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落雪(生化AU)》
1. 第 1 章
楔子
狭长的洗衣房里没有窗户,即便是白天也一片昏暗,四面的墙上有不少黑色的斑块,像是凝固后的血迹,在时间的推移下现出道道裂纹。
韩非缩在一个最里头的角落里,垂眼看着小臂上的伤痕,只见他的左手被冰冷的铁链拴住,即便镣铐四周围了一圈棉布,瘦削的手腕上还是布满了青紫的淤青。
韩非此前已试过无数次,但无论他用坚固的镣铐砸烂身后的墙壁,还是举起长长的铁链狠狠甩在款式老旧的洗衣机上,发出阵阵巨响,都无济于事。
他越挣扎,那手铐便将他禁锢得越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响,洗衣间的房门被人打开,一道光束从外头照了进来。
韩非下意识地低头,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来人没有立刻走进房间,只是默默站在门外,注视着安静蜷在角落里的韩非。
韩非把头埋在臂弯里,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垂下来及至锁骨,又疏于打理,模样像是从前下城区地铁里头睡的流浪汉。
门外的卫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刺了一下,他的影子在灯下被放大,拉长,一直延申到韩非的脚边。
锁链的长度不足以让韩非够到门外的自己,卫庄心里清楚,没有人会比亲手给韩非戴上锁链的他本人更清楚。
卫庄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终于还是走进了洗衣间里,眼下的韩非看起来很安静,或许……
他压下了心头的想法,俯下身来,伸手想要替韩非理理他的一头乱发,这时,低着头的韩非突然张开嘴,抬头猛地咬在了卫庄伸来的小臂上。
韩非这一口显然是用了力气,犬齿深陷入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卫庄的眉头皱了一下,抬起的右手又垂了下去,这一击他本可以躲开,可卫庄没有。
卫庄很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一天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他恨不得同他的爱人一道死。又或者,比韩非更早死——
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殷红的鲜血缓缓从被咬住的手臂流淌下来,染红了韩非的牙齿,血液滴落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像是谁人的眼泪。
01
1998年8月20日,浣熊市,美国。
周五的傍晚,卫庄比平时更早下班,有幸搭上了从保护伞公司出发的最后一趟班车。
他在一个月前和爱人辗转从加州搬到这处拥有迷人湖泊与森林的城市,却还从未造访过班车线路以外的地方,更别提欣赏城郊的自然风光。
同事们戏称他是工作狂人,卫庄对此不置可否。
班车就要到站,卫庄提着公文包起身摁铃,前排的女同事犹豫再三,终于转过头来,飞快地同他说:“周末快乐!”
卫庄没有错过她脸上因激动而起的一点红,不动声色地将公文包换了只手,这时班车拐过一个转角停下,漫天血红的晚霞顷刻照亮了车厢。
“你也是,”卫庄挥手与她告别,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夕阳下闪烁熠熠的光,“周末愉快。”
下一刻班车重新启动,年轻的女人看着缓缓关闭的车门,若有所思。
卫庄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戴着婚戒,但从没有人见过他的配偶,卫庄亦没有同人提起的意思,便有不少人私下猜测,或许他仍是单身,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过是回避话题的借口。
景观电梯一路上行,卫庄看着那辆印有保护伞公司标志的班车隐没在群楼之中,忽想起了午餐时同事的玩笑:
“也不知道是先有浣熊市,还是先有了保护伞公司。”
卫庄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哪里好笑,但他不否认对方说的就是部分事实:保护伞公司在浣熊市可谓如日中天,有半数以上的市民都是其员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因为保护伞公司的存在,才让浣熊市这个原本偏僻的小镇在短短几年间彻底改头换面。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楼层,卫庄垂眼看着手上的白金戒指,没有径直回房,转而去了另一头供租客吸烟的露台。
这栋公寓楼由保护伞公司搬迁前的旧厂房改造而来,虽然两年前翻了新,但架不住建筑本身的年纪,踏上露台的一刻,脚下的防腐木地板当即发出一阵嘎吱的怪响。
卫庄对此早已习惯,他走到露台的边缘,在锈迹斑斑的栏杆前停下了脚步。他有理由怀疑,假如有人真朝这样岌岌可危的栏杆上靠去,只怕要出事故。
或许这也是这栋公寓楼的物业费远低于浣熊市其他的原因之一。
落日已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下,卫庄在风中点燃了一支烟,没有一口吸入,只看着浅灰色的烟雾在残余的夕阳里缓缓升腾,最后随风散入了天边。
卫庄注视着远处轮廓模糊的山脉,想起第一次驱车来到浣熊市的时候,曾在环山的高速公路上见过一个庞大的黑影,不等他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巨大的影子就没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那时他猜测莫约是结束冬眠的黑熊,可惜一路上没人能与卫庄分享这则见闻。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任由思绪飘飞出去,脑海中又浮现了早上到公司时,人力部门里那人满为患的模样。
保护伞公司每月都会入职相当数量的新员工,却没有听闻浣熊市内有过什么住房短缺的新闻,卫庄眯了一下眼睛,比起租房问题,更让他在意的其实是保护伞公司作为一家药物研发公司,这两年究竟何以维持如此的扩张速度?
毕竟,他也没听说世界的哪个角度爆发了大规模的新型疾病。
这个念头在卫庄脑海中盘旋了不过几秒,便被他强行摁了下去,卫庄掐了烟,一股淡淡的菜香顺着晚风擦过了他的鼻尖,大约是楼里的谁家正在做饭。
卫庄顺手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没花心思探究这股热腾腾的烟火气究竟来自哪位住户,自他搬到这栋楼以来,还未曾同任何一位邻居有过交集。
从露台到公寓的距离并不远,卫庄却花了一些时间。他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门牌号前停下脚步,掌心的钥匙已被他捂得微微发烫,卫庄很清楚他其实是在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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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抗拒什么,难道他还能不回这个“家”吗?
在两年以前,他就已经在婚礼上发过誓,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他都会对他的伴侣忠诚,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直到死亡。
卫庄深吸了口气,用钥匙旋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煎牛排的浓香,卫庄眼皮一跳,他确实在露台闻到了这阵香味,却全然没想过它竟会来自自家的公寓!
他的心跳倏而变得剧烈,仿佛要在胸腔内炸开一般,卫庄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晚的那个梦。
狭小的洗衣间,地板上的鲜血,还有……他爱人锋利的牙齿。
卫庄的脸色有些发白,因为那与其说梦,倒不如说是他的记忆,被人发疯般死死咬住的痛感似乎犹在,他下意识地朝外套的内袋探去,那里头有一柄便携的军刀。
手指触及刀鞘,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卫庄的喉结滚动,一颗心跳得像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一咬牙,还是将手收了回去,就在这时,屋里有人唤了一声:“卫庄?”
卫庄重重吞咽了一下,循声走入了屋内。
韩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他套了条宝蓝色的围裙,上面巨大的logo彰显着这是买牛奶得来的赠品,和韩非里头一身昂贵的品牌衬衣越发格格不入:“你回来了。”
卫庄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如愿以偿”,还是“意外惊喜”,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餐桌旁的男人,只觉得过往种种颠来倒去,竟叫他疑心在浣熊市的一个多月才是一场梦。
或许一切本该如此,卫庄看着眼前熟悉地身影出神地想着,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洗衣间里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嘶吼,还有他身上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咬痕,怎么想都只该是一场梦。
既然是梦,那就总有醒来的一天。
卫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句,如同抓着他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祈祷般的自我催眠。
韩非顺手熄了火,转身就见卫庄正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他的心跳得厉害,脸上的笑意却灿烂,余光瞥见卫庄脚上的短靴,笑着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想换鞋?”
他的话音未落,卫庄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将韩非搂入了怀中。
韩非觉得这哪里是“拥抱”,卫庄分明就像是用力将他嵌入怀中,就像是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韩非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感受到卫庄的体温,刚才那一刻他没看清卫庄的表情,但韩非完全可以想象,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自从那场怪病以来,他已经伤害过卫庄太多次,而每每他回过神来,看到的总是卫庄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
他亏欠卫庄太多,已然没法偿还。
但至少,他可以竭力弥补。
夜幕于无声息之中降临,韩非伸出手,缓缓回抱住了卫庄。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两年前在加州蓝天下的那场婚礼,仿佛已是上辈子的往事。
2. 第 2 章
02
一点柠檬的清香顺着发梢擦过了卫庄的鼻腔,那是家中洗发水的味道,卫庄此前从未觉得这瓶超市半价买来的洗发水气味居然那么迷人。
他的目光动了一下,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松开了这个过紧的拥抱,低声说:“我回来了。”
韩非看着卫庄的眼睛,那里头正映着他的倒影,韩非从来喜欢卫庄这双烟灰色的眼睛,就像是他少时在纪录片里所见的,冰原上不化的雪。
那时候他父亲还在世,不过枕边人换得频繁,韩家的几个兄弟分别出自不同的母亲,压抑的家庭气氛不言而喻。
韩非的生母早逝,他在这个家里固然享受优渥的物质条件,却得不到来自亲人的关爱。韩非在青春期发现了自己有别于常人的性取向,本想一路隐瞒,却在大学毕业时分意外在韩安面前当众出了柜。
现在想来,那次的出柜究竟是“意外”还是兄长的精心策划,也实在不好说,韩非只记得当时父亲的脸色差到极点,就差心脏病发作,当场要求断绝父子关系。
韩非知道那是父亲的气话,哪能当真,但他那时候年轻,索性就此离了家,没再回去。后来又几年过去,韩安癌症身亡,韩非回来参加葬礼,却得知几个兄弟因为韩安当年一句“断绝关系”的气话瓜分了财产,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他那时心高气傲,本也不想再和这个没有家样的“家”再有什么瓜葛,连律师也没请,订了次日一早的飞机,又匆匆走了。
时过境迁,当年傍山的大宅里的一切都好像化为了模糊的虚影,韩非试图追忆,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竟是那些他一个人在放映机前看过的影片。
他正失神间,卫庄已经吻了上来,轻轻含住韩非的最唇:“不欢迎一下我?”
卫庄脸上胡茬的扎在他脸上,有点痒,韩非一下笑了:“欢迎回家。”
韩非笑着抚过卫庄满是胡茬的下巴,那扎人的触感于他有些新鲜,抬头吻了吻卫庄的嘴唇 :“不过你就是再想家,进门了也得先把鞋换了,你说是不是,卫庄兄?”
听到这一声“家”,卫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突然好像被人撩拨了一下,一连数月在全美各地辗转为爱人寻医所绷起的精神终于松软下来,点头道:“好。”
韩非注意到卫庄神色的变化,略微放心了些许,看着卫庄回玄关换了拖鞋。
而韩非没有看到的是,转身的那一刻,卫庄的目光动了一下,朝公寓的另一头望去,只见洗衣间的房门紧闭着,悄无声息地掩饰了其后冰凉的血痕与镣铐。
卫庄默默收回了视线。韩非这回又能“清醒”多久,几周,几天,又或者几小时?卫庄不敢细想,何况这件事并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他所能做的只有祈祷,以及,在韩非下一次发病的时候,将他的爱人再次栓上锁链。
卫庄回到餐厅的时候,韩非已经将准备的晚餐端了出来,刚煎好的牛排冒着热气,在餐盘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同边上鲜红的番茄配在一道,卖相堪称诱人。
从前的日子里,下厨这件事几乎全由卫庄包揽,韩非作为一个十足的二代,基本和厨房无缘。这倒不是说韩非完全不会做饭,事实上两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卫庄就尝过韩非做的牛排和意面,口味相当不错——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原来韩非统共只会那么两样。
不过……卫庄留意到牛排旁的小份沙拉,默默在心里给爱人的厨艺清单加上了第三样。会做沙拉也是好事,至少健康。
卫庄觉得十分欣慰。
“我本来想加点胡椒酱汁,”韩非不知道卫庄正在想些什么,顺势摆上了刀叉,“但家里好像没有,正好明天周六,要不我们一道去市中心的超市看看,你公司那边忙吗?”
两人所在的这处公寓在浣熊市的西北角,离市区颇有些距离,周围也没有大型的超市,只有几家零散的菜店,说实话,生活不算便利。卫庄当初之所以把公寓定在这里,说到底也只是为了省租。
一年前韩非突然染上了某种怪病,在发病期对周围人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起初疾病发作的频率并不是那么高,一开始发病的频率不那么高,注射镇定药物后便能正常生活一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疾病发作的时间不断延长,普通的镇定剂亦不再生效,这期间卫庄带着韩非几乎跑遍了各州的顶级医院问诊。
私立医院的收费畸高,韩非自病情加重后再无法工作,高额的医疗费用加上单职工的家庭收入,两人存款很快见了底。迫于无奈下,两人先是抛售了手头持有的公司股票,接着卖了车子,很快又出售了还没还完贷款的房子。
但韩非的病情却并不见好转,反而出现越发严重的攻击性行为,卫庄迫于无奈把韩非用铁链锁在洗衣间里,同时贷款给韩非治病。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韩非的病情再浣熊市内的一家医学研究所出现了转机,至少短期内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卫庄当即决定在这里暂住下来,一并入职了市内的保护伞公司。
想到这里,卫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还记得两人刚结婚时在加州所住的公寓,出了电梯口就是最繁华的街区,著名餐厅,顶层酒吧,音乐厅和各类博物馆一应俱全,卫庄很清楚韩非其实喜欢这样的热闹。
都说美国人就是想得开,有钱时开豪车,住大别墅,没钱时换二手车,租小公寓住,然而由奢入俭,如何容易?
“没问题。”卫庄一口应下,全然无视了一个小时前在班车上拟的周末加班计划,“你以前是不是没来过浣熊市?这边虽然不太商业,但四周景色不错,有湖又有森林,要是你想,下周我把年假休了,我们一道去郊外的森林公园看看。”
“你才入职多久,”韩非笑了,“休假都不用公司批准吗?”
他说着折回厨房,捧了一瓶插好的黄玫瑰摆在餐桌上:“我还买了点花,怎么样,好看吗?”
两人刚搬来这里时,公寓还是空的,卫庄正为医疗费用和照顾爱人的事焦头烂额,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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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会有闲心为家里添置花瓶,韩非拿来插花的瓶子,不过是他下午从橱柜里翻出来的玻璃水杯。
水杯里的玫瑰显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薄薄几片花瓣开得稀疏,好在花儿新鲜,又被韩非喷了水,看上去倒也叫人高兴。
“好看。”卫庄笑着说。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给我送花的时候?”韩非问。
“就在你表白的第二天,”卫庄看着韩非,“那时也是这样的黄玫瑰。”
他当时买的确实是一捧黄玫瑰,只是不同于眼前这束超市里买的玫瑰,那是市内高端花店里的精品,要价几乎等同于这么一捧美钞,就算连他这样平日里不爱花的,见了也不由暗暗称赞。
“我要是不表白,这辈子还等得到你开窍吗?”韩非揶揄。
卫庄也笑:“遇上你,想不开窍也很难。”
他难得正经说了句情话,韩非受用,想了想又说:“当时你还借同事的相机给我拍了张照片,也不知道现在那照片还在不在。”
那时的底片洗好后,卫庄曾把这张相片裱框放在办公桌上,不过这一年两人辗转搬家多次,韩非自己更是大半的时间都处于昏迷又或是狂躁,也很难说这相片最后去了哪里。
“还在。”卫庄从钱包的夹层里取了一张相片递过去。
韩非的眉梢动了一下,做了个夸张的神态,好掩饰内心的情绪,自他患病以来,每次重归清醒,他都无比渴望能多驻留片刻,然而这一次……
他伸手接了,相片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大约是被卫庄重新裁剪过,能恰好放进钱包里。
“那时候,”卫庄的目光落在那照片上,“要是合影就好了。”
韩非的心头颤了一下,顿了一会才说:“当时我不是邀你一起了,是谁嫌尴尬,推说给我单人照相的?”
虽然两年过去,可当时的一切却还历历在目。卫庄第一次送花,韩非收到自然开心,抱着那捧馥郁的玫瑰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黄玫瑰?”
那不过是两人交往的第一天,卫庄哪里知道这个,只是早上去花店的时候,卫庄看见红丝绒的展台上摆了一捧玫瑰,鹅黄的花瓣被聚光灯环绕,显得格外闪耀,店员告诉他这是刚到的新品,十分紧俏,卫庄便掏钱买了下来。
那天正好有爱好摄影的同事带了相机,来拍加州本地的鸟雀,韩非说什么“既然你第一次送花,那我们正好拍个照吧”,他本意自然是合影,可卫庄觉得在公司那么多人看着,也有些尴尬,最后只在夕阳下给韩非拍了一张捧花的单人照。
“那时候,”卫庄说,“确实该听你的。”
韩非听出他话里几分怅然,有意打断了:“改天我们再去相馆里照一张,也会很好。”
他们家里原来当然也有相机,但几次搬家,韩非也说不准,便这么提议。
“好。”卫庄应了。去相馆里拍当然好,可韩非的神智能维持到明天吗?
两人都知道这点,却是心照不宣。
3. 第 3 章
03
卫庄把他面前的这份牛排切了,娴熟地递到韩非面前,一面将那份还没切的牛排拿到自己跟前:“我不知道你今天——”
他顿了顿,不愿提起韩非生病的事,斟酌着换了个说法:“……会待在家里。”
打断他话的,是韩非的吻。
卫庄搂住韩非深吻,他心中却总有些不安,压制了下来:“先吃饭。”
他确实也饿了,今天保护伞公司的一处大型设备出了故障,连带着好几个团队的项目焦头烂额,他第一时间赶去勘察,中午除了两杯咖啡和几块干巴的饼干,没顾得上吃饭。
卫庄为韩非拉了椅子,忽道:“今天我真的很高兴。”
韩非很好意思地接了话:“因为我吗?”
“对,”卫庄深深地看着他,“是因为你。”
韩非如愿以偿听到了他想要的,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开怀。
牛排的味道很好,卫庄三两下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韩非推说自己还不饿,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后,再没怎么动餐叉。
卫庄记得韩非说过下午去咖啡馆吃过东西的事,对此也说什么,站起来收拾了桌子,想着韩非夜里要是饿了,他可以起来给爱人煮点面条,加上牛排,滋味该很不错。
韩非回厨房的时候,卫庄已经洗完了碗,正用厨房湿巾擦拭灶台,见韩非过来,顺口说:“帮我拿下清洁喷雾好吗,就在吸油烟机左边的橱柜里。”
韩非应了,越过卫庄抬手去开顶上的柜门,衬衣的袖口随之滑落下来,韩非的眼皮一跳,赶紧想要收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卫庄的目光落在韩非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只见那上面赫然一道蜿蜒的伤疤,褐色的痂痕在韩非因久居室内而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卫庄下意识想要去握韩非的手,又想起自己刚拿着湿巾的手还湿着,堪堪止住了动作。
韩非吞咽了一下,他在中午时分恢复了神智,在抽屉里找出钥匙开了手铐,就发现手腕上又是一道扎眼的伤痕,但或早或晚,卫庄总会知道这件事,便也没想过隐瞒。
他将橱柜里喷雾取出来,递给卫庄,尽可能按从前那般轻松自在的语气说:“还好这疤不是在脸上,否则我破相了,也不知道多少人要伤心。”
卫庄一言不发地盯着韩非腕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韩非发病时,总是竭力想要挣脱镣铐的桎梏,卫庄为此特意在镣铐内侧包了一圈柔软的棉布,好让韩非不至于把自己弄出血来。
只是这次发病格外漫长,卫庄期间已给韩非注射过两次配合药物的镇定剂,然而韩非两次转醒后,都没有像从前那样恢复神智,反而变得愈发狂躁,卫庄甚至一度没法近爱人的身。
卫庄还记得韩非最近一次昏迷时,他将手铐从韩非的左手换到右手,好尽量避免单侧手骨的损伤,一并将内圈里磨损地不像样子的软垫也换了新,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韩非的手腕受了新伤……
韩非觑着卫庄凝重的神色,把到了嘴边的玩笑默默咽了回去,拉过卫庄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没事,而且现在也早不疼了。那时候我出门,本想戴块表遮一下,结果在卧室像没头苍蝇一样翻了半天,才想到哪有人右手戴表,显得欲盖弥彰似的,你说,是不是有够傻的?”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卫庄说,“……我保证。”
韩非沉默了下来,他很清楚卫庄不希望这么做,比谁都更不想,但这件事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没人可以保证。
或许有一个方法可以,那就是死亡。
韩非看着卫庄,知道这无疑会令眼前这个深爱他的男人伤心,而他也还不想那么做——至少不是现在。
没等到韩非的回应,卫庄很快也意识到他刚才做了并不现实的承诺,垂眼继续擦起了已经光可鉴人的灶台:“你的手表我都带来了,一会和证件一块拿给你。”
“好,”韩非点头,“不过手表就不用了。”
卫庄擦拭的动作一滞,转头来看韩非,有那么一瞬间,韩非竟觉得卫庄的目光沉得令他有些无法招架,他掀动嘴角,好露出一个笑来:“你不问问为什么?”
