义愤填膺的神侍动作一致地转过了头,盯着谢酴,嘴巴大张。 谢酴揭开了兜帽,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还是决定不能让这种误会继续下去。 毕竟他以后可是要在圣殿混的,名声这么差可不行。 他举起盘子,敲了敲,清脆的敲击声传荡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酴身上,他站了起来,黑色长发在阳光中泛着淡淡金光。 这发色又激起了一阵讨论,谢酴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才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酴,是昨天才进入圣殿的,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侍奉月神大人。因为海难,我无意间流落到了这里,善良的犹米亚大人救下了我,我毕生都会感激他。” “如果有人想了解有关东方国家的故事,欢迎随时来找我。” 他语气轻松,根本不在意先前听到的那些攻击。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眼睛弯起,扫过旁边那桌的神侍们。 “也欢迎你们,一些误会的存在是很正常的,你们是很好的人,我能看出来。” 他笑容像是难以直视的璀璨宝石,叫那桌神侍们慌乱地错开了视线。 “嘁,谁稀罕啊。”有的人面色不屑,似乎并不吃这招。 也有人红了脸,小声答应。 “当……当然,我们会去的。” 谢酴唇角的笑意加深,他说的话本来也只是表态而已。 这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如果不是真的利益冲突,怎么可能全都看他不顺眼? 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刚坐回去,旁边的神侍就叫住了他,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你要不要一起坐过来?” 谢酴眼睛一弯,端着盘子走了过去:“我很乐意。” 不远处的走廊里,翡蕴被同伴拉了下。 “你看什么看那么久?小心被大人们发现。” 翡蕴低下头,没有说话,想起刚刚谢酴光彩耀目的神情,心中微微酸涩起来。 之前那个和他勾着手许下承诺的谢酴仿佛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在白日里,他是连光都见不了的卑贱仆从,连多看谢酴一眼都会被嘲笑痴心妄想。 旁边的仆从们低声讨论道: “刚刚那个就是昨天接受圣子大人亲自洗礼的幸运儿。” “真是好运啊。” “他长得……真好看。” 光洁的地面上,倒映出了翡蕴阴郁的脸色。 他没有说话,心中微微冷笑起来。 谢酴当然好看,甚至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像朵没有刺的玫瑰,惹得所有人都想一尝玫瑰的芳菲。 他没忍住,冷哼了声。 那些说得热火朝天的仆从们瞬间停下了话语,畏惧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走远了点。 翡蕴能够在离圣殿最远的地方打扫,当然不是因为他被排挤了,恰恰相反,这份稍微清闲的差事可是他靠自己的双拳争出来的。 他脖颈处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下面青紫的肌肤。 一条吊坠落了出来,白色珐琅中封存着片枯萎的月白花瓣。 翡蕴动作顿了下,把吊坠塞回衣领中。 他翠绿的瞳孔隐没在阴影中,闪烁着奇异炽热的光彩。 翡蕴握着这条吊坠,心中的酸涩终于褪去,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充斥在了胸口。 ……他漂亮而耀目的黑色珍珠。 —— 吃完饭后,谢酴和那几个聊得火热的神侍礼貌告别,他们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给他塞了许多礼物才走。 谢酴笑了声,把东西都放回了三楼偏厅的休息室里,正打算睡一下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昴月广场上传来的喧闹声。 他起身,有些疑惑地往广场上望去。 只见许多人聚在了那里,很是热闹,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谢酴一下子感兴趣起来,离开了窗户边。 等他来到昴月广场后,才发现这里很是热闹,许多行商聚在一起,旁边还有群平民。 在最中间,几个银甲骑士正把手中重剑压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迫使那人不得不下跪。 那是个穿着华丽的商人,长相与周围人略有些不同。 他白白胖胖的脸上五官扭曲,看上去痛苦极了,汗水大颗滑落,打湿了他的胡子。 他断断续续地惨嚎: “放……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会立马离开这座城市,献上我所有的财宝,我只是个想赚钱的商人,怎么敢欺骗神明。” 他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把钱袋里的金币宝石都丢在了地上。重剑割破了他的肩膀,血顺着翻皮大衣流在石板地上,宝石耀眼的切面也沾上了血。 宝石和金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撞到了谢酴衣角后才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这时银甲骑士们才发现不远处的谢酴,他们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谢酴几乎能听到商人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然而没等他回过神,就听到了商人更加惨烈的叫声。 不知什么时候,昴月广场上那座喷泉反射出的光落在了商人身上,那泠泠如月的冷光所到之处,商人的皮肉便绽开。 奇异的是,那翻皮大衣居然完好无损,只是商人的惨嚎越发凄厉非人,似乎在遭受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 这什么不科学的杀人方式? 谢酴脚有些软了。 他脸一下子白了,正打算转身离开这里,却看到了从君权殿中走出来的犹米亚。 那种可怕的恶心感立马被他忘在了脑后,谢酴眼睛亮了起来,没等他出声,犹米亚也看到了他。 “犹米亚大人!” 谢酴忍不住打了个招呼,走到了犹米亚面前。 犹米亚往商人那边瞥了眼,看着谢酴苍白的脸色,顿了顿:“你要是害怕,可以先避开。” 谢酴:…… 为什么能这么体贴啊,犹米亚宝贝。 也许是初见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终于在此时酝酿成熟,也许是出于某种奇异的不甘心和试探。 谢酴上前一步,故作惊慌地牵住了犹米亚的衣角。 周围那些布道官一愣。 犹米亚也愣住了。 他侧目看去,却发现之前还胆大包天偷偷闯进露台的少年此时面色苍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 对上犹米亚的视线,谢酴脸色苍白地冲他勉强一笑。 谢酴平生最怕疼怕死,但他胆子也很大。 这位圣子大人,也许感情相比常人淡薄了一点,但谢酴不相信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安稳度日这个选项从来就不在谢酴的人生里,他必须承认自己想象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圣子大人被他弄到手后,会是幅什么场景…… 这样刺激的想法让他一下子连脸颊都浮现了红晕,旁边虎视眈眈的骑士军也没能吓到他。 那些骑士军正在等待犹米亚的反应,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神侍拖下去杀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种杀意丝毫没法影响谢酴发挥演技。 他浑身发抖,瑟缩地抬头问犹米亚:“这个商人是怎么回事?他做错了什么?” 像只受冷的雀鸟,瑟瑟发抖想找个避寒的地方。 犹米亚抬手制止了想上来的骑士们,平静的眼眸望着谢酴,将他所有细微的情绪都收入眼中。 谢酴的脸庞带着未脱的婴儿肥,因此显得格外无辜纯洁。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 犹米亚脑海中浮现出某位旧友和孩子相处的场景,他犹豫了下,抬手摸了摸谢酴的发顶。 圣子的手似乎也带着安定人心的作用,谢酴闻着他身上浅淡的清香,惊悸跳动的心脏果然慢慢平复了下来。 见他不抖了,犹米亚才放下手,语气有些冷淡: “他欺骗了月神大人,妄图骗取某位神侍的戒指。” 骗人戒指? 是有点缺德,但有必要这样吗? 谢酴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回答,有些疑惑。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犹米亚补充道:“圣殿的威严不容冒犯,父神最厌恶撒谎者。” 声音浅淡,像是在说什么无可辩驳的真理。 谢酴头皮炸了下,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他撒谎了吗?” 他把犹米亚的手抓得更紧了。 什么鬼?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是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犹米亚顿了下,转头看了他一眼: “父神时刻悬挂天空,我们所有人的灵魂都在伟大的父神面前一览无余。所有撒谎者都会皮肉溃烂而死,这个商人不过是在承受父神的怒火。” “所以,是的,因为他撒谎了。” 谢酴沉默了。 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他的谎言天衣无缝,不需要害怕。 但那个商人还在不停发出惨叫,死状远远超出了谢酴的认知和想象、 他下意识离商人那边远了点,脚下却踢到了什么。 是商人身上掉下来的宝石,血迹遮住了切面,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骨碌骨碌滚到了远处,撞在了商人身上的皮毛大衣上。 不过片刻而已,那名商人就消失了,完好的翻皮大衣吸裹着厚厚的血水,十分诡异。 谢酴看着那摊血水,只觉得越发毛骨悚然。 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变成那摊血水。 他怔怔看着,一双手却突然伸过来,遮住了那可怖的血色。 清丽的香味传入鼻腔。 谢酴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眼睫扫在犹米亚手心,带起了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犹米亚表情十分云淡风轻,似乎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该去吃饭了,你要是害怕,下次就躲开。” 谢酴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点,只是想起刚刚的画面,又忍不住眨了眨眼。 似乎想把那刺目的血色赶紧忘掉。 犹米亚掌心再次细细的痒起来,他侧目,看向谢酴。 身边的少年不再发抖,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抬起的手顿了下,也就顺势放了下来。 那双黑漉漉的,小鹿般无辜的眼睛望了过来。只是此时眼角洇着酡红,像兔子那样红彤彤的。 “我不吃饭了。” 说话声音也弱了下去。 犹米亚皱起眉,望着少年迅速跑开的身影,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 一害怕,就连饭也不吃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7、月光患者(7) 用餐完毕后,犹米亚准备回自己的起居室。 他的生活一直很规律,晚上是他看书学习的时间,没有人能打扰。 只是今天在路过三楼时,犹米亚难得脚步有些犹豫。 他想起了白天离开的谢酴……即便没人能在月神面前撒谎,犹米亚天生的聪颖也让他对于别人细小的情绪十分敏锐。 谢酴在害怕,他也撒谎了吗? 犹米亚好像很久没遇到这样能拨动自己情绪的人了,只觉得谢酴的反应很可爱。 如果谢酴撒谎谋利,那他早就在第一天见面时化作了血水。 看着是个少年的样子,果然也是个孩子。 估计是撒了些小谎,就开始惶惶不安了。 虽然撒谎是恶习,但让那个孩子吓成那样,犹米亚也觉得不太好。 没等犹米亚想好怎么安抚谢酴,就忽然察觉黑暗中冲出了一个人。 圣殿的晚上自然是不暗的。 这里是独受月神偏爱的出尘之地,晚上不用点蜡烛也明亮如昼,月色永不暗淡。 只是谢酴身形太瘦,想藏起来还真不容易发现。 犹米亚被他冲得往后退了步,才接住谢酴。 少年人的灼热体温从腰间传来,犹米亚有些不适,他正要扯开谢酴,却突然感觉到了胸前濡湿滚烫的泪水。 谢酴已经抬起了头,他像是已经哭了很久,眼睛到面颊的皮肤全都红了。 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坠落,打湿了犹米亚身上精致华美的神袍。 犹米亚抬着谢酴下颌,想将他拉开,一颗又烫又大的泪珠忽地滴落在他食指上。 那瞬间,一种陌生暴虐的冲动席卷了犹米亚心头。只是这种感觉消散的很快,没等犹米亚做什么,就已经察觉不到踪迹了。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犹米亚皱了下眉,压下这种感觉,从袖中拿出帕子,为谢酴擦掉脸上的泪水。 他顿了顿,轻声问: “怎么了?哭成这样。” 谢酴抽抽搭搭地任由犹米亚给他擦泪,听到这话,忍不住又涌出了大股新的泪水,把脸颊打湿得一塌糊涂。 从鼻尖到眼角,脖颈到耳垂,全都染上了水胭脂似的潮红。 可怜极了。 “圣子大人,我承认,我撒谎了。” “可是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吧。” 犹米亚愣了下,终究还是没能抗拒从心底涌上的笑意。 不过声音却还是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动。 “不会的,你不会死。” 谢酴只顾着哭,没注意犹米亚的表情。 他下午后面是真被吓到了。 原本只是想找机会逗逗犹米亚的,但那个商人死太惨了,再加上谢酴自己做贼心虚。 他回去躺在床上,脑海全是那个商人直接化成血水的样子。 谢酴闭上眼,那个商人就变成了他的样子。 旁边犹米亚还在那站着观刑,嘴里冷冷说着:“圣殿的威严不容冒犯。” 他想求情,可犹米亚身边全围着银甲骑士。一声令下,那些骑士就围住了谢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真吓人啊。 谢酴绷不住了,他自己都快把自己吓死了。 慌乱中他决定来找犹米亚寻求庇护。 不管怎么样,只要犹米亚没看出来他在撒谎,那什么月神又拿什么来判定他在撒谎呢? 他决定坦白自己的谎言——当然,只坦白部分。 他冒着生命危险才混上神侍,傻子才愿意白白丢掉这一切。 谢酴只顾着哭,心想无论如何都要缠着犹米亚保护他。 不然他根本睡不着觉。 犹米亚耐心地给他擦眼泪,力道很轻。 谢酴的脸皮太薄了,他刚刚只是稍微用力,眼角就立马留了个花瓣似的红痕。 谢酴还侧过头不让他擦。 真难伺候。 平生从没伺候过人的犹米亚大人难得有些抱怨。 他一边帮人擦眼泪,一边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起居室。 他住在圣殿第十层,平时他都是走路上去。 现在他腰间挂着一个拧开的水龙头,自然不能再走上去。 犹米亚从升降机通道回到了第十层。 谢酴压根没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死死抱着犹米亚不撒手。 犹米亚身上有股难以言明的香味,甚至淡到用力闻都会消散掉似的。 可这种香味很神奇,只要闻到了,谢酴只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大悲大喜的困扰。 当然,今天失效了。 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这种香味只能让他更安心一点,却不能让他不害怕。 等谢酴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出一个柔软的地方时,他才发现周围换了个环境: “这是哪?” 他哭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只觉得周围环境非常奢华,猩红绛紫的华贵颜色跟不要钱似的到处都是。 连他坐着的椅子都软乎乎的,像是陷进了大熊柔软的毛堆里。 谢酴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充血纷乱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些许。 不过犹米亚却没注意到这些,他为谢酴擦拭泪水的右手已经完全被打湿了,甚至帕子都湿漉漉的再也用不了了。 他把帕子丢到了地上,重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帕子,闻言淡淡道: “我的起居室。” 谢酴抽了个嗝,点了下头:“哦你的起居室……” ? 不对吧? 以犹米亚的地位,别说寝居了,他今天去牵犹米亚的手都差点被那些骑士们活撕了。 真吓人,不敢想象他以后的敌人有多凶残。 犹米亚却坐到了他旁边,拿着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颊。 “不哭了?” 犹米亚看着整张脸泛着潮红的少年,他终于从膝盖中抬起了头,眼睫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冷静下来了,很好。 犹米亚垂下手,却无意识捻了捻食指。 眼前的身影忽然再次埋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我撒谎了,犹米亚。” 连敬称都忘了喊。 从肩背到腰身都在瑟瑟发抖,像是寻求庇护的雏鸟。 犹米亚没有动,既没有推开谢酴,也没有安抚地摸着他的肩膀。 他垂眼看着那纤细到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肢像雨中花枝那样颤颤发抖,淡淡问: “你撒了什么谎?。” 谢酴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惊惶,仿佛想寻求肯定。 他和犹米亚对视瞬间,那双银白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犹如高悬在夜空中无暇的明月。 谢酴收紧了手,将自己更深地嵌进了犹米亚的怀里。 他望着洒落在地毯上的月光,怯怯道: “我不敢说。” 他把脸埋进了犹米亚胸膛上,重复道:“我不敢说。” 察觉他再次颤抖急促起来的呼吸,犹米亚无声喟叹了下,终于伸手,扶住了谢酴的肩膀。 “看着我。” 那个称呼在嘴中卡了一下,看着少年惊弓之鸟的姿态,犹米亚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叫道: “小酴。” 那张满脸绯红的脸被他强行挖了出来,谢酴怔怔看着犹米亚。 犹米亚扶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再次埋到自己怀里,声音轻缓: “没什么好怕的,小酴,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不是吗?” “告诉我你说了什么谎话,月神大人不会惩罚你的,祂喜欢诚实善良的孩子。” “你是诚实善良的孩子吗?” 谢酴表情纠结起来,他再次望向了犹米亚,似乎在问——月神大人真的不会惩罚他吗?他真的不会像那个商人一样消失掉吗? 他张了张唇,却没说话。 犹米亚这才发现他下唇上深深陷着齿痕,渗着血丝,是被自己咬出来的。 犹米亚伸出手,卡住了谢酴想咬住下唇的动作。 淡淡的香味从唇齿间传来,谢酴呆住了,愣愣看着犹米亚。 “不许咬。” 谢酴僵在那,咬着犹米亚的指尖,根本不敢用力。 犹米亚身上浮动的幽香猛地馥郁了起来,向来悠远浅淡的香味从来没有这么浓烈过,几乎叫谢酴被这香气溺毙了。 他唇角勾起,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摇了摇卡着谢酴嘴巴的那只手。 谢酴呆呆地跟着他上下晃了晃。 犹米亚轻轻说: “这个戒指好看吗?” 谢酴顺着他的手将目光移到了他的手指上。 犹米亚的手也很好看,像玉石做的,指节修长有力,美丽却绝不纤弱。 此时大拇指上正戴着一枚绛紫色的戒指,夜罗兰般的戒面在夜色下闪闪发亮。 银色戒身铸着精致繁丽的徽纹,看上去十分有质感。 好看是好看……但是好看有什么用? 谢酴疑惑地想,卖钱吗? 犹米亚把那枚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掌心。 “这枚戒指代表着我的部分权柄,你有了它,就相当于主教之一,以后没有人能管你了。而且它受过月神赐福,可以为你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哇,好东西诶! 谢酴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犹米亚放低了声音,像是诱哄似地说: “把你说过的谎话都说出来,我就把这枚戒指给你。有了它,连月神大人都没法惩罚你了。” 良久,谢酴慢慢又缩进了犹米亚的怀中。 他埋着头,偷偷伸手,把犹米亚掌心那枚戒指拿走了。 犹米亚默许了他的举动,还鼓励似地摸了摸谢酴的发顶。 那枚戒指在谢酴手中就显得有些宽大了,被他捏在了掌心里。 “我欺骗了您,我并不了解关于丝绸和瓷器的知识,我从没想过了解那些东西。” 谢酴的声音闷闷的。 “我还答应您再也不画画,其实我回去又偷偷画了几幅。” 犹米亚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嗯”了声,追问道: “还有吗?” 很久很久,就当犹米亚以为谢酴不会再说的时候,他突然泄愤似地撞了下犹米亚的胸膛。 “我讨厌加耶林公爵,我嘴上叫他教父在内心骂他是毁容丑八怪。” “小酴。” 犹米亚的声音无奈到仿佛在叹息,香气像是轻渺的云雾缓缓浮动。 谢酴知道这人一定在笑他。 “我错了,我再也不骂他了,也不画画了。” 