卫庄的视线收了回去,按韩非的建议问:“为什么?”
韩非展臂抱住卫庄,又去吻卫庄修长的脖颈,附耳道:“怕到时候我们出去,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包养的你。”
“是么。”卫庄原本心事重重,听韩非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被逗笑了,“你好像很有自信?”
“没自信你也不会跟我在一起。”韩非对答如流。
卫庄不由笑了,思考一番,觉得要是他如今这副满脸胡茬廉价穿搭的模样,同还没生病时的韩非走在一起的情景,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违和。
他终于有些放松下来,笑着还嘴说:“难道不该是精心打扮的一方更像被包的那一方?”
韩非插科打诨半天,终于博得美人一笑。
他看着唇角扬起的那点弧度,心满意足,靠在卫庄肩头嘟哝了一句:“也是。”
卫庄有些意外韩非居然没同他继续拌嘴,凑过去吻了韩非的嘴唇,又同人蹭了蹭鼻尖,低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韩非知道卫庄想问的是他的病,想也不想地说:“很好。”
卫庄显然不信,可他也清楚韩非的个性,深知韩非这么说了,他就是再去追问,也不会再有其他答案。
于是卫庄什么也没有问,只伸手搂住韩非,在心里默默说了我爱你。
卫庄并非不能说情话,他曾在两人的婚礼上说过比这重千百倍的誓言,而且身体力行,不离不弃。他只是在这一刻感到怅然,不知道两人最终会去往何方。
韩非靠着卫庄,仿佛听到了爱人未出口的话语一般,抬头吻了上去:“我爱你,卫庄。”
卫庄洗碗的时候,韩非走过来同他谈天:“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我想着买束玫瑰,顺着主道走了半小时都没见花店,只好原路返回来,才发现公寓后街一家小卖部里头就有鲜花。”
“难为你走了那么远。”卫庄的嘴角带着笑意,他知道韩非从前虽定期去健身房,私下里却最不喜欢运动。
“这倒不是关键。”韩非说,就等着卫庄追问。
卫庄给他面子:“那关键是什么?”
“我下午先去买了食材,还有调味,”韩非说,“等那会给花结账的时候,身上早没什么现金了,我还当是从前,一心想着给可以刷卡。”
卫庄刷碗的动作顿了一下,就听韩非带着玩笑的语气说:“可如今我早是个无业游民了,连钱包都没带。那束黄玫瑰本来要8.99刀,可我摸遍口袋,也只凑出来八刀半。眼看小卖部就要打烊了,我只好向店主求情,说‘看在去见我恋人不能没有鲜花的份上’——”
他说到这里笑了,卫庄却不太笑得出来,因为他需要上班,不能一直待在家照看病发的韩非,卫庄在洗衣房的抽屉里放了镣铐的钥匙,以便韩非恢复理智后能第一时间开锁。
而除此之外,他还在餐桌上放了五十美金的纸币,好让韩非使用。五十美金虽够去餐馆里饱餐一顿,但金额说大不大,毕竟卫庄从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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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万一”。
不料就在今天,这个卫庄一直以来的愿望竟成了现实。
初时的惊喜褪去,卫庄此刻更多的是愧疚,觉得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考虑不周,垂着眼说:“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韩非忽而伸出手,摸了把卫庄满是胡茬的下颚,“抱歉你今天和我吃饭,却连胡子也没刮?”
他轻轻巧巧把这茬揭了过去,卫庄心里感激韩非的体贴,转头与爱人接吻。
韩非同卫庄碰了嘴唇,带点坏笑地看着他:“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发表一下看法。”
卫庄有些迷茫:“什么看法?”
“难道你不紧张一下吗?”韩非朝他挤眉弄眼,“你对象出门买花,都有女店主倾情折扣。”
卫庄还真没从韩非刚才那番话里听出开店的原是名女士,可话说回来,卫庄很清楚韩非一直是个不掺杂质的gay,就算他真要计较,故事的“主角”难道不该是个帅气的男店主?
“不到五十美分的优惠,也值得你专程拿出来说,”卫庄哼了一声,继续刷他的锅,“而且我们已经结婚了,所以严格来说……”
韩非全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脸皮:“我刚才得说‘丈夫’而不是‘对象’?”
卫庄:“……”
他和韩非结婚快两年,但彼此不太互称“丈夫”,至少口头上是这样,韩非见他不答,又蹭鼻子上脸道:“还是说,你喜欢我在外人面前叫你‘亲爱的’?”
卫庄知道韩非纯粹拿他消遣,不跟这人一般见识,将刷子沥水挂了起来,问:“周末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入秋了,郊外的景色会很不错。”
他嘴上是这么说,实则自己也没去过。
自搬来浣熊市后卫庄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一方面确实是某种自我麻痹,虽然卫庄不愿承认,但很多时候他实在不想回到这间廉价的郊区公寓,因为打开房门,迎接他不是爱人和热腾腾的饭菜,只有锁在房间里朝他吼叫的病人。
而另一方面,卫庄确实需要钱。完成保护伞公司的本职工作后,他还会尽可能接手各类外快。自韩非彻底失去工作,而他为了照顾爱人,此前也不得不辗转各地的临时岗位后,几乎没有正规银行愿意给两人提供大额贷款。
为了治病,卫庄在小机构里进行了数额不小的借贷,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韩非,因为实在很难开口,卫庄自己也知道那背后是数倍于普通银行的高额利率,可他别无选择。只要能给韩非治病,多大的风险他都愿意承受。
更何况,就算告知了韩非又如何呢?贷款不会凭空减少,利率更不会。在韩非的病情彻底得到控制之前,卫庄都打算守口如瓶。
而那之前,卫庄只希望韩非每次清醒的时候都能快乐。
韩非还不知道卫庄其实和他一样还是个“新市民”,觉得这建议不错:“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去郊区看看。”
两人简单确定了次日的行程,韩非便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有开灯,韩非一进去就反锁了房门,他在一片昏暗中俯下身来,将手指探入口腔,用力按压舌根,几次以后一股极为恶心的酸味涌了上来,他对着马桶将刚才勉强吞下去的晚餐统吐了出来。
催吐过后,倒流的胃酸不断刺痛着他的食道,韩非只觉得一阵无力,撑着洗手台缓了缓,但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卫庄势必会担心。
韩非实在不想让卫庄难过——纵然他因为身上离奇的疾病,已经一再伤害了卫庄。
他闭目歇息了片刻,接着用冷水冲了把脸,拿毛巾擦干后开门走了出去。
4. 第 4 章
04
洗澡后卫庄从书房的柜子里拿出了韩非的证件,还有三块机械手表。
“你居然三只都留着?”韩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么多回搬家后,他从前的这些配饰大约不会都在,何况有两只还是名牌,卫庄要是拿去转手,也能换来不少钱。
卫庄笑了:“这些手表,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吗?”他将一只表推至韩非面前,“特别是这只绿底的纪念款,那时候加州的专柜一表难求,最后还是托去瑞士出差的朋友带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泛着柔光,好像能透过这些手表,看到过去尚未褪色的记忆。
韩非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剩下一句:“谢谢。”
卫庄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韩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没有想过把它们出售了?”
卫庄觉得不可思议:“你心爱的东西,我怎么好擅自转手?”
韩非闻言,默默把后边原本想说的那些,诸如名表的二手市场一向不错,经典款出手就算不增值也会保值的一番鬼话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突然想起儿时母亲给他买过许多乐高玩具,后来母亲过世,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再婚后一大家子人搬去了傍山的豪宅。
韩非到了他在角落里的新房间,进门却不见那些乐高的踪影,询问了新来的管家,却是一问三不知。年少的他执意要回老宅去取,等来的却只有父亲冰冷的教训:
“你都几岁了,还想着那些玩意?”
搭好的乐高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承载了他童年的回忆,和普通物件怎么能一样?韩非最后还是偷跑出去,一个人回了旧宅,可别墅已经易主,他只能隔着栅栏朝里头观望,看着他原来房间的熄灭下去,变成了漆黑一片。
卫庄没听到韩非说话,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见韩非的眼睛隐隐有些发红,卫庄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一时竟有些无措,伸手就想给韩非拭泪。
韩非到底没让眼泪掉出来,他从小感情充沛,去听音乐会也常常落泪,可这次又与以往不太一样,卫庄看着韩非噙着泪光的眼睛,心头好像被人拿刀刺了一下。
卫庄不知道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只好一下拥住了韩非,搂着他的后脑笨拙地安慰:“怎么了?”
韩非只是摇头,卫庄瞥见桌上的几只手表,其中一只玫瑰金的是他送的生日礼物,又问:“以后我再给你买其他款式,好不好?”
韩非憋着眼泪,开口就变得愈发艰难,唯恐一说话就破了功,小幅度地点点头,把头靠在卫庄肩上。
面对爱人,卫庄自然很有耐心,何况他的性子在这一年的奔走求医中早已被磨过无数次,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非终于平复下来,松开了手,抬起头与卫庄接吻。
卫庄抱着他,笑着问:“好了?”
“恩,”韩非点头,“谢谢你。”
一个晚上,他已同卫庄道过两回谢。
卫庄怜惜地摸了摸韩非的脸,问:“刚才怎么了?”
“……想起了家里一些往事。”韩非说。
卫庄知道自韩安去世后,韩非早已和几个兄弟彻底断绝了关系,虽然韩非没有细说过其中缘由,卫庄大致也能猜想到期间的不愉快,便没有追问,给人递了纸巾:“擦把脸。”
韩非笑了,接过来擦了眼睛:“真是我的贤妻。”
卫庄:“……”
他知道韩非能这么说,就是已经重新调整好了情绪,轻咳了一声,打算给韩非一次“改过”的机会:“你的什么?”
韩非眨了眨眼,装傻充愣:“什么什么?”
卫庄拿这人没办法,才要开口,韩非就凑上来亲了他一下,笑眼弯弯地说:“我的好老公。“
卫庄算服了他“能屈能伸”的本事,轻哼了一声,心里却是甜的。
两人又在书房里腻歪了一阵,韩非的目光透过橱柜的玻璃,看见了里头一枚银黑相间的徽章,上面刻的是条展翅的龙,看模样大约已有些年头。
“这个徽章,我从前好像没有见过,”韩非说,“是你新买的?”
卫庄顺着韩非的视线看到了那枚徽章,顿了顿才说:“是以前鬼谷的东西。之前一直放在盒子里,这次搬家的时候盒子压坏了——”
“万幸里头的东西没事。”韩非笑着把话接了下去。
万幸么,卫庄看着柜子里那枚闪着银光的徽章,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韩非觑着卫庄的神色,他知道卫庄原是个孤儿,在一个条件算不上好的孤儿院里过了几年,直到十岁那年被某知名高校创建的一个代号为“鬼谷”的天才青少年培养项目选中,成为了其中一名成员。
然而那个项目在卫庄快要成年的时候突然不了了之,连带着项目负责人鬼谷子也一道销声匿迹,只留给当初参与的学生每人一笔费用以入读大学。
韩非第一次听卫庄说这件事时,对这个戛然而止的计划颇有些惊讶,不料下一刻,韩非就听到了更让他意外的事——
卫庄告诉他,当年这个鬼谷计划,最后成年的学生只剩下他与另一个叫盖聂的师兄两人。
韩非有些不解,追问卫庄其余人的去向,卫庄却说自己也不甚清楚,鬼谷计划选中大多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最开始一共三十二人,大家在一处封闭式的机构内集中上课,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学生离开了那处学校般的存在。
组织里的工作人员称那些不见的学生是退出了这个项目,但卫庄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曾经亲眼看到,课堂上有同学突然抽搐,用手掐着咽喉,在地板上疯狂扭动,紧接着被一拥而上的医护人员强行带离出去,卫庄之后再没见过那个男生。
除了课上行为的异常,还有人严重厌食,饭点不去食堂,只说是吃不下任何东西。这件事一开始没人太放在心上,可很快,卫庄就发现,那个每次不去吃饭的学生也消失在了机构之中。
教学的老师并不清楚这件事,医护人员只告诉大家,那位同学因为厌食症,送去了外面的医院进行住院治疗。
几年过去,“退出”的学生数量超过了一半,卫庄觉察出端倪后不愿坐以待毙,找到了另一位表现杰出的学生盖聂。
盖聂比他早他半年参与这个计划,显然也有所察觉,两人开始商议如何自保,必要时也作出逃的打算,然而没等对策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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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鬼谷计划却突然宣告了终止。
关于当年鬼谷计划的诸多细节,卫庄并没有跟韩非提起,不过韩非也很清楚卫庄对鬼谷的上心,他在婚礼上见过卫庄口中的师哥一面,还打趣一番鬼谷出来的学生们果真相似,只可惜在场的两位鬼谷成员没人捧场。
想起两人的婚礼,韩非又有些感慨,搬入傍山豪宅的那段时间,他和家人原本表面和谐的关系不复,对面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
一想到要和另一个人长期绑定在一起,就叫韩非下意识地排斥,更别提步入婚姻的殿堂。
谁知世事难料,二十八岁那年,他居然和比他小三岁,还只认识了四个月的新同事卫庄闪婚。
“你还记不记得,”韩非忽然说,“我们结婚的时候,还拍过录像?”
卫庄当然记得:“是我们在海边跳开场舞的时候,当时天色很好,最后录像拍出来很漂亮。”
一开始,卫庄还以为两人得在谁跳男步,谁跳女步这件事上争执一番,一度想好了说服的理由,结果韩非很爽快地同意了跳女步的事,倒叫卫庄有些不好意思。
卫庄之前从没学过跳舞,孤儿院不教这个,鬼谷更没有。韩非原本倒是会跳,但仅限男步。于是两人在婚期前一个月每天都去舞房练舞,倒数三天更是彩排了不知几百次。
最后的婚礼开场舞两人一共跳了两支,从华尔兹到恰恰,当时还请了专业的摄影师一路跟拍。突击学习的成果肯定比不上专业,可回想起来,也实在是一次甜蜜而难忘的经历。
“你是说那几个请来的摄影。”韩非笑着说。
卫庄有些疑惑:“你指的不是这个?”
“当时子房不是也从纽约赶来了吗,还带着他最新的DV机。”韩非说。
他这么一提,卫庄便也想起来了,当时张良推了律所的工作,百忙之中飞来参加婚礼,还给两人拍过一段DV。
“子房可是忙人,”回想起婚礼的场景,卫庄不自觉也笑了,“最后蛋糕都没吃,就匆匆打车去机场了。”
“谁说不是呢。”韩非也笑。
卫庄最爱看韩非开怀,好像每次看到韩非笑,他的心就也跟着飘飞起来,变成了绚丽多彩的样子,一把搂住了韩非,让人坐在自己怀里:“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韩非靠在卫庄的身上,伸手抚过对方的脸颊,轻轻摩挲:“到时候,有个惊喜给你。”
卫庄拉过韩非的手,低头吻韩非的手心:“什么惊喜?”
韩非笑个不停:“说出来了,还算什么‘惊喜’?”
卫庄承认他这回说的有理,嘴上仍道:“确定是‘惊喜’,不是别的?”
韩非冲他挤眼:“你怀疑我给你惊吓?”
“你自己说的,”卫庄揶揄,“我可什么也没说。”
“蔫儿坏。”韩非点评。
卫庄脸不红心不跳:“跟你学的。”
“那我倒成罪人了。”韩非举双手投降,目光一转,又道,“说起来,我们好像也买过一台DV。”
卫庄搂着韩非的手指僵了一下,他们确实买过的一台DV,而那一天,他注定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5. 第 5 章
05
那阵子韩非的情绪有些低迷,做事总提不起精神,还格外容易疲惫,卫庄便想着做点什么好让韩非开心。
在一个雨后的早晨,卫庄结束晨跑路过数码商店时,抬头看到了店里巨大的最新DV机的广告,他一下想起两人婚礼上韩非对张良带来的DV机兴致勃勃的样子,便进店买了一台最新款,希望能给爱人一个惊喜。
然而令卫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当他提着店员用珠光纸和缎带包好的DV机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却不是爱人的亲吻和拥抱。
他打开房门,家里还是一片安静,时间已临近中午,卫庄以为韩非是出门去买咖啡,走过客厅,却见卧室的门还关着。
卫庄敲了门,没有人回应。这天是周末,卫庄只当韩非还睡着,轻手轻脚推开了门,果见床上一团鼓起的被子。
看姿势,大概还是缩成一团睡的。
卫庄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想起昨天晚上欢爱过后,赖在他怀里嘟哝说累的韩非,觉得可爱之余,又有点心疼,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摸枕边露出一角的黑发。
“都十一点半了,”卫庄放低了声音,轻轻蹭着韩非柔软的发丝,“还不打算起吗?”
鼓起的被团动了一下,里头的人像是醒了,卫庄耐心等着韩非起来,却迟迟不见人掀开被子,于是把手探入被中,想摸摸韩非的脸:
“那你再睡会,午饭想吃点什么?”
谁知话音没落,手上忽然一阵剧痛,卫庄的瞳仁一缩,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撕心裂肺的痛感,身体先于思考想要将手臂抽回,却没能一下成功。
一抹鲜红的血色顺着雪白的枕巾渗了出来,卫庄心里好像意识到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明白,他一把掀开了被子,紧接着看到了叫他毕生难忘的那一幕——
韩非扯着他的小臂,死死地咬住了上头因发力而凸起的血管。
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淌落,染红了韩非原本白皙的牙齿,卫庄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试图推开他:“韩非!“
这一声似乎让韩非短暂地失神了一秒,咬住卫庄的嘴松开,卫庄得以抽出了手臂,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床上,地板上,卫庄也顾不上小臂上钻心的疼,俯下身来,急着朝垂着脑袋的韩非确认:“你怎么了,阿非?”
韩非看着床单上的血迹,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下一刻他的面色变得煞白,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卫庄连忙按住韩非的肩膀,想让他镇定下来:“韩非!是我,我是卫庄!”
韩非闻言却将头埋得更深,卫庄试图按住韩非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手背却是一阵湿润。
卫庄知道那是眼泪,心中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当然相信韩非不是有意的,但刚才那又是为什么?他搂住韩非,想把人抱在怀里,韩非却开始挣扎,似乎想尽力推开他。
卫庄迫使自己不要细想,试图按住韩非,可对方毕竟是成年男人,饶是卫庄一时也难以控制,他想起在鬼谷时体术课的内容,朝着韩非颈侧的动脉一记手刀。
韩非终于不再挣扎,就像两人相识后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靠在了卫庄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卫庄?”
韩非的话音拉回了卫庄的思绪,卫庄愣了一下:“什么?”
韩非看着卫庄失魂落魄的模样,大约能猜到是DV机让卫庄想起了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心中懊悔,又不愿表现出来惹卫庄伤心,转而问:“你想喝点酒吗?”
“好,不过家里好像没有……”卫庄喃喃说,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韩非轻轻握住了卫庄的手:“那我们明天出门的时候去超市看看。”
卫庄牵着爱人的手,终于又平静了几分,忽想起了什么:“上周三是保护伞公司的成立纪念日,给员工发了葡萄酒,我看看。”
他说着去储物间里拿来了一瓶还没拆包装盒的葡萄酒,朝韩非递过去:“是个没听说过的牌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出去买瓶别的。”
韩非摇头,尽力冲他微笑:“这个就好。”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玻璃杯中,发出轻响,卫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也没有高脚杯,今天只能将就下。”
“谁说喝酒就一定要高脚杯的?”韩非举起杯子朝卫庄致意,眨眨眼,“我看这样更好。”
卫庄笑了,拿起杯子与他碰杯:“干杯。”
“干杯。”玻璃瓶轻轻一碰,韩非抿了口杯里的葡萄酒,送来的这款酒度数很低,口感都有些不像酒,甜丝丝的像是葡萄味的饮料。
卫庄说着“干杯”,居然真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韩非笑着吹了声口哨,卫庄放下杯子,脸上泛着一层浅淡的红,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饮酒。
“怎么样?”卫庄问。
“很精彩。”韩非打趣。
卫庄脸上的红晕一时更甚:“我是说这酒。”
韩非从前没喝过这种“酒精饮料”,体验居然还有些新鲜:“酒也很好。”
卫庄一手撑着书桌,俯下身来吻住了韩非的嘴唇:“什么叫‘也很好’?”
一股浓郁的葡萄酒味自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韩非环上了卫庄的脖颈:“酒很好,只是没你好。”
卫庄更用力地亲吻韩非,仿佛要将两人的气力都在这一吻中耗尽一般。
一年前的卫庄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次噩梦般的攻击原来只是开始,很快韩非又攻击了卫庄,就在他背对着韩非做饭的时候。
人类的牙齿虽不如野兽锋利,但两人离得很近,卫庄对爱人又不设防,韩非这么不管不顾的咬了上来,卫庄痛得竟有种肩头的皮肉被撕烂的错觉。
有过之前的经验,卫庄很快制住了韩非,他抱着昏迷的爱人,在地上粗喘着气,那之后,卫庄带着不知道感染了什么疾病韩非先后走访了全美数十家医院和实验室,却没有任何医生能确切说出这种致使人狂暴的疾病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但有一点倒是很明确,韩非体内的白细胞严重超标,尤其在发作时,血浆中的数值一度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无论各地的医生如何解释,又或者劝解,卫庄固执地坚信,他的爱人只是病了。
而他会一路照料好韩非,这就够了。
卫庄理智上告诉自己“够了”,可情感上却知道他觉得不够,当然不够,他之所以选择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因为遇到了爱人,而不是一个甚至听不懂人话的“病人”。
不过很快他就无心考虑这些,原因简单,因为钱。
在花完理财和存款,变卖车房后,卫庄在私人机构里的贷款还有两个月就要到还款日期,但这笔钱他只凑出了一部分,之后该如何,卫庄心中暂时还没有一个定数。
但他最近有个新的发现——
当年鬼谷计划对外宣称是由几所知名大学联合创立,但背后的主要出资方,却正是保护伞公司。
当时他带着韩非走访各大医院与研究所,里头的医生最初对韩非的病情大多显得吃惊而难以置信,唯有保护伞公司旗下的研究所不同。
那里的研究员,似乎对韩非的症状十分熟悉。
卫庄查阅了鬼谷计划截然而止那一年,与保护伞公司有关的新闻,发现几乎是同一段时间,保护伞的高层发生了大幅的变动,一位主要创始人甚至在这期间离奇身亡,死亡原因至今还疑点重重。
这一切,又是否会是一场巧合?
次日清晨,卫庄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身畔空无一人的枕头。
他猛地清醒过来,一颗心跳得厉害,当即翻身下了床,一面喊道:“韩非?”
回答他的只有满室的寂静。
空荡的客厅在这一刻仿佛嘲弄着他的无力,卫庄一咬牙,手指深深攥进肉里,余光瞥见了洗衣间紧闭的房门,一阵苦闷到有些绝望的念头呼啸着几乎将他吞没:所以昨晚的那一切,夹杂着葡萄酒味的吻,原来只是他又一场甘美的梦吗……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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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钥匙的声音响起,卫庄屏住了呼吸,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有些年头的旧门。
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金灿灿的晨光落进来,洒了进门的韩非一身。
“早上好,”韩非一见卫庄,笑着打了招呼,视线掠过卫庄光裸的双脚,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不穿拖鞋?”
卫庄仿佛全然没听到韩非说了什么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将韩非紧紧抱住。
韩非的眼睛睁大了,伸手抱住了卫庄:“卫庄兄……”
卫庄的手臂微微发抖,直到这一刻,他再次拥住眼前的男人,他才好像重新找回了一点安定的感觉,嘴唇掀动了几次,终于把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说了出来:“……早上好。”
韩非安抚地拍了拍卫庄的后背,轻声说:“做噩梦了?”
“没事。”卫庄摇头,垂着眼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韩非知道卫庄是关心则乱,抬头亲了一下卫庄,俏皮地扬了扬手上的报纸:“我下楼拿了今天的晨报。”
在加州时,两人每天起来都会先看看早报,卫庄温柔地与韩非接吻:“吃早餐了吗?”
“还没。”韩非看着卫庄那张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淡到快看不见的红,心满意足,“等着和你一起。”
简单的牛奶麦片早餐很快做好,卫庄把麦片粥摆上了桌,拉开椅子坐到了韩非的身侧:“有什么新闻吗?”
韩非抬起头来:“有个疑似巨型犬杀人的报道。”
卫庄:“巨型犬?”
韩非把手里的报纸翻回首页,只见首版报道了浣熊市郊接连发现多具尸体的事件,警方正在调查这是否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说是西北角那块的山区有好几位市民遭遇了袭击,致命伤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咬痕。”韩非解释说。
“现在入秋,离冬天也不远了,”卫庄说,“早些年,浣熊市里也出现过几起棕熊吃人的事件。”
“这次的案子据说有目击者,”韩非指着报纸上的一行,“据目击者声称,袭击人的像是几只巨大的猎犬。”
“阿克雷山区,”卫庄看着报纸上的地名,若有所思地说,“那一块很偏僻,都是石碓,没什么好看的。”
韩非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奇怪,”卫庄解释说,“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区,没有风景,更不是旅游景点,突然出现那么多死者,有点奇怪。”
“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了我们还在加州工作的时候,”韩非回忆说,“当时有位女同事,原本是哪个研究所里的科学家,被公司重金挖了墙角,结果才入职一个多月,她却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了。”
“后来有人在中部的荒漠里发现了她的驾照,”卫庄说,“但是没有尸体。”
“好记性。”韩非赞许说。
卫庄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点,不论多久,他总是对韩非牛头不对马嘴的夸赞难以免疫:“她的丈夫在她失踪的两周前为她购买了高额的保险,那时大家都说她丈夫是想伪造成妻子意外身亡骗保,只是最后没能成功。”
“是吗,”韩非挑眉,“我还以为你要说这件事缺乏证据。”
“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深究到底,”卫庄动了动眉梢,“这话是你说的。”
韩非看他这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觉得有趣,就听卫庄又说:“不过这几次的袭击事件,被害人身上都有动物撕咬的伤口,确实有点古怪。”
“你是说,最近还有其他类似的案件?”韩非问。
卫庄迟疑着点了个头,他本来不想提这个,怕韩非想起了他为什么会没看前几天报纸的理由:“对,周一的时候,有报道说两个学生结伴去山区探险,最后疑似被猛兽攻击致死。”
韩非:“这么看,浣熊市的郊区还挺危险。”
卫庄想了想,建议道:“要是你不想去郊区,或许我们可以去市中心看看,我听同事说过这边有家西班牙餐厅很不错。”
6. 第 6 章
06
入秋后的森林公园正是一年之中最赏心悦目的时候,山坡上赤色的红枫与橙黄的银杏交织在一起,绚烂得好似名家笔下的油画。
“我们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枫叶还没红,前阵子我去上班时偶然看见山坡的一角,”卫庄转动方向盘,这条公路不怎么限速,只是这辆刚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车子差了些意思,否则还能更尽兴些,“那时我就想着……”
副驾上的韩非听得认真:“想着什么?”
卫庄的视线落在前方连绵不绝的山脉上,缓缓地说:“想着……要是哪天能带你过来看看,就好了。”
韩非愣了一下,就在刚才的那一瞬,他好像从卫庄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情绪——
就像是终年积雪的冰原化开,露出的并非贫瘠的土地,而是带着霜色的嫩芽。
他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声突然从公路旁茂密的树林传来,像是某种肉食动物的咆哮,却又带了种莫名的凄切。
卫庄的心头一跳,这样的声音对他而言并不陌生——隔着洗衣间不厚的房门,他曾在家中听到过无数次与之类似的哀鸣。
他不动声色地去瞥韩非的神色,就见对方只是望着车窗外的树林,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韩非拉下车窗想要听得更仔细,那叫声却消失在了树林之中:“刚刚的叫声,你听到了吗?”
卫庄“恩”了一声:“可能是棕熊。”毕竟这深山中想来也没有韩非那样的病患。
公路上喧嚣的风鼓进车内,吹动了韩非额前的发:“这儿离市区也不远,居然真的有熊。”
卫庄看了眼韩非被风吹开的衬衣领口:“高速上风大——”
韩非笑了,理了理衣领,顺手将车窗关了:“是有些吵了。”
卫庄猝不及防与爱人四目相对,他看着韩非那双噙着笑的眼睛,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个……被锁在洗衣间里的病患联系在一起。
不过没关系,卫庄心想,至少到目前为止,保护伞公司的实验室给出的新药效果非常不错。
纵然诊费和药物的价格高昂,但只要能控制住韩非的病情,无论怎么样的金额,卫庄都会竭力满足。
他只想要早点和韩非一起回到以前的日子,回到那段平静,而又无比幸福的时光。
为此,卫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的头发乱了。”卫庄默默移开了视线,提醒道。
韩非笑着问:“你不帮帮我?”
“我还在开车。”卫庄说,却见韩非仍笑眯眯地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腾出一只手来,替韩非拨了拨刘海。
“谢谢你。”韩非忽而说。
“谢什么?”卫庄问,他实在不觉得刚才拨刘海的那一下需要韩非同他说谢谢。
“这儿的景色很美,”韩非看着卫庄的眼睛,“谢谢你带我过来。”
“你喜欢就好。”卫庄说,其实他才是想要道谢的那个人,这条高速他并非从没来过,只是此前的日子里全然没有欣赏景色的闲心。
是因为今天有韩非在,他才得以体会到这雨后层林尽染的美景。
卫庄忽然又想要亲吻,只是因为开车,到底克制了。昨天晚上两人好好做了一回,韩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爱叫,软糯的呻吟直勾得卫庄心头发痒,两人途中还试了几个全新的体位,都是韩非从前总不好意思做的。
卫庄心里明白韩非想要补偿的意思,但还是止不住地感到高兴。
只要有韩非在身边,怎么想也该是高兴的。
“前面再开十分钟,前面有个瀑布,附近还有座观景的玻璃桥,也算本地知名旅游景点了,”卫庄说,“你想不想去看看?”
“你想去吗?”韩非问。
卫庄对这类人造观景台其实没多大兴趣,只说:“今天是陪你出来。”
韩非笑了:“那我们去看看你说的那家西班牙餐厅?”
卫庄看着韩非那双清澈的眼睛,没忍住又去握韩非的手,两人的十指交扣在一起,韩非笑个不停:“刚才有些人怎么说的?”他模仿着卫庄的语气,“‘我在开车’。”
卫庄被人调笑一番,只得松了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是因为刚才的声音,所以你才不想去吗?”
韩非凝视着卫庄的眼睛:“你觉得这里真有吃人的野兽吗?”
卫庄知道他说的是早上的新闻:“浣熊市本来只是几个分散的小镇,自保护伞公司搬来这里后才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城市,山区要是有熊或者野猪一类的东西,大概也不算奇怪。”
韩非点点头,并没有反驳。他心里隐隐觉得刚才的叫声与其说是野兽的咆哮,不如更像是人在吼叫,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片森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说起来,”韩非说,“你居然会选择去保护伞工作。”
他的语气轻松,卫庄心里却咯噔一下:“你很意外?”
韩非说:“以前看到保护伞公司的新闻,你似乎有些抗拒,我还以为……是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关于卫庄参与过的鬼谷计划,韩非私下里曾做过一番调查,它明面上是由几个知名大学联合创立的培养天才青少年的计划,可能查到的资料却少得让人怀疑,更没有任何对那批参与计划的青少年的追踪报道。
韩非动用了一点关系,请人代为搜集资料,发现鬼谷计划幕后的主要投资人之一,就是这个总部位于浣熊市的保护伞公司。
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才让卫庄表现出对保护伞公司的诸多抵触,却不想卫庄有朝一日会入职这家公司。
是因为他吗?韩非心想。
他并不想卫庄为了他,做这些违背自身意愿的事。
“确实不怎么欣赏。不过我们只是临时来这里,”卫庄说得坦然,他顿了顿,“不会太久。”
这句说给韩非听,亦是说给他自己听。
入职的一个月以来,卫庄察觉到了不少保护伞公司内部行事的古怪之处,如果韩非的病情能得到抑制,他并不打算在这里长期工作下去。
两人到市区的时候还早,偌大的顶层餐厅里只有靠窗的位置零散坐了几桌客人,侍者领着二人来到预定的座位,韩非瞥见转角的落地窗前一架胡桃木的三角钢琴。
“那架钢琴,”韩非说,“很漂亮。”
卫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视力绝佳,隔着一桌的距离远远看清了棕褐色的琴键盖上流光溢彩的金漆标志:“施坦威的琴,我们加州的家里……”
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下意识去看韩非的眼睛,韩非却并不介意,接着卫庄的话头往下说:“我们以前的客厅里也有一架,不过立式钢琴哪能和三角钢琴比,”他朝卫庄眨眨眼,“这两个都不是一个价位。”
卫庄也笑了,他没有学过钢琴,但以前的日子里每每韩非弹琴,他都听得认真,想了想说:“当时的那间公寓里,确实也不适合放那么大的三角钢琴。”
“洛杉矶的市区,寸土寸金么,”回想往事,韩非唇边还带着笑意,他实在很喜欢那间公寓所在的繁华街区,买房时从地段到户型都是两人反复比对后才终于敲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还没同居的时候,你第一次来我家里,我还给你弹过一段?”
卫庄当然记得,那时他们才确定关系,韩非临时兴起给他弹过一支小夜曲,卫庄此前没去过音乐会,在沙发上把背脊绷得笔直,生怕错过琴曲的哪个细节。
“你弹得很好。”卫庄说。
韩非瞧他那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调侃说:“你那时候正襟危坐地像是参加考试的学生。”
卫庄有些讪讪的:“我怕你不高兴。”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韩非忍不住追问。
卫庄心里知道,那时候他才认识韩非不久,唯恐韩非反感他不懂如何欣赏这些,这才格外紧张。
他是担心韩非会介意他孤儿院的出身,想找个家境相当,至少一样懂得艺术的恋人,但这话卫庄却没法诉之于口。
“我也该学点乐器。”卫庄最后这么说。
韩非何等敏锐,当即听出了卫庄的弦外之音,他越过餐桌,握住了卫庄的左手,低头落下一吻,在卫庄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笑着问:“能请你为我唱首歌吗?”
想起两人曾经的那些差距,卫庄原本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可这一刻看到韩非闪烁着亮光的眼睛,他心里又有类似饱餐后的餍足,干脆站起身来,撑着餐桌,偏头吻了一下韩非的侧脸:“我的荣幸。”
韩非坐到钢琴前,顺手试了音色,有韩非刚才的那一番话,卫庄用心听了,确实也察觉出眼前这台三角钢琴的音质似乎更为饱满而通透。
“你想唱点什么,”韩非俏皮地看了他一眼,“亲爱的?”
卫庄拿他无可奈何,若换做从前,他大约是不想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唱歌,但过去的一年里,他经历过太多心碎的时刻,每一次能与爱人再聚的时间,都让卫庄觉得无比珍惜。
“《我心永恒》怎么样?”卫庄站在钢琴旁,垂眼看着琴键上韩非那双修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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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冬,两人影院看了《泰坦尼克》的首映,里头的主题曲红极一时,韩非找了琴谱弹琴,卫庄便也花时间练了歌,两人在家里一弹一唱过几回,在阳光明媚的清晨,也在夜色正好的晚上,配上一点红酒,堪称浪漫非常。
韩非猜到他会选这个,眼里尽是止不住的笑意:“好。”
他说着,指尖已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跃动,卫庄一手搭着琴架,跟着节拍低声唱道: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你敲开我的心门,从此我心与你同在,天涯海角相随)
love can touch us one time, and last for a lifetime(爱意环绕着我们,直至死亡将你我分开)……”
卫庄的嗓音低沉,唱功虽然普通,歌声却也清晰流畅,身畔这台钢琴音色圆润,韩非双手和声,尽忠职守做一个“伴奏”,没让这鲜明的琴声喧宾夺主。
“……we''ll stay forever this way, you are safe in my heart(我们相携而行,你在我心中始终如一)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我的心属于你,爱无止境)”
当最后一个音节毕了,身后忽传来一阵掌声,两人回头看去,只见那是几个青年人,韩非没见过其中的任何一个,还当是路过捧场的客人,却见里头一位女士走上前来,笑着说:“原来真是你,卫庄。”
韩非的目光落在说话的女人身上,对方的样貌十分年轻,穿着时新的阔腿裤和女士西装,低声问卫庄:“是你的熟人?”
卫庄搭在琴上的手放下了,转而搂了一把韩非的肩膀,韩非有点意外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就听卫庄介绍说:“韩非,我的爱人。”
他顿了一下,转而朝韩非致意道:“达茜,我的同事。”
名叫达茜的女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终于扯出一个微笑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伴侣。”
看她勉强的神色,韩非心下大致有个判断,不想让这位年轻的女士难堪,站起身来主动与人握了手:“原来是卫庄的同事,幸会。”
“幸会。”达茜恍如梦中般与他握了手,视线又去追卫庄,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你已经……”
“现在你知道了。”卫庄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没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的态度疏离,达茜又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道了告辞,韩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卫庄的手指,调笑道:“对同事就这么冷淡?真是有够坏的。”
“我每天都带着婚戒,”卫庄凑过来吻他,“是她自己会错了意。”
饭后两人沿着河堤散步,卫庄忽而停了步子,欠身朝韩非一礼:“能邀你跳支舞吗?”
夕阳染红了他英俊的面庞,韩非笑着搭上了卫庄伸来的手:“跳什么舞呢?”
卫庄一手揽上韩非的后腰,同人轻轻碰了碰鼻尖,低声说:“都行。 ”
“说得像你会跳多少种舞似的,”韩非笑他,“那就华尔兹吧。”
晚风吹动了他的鬓边的发丝,卫庄看着韩非倒映着霞光的眼睛,忽而问:“我有个问题。”
韩非亦看着卫庄:“什么?”
“当年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卫庄顿了顿,“你为什么一下子就同意了婚礼上跳女步?”
韩非眉梢动了动,随着卫庄的步子起舞:“你觉得呢?”
卫庄如实说:“我不知道。”
“要是我跳男步,”韩非就着卫庄抬起的手旋身一转,“难道那阵子天天让你一个人去舞房练舞吗?”
卫庄滞了一下,两种开场舞的男步韩非早先就都会跳,假如由自己来跳女步,韩非确实不用每晚耗那么多时间在学舞上,最多只用末尾的一周花几天的时间与他磨合舞步。
“所以……”卫庄低声说,“你是为了陪我。”
韩非对此倒没说什么,两人的距离随着舞步再次拉近,韩非忽笑道:“刚才那位年轻女士的搭讪我可看到了。”
卫庄知道韩非是在拿他消遣,无奈道:“我都已经和你结婚了——”
“是啊,万幸我们已经结婚了。”韩非冲他抛了个媚眼,“否则像你这么俊的未婚夫单独出门,我可是很不放心的。”
7. 第 7 章
07
洗手间里冷白的顶灯闪了一下,发出“咔”一声轻响,韩非双手撑着水槽,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砸在洗手槽里溅出水花。
韩非皱眉压下肠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抬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那张发白的脸。他才蹲在马桶边上吐过一回,反溢出胃酸的食道蠕动着,牵扯早已缩成一团的胃袋。
傍晚西班牙餐厅里的海鲜烩饭本是他的最爱之一,可看着灯光下色泽饱满的大虾和鱿鱼,他几次三番努力回忆从前享用美食的快乐,却依旧没能提起半分胃口。
莫约一个月前,上一次韩非从发病中恢复理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餐桌上自己曾经喜欢的食物居然叫他难以下咽。
一开始韩非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觉得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
然而很快,韩非就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之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越来越吃不下东西,而就算韩非强行将那些色香俱佳的饭菜吞咽下去,抽搐的肠胃和不断泛起的恶心也会告诉他这具身体对食物的排斥。
他在洗手间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催吐后发白的面色却没有改善,韩非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卫庄在客厅里看他前几天的计算手稿,保护伞公司的保密制度严格,正式文件未经批准不得带出公司,这样的规定,总让卫庄隐隐联想起当年他在“鬼谷”中的日子。
韩非看他那副认真到有些严肃的模样笑了,凑到卫庄边上坐下来,用手撩了撩卫庄额角垂落的刘海:“看什么呢?”
沙发的另一头分明还空了大半,韩非偏要往没什么空位的那侧挤,简直像是撒娇,卫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可爱了一下,搁了笔,抬头吻了韩非的嘴唇:“公司的一个大型培养舱出了故障,我带队负责检测……”
他顿了一下,看着韩非显得憔悴的脸色,关切道:“你不舒服?”
韩非轻轻摇头:“可能……只是有点累。”
“刚才在河堤上风大,”卫庄说,“别是着凉了。”
他说着,伸手去探韩非的额头,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忽而升起,韩非的眼睛有些睁大了,看见卫庄的食指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很新,还有鲜血从尾端缓缓渗出。
这一刻,韩非就像是着魔了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卫庄手指上那道伤口,鲜红的鲜血……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吃起来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味道,韩非重重咽了咽口水。
“韩非?”卫庄唤他。
韩非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那股莫名的冲动,心头一阵哆嗦:他刚才在想什么?
韩非不敢细想,一下站起身来,拉开了和卫庄的距离。
“你怎么了?”卫庄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手心有些冒汗,他知道最坏的情况是怎么样,但他更愿相信韩非没事。
“你的手受伤了,”韩非缓了缓才把话说下去,“我去给你……拿创口贴。”
卫庄看着韩非神智依旧清醒的样子,暗中松了口气,看了眼手上并不起眼的小伤口,解释说:“是刚才翻书的时候不小心被纸割伤的,没事。你知道药箱在哪儿吗?”