他吸了下鼻子: “能不能不要让我去加耶林公爵那,我讨厌他,他太凶了,还想杀我。” “小酴。” 犹米亚没有答应谢酴,反而捏住他的肩膀,沉稳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上传来。 谢酴不得不重新面对犹米亚。 他捂住脸,沮丧地说: “我错了,犹米亚大人。” 看来是恢复了点神智,开始叫他敬称了。 犹米亚没去管他的手,而是把那枚戒指从谢酴手中轻轻拿了出来,戴在了他纤细的食指上。 “你很诚实,很棒。没事了,月神大人不会责怪你。” 祂绝不会责怪你,恰恰相反……祂很喜欢你。 在月光下,谢酴食指上的戒指在闪闪发光,犹如开合的眼眸。 谢酴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食指上的戒指太重,压得他指骨疼。 他听到犹米亚这么说,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远处的月光依旧十分静谧,并没有变成杀人的利刃。 谢酴总算松了口气,那个惨死的商人慢慢从脑海中褪去。 他发着呆,有些不舍得松开犹米亚。 被那种渺渺清淡的香味包围住后,神袍垂下遮住了周围的事物,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犹米亚胸腔中不疾不徐的心跳声。 谢酴见犹米亚似乎也不是很抗拒的样子,干脆一股脑又撞进了犹米亚怀中。 犹米亚清晰的心跳声再次传来,平稳规律。谢酴埋在犹米亚怀里,唇角美滋滋地上翘。 犹米亚的手轻轻落在了谢酴的发顶。 “后天要记得去加耶林公爵那,他和我有合作,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虽然看着很凶,其实只是为人严苛了点,你还是个小孩子,他更不会和你计较。” “我明天要外出祈愿,你有空可以看我房间里的书。” 谢酴没动。 犹米亚又任由他抱了一会,才推开他。 力道轻轻的,声音也清清淡淡: “去睡吧。” —— 圣子的起居室太大了,犹米亚说完后就走出了房间,看不到踪影了。 谢酴望着他的背影,倒在了床上。 和二楼那件休息室不同,身下这张床又软又有弹性,睡在上面没一会,谢酴就困了。 他侧着身体,把戒指放在掌心欣赏。 主教啊。 据他所知,圣光教现在只有四个主教,真理殿和君权殿各一位,再加上圣殿的一位资深布道官,还有加耶林公爵一位。 现在可以再加上他了,虽然是编外的非正式主教。 名义主教也是主教! 要不是太困了,谢酴简直想现在就高歌一曲。 而且还能帮忙抵挡攻击。 没想到犹米亚一出手就这么大方,也不枉他哭这么久。 连过几天去加耶林那都变得不怎么恐怖了。 月色下,绛紫色的戒面宛如丝绒质地,在谢酴掌心闪闪发亮。 而且看起来,犹米亚好像很吃撒娇这套啊。 平时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今天又哄又抱,还把这么重要的戒指给了他。 谢酴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月光患者(8) 两天后的圣殿外。 公爵府上的马车正停在那,旁边正围着一群小孩子。 他们看上去都来自贫民窟,衣服十分破旧,此时欢呼着围住了马车。 一位鼻子上架着水晶眼镜的管事从马车上出来,从礼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许多糖果,递给那些小孩子。 他也不嫌弃那些小孩子油腻成条的头发,等糖果都发完后就把手一摊,笑道: “没有啦。” 谢酴走出圣殿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那位管事转过视线,恰好和谢酴对上视线。 他快走过来,自我介绍: “神侍先生,您来了。我叫弗斯,是加耶林公爵府上的管家,负责接送您。” 弗斯管家是个有些年龄的大叔,但身材保养得当,面部线条也很清晰,鼻梁上的眼镜衬得他气质文雅。 谢酴冲他笑: “父神在上,麻烦您来这一趟了。这些小孩似乎都很喜欢您。” 他看着周围那些小孩,即便弗斯已经没有糖果了,他们还是不愿散去。 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孺慕地望着这边。 弗斯管家扶他上马车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丢给那些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比较喜欢小孩子,让您见笑了。” 谢酴摇摇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像您这样有善心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这还是谢酴穿到这后见到的第二个对平民也有友好态度的贵族阶级,即便他只是一个管家。 和加耶林公爵简直是两个极端。 那位便宜教父一看就是把视人如草芥的冷血动物。 他问过翡蕴,翡蕴也不太清楚圣殿外的事情。 只知道公爵大人负责首都军务,斩杀过无数月兽和敌人的头颅,是帝国最锋锐的剑。 最后这句一看就是那些吟游诗人说的,谢酴对此只想嗤笑一声,最锋锐的剑? 那些诗人要是见到公爵本人后还能站着说话,谢酴都算他们胆气高。 不过谢酴对加耶林身上盔甲非常有热情。 那身盔甲真的太帅了! 此时管家就在旁边,他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他对这个世界还不算熟悉,万一那身黑甲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怎么办? 谢酴憋了又憋,总算是忍住了询问的欲/望。 他数了数自己有限的消息渠道,痛定思痛,决定回去就开始认字! 问不了人,他看书还不行吗? 等快到公爵府的时候,管家回过头说: “最近几天城西爆发了传染病,大人正忙于处理相关事务,也许他接见您的时间不会太长,请您见谅。” 好啊,忙点好,特别好,没空见他都没关系的。 谢酴假惺惺地笑了: “没事,公爵如果没空,我自己看会书也可以的。” 管家停好马车,摇了摇头: “您放心,公爵大人对您的到来非常重视,即便还在商讨对策,也已经嘱咐我要好好款待您。” 公爵府位于内城区,街道整洁干净,衣着整齐典雅的男女并肩而行。 连偶尔窜过的几个卖报的小孩子都衣着齐整,长相讨喜。 一座气派非常的宅邸遥遥出现,高大的漆黑门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整块水晶雕刻而成。 这就是公爵府了,真气派啊。 管家将他引进待客大厅后,便有三四个女仆用象牙盘装着各色点心送了上来。 谢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食品,而且这些小点心不仅看着好看,闻着也非常诱人。 “用些点心吧。” 管家邀请道。 谢酴流泪了。 如果他还没有成为神侍,对于管家这番好意,他是非常乐意笑纳的。 但是他现在已经是正式成员之一了,培林管事的告诫和教义中的“简朴”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晃。 何况他现在是在自己教父府上做客,更不能随意大吃大喝了。 谢酴眼含热泪,强行让自己扭过头去。 香味不停地钻进鼻子里,香喷喷,甜乎乎。 谢酴暗下决心,等他混得不错之后一定要找个好厨师,把他缺的这些好吃的都补回来。 弗斯管家看他不吃,面露担忧: “是否不合胃口?” 谢酴转过头,保持了一个神棍的最大操守,微笑道: “父神告诫我们要保持简朴,这些点心虽然可口,但我已聆听过父神的圣音,不愿违背祂的意愿。” 感受着弗斯管家肃然起敬的目光,谢酴很想说: 其实……你强行塞给我,我不介意的。 真的。 然而弗斯管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让女仆将点心都撤下去后,两个人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大眼瞪小眼的干等起来。 谢酴为了缓解尴尬,起身在待客厅中浏览起来。 他此时一看才发现,这个待客厅的豪华属实超出了想象。 只是走了两三步而已,入目所见的细节,无不繁复奢华,耗费人工。 无论是地上柔软蓬松的繁丽长毛地毯,还是展示架上象牙珐琅雕刻成的微缩品,都凝聚着这个时代上流社会最时兴的审美。 谢酴看了一会,忍不住夸赞道: “这里许多东西恐怕连工匠自己都再也做不出来了吧,我在此前从未见过这么精美的雕塑,连这种材料似乎都非常少见。” 他虽然认不出这些东西的来历,但审美总是共通的。 借助材料本身的不完美去达成特定的意境,本身就已经凸显出工匠的高超技巧和水平。 闻言,管家似乎非常高兴: “您喜欢就好,这还是公爵大人亲自让人布置的。” 谢酴愣了下,那个疑似毁容的心理变态居然还有这把刷子? 不对,他亲自布置?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酴心里划过一丝疑虑,但他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这脚步声简直如同某种大型野兽喘着粗气,谢酴恍惚间甚至觉得地板也在震动。 他心下有些好奇。 看管家面色不变,似乎很习惯的样子,他也放下心,走到门口处张望。 管家早就走到了门外,恭敬行礼。 谢酴将目光转过去。 只见加耶林公爵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彪健的骑士,银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雪白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唯有走在最前面的加耶林公爵一身黑甲,繁复瑰丽的暗纹和流畅凌厉的线条都让他看上去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雕塑家刻画的最用心的身材也不如如此了,人类智慧的结晶在他身上显得如此惊心动魄,简直像一把才吸了血的邪剑,拥有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依旧像是结着冰,眼窝处的阴影投在眼底,不知何处而来的汗水和血液溅在头盔上。 和他对视的瞬间,谢酴突然想起了一个成语。 鹰视狼顾。 再无如此切合的形容了,你看着他就能清晰知道他的危险和血腥,仿若无数次看见他随意甩了甩剑上杀人的鲜血,漫不经心地丢下敌人头颅。 谢酴如同双脚如同生根似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超!真帅啊! 他真想立马来张纸笔画下来,可惜手边没有。 端着象牙盘子的女仆走了过去,盘内的底中装满了金色圣水,在阳光下粼粼发光,照在女仆雪白的双手上。 加耶林单膝跪在了地上,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跪下。 红衣布道官用雪白的橄榄枝沾了沾盘子里的圣水,洒向加耶林和其身后的骑士身上。 圣水折射着高悬的日光,纷扬如金箔,洒落在加耶林那张狰狞瑰美的面甲上。 “赞美父神。” 布道官说。 “赞美父神。” 加耶林说。 像旧雪被踩碎时般的声音,总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沉寂感。 却出奇符合加耶林公爵。 在撒过圣水后,他盔甲上那些血迹奇异地消失了,金色水珠缀在他肩胸的盔甲处,让这具黑沉沉的瑰美盔甲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那样。 加耶林起身,望向谢酴。 他早已感受到了那股长久的视线注视,望着有些呆愣的谢酴,加耶林弯了下唇角: “亲爱的孩子,你来了。” 这笑意不达眼底,更加是狼穿着礼服彬彬有礼的请兔子上座。 谢酴回过神。 虽然他承认加耶林确实蛮帅……但是他更清楚,这心理变态绝对在暗中憋着坏。 他拿性命发誓! 谢酴行了个礼,也假惺惺地回了个笑: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敬爱的教父大人。” 加耶林大步走进了待客厅,通体漆黑坚硬的宝石椅子上铺着某种动物柔软皮毛。 他自顾自地坐下后,眼睛落在了谢酴身上。 年轻的骗子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几天不见,他的气色变得更好了。 神侍纯白的衣袍披在他身上,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他露出的那线脖颈白,还是衣袍更白。 随着他投来沉甸甸的视线,加耶林的声音也一同响起。 “你可以叫我裴洛教父,这是我的真名,孩子。” 谢酴愣了下,这人告诉他名字干嘛? 就算你人很帅但是感觉和你待久了就会神经衰弱的样子,我真的不是很喜欢…… 可惜人在屋檐下,顶着裴洛的目光,谢酴还是深吸了口气,驯顺柔软地笑了起来,叫了声裴洛的名字。 “裴洛教父。” 裴洛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谢酴的讨好之意,他声音沉沉地问,某种含糊的笑意隐藏在其中: “我听说你来自东方,这待客厅里这么多东西,都是来自东方的宝物,你能分清楚它们的来历吗?” ?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都是来自东方的? 不是? 谢酴那瞬间抬起了眼,和裴洛对视。 我草草草,原来不是示好是先礼后兵啊你这个阴险的……死冰块。 怪不得管家说你还亲自布置呢,原来在这等着我。 加耶林注视着谢酴脸上难以掩饰的愣怔,盔甲后的唇角愉悦勾起。 来自东方的失落旅人,嗯? 他精心布置的待客厅中摆满了无数收藏家为之疯狂的珍品,阳光下,它们折射着珠光闪闪的宝气。 谢酴站在其中,显得那么单薄。 宝光落在那件洁白的神袍上,像无数雪白的利刃戳向了落入陷阱的白鸟。 奢光宝气中,杀气毕现。 亲爱的东方旅人,或者充满野心的小骗子。 按你的身份,怎么会认不出它们的来历? 加耶林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中,正充斥着难掩愉悦的期待。 让他看看,这位年轻的小骗子,会说些什么来哄他呢?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9、月光患者(9) 即便谢酴根本不怕他验证自己的身份,此时也不禁出了身冷汗。 如果他不能说出自己来自东方的凭据,恐怕此前努力得到的一切—— 无论是神侍的身份,还是犹米亚的信任……都会付诸东流。 那个时候他恐怕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裴洛放过自己吧? 裴洛公爵脸上的神情越发耐人寻味,谢酴长长地出了口气。 所以说嘛,他最讨厌和这种警惕心超强的人打交道了。 “哦?这些也是来自东方的物品吗?” 谢酴脸上摆出了幅茫然的神情,他深知自己外貌上的优势,此时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微微下垂的眼尾,真是像极了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这样,也忍不住稍微退让几分,可惜裴洛的心肠比铁石还硬。 或者说,他根本不意外谢酴这样的表现。 他很配合地接道: “哦?这些东西都是我所能收集到了所有东方的宝物了,难道我们亲爱的神侍先生一个都不认识吗?” 他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等待谢酴的回答。 谢酴站在原地,垂眼思索了下。 然后抬眼对裴洛公爵笑道:“语言再怎么形容也比不上真实所见,不如请管家先生给我拿纸笔过来,我直接画出来吧。” 他话语里添了些惆怅:“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家乡的东西了。” 死变.态,疑心病这么重,祝你老婆以后给你戴无数顶绿帽子。 裴洛有些意外,但他也很乐意看看猎物的垂死挣扎,于是答应了谢酴的请求。 弗斯管家拿来了上好的纸笔,光洁柔软的羊皮纸,华丽流畅的翎毛笔。 谢酴接过来,先试了试纸和笔。 大概熟悉手感后,谢酴就开始画了。 柔软的纸笔,却是浑然不同的世界。 谢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长长的亭台楼阁流泻于笔下,朦胧烟雨里,柳枝轻摇,仕女绚烂的裙角和飘带隐没在画面一角。 然后他画铜铃飞檐,画重叠交错的阁楼横梁,女子眉心的花钿和飞红的脸颊。 接着他开始填上造景,假山假水,小小的庙宇和农民。爬满棚子的葡萄架,水晶盘子中的鲥鱼,冰盘湃的柿子梨子各色鲜果。 最后谢酴在天空中添上了烟花,还有几个指着天空的小童。 无论是服饰,还是审美意境,都和此处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即便谢酴本人经历的是高楼大厦的现代化生活,看着手下画出来的场景,也忍不住有些怀念。 他把画递给了公爵: “这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家乡,可惜在这些物品中,我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东西。” 什么档次啊,还想揭穿他的身份,建议好好反思下是不是自己的收藏太窄,见识太少了吧。 谢酴看到裴洛将羊皮纸接过去后,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缕明显的诧异,内心暗爽。 当然了,他面上的神情还是非常平和,甚至带了丝忧愁。 “连教父您都没有听说过的话,也许我此生都没办法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听完这句话后,裴洛公爵抬起了脸,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似在思索什么,在谢酴的脸上转了两圈。 下一秒,令谢酴有些毛骨悚然的是,裴洛似乎根本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下。 他的笑简直就像死神吐出的黑气,总让谢酴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是吗?这就有意思了。” 裴洛说着,招了下手。 旁边站着的管家便把托盘里呈着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谢酴多看了管家一眼,也不知道他什么来这里的。 但下一刻,他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裴洛将那张羊皮纸举了起来,熟悉的面容引入眼帘,纸上那张瘦弱许多的少年正和谢酴对望。 裴洛的声音里带着嘶嘶笑意: “孩子,你确实展现出了有力的证据。可据我的调查所知,城南区的贫民窟里五天前失踪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孤儿,他坚持要出城后便再也没人看到过他。” “根据他们描述画下来的人,亲爱的孩子,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和你这么像?” 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是一种植物。 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 是一种动物。 谢酴面无表情,和裴洛对视。 干死你啊,傻呗。 掌握了这种证据不早点拿出来,非要陪他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看猴戏是吗? 谢酴再次确认,裴洛就是心理变态,很彻底的那种,和太监差不多。 一定是因为这种恶劣的性格不讨女孩子喜欢,单身多年后彻底变态了。 谢酴深吸了口气,眼圈未语先红。 他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摊坐在了地上,手无意识地攀附住了裴洛公爵的膝盖小腿。 在他摸上去的瞬间,裴洛公爵微微动了下腿,似乎想甩开他。 不习惯?看到他不舒服谢酴就放心了。 冰冷的钢铁带着浮凸的繁丽花纹,谢酴一边偷偷挪手想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一边抬起头望向裴洛。 “怎么会这样……” 眼泪无需酝酿就滑出了眼眶,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滑落。 旁边的弗斯管家没料到这种发展,直接呆住了,有些犹豫地望向自家主人。 前几天公爵才和圣殿达成了合作关系,怎么今天就直接把人弄哭了? 何况少年谦逊有礼,坚守教义,弗斯管家对他印象很好。 只是…… 望着裴洛公爵,弗斯管家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像没看到似地站了回去。 他从小看着裴洛长大,这种表现,他并不陌生。 只有看到非常感兴趣的事物时,才会露出来的姿势。 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世界上能让裴洛动容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少,弗斯管家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种表现了。 弗斯管家停住了脚。 余光中,少年白皙到仿佛透着青色血管的脖颈,被黑色遮住了。 线条锋利到随时可以割伤人的盔甲,却奇异地没有划伤少年,只是强硬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孩子,我并不介意听听你的解释。” 谢酴没想到他会做这个动作,不得不和裴洛对视。 他不喜欢和裴洛对视,对方的眼睛像是一把剑,总是有种要把所有都探究清楚的意味。 他抽噎了下,垂了下眼睛,又瞬间愤怒地瞪视回去: “您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您只是想找个理由杀了我。我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您这么厌恶我,甚至不惜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谢酴抹了抹眼泪,他哭得太狠,泪水早就顺着脸颊流了一片,打湿了裴洛抬着他下颌的手。 他能察觉到那双有力稳定的手不适地动了动,心下更放松。 谢酴闭上眼: “您干脆把我杀了吧,我宁愿死了也不想承受这样的怀疑。” 他另一只手暗搓搓地往怀里伸,打算把犹米亚给他的那枚戒指拿出来——要是这狗东西真打算拿剑吓他的话,他就说让人把戒指送回给犹米亚。 他可是有圣子罩着的人! 良久,又或许只过去了一瞬。 