此前因为韩非生病的事,家里常备了齐全的药箱,可这处位于浣熊市的新家韩非还不怎么熟悉,最后还是卫庄从卧室的药箱里拿了一片创口贴出来。
韩非本想替爱人代劳,可余光瞥见卫庄那渗着鲜血的伤口,心头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没去看卫庄贴创口贴的动作。
“现在好了。”卫庄向韩非展示了包好后的手指。
看不见那条鲜明的伤口,韩非感觉好了不少,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微笑了一下:“你也太不小心了。难道我不在,受伤了你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那你以后多管管我。”卫庄笑着说。
韩非拿他没辙,嘟哝说:“根本不是这回事。”
卫庄凑过来搂住了韩非,低头吻上了韩非的嘴唇,就在这时,一点血腥味忽而擦过韩非的鼻尖,韩非的瞳仁一缩,一股强烈的渴望击穿他的心房,他猛地推开了卫庄。
韩非这下用了十成的力气,惹卫庄一个踉跄,险些撞在身后的储物柜上。
冷汗顺着韩非的额角滚落,韩非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因恐惧而微微发抖,他原本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听见卫庄那头要摔倒的声响,又没忍住回头确认,他在这时候看见卫庄唇间干裂的口子,之前血腥味的来源大概就是这里。
两人间隔了些许距离,韩非没敢细看那上头是否带着血,嘴唇动了动,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住地发抖:“……对不起。”
“我没事。”卫庄已经稳住了身躯,他的心跳得很快,知道这或许是韩非发病的前兆,只见韩非正不住地退后,后背已经抵在了洗衣房的门板上,卫庄心头一痛,无论如何不想在韩非还清醒的时候让爱人戴上镣铐。
“我……”韩非本就发白的脸色此刻更差,仿佛看穿卫庄所想一般,旋开了洗衣房的门把,“我自己来就好。”
“等等!”卫庄突然想起保护伞公司的实验室里新配来的药剂,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跑去书房取药。
卫庄回来的时候,韩非正蜷缩在洗衣房的角落,他把头埋得很深,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
听见卫庄的脚步,韩非没有抬头,他这两天吃下去的东西基本都吐了出来,刚才那点血液的味道无疑激发了他的饥饿,韩非意识到他渴望的大概不止是血——
那一瞬间,他还想要咬碎卫庄的嘴唇,尝尝鲜活的人肉的滋味。
想到这里,韩非猛然闭上了眼睛,他实在不想承认光是想象他吃下血肉的场景,就叫他体内一阵亢奋难当。他试图压下这骇人的欲望,饥饿的感觉却越发分明,韩非咬着牙,默默将头埋得更低:
“别过来。”
卫庄听见韩非沙哑的嗓音,心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然而他眼下能做的却有限:“阿非。”
他说着又靠近了一步,韩非大声道:“我说了别过来!”
卫庄停了步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韩非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变得像是哽咽:“求你……求求你……”
卫庄沉默了下来,俯下身,将手上的水杯和药朝韩非那头推过去:“先吃药。”
韩非从手臂的缝隙里看见卫庄推来的药,他的手臂有些发抖,将药就着水吞服下去,他实在没敢想要是这次的药物没了作用他该怎么办,而卫庄又该如何,只得将头埋得更深。
卫庄陪着他待在这间窄小的洗衣房里:“会没事的。”他听见自己这么说,“这个新药很有效,记得吗,上次你就是吃这个药好起来的。”
卫庄在昏暗中将这番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都不知是说给韩非听,还是给他自己听。
好一阵过去,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韩非觉得体内那阵疯狂的欲望缓和了不少。他缓缓抬起头来,一下拥住了卫庄。
冰冷的铁链牵动,打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卫庄紧紧抱住韩非:“我都说了……会没事的。”
韩非的后背忽而一湿,他眨了一下眼睛,意识到那是卫庄的眼泪。
他的手指动了动,更用力地抱住卫庄,抬头与人亲吻,两人的身躯在洗衣间的角落里纠缠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未来究竟会是如何,但这一刻两人紧密相拥,谁也没舍得先一步放手。
两人终于从洗衣间出来的时候,韩非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正晚上十一点一刻,原来时间才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只是这四十五分钟,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
卫庄给韩非倒了杯水,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时卫庄的电话铃响了,韩非的眉梢动了一下,这么晚了,是有急事?
卫庄拿出裤袋里的小灵通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号码没有备注,但看到号码的一刻,他的神色却有些变了,随手挂断了来电。
“你不接吗?”韩非喝了口水,随口问。
“不认识的号码,大概是打错了。”卫庄的右手仍揣在兜里,不动声色地把袋里小灵通给摁了关机。
韩非知道卫庄没说真话,但既然卫庄这么说了,他也没再追问。卫庄替韩非整理了一下衣衫,灯光下韩非看清了卫庄带着血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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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一阵心疼,再一次拥了上去,把头靠在卫庄的肩上。
卫庄拍了拍韩非的后背,低声说:“看来这次的药真的很管用,”他顿了顿,“你一直吃,病一定会好转的。”
他说得坚定,大约是也想自己一点信念,韩非也无比希望会是这样,点点头,倾身吻了卫庄:“好。”
卫庄笑了,刚才的一切发得太快,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他温柔地抚过韩非的头发:“今天也迟了,我们早休息吧。”
韩非应了,先去洗漱。
看着洗手间关上的门,卫庄默默取出了袋内的小灵通,长按开机。这时,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卫庄唯恐韩非出来接听,干脆顺手拔了电话线。
当初为了省钱,家里只接了一只座机,现在看倒是个明智之举,卫庄自嘲地想着,一边去阳台按通讯录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和卫庄想的一样,是放贷催债的那帮人。
卫庄看着夜幕中闪烁的繁星,镇定地开了口:“要是我记得没错,还有两个月才是还款期限。”
“之前是这样,”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什么人的家里,隐隐还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但我们对你手头的资金进行评估,觉得你按期还款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要提前收回三成的钱,否则就要重新计算利率,并将还款期提前一个月。”
他这番说辞可谓流氓,卫庄才想开口,就听洗手间门被推开的声音,压低声音说:“钱明天上午十二点前汇给你。”
“那好,”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你知道的,老规律,十二点,晚一秒就重新算利率。”
“我知道。”卫庄皱着眉头挂断了电话。
等卫庄洗漱完回到卧室的时候,韩非已经换了睡衣靠在床上看书。卫庄看到这一幕心头发软,从前再普通不过的种种,在此刻看来都是那般宝贵。
他顺手把外头的灯关了,房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卧室的床头灯还亮着。
卫庄带上了房门,走过去吻了韩非,两人亲亲蹭蹭了好一会,韩非笑着催他:“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
卫庄从衣柜里拿了睡衣,韩非忽而问:“刚才你去阳台打电话了?”
卫庄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是有点工作上的事。”
韩非看着卫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保护伞公司的事务确实很繁忙。”
卫庄换好了衣服,笑着说:“之前我为了升职,承担了很多跨组的工作,现在有你在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韩非冲他眨眼。
卫庄:“我一下班就回来陪你。”
韩非笑了:“你这是哄小孩呢。”
卫庄俯下身跟他接吻,问:“还想不想看书?”
韩非摇头,把书合上放到了一边,卫庄上了床,顺手熄了灯。
一片黑暗中,韩非转身搂住卫庄,低声说:“这次保护伞实验室配的药,得不少钱吧?”
卫庄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有效就好。”
韩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的钱还够用吗?”
他知道两人早已没有所谓的存款,从前的房子车子也都拿出去变卖,只是韩非眼下还不清楚卫庄在保护伞公司的确切职位。
卫庄作为制造工程师和保护伞这样的制药公司并不是很对口,入职的只怕不是核心岗,也并非研发,这么看,工资大概率不会比两人在加州时更高,还有可能要大打折扣。
韩非看着卫庄的脸,房间太黑了,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明白卫庄这样的人,就算真有这方面的困难也不会告诉自己实情,最后只是蹭了蹭卫庄的肩窝,轻轻地说:“刚才谢谢你。”
这已经是韩非今天向卫庄的第二次道谢,卫庄在被子里握住韩非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我们之间,还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韩非勾着卫庄的手指:“我是想谢谢卫庄兄今天请我去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他说着凑过去亲了卫庄一口,“我爱你。”
卫庄难得听韩非这般热情的表白,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在黑暗中把话说出了口:“我也爱你。”
8. 第 8 章
08
周末上午,两人原本计划去看这周新上的科幻电影,不料才走出一条街区,卫庄袋里的小灵通就响了。
卫庄心里有些不耐,大约又是那帮催债的人,他在早些时候已经去市里唯一一家周末营业的银行把钱款按要求汇了过去,不知道那群人还想纠缠什么,顺手摁断了电话。
不多时,小灵通又响了。
韩非察觉了卫庄的情绪,轻声说:“要是公司有事,你就过去吧,不用专程陪我。”
“哪有那么多紧急工作。”卫庄拿出小灵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保护伞公司的座机。
卫庄有些意外,周末接到公司的座机电话并不是常事,他顺手接了,没讲几句,通话就忽然断了。
“怎么了?”韩非看卫庄有些凝重的神色问。
“地下实验室里有一台大型培养箱发生了爆炸,轮班的操作员好像因此受了重伤,”卫庄解释说,“这个培养箱是我们部门负责检修,我得回去看看。”
韩非最后没看电影,沿着河堤在走了一阵,天色忽有些阴沉了下来,大约是要下雨了,他便原路返回了公寓。
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韩非远远看见有三五个人高大的男人围在他公寓的门口按铃。
韩非脚步顿了一下,这时,其中一人忽而回过头来,看到了他。韩非想了想,还是走上了前去:“请问几位是?”
为首的男人颈侧有一道醒目的纹身,从领口一路延申到半敞的胸前,上下打量了韩非一眼:“我们找605的户主。”
“我就是。”韩非说。
纹身男的眉稍动了一下:“据我们所知,605户主的名字是卫庄。”
“我是另一位,韩非。”韩非微笑着伸出手,“不知你们今天找卫庄是为了?”
纹身男无视了韩非的握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韩非泰然地把手收了回去,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卫庄去私人机构贷款的事,眼下倒是个机会了解详情,点头道:“卫庄欠了你们多少钱?”
“三十万美金,”纹身男道,“眼下还有七成没还。”
所以是已经还了一部分,韩非记得昨天半夜接二连三的电话,或许卫庄今天清早出门买菜,就是赶去银行汇款。不过看对方讲话的态度,大概并没有指望这两天把剩下的钱款收回来。
没等韩非发问,就听另一个戴眼镜的高个说:“刚才卫庄的电话一直关机,麻烦你替我们转告他,剩下的七成钱款,务必在一个月凑集,否则别怪我们采取行动。”
韩非和家人一起住富人区的那些年,见过不少从前光鲜亮丽的邻居像这样被一圈人上门催债,更有直接上门敲墙砸玻璃以示威胁的,如今主角成了他自己,体验居然还有些新奇。
“好,”韩非温和地说,“我会转告。”
纹身男见韩非一副事不关己般的样子,卷了卷袖子,露出其下满是肌肉的小臂:“二十一万美金,就是少一美分,我们都不会让二位有一天的安宁日子。”
韩非的目光一动,忽见对方手臂上一截绷带,似乎是欣赏,绷带上头还渗着一点血迹。
韩非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那点血色,有那么一会儿,好像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点有些泛黑的血迹。
突然一声锐利的尖叫响起,韩非回过神来,却见周围几个青年正一脸惊恐地朝他看来,韩非的眼皮一跳,隐约意识到什么,就被人朝着房门猛地推出去:“你疯了!”
“哐”一声,韩非的后背砸在房门上,发出一阵闷响,他踉跄了一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刚才你咬的劲头呢!啊?”纹身男顺手从包里取了把匕首,正要走上前,却被一边的眼镜男拦住。
“哥,你受伤了,先给伤口止血。”眼镜男说,一面与剩下几人对了眼色。他与其余几位催债的都只是被人临时顾来,拿钱干事。原想着恐吓一番就能交差,却不料这次竟然遇上了一个咬人的疯子。
纹身男本就带伤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人狠命咬了一口,手臂上鲜血一时流个不止,自然也是痛的,这时,眼镜男又附耳低声道:“今天我们只是来催债的,要是闹出人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这话说得在理,纹身男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人类牙齿的咬痕,便是用了狠劲,也只是出血而已,他心中飞快权衡了一番利弊,想想还是罢了,一会儿还要和兄弟几个去附近一户赌徒那儿要债,那位欠下的可不只是几十万美刀的债务。
“记着钱的事,”纹身男收了匕首,朝韩非那头啐了一口,“今天算你走运。”
墙角的韩非却好像没听到纹身男的恶语一般,只失神地看着手上缓缓淌下的血珠——那是他从唇角抹下来的血迹。
好香。
韩非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新鲜的血液,他已经连续两天把吃下的所有东西从呕吐出来,身体饥饿太久,就算有昨晚保护伞公司研发的新药,也已然到了忍耐的极限。
韩非靠在转角的墙壁上,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注视着地上的那滩鲜红的血迹,他的喉咙又变得干涩,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去舔舐那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的血液。
空荡的楼道里,突然“咕噜”一声,是韩非空空如也的肠胃开始抽搐。
韩非的手指动了动,试图让自己做点什么,好以此分散注意力,他的右手握上了一旁的水管,猛地用力,仿佛这一刻握住的并非水管,而是谁人温热而鲜活的脖颈……
他倏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眼前的那滩血液不再殷红,逐渐凝固,化作了一块深褐色的印记,韩非才缓缓松开了攥住水管的右手,扶着身侧的墙壁,尽力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凝固的血迹上,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打开了公寓的房门,从屋里取了清洁剂和纸巾,接着蹲下身来,开始擦拭地上发黑的血块。
就在这时,楼道里一阵脚步声响起,韩非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疑心刚才那批人复返,起身想要回屋,却见来的是身穿白大褂的一男一女,看模样像是医生或者研究员。
“请问你就是韩非先生吗?”走在前面的金发女人问道。
韩非留意到女人胸前工牌上保护伞集团的标志,心中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点头说:“我是。”
“我们是保护伞实验室的研究员,”一旁瘦削的男人亮了证件,“今天是过来上门复诊。”
韩非没从卫庄口中听过有什么复诊的事,他确实不觉得哪家医生会有空登门会诊,问:“请问复诊的内容是?”
“只是简单的近况询问,”女人顿了顿,“你嘴边的是?”
韩非愣了一下,刚才回公寓取清洁剂的时候,他已经洗过一次脸,理应没有什么痕迹:“……什么?”
金发女人嫣然一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韩非笑了笑,知道女人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韩非并不想让这场复诊持续很久,有些抱歉地说:“家里有些乱,两位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在这里——”
“当然可以。”金发女人点头,“那么首先,韩先生,请问你最近胃口还好吗?”
卫庄结束工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妙,却不料一切比他预想的还要更遭。
保护伞公司的地下是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面一台大型培养箱似乎是由于水压的原因,从内部破裂,其中带有腐蚀性的实验液体溢出,损坏了周围一系列数控设备。
然而卫庄对主管给出的这一系列解释并不十分认同,他仔细观察了培养箱破损处的裂痕,认为那分明是由局部撞击所致,但实验室中的所有培养箱用的都是定制的强化玻璃,假如是从箱体内部产生的冲击,那里面的实验体究竟得有多强的力量?
卫庄作为设备部门的工程师,平时很少下到地下的活体实验室。他以往去过两回隔壁的实验室监测培养箱质量,但那时候,这些巨大的玻璃箱都是空的,他无从得知里头所培育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生物。
此外还有一件事叫卫庄在意,他入职时查看公司的消防疏散图纸,保护伞大楼的地下应当只有负一层,可他随主管来到这处角落的实验室时,却在途中见到了另一部电梯——据卫庄所知,大楼地上的这个位置并没有电梯。
所以它该通向哪里,莫非是更深的地下?
卫庄推开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奶油香味,他一下猜到这是培根奶油意面的味道,不由笑了:韩非唯二的拿手菜,煎牛排已经做过一回,这次可不就是意面?
他顺手放下了公文包,换鞋走进了厨房,韩非的意面已接近完成,正将面条和浓郁奶油酱汁拌在一起,听见卫庄的响动,笑道:“回来了。”
卫庄忍不住去搂韩非的腰,偏过头吻他:“久等了。”
“不是下班的时候才给我打过电话?”韩非笑着回吻了卫庄,“要不然,我就等你回来再做意面。”
周末保护伞公司没有往返的班车,卫庄为了能早点到家,破例拦了一辆的士,在车上给韩非打了电话。
“意面冷了也好吃。”卫庄把头靠在韩非的肩上,轻轻磨蹭。
他的发质偏硬,银发擦过韩非的脖颈,有点痒,韩非轻笑说:“冷了哪还有热的好吃?就会撒娇。”
卫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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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片刻,双手环着韩非的腰身,低声说:“就抱一会。”
韩非向来拿卫庄的亲昵没辙,两人在厨房里亲亲蹭蹭了好一会儿,才端着盛好的意面来到了餐厅。
“今天突然去公司,是有急事?”韩非问。
“公司养活体被试的一个培养箱坏了,”卫庄想起之前看到的那部不知通往何方的电梯,顿了顿,“这些培养箱是我们部分负责检修,我过去看看。”
韩非问:“是那种养小白鼠的玻璃箱子?”
“其实……我也不确定,”卫庄说,“我入职时,定制的这批培养箱已经送到了,我只参与了检查和安装的工作。”
韩非若有所思地说:“它和一般的培养箱有什么不同吗?”
卫庄:“这批箱子很大——”
“有多大?”韩非笑了,“能装下一个人那种?”
卫庄看了他一眼:“不止。”
“或许是拿猩猩试药呢。”韩非说。
卫庄从没在保护伞公司里见过什么奇异的动物,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所在的部门不涉及这些,低头尝了一口意面:“也是。面条味道很好。”
韩非对他唯二的两样拿手菜还是十分自信,笑着接下来这番夸奖:“那是。”他顿了一下,“对了,今天中午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过,说是……”
卫庄的眼皮一跳,猜到会是那群狗皮膏药一样的催债人,也不顾上正卷到一半的意面,问:“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韩非握住了卫庄的手,“他们让我转告你,要在一个月凑齐剩下的钱。”
“没事就好,”卫庄捏了一下韩非的手,叫他放心,“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韩非低声说:“……二十一万美金,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即便是从前在加州的时候,两人的年薪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美金上下,如今更是只有卫庄一人能够照常工作,韩非心里不免担忧。
更何况,从今天下午同保护伞研究员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研究所价格高昂的新药每回只够二到四周,就算卫庄能如期还上贷款,下次,还有再之后的药物,两人又该拿什么来支付呢?
韩非注视着卫庄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只见那里头尽是根根分明的红血丝,他焦灼之余,更忍不住地自责,假如不是因为他身上的病,卫庄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入这样穷迫的境地。
“你不相信我?”卫庄问。
韩非当然不会,摇头:“我只是……”
卫庄忽凑过来,吻住了韩非的嘴唇:“放心。”
韩非拥住了卫庄。他一直喜欢拥抱,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叫他安心,然而……他的目光掠过自己餐盘内只动了一点的意面,那是他曾经十分喜爱的食物,如今却再提不起一点胃口。
而叫他食难下咽的,又何止一份意面?
如果说从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那么这两天来,韩非已经非常清楚,他的身体内部大约发生了某些变化,叫他再也难以摄入一般的食物——
取而代之的,是对鲜血和人肉的渴望。
韩非很确定他从前对人血没有半点兴趣,抽血时更会主动转头不看针管,可眼下一切都变了,就在今天下午,他甚至主动袭击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件事韩非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与卫庄提起。没有人不想在最爱的人面前做一个好人,至少,做一个正面的人,韩非也一样。
他隐隐知道即使说了,卫庄大概也不会苛责他,但在那之前,韩非自己就没法接受他自己袭人的事实。
就算有了保护伞的新药,他却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对人血的渴望……
韩非心底泛起一股恶心,他觉得糟糕至极,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他大约就是什么也做不了,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响起,他在这里,就只是卫庄的负担,一个未知的危险,以及,巨额医药费的累赘。
或许……他就该听从那两个研究员的建议。
韩非搂住卫庄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喃喃道:“我当然相信你。”
卫庄笑了,能彼此相拥的人固然宝贵,知音却更难得。他无比希望韩非早日好起来,两人好再回到从前在加州那般温馨而惬意的生活。
卫庄摸了摸韩非的侧脸,柔声说:“抱歉我今天加班,下周我再陪你去看电影,好吗?”
面对这样一句动听的情话,韩非心中却只觉得煎熬,尽力克制了情绪:“好。不过,只是去看电影?”
卫庄笑问:“还想干什么?你说了算。”
韩非深深地看着卫庄,心想,他们是时候说再见了——趁着他没有做出比今天更可怕的事情。
9. 第 9 章
09
卫庄快洗完碗的时候,听到洗手间门被推开的声音,卫庄把洗完的餐具沥水放进橱柜里,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洗完了?”
“恩,”卫庄转头看向韩非,“你在洗手间待了好久,没事吧?”
“我没事,”韩非朝他微笑,“可能是晚上有点吃撑了。”
卫庄之前就注意到韩非那份面比他碗里的分量少了不少,笑着说:“你才吃了多少。”
韩非用吻打断了卫庄的话,两人碰了碰鼻尖,韩非环上卫庄的脖子,低声问:“今天晚上我们……”
两人这一晚弄得格外激烈,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最后韩非实在没了力气,眼角发红地向卫庄求饶。
卫庄这才止了,把韩非压在身下,带点坏笑逗他。韩非被他磨得没法,两人在床上又温存了片刻,韩非的喉咙着火似的生疼,终于狠狠心推开卫庄,走去厨房倒水。
卫庄兴致未尽,等回过神来,韩非已经从厨房回来,递了一杯温水给他,挑眉道:“想什么呢?”
“想你。”卫庄笑着看他,仰头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韩非笑了一下,摸了摸卫庄的脸:“今天喜欢么?”
“恩,”卫庄点头,“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韩非低头吻了卫庄的唇。
卫庄抬头同韩非碰了碰鼻尖:“今天弄的,我都很喜欢,谢谢你陪我。”
韩非有些讶异卫庄今晚居然这么乖地回答问题,当即得寸进尺,伸手拨开了衬衣的立领,露出了颈侧几处醒目的吻痕,向当事人挑眉指控:“你这样,让我明天怎么出门?”
卫庄有些脸红,从前的日子里他会很小心不在韩非脖子上留下痕迹,可一晃两人好久没有好好亲近,加上今晚韩非又格外热情,他一时兴奋,就没控制自己。
“你就说是蚊子咬的。”卫庄说,一面又替韩非将衬衣的领子重新立起来,试图挡住爱人脖颈上的痕迹。
“这个季节哪来的蚊子,”韩非作势瞪了他一眼,“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狗咬的。”
卫庄瞧韩非那煞有其事的模样笑了,知道爱人同他逗趣,问:“哪条狗咬的?”
韩非哼道:“名字你知道。”
两人间这般的调侃本是常有的事,可即便如此韩非还是不愿真拿卫庄开玩笑,卫庄觉出这层,心里好像吃了蜜糖似的甜。
他才想说些什么,忽而一股困意袭来,一时间竟是哈欠连连:“今天迟了,我们早点休息?”
韩非知道卫庄明天一早还要上班,自然没有二话,两人冲澡后熄灯上了床。卫庄靠着韩非,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卧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过了也不知多久,韩非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枕畔的卫庄还在熟睡,韩非轻轻唤了一声:“卫庄?”
无人应答。
韩非在之前的那杯水里加了点含扑尔敏的冲剂,副作用之一就是催眠。他摸到床头柜上的小灵通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多,离他之前与几位保护伞公司研究员约定的时间还差了一个小时。
这间廉租公寓里的窗帘不遮光,他借着外头一点朦胧的月色静静注视着爱人的睡颜。
这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了,韩非心想。
他在昏暗中深深地看着卫庄,直到手里的小灵通界面上有亮光一闪,是有人发来了一条短信:“我们已在楼下。”
韩非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删除了这条短信,接着轻手轻脚下了床,回头看了眼还在安睡的卫庄,默默走出卧室拨通了电话。
次日,卫庄是被一通来电吵醒的。
他似乎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整觉,此前韩非发病的日子,卫庄尽力赚钱之余,总是感到心忧难眠,昨晚难得睡了个整觉,叫他浑身都觉得惬意。
扰人的铃声还在继续,卫庄皱了皱眉头,费力睁开了眼。枕畔没有睡人,或许韩非下楼拿晨报了,卫庄这般想着,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卫庄先生吗?”
卫庄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来,疑心是新来的催债人,揉了把额前的乱发,从床上坐起了身:“我是。”
“这里是浣熊市警察,”电话那头说,“我们向物业核实了信息,韩非先生是您的同居人?”
卫庄的眼皮跳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警察的来电,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提起韩非。
卫庄握着小灵通的手收紧了,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应了:“是。怎么了?”
“你在的楼里有人坠楼身亡,死因尚不明确,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大致是凌晨四点到五点,”警察说,“尸体的面部受损严重,需要熟人来现场辨认……”
警察后面说了什么,卫庄再没有听清,这一刻电话那头的人声好像成了模糊一片,他心中忽而一阵茫然:坠楼……韩非,这两件事究竟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甚至没意识到这次的通话在何时结束,直到电话那头响起嘟嘟的忙音,卫庄如梦初醒地放下了小灵通。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有没有答应警察下楼查看。
张良没有想到他与卫庄的再见会是在殡仪馆。
他比韩非小了四岁,两人从年少开始便是好友,这次听闻韩非坠楼的噩耗,张良连夜乘飞机从纽约赶来了浣熊市。
卫庄从停车场接张良,两人从地库里走出来,卫庄说:“那时候我接到警察的来电,电话里说楼里有人坠楼,头着地,面部受损严重,所以让我过去认人。”
他顿了顿:“我那时还不知道……”
卫庄的嘴唇颤动,最后也没能把话说下去。张良深知韩非在世时和卫庄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低声道:“节哀。”
卫庄当然知道自己需要“节哀”,可一天一夜过去,他只要独处时就会想起昨天清晨的场景。
他匆匆穿好衣服下楼,楼下已围了不少人,警察拉开警戒线让他进去,尸体的头上蒙着白布,卫庄远远就看见死者露出的左手上戴的正是韩非昨天佩的绿底机械表。
那是两人在一起后,他给韩非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卫庄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从他接到警方电话的那刻起他就隐隐知道,到眼下几乎已经确认,这时,身边的警察拉开了盖在尸体脸上的那块白布。
这一刻,卫庄知道了电话里对方说的“面部受损严重”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是让他过来确认身份,但眼前的死者一张脸早已血肉模糊,连五官的形状都难以辨别,见了这张脸又能指认什么?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卫庄终于有些平复了情绪,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一会儿你送送他。”
张良觑着卫庄的神色,他下飞机收到了卫庄的短信,说是警方之后进屋调查,发现阳台上一排木栏杆因年久而严重腐化,要是全身靠上去,很容易就此倒下,初步判定为失足坠楼。
因为韩非的坠楼的死状,所以便连基本的告别仪式也没有,等排到了号,尸体就会被推入焚尸炉。
张良想要宽慰几句,话到嘴边,才发现从前他与卫庄见面时,都有韩非在两人中间活跃气氛,如今少了这位关键人物,他与卫庄之间似乎也实没多深的交情,最后点头应了声:“好,等结束了你也休息一会……卫庄兄。”
这声“卫庄兄”本是韩非起的头,韩非比卫庄大了三岁,这么叫别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可张良比卫庄还小一岁,由他开口,又仿佛成了一句客套。
卫庄笑了一下:“我不用。”
张良看着卫庄眼下乌青的眼圈,哪里是不用休息的样子,心中又一阵唏嘘,纵然韩非竭力想要隐瞒他的病情,这一年来张良多少也知道一些韩非的情况,早几个月时韩非去过的一家私立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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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由他介绍。
那之后张良私下问了医生韩非的情况,得到就是就是一句“抱歉”,他心中对这一天的到来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最后造成韩非直接死亡的,居然是失足坠楼。
两人在等候室里相对无言坐了一阵,张良忽而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份东西带给你。”
他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了份文件递给卫庄,卫庄有些疑惑地接了,只见封面写的是“加强型人寿保险”。
卫庄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保险,但一年前韩非还没发病的时候,家里的投资和保险一直都是韩非在做,问:“这是?”
“加强型就是指保金比一般保险更高,”张良解释说,“因为我祖父是保险公司的股东之一,所以韩兄之前托我办过保险。”
卫庄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合约,自韩非出事后,他整个人时常不在状态,只觉得脑袋一团混乱,喃喃说:“所以这个人寿保险……”
“里面的就是死亡保险。”张良低声说。
卫庄反应过来,勉力笑了一下,伸手去掐鼻梁:“因为有关系,所以他这样的重症患也给保吗?”
“是你们结婚那会儿办的,”张良说,“十年定期人寿。”
卫庄忽而仰起头,靠在身后的椅靠上,好不让眼泪就此掉下来:“……他怎么想的,买这个?”
是想咒自己死吗?这话诛心,卫庄没说出口。
张良知情识趣,移开了视线,看着一旁滚动的电子屏说:“我来时已经和保险公司的人打过招呼,预计赔偿金额为四十万美元,到时候可能有人登门拜访。”
卫庄仰头看着殡仪馆低矮的天花板,脑海中的往事纷至沓来,忽而想起了周六两人边吃早餐边看晨报时,韩非突然问他记不得两人在加州时一个女同事的事。
那时候卫庄不知道韩非为何提起,还是说对方至今下落不明,最后只是在荒漠里发现了她的驾照,但失踪前丈夫临时买了一份高额死亡保险,大约是想要骗保未遂。
韩非在说这件事时,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广播突然响起:“请六十三号家属及亲友到火化室。”
卫庄排的号就是六十三,这一刻终于到来,他却依稀还在梦中一般,张良见他恍惚的模样,小声提醒:“卫庄兄。”
两人来到火化室,有工作人员推车将尸体送进来,因为韩非死因的特殊,脸上自然没有化妆,只是简单盖了一块白布。
两位工作人员将尸体搬到焚尸炉前的平板上,张良此前见过一次韩非的尸身,当然也是这样用白布盖住脸的,他设想了一下卫庄当时认尸的场景,只觉得这一幕于卫庄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卫庄看着工作人员干练的动作,心中好似被大火烧过后的草场,只剩下一片荒芜,工作人员很快摆放好了尸体,只待最后一步,按下按钮将尸体推入焚尸炉中。
“要最后告别一下吗?”其中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问。
张良余光瞥见卫庄一旁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叹息,取了捧花里的一支白菊花放到了死者的胸前,末了回头去看卫庄,却见卫庄对他摇了摇头。
“可以了。”张良朝两位工作人员示意道。
于是焚尸炉的门自两侧打开,露出了里头熊熊的火苗,张良自觉退了一步,看到卫庄还站在原地,被勾了魂似的看着那具尸体。
“开始了。”工作人员说。
机器运作,将放在平台上的尸体推入炉中,卫庄的眼眸倒映出焚尸炉内跳跃的火舌,突然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咚”一声,尸体投入炉中,两旁的门板再次关上,挡住了后方赤色的烈焰。
见炉门关上,张良走到卫庄身边,低声说:“我们走吧。”
“韩非还没有死。”卫庄的视线落在前方的焚尸炉上,不知是在跟张良说,还是同他自己说。
10. 第 10 章
10
两周后。
晚上十点,保护伞大楼已经暗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办公室透出光亮。
而在公开的消防图纸所看不到的地下,藏匿着一个巨大的活体实验中心,又或者,将其成为人体实验中心会更为恰当。
韩非在培养箱中睁开了眼睛,透过玻璃内壁隐约的倒影,他得以看清了这具身体如今的模样:腿部和腰侧出现了大块的皮肉脱落,腐化的脓包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的皮肤表面在一周前出现了大量紫褐色的斑块,就像是刑侦片里的尸斑,最开始韩非还能够这般自嘲,可很快,他开始长时间地失去意识。
等再次醒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说实话,韩非难以想象他此刻居然还能活着,但更令他意外的是,此刻他所感知的痛苦居然也十分有限。
他大约能猜到,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痛觉神经就出了问题。韩非试图动了动手指,却没能成功,这副长时间泡在营养液里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仅有转动眼球。
好在卫庄没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韩非看着培养箱内的倒影自我宽慰,想起卫庄,他一颗心又变得柔软。
虽然实验室里没有显示日期的电子屏,但韩非从每天研究员的往来中也大约摸出了一点规律,知道距离他配合保护伞员工用尸体伪造他“死亡”的那天,已过去了至少一周。
卫庄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那笔保险赔偿金,这么一来,至少可以按时还上之前的债务,也能够尽早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卫庄一开始就不欣赏的保护伞公司。
这么想来,在最后的最后……他至少做了件好事。
韩非的意识忽而变得模糊,他的视野再次暗淡下去,直至化作了漆黑的一片。
而韩非所不知道的是,仅仅半个月后,因为一场高层的内部斗争,由保护伞公司研发的T病毒在下水管道泄漏,而这,就是一场全球浩劫的开端。
生化危机全面爆发后的第三年春天,安全区里飘起了小雨。
这是亚洲最大的安全区,人们在营地的四周筑起了水泥高墙以抵挡丧尸的进攻,卫庄计划在这里短暂停留几天。
最初几波大型丧尸潮过去,当年鬼谷计划的发起人又找到了卫庄,邀请他重新加入鬼谷,卫庄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计划一时没有终止,只是这些年里不再和高校合作,转而搬到了幕后,而那时保护伞地下数层的活体实验室的资方中,就有着鬼谷子的名字。
卫庄没有拒绝,只是提出要前往一次保护伞的地下实验室调查,鬼谷那头应允地爽快,主动提供了武器和技术上的支持。
所有从前违法犯忌的事,在丧尸危机中忽而也都不成了问题,卫庄很快得知,鬼谷子这些年来的生意中,很大一笔来自军火交易。
但这些对如今的卫庄而言,也都显得不再重要,他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重新习惯了握枪的感受,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觉得当年在鬼谷时的封闭式射击与体术训练确实有用。
作为T病毒泄露的始发地,保护伞大楼内一片狼藉,楼内的电力供给早已停了,卫庄顺着安全楼梯一路向下,四周雪白的墙壁上充斥着血染的手印。
可以想象,有无数人曾在此挣扎,想要逃脱,然而迟了。
那是韩非“坠楼”后的一个月,事发时在这栋大楼里的员工,几乎没有人能逃出生天,卫庄在从殡仪馆出来的一周后递交了辞呈,算是幸免于难。
卫庄打着探照灯走下楼梯,他并不是第一次造访这些在建筑图纸上不存在的楼层,只是前几次,却始终没有太大收获。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庄心中也清楚,有些事情,大约已成了定局,但对于韩非的死,他需要一个交代。
给他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他离开的爱人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卫庄的回忆。
虽然安全区里有小型发电机发电,但地面的信号基站早在丧尸病毒爆发的前几周,便纷纷因为电力的短缺而停止了工作,这个年头想要远程通话,只能借助卫星电话。
卫庄在几天前与张良有过联络,两人相约在此地见面。
当年他与张良通过韩非相识,本以为爱人逝世后双方不会再有什么联系,却不料全美几波大型丧尸潮之后,张良迅速成为了民间自卫组织的领袖之一,而他作为鬼谷的成员负责武器运输,两人间的联络居然比从前还要频繁。
卫庄起身开了门,来的却不是张良,而是他的另一位“老熟人”。
盖聂站在门外,他才淋了雨,打湿的头发沾在额前,见他开门,道:“好久不见了,小庄。”
卫庄的眉梢动了一下:“你也是,师哥。”
安全区里的空间金贵,在外头说话多有不便,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卫庄还是请人进了屋:“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端木姑娘的忌日,”盖聂说,“我来看看她。”
端木蓉原本是个外科医生,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一路救死扶伤,据卫庄所知,她与盖聂的相识莫约就是在这个安全区内,两人确定关系后很快订了婚,只是女人在那之后没多久,就突然失踪。
如今到处丧尸横行,几批人轮番搜寻无果后,大家心里也清楚端木医生凶多吉少,在集体墓地里立了个小小的衣冠冢,好让曾经被她无私救助过的人们有个纪念。
卫庄嗤了一声,端木蓉在世时,卫庄对这个见谁都救的女人一直颇有微词,这会儿却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这样,”卫庄给盖聂倒了茶,“你该直接去墓地。”
盖聂知道卫庄的脾气,不以为忤,垂眼看着面前的杯子,忽而说:“当年,我记得韩非先生是……”
“你少提这个名字。”卫庄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出言打断了他。
盖聂眼看着热水从杯中溢出,没有说话。
卫庄知道他刚才的失态,将水壶提起来盖上,盖聂拿纸巾擦了茶几:“抱歉。”
卫庄倒没有叫盖聂为这件事道歉意思,只是猝不及防再听到这个名字,叫他一阵心烦意乱。
韩非坠楼的第五天,正如张良那时说的,保险公司的人上门让他在赔偿金的条目下签了字,后面卫庄再去公司,也不知道是谁起头的传言,说韩非的坠楼并非意外,而是有些人为了杀人骗保。
关于流言的散布者,卫庄心中大概有个猜想,但他没有深究,因为实在没有心情。
没多久,谣言在公司里一度沸沸扬扬,连卫庄的上司都在一次午餐时间找他过问,并含蓄地示意卫庄辞职。卫庄本就无意在保护伞公司久留,顺势递了辞职。
只是每当想起这件事,都叫他一阵吞苍蝇似的恶心。
后来丧尸病毒爆发,他陆续换过几个城市,再没有人知道他曾有个名为韩非的伴侣,这个名字本该随着时间被尘封起来,不料今天盖聂单刀直入,上来就扯开了他这道心头的旧疤。
卫庄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你想说什么?”
“其实端木并不是失踪了。”盖聂缓缓地说。
卫庄看了他一眼,疑心这世上是否真有人像他那么傻:“你想说她没有死?”
“不,”盖聂摇头,“是我亲手了结了她。”
卫庄将他心底那点情绪收了,猜想端木蓉大约是感染了丧尸病毒,嘴上仍讥道:“原来那女人叫你这么记恨。”
“那时候她的身体出现了变异,”盖聂注视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整个人变得狂躁,而具有攻击性。”
卫庄喝了口水,事不关己道:“感染丧尸病毒后的常规表现。”
盖聂:“但是她并没有遭受过丧尸的攻击,身体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所以,”卫庄挑眉反问,“她难道是凭空感染的?”
“不是凭空感染。”盖聂忽而抬起头来,看向卫庄。
卫庄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从怀里取了条烟点火,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有话直说。”
盖聂将随身带的文件夹朝卫庄推过去:“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端木之所以会在没被丧尸攻击的情况下感染病毒,是因为我们参与鬼谷计划期间,被定期注射的‘人体强化剂’就是保护伞集团研发的原浆之一。”
卫庄一愣,当年参加鬼谷计划的所有小孩都被注射了所谓的强化剂,中途不断有同龄人因各种原因退出,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他和盖聂。
盖聂好像知道卫庄所想般,把话接着说了下去:“原浆中的病原体经过弱化,效果类似于疫苗,但威力还是大了许多,当年鬼谷计划里其余的参与者都没能挺过,大约只有你我体内产生了足够的抗体。”
卫庄的心头突突直跳,愣是挑了最刻薄的一种方式把话说出口:“按你这么说,端木的感染就是因为你——”
去年秋天,端木蓉已经很长时间没法食用人类的食物,四肢上出现了大面积的尸斑,她比盖聂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盖聂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的情景,他的未婚妻流着眼泪请求他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没错。”盖聂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我有抗原,但端木没有。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部,错全在我。”
卫庄突然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反胃,盖聂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哪里还会不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盖聂初时为什么要提起韩非。
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从前他与韩非在一起的日子,两人间的每次接吻,每次欢爱,都无异于让他的爱人接触病原。
也就是说……韩非完全就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才会感染,出现那种狂躁而有攻击性的症状。
卫庄一瞬间有些失神,仿佛时间颠来倒去,又回到了他去到殡仪馆的那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将那具尸体抬上来,放在焚尸炉的平板上,最后按下了按键。
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看着。
就像是命运。
他一次又一次地奋力反抗,却原来,他与韩非的相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但那时候……”卫庄看着茶几上的一块纹路,怔怔说,“他发作时的症状和如今的丧尸病毒并不一致。”
普通人感染生化病毒后,会在先长出尸斑,逐渐变得畏光,狂躁,在八到二十四小时内彻底丧尸化,而韩非自第一次发病后,至少维持了一年没有进一步恶化,和如今的感染者还是有很大差别。
盖聂知道卫庄口中的“他”是谁:“保护伞集团研发的丧尸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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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祖病毒的变异体而来,具有不同的分支——”
这时,外头一阵敲门声起。
卫庄过去开了门,是张良如约而至。盖聂本无意久留,见有来客,便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朝卫庄说:“保重,小庄。”
张良见过盖聂几回,两人点头示了意,张良转头去看卫庄,却见对方还站在原地,像是的丢了魂一般,看着沙发上那份黑色的文件袋。
“卫庄兄?”张良低声道。
卫庄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看了张良一眼,紧接着转过身去,在橱柜里找了个新的杯子:“是什么风把日理万机的子房吹来了?”
这次见面是张良主动提的,他听出卫庄话音中的勉强,只装不知:“卫庄兄说笑了。”
比起当年在殡仪馆那次相见的拘谨,这些年张良与卫庄的相处已经自在了许多,他从卫庄手里接了茶:“这次我是受人之托。”
“是谁能请得动子房?”卫庄问,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正常。
张良把热茶捧在手里:“是……一位故人。”
卫庄才听盖聂提过往事,再听到他这声“故人”,不由有些恍惚,道:“同我就别卖关子了。”
张良放下了茶,递了一张磁条录像带过去:“实不相瞒,是韩兄托我转交的。”
卫庄嘴角僵了一下,最后扯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弧度:“……他都走了三年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讲出来。
张良看着卫庄,忽而问:“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追查他的死因?”