就在谢酴觉得眼睛都要哭痛了的时候,冰冷的钢铁松开了紧捏着谢酴的下颌。 柔软的布料覆上了他的脸颊,为他擦去了上面的泪痕。 浓郁熟悉的清香充斥在谢酴的口鼻间,闻到这个味道,他忍不住恍惚了瞬间。 这种和犹米亚身上格外相似的香味,裴洛身上为什么也有? 谢酴情不自禁地吸了两口,发现这香味并不完全相似,被裴洛身上极具存在感的灰烬味道侵染后,形成了有些沉旧的味道。 但无可否认,闻到这种味道,谢酴打心底平静了许多。 果然,和犹米亚有关的一切事情都能让他平静下来。 遮住眼睛的帕子落下。 他被人从地上拉起,裴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声音里带着叹息似的安抚: “我当然相信你,孩子,不然我何必还要听你单独解释?” 你信个鬼啊……真信还摆出这种阵势问我? 可惜形势比人强,谢酴呵呵了两声没说话。 裴洛公爵并不知道谢酴的内心吐槽,望着少年整个脸颊的潮红,怜悯似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可怜的孩子,没想到连我这里也没有关于你家乡的线索。” 很克制的距离,完全就是经典的长辈和后辈谈心的姿势。 谢酴强忍着从他身边起来的冲动,垂下了眼睫: “也许……我只能跟着船队到处试试运气了。” 开玩笑的,谢酴才不想试试这个时代长期在海上航行是什么滋味,晕不晕船另说,海上难以预测的风暴才是最吓人的地方。 裴洛并没有专注在谢酴的话中,他目光落在了手下的肩膀上。 手下传来的触感是令人意外的单薄,简直像一用力就会碎似的。 太瘦了。 尽管心思完全不在这,裴洛也依旧抽出了几分思绪正常回复谢酴的话。 毫无察觉的谢酴只听到了裴洛低沉的安慰声: “海上航行很危险,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你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困难。无论是可怖的海上巨兽,还是难以想象的风暴,都有可能让你丧命海中。” 说实话,裴洛的声音很能给人安全感,那种低沉的犹如父辈关切的话语,确实让谢酴放了点心下来。 你说得对!坐船这种危险的事情就不该是我干的,你快再说两句让我顺理成章地顺从你! 虽然心里这么想,谢酴表面上还是很配合地继续表演。 他很不乐意听到这种话似的,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没有让他失望,裴洛公爵似乎笑了下。 冰冷的钢铁触感从下颌处传来,无法抗拒的力道让谢酴抬起了头。 他被迫和裴洛公爵对视,那双总让他想起燃烧完毕的灰烬或者冰天雪地的铁灰色眼睛里,此时浮着有些刻意的安抚。 只是这安抚的意味也做得不太走心,谢酴可以轻而易举发觉裴洛眼中冰冷的底色。 那双冰冷的眼睛望着他: “别害怕,我的孩子。” 难以言说的情绪从眼眸最底下蔓延出来,盖住了所有温和的情绪。 “你的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是心灵的烦忧,我都会帮你解决。” “这就是我身为你教父的意义。” “孩子,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信,你需要我的帮助。” “无论何时,你只需要亲吻我的手背,我就会达成你的一切心愿。” 裴洛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谢酴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鸣。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声音冰冷而强势: “所以告诉我,你的选择是?”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0、月光患者(10) 谢酴……谢酴沉默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 尽管他已经预见到裴洛的性格会很强势,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强势。 但是人在屋檐下,即便裴洛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谢酴还能拒绝不成?何况眼下人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才怪啊,太过分了! 谢酴忍不住在内心破口大骂,这个世界如果说哪里最让他不习惯就是这里了,动不动就需要表达自己的忠诚。 虽然他能理解这种行为的必要性,但身为那个必须献上自己所有忠诚的当事人还是会非常不爽的。 傻狗裴洛!! 裴洛捏住他下颌的手早已松开,任由谢酴自由活动。 但他真的有选择权吗? 那片被体温熨热的钢铁甫一离开,空气就变得分外冷冽起来。 钢铁是导热性极好,只需要一点点温度,就会变得无比炙热的金属。 简直就像某种给裴洛的箴言。 无论是他唯我独尊的性格,还是强势的手段。 谢酴慢慢起身,弯腰握住了裴洛伸过来的手。 瑰丽繁复的奇异花纹雕刻在黑甲上,尖锐到仿佛能刺伤人的线条,谢酴还挺奇怪裴洛居然没有划伤他。 他低头,将唇印在了这件非凡的智慧结晶上。 坚硬冰冷的黑甲揉得他唇瓣微微变形,像被撕扯的花瓣。 谢酴抬起眼,与裴洛对视。 瑟缩或是其他原因,他的眼眶泛着微红,眼尾下垂,像是乞怜的雏鸟。 裴洛的眼神微微变深。 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有多单薄,花枝般纤细到一折就断的脖颈,直接触及心脏跳动的胸膛。 “我会听您的话的,教父大人。” 少年美好的唇瓣里吐露出悦耳话音,迤逦眼尾泛着委屈的酡红。 裴洛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起来,他笑了,同样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那么,我会为你达成愿望的。我的孩子,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谢酴起身,乖巧笑了下。 他也很好奇,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他原来的国家。 绝对的权力和地位堆积起了裴洛的自信和强势,可时移世易。 一切总会变的,公爵大人。 昔日在特洛伊战争中的阿克琉斯又有多么英勇呢?他是神明的孩子,也免不了踵部受击而死。 极刚极烈的钢铁,在应力纠集处也会粉碎成灰。 而端坐高位的公爵大人,从王座上跌下来的那天,又会是怎么样呢? 谢酴很期待。 —— 身为乖孩子,谢酴便跟在裴洛公爵后面,跟随他处理事务。 坏消息是,城西这次的传染病爆发的非常迅速,已经有快一千人出现了严重病状。 好消息是,这一千人都是贫民窟里的。 虽然谢酴不觉得这算好消息。 经过简单排查后,裴洛公爵手下的人怀疑是垃圾场附近有人进行了非法研究。 这里的非法研究指什么,谢酴不太清楚。 不过他看着周围那些人严肃的面容,也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裴洛公爵问:“圣殿那边知道了吗?” 旁边站着的布道官走上来,手中捧着一封信回复:“已经知道了,圣子大人吩咐我们带了圣水过来救治群众。” 谢酴在旁边听着,竖起了耳朵。 圣水? 这么多天了,他总算又一次找到了能接触圣水的机会。 谢酴并没有忘记和翡蕴的约定,只是成为神侍后,去花圃浇水的事情就被培林管事交给了别人。 圣水又贵,身无分文的谢酴根本买不起。 虽然翡蕴并没有催促他,谢酴也觉得不好意思。 裴洛起身,接过信来看了眼,就单手放在胸前,神情肃穆: “赞颂父神慈悲。” 在场所有人都低低应和道:“赞颂父神慈悲。” —— 和裴洛出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光是一同出行的那些银甲骑士就够威风了,他们倒不像裴洛那样,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而是还能看到盔甲下的面容和手臂。 他们都是步行前往,只有为首几个首领和裴洛骑着马。 他们走到街上时,路人们都纷纷避让,还能听到小孩激动的叫声: “是银甲骑士团!” 谢酴跟在身后步行的那群骑士中,内心非常悲痛。 没办法,连布道官都只有一位过分年老的才骑马前往,剩下那位坚持步行,谢酴更不好要求骑马了。 帝国首都名为基嵌,是座占地千万里的雄城。城中心是权贵们居住的地方,环形分布着五条街道。 越往里,身份越贵重。 刚刚裴洛的府邸就位于第二条街内,是再近不能的距离了。 以皇宫为中心,发射性分布着四条竖直的主路,把基嵌分为了东西南北四个部分。 北方是圣殿所在,谢酴一开始穿来的地方在城南。 城西多布料贸易,人口非常密集。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谢酴来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了遍本地的风土人情。 走在他旁边的骑士见他左顾右盼,满脸放光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问他: “你从小在圣殿长大吗?” 谢酴愣了下,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周围又没什么熟人,他就懒得端着神侍架子,笑嘻嘻地回答: “是没见过这些东西,怪有意思的。” 他平时就算不笑,一双黑眼睛也是又圆又润,可爱得紧。 眉眼柔和,身姿单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此时言笑无忌,四处张望的样子,若不是身上那席洁白的神袍,几乎让骑士以为他是哪家偷溜出来的贵族小姐了。 骑士不知道他和自家长官的关系,心里喜欢,忍不住和他搭话: “这里还算好的,最好看的是城东那边,全是商人住的,据说还有亚伦大人亲手制作的物品。” 谢酴一听,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亚伦大人是谁?很厉害吗?” 骑士也被他问得一愣:“你不知道亚伦大人吗?他可是你们圣殿最厉害的人,据说他掌握着月神大人传授下来的无穷秘密,连圣子都没法得知。” 谢酴想了下,总算从记忆中搜出一号人能对上,他说:“是不是头发很白,还带着眼镜的那个?” 骑士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真奇怪。你既然见过亚伦大人,为什么会没听说过他的事迹?” 谢酴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地问: “你对城东很熟吗?那都有什么好玩的,可以跟我说吗?” 骑士巴不得多和他说几句话,见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一时间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当然,我家就在那附近。其实好玩的就那么几个,比如边境深海传来的东珠,有拳头那么大,还躺在蚌壳里,运气好的时候才能看见。还有某种月兽的鳞甲,是阳光下看不见,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看到,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 骑士一不小心就说得有些忘形了,连最前面的裴洛都听到了些许字句。 他转过头,刚好看到谢酴仰头望着身边的骑士,骑士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谢酴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时不时点下头。 裴洛没说话。 他旁边的布道官还在讨论这次传染病爆发的症状,裴洛转回头听他讲。 过了会,谢酴把消息都套得差不多时,突然发觉周围人都停了下来。 前面有个骑士转过头,对谢酴说: “神侍先生,前面公爵大人在叫你过去。” 谢酴唇角划过丝几不可见的微笑,转头和身侧的骑士说了声拜拜,便往前走去。 两边的骑士为他让了一条路出来,最前面,黑马不耐烦地踢了踢蹄子,坐在上面的公爵大人看不清面容。 只有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谢酴走过去,抬起头,乖巧问: “怎么了,裴洛教父?” 裴洛看了他一会,问: “你走累了吗?” 谢酴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点,眨了下眼: “是的,我走累了。” 耶,终于有位置坐了!不用再走路了! 裴洛颔了下首,示意旁边的骑士。 芜湖,他就说,裴洛怎么可能缺马,刚刚果然就是故意不给他准备的。 谢酴笑吟吟地望着旁边那个走过来的骑士,他牵着一头—— 小马驹? 比在场所有人都矮了半个头的小马驹无辜地打了个响鼻,歪头看向眼前的人类。 黑发黑眼,看着小小香香的。 小马驹很喜欢。 裴洛的声音传过来: “我叫人牵了头小马过来,你身高不够,年龄也太小,这头马正适合你。” 谢酴脸黑了。 他和那双水灵灵无辜的小马眼睛对视了下,最终还是认命地爬了上去。 小马毛发顺滑,走得又稳又快。 谢酴其实觉得也还能接受,如果……如果他没有跟在裴洛身边的话。 谁懂啊! 周围全是高头大马身姿挺拔的骑士,只有他一个人骑着小马混在里面,真的很好笑啊! 谢酴感受着周围那些小孩的目光在落到他身上时从崇拜变成了奇怪,心情非常复杂。 好好好,裴洛不仅警惕心控制欲超强,还非常记仇,一点亏都不肯吃。 可恶! 谢酴暗戳戳地记仇了,等有天,他也要叫裴洛骑小马……不不,给他当马骑! —— 到了城西,前面已经被疏散出了块避险地。 空旷的千人广场上摆满了麻布,形容可怖的病人躺在上面,身上草草盖着一袭干草,不住呻/吟。 那些病人身上到处都是溃烂伤口,散发着诡异的臭味。 看到这幕,谢酴心情有些沉重。 但他的愣怔没能持续多久,裴洛安排好人手后就去勘察源头了,临走前将一个水晶器皿交给了谢酴。 器皿里金色圣水微微发热,是裴洛身上残余的体温。 裴洛说: “跟着两位布道官先生,不要到处乱走。” 见谢酴乖乖点头,裴洛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两位布道官已经站在了一起,将手中的圣水倒入一个巨大的透明酒壶里,壶口纹着一条盘踞的绿蛇。 容器里原本装着大半透明的水,再将一管圣水倒进去,那水就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再将那水从细长的壶口倒出,装在盘子里。 谢酴也得到了这样一盘水,心中激动。 盘子里的圣水要治病他不能用,那裴洛单独给他的那管圣水……他想怎么用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谢酴摸了摸胸前放着圣水的位置,总算能松口气了。 他随便找了个路边的病人,他不过走进了几步,就闻到了难以言喻的臭味,怪不得那些在这里帮忙的人都带着口罩。 谢酴强忍着味道,用橄榄枝洒了些水到病人身上。奇异的是,这水落在伤口处后,那些溃烂到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慢慢好起来了。 虽然不是立时见效,却也比之前渗着组织液的样子好了许多。 那病人紧皱的眉头松开,浑浊的眼睛勉强睁开,望了谢酴一眼。 泪从他的眼角滑下,病人嘴巴动了动。 谢酴心情被他这一眼搞得有些沉重。 他离开这个病人后,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管圣水。这里刺鼻的味道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了,就在他打算去向别人要个口罩时,无意中摸到了旁边的手帕。 是刚刚裴洛给他擦泪用的。 那种难以形容的清香,带着裴洛身上那股仿佛燃尽的灰烬似的味道,一齐涌入了谢酴鼻中。 他头脑为之一清,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点。 呜呜呜,这个香味。 想犹米亚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1、月光患者(11) 谢酴把手帕从怀中拿出来,将帕子折了折,绕在脑后系了个结。 反正这帕子也不是花里胡哨的颜色,当口罩用也不违和。 那种清香很好地隔绝了刺鼻的臭味,谢酴干起活来也更快了。 等他将盘子里的水都用完三四回后,这一片躺着的病人都好了许多。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找个地方歇歇。 这广场原本是附近居民周围散步聚会的地方,有剧院在这里演戏,所以周围全是高高的阶梯。 谢酴此时已经走到了这片的末尾,躺在这的病人没有那么多。 他正打算坐下,解开帕子喘喘气,没想到有个人突然鬼鬼祟祟地从阶梯阴影处钻了进来。 外面的通道并没有被封闭,群众还是可以进来的。 只是此时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传染病人,只要不是疯了,都不可能主动靠近。 那人偷偷进来,刚好和谢酴撞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即便戴着口罩,谢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翡蕴? 他怎么会在这? 那双绿色的瞳孔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即便在这个拥有很多人种的世界里,也漂亮得像阳光下的翡翠石,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所以谢酴第一次看到翡蕴时,就觉得他不该只是个仆从。 此时那双眼睛却蒙蒙的,像盖了层灰。 “大人?” 两人对视,翡蕴也认出谢酴来了,有些惊讶地出声。 只是在短暂的惊讶后,他突然有些瑟缩地往后缩了缩,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身体。 那双眼睛也垂了下去,嗫嚅道: “您怎么会在这……” 谢酴皱起眉,今日天气很好,翡蕴个头又高,试图藏在阴影里的样子滑稽又可怜。 翡蕴身上穿着破洞的麻布,手腕脚踝都露出了一大截在外面,鞋子也只是勉强裹住脚而已。 很不体面,很穷酸。 翡蕴也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口罩后的犬齿深深切入了唇中。 怎么会、怎么能让大人看到自己这么丑陋的一面? 唇上的刺痛也不能叫翡蕴内心此刻的痛苦稍微缓解半分,他向来颇有自尊,谢酴又是他放在心里日思夜想的人。 此刻叫谢酴撞见自己这样,整张脸顿时灰暗下来,去死的心都有了。 谢酴还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稍微打量后就意识到了翡蕴的家境恐怕不是很好。 出于礼貌,他没有多看,只是说: “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不要染上病了。” 翡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怔抬起了头,刚好看到了谢酴关切的眼神。 谢酴的眼睛瞳仁很大,黑白分明,看起来总是天真不设防。 里面的关怀就像裹在透明玻璃纸中的糖果,一下子就叫翡蕴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又甜蜜,又痛苦。 贴在胸上的项链像是烙铁般滚烫灼热地燃烧着。 翡蕴垂下头,遮掩眼里满溢出来的恋慕贪婪和痴迷。 ……他的珍珠今天穿着神袍,看上去很单薄。口罩贴在他脸颊上,能隐约看出鼻梁下的唇线。 那张唇饱满圆润,翡蕴知道,它总是呈现樱花瓣一样淡淡的粉色。 ……不能再想下去了。 翡蕴痛苦地说: “我不能离开,大人,恕我不能离开。” 谢酴叹了声,蹲下问翡蕴: “是你家人在这里面吗?” 翡蕴身体动了动,他自然知道谢酴在这里帮忙应当有圣殿的保护。若谢酴能帮忙,他就能确认妹妹的安危了。 这幅样子都被谢酴看到了,翡蕴本来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尊严了,可如果要他就这样开口求谢酴,似乎还是做不到。 谢酴盯着翡蕴的头顶,这个绿眼睛仆从虽然身份低微,脑子却很聪明,记性也很好。 这种人一般都很有自尊心,谢酴没把他当仆从看过。 猜到翡蕴在纠结什么,他忍不住用力揉了下翡蕴的发顶: “你家人要是真在这里面,你快点告诉我,我去确定他们情况才是最重要的,你想什么都没用。” “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这次患病的人太多了。” 他这么一说,翡蕴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谢酴为了让他不要有负担才这么说的,脸上烧红了起来。 可谢酴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失去相依为命的妹妹,即便丢掉尊严又有什么? 大人不会在乎这些,而且他也一定会找机会报答大人的。 翡蕴再次抬起了头。 他望着谢酴,那双眼睛像是被风吹过的树荫那样晃动着: “是我的妹妹,她生来身体就不好,我前几天回家,才发现这边的人全都染上了那种怪病。” “能麻烦您,帮我找找妹妹吗?只要确认她还活着就行了。” 他跪了下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他表情太严肃,让谢酴都愣了一下。然后他忍不住笑了几声,毫无仪态地随意坐了下来。 中间圆形天顶投下的阳光十分耀目,落在了洁白的神袍上。旁边的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圣水像金琉璃似的在阳光下发光。 谢酴用焉巴的橄榄枝沾了点,洒到翡蕴身上。 “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妹妹的。至于报答嘛——” 谢酴故意拖长了声音,见翡蕴忍不住望了过来,他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以后你要把你所有的钱都给我。” 谢酴煞有介事地说着,还补充道: “嗯,今年就先收你一百枚银币吧,以后的钱再说,万一你升职呢。” 圣水沾在翡蕴亚麻色的头发上,显得他整个人像才洗完澡的懵圈金毛。 翡蕴站在那,像是忽然吹过了一阵大风,那双碧绿眼眸像是波澜起伏的湖面那样,摇曳不定地闪着波光。 “好,我的钱都给您。” 他喉结滚动了下,像是在压抑某种过分激烈的感情,声音都沙哑起来。 “我的灵魂、性命,财富和权力都是您的。” 没给谢酴反应的机会,他执起谢酴的手虔诚而认真地吻了吻。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慎重。 “愿父神保佑您,多加保重。” 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像是在笑,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如同阳光下闪烁的翡翠石。 ……谢酴望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心情有些复杂。 他赶紧抽回手,摆摆手走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愧是小狗,估计还是边牧那款,主动交钱都这么高兴。 —— 太阳逐渐落山了,晚风微微有些凉意。 谢酴把身上的袍子穿得更紧了点,精神萎靡地回到了广场正中心。 他今天下午把广场上所有患者看了一遍,都没找到符合小绿形容的小女孩。 倒是那些痛苦哀鸣和伤口在他眼前重复出现,实在听得他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不过他今天下午的表现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两位布道官见谢酴过来,语气赞赏道: “父神忠爱勤劳认真的人。” 谢酴扯了扯嘴角,累得话都不想说了。 跟在裴洛身边的扈从也站在两位布道官身后,神情严肃: “公爵大人在城西的某处住房内发现了重要线索,请两位大人先回去,等大人处理完毕后会送一批新的病患过来。” 两位布道官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谢酴忍不住问: “公爵大人那边还有很多病人吗?” 扈从愣了下,看向谢酴。 今天上午公爵大人专门命人牵头小马过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裴洛公爵自受封以来,还没有对谁这么用心过。 扈从回答了谢酴的话: “是的,公爵在某处发现了很多非常严重的病人,不进行初步治疗的话甚至没法移动。” 谢酴眼珠一转,说道: “既然如此,公爵大人那里一定很缺人,我去帮忙吧。” 他看着扈从有点犹豫的神情,理所当然地牵来了自己的小马: “走吧。” “公爵大人一定不会介意的。” 扈从看了他一眼,最终咬牙道: “那好吧,请阁下做好心理准备……那边的环境,并不是很好。” —— 谢酴跟着扈从走出居民广场,一路上分外萧条。 周围的场景也越发破旧,连小马都犹豫着不肯下蹄。 谢酴凝视着地面上可疑的脏污,没说话。 旁边的扈从看了眼,默默跳过那片污水。 “这场传染病爆发后,许多强盗恶棍在这干了不少坏事,原来的居民都跑得差不多了,没人打扫。” 谢酴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前走。 不过他心里倒是有了点把握,毕竟翡蕴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即便圣殿不会亏待这些仆从,住在这里似乎也不意外。 越往里走越潦草拥挤,目的地更是在一片垃圾场旁边,那个味道…… 如果不是谢酴及时系上了手帕,怕是能当场熏晕过去。 不用扈从介绍,谢酴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裴洛。 他那身黑甲实在太显眼了,小山似的垃圾堆在远处,暗沉沉的。 黑鸦停落在不远处,有种说不出的摄人。 周围有几个眼生的人,穿着奇怪的制服—— 和那天他在圣殿右边看到的那个男人有些像,细节却不太一样的制服。 谢酴立马反应过来了,这是真理殿那边的人? 什么亚伦大人? 对面也看到了他,在见到谢酴的时候,他能察觉到裴洛似乎有些意外。 他转头和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便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裴洛问,低头摩挲了下腰间的佩刀。 谢酴敏锐地在各种混杂气味中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 他反应了下,才迟钝地说:“我想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裴洛没说话,过了会,谢酴才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准确来说,是脸上那块手帕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被他当做口罩的手帕: “怎么了吗?” 裴洛招了招手,站在不远处的扈从走了过来,谢酴听到裴洛声音里有些笑意: “给他口罩。” 扈从似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看了眼谢酴脸上的帕子,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口罩,递给谢酴。 看着那个厚实的口罩,再加上越来越浓烈刺鼻的臭味,谢酴不再犹豫,接过带上。 神奇的是,这个口罩明明这么厚,戴着却丝毫不会闷热。 只不过说话的声音就不可避免有些闷闷的,他跟在裴洛身边,听旁边的人跟他汇报结果。 “真理殿那边怀疑是最近猖獗的……做的实验,他们私下不知从哪弄到了一头月兽,然后偷偷运进城里解剖,样本不小心流落出去后……” 谢酴听了半耳朵,主要精力全用来搜索附近临时搭成的救助处了。 在路过某处时,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非常瘦弱的小姑娘,显眼地躺在草席上。 她皮肤犹如羊奶那样洁白,只可惜此时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疮痍。 似乎察觉了谢酴的注视,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掀长的眼睫下,那双碧绿的眼瞳闪烁着泪光。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2、月光患者(12) 谢酴心里小人放了个烟花。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人果然在裴洛这。 他找到了人,心也就放了大半,听了会裴洛和扈从讲话。 听了会明白了个大概,好像是城西最近几年开始有人搞什么反对圣光教的团体,呼吁给平民更多权力自由之类的组织。 这回就是这个组织私下研究月兽,然后出事了。 谢酴知道了,也就过去了。 反对圣殿就反对圣殿呗,关他什么事情? 总不能大街上突然冲出来把他绑走吧? 这群人自己都还要躲着裴洛和护卫队走呢,更不可能干出这事了。 他靠到那个小女孩旁边,发现她身上的症状比外面那些都严重多了。白布下面的皮肤简直不忍卒视,唯一好些的就是那张苍白的小脸。 如果没有被裴洛的人及时发现,也许她早就丧命在病魔手下了。 但即便有了骑士团们简单的救治,小女孩看起来也没有好多,只是伤口没有恶化罢了。 谢酴左右看了看,裴洛早就跟那群人去处理事情了,周围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那管金色的圣水,准备拔掉管口。 奇怪,他记得最开始圣水似乎并没有这么少? 谢酴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倒也没多想,把管口移到了小女孩伤口上方,轻轻斜了点。 他发誓,他只想倒一两滴就够了! 但是这管里的圣水本来也就没多少,他没把握好力度,一下子把所有圣水都倒出去了。 谢酴意识到不妙想挽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滴圣水从管壁外面滴下去,甚至下意识伸手去接。 啥也没接到。 谢酴抽了下嘴,看着圣水滑落的地方,那些可怖的溃烂伤口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只能安慰自己。 “好歹没浪费不是。” 说不懊恼是不可能的,这么小一管圣水,说不定能卖出千金。 他叹了口气,怏怏地收回管子,帮小女孩理了理杂乱遮脸的头发。 小女孩眼睫紧闭,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也不叫人厌恶,反而更让人生怜。 小小年纪就是美人坯子。 就当谢酴想收回手的时候,紧闭着眼的小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用软软的冰冷小手握住了谢酴的食指。 她的眼瞳和小绿如出一辙,像是绿叶面上水灵灵滚着露珠。 谢酴愣了下,冲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望着他,嫩嫩地问: “你是谁呀?” 谢酴还心痛着自己刚刚倒出去的圣水,闻言磨了磨牙: “你的救命恩人。” 小女孩没说话,只盯着谢酴,一眨也不眨。 那双眼睛静静的,谢酴伸手去合她的眼睛。 “好好休息,别乱看。” 小女孩任由他合上自己的眼睛,只是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轻轻蹭了下他的手心。 像小猫一样。 谢酴笑了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尖。 小女孩说:“我叫翡翡。” 谢酴收回手,帮她拉了拉那层薄布:“好的翡翡,快点好起来吧,我先走了。” 翡翡依言闭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 把人家小妹妹治好了,谢酴自认为也算履行完诺言了,溜达着打算去找裴洛,看看他在干嘛。 只是他刚走到大厅,就看到那群穿着实验室制服的人聚在空地处,用各种奇怪的仪器调配着某种药液。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苦涩药味,谢酴愣了下。 哇哇哇,原来这个世界的科技点已经这么先进了吗? 连现场调配都出来了。 谢酴对那个所谓的真理殿更感兴趣了。 他凑过去看那几个人的动作,无论是熟悉的酒精消毒味,还是那种精密的容器,都让谢酴产生了一种见到文明世界的亲切感。 只可惜他看不懂几个人在做什么,只是没等他看多久,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沉重的,整齐划一的。 谢酴转过去,刚好看到手中提着头颅走过来的裴洛。 黑甲上瑰丽的徽纹像是吸了血活过来似的,顺着他走路缓缓往下淌。 没等谢酴对他和身后骑士拎着的几颗头颅表达什么意见,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火烧似得灼烧起来,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谢酴顿觉不好,他察觉到了在场几个人转移过来的视线。 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浑身失去了力气。 不要在这个时候昏过去啊,搞得他很怂一样。 谢酴只来得及在心中抱怨几句,只记得昏过去前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鼻腔,一个冰冷的怀抱圈住了他。 他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 谢酴的突然昏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裴洛丢掉手里的头颅,几步接住了谢酴。 他刚抬手,就看到了自己盔甲上的血。 他皱了下眉,那些凹槽里满是鲜血的徽纹突然发了光,血一下子就没了。 只有几颗满溢出去的血珠砸在了地上。 裴洛看了眼怀中的谢酴,神侍袍把他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发窝在脖颈间,闭着眼睫的样子恬静安详。 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冲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说: “劳烦,检查一下这位神侍什么情况。” 那几个正在调配药水的人停下了动作,其中有个人放下了手中的药管,走过来。 那个人身上的衣服绣着蛇果的徽纹,手上带着手套。 他翻了下谢酴的眼皮,又撸起他的袖子看了看。底下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开始出现了几个灰点,看着十分不详。 裴洛皱起眉,摸了摸谢酴胸前的衣服。 那管空了的圣水落了出来。 真理殿的人也看到了这管圣水,拿起来看了眼: “他中招了。” “这种病的发病机制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只能用圣水做防护,不知道这位神侍怎么把圣水用完了。” 他摇了摇头,听到旁边骑士团中有人抱过来一个小女孩,说她伤势大好,应该尽快挪出去。 裴洛也听到了,他看着那个面容可爱的小女孩,眼睛眯了下。 真理殿的人对他行了个礼,眼神炽热: “公爵大人可否允许我们把他带回去观察?这种样本实在太过稀有,也许能帮助我们完全理解这次传染病的发病机制。” 裴洛抱着谢酴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捏碎底下羸弱的骨肉似的。 昏迷中的谢酴不舒服地皱起了眉,裴洛才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把谢酴放在地上铺好的简易床担上,摸了摸谢酴脸颊上的头发。 尖锐的盔甲线条避开了少年的脸,像是老虎刻意收敛起来的爪子。 这动作也是瞬间而已,裴洛下一刻就收回了手,站起身。 他对着两位研究员微微颔首: “那就劳烦测星者了,等他好了告知管家即可。” 测星者没有注意到他沉下来的语气,目光落在了担架上的少年身上,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和兴奋。 “没想到真的找出了一个初发病例,亚伦大人一定也很高兴。” 他的同伴们都走了过来,围观着昏迷的谢酴,啧啧赞叹。 “把他送回真理殿吧,让亚伦大人看看。” 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个人的赞同,他们感慨道:“这个神侍的运气真好,居然能见到亚伦大人。” 为首的那个测星者笑了下,面带同情: “这可说不好,我们都知道,大人最讨厌圣殿那边的人了。” “只要他不做错事情,亚伦大人就不会对他做什么,更何况他还生了病,亚伦大人只会治好他。” 只是……几个人想起了亚伦大人那种变态的探索欲,忍不住身上划过一股寒战。 “愿父神保佑他。” —— 谢酴觉得浑身上下筋骨都在疼,连皮肉也一碰就疼。 嗓子火烧似的渴,谢酴睁开眼,连眨眼这个动作都艰难无比。 入目是一片银白色长发,像倾泻的月光。 犹米亚? 谢酴立马精神了,努力坐起来想看清楚这人。 视线逐渐清晰,这人的五官轮廓也清晰起来。 不是犹米亚。 在看清楚这人的第一眼,谢酴就下了判断。这人只有一头银色长发和犹米亚相似,五官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完美到凌厉尖锐。 此时正往他手腕上注射着什么,尖锐的针头让谢酴看了就害怕。 还好他浑身都痛得厉害,手腕上那点感觉对他来讲反而不明显了。 那个人注射完毕,抬起头刚好和谢酴对上视线。 是……那个亚伦大人? 男人就是那天谢酴在真理殿广台上看到的那个人,近看,他的眉目更加精致,只是皮肤太过苍白,透着股不似人类的冷漠。 男人看到他,张开了嘴,似乎要说什么。 谢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身体里的水分好像一下子都蒸发了,连眨眼睛都干涩无比。 男人:…… 冰凉的手指停在了他眼皮上,谢酴有点迷糊的神智立马提起了警惕。 干嘛?要把他眼珠挖出来? “神侍,你接触了最严重的那批病人,身上的病症发展得很快。” 不用他说,谢酴从来没这么疼过,而且这种疼痛在某几个地方会特别尖锐。 谢酴想起自己在那些病人身上看到的流脓的创口,心里有点想吐。 亚伦还在继续说,他的手已经离开了谢酴的眼皮,声音带着恶意。 “用圣水就能治好你,可是外面那些平民不值得用这么多圣水,我决定用你来配药。” “什么时候配好药,你什么时候就能好。” 亚伦说完,就停了下来。他唇角勾起,很期待谢酴的反应。 普通的神侍要是听他这么说,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是群叫他们去死都心甘情愿的傻子,更别提只是为平民配药这种事了。 可亚伦记得眼前这个神侍,他是靠接近犹米亚才获得这个身份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神侍心怀不轨,只有犹米亚看不出来。 这样一张脸,还有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傻子。 可没想到谢酴勉强睁开眼,看了亚伦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眉头还皱起来了,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亚伦愣了下,脸黑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即便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这眼前这人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谢酴心里也很不爽,任谁得知自己得了场重病还不能立马好起来都会不爽的。 他眼睛还是疼,连嗓子都不怎么说得出话来。 “随便,死不了就行。” 反正犹米亚不可能让他去死的,能做点好事谢酴也不介意。 只是他说完,亚伦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声音有些冷。 “你为什么闭着眼,我很丑吗?” “神侍,睁开你的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3、月光患者(13) 谢酴睁开眼睛的时候,火气有点大。 他睁开了半边眼睛,瞅了下亚伦,说: “我要喝水。” 亚伦表情很阴沉,他看着谢酴,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要喝水,关我什么事?” 谢酴躺在床上,很理所当然的说: “我们现在不是合作对象吗?我答应你的请求,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吗?” 说这么长一串话,嗓子更疼了。 亚伦表情更不好了,什么叫他的请求?这是他的命令,这狡诈的骗子故意曲解他的话。 他垂在身边的手紧了紧,青筋从手背上冒出来。 良久,就在谢酴以为自己快渴死的时候,亚伦终于从旁边的桌子上端了杯水过来。 谢酴看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的桌面,只要放上去,水就从杯子里冒出来,简直和魔法一样神奇,忍不住盯着看。 亚伦把水杯望他面前一递,嘲弄道: “看什么,月神大人的奇迹还不够你看吗?” 谢酴眼睛还落在那张桌子上,就着亚伦的手喝了口水。 这水冰冰凉凉的,有股回甘,好喝。 谢酴咕噜噜就着亚伦的手喝完了水,心情好多了。听亚伦语气不好也没什么反应,还冲他笑了下: “谢谢你,这桌子是你做的吗?” 他其实没喝够,但看亚伦这个样子是不太可能给他倒第二杯了,他忍不住舔了舔唇边残余的水。 亚伦的表情有点傲然,他哼了声: “自然,这是我亲手设计的桌子。” 谢酴看了那个桌子一眼,终于正眼看向了亚伦。 他有点惊叹: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某位半文盲的艺术生有点佩服亚伦了。 亚伦没说话,眼睛落在他的唇上。 干燥的唇被水润泽后,看上去好多了,泛着玻璃般的光泽。谢酴还时不时舔下自己的唇,红艳的舌尖露出来一截。 本来想质问这人为什么要自己喂他喝水的话,一下子就被抛在了脑后。 哼,喜欢搞这些小动作。 亚伦放在身侧的手揉了揉,起身去接了第二杯水,递到谢酴嘴边: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这样舔舔舔成什么样子,不就是想要他喂水吗? 谢酴没想到他居然看出自己没喝够水,心下有点意外。刚刚是渴狠了,他现在恢复了点力气,就想自己去接水杯喝。 没想到亚伦把手往后躲了躲,语气不善: “我喂你。” 谢酴抬头看了亚伦一眼,有点无语,不过能喝水比什么都好。 他低下头,就着亚伦的手喝完了第二杯水。 亚伦看着他乖乖喝水,又哼了一声。 还算识相,怪不得能骗到犹米亚。 他见谢酴喝完了,就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床边摆着一张椅子,他坐回去,又不知道从哪掏了本书放在膝上,翻看起来。 谢酴看着他的架势,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 “亚伦大人,你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亚伦抬起脸,冲他笑了下,水晶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不详的光芒: “我刚刚给你注射了第三次调配的药剂,我要在这观察它什么时候生效,具体效果怎么样。” “还有,神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亚伦目光落在谢酴脸上,唇角翘了翘。 他可是知道谢酴对圣光教什么都不了解,难道是那次见面后他就去打听了自己的消息? 谢酴: “我听别人说的……” 亚伦的表情一下子沉下去,看上去非常不满意。 谢酴哽了下,补充道: “这么厉害的人,我觉得只有你。” 亚伦的表情才好转起来,看向谢酴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心情很好地点了点,大发慈悲道: “你可以先休息一下,不然等会药效起来可能就没时间了。” 什么叫没时间? 谢酴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谢酴浑身冒着冷汗躺在床上,想回到十分钟前把答应试药的自己晃醒。 用脑子好好思考一下啊!试药是什么好事吗?怪不得亚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谢酴只觉得浑身皮肉都在痛,痛的时候又像火在烧,有几个地方特别痛。 谢酴迷糊中把袖子捞起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火落在了他手上烧。 