卫庄没有否认。那时在殡仪馆的火化室里,他注意到被推进焚尸炉的那具尸体颈部干干净净,全然没有昨夜的吻痕,这才向张良断言韩非还没死。
然而就在刚才,盖聂的一番话让卫庄幡然意识到,其实韩非从前经历的种种痛苦,再到最后的失踪,归根到底,原来都是错在他卫庄。
假如韩非从未遇见他,又或者,两人未曾发展到那一步,只是当个普通朋友,卫庄握着杯子的手陡然收紧了,假如那样,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也不至于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失去了生命。
“……都是我的错。”卫庄前言不搭后语的说。
张良从进门时就察出卫庄今天情绪不佳,明白对方这会儿需要的是大约是独处,便找了个借口,匆匆道了告辞。
铁门关上,发出嘎吱的轻响,屋内终于只剩下了卫庄一人。
夕阳照进屋内,将家具的阴影拉得老长,卫庄沙发上默默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晚霞的色调变了几变,从橘红到瑰色,最后唯余下一点浅灰色的影子,他才站起身,打开了面前的播放器。
显示器闪烁了几下,几秒的雪花屏后,先有了声音:
“现在他走了。”是张良在说话。
“是么,”有人笑了一下,“那我们赶快开始吧。”
卫庄听到这个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心头猛颤了一下,下一刻电视屏幕闪烁,现出了韩非那张年轻英俊到有些不真实的脸。
卫庄呆呆地看着电视中的画面,里头的韩非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里头系了条浅蓝色的领带,发型精心打理过,少见地梳了背头,整个人显得挺拔又英气。
在卫庄的记忆中,韩非似乎总是最后那一年,两人在浣熊市里生活时的模样,现在他借着这卷录像回溯,惊觉原来长年的疾病消去了韩非太多的精气神。
他完全没想到张良带来的录像带里头,居然是他与韩非结婚时的场景。
那时两人在海边举办婚礼,除了专业的摄影,张良确实也带了他新买的DV机录过一段,卫庄观察周遭的场景,推测出这段影像大约是他去换婚服时拍的。
“好,已经开始了。”张良说。
韩非笑了:“今天是我和卫庄的婚礼,这段录像送给我丈夫。”
不知道是不是张良那头的原因,画面到这里突然抖了一下,韩非好像发现了什么趣事,眼里的笑意更深:“确切说,是给五年后卫庄的礼物。”
他说着,对着镜头风骚地抛了个媚眼:“不知道现在的你过得怎么样?”
卫庄出神地看着电视里韩非的那张脸,鼻尖倏地一酸,险些没落下泪来。
电视里韩非欢快的话语还在继续,他一时间却好像什么也没能听进去,只是任由自己的深陷在回忆的泥沼里,愈沉愈深。
录像其实很短,总共也不过三分多钟,这一晚,卫庄点着烟把这段录像循环播放了不知多少次,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烟灰缸里的烟头竟已满到塞不下了。
卫庄开了灯,回头却仍没舍得关上那开了一整晚的电视,他从皮夹里取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与韩非刚确定关系时,他给爱人拍的相片。
相片里的韩非抱着一束盛放的黄玫瑰,笑得灿烂,卫庄看着照片里因时光而有些褪色的爱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韩非收到他的玫瑰,心情大好,提议两人照个合影留念,卫庄觉得在公司里有些尴尬,便只在夕阳下给人照了一张单人照。
却不料,这居然成了最后的纪念。
卫庄无限珍惜,如今又只觉伤感,眼眶一热,心想:要是当初照的是合影就好了。
他突然还想再点一根烟。
11. 第 11 章
11
2004年3月,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加州实验室里迎来了开年后的第一个好消息:根据幸存者体内的抗体,首支生化病毒疫苗已然问世。
然而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舔食者却悄然出现了在了当地安全区的地下仓库里,没人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出现的,或许地库里还有连接外部的隐秘通道?
一时间,“安全区”内人人自危。
昏暗的地下,耳畔间或传来几声枪响。
这处仓库本由某个商场的大型车库改造而来,光是地下建筑就有四层,卫庄娴熟地换了弹匣,在黑暗中回身开枪。
手枪一连响了三下,弹无虚发,几具丧尸的尸体应声倒下,卫庄扣着扳机的手指却没有放松,他屏息静候了数秒,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卫庄辨出来的是谁,举着枪的手这才放了下来。
比盖聂先到一步的,是他手上探照灯的光,卫庄眯了一下眼,看到盖聂肩上还架了一个伤患,是从前和端木蓉隶属一个组织的高渐离。
高渐离的腰侧有一道醒目的伤口,绑了衬衣,勉强起到点止血的效果。失血过多的他眼下没法仅凭自己走路,鼻梁上的夜视镜只剩了半片,算能在探灯没照到的地方为盖聂探查情况。
“楼下的那只巨型舔食者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盖聂将探灯照向原来的安全出口,那儿已经被塌下的钢筋水泥堵住了出路。
舔食者虽然有着强于常人的肌肉,但思维简单,只会在建筑内横冲直撞,盖聂曾在新泽西凭一己之力击退过五只。
可这次的“来客”不知为何,光体型上就比普通舔食者大上数倍,而且行动更为敏捷,盖聂和高渐离刚才合力,才设计砸断了它的四肢。
“就是说,它还没死是么。”卫庄放下了手里的枪,从内袋里取了烟和火机,“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以变异种丧尸的再生速度,重伤后重新长出四肢也不过是半小时以内的事。
“我来时让地面上的人准备了小型炸药,”盖聂见他悠闲的动作,少见地催促道,“快走吧。”
“哒”一声,炽热的火苗在昏暗中一跃,卫庄点燃了指间的烟:“我就不走了。”
盖聂脱口问:“为什么?”
他不觉得舍命断后这种事会是卫庄的风格。
高渐离用手扶了一下鼻梁上早已支离破碎的夜视镜,低声说:“他的腿……”
盖聂手上的探灯随着高渐离的话音照到了卫庄腿上,只见墙边一条裸露的钢筋径直贯穿了卫庄的大腿,鲜血渗了一地,现已凝结成块。
盖聂的嘴唇动了动,他很清楚以钢筋的粗细和深度,直接拔出没有麻醉不说,搞不好会让人当场大出血而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用电锯割断体外的钢筋,再将人尽量平稳地用担架抬出去。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在三十分钟内完成,就算可以,安全区里大概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冒着被巨型舔食者捕杀的危险下来救助一个陌生人。
“我都说了,”卫庄吸了一口烟,“你们走吧。”
盖聂一时没有开口,高渐离知道这两人是鬼谷计划最后的幸存者,彼此间的关系想来也不一般,迟疑着看了盖聂一眼。
要是盖聂想搁下他,转身去拔卫庄腿上的钢筋,他并不会有什么微词——
纵然这么做的意义,大约只有加速卫庄的死亡。
谁知盖聂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搀着高渐离转身,朝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走去。
高渐离不禁转头,又朝身后卫庄看去,却见银发男人只是低头抽烟,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悲。
高渐离很早就知道卫庄的性格古怪,朝盖聂道:“你……”
他张了嘴,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为什么就这么不管他?高渐离知道盖聂并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对他的援手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们走吧。”盖聂没有看他,只是这样说。
楼道里的脚步声远了,卫庄看着两人消失在转角的背景,收回了视线。
烟头的火星闪烁着,渐渐燃到了尾声,卫庄靠在身后的断壁上,忽而想起当年他与韩非新婚,就是来这家商场里选的结婚戒指。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却好像已经是上一世的旧事了。
卫庄夹着手上将尽的烟头,忽而一笑,什么前世来世的,莫非是人之将死,他竟也信起这个来了吗?
他从钱夹里取出了那张磨损的相片,探灯的电池已经耗尽,卫庄取了边上的打火机,借着火光看着他昔日的爱人。
这张相片跟着他多年,一路飘洋过海,也经历了血雨腥风,此时早已发黄褪色,可照片中的那个人却依稀仿佛仍在眼前。
卫庄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灰色的烟丝在半空升腾,缭绕,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喑哑的嘶吼从地下传来,是巨大的舔食者正在加速自我修复。
变异的丧尸和地表的炸弹,也不知究竟哪个会先到来。
卫庄将他手上早已燃尽的香烟丢到了一边,抬头对着相片里的爱人落下了一吻。
倘若……真有来世……
他还想再见韩非一面。
卫庄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卫庄是被一阵刺耳的闹铃声吵醒的,他这一觉竟是十分疲惫,揉了揉眼睛,却没能让自己转醒,翻了个身,还想要回到梦中。
可没等他舒坦多久,耳畔的铃声忽而又起,一阵高过一阵,卫庄一狠心,从床头柜上拍掉了闹铃。
昨天早晨有人声称在安全区内的仓库看到了大型的舔食者,墨家的一帮人由此打算组个小队去地下仓库看看,盖聂大约是觉得端木蓉之死他多有亏欠,选择了与这批人同进退。
无论如何,卫庄本不打算参与这件事。
但昨晚盖聂却找到他,说起那时候他按端木蓉的意思,提取了对方身上的一些组织样本,送去研究所比对发现,端木体内的病毒并不同于普通丧尸病毒,而是与之前发现的变异舔食者如出一辙。
有没有一种可能……卫庄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仓库里的那只舔食者就是……
卫庄被这个念头激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并非安全区里狭小的单人间,而是一个他陌生又熟悉的公寓,卫庄眨了一下眼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去拿枪,这件事仿佛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这公寓中哪有这种东西?
卫庄的目光环视四下,周遭的陈设和他记忆中在加州时的住所别无二至,不是和韩非结婚后两人一道买的大平层,而是在那之前,他临近毕业季时,为了方便求职在市区临时租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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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卧室的遮光窗帘仍紧闭着,卫庄犹豫了一下,穿上拖鞋走到了窗边。
被帘布挡住阳光落在地板上,汇成了一条细细的金线,卫庄的喉结滚了滚,一把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晨光晃了他的眼睛,卫庄眨了一下眼睛,只觉得一阵恍惚。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而对面的写字楼上已经有工人开始擦拭落地玻璃。
有那么一刻,卫庄疑心自己仍在梦中。所以他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生化危机爆发之前的日子?
这时,“嗞”一声,床头柜上的小灵通震动了一下,是有新的未读短信。
卫庄回过神来,拿过了小灵通,看着屏幕上显示的“1996年4月12日”久久不能平静。
究竟是怎么样的玩笑,让他在临死前又回到了过去,难不成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心愿吗?
卫庄摇摇头,试图回忆,却怎么也没想起五年前的4月,那时的他究竟在做些什么,顺手点开了未读短信。
只见那是一封入职时间的提醒短信,告知他周一上午九点去公司的人事部门报到。
周一上午九点……卫庄回到主界面,盯着黑灰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眼皮一跳,那不就是今天早上?
他在丧尸爆发的世界里生活了太久,一朝重回正常社会,反而几多不适应,一番穿衣打理收拾资料,最后踩着点踏进了公司大门。
和记忆中的一样,办理入职手续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HR告知他定制的员工卡要这周三才能领取,末了帮忙联系了卫庄的组长威尔逊,让人带着参观一圈公司。
威尔逊是个满面胡子的中年男人,身量有限,但为人开朗,一见面便热情与卫庄攀谈。卫庄上辈子对这个大胡子印度人的印象不算太差,两人一道从四面玻璃的办公间出来,卫庄拿着文件的右手已有些冒汗——
如果这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那么等会儿到了咖啡机边上……他就会见到韩非。
人事部门就在茶水间的隔壁,两人拐过前面的转角,威尔逊便同卫庄介绍说:“这里就是公司的茶水间,每天中午会——”
就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介绍,威尔逊朝卫庄示了意,走开离开几步接了电话。
卫庄的目光掠过茶水间内的一众设备,这些他在上一世就已经十分清楚,马上威尔逊就会临时过去开会。
“我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果不其然,威尔逊上前有些抱歉地同他说,“不能继续替你介绍了,不好意思。”
他说到这里,卫庄已经情不自禁开始屏息,视线不住朝咖啡机的那头瞥去,就听有人笑道:“既然你这么公务繁忙,不如就由我带这位新同事四处逛逛。”
一瞬间,卫庄的心跳得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他的胸膛。他吞咽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朝来人看去,只见对方一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正朝他望来。
注意到卫庄亦看向自己,韩非不由笑了,他眼角微微下弯,凝成了月牙似的一个尖角,就这么朝卫庄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韩非。”
于韩非,这是初见,但于卫庄而言,这分明就是期待了千百次后的重逢,卫庄知道自己本该更谨慎,可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将手伸了出去:“我是卫庄,幸会。”
两人的手在半空轻轻一握,而后分开,和卫庄前世最后时刻反复回味的场景别无二致。
12. 第 12 章
12
卫庄隶属的工程部门办公室在四层,既然说是“观光”,韩非便建议不乘电梯,而改走大楼中心巨大的旋转楼梯,好一路看看公司总部的全貌。
宽敞的阶梯随着大堂一处足有两层楼高的几何雕塑盘旋而上,韩非走在前面,在楼梯回旋时,借着雕塑的镜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同事。
对方大约是混血,有着一头少见的银发,五官深邃立体,却依旧显得年轻,身材好到有些不真实,堪比知名时尚杂志的封面模特,肩宽腰细腿长脸小,千般好处全被他一个人占了——
一言蔽之,就是韩非的理想型。
但这么说也不确切,应该说,这位新同事的外在条件是他的理想型。以韩非人生前二十八年的经验担保——卫庄这样的外貌二十八年一遇。
走过转角,两人便来到了四楼,韩非收了目光,一并压在了不知何时从脑海里蹿升出来的“他衬衣下的胸肌似乎也很不错”的念头,转身朝卫庄示意道:“这里一块就是你们部门,具体的工位等之后威尔逊回来再与你确认。”
卫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非,在他从前的记忆里,韩非作为市场部的主管,又比他大上足足三年,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无疑是成熟的,可如今再看,眼前的韩非却分明是那样年轻而又鲜活。
韩非察觉出卫庄的思绪发散,低低地唤了一声:“卫庄?”
“好,”卫庄倏而回过神来:“谢谢你带我过来。”
韩非瞧他那紧绷的模样笑了,侧身靠上了身后的栏杆上:“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卫庄注视着韩非靠着玻璃护栏的动作,又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警方判断韩非的死因就是靠上阳台腐朽的木栏,从而失足坠楼。卫庄的手指紧了紧,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这儿很好,我很喜欢。”
韩非“噗嗤”笑出来:“这儿没有别人,”他冲卫庄眨眨眼,“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真的。”卫庄看着韩非眼里的笑意,喃喃说,“我说的就是实话。这儿很好……”
“行了,”韩非显然没信,可卫庄这副正经的模样又叫他难以自制地觉得有趣,走过来拍了一下卫庄的肩膀,随后放开了手,“我是市场部的,就不多陪你了,你过去跟同事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他说完就朝另一头的电梯口走去,卫庄看着韩非离去的背景,心中一阵莫名的绞痛,脱口道:“等等!”
韩非的步子停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卫庄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急切,他回过头去看卫庄:“怎么了?”
“我……”卫庄快步走到韩非跟前,一颗心在胸膛内跳得剧烈,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烧得他喉咙干哑,连带着面颊都微微有些发烫。
韩非有些意外卫庄突然把他叫住,就见对方颧骨边升起一点不名由来的红晕,不由问:“你还好吗?”
“我是想问问……”卫庄的喉结滚动,一时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这周末,你有没有时间。”
韩非与他对视了两秒,似笑非笑地说:“你是在约我?”
卫庄的心中“咯噔”一声,预感有些不妙。
虽然在他眼里,韩非是他这个世界里最爱的人,可在对方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个刚遇见的“点头交”,这样的邀请未免太过冒失,可既然他都已经说了,就没有再撤回的理由。
卫庄顿了顿,抬眼直视韩非的眼睛:“我之前是在新泽西上的学,上周才刚搬到这里,要是你不介意,这周末——”
“感谢你的邀请,”韩非低头看了眼腕表,“真不巧,我一会儿还有会。不如中午在餐厅我们约个咖啡?当然,我请客。”
卫庄剧烈的心跳终于有了些许平复的迹象。韩非没有答应他在周末的邀请,这很正常,在公司上班,大家彼此都只是同事,普通同事哪有下班后还待在一块的道理,何况他们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何况他刚才开口是那样的草率……
卫庄一口气给自己找了一连串的理由,试图来合理化韩非拒绝自己这件事,可他毕竟骗不了自己的心。
卫庄看着不远处缓缓关上的电梯门,直至韩非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刚才因紧张而过分板正的身躯松垮下来,他承认他在失望。
非常失望。
但失望的原因却是可笑的,因为在这个时空,他与韩非本就是比陌生人只多一面的程度,他根本就没有道理,更没有立场要求韩非对他有任何超过普通同事的回应。
卫庄转过身,借着玻璃的反光快速理了把头发,这个小习惯当年还是他从韩非那里学来的,卫庄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关于往事的回忆。
过去是过去,他需要赶快摆正身份,想想怎么才能尽快离韩非更近一步。
当然,卫庄看着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一身笔挺的西装,他还记得他来公司的路上就想好的——这一次他与韩非间的关系将会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这是卫庄给自己预设的底线。
午休时间,两人如约在餐厅碰了面。
加州今天的中午热得很,韩非把早上那件西装外套脱了,连带解了领带,只剩下里头一件带点修身的衬衫,两边的袖口挽起,露出了左手上的腕表。
卫庄透过韩非那件不算厚的白衬衣,只觉得隐约都能看见那里头紧致的腰线。这当然只是他的错觉,可这个念头一出,卫庄瞬间都不知该把视线落在哪里,绷着肩背,迫使自己看向别处。
韩非察觉到卫庄的窘迫,嘴角弯了一下,转过身去吧台点单,他下楼前确实用了点心思,衬衣的纽扣都比平常多解了一粒,眼下看,这位刚毕业的新同事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纯情。
卫庄见韩非过去点餐,那股莫名的紧张与心悸略微缓解了几分,他从背后看韩非腕上的手表,虽然也是只品牌表,但比起当年两人婚后买的那些还差了点意思。
他正琢磨着晚上去专柜给韩非挑只更好的手表,韩非已经点完了餐,托着餐盘转向卫庄:“你想好吃点什么了吗?”
卫庄顿了顿,尽力让自己显得像是个刚入职的新人:“我还是第一次来,你有什么推荐的菜品吗?”
“这儿的可颂不错,浓缩咖啡我很喜欢,”韩非看了眼展示柜台,又转向卫庄,“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周二和周三餐厅会有亚洲菜和法餐,味道可以,正宗就不保证了,到时候你有兴趣可以试试。”
卫庄按韩非的推荐点了咖啡和可颂,排队结账的时候卫庄正准备掏钱包,却有人先一步刷了卡。
“之前说了,”韩非收了银行卡,冲他一笑,“这次我请客。”
工作餐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卫庄便也没与他争,朝韩非点头:“谢谢。”
“不说一句‘下次我请你’吗?”韩非笑着问。
卫庄愣了一下,他原以为韩非上午的那番话是希望与他保持点距离,卫庄本就没什么主动约人的经验,生怕再提起来反惹对方反感,这才只是道了谢。
“当然,”卫庄看着韩非眼里闪烁的光茫,唇角不自觉也带了笑意,“我的荣幸。”
两人在靠窗处找了个位置坐下,韩非:“所以这个周末——”
“是这样,”卫庄立刻说,“之前一位朋友有急事回亚洲,临走送了我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卫庄幼时身处孤儿院,后来又在鬼谷长大,不知是不是这些经历的影响,性格一贯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友,自然也没有这样能转赠门票的“朋友”,而所谓的音乐会,还是他上午趁着工作间隙,临时上网搜索的。
“是谁的音乐会?”韩非问。
卫庄:“是大提琴家马友友的音乐会。”
他说完顿了顿,却发现韩非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时和我一起?”
“他的演奏我很喜欢。”韩非这么说。
这是愿意去吗?卫庄不敢确定,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动了动,顺着韩非的话说下去:“在美国学过大提琴的都知道他。”
韩非笑着问:“你也学过?”
“我……”卫庄之所以选音乐会,原是觉得韩非会喜欢,结果反在这里给自己挖了个坑,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没有。”
一个谎言要用后续的一百个谎言去弥补,何况他不懂艺术这件事,上一世韩非也不怎么看重,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卫庄这么自我安慰。
“那学过其他乐器吗?”韩非喝了口手边的咖啡。
卫庄一早注意到韩非今天点的不是他从前喜欢的拿铁,而是杯浓缩意式,摇头说:“也没有。”
韩非的眉梢动了一下,看了卫庄一眼。卫庄一时如坐针毡,生怕他下一句是:“那你为什么要去音乐会?”