结果他只看到了几个灰色的溃烂,虽然没有像那些病人一样烂开,却也足够叫谢酴伤心了。 好丑的伤口。 眼泪一下子滑出了眼眶。 等亚伦检查完谢酴身上其他症状,飞快记下这次药物反应和需要改进的地方的时候,抬起头就看到了哭得不能自己的谢酴。 亚伦:…… 谢酴哭得惨兮兮的,一张小脸窝在病床上,全被泪水打湿了。发丝黏在他的颊侧,湿漉漉的,像小蛇一样。 他似乎完全不顾什么形象场合了,看着自己的手哭得非常伤心。 灰粉色的嘴唇一下子也湿漉漉的。 哪有人哭成这样子的。 亚伦第一时间非常嫌弃。 没想到他起身的动作让谢酴看了过来,谢酴边哭边说: “为什么这么丑这么痛啊,我不要试药了呜呜呜呜……” 亚伦:…… 能在他这试药的要么就是领了重金的平民,要么就是圣殿那边自愿的神侍。 就算痛也是面目狰狞在地上打滚,要么就是一声不吭硬扛的。 哪有像谢酴这样,完全不顾神侍面子,哭得这么惨兮兮的。 你别说,谢酴这样哭着还挺好看的。 没有良心的某人坐到了椅子上,支颐看着谢酴哭。 谢酴哭了会,抽噎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比我没喝药还疼?” 亚伦脸抽了两下,有点心虚了。 他承认,这次药效是可以更好点的。只是他一开始对谢酴抱有偏见,故意想折磨一下他。 ……也没那么痛吧?肯定是谢酴太娇气了。 这么想着的亚伦一下子有了点底气,肯定是这样,谢酴一看就是那种娇养长大的贵族子弟,一点疼都能叫他们哭上半天的。 似乎察觉了亚伦片刻闪过的心虚,谢酴立马道: “你肯定是故意的。” 他刚说话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奈何中途又要哭又要说话,喘不过气,呛了下。 亚伦忍不住咳嗽了下,想起身去观察室。 只是刚起身,衣角就被人扯住了。 谢酴拉住他的衣角,努力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向亚伦: “我不要试药了,你快治好我,不然我要跟犹米亚说。” 亚伦一听他说犹米亚,脸上立马挂起了冷笑。 “哦,你要跟他说什么?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能知道你在我这,就算你死了他也不知道。” 他抬起谢酴的下巴,滑腻滚烫的泪水砸在他手上。 亚伦有瞬间不太习惯地缩了下手指,但还是没松开谢酴的下巴。 甚至忍不住揉了揉,好小的一张脸…… 真让人怀疑有没有成年,果然犹米亚私下的爱好很变/态。 他看着有些呆住的谢酴,脸上的笑容邪肆阴沉: “你现在能求的人只有我,弄清楚这点,神侍。” 谢酴身上的疼痛是一波一波的,他现在没那么疼了,理智也回来了点。 他擦掉模糊视线的泪水,先说: “我叫谢酴,不叫神侍。” 他闭了下眼睛,心说忍住谢酴,你就当免费心理疏导一回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睁开眼,眼睫被泪水打湿成缕,粘在下眼睑上,像露水打湿的小鸟羽毛。 “亚伦大人,我是真的很疼,你能不能稍微让我不要那么疼?” 他哭得没力气了,说话也软软的。 亚伦手跟被烫到似的,松开了谢酴的下巴。 他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倒回床上的谢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冷哼了声甩袖而去。 亚伦走出房门,身后的门自动关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滴泪水缀在上面,刚好滑落。 他揉了下手指,喃喃一声。 “谢酴……” “好奇怪的名字。” —— 谢酴不知道什么时候累晕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那种要命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他扬了下唇,捞起袖子看了眼。 刺目的灰疤已经消失了,只残留着隐隐约约的痕迹。 谢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 这个世界的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狠心啊,他都晕过去了还不治好他。 只是此时身体确实没什么异样,谢酴沮丧了会还是慢慢起身。 四下无人,他把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张桌子上,还有桌子上的玻璃杯上。 谢酴把杯子拿到手里赏玩了下,透明材质的杯子上雕刻着浮凸的徽纹。和犹米亚衣袍上的徽纹有些类似,中心围着的却不是巨大的满月了,而是变成了缠蛇的果子。 谢酴看了会,把水杯放在了亚伦刚刚放的位置上。 杯子静静地伫立在那,投下美丽的光晕。 可是没水。 谢酴:? 怎么回事,这桌子还认主? 他捣鼓了半天,整个桌子都摸过一遍,还是没有用。 谢酴郁闷了,他愤怒地把杯子重重放回去,手砸了一下桌子。 破桌子,根本不好用。 桌子被他砸了下,桌面上突然破了个洞。 谢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水冲了满脸。 门也恰好被打开了,亚伦拿着新配好的药剂走进来,刚好和被淋了满脸水的谢酴对视。 谢酴身上的衣服被打湿了,紧紧黏在身上。苍白的唇瓣像是小瓣月季,有种柔软的馥郁触感。 他眼神惊愕,面颊还透着生气后的红晕,望过来的样子叫亚伦忍不住晃了下神。 太生动的颜色了。 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各种色彩,涂抹出了谢酴这个人。 亚伦还没回过神,就听谢酴怒气冲冲地说: “你这个桌子怎么回事?喝水都这么麻烦?” 亚伦:?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4、月光患者(14) 月神大人在上,亚伦自出生起脾气就没好过。 如果不是月神带来的神秘知识吸引了他,他早就成为了裴洛那样投身战场杀人无数的变态。 当然,他承认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亚伦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神侍,放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谢酴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科技就是为了便利发明的,你这种设计只是单纯营造了壁垒,根本没办法让更多人知道技术的伟大……” 亚伦脑海中的神经一疼,像是被太阳灼烧似的,太阳穴都鼓鼓跳动起来。 他看向谢酴,古怪地说: “你说什么?” 谢酴说得口干舌燥,毫不客气地把杯子一推,示意亚伦给他装杯水再说话。 亚伦沉默了下,还是走过去帮他接水。 这次谢酴就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看,总算看出这张桌子的门道了。 这个桌子表层木板下设计了机枢,只需要在特定位置使力,底下的木板就会裂开,玻璃杯底下的那层会自动被水冲上去,装满后自动下落。 由于这玻璃杯的材质极好,所以刚刚谢酴才没看出来。 谢酴眼睛瞪大了点。 “好厉害。” “不过为什么要设计的这么麻烦呢?” 亚伦看着他,神色更加奇怪了,简直像在看一个傻子: “这种奥妙的知识当然要用这种方法呈现,这样才对得起其中呈现的智慧。” 谢酴咬着杯口,唇瓣压在玻璃杯上,简直像闪着水泽的樱桃。 他同样回以看傻子的目光: “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才是对智慧的最大侮辱。” 亚伦本来该生气的,可他没有,他的唇角反而扬起了一丝笑: “你不觉得这是月神的奇迹?” 谢酴没说话,大大翻了个白眼。 他身上新换的神袍有些宽大,他翘着腿,伸了个懒腰,往后躺在了床上。 他随意枕着胳膊,无聊道: “不跟你说这个了。” 他伸出胳膊,把上面暗淡的灰斑露给亚伦看: “你上次用的药真的好疼啊,能不能赶紧治好我。” 亚伦低下头,微微愣了下。谢酴扯住了他的衣角,过分纤细的胳膊露在神袍外,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肌肤上,像小麦似的镀着层金光。 上面的灰斑格外刺眼起来。 亚伦捏了捏兜里的药剂,心里已然动摇了,嘴上还要说: “你自己答应试药,现在就害怕了?” 谢酴扯着他衣角的手猛然用力,亚伦一下子没站稳,被拉着倒在了床上。 谢酴笑嘻嘻地看着他倒下来,不闪不避。 亚伦狼狈地用手撑住身体,正要斥责他,却哽住了。 谢酴和他此时不过几个呼吸的距离,他能闻到谢酴身上暖烘烘的味道,像晒久了太阳的香味。 谢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这个位置让他比亚伦高了半个头,他垂眼睨着他,却奇异地没叫亚伦生出反感。 他伸出手,朝亚伦的脸伸来—— 亚伦心脏高高提起,然后发现谢酴手落在了他的镜框上,扶了扶快掉下去的眼镜。 亚伦:…… 这个年轻的,可爱的,鲜活的,嘴唇像樱桃,头发闪着金子般光泽的年轻人冲他讨好的笑了起来。 “亚伦大人,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他松开扶着亚伦镜框的手,暖意从他的脸颊拂过,若有似无地触及了亚伦的脸颊、嘴唇、下巴。 亚伦屏住了呼吸。 他懊恼地察觉自己脸烫得像是发病了,浑身上下都在发热,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可那只手只是收了回去,根本没有触碰到他。 亚伦呼吸粗重了瞬间,掩盖似地站起来,他拿出兜里的药剂。 “我知道了。” 他那张可以吐出无数毒汁的嘴巴像是一下子哑掉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酴毫无察觉,大咧咧地伸出胳膊,让他扎药。 亚伦垂眸看着那只胳膊,细得仿佛两指可握,小臂上面有着透明的桃子似的绒毛。 和他截然不同的,带着暖意的肤色,像是太阳落下的痕迹。 亚伦在触碰到谢酴皮肤的瞬间像是感受到了那股刺痛的灼伤,可等他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还是好好的。 一管针剂很快就注射完了,亚伦松开了谢酴的手。 谢酴笑吟吟地望着他,放心地躺了回去,身上未愈的病症让他很快就犯起了困。 他眯着眼,懒洋洋地说: “帮我给犹米亚大人问个好,等我好了就去看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亚伦立在床边,静静注视着他。 由于他特殊的身份,真理殿的每个房间总是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抬头,无意间在水晶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 熟悉的苍白的,像是鬼魂一样的脸。 此时脸颊上却凝着两坨绯红,像是不小心染了樱桃的汁水。 “你这个花言巧语的……” 他喃喃道,无数恶毒的称谓在嘴边变换来去,说出口却变了个样。 “……小骗子。” —— 十楼顶层,昴月台的最里面,是圣子大人休息起居的地方。 无人敢扰,只有风轻轻将里面书页翻动的声音带了出来。 圣子大人在处理教中事物。 连昴月广场上巡逻操练们的骑士都下意识放小了声音,铿锵闪烁的盔甲碰撞声在蓝到发黑的天空下不时响起。 修长莹白的手指放在了羊皮纸上,犹米亚总是能受到光线的偏爱,炽烈的阳光在他身上也变得柔和,晕开了淡淡的柔光。 犹米亚垂着眼睫,随意翻着桌上的书。 他允许谢酴查看他起居室的书,回来就发现桌子上摊了两三本书,放在这,看了也没收回去。 他随意翻到一页,手顿了顿。 页角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笔画了一只小猫。 尖尖的耳朵,三条幼稚的胡须,旁边还画了个波浪号的爱心。 犹米亚摸了摸那个爱心,眼波浮动了下。 他合上书,把典籍放到一边。 桌面上高堆的羊皮卷上,教皇麾下主教咄咄逼人的语气再次扑面而来。犹米亚只扫了一眼,便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无数低矮的楼房中,屹立着几座金银绘制的华丽宫殿,还有雕工繁丽的府邸。 犹米亚凝视着那几栋高阁,眼眸深深。 小酴…… 已经出去三天了。 —— 果然不出谢酴的意料,这次配药几乎没让他感受到疼痛。 等他再次睁眼醒来时,第一时间就撸起袖子看自己的手。 手臂上小小的灰色斑块已经快看不到了,但仔细看,还是会有。 也许是药剂里止痛剂的缘故,谢酴虽然不疼了,却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连下床的时候都忍不住趔趄了下。 谢酴咬牙扶住了床柱,愤愤地想,现在倒是不疼了,可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死眼镜白发男,果然技术不行。 他慢慢起身,用玻璃杯接满水,喝了口。 又是一天清晨的时候,严实的绒布窗帘底下投进了一线熔金的光彩。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巨大的圣殿尽收眼底,停在不远处房顶上的白鸽们扑棱棱扇动着翅膀飞起来。 谢酴欣赏了会景色,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嘈杂声。 按照圣殿的规矩,无故不可以大声喧哗。所以圣殿总是安静的,在这片安静中,稍微大声点便格外显眼。 谢酴竖起耳朵,好奇地靠在了门上。 诶?好像在吵架? 有瓜吃! 谢酴兴奋地打开门溜出去。 门外是幽寂的长廊,尽头画着蛇果的窗口在地上投出长长的七彩金光。回廊尽头就可以看到其他楼层情况,谢酴走到那,发现声音是从一楼大厅传来的。 几个穿着洁白神侍袍的人正站在大厅中,他们手里拿着一块破碎的红布,和真理殿的人吵架。 谢酴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块红布像是……布道官身上的衣服? 那几个穿着真理殿制服的人十分缄默,面对声势逼人的神侍们并没有生气,反而垂着头。 奇怪,即便犹米亚所在的中心圣殿地位比真理殿和君权殿高一些,也不可能这样压着别人辱骂吧? 谢酴趴在栏杆上听了会,觉得有些无聊。 这里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素质实在有待降低。 唉,好几天没见到犹米亚了。 想他。 谢酴摸了摸手臂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灰斑,这个病不知亚伦还要治多少天。 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点银白色的发尾,垂落在他伸出去的手臂上,带着轻微的凉意。 就和谢酴想象中犹米亚长发的触感一样。 谢酴盯着那抹银白色,忍不住伸出手,捉住了那缕长发。 和那次在休息室里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但这次,来人没有躲开他的手。 冰凉的,柔滑的银白色长发终究被他握在了手心。 谢酴感觉多日以来心里那种焦躁和委屈一下子都平静了,像是收敛了爪牙的野兽。 “你抓我头发干嘛?” 亚伦有点奇怪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只是头发被抓住而已,他却像命门被握住似的。 谢酴没说话,垂眼看着手心里的长发,过了会,他把那缕长发放在了自己眼皮上。 没有犹米亚身上那股香味,但是银白色的。 “喂!谢酴,你不要以为我不和你计较就可以随便……” 亚伦的声音一下子慌乱起来。 谢酴没说话,他转了个身,枕在了扶手上。 强烈的日光透过穹顶,照在他眼前的长发上,像是一层薄冰,遮住了所有视线。 “你……你怎么了?” 亚伦察觉了谢酴的不对劲,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谢酴闭上了眼。 亚伦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和谢酴的距离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谢酴闭上的眼,紧握着他头发的手。 亚伦的视线落在了那张嫣红的,微微张开的唇上。 一切一切都像是在强烈地暗示他—— 亲上去。 就在这犹豫的几秒钟里,就在亚伦正要闭上眼的时间里,蛇果大厅的神侍突然高喊起来: “不愧是商户养大的儿子,根本没有丝毫仁慈和修养,就算成了贵族也照样是卑贱平民!” “亚伦大人?贱民亚伦!”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5、月光患者(15) 亚伦一下子站直了身体,镜片后的狭长眼睛眯起,望向大厅那几个找死的神侍。 他们在那闹了这么久,骑士也已经赶了过来,包围住了那几个神侍。 亚伦比了个手势,那几个骑士便走上前,暴力控制住了神侍们,拖拽着他们的衣领往外走。 其中一个神侍在被拖出去前,看到了站在三楼的亚伦,他仰着头大喊起来:“就算你们今天把我们杀了,亚伦也是商户养大的贱种,残暴嗜杀,根本不配呆在真理殿。” “贱民!” 这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了。 血液溅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亚伦脸色从所未有的难看,他颈部肌肉僵硬得就像块石头,根本没法转动去看旁边谢酴的表情。 会瞧不起他?还是会嘲笑他? 就像那些宴会上贵族们投来的隐秘的窥视目光,扇子后窃窃私语的笑声。 或者背后那些神侍们甚至仆从对他指指点点的动作。 是的,他的出身确实一个众所周知的污点。 谢酴的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的。 像是等待判决的囚徒那样,亚伦只觉得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被拉成了无限长。 以至于他迟钝地没能察觉到谢酴的拥抱。 谢酴不知何时抱住了他,脸颊埋在他怀间,双手揽住了他的腰,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这么惨的身世呀,小可怜。” 谢酴根本不在意什么商户不商户的,他只看出眼前亚伦非常、非常脆弱。 刚好,他也很无聊。 他轻轻抚摸着亚伦长及腰间的银白长发,暗想应该让亚伦再留长一点,毕竟犹米亚的头发已经快到小腿了。 一边抬起头说:“他这么骂你,真是太过分了。” 亚伦怔怔低下头,有点迷茫地说:“你不是也是贵族吗?你……也应该鄙夷商户的。” 在帝国,从商的人被视为出卖良心和纯洁的人,不配得到月神大人的庇护,连圣殿的门都没办法踏入。 所以才有那么多行商聚集在圣殿外,想沾沾月神的气息。 亚伦彻底混乱了,他一边告诫自己谢酴是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不应该信他,一边又为谢酴此时的表现彻底迷茫起来。 “你……你不讨厌我吗?” 谢酴眼睛弯了起来,像是一泓潋滟星潭:“不讨厌,我还挺喜欢你的。” 亚伦下意识揽住了谢酴的腰,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我一开始对你很凶……” “那你以后还会凶我吗?” “……”不,不会了。 “明天就治好我吧,亚伦。” “……好。” “你可以把头发再留长一点吗?我觉得很好看。” “……好。” 亚伦手收得越来越紧,谢酴脸颊被他按在胸膛上,有些发疼。 亚伦胸前别着许多枚金色紫色红色的徽章,代表着他对帝国的贡献。 冰冰凉凉的。 谢酴勉强忍耐了一会,还是推开了亚伦。 在被他推开的时候,亚伦的表情闪过一丝阴翳,他低头望着谢酴:“怎么了?” 谢酴摸了摸脸颊,果然都被印出痕迹了,他皱起眉: “你抱太紧了。” 亚伦的目光不知为何就凝在了他瓷白的脸颊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从没想过,自己从未在意过的这些所谓表彰,印在谢酴身上是这种样子。 ……很好看。 就像打上了他的标志,成为了他的所有物一样。 —— 犹米亚处理完教中的事物后,听到了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 有些奇怪,圣殿里通常会保持安静。 特别是他身边的人,总是不希望打扰到他的平静。 他放下羽毛笔,走出去。 一个神侍正哭着和布道官说着什么,旁听的骑士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手中长枪不断颤抖。 在见到犹米亚后,神侍憋住了哭声,和布道官一起向他行礼。 犹米亚颔首: “怎么了?” 布道官恭谨地回答:“真理殿前几天处决了一个布道官,那位布道官是这个神侍的教父,这个孩子太冲动了,他去真理殿质问……” 那个年轻的,脸色苍白的身世瘫倒在了地上。 他哭着说:“我只是想单独祈祷一下,结果他们都死在了里面。” 犹米亚呼吸微微一滞,看向那个可怜的神侍,温和安抚道: “父神在上,可怜的孩子,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 “但是……你应当对真理殿的人保持尊敬。” 从神侍的角度看过去,圣子大人的脸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只有炽热的阳光从他头顶照下。 吟游诗人们都说犹米亚圣子是千年以来最完美的圣子。 他样貌俊美神性,性格温和从不发火,信仰虔诚举世皆闻。 他是无数贵族少女的梦中情人,无数贵族皇室想和他搭话。 可他此时看着神侍,声音是那么疏远尊贵。 “你背弃了同伴,这是父神的惩罚。” 他的话犹如纶音,带着玉璧般的冷漠和强硬。 神侍的心事被说中,身体彻底瘫软在了地上,涕泗满面。 “……是的,我害怕了,所以才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去。” 他仰起头,想抓住犹米亚的衣角,祈求原谅: “我害死了他们,我违背了父神对我们的教诲,可我不是故意的!” 犹米亚没有看瘫软在地上的神侍,他微微后退了步,躲开了神侍的手。 神侍伸出去的手落空,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最后的支撑也断裂了,腰背高高弓起,哭声犹如惨嚎。 犹米亚已经走远了。 他今天穿着紫色的神袍,披风迤逦在地,精致的满月徽纹绣在了衣角。 象牙做的祈具挂在腰间,细腻的质感犹如少女肌肤。 银白色的长发中束着紫色的发绳,让犹米亚在低头处理文书时也不会被遮住视线。 身后的神侍已经被拖回去了。 圣殿……并不是一个世外桃源。 上万名神侍生活在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有新的神侍代替他。 父神慈悲,可祂并不在意某位凡人的生死喜怒。 布道官处理完这位逾矩的神侍后,脚步匆匆地追上了犹米亚。 他虔诚行礼,苍老的身躯差点压弯在地。 “还有事情吗?” 犹米亚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风景。 许多人在街上穿梭来往,贵族们骑着马出行。白鸽展翅结群,在天空中高飞。 布道官视野里是犹米亚精致华美的衣角,他汇报道: “听下面传来的消息,谢酴神官在加耶林公爵府上接受教诲第一天,跟随他出门救治病人,并且意外染上了传染病。” 衣角退出了视线,缥缈的香气猛地浮动了下。 安静洒进室内的阳光被搅乱了瞬间。 犹米亚回身,望着布道官: “他现在在哪里?” 放在窗棱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布道官斟酌道: “似乎是听说……真理殿那边对这种初发病例很感兴趣,把人要过去了。” 他跟随犹米亚很久了,自圣子七岁受洗那年,他就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日日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尊贵神性的青年。 他熟悉犹米亚,早已到了通过他周身气息来判断他的情绪的地步。 犹米亚此时周身的气息像是海面上忽然掀起的风浪,平静背后是暗暗酝酿的风暴。 布道官心中微惊,补充道: “那边说了,他们知道圣子大人喜爱这位神官,一定会把人治好送回来,请大人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 犹米亚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想起了刚刚脸颊上还沾着同伴鲜血的神侍。 他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十分瘦弱,被吓得脸色苍白。 是和小酴差不多的年龄。 那小酴呢?他在看到病人后,会害怕吗? 在得知自己患病后,会不安吗? 打磨圆润的窗棱并不能割伤圣子的手,但过分用力导致手指充血发麻,他被这麻意唤回神智,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手。 犹米亚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手指缓缓恢复了血色。 日光照在上面,绑在祈愿柱上的红布在风中呼棱棱的响。 布道官弯着腰,看着衣角消失在了视野中。 那种缥缈的,月色般的香味逐渐远去了。 犹米亚的声音传了过来: “带上圣水,和我去真理殿。” 布道官忍不住抬起了下头,望了下犹米亚的背影。 几千年的发展,让君权殿和真理殿早已成为了无可撼动的巨物。相比之下,每过百年就会由月神大人降下奇迹的中央神殿反而显得单薄起来。 犹米亚自担任圣子以来,一直维持着之前昴月神殿几千年的作风—— 不主动接触,尽量合作,当个圣子高高在上接受供养。 可是现在……圣子要去主动接触真理殿了吗? 为了那个异国的黑发少年? 布道官直起了腰身,望着那道尊贵的紫色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圣殿的穹顶上是圣使们垂散的星光,将金色的阳光分割成一道一道的。 千百年来,昴月大厅一直保持着如此平静,如今……也要发生变化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6、月光患者(16) 谢酴接下来一天都没看到亚伦人影,问就是在实验室调配药剂。 得知这个答案后,谢酴忍不住笑了声。 太乖了,亚伦。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失去了刚刚找的乐子,只好无聊地在真理殿闲逛起来。 真理殿的风格和圣殿迥然不同,处处充满了精妙的设计,谢酴走在其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现代。 他把玩着一个精妙的自驱小马车,看它嘟嘟嘟满房间乱跑,再顺着轨道回来,忍不住再次惊叹。 帝国的科技树给他的感觉很神奇,仿佛从来没有构建体系、验证、推翻这个过程。 他们天然就得到了最优解,就像……就像有人把答案写好了似的。 小马车撞到谢酴腿上,打断了他的出神。 谢酴把小马车放回去,拍拍手站了起来。这个房间也玩腻了,他打算去其他房间看看。 真理殿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在忙于研究,他们会把研究成果随意放在某个房间里。 半天下来,谢酴逛了大半的房间,从一开始的新奇到后面的乏善可陈。 他有点无聊了。 谢酴走到了最顶上的十层楼,他之前嫌这里太高,还没怎么看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十楼是一层超大的大厅,此时门正被紧紧锁着,连一丝光都没漏出来。 这扇门和谢酴之前所看到的都不一样,门上浮凸的花纹像是在泛着淡淡蓝光,厚重的榴石质地散发着森森冷意。 谢酴试着推了推,果然锁住了,纹丝不动。 在他手放上去的时候,门上泛起了幽光,一闪而过。 但也足够谢酴注意到上面的字符了,这是种表音文字,即便谢酴是文盲也能跟着念出来:“……veritas?” 梅林塔丝?这是什么意思? “真理。” 亚伦的声音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谢酴身后,几步上前,抚摸着门上的花纹,补充道: “这里面是月神大人传授我们的真理,这就是真理殿的名字来源。” 谢酴收回手,对门后的东西非常感兴趣:“我能进去看看吗?” 亚伦今天把头发编了一下,有两束长发垂在前胸,立马就吸引了谢酴的目光。 手又有点痒了,想摸,但不是时候。 谢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亚伦长发上收回来,忍住了没动。 亚伦见谢酴没动,眼里闪过淡淡的失望,回答道: “可以进去,但不是现在,圣子大人驾临真理殿,所有人都需要去迎接他。” 他怕谢酴失落,补了句:“等你病好了再来看也……” “圣子大人?他来了?” 谢酴却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耳朵里只听到了圣子大人四个字,迫不及待地往下走:“那赶紧走吧!” 他回头,见亚伦没动,有点疑惑:“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亚伦沉默了下,否认道:“没有,走吧。” 谢酴已经迫不及待了,急急忙忙地窜下去,还忍不住回头看慢吞吞走在后面的亚伦。 亚伦见他这种表现,嘴努动了下,忍不住问:“你很高兴?” 谢酴理所当然地点头,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了难以掩饰的痴迷:“我很喜欢他。” 亚伦神情冷了下去:“很多人都喜欢犹米亚,但圣子终身不能动凡情。” “你喜欢他也没用。” 谢酴走在他前面,蹦蹦跳跳的步伐一下子停了下来,手捏紧了扶手,声音低落下去:“我知道。” 他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谢酴高兴的样子在亚伦眼中很刺目,可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刺目。 亚伦烦躁地皱起眉,心里浮现起了对犹米亚淡淡的敌意。 为了一个装腔作势的雕塑摆出这幅样子。 亚伦深吸了口气,跟上了谢酴。 没几分钟两人就到了蛇果大厅,圣殿的人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堆。 真理殿的人面上有些惶恐,又有些激动,不住地瞧着大厅中的那个身影。 犹米亚今天穿着绛紫色的神袍,垂散的发丝也被紫色金线束了起来。 和亚伦今天的发型十分相似。 亚伦的面容一下子难看起来。 犹米亚站在穹顶正下方,日光撒在他身上,圣洁无匹。 声音也是那么好听:“……月神大人指引我们在不同的路上前行,但殊途同归,我们都是为了帝国的未来在努力。” 那几个真理殿的研究员听得眼泪涟涟,和其他神侍一样虔诚地跪了下去。 亚伦见到这幕,面色更难看了,他直接打断了犹米亚: “不知圣子大人到访,有何贵干?” 犹米亚转过头,见到亚伦和他旁边的谢酴,微微笑了起来。 “我听闻真理殿和圣殿的几个神侍有些矛盾,特意前来祈愿。大家都是月神大人的虔诚信徒,无论是什么矛盾都应当消弭。” “我相信您也是如此想的,对吗?亚伦先生。” 这是指他杀的那几个布道官和神侍? 亚伦的脸简直阴沉得可以滴水了,他看着犹米亚犹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容,冷笑了下: “当然如此,不过他们如果对我的出身有什么意见,我想他们可以去对月神大人说,而不是做出一些有违教义的事。” 犹米亚垂了下眼睫,眼波如死水:“这是当然。” 在他们说话间,谢酴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犹米亚身旁: “犹米亚大人,您怎么来了。” 见到他这样,亚伦搭在扶手上的手背直接鼓起了青筋。 犹米亚看向身侧的谢酴,声音低了点:“我听闻你感染了这次的传染病。” 他声音像是优美的大提琴,此时放低了点,就如同蒙蒙白雾笼住了谢酴,叫他直接被迷得七荤八素: “是……是意外染上的,不过亚伦大人答应我今天就可以治好。” 犹米亚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淡淡吐出一个字: “手。” 谢酴愣了下,有些不解地看向犹米亚,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明白过来。 一时间,他的脸直接红透了,连露在神袍外面的脖颈也红了。 “哦,好。”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把手举起来给犹米亚看。 少年纤细的身体笼罩在宽松神袍下,举起手的动作直接让整个手臂都露在了外面。 肌肤上确实有几个微不可见的灰斑,不过比起犹米亚看到的那些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见果然没什么事情,犹米亚这才松开眉头。 只是他检查完,谢酴却不知道,只觉得犹米亚视线扫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直到一点冰凉的触感从手腕上传来: “好了,小酴。” 他才如梦初醒般,顺着犹米亚的力道放下了手,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傻。 ……这不是重点,刚刚这话,犹米亚这是在关心他吗? 绝对是! “您是在关心我吗?” 犹米亚没回答他,少年的情绪实在太外放,红了脸的样子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他扫视了周围一圈,那些注视着谢酴的人眼里流露着窥伺和惊叹。 在被他目光扫到时,才犹如浑身淋了桶冰水般,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 犹米亚心里蓦然泛起淡淡的烦躁。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谢酴。 谢酴还浑然不知,像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他旁边,用那种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 几日不见而已,那张过于出色的容貌似乎又长开了点。眼尾长拉,像是画家迤逦的笔触,春花般的唇瓣微微张开,面颊上的红晕就像花汁染成的。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那种烦躁更深了点,腾起了淡淡的黑色雾气。 ……实在是,不懂收敛。 “你是我带回圣殿的。” 犹米亚说,像是在给所有人强调这件事:“何况你也是为了月神大人的子民。” 谢酴又一次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纤细的脖颈垂了下去,他低下头,失落道:“是为了给月神大人和您分忧。” 看着他这样,犹米亚沉默了下,想说点什么。 谢酴身上的神袍太宽松,这么近的距离,犹米亚居高临下看去,能看到谢酴纤细白腻的脖颈,还有脖颈下未被神袍完全遮住的地方。 那里本该有一片阴影,但今天阳光太好。 那片阴影便没能遮挡住底下细腻白皙的皮肤。 银月般的眼瞳像是受惊了那样,猛地颤动了一下。 瞬间的失态而已,谁都没有注意到。 犹米亚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谢酴的距离,闭了下眼,才说道: “这次你做的很好,等病好后我会叫冯来接你。” “你值得奖励,小酴。” 刚刚还十分失落的谢酴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抬头确认:“真的吗?” “您会奖励我什么?” 他的眼睛再次湿漉漉的亮起来,而这次,犹米亚没能拒绝心中的欲.望。 他抬手摸了摸谢酴的发顶,垂眼道: “暂时保密。” 见谢酴不解好奇的样子,犹米亚补充道: “小酴,你放心。平民们一定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犹米亚眼睫瓷白,犹如昴月大厅里接受朝拜的雕像般圣洁难言。此时那片永无波澜的眼波里,再次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他望着谢酴的视线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 —— 等犹米亚走后,亚伦才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走到谢酴背后,冷笑了声: “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谢酴不舍地望了望,见确实连背影都看不到了,才转过身,有些萎靡。 “不看了。” 亚伦还要冷笑,胸前却突然传来了重量。 谢酴一下子将额头抵在了他胸前,呼吸喷吐在金属扣子上。 他的手把玩着亚伦那两束银白色长发,叹道: “刚刚真是太丢脸了。” 他根本不重,亚伦却仿佛有点站不稳似的,胸腔中的心跳乱了几拍,才恢复了正常节奏。 亚伦伸出手,想推开谢酴,只是在碰到他肩膀时,手顿了顿,最终变成了扒。 他退后几步,拉开了和谢酴的距离: “不要碰我。” 谢酴手里还抓着他的长发,闻言无辜抬头: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亚伦沉下脸,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年轻,犹如刚刚开刃的刀,或者才上弦的琴。 总有种格外锐利的感觉。 “你喜欢犹米亚,就不要来碰我。” 亚伦的自尊心不容许这种事情。 “喜欢犹米亚?没有吧。” 谢酴皱起了眉,有点委屈。只是比较有好感,这也算喜欢吗? 亚伦没说话,他望着谢酴,脸上的神情慢慢冷硬起来: “所以……你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了,是吗?” 谢酴愣了下,没立马回答,而是抓住了亚伦的手,奇怪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他的手很白,亚伦的手颤了颤,但他的心却无限沉了下去。 谢酴没有否认。 亚伦挣开了谢酴的手,冷冷道: “我不需要你这种喜欢。” 他是真理殿千年来唯一的天才,凭借商户身份走到现在的平民。 钱财、权势、美人、地位,他都有,不需要别人施舍。 是,他喜欢谢酴。 但他要谢酴全心全意,满心依恋的喜欢。 如果他做不到,他会帮谢酴做到。 亚伦又后退了一步,谢酴却还是抓着他的长发不松手。 亚伦不知从哪捏住了小刀片,轻轻一划,两束银白色长发掉落在了真理殿光洁的地板上。 他说:“我之后会叫测星者给你注射药剂,你好了之后就自己离开吧。” 谢酴垂下眼,望着掉在地上的那两束头发,心里不由得升起了点可惜。 他才摸上呢。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他脸垂在阴影里,看上去有些可怜。 亚伦心软了一瞬间,但只是瞬间。 摇尾乞怜或一味顺从只能叫他成为谢酴可有可无的备用,只有用强硬手段打破他的靠山,让他除了自己哪都去不了,他才会真正认清现实。 到那时,他才会真正哭着,像刚刚那样红着脸说出让人怜惜的爱语。 他转身就走,垂眼时,无意间看到了衣服上有枚湿漉漉的金属扣子。 是刚刚谢酴唇齿挨着的那颗。 鬼使神差的,向来洁癖的亚伦把那枚扣子拔了下来,放在掌心摩挲。 扣子上似乎还带着未褪的热意,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谢酴……” 他喃喃念着,精致到凌厉的眉眼笼上了层阴翳。 “你这个……骗子。”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7、月光患者(17) 骑士们巡逻的步伐声沉重整齐,面容笼罩在兜帽里的冯总算松了口气。 他身为资历最老的几个布道官之一,负责帮助圣子处理凡事。 先前犹米亚出乎意料的举动真是叫他的小心脏吓了一跳,还好两位大人见面没有意外,礼仪都无可挑剔,只是亚伦大人看起来不太高兴。 至于那位神侍,既然没有什么大碍,犹米亚应该更不会在意了、 ……真的不在意吗? 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冯忍不住按了按胸膛,让自己不要那么一惊一乍的。 活到他这个岁数,没几年就可以归于神国侍奉父神了。 可……真的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犹米亚这种行为。 冯忍不住望向前方的圣子,昔日只到他腰间的小孩不知不觉已经比他还高一个头了。 发丝在身后,随着犹米亚行走微微摆动。 如同那些画者笔下神国眷者行走人间画面,美丽神性。 就在冯发呆的时候,犹米亚突然停了下脚步。 “冯先生。” 冯回过神,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大人。” 犹米亚转过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袖子遮住了他的手背。 是他熟悉的,无可挑剔的姿态。 那双在阳光下犹如玻璃冰片折射着冷光的瞳孔银白无暇。 “麻烦您把小酴为平民试药的事情传播出去。” 连说话的语调都那么不急不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冯所熟悉的那个圣子。 可望着那张完美温柔的面容,冯却首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是他老了,听错了吗? ……这么多年了,圣子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扬名卖好的事。 他发呆的时间太久,圣子开口又叫了他一声。 “冯先生。” 语气还是那么不疾不徐,就像冯以前将再多糟糕的难以处理的事情报告给他的时候一样。 仿佛所有事情都没法超出他的掌控。 冯猛地回过神,深深低了下头: “谨遵吩咐。” 于是,视角中,那片紫色的衣角又转了回去,继续前行。 在帝国历5999年,耀月这天,某位布道官在自己笔记本中记录了如下话语: 【犹米亚圣子是千年来最称职的圣子,他比前任圣子优秀得多,在五岁就熟练掌握了贵族礼仪和高级写作,从不哭闹。 那些布道官都偷偷把他称为无垢者,因为其他圣子就算最开始再怎么优秀,在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后,似乎都会渐渐平庸。 月神在上,这并不是我在故意污蔑前面的圣子们。 这是大家的共识。 今天……圣子吩咐我为一位异国落魄贵族扬名。 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父神在上,也许是我老了,总是容易想多。 可我跟随在犹米亚圣子身边二十五年了,从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追随在他身边。 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多余的,逾矩的事情。 我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安,父神在上,恳求您将平静和智慧赐予您的信徒,让我不要这么惶惶不安。 希望一切只是我想多了。】 —— 加耶林公爵府。 因为迅速蔓延的传染病,城西许多人都惶惶不安。 在谢酴来之前,裴洛已经带人杀了十几个恶痞流氓,才勉强镇住了那些意欲作恶的人。 只不过在传染病更严重的地区,这种行为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裴洛身上的盔甲是真理殿近几百年来的智慧结晶,凝聚了无数人日思夜想的心血。 由于他喜洁的性格,盔甲拥有自动清洁功能,那些曼妙的纹路凹槽里绝对不会存在血污。 只是今天杀了太多人,血像浓稠颜料一样布满了盔甲上下,自洁功能根本来不及生效就再次覆上了热血。 重重叠叠,犹如血痂。 热水不断从喷头淋出,干涸的血渍缓缓顺着水流下去,整个浴室都变成了血池。 裴洛把盔甲上的血冲干净后,抬手摁了下后脖颈处。 整个盔甲缓缓蠕动起来,就像具有意识的液体那样迅速从胳膊、手肘、胸膛处褪去。 最后凝成了一个狰狞的黑色心脏摸样,掉在了裴洛的手心中。 他随手把盔甲放在了手边的岩板台面上,巨大的镜子被水汽氤氲住了,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如大理石,坚硬的肌肉线条优美有力。 裴洛抬手,擦了擦镜子。 模糊的镜子上被擦出了一片清晰之地,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了裴洛的眉眼。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像燃尽的矿石那样滚动了下,额头至下巴的线条宛如古希腊雕塑像,每一处都透着典雅和力量的美。 只是此时,那双眼眸里燃着阴沉的怒火。 裴洛闭了下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今日觐见时那位肥头大耳的皇帝高谈阔论的声音。 “病情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无能!” “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后,那些病民不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天之内就控制好病情了蔓延速度,也初步制止了传染。 