卫庄一时又觉得懊恼,为什么当时他想不开,非得说是音乐会的门票。上一世他和韩非在一起两年,只去过一次加州的迪士尼,行程还很仓促,留下了不少遗憾,本计划着改日再去一趟,可上天却再没给他们机会。
早知道这样,当时还不如直接问……
这时,就听韩非笑着说:“那你有一个没被乐器折磨过的童年,恭喜。”
卫庄滞了一下,对别人来说,这大约事件好事,可于卫庄,要是有机会,他倒是想要体会一下韩非口中“被乐器折磨”的滋味。
因为那至少意味着一个家。
那是他原本无处可寻,却又在前世短暂拥有过一回的东西。
想起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限温暖和爱意的“家”,无论是洛杉矶市中心的平层,还是浣熊市城郊的公寓,卫庄心中便淌过一股暖流,连嘴角也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
卫庄清楚自己身上带着丧尸病毒的事,深知这一次再没法与韩非成为爱人,可即便如此,假如两人能做朋友,一路照应,日子久了,大约也能相处成家人一般。
这么一来,他或许……也就满足了。
“所以,”卫庄看着韩非,又问了一回,“你想跟我一起去音乐会吗?”
“韩主管,”有人步履匆匆地从餐厅的入口赶来,见了韩非,低声道,“欧洲分部的经理来了,老板叫您过去看看。”
卫庄一下听出这是张良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前世他与韩非并没有约过这样一个午餐,而张良也确实在这家公司的法务部门做过几个月的实习,卫庄对此并不算太意外。
他无意打探韩非工作上的事,便默默低头喝起了咖啡,韩非和张良谈了两句,拿起了餐盘,朝卫庄示意:“抱歉,我先失陪了。”
卫庄抬起头来:“没事,很高兴今天和你吃饭。”
“我也是。”韩非站起身来,“至于马友友的音乐会,上个月我在西雅图出差时看了他的巡演,这次就不浪费你的门票了。”
卫庄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他又能说点什么?归根到底,现在的他并没有追问的立场。
他看着韩非与张良离开的背影,忽想起了上辈子两人刚确定关系时也去过一次音乐会,那是韩非主动邀请,他原本有些退意,生怕自己因为不懂鉴赏而露怯,想要换个约会地点,却到底没架住韩非的软磨硬泡。
音乐会结束后,两人去预定的餐厅吃饭,韩非喝了酒,握着他的手说很高兴卫庄今晚陪他。
而眼下,一切都变了……
卫庄一口喝完了杯子剩下的咖啡,冷去的咖啡味道有些发苦,他放下了杯子,借着这股涩意让自己冷静了几分。
虽然作为上一世最亲密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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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实在不想从韩非的嘴里听到拒绝,可从韩非的角度看,两人毕竟是头一回见面,彼此还有着职务与年龄上的差距,他临时提出周末一对一的邀约,确实也欠妥当。
电梯门缓缓关闭,韩非问张良:“刚才在餐厅,坐我对面那个同事你看到了吗?”
对方一头银发颇有些惹眼,张良因此有些印象,点点头:“看到了。他是?”
“你嫂子。”韩非把挽起到手肘的袖子放下来,又重新系上了衬衣倒数第二颗纽扣。
张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不过他很早就知道韩非是个gay,还因为出柜一事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很快平复了下来,问:“所以你们是已经……”
韩非借着镜子整理完了仪容:“未来的。”
张良怀疑自己的脑子有点短路,迟疑道:“未来的什么?”
“未来的嫂子。”韩非挑眉,解释了一句,“我跟他今天刚见面。”
张良:“……”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韩兄,”张良换了两人私下里的称呼,干笑说,“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这可不是玩笑,子房。”韩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张良从那个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势在必得的意味,咽了咽口水,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为什么?”
电梯到了楼层,韩非简单跟张良说了卫庄邀他去音乐会的事,末了总结道:“你看,我们才见第一面,他就主动约我,这还不够明显吗?”
张良看着韩非,有那么一瞬间疑心“恋爱会让人变傻”这条传言是真的,诚恳道:“可能他手上的两张门票真的是朋友送的。”
“以我多年的经验,绝无可能。”韩非说。
会议室就在眼前,两人没有多聊,张良回忆起韩非笃定的模样,只觉得忧愁:多年的经验,什么经验?据张良所知,韩非的gay达就没怎么灵验过。
次日早上八点,卫庄提着纸袋推开了一家咖啡店的大门。
离上班时间还差了一个小时,咖啡店里的客人不算太多,卫庄点餐后在吧台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脱了外套,把手边的礼袋用衣服盖了起来。
包装精美的袋子里装的是他昨天晚上赶去商场买的一只新款手表,销售一番溢美把它吹得天花乱坠,卫庄承认手表本身确实精美,不过更重要的是,前世的经历已经给他透露过“谜底”——这款手表就是韩非很长时间内的最爱。
回想起昔日的时光,卫庄的嘴角又不禁浮现出笑意,他很清楚大约一个月之后,某好莱坞巨星会代言这款新表。像这样当季的新系列,原本各大专柜的到货就有限,突如其来的明星效应更是让这款腕表一度全美脱销,当年韩非还是找了去欧洲出差的同事,才得来一只。
虽然眼下代言的明星还没有公布,但这般设计精巧的一款表,比同品牌的基础款定价还是要高出不少,一下就花掉了卫庄所有存款的一半。
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想起前世韩非得到手表时欣喜的神色,卫庄便也觉得开心。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以一个怎么样的由头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卫庄一个人很快用完了早餐,看着墙上的挂钟走过了半圈,上一世韩非很喜欢这家店的咖啡,到公司又是顺路,时不时会在上班前来这里买杯咖啡,卫庄便想着今天过来试试运气。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入口处的迎客铃一阵清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说:“一杯拿铁,双份浓缩,谢谢。”
卫庄的背脊瞬间更挺了,事到临头,他却又莫名有些退缩,低着头把那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开场白默念了不知道几回。
店员拿POS机让韩非刷了卡,一面说:“先生,请到吧台那头等单。”
韩非点头应了,走向吧台那头,倒是一眼看到了卫庄。卫庄今天穿了一身黑衬衣,领口处规规矩矩系了一条银色的领带,撞色的搭配颇为吸睛。
“早上好。”韩非主动同卫庄打了招呼。
卫庄酝酿了半天,最后反倒是韩非先开的口,颇有些讪讪的:“早上好。”他顿了顿,接着一股脑把准备好的台词背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也来买咖啡吗?”
韩非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语速有些奇怪,还是从容地点了头:“这儿的咖啡不错,我上班前经常过来一趟。”
韩非说话时,卫庄大脑运转飞快,寻思着怎么才能找些话题,不至于两人冷场,好在他来前做了些准备,挑了一个保险的问题问:“你一般怎么去公司,开车吗?”
“步行,”韩非说,“我就住这附近。你呢?”
“我坐地铁。”卫庄的公寓离公司不算太近,中途还要换乘,今天为了早点过来这里,六点不到就出了门,他知道自己平时寡言,有意提醒自己多说两句,“我有打算换一套公寓。”
“可以趁周末看看房子。”韩非说。
前世两人确定关系后,一连几个周末都在看房,几乎成了约会的一个重要环节,卫庄有那么一刻想要开口问问韩非,愿不愿意到时陪他一起,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被他自行掐灭了。
他与韩非现在还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卫庄不愿意再听到一次韩非的拒绝,哪怕他知道韩非会把话说得十分委婉。
“你有推荐的公寓吗?”卫庄问。
“我住的公寓就不错,”韩非笑着说,“假如忽略高昂的租金。”
卫庄有点拿不准能不能顺势问一句“你的公寓在哪儿”,又唯恐韩非觉得他没有边界感窥探隐私,转而问:“那……你有打算换一个住处吗?”
“事实上,我已经订好了新的公寓,这周末正打算搬家。”韩非半是调侃地说,“这件事,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
13. 第 13 章
13
卫庄有些惊讶,他之前完全不知道韩非在两人相遇后还换过一次房子,不过前世的这时候两人的关系还生疏得很,那时他不知情也很正常。
“我可以过来帮你搬家。”卫庄脱口说。
韩非意外于卫庄的自告奋勇,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卫庄率先移开了视线:“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试图解释,“假如你需要……我很乐意过来帮忙。”
“要是你能过来,”韩非笑着看他,微微下弯的眼角带起一丝浅淡的纹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卫庄前世最爱看的就是韩非噙着笑得眼睛,无比希望能将眼前美好的一幕用镜头记录下来,正出神间,就听韩非的话锋一转,语气倏尔变得轻快:“否则我就得一个人搬家了。”
卫庄疑心韩非这一句只是玩笑,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没有找搬家公司?”
“找了,”韩非一摊手,真真假假地抱怨说,“搬家公司建议我自己搬。”
卫庄被刚喝进去的咖啡呛了一下,心说怎么会有这种搬家公司,开公司都不想赚钱了吗:“真的?”
“情况特殊,”韩非看着卫庄的眼睛,“我原来的租房合同到期了,新租的公寓就在楼上。”
卫庄问心有愧,有些架不住韩非这样的视线,目光闪烁了一下,问:“是同一幢公寓楼?”
“同一栋公寓楼,正对着的楼上,”韩非点头说,“直线距离只隔了一层天花板。”
卫庄算是知道为什么搬家公司会建议韩非自己搬了,虽然以他对韩非的了解,卫庄更怀疑韩非根本没找过搬家公司,这么说纯粹为了逗他,但无论如何,卫庄当即说:“周末我会来帮你。”
韩非若有所思地说:“那音乐会,你不去看了?”
如果说刚才卫庄还只是怀疑,现在跟本就是确定这就是韩非故意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他朝里头钻的那一刻,含糊说:“那两张票,我昨天已经转手卖出去了。”
“是么,”韩非的笑容愈发灿烂,“看来大家还是非常喜欢马友友的。”
要不是因为韩非,卫庄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任何一个古典音乐家,哪怕对方是享誉全球的大师,“恩”了一声:“是啊。”
“差不多要到点了,”韩非看了眼手表,“我们去单位?”
卫庄应了,起身去拿外套,才恍然发现刚才两人聊了那么久,他居然全然没提起今天原本的主角——他新买的手表。
他心中懊恼,却不好这么没头没尾地冲过去把礼袋塞到韩非手里,究竟找个怎么样的由头呢,他突然又意识到上来就送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搞不好根本就是个错误。
天人交战的当口,韩非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过头来看卫庄:“卫庄?”
卫庄不好再拖,借着外套的掩护拎起礼袋,就这么一身单衣走进了洛杉矶还带着凉意的清晨里。
一阵冷风吹过街道,韩非拢了拢衣领,注意到只穿了衬衣的卫庄:“外套,你不打算穿上?”
“我不冷。”卫庄在冷风中这样说。
“年轻就是好啊。”韩非感慨了一句,“只剩七分钟了,我们得走快点。”
卫庄点头,余光瞥见外套下遮住的礼袋,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卫庄你可真是个废物。”
临近的午休的时候,张良抱着一叠文件从会议室出来,远远看见法务部的门口站了一个高个子男人。
对方一头醒目的银发,张良一下认出了他就是昨天中午坐韩非对面,后面又被某些人自信满满地称作“嫂子”的男人。
想到韩非这声离谱的“未来嫂子”,张良心头就是一哆嗦,也不知道韩非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
这话要是当着人家的面说,妥妥能定性成职场性骚扰了,张良暗暗心想。
张良朝着部门走去,一边暗暗打量了一番对方的模样,卫庄的相貌英俊中带着些许攻击性,全公司上下找不出第二个,确实是韩非会喜欢的类型。
他正想着,卫庄忽而也转向了他,短暂的四目相对,张良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他偷看的事就这么暴露了。
卫庄不知道张良一系列激烈的心理活动,提醒自己这一世的张良与他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卫庄,工程部昨天刚入职的工艺工程师。”
好家伙,张良腹诽,韩非看上的居然是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人,这不就是最典型的领导对下属的不对等关系!
他心里排山倒海,脸上还是立刻挂起了商业微笑,腾出一只手来同卫庄握了手:“我是张良,法务部的实习生,不知道卫庄先生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哦,”卫庄把手里的礼袋递过去,“我这边有一样东西,希望你能帮我转交给市场部的韩主管。”
张良一眼认出了礼袋上那个奢侈名表的皇冠标志,眼皮直跳,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剧情,难不成是韩非送了人大牌礼物,转眼就被卫庄退回来了?!
是谁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卫庄会是他未来的嫂子的?结果人家连你的礼都不想要!
张良心中一万个不妙,心说为什么我要涉足你们这段办公室禁忌恋情,身体还是缓缓接过了卫庄递来的东西:“……好,我会转交。”
“真是太感谢了。”卫庄朝人点头致意,“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张良看着彻底消失在走廊上的人影,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等等,他和韩非是发小的事,卫庄又是怎么知道的?
卫庄一下午都在等待韩非对于他送出去的手表的答复。
本来刚入职的新员工分配到的活就不多,卫庄又有上一世的工作经验,手上的工作一停,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像他与韩非这样才见了两面的同事关系,自己上来就送名牌手表,是不是反而唐突了,他当初是否该换个不那么昂贵的礼物?韩非会不会就此觉得他是个不务正业,来公司“体验生活”的二代?
卫庄盯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文档界面,又是一阵踌躇,要知道前世跟韩非在一起时,他既没有耀眼的收入,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所以韩非会喜欢二代吗,他到时候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更韩非解释,这只手表的钱款其实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等等,这么一来,又好像是在心疼这几万美刀的钱似的。
卫庄赶忙否认了找个念头,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思绪飘飞出去,昨晚去商场,他不只光顾了手表专柜,还去边上的珠宝店里看了看,假如有可能,他倒是想要给韩非直接买个戒指……
就在这时,一阵小灵通的震动打断了卫庄愈发不着边际的瞎想。
卫庄从鬼谷出来后再没交过什么朋友,知道他号码的自然也是寥寥,他从袋里拿出小灵通,心想大约是电信公司发来的欠费短信,他刚刚重生到这里,还真拿不准当年的自己有没有漏缴过话费。
正这么想着,卫庄点开了未读短信,虽然来信人没有备注,可卫庄却一眼认出了这个他多年来能够倒背如流的号码——
是韩非发的短信。
看着这个熟悉而又久违的号码,卫庄一边的眼皮开始突突直跳,只觉得手心也开始发汗,眼见亮起的屏幕重新黑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想要站起来冷静一会儿,砰砰的心跳又好似催促着他去看那条短信的内容。
就看一眼,卫庄这么告诉自己,说不定只是工作上的事。
纵然韩非作为主管,职位比他高了两级,两人又是不同的部门,卫庄却也不想在这时候给自己抱什么期待。
假如韩非是发消息让他把手表拿回去……
卫庄猛地从工位上站起来,在同事有些讶异的眼光中拿起小灵通走了出去。
他左拐来到了公共区域的沙发座椅上,吸气呼气一番积极心理暗示,终于下定决心点开了那条短信,只见那上面写的是:
“卫庄你好,我是韩非,之前在威尔逊那里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希望你不要介意。手表我就不收了,感谢你。下班后方便在附近一起吃个饭吗,我请客:)”
在看到韩非那一句“手表我就不收了”时,他的一颗心极速坠下去,有那么一瞬间都想要关掉短信界面,目光一扫,又看到了后面紧跟的请客吃饭。
是要在吃饭的时候把手表退还给他么,卫庄看着小灵通上那行字不知多久,直到“叮”一声新邮件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好的,我到时在哪里等你?”卫庄打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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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忌口的,餐馆你挑就好。”
下班时间,韩非跟着服务生到靠窗的预定作为时,卫庄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简单打了招呼,韩非把礼袋递给卫庄,一面笑着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就不收了。”
卫庄看着他递来的袋子,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心里纵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你收下吧。”
韩非见卫庄抗拒,便也没有硬塞,把袋子放在了桌边:“这家法餐不错,你点餐了吗?”
“还没,”卫庄朝韩非示意,“你看看菜单。”
“你看就好,”韩非笑道,顺手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我是他们家的常客,菜单都能从头背上一遍。”
卫庄也笑,这家法餐馆除了菜品可口,地理位置更是绝佳,建筑背靠中心公园,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就能看见一整片鲜绿的草坪和喷泉,前世两人无论是约会还是庆祝纪念日都没少来这里。
既然韩非都这么说了,卫庄便也没有推辞,翻了翻做工考究的菜谱,报了几个上一世韩非最喜欢的菜品:“那就一份红酒焗鸭胸,烤菌菇,还有煎鹅肝,你看怎么样?”
韩非心里有些惊讶,卫庄说的这几支菜都是他惯爱点的,倒没表现出来,只说:“很不错,前菜和甜品呢?”
“你也点几个吧。”卫庄伸手合上了菜单。
“这么客气,我就却之不恭了。”韩非笑笑,挥手招来侍者,加了一份冷盘和生蚝,又问卫庄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
卫庄注意到韩非没有点酒,大约是默认两人这顿饭不会吃太久,想到这层,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朝服务生示意道:“再来一瓶气泡水。”
韩非感叹:“这么健康。”
卫庄余光瞥了眼桌旁那只崭新的礼袋,问:“这只手表,你不喜欢吗?”
“你有心了。”韩非语气轻松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平时不戴手表,”卫庄看着韩非,诚恳地说,“你还是收下吧。”
韩非笑了,撩开衬衣袖口,露出了空空的手腕:“巧了,我也不戴。”
卫庄一时有些词穷,从前那些名表,韩非确实也不是每天都戴,何况两人如今的关系摆在这里,韩非不收他的礼物,其实反而是在情理之中。
上一世,他与韩非没确定关系之前,从来都只有韩非主动,或是邀他周末出行游玩,或是时不时变着花样给他送点东西,如今真由卫庄来做这件事,他突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卫庄突然回想起前世韩非几次三番找打他,却只得来他一副冷脸的情形,心中不由一阵唏嘘,爱情大约就伴随着患得患失,猛烈追求怕适得其反,细水长流怕时不我待。
原来在感情中做主动的那一方竟是不折不扣的一件难事。又或者,一段关系中,本就是先动心,先投入更多感情的那一位输了。
卫庄不知道这样想是否就是对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面对韩非,他心甘情愿做输家。
卫庄抿了抿嘴唇:“刚才你问为什么想到给你送手表……”
韩非的目光一转:“为什么?”
这时,侍者给两人送来了水和前菜,卫庄的视线越过桌上的菜品,落在了韩非身上:“我只是觉得这只表很适合你,没别的意思。”
借着桌上摇曳的烛光,韩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卫庄的神情,毫无疑问,眼前的银发男人就是他的理想型,无论是从外貌上,还是从那认真到有些固执的性格上。
不过……韩非实在没有期待过卫庄会这么主动——譬如就送几万美刀的名牌手表。
那时他从张良那里收到礼袋,听到是卫庄送的,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直到张良犹犹豫豫问了一句:“这是你送的手表?”才知道原来卫庄这没头没尾的送礼,还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但这其实是好事,不是吗?韩非心想,他的年纪说轻也不算轻了,比起“男友”,更想要个稳定可靠的结婚对象,假如卫庄有意,愿意和他认真发展,那无疑就是他所想要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朝卫庄一笑:“晚饭过后你有空吗?”
“我整个晚上都没安排。”卫庄想也不想地说。
“要是这样,”韩非微笑,用他那双“会话说”的眼睛发出邀请,“一会儿去我家坐坐?”
14. 第 14 章
14
正如韩非所说的,这处高层公寓比卫庄记忆中的楼号要低了一层。
他打开门请卫庄进来,灯光亮起的时候,卫庄有些惊讶。
只见偌大的高层公寓,里头的东西却少得简直有些可怜,韩非搬入后大约是没有添置过家具,整个客厅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生活的痕迹。
前世他也去过韩非独居时的公寓,印象中东西虽然不多,却也没有“简约”成这样。
“你已经搬过东西了?”卫庄问。
“没有,只是收拾了行李。”韩非看了眼空荡的房间,笑了一下,“我的东西比较少。你喝咖啡还是红茶?”
“茶就好,”卫庄坐下来,看见角落里两只不算太大的纸箱,顿了顿说,“这儿很干净。”
韩非取了茶包倒水,开了个玩笑:“我朋友也说,干净得像是样板间。”
卫庄笑了笑,心说只怕样板间都比这有烟火气。他知道韩非的职位需要经常出差,或许对方从前有把家当酒店的习惯,只不过前世与他同居后做出了改变。
刚才吃饭时,韩非到底没有收他的礼物,卫庄下午收到短信时已经失望过一次,这会儿倒也不算气馁,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去新家?”
“就这两天吧,”韩非讲泡好的红茶端了出来,“这儿的新房客私下找到我,说是才搬来加州,问能不能付点钱提前入住。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新公寓也就是楼上楼下的事。”
“你要是有需要,”卫庄说,“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韩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哪有让第一次来的客人搬家的道理?”
“也没有让你今晚白请客的道理,”卫庄尽量平静地把早已想好的托词说出来,“应该的。”
韩非最后倒也没同卫庄多争,从一层的物业那里借来了搬货的推车,卫庄把总共也没几只的箱子搬上推车,两人一道上下了两趟,韩非那间本就空荡的房子算是彻底空了。
卫庄打量了一圈这间楼层更高的新房,看样子房东留了许多家具,包括他记忆中那架钢琴,虽然韩非的东西不多,可整个屋子看起来瞬间更有了人气。
“你今天还打算住楼下那间旧公寓吗?”卫庄问。
“看样子是不必了。”韩非环顾四下,“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了。”
“是你的东西少。”卫庄认真地说。
“是因为有你的帮助。”韩非冲他眨眨眼。
卫庄适时移开了视线,他怕再这么对视下去,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会将他出卖,余光瞥见旁边的钢琴:“这架钢琴是你买的吗?”