这位塞斯涅家族第五位皇帝却让禁卫军冲了进去,杀掉了上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病人们惊慌四逃,平民们憎恶仇恨。 民愤四起,还有强盗混在里面作乱。 上百个。 世界上居然有皇帝会亲手杀掉自己的臣民,只因为害怕病人传染威胁到他。 甚至没有听真理殿研究员的报告,而是被所谓的宠妃一哭,就信了。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这个皇帝还活着,他也不用日日戴着盔甲,遮住真容。 裴洛抬起了手掌,他今天杀了太多人。 血液滑腻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手上。 他猛地抬起眼,眼窝上的阴影投下来,那瞬间的视线阴鸷凶恶如狼。 在和镜中自己对视的瞬间,裴洛闭了闭眼,重新站在了喷头下。 热气蒸腾,雾水氤氲。地板上腥臭的鲜血逐渐变淡,冲进了排水口中。 洗干净后,裴洛用毯子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重新走到了台面边。 那枚心脏躺在台面上,还在微微鼓动。 随着裴洛将它拿起,心脏猛地涨大,一下子爬满了裴洛的手臂。 几乎只是瞬息,盔甲重新覆盖了裴洛的身体。 裴洛活动了下手臂,拧开了浴室的门。 弗斯管家正守在门外,见到熟悉的黑甲,他脸上带了丝心疼,低声说: “反□□里也没有别人,不如脱了透透气?” 虽然真理殿那边说这是最顶尖的技术打造的生物盔甲,根本不会闷热伤身,但弗斯管家到底还是心疼。 他也听不懂那些研究员在说什么,只是一厢情愿觉得这样不好。 裴洛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 他走进书房,阅览今天各处送来的书信。 在看到信上那句“圣子前往真理殿,和亚伦大人见面”,他伸手,弹了弹粗皮纸,问旁边的管家。 “谢酴怎么样了?” 管家反应了下,才想起来谢酴是那天的神侍。 也是稀奇,自家大人向来都不喜欢主动招揽人,没想到居然收了这名神侍当教子。 弗斯管家帮裴洛打理公爵府,自然也有消息渠道。 他低头回答: “据说那名神侍病情有所好转,而且……” 裴洛随意把玩着一把漆黑的匕首,他“嗯”了声,问: “而且什么?” “据说他和亚伦大人关系很好,常常一同出入。” 也许是知道这消息听起来不太靠谱,管家补充道: “也许只是他们看错了。” 裴洛没回答,他上下打量了管家一圈,目光落在了管家胸前折成花的手帕上。 管家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 裴洛声音里有丝笑意,随手将小刀扔回了抽屉里。 “你去送一箱手帕给他。” 待弗斯管家满头雾水地下去后,裴洛忽地想起那句“他和亚伦大人关系很好”,忍不住笑了下。 他从没怀疑过小骗子讨人喜欢的能力。 撒娇卖好,装哭示弱。 再配上那副天生单薄纤细的身体,多情潋滟的眼。 真是……合该被人锁在深邸,细细把玩。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8、月光患者(18) 昴月大厅内。 祈愿台上,犹米亚正不疾不徐地宣讲颂词。 底下站满了神侍和布道官,每个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了圣子大人的声音。 这是圣殿大部分人唯一能见到犹米亚的机会。 无数隐晦喜爱的目光落在犹米亚身上。 自月神降临,帝国风调雨顺,除了月兽虎视眈眈,再无外敌。 许多平民家里就好过了起来。 月神是赐予这一切的主人,他们更加狂热地崇拜月神。 可圣光殿……对许多人来说并不算好去处。 神侍虽然人人敬仰,可圣光殿内部教义严明,不知什么时候就触犯了教条。 再加上如今的皇帝残暴昏庸,君权殿的人气焰也越发嚣张,许多神侍都丧命在他们手中。 不过这一切自十年前犹米亚在城墙上独自击退月兽大潮后都改变了。 圣子所受到的神眷和美貌在一夜之间名满帝国。 那时加耶林公爵还是侯爵,在北方边疆随着养父镇守月兽隘口。 吟游诗人们也就没有“帝国最锋利的剑”可以吟诵。 那时酒馆街头,他们传扬的都是圣子大人月华般的长发,和那夜击退月兽的身姿。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月兽大潮会逼近到基嵌这么近的地方,守卫的士兵无数次倒下,身躯撕裂,脚下同袍的尸体不断堆积。 没有人退后。 塞涅斯皇室的人早已在禁卫军的掩护下逃出了城市,长官们也不见了。 一切都乱了,满月时分,月光把士兵们的尸体照得那么清楚。 也把狰狞的月兽照得分外清楚。 就在所有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当时才十几岁的犹米亚不知何时站在了城墙上。 横飞的血肉填满了石墙每处凹槽,却奇异地没有染红圣子的衣袍。 他俯视着密密麻麻爬满了城墙的月兽,一头浑身尖刺的月兽已经爬上了城墙,和犹米亚不过几步的距离。 它也看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愤怒吼叫了声。 月兽个个都力大无比,还拥有超乎想象的能力。 它们甚至光靠嘶吼就能让士兵的血肉融化。 这头月兽也是如此。 然而吼声过后,犹米亚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那双窄小阴毒的眼睛里闪过疑惑,它没有多想,直接高高跃起,想一爪击碎这个人类的脑袋。 所有人仰起头,月兽的身躯庞大如天狗,遮住了明亮的满月。 世界彷佛都暗下去了。 有人绝望地抱住了头,有人跪在地上祈祷,有人在哭泣。 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刺目的,无人能忽视的雪白光芒从城头传来,所到之处,月兽犹如污渍般消融在了这无匹盛大的月光中。 这还是月光吗? 这样绚烂,这样强盛,宛如不可直视的神祗睁开了眼眸。 在那月光的源头,犹米亚及腰的银白长发高高飘扬,衣袍上的圣徽熠熠生辉。 犹米亚伸出手,抚在月兽的头顶。 他的手背上闪烁着血红的圣徽,宛如某种复杂阵法。 月兽的皮肉熔去,然后是骨架,最后成灰。 所有望着那处的人都流下了泪水。 何等刺目的光,仿佛在昭示凡人禁入的领域,可没有人移开目光。 他们……活下来了。 从那之后,圣子犹米亚之名传遍帝国。 —— 年轻的布道官吉拉曼恩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身为如今圣殿里最年轻的布道官,拥有跟随圣子身侧聆听旨意的殊权。 往日总能叫他平静下来的声音,今日却叫他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烦躁。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下。 脑中却浮现了这几天听到的传闻。 那口气忽然就断了。 吉拉曼恩的异样被身边同伴发现了,红头发神侍收回了痴迷的目光,用胳膊撞了下他。 “你怎么了?” 吉拉曼恩没有说话,他是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样貌和基嵌本地人有些不同。 他瞥了眼身旁的同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霍尔吓了一跳。 犹米亚已经讲完了,此时周围的人都举起手闭眼祈祷。 霍尔暂时忍住了,跟着祈祷。等祈祷完毕,他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拉住了前方吉拉曼恩的衣服。 “你昨晚没睡好吗?父神在上,你的眼睛看起来真吓人。” 不需要他说,吉拉曼恩也知道这点,毕竟他昨晚根本没法合上眼睛。 他没说话。 霍尔也不在意,围着他叽叽喳喳: “要不你今天跟冯大人请个假?反正你都是布道官了,不需要像我们这样辛苦干活。” “想开点吉拉曼恩,你这么年轻就是布道官了,说明大人们对你很重视呢。我真羡慕你。” 吉拉曼恩冷笑了下: “冯先生今天不在,他出去了。要请假也只能找欧文。” 欧文是另外一位布道官之首,资历甚深,不过和冯相比,他可谓非常苛刻。 提起他,霍尔也不说话了,过了会才嘟囔道: “……真是不凑巧,也不知道冯大人今天去做什么了,居然不在。” 他也就是念叨下,毕竟大人们的行踪哪需要他们来置喙。 没想到吉拉曼恩居然阴沉道: “他去接那个神侍了。犹米亚大人亲自洗礼的那个神侍。” 他这么一说,霍尔立马知道他在说谁了。 “那个叫什么酴的吧?真奇怪,他的名字好拗口,据说他是东方来的神秘贵族,那边的名字都是这样的吗?” “不过犹米亚大人还真是重视他,居然让冯大人去接他,他是去加耶林公爵身边接受教导了吧。” “他的命真好,教父居然是加耶林公爵,如果我也是公爵的教子,基嵌城我可以横着走!” 他自顾自念叨了半天,才发现吉拉曼恩一直没说话。 霍尔偷偷瞥了眼他,猛地想起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 糟糕了! 吉拉曼恩最喜欢犹米亚大人,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说犹米亚大人更重视别人。 其实霍尔觉得同伴这样挺不好的,毕竟那可是圣子大人。 高高如明月,谁敢奢望? 尽管霍尔也做过圣子大人重视他栽培他,还把他带在身边的白日梦,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唉……可能也跟性格有关吧。 毕竟他也不清楚吉拉曼恩做了什么才被提拔到布道官的,也许是圣子大人?所以同伴才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情绪。 霍尔决定带吉拉曼恩出去玩,换换心情,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他曾经看过那些怀着不切实际期望接近圣子大人的亵渎者的下场……想起那座幽凉漆黑的山坡,霍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拉着吉拉曼恩往宿舍走: “走走走,我们今天出去玩一天,一会我叫加西亚帮我们请假,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吉拉曼恩沉着脸,到底还是被霍尔生拉硬拽地拉走了。 —— 圣光殿大部分人其实和普通人差不多,底下的神侍们换身衣服就能去逛街了,也没人认得出来。 只有身份越高的人,受到的束缚才越多。 吉拉曼恩虽然是最年轻的布道官,可他晋升布道官后,更像个透明人。 即便有大型活动,他也是站在人群最后面那个。 霍尔拉着他把身上的神袍换掉,穿上了城里如今最时兴的衣服,请假出去玩了。 一路上,霍尔都忍不住在街边玻璃窗里看自己的倒影。 他腰间束着个腰带,上面绑着廉价的水晶碎块。 一晃,声音特别好听。 霍尔还有些遗憾,要是今天有阳光就好了,这个在阳光下肯定更漂亮。 他跑到小吃摊上买了两个肉串,递给吉拉曼恩: “快吃吧,布道官大人们总是不许我们吃肉,真是馋死我了。” 吉拉曼恩接过去,沉默地闻了下肉串,没吃。 霍尔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偷偷瞪大了眼。 父神在上,连肉串都吃不下了,有这么生气吗? 霍尔吃完了肉串,吉拉曼恩还是一口没动。 察觉到身边眼巴巴的灼热视线,吉拉曼恩把肉串递了过去: “你吃吧。” 霍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迅速接了过去,有些含糊道: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你可是布道官了,圣子大人对你已经够好了。” 毕竟所有布道官的晋升都需要圣子大人亲自批准。 吉拉曼恩也知道,并且他也一直引以为荣。 可是不够。 他以前还能沾沾自喜,心怀妄想,如今那个所谓的东方贵族一出现,却打破了他所有的美梦。 ……原来圣子大人能为一个人考虑得如此周到。 吉拉曼恩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身边的霍尔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继续走呀,前面那家烤肉店也好吃。” 吉拉曼恩想叫他闭嘴,却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家理发店外。 为了招徕生意,店主把染了不同颜色假发的人偶摆在了橱窗里。 吉拉曼恩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色假发上,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到底怎么了?我可是没吃早饭就出来了……诶?” 霍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吉拉曼恩拉进了旁边那家理发店里。 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要剪头发吗?也不长呀?” 店里的光线有些暗,看不清吉拉曼恩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抬起眼: “我要把头发染成黑色。”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19、月光患者(19) 身为同伴的霍尔立马就意识到了吉拉曼恩在想什么,他应该说些什么劝阻吉拉曼恩。 他嘴边转着无数话语,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霍尔眼睁睁看着吉拉曼恩跟着理发店老板走进了里间,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望着橱窗外的街道,喃喃道: “有必要吗……” 霍尔是在基嵌城内长大的,从小听着犹米亚的名字长大。在一次游街看到圣子的容貌后,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圣光殿。 他家里是小有家资的学者世家,父母对他的举动非常不满意。 好在他顺利当上了神侍,才堵住了父母的抱怨。 上次回家他们还一直念叨叫他不要继续出头了,不然当了布道官就不能结婚了。 霍尔当然也很喜欢犹米亚,甚至是迷恋犹米亚。 有一次他和吉拉曼恩在吃饭的时候,犹米亚路过了他们身边,衣袖拂过时带着淡淡香味。 两个呆呆的神侍盯着犹米亚的背影。 似乎察觉了他们的视线,犹米亚回头,冲他们点了下头。 他的面颊在日光下淡淡散着光晕,犹如日月女神的宠儿,餐厅穹顶上七彩的昴月徽纹投下阴影,轻轻落在他银白眼睫上。 无一处不美。 可这美丽里是带着神性的,叫你只想匍匐在他身侧,仰望他宁静美好的面容。 霍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他才不明白为什么吉拉曼恩反应居然这么大。 是,谢酴实在太幸运了。 一个遇到海难的东方贵族,没有死就算了,还遇到了犹米亚大人。 犹米亚大人把他带回圣殿,还亲自为他洗礼。 甚至连教父都是加耶林公爵。 他是个让人眼红的幸运儿,可吉拉曼恩难道以为染个头发就能和他一样了吗? 霍尔砸了下桌子,站起身。 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下,霍尔对里面扬声喊了句“我去买点吃的再回来——”,就走出了理发店。 他们今天也没走远,就在圣殿外面的那条街逛。 要霍尔说,还是城东最好玩,卖的东西又多又好看。不过霍尔可不希望他们到时候玩得忘记了时间,还要急匆匆地赶回去。 这边连烤串的味道都没有城东好,香料给得太少了。 霍尔咬了口烤串,偷偷腹诽。 他早上没吃饭,刚刚两个肉串根本不够他吃。 他把街上的小吃都尝了遍才觉得差不多满足,又打包了点食物,打算带回去给吉拉曼恩。 这么久了,应该也染好了吧。 想到伙伴阴沉的表情,霍尔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推开理发店大门的时候,吉拉曼恩刚好走出来。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也许是因为染色的原因,霍尔总觉得他头发黑得有些渗人。 一点反光都没有。 而且吉拉曼恩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面容和基嵌本地人有些不一样。 他的面目更柔和,原来的棕色头发让他整个人都很柔和,像秋天田野里的稻草。 虽然不够吸引目光,霍尔却觉得很亲切。 此时染成了黑发,可以打滚的稻草堆一下子就像染了毒汁的稻草,看着就可怕。 霍尔和吉拉曼恩对上视线,心里有些难过。 他没说什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换了个头发颜色后,吉拉曼恩似乎终于没那么阴郁了,他接过了食物,还笑着看了眼: “怎么这么多。” 两个人说着话往外走。 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喧嚣。 “是谢酴大人吧?” “天啊,真的是谢酴大人。” “大人你病好了吗?” “多亏了谢酴大人啊,我家孩子昨天就治好病回来了。” 两人都住了嘴,往远处看去。 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影纤细,穿着洁白神袍。头发有些长了,披在肩上,色如乌木。 在暗淡天光下也有种淡淡的光泽,叫人移不开眼。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在群众的热情包围下笑了起来。 他一笑,周围的人就更激动了。 他娴熟有礼地回应着每个和他打招呼的人,丝毫不嫌弃对方衣裙上打着补丁或者手指粗糙变形,挨个握了握他们伸出来的食指。 这个动作意味着赐福。 霍尔有些呆怔。 他没想到刚刚还在讨论的人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更没想到谢酴本人……原来是这个样子。 尽管同为神侍,霍尔也一直只是听说谢酴的名字而没有见过本人。 他的想象中,谢酴应该是个矜弱的,悲春伤秋的贵族,就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差不多。 可远处的谢酴虽然身形瘦弱,却腰背笔挺,像轻盈的小鹿或者花枝,就算雨水打落也只需要抖抖皮毛就可以了。 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的黑色珍珠,即便霍尔只是远远看着,也情不自禁为此时那双眼睛里的喜悦和亲切感染。 他陷在人海中,只有一位红衣布道官跟随身侧,天生的气度像是理应受到如此崇拜欢迎。 无数人海里,他依旧是最显眼最美丽的那颗珠宝。 ……真想走过去和他说说话。 霍尔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回过神,忍不住为之前和吉拉曼恩一起说的那些坏话而羞愧。 其实……本人看起来是很好很可爱的一个人嘛。 而且加耶林公爵那么凶,谢酴看上去这么单薄,也没有被吓到,反而被收为了教子。 说明他也很有胆识,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逃跑的无能贵族。 霍尔心里已经在为谢酴说好话了,身后却传来了一道阴沉的声音。 “他凭什么给平民赐福。” 霍尔回头,吉拉曼恩也死死盯着那边,像是自言自语,轻而疑惑: “他凭什么给平民赐福。” 霍尔看了看周围,还好附近人的注意力都被远处的喧嚣吸引过去了,身后那个理发店老板也没听清吉拉曼恩的话。 他松了口气,遮住了吉拉曼恩的视线: “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也许需要回去平静一下。” 吉拉曼恩看不到那边的场景了,他收回视线,看着霍尔: “我很平静。” 再没有如此平静的时候了,某种无色的烈焰仿佛从脚底灼烧,爬满了他的全身。 他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备受拥护的神侍,那头黑发是如此、如此刺眼。 仿佛本应站在那的人该是他才对。 —— 谢酴没想到犹米亚所说的“平民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是这个意思。 那位布道官对于这种场景似乎早有准备,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两位银甲骑士主持秩序。 谢酴感受着周围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心情有些复杂。 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对他来讲有些意外,毕竟谢酴对名声并没有什么追求。 他挨个握住了周围那些平民们伸出来的食指,他们大部分面容愁苦,双颊消瘦。 看着他们的样子,谢酴收拾起了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心情,认真回应起来。 “父神在上,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病情已经控制住了,月神大人会嘉奖意志坚定的人。” 他一开始安慰得很认真,只是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谢酴头皮有些发麻。 他悄声问冯先生: “我们可以先走吗?感觉人越来越多了。” 冯注视着他,那双沉着睿智的眼睛似乎在评估什么: “你不耐烦了?他们都很喜欢你。” 谢酴苦着脸,他举了举自己的胳膊: “我手酸了……” 他扫了眼周围,更小声地说:“而且这次传染病是裴洛公爵和圣子做了更多事情吧?我其实没做什么,这些赞美应该给他们。” 冯先生没说话了。 围住两人的平民们都拼命伸长了手,想摸摸两人的衣袍,沾沾福气。 谢酴脸都要笑麻了,他视线扫过人群时,突然看到了两张年轻健康的面容。 在长期的饥饿贫困下,无论什么人种都会面黄肌瘦病骨支离。只要身体健康气血充足,就已经够好看了。 谢酴忍不住多看了那两个年轻人几眼。 一个红头发,白白胖胖的。另外一个也是黑头发,不过眼神阴郁,谢酴和他不过对视瞬间,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只是短短擦身而过,谢酴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在这条街被人群淹没前,冯先生终于大发慈悲解救了谢酴: “让骑士们在这里发放食物,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 谢酴闻言,松了口气。 身边那两个骑士显然早有准备,在街角支起了简陋的桌子发放食物。 谢酴则跟着冯先生迅速穿过了小巷,一下子来到就到了圣殿外。 虽说圣光教是由真理殿、圣殿、君权殿组成的,但三者势力都不小,虽然同在一处,彼此间却隔了条街。 谢酴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昴月广场。 这里向来很热闹,无数行商还有诗人辩论家都喜欢在这里彼此交流。 当初那个化为血水的商人早已没有踪迹,谢酴甚至都忘记了他当时是在哪里死去的。 他正要走进圣殿,却突然听到了一道莺啼般的女声。 “那个叫谢酴的神侍长什么样子?居然能惹得那些贱民这么激动、” 声音虽然清脆悦耳,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高傲,在不远处响起。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0、月光患者(20) 不少目光投到了这边,看到谢酴后脸上都带了幸灾乐祸的笑。 有个男人低低笑了声,说话腔调华丽冰冷,听着就难以亲近: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贱民,怎么配和我们基嵌最美丽的玫瑰相比。” 谢酴顺着声音一看,左边那条街上正停着一辆巨大的豪华马车。即便今天天气不好,那辆马车上镶嵌的云母和钻石切片也璀璨夺目。 左边?看来是君权殿的人。 那就是帝国皇室了。 谢酴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他不愿生事,正想把兜帽戴上,却忽然响起老大一声“那个神侍就在那呢”。 谢酴抬头一看,马车旁的侍卫正直直指着他。 附近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得,看来有人非要看这个热闹。 谢酴松开了拉着兜帽的手,冯在旁边轻声介绍: “是塞斯涅家的第三位皇女,名字叫玛姬,奢华骄纵,最喜欢美人。” 马车上的女子已经站出来了。 她华丽的蓬蓬裙上坠着许多金铃铛,红色丝带围在裙面上,收束在纤细腰身间,在身后垂下长长的拖尾。 那是位金发蓝眼的美人,高高扬着娇俏的下巴,望谢酴这边看了过来。 她逼人的艳色和身家财富相得益彰,如果没有相应的财势,普通人甚至难以承受这样逼人的艳色。 谢酴余光瞥见周围那些骑士都低下了头。 玛姬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准确无误地锁定在了谢酴身上,她张了张红唇: “喂,那个神侍,你过来。” 谢酴心下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少女鲜妍的脸庞越发明艳难以逼视,谢酴看了眼就垂下眼睫,懒懒散散地行礼: “美丽的淑女,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玛姬在看到谢酴后就一直紧紧盯着他,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听他问自己,玛姬张了张嘴,却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天色阴沉,人声鼎沸。 后面还有很多行商在展示着自己奇异的珍宝,玛姬却连一丝眼神都分不过去。 她今天和哥哥出来祈愿,没想到马车走到外面那条街上的时候却听到了沸腾的喧闹声。 哥哥掀开帘子看了眼,说一个叫谢酴的神侍被贱民们围着了,正在赐福。 外面贱民的声音漏了进来。 “他长得好好看,我都看呆了。” “而且很善良,很和气,和别的大人都不一样。” 玛姬有点不服气,她不觉得有人能比过她。 哥哥说得对,是那群贱民没见过世面。 现在见到真人,玛姬却有些语塞了。 ……她没想到谢酴是长这样的。 不是城里时下流行的贵公子的美,而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美。 望着那双纯黑的干净眼瞳,玛姬完全没办法把“卖弄名声”这件事和他联系上。 他行止并不规矩,还有些没礼貌。 可玛姬只觉得脸红心跳,似乎……似乎这样才是谢酴该有的样子。 他声音也很好听,就是有些懒懒的,像是心不在焉。 玛姬莫名生了点不满——想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只有自己。 还是身后的哥哥推了她一下,玛姬才回过神来。 她脸颊滚烫通红,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神侍: “你,你叫谢酴?” 谢酴“嗯”了声,他抱着手臂,打量了下这位骄纵的第三皇女,见她因为自己的目光而面色绯红,忍不住轻笑了下。 ……皇室是不是很有钱来着? 谢酴脸上的笑容忽地加深: “刚刚听你在说起我的名字,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他走近了几步,玛姬望着他的面容。 这么近的距离,她将他脸上每处细节都看得更清楚了。他的眼睛宛如朝露,又叫玛姬想起了父皇最喜欢的那只白鸟。 玛姬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唯恐表现得不够淑女。 被他这样看着,似乎什么烦恼都忘掉了,一切都消散在那双犹如钻石切面的黑色眼睛里。 想起父皇安排的那些假惺惺又装腔作势的贵公子,再看看眼前的谢酴,已经到了出嫁年龄的三皇女玛姬突然下定了决心。 她抬起了下巴,顶着胸腔中激烈的心跳,高傲道: “我要你当我的丈夫。” 她望着那人脸上的笑容,心下忽地漏了一拍: “我有很多很多钱和珠宝,只要我嫁给你,你就再也不用当苦哈哈的神侍了。” 钱财、权力、豪宅、美名。 只要你愿意为我停留,我可以给你一切。 玛姬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又甜蜜的时刻,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喃喃:既然见到他,就不要放他走了。 掀起车帘的大皇子南希顿了顿,刚出来就听到了自家妹妹这样一番豪言,头不由得有些痛。 身为皇女,玛姬向来骄纵任性,可他没想到她居然在圣殿外向一位神侍求婚,丝毫不顾皇室的形象。 可要是这神侍不答应,玛姬肯定要来缠着他想办法了。 那瞬间,南希居然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那个神侍答应。 他抬手压住了妹妹的肩膀,让她不要继续说话,向马车下看去。 ——若这个神侍贪恋美色财宝,找机会打死了就行,妹妹要是不舍得,偷偷豢养起来也可以。 “玛姬,不要胡说,你已经有了婚约。” 他突然出声,叫另外两人都望了过来。 那个轻佻微笑的神侍将目光转向了他,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本来应该打圆场的南希忽然失语了。 塞斯涅家族担任帝国皇帝之位已经有五代,如今传到他们这一代的父皇手上时,已经积累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珍宝。 受家族熏陶,四位皇嗣的审美都是出奇的一致,唯有奢华张扬的美才能得到他们高傲的注视。 吟游诗人们传唱着皇宫的富丽堂皇,说那里是人间的神国,只需要闻闻里面的空气就能增寿百岁。里面的侍女说起话来,就犹如百灵鸟齐唱。 而塞斯涅家族的四位子女更是美得夺目摄人,宛如月神大人最垂怜的作品。 南希·塞斯涅也是如此。 他挑剔传奇雕刻大师的作品不够细腻,刻薄基嵌最受欢迎的交际花长得还没他自己好看。 可他现在望着谢酴那双好奇看过来的漆黑眼睛,竟一下子失声。 不不不,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挑剔的地方。 比如这个神侍的衣着太过简朴,纯白的麻袍将他露在外面的脖颈磨出了红痕。比如他头发有些太长,垂落在了肩头没有修饰。 还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够红润。 可为什么,他却心跳得如此之快? 南希骨子里的挑剔忍不住再次作祟,圣殿的审美实在太落后了。 少年的容姿明明合该穿着最奢华的锦织长袍,金线作项链,再用紫宝石缀饰,露出一线雪白清瘦的胸膛,象牙的细腻刚好与他手腕相配。 在靡靡酒宴上用金色贵腐酒染红他的双颊,用红绸系住他的双眼,用最娇嫩芬芳的花瓣为他沐浴身体。 南希望着谢酴,直到年轻的神侍笑了起来: “原来公主殿下已经有婚约了,不过恕我还是不能答应您的请求。像您这么美丽的淑女,与我实在不相配。” 不,没有什么能更与你相配了。 也许是血缘间的心灵感应,玛姬和南希在此刻同时想到。 跟在神侍身后的布道官似是说了什么,谢酴回过头了一下,转头歉意地说: “两位殿下,我还有事,不得不失陪了。” 没有人阻拦他的离去,两位以桀骜跋扈出名的皇嗣今天出奇地沉默,甚至于腼腆。 谢酴见他们没说话,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圣殿宏阔的建筑中,玛姬和南希默默无语许久。 玛姬说: “我要嫁给他。” 南希皱起眉,他看了眼自己最宠爱的妹妹。她十七岁,正是姿容最盛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 如果没有意外,南希就将是下一任帝国的皇帝。他不需要和自己妹妹争,他也不认为没有自己的帮助,玛姬能成功。 玛姬和他长相十分相似,以往都非常顺眼的脸此时却突然碍眼起来。 南希移开了目光,淡淡道: “他已经拒绝了你。” 玛姬眼神迷离,面颊浮着醉酒般的绯红: “哥!你一定要帮我!”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此时却用前所未有的冷淡神情拒绝了她: “你的婚姻父皇早有打算,不可能让区区一个神侍娶你,这会让我们蒙羞。” 玛姬喃喃:“不,他是谁都不要紧。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只要我喜欢,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吗?” 她眼里流出了泪,可哥哥只是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窗外。 “你该懂点事了,玛姬。” 窗外街上,一个同样是头发的少年吸引了南希的目光。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头黑发和谢酴的根本不一样,望着那个少年惊喜的眼神,南希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没有再管妹妹令人心烦的哭泣声,在回到寝宫后,南希迫不及待地招来了管家: “我看上了一个神侍,我该如何得到他?” 管家吃了一惊,南希殿下的脾气他们都很清楚,这位的眼睛向来长在头上。 是哪位神侍有这么大魅力,居然叫这位大人都主动开口? 想起圣殿那位以美貌出名的圣子大人,管家心悬了起来,他恭敬又讨好地弯下了腰: “什么神侍?您只要亮出身份,谁还能拒绝您么?” 南希看了他一眼,洞悉了自己管家的想法,烦躁吐气: “不是犹米亚,是一个叫谢酴的神侍。今天玛姬和他求婚,许诺了他财富和地位,可他拒绝了。” 拒绝是正常的,谁都知道圣殿那群人是疯子,眼里只看得到他们的月神大人。 管家腹诽道,面上流露出为难。 南希才不管这些,他越回想,就越是燥热难耐,狠狠喝了口冰冷的葡萄酒才按捺下来。 “我必须得到他。” 他的目光转向了管家,那双眼里的势在必得让管家暗暗心惊: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必须得到他,越快越好。” 南希的五官太过精致,此时配上那阴沉的目光,简直像一朵嗜血的美人花。富丽堂皇的寝殿随时都亮如白昼,千金难求的鲸烛轰轰燃烧,照得南希此刻的神情犹如魔鬼。 管家深深低下了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是,我的殿下。” 等走出寝宫后,管家叫来了身边的心腹,他沉着脸,吩咐道: “我们安插在圣殿的人呢?立马叫过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21、月光患者(21) 谢酴走到圣殿里时,刚刚在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过来了。 巡逻的骑士们目光从盔甲后面若有似无地投过来,路过的神侍们自以为将目打量掩藏得很好。 谢酴有点无奈: “那位皇女真是奔放。” 冯没受影响,整个人还是那么沉着冷静。他瞥了眼谢酴,客观道: “你确实有着令人疯狂的外貌,但有时候这种馈赠未必是好事。” 谢酴当然知道,自从他长开后就面临着许多人明里暗里的垂涎窥伺,没人比他更清楚过分出色的容貌会带来什么了。 爱.欲总会令人心生贪念,宁愿不择手段也想将他占为己有。 如果不是谢酴惯会求饶卖乖,抱的大腿又多,早就不知道成为了谁的私娈。 藏在深深的府邸中,难见天日。 想到这种事情,谢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摇摇头: “回来的话先去见见犹米亚大人吧?” 冯点头:“正应如此,这次城西传染病事件,加耶林公爵和圣子大人也有合作,你刚好可以汇报一下情况。” 谢酴跟在冯身后,走到了昴月大厅的阶梯前,两位骑士正把守在那。 见到两人走过来,两个骑士对视了眼,沉声道: “请出示信物。” 圣殿内部管束严格,即便只是上楼也需要出示信物才能放行。冯不紧不慢道: “我和这位神侍刚从真理殿亚伦大人那边过来,需要跟圣子大人汇报一下这次传染病情况。” 说完,冯回头看了眼谢酴。 两个骑士便也把目光转向了谢酴。 谢酴愣了下,看他干嘛? 冯的双手交叠在身前,苍老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金色戒指,在穹顶的投影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 那一刻,谢酴福至心灵,犹豫着从胸口处摸出了那枚犹米亚给他的紫色戒指。 他拿出来,摊开了手心。 精致中透着古朴神秘气息的戒指静静躺在他洁白的掌心。 两位骑士竟同时后退了步,然后单膝跪地,右手合拢成拳,在心脏处砸响: “教使大人请。” 谢酴被他们突然的动作吓得后退了步,只是他下一秒就稳住了,有些稀奇地看了看掌心的戒指。 哇,真是个好宝贝诶! 他把戒指收了起来,镇定地越过两个骑士往上走,冯静静跟在他身后。 谢酴能察觉到,原本某些恶意盯住他后背的视线,在他掏出这枚戒指后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歆羡。 但似乎还是有股不太让人舒服的视线,谢酴在登上台阶时随意回头看了眼。 那股视线消失了,他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了两个有些眼熟的面庞,一个红发,一个黑发。 谢酴没放在心上,美滋滋地去找犹米亚了。 —— 他走到十楼的办事大厅时,没掩好的门里传来了强压怒意的叫声: “裴洛到底想干嘛?!他趁这次传染病居然说禁卫军巡查不力,换掉了好几个人。他们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家族出身,裴洛居然像打发乞丐那样把他们赶走了!” “犹米亚大人,不是我们有意拿这些琐事来麻烦你,只是这次裴洛干得实在过分,您居然也在同意书上签字了。我们是怕您被那个野心家迷惑。”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皆施,实在让人难以应对。 谢酴立马就皱起了眉。 谁!谁在凶犹米亚! 他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了犹米亚刚好转身的一幕。 巨大的落地窗上镶嵌着七彩宝石,光洒在他银白长发上。 犹米亚站在书桌前,转身把书信丢到了桌子上。两个坐在椅子上的贵族愤愤咬牙,狼狈地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那双银白色的眼眸宛如洞察高悬的满月,叫人不敢直视。 犹米亚声音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次城西传染病波及了五千人,平民区十室九空,月神大人不忍心见到这种祸事,赐予我圣水协助解决。非常时期,我想裴洛公爵也有他的道理。” “如果禁卫军早点发现此事,裴洛公爵也不需要找上我和亚伦。” 谢酴一愣。 诶?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些差别? 犹米亚见到谢酴,那张玉塑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庞忽地发生了点变化。 他眨了下眼,似乎只是眼睫微微垂落了下,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小酴。” 犹米亚唤了声他的名字,像是月光忽地落在了掌心。 谢酴愣了下神,心里突然升起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来这个世界不过一周多而已,就见识到了规则的冷酷和野蛮,遇到了难缠的心理变态,还生了场可怕的病。 从始至终,唯有犹米亚对他照顾有加,不图回报。 ……何况,他还这么好看。 放在胸口处的戒指像是在发烫,谢酴忍不住走了过去,脚步越来越快。 然后一头扑进了犹米亚怀里。 犹米亚被他抱住的瞬间有些愣怔,随后垂下眼,摸了摸谢酴的发顶。 那两个贵族不清楚谢酴的身份,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瞄向来人。 他们在和圣子谈话,这神侍居然冒冒失失闯进来,只是碍于刚刚犹米亚开口叫了这个神侍,都忍耐了下去。 他们常年浸泡在声色犬马的场合中,一双利眼可以透过衣袍看身材。 虽然这神侍衣袍宽大,又没怎么看清面容,却也不难发现他纤细一握的腰肢。 虽是少年,身姿灵秀且曼妙,叫两个贵族一下子就移不开目光了,又在心里暗暗揣测这个神侍和犹米亚的关系。 那种贪婪和淫.猥的视线很难完全遮住。 犹米亚立马察觉了两个贵族的目光,他抬起头,和他们对视了眼。 在看到那双银白色眼瞳的瞬间,两个贵族只觉得眼睛猛地刺痛起来,像是直视了太阳似的,竟失态到当场流泪。 “啊!” 可这样也不能缓解眼睛里的疼痛,仅仅是张开一条缝,就痛得他们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冯,送两位大人回去。” 犹米亚仅仅抬眼看了下那两个贵族,就垂下了视线,手轻轻放在谢酴后脑勺上。 没怎么使力,却是个宣告所有权的姿势。 站在门口的冯听到犹米亚吩咐,行了个礼,指挥着门口的骑士将两个泪流满面的贵族搀了出去。 埋在犹米亚怀里的谢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闷哼,似乎很是痛苦。 可那声音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犹米亚吩咐送客。 谢酴有些疑惑,想将头抬起来看看。 犹米亚的手放在他脑袋上,稍稍用力,谢酴就又被按回了犹米亚怀里。 精致的金色神袍柔软舒适,带着犹米亚身上的体温和香味。 像是月色下海浪的潮汐,一下子就让谢酴刚刚心里翻覆的情绪都平静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下就把谢酴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他抱住犹米亚劲瘦的腰肢,依恋道: “圣子大人,我病好了,好想你。” 犹米亚站在桌后,慢慢抚摸着谢酴头顶的发丝,听到这句话,手停了下。 少年抱在怀里的触感又瘦了点,生了场大病,下巴尖尖的。 犹米亚刚刚看到他第一面就知道谢酴瘦了不少,此时人黏在他怀里,宽大神袍松松笼出了谢酴的腰身。 犹米亚垂眼看去,就能看到那曼丽难言的线条。 花枝纤细,金杯倾倒。 实在是,楚楚动人,靡靡生香。 犹米亚松开了放在谢酴头上的手,移开眼神,声音平淡: “病好了就行。” 他坐回了桌后的椅子上。 这是犹米亚处理教中事物和待客的地方,桌后仅有一张椅子。 他这一坐,谢酴就没地方坐了。 若是平常人,肯定就识趣地退开距离了。 可谢酴跟没意识到犹米亚动作里意思似的,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他踢了踢腿,视野里是犹米亚搭在椅子上的手。 犹米亚今天穿着金色神袍,这种容易俗气的颜色在他身上却仿佛真的变成了神袍似的,耀目得叫人不能直视。 手指洁白,却修长有力,一眼就能得知其中蕴含的力量。 更引人注目的是手背上被衣袍遮住了些许的圣徽,繁复华丽,叫人看了就眼晕。 谢酴忍不住有些好奇,盯着看,却还没忘了自己上来是干嘛的,汇报道: “我这次出去和裴洛一起救治病人,城西那边状况似乎不太好。趁着许多人染病,盗匪横行,妇孺遭殃。” 说到这,谢酴收回了视线,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所见,忍不住叹了口气: “估计都活不下来。” 犹米亚听着,目光又不自觉移到了谢酴脸上。 少年垂着脸,似乎有些失落,瘦了之后下巴尖尖,眼睛又黑又圆,简直流浪幼猫似的,看着便让人生怜。 太瘦了。 犹米亚想。 还好禁卫军干的那些事他还不知道,不然又要叹气了。 犹米亚又想。 不止是那些妇孺,原本已经在裴洛的控制下逐渐好转的那些病人,估计也都死在了赛斯涅的命令中。 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居然还为了裴洛的处置而不满。 “我可努力了,把广场上基本所有病患都救助过一遍。” 谢酴还在美滋滋地邀功。 ……那些死去的平民里说不定就有谢酴救过的人。 他在前面辛苦救人,君权殿却在后面杀人。 还用那种眼神看谢酴。 也许真的像裴洛所说,是该管管君权殿了。 犹米亚出神间,忽然觉得手背上一暖。 他低下头,就见谢酴不知什么时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坐在了他腿边。 花枝似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他手背上的圣徽,一边抬起头,用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问他: “这是什么?”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亲近,就像一只不知分寸的猫,只知道往你身上黏,抱住你的腰,占住你的手,掀起肚皮向你撒娇。 却浑然不知自己的美色有多么罪恶。 谢酴见犹米亚没反应,便将犹米亚那只手捧在手心里细瞧,还不忘追问: “这是纹上去的吗?” 他抬眼望来的样子,简直像魔鬼用心险恶的考验,用最娇艳甜美的糖衣,裹住了致命的毒汁。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