“是房东留下的,她可真是慷慨。”韩非顺势翻开了琴盖,手指掠过琴键,转头看向卫庄,“我给你弹一段?”
卫庄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好。”
韩非整理衣服坐下来:“你想听点什么?”说着又笑了,“事先说明,我只是业余水平,不是什么都会。”
卫庄:“舒伯特的《小夜曲》怎么样?”
他原本该让韩非自己来选这个曲目,但韩非在公寓里弹琴的画面在他心头萦绕太久,卫庄脱口就报了前世韩非第一次为他弹琴时演奏的曲目。
韩非笑道:“上来就是这么虐恋情深的曲子?”
这首《小夜曲》选自舒伯特的《天鹅之歌》,是舒临终前创作,死后才得以发表的作品,歌词中的青年深陷爱河,在寂静的树林中随着旋律反复倾诉衷肠,无论是创作背景还是歌词情节,确实都算得上是情人间的苦恋。
卫庄庆幸上一世的经历让他得以“作弊”,否则眼下自己就只能干坐着瞪眼,略微坐直了几分:“思念爱人,也是甜蜜的烦恼。”
韩非瞧了他一眼,俏皮地说:“看不出来,你对爱情还颇有见地。”
卫庄没接他这句话,因为这话无论怎么接,都太过暧昧。倘若这一世的他再年轻些,没有过前往鬼谷接受病毒注射的经历,这时候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坦白,说句这方面我还经验不足,你可否愿意让我请教的情话。
然而卫庄早已想好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迈过那条线——他会和韩非做朋友,好友,挚友,但仅此而已了。
成为朋友,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卫庄的手指收紧了,他不应该太贪心,否则,难道真的眼睁睁再看一次韩非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要越界,耳畔的琴声已经响起,一支小夜曲缠绵悱恻,落在卫庄耳里,越听越是韩非戏称的,虐恋情深。
这一晚,卫庄没有多留,他把礼袋放在沙发的靠枕之后,假装自己只是忘了。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隔着一层玻璃墙,卫庄看到了在办公室外朝他招手的韩非。
他一下站了起来,也挥手做了回应,一颗心在砰砰乱跳,想要立刻冲出去见韩非,又怕人家只是过来还昨天被他“忘”在韩非新家的手表。
“你怎么来了?”卫庄推门出了办公室。
“你不欢迎我吗?”韩非弯着眼角问。
“没有。”卫庄当即说,他见韩非手里并没有提那只礼袋,一颗心放下了许多,“我很欢迎。”
他这回答一板一眼到有些可爱,韩非笑了:“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好,”卫庄点头,没问韩非为什么突然想到找他吃午饭,生怕但凡问了,对方就会反悔似的,“去公司的食堂吗?”
两人前后走下了楼梯,韩非转过来看他:“你想吃别的?”
卫庄对吃的不算挑剔,眼下更关心韩非的想法:“你呢?”
“下次我们去外头吃。”韩非冲他一笑。
还有下次,卫庄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步履也轻快了几分:“好。去哪儿呢?”
韩非突然停了脚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卫庄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韩非是在说手表的事,才飘飞起来的情绪当即有些回落下去,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否应该装傻,顿了顿才说:“昨天晚上……”
韩非见他那副踟蹰的模样,忽而解开了衬衣的袖扣,露出了底下一只绿底的机械表:“谢谢你昨天晚上的礼物。”
卫庄看着韩非腕上的手表,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瞬间有种强烈的失真感,这一切太好,好到像是他的一场美梦。
他的喉结滚动,目光上移,又去看韩非的脸,就见眼前人一双桃花眼中光芒闪烁,恍若夏日波光粼粼的湖面。
要是能拥抱就好了,卫庄想,可他的理智尚存,到底尽力克制了,最后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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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就好。”
韩非看着卫庄如在梦中般的神色,不经意般说:“你很会挑礼物。”
卫庄回过神来,心中又是一阵遗憾,这一回,他没法再去亲吻韩非,没法再向这个他最爱的男人诉说他的心意。他的“家”就在他的面前,然而……
“我只是觉得……”卫庄说,“它很适合你。”
他将这一句说得无比郑重,像是一句誓言。
韩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就在刚才,他好像有种错觉,错觉卫庄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无限悲凉,就像是荒漠里一口干枯的井。
他被这份莫名的联想心惊了一下,可思来想去,却也没想出这究竟是为什么。
人生的几大错觉之一,就是觉得自己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特别。韩非迫使自己不去多想。
韩非:“之前你邀我去音乐会,不巧我已经在别处听过一回——”
卫庄连忙说:“没关系,我那时也只是凑巧。”
韩非笑了笑,也不知相信没有:“周末你有其他安排吗?”
“还没有。”卫庄说,他的余光瞥见韩非袖口露出一点的手表,心中又是一阵悸动,这个话题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回,但那时韩非说是要搬家,眼下这件事已经完成,卫庄想了想还是问,“你呢?”
韩非答非所问:“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是刚搬来加州?”
“对。”卫庄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一带我都还不怎么熟悉。”
“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迪士尼乐园?”他说着自己也笑了一下,“有点幼稚,我知道。”
卫庄的眼睛亮了一下,短短几分钟的见面,于他简直是惊喜不断,脱口说:“不。我是说,一点也不幼稚。”
韩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的回答呢?”
“当然,我愿意。”卫庄说这话时,耳根略微有些发红,他只是突然联想到这句“我愿意”简直像是在结婚誓词上的回复,可惜他这份冒着些许傻气的欢喜无人可以分享,只是重重点头。
韩非没有错过卫庄耳根的那点红,只当是卫庄害羞,想到这个,对卫庄又多了几分好感:“加州迪士尼很大,到时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也可以早点出来。”
“我之前就听说,”卫庄说,“加州迪士尼是世界第一个迪士尼乐园。”
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好像连带着弥补了几分上一世的遗憾。
“也不一定规模大了就好玩,”韩非怕他期待太高,到时反而失望,“我听几个同事说,他们还是更喜欢几年前东京新建的迪士尼。”
“到时候去了才知道。”卫庄说。想到能和韩非一道出门游玩,哪怕不是这般故地重游,他也感到幸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几分。
卫庄的眼睛颇为狭长,原本显得凌厉,可这么一笑,纤长的睫毛轻垂下来,遮住了几分他上扬的眼角,整个人的气质忽而柔和了下来,透出些许少年意气。
韩非看他这一笑有些呆了,他早知道自己喜欢卫庄,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喜欢。好像卫庄一出现,就自然而然地符合了他对另一半一切的幻想,突然之间,他就连看一眼旁人的兴趣也没有了。
莫非,这就是戏文里惯唱的天作之合?
15. 第 15 章
15
那一晚韩非见到沙发上的礼袋,知道是卫庄有意留的。一旦收下了他人贵重的礼物,就代表愿意拉近两人的关系,韩非思量一番,还是选择了接受。
不过被动的等待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韩非提议两人周末来迪士尼,就是打算借此机会观察一番卫庄面对途中琐事时的言行举止。
假如一切合适,韩非心想,他很乐意与卫庄确定关系。
周五的晚上,张良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要回纽约继续学业,韩非开车送他到机场,途中顺带说了他的打算。
“韩兄。”张良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高速上风大,韩非顺手摇上了车窗。
张良咽了咽口水,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的计划听上去确实不错——”
韩非笑了,等着他后头的“但是”,就听张良继续说:“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绝大部分男性都是异性恋。”
疾病防控中心早有统计,人群中大约2%的个体是同性恋或者异性恋,是故性少数群体想要择偶,选择范围总是比异性恋小了许多。
张良倒不是歧视,相反,他所在的专业里就有不少同性恋群体的存在。只是……说是他狭隘也好,就他这阵子的观察,卫庄各方面的表现,都与他印象中的gay大相径庭。
他已经见过一次韩非失望,那时候韩非没有落泪,没有泄愤,好像连买醉也不会,可张良记得他那双幽幽的眼睛,有那么一刻,张良是震惊的。
很难解释那种感受,就像是,突然发现了曾经你以为无所不能的那个人,并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当然了,这世上从没有人是真正无所不能的,张良明白,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太年轻,才会生成这样如今看来荒谬而可笑的念头。
作为朋友,张良实在不想再看见第二次那样的场景。
“这次不会了,”韩非单手握着方向盘,向张良秀了一把他左手腕上的手表,自从他决定接受卫庄的礼物后,就几乎天天带着这只手表,“普通朋友难道还会上来就送名表?”
张良看着银色表针上流动的暗光,目光动了动,移开了视线。
但愿只是他多虑了。
周末的天气不错,卫庄提前半小时到了乐园门口。
卫庄这会儿还不知道韩非的心思,虽然前世已经来过一回,但那次行程仓促地很,韩非中途回去开会,他也一道回了市区。因此,他这回来之前做了详细的攻略,如果不是这几天都在上班,恨不得先单独来一趟乐园的各个景点踩点。
和身边一干看迪士尼动画长大的同事不同,卫庄在封闭式的鬼谷度过了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对这些虚拟的卡通角色生疏得很,要不是提前准备,好多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昨晚光是决定究竟穿什么衣服过来赴约就花了他大半个小时的时间纠结,后面又因为兴奋,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所幸没有错过今早的闹铃。
韩非买的是园区的礼宾票,各个景点免于排队,两人顺着地图的主干线前行,第一个项目就是幽灵公馆。
顾名思义,这栋建筑从外头看就是中世纪的公馆,里头的陈设复古之余还添加了些许卡通元素,因此看上去并不像传统的鬼谷那般阴森可怖。
两人朝里头走了一段,抵达一间会客厅,周遭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轰”一声犹如雷鸣的巨响,窗外的白光乍现,连带着室内一干画作上也闪了寒光。
旁边的一家人的游客配合地发出夸张的尖叫,韩非笑着朝卫庄靠了一点,侧过头问:“你之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没有。”卫庄如实说,上一世他们从园区的另一个门口进入,因此游玩的项目也不相同。公馆里的冷气开得很低,卫庄在两侧不断摇曳的“鬼火”中韩非身上一件单薄的衬衣,好不容易克制了想要搂住身畔人的欲望。
“你呢?”他也像韩非那般更靠近了一点,两人并肩而行,手与手几乎要碰在一起。
前方突然传来了厉鬼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那家人中小孩的叫声,韩非在昏暗中将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点:“我也没有,不过还挺有趣的。”
他为了能让卫庄在满屋鬼叫中听清他的话语,几乎已经凑到了人耳畔,热气呵在卫庄的耳廓,卫庄心中一跳,手指蜷了蜷,不知耗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就这么勾上韩非的右手。
“对,”卫庄觉得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刚才被呵过气的耳朵已经开始发烫,“很有意思。”
韩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布置精良的场景,中世纪华丽繁复的装潢意外还挺对他的口味,以前他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如今身临其境,还有种别样的体验。
就在这时,一旁的画像突然裂开,一只青蓝色的幽灵几乎擦着两人当空飘过,卫庄的眼皮一跳,身体先于思考替韩非一挡。
“谢谢你帮我挡下幽灵的攻击。”韩非笑着打趣。
“我……”卫庄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也没多想。”
韩非就爱看他这副因为认真而窘迫的模样,想了想说:“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吊桥效应?”
卫庄应了,鬼屋的音响十足,他略微低头,靠向韩非说:“是指因为恐惧一类的心理反应,而产生对身边人动心的错觉?”
韩非看向卫庄:“你说,我们刚才那样,算不算是吊桥效应?”
卫庄觉得自己有些脸红,要是他这时候说算,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对韩非动了心?干干巴巴地说:“我想……不算吧,这个公馆不算吓人。”
韩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吧,这么看,”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一下,“我刚才的感觉就是真的。”
卫庄心跳得厉害,嘴唇动了动,问:“什么感觉?”
忽然,周围的灯光转亮,是鬼屋已经走到了尽头,韩非注意到卫庄脸颊上一点还没有散去的绯色,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从幽灵公馆出来,阳光明媚地有些晃眼,两人沿着主干道走了一阵,就见到一台巨大机器,与背后的建筑连在一起,是《夺宝奇兵》主题的跳楼机。
卫庄来时做过功课,知道这台大型跳楼机主打自由落体式的失重感,号称是园区内最刺激的项目,没有之一。侧头问韩非:“你想玩吗?”
韩非将鼻梁上的墨镜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你恐高吗?”
卫庄摇头:“我们试试?”
礼宾票的好处再一次显现出来,不用排队,两人很快落了座,工作人员确认乘客系好安全带,卫庄忽而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个。”
韩非笑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音响一声“启动”,身下的跳楼机缓缓升了起来。不同于一般游乐场内的跳楼机,这处主题跳楼机大部分升降的时间是在室内,复刻了电影中太空飞船遭遇异形怪物入侵的场景。
两人这会儿挨得比在鬼屋里还要更近,卫庄忍不住去看身旁的韩非,像这样能静静地看着他的爱人,就叫他觉得一阵无与伦比的满足。
可惜不能更进一步。
跳楼机一路升起,前方荧屏上的场景变换,韩非低声说:“这样在室内看着屏幕,就不如室外的跳楼机来得吓人。”
卫庄笑着说:“一会儿到顶了,会能看到室外的景观。”
“还说是第一次,”韩非调侃,“你这不是很懂行吗?”
话说间,跳楼机徐徐升至了最高,天光照进来,眺目能看见整个乐园的风光。
“风景不错。”韩非感概。
“要下降了。”卫庄提醒他。
韩非虽然嘴上没说,实则也是第一次坐这里的跳楼机,还没多想,座椅就是一阵摇晃。
他意识地去抓前面的护栏,指间尚未触及栏杆,突然一股猛烈的失重感,他的眼皮狂跳,一瞬间脑袋是空的,整个人随着跳楼机急速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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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高度的下降,周遭的场景又变回了黑暗,剧烈的失控感充斥着他的全身,韩非的瞳孔一缩,有那么一刻,眼前闪过的不是屏幕是那些电影场景,而是……
他在坠落。
周围好像是一处老式的居民楼,看外观大约是西南部的建筑风格,可他完全不认得那里,为什么?
“韩非?”有人在他耳畔唤他。
韩非心中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还是那台跳楼机,还是那些异形入侵的屏幕画面,韩非擦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转过头,看见的是卫庄担忧的眼睛。
“你还好吗?”卫庄握住了韩非的手,低声问。
韩非看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忽而没有缘由地觉得,他已然见过这双眼睛千百次,乃至于看一眼就觉得安心。
“我……”韩非顿了顿,失了率的心跳略微平复下来。
“什么?”卫庄问,他知道自己不能总握着韩非的手,这一世的他没有这个身份,于是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韩非凑过来,几乎靠着卫庄的耳朵说:“我刚才,好像体验了一回吊桥效应。”
卫庄的手指紧了紧,他多想顺着韩非的话做些表示,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的握手,可他不能。
面对相濡以沫多年的爱人,他所能做的却只有保持距离。
两人最后从跳楼机下来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看地图离最近的餐厅还有一段距离,韩非注意到不远处有家冰淇淋店。
“冰淇淋你吃吗?”韩非问。
“我吃。”卫庄说,“你想要什么口味?”
韩非目光一转,笑笑说:“你这是要请客吗?”
卫庄求之不得,当即说:“刚才玩跳楼机也累,你找个地方坐会儿,我过去买。”
喜欢的人主动献殷勤,韩非只是笑,没有拒绝:“好,那我要香草的,辛苦卫庄兄。”
他倒也不是对香草味情有独钟,只是一般的冰淇淋店都有香草口味,不会让卫庄白跑一趟。
卫庄滞了一下,不同于上一世韩非对他锲而不舍的追求,这一次因为是卫庄主动,韩非的行为举止也相应收敛不少,变得更加稳重,要是卫庄没有记错,这似乎是韩非头一次这么称呼他。
卫庄拿着两个冰淇淋回来的时候,韩非正坐在树荫下一条长椅上逗旁边的鸽子,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了下面崭新的手表,一双长腿交叠舒展,墨镜架在头上,活脱脱一幅商场里的时尚广告。
卫庄将手里的冰淇淋递过去,韩非笑着接了,两人的手指轻轻一碰,卫庄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韩非将这一幕收在眼里,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淇淋。
卫庄被那点粉色的舌尖勾了魂一般,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他清楚这么盯着人看有多不妥,近乎慌乱地避开了视线。
韩非尝了一口,抬起眼来看卫庄:“你不吃吗?”
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以卫庄跟他这么多年的相处,哪里会不知道这人就是装的。韩非明知道自己会心动,就故意这么做给他看,可他偏偏就真的爱看。
“味道怎么样?”卫庄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轻声问。
他记得韩非上辈子最爱的冰淇淋口味并不是香草,而是抹茶,因此给自己买了一款抹茶的,想着要是韩非吃不惯香草的,就可以和他交换,这才迟迟没有动口。
“挺不错。”韩非冲他眨眼,“假如以景区标准来衡量的话。”
卫庄抿了抿嘴唇,向韩非递出了他手里的抹茶冰淇淋:“你要是不喜欢,可以试试我的,我还没吃过。”
韩非知道卫庄的意思,有意装傻:“我一个人可吃不了两个。”
卫庄清楚这就是韩非设下的圈套,可他还是心甘情愿落入其中:“我可以吃你那份。”
韩非“阴谋”得逞,笑弯了眼睛:“我吃过的你不介意。”
卫庄在心里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我不介意。”
16. 第 16 章
16
加州的迪士尼太大,两人实在没法在一天内完成所有项目,晚饭后登上了乐园中心的摩天轮,作为这趟一日游的收尾。
除去每个厢体内醒目的卡通角色装饰,这座摩天轮倒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并无什么不同,晚间的温度有些回落,夜风掠过观光厢,吹动了两人额前的发。
落日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山脊之后,夜色如潮水般蔓延向了四方。观光厢缓缓升起,韩非透过玻璃,望着园区内次第亮起的灯火,宛如天幕中一颗接着一颗的星。
卫庄没有看窗外迷人的夜景,他的视线落在韩非身上,看他那在夜幕下闪着碎光的眼睛。
要是可以拥抱,哪怕只是牵手,该有多好。
卫庄不知道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既然上天都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为什么还要这么吝啬,让他不能跟心爱的人再续前缘?
韩非转过头来,正迎上卫庄的视线,两人对视了一秒,韩非率先笑起来,伸手挽了把被风吹乱的额发:“卫庄兄你有没有知道,这个摩天轮可是小情侣表白的圣地。”
卫庄虽然不善言辞,但心里却犹如明镜,知道韩非这是在暗示,可他却无法接话,只好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
韩非侧过一点脸,拿出他最好看的角度与卫庄说话:“坊间传说,在摩天轮到顶的那一刻告白,情侣间就可以相守一生。”
卫庄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该拿出一副怎样的表情,他知道韩非想要他做什么,又或者韩非接下来会做什么,可是怎么办?他不想要推开韩非,却又无法真正接受韩非。
尝过相知相守的滋味后,他孤身一人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孤独,可要是韩非想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卫庄的嘴唇动了动,庆幸有夜色为他聊作掩饰,最后用一种有些不近人情的方式说:“你信这个?”
他的手心都在微微发汗,不想要韩非失落,可他绝不能让两人重蹈覆辙。
“都是情侣间说着好玩罢了,和圣诞节的圣诞老人一个性质,”韩非好像早已料到了卫庄不会接茬,语气轻快地说,“哪有什么信不信的。”
他说这话时,两人所在的观光厢眼看就要升至最高,卫庄却越发觉得紧张,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到了摩天轮顶端又不是真有什么魔法,却还是不停地在心中倒数着数字。
终于,卫庄的嘴唇动了动:“这里,就是最顶端了。”
韩非的手忽而伸出了手,卫庄的身躯一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韩非拍了拍他的肩膀:“夜色这么美,难得上来,你不看看吗?”
卫庄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眼看着韩非搭在他肩上的手重新收回去,这才转头看向了窗外。
置身巨大摩天轮的顶端,除了园区内的景致,还能远远望见市区的灯火,卫庄眺望着洛杉矶璀璨的灯光,心中却是一阵黯然:
今夜万家灯火,何时能有属于他的那一盏呢?
“是的,”卫庄喃喃说,“夜色真美。”
两人从迪士尼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园区内的餐厅价格相当到位,口味却差强人意,两人这会儿都有些饿了,驱车去了就近的饭店。
看完菜单,卫庄叫来了侍者点单,夜宵不算正餐,多了几分随意,到饮品时仍和上回一样点了气泡水。
“加一份长相思干白。”韩非补充。
卫庄滞了一下,想要撤回刚才的气泡水,也点一份葡萄酒,侍者看出他的犹豫,俯身询问:“这位先生需要酒吗?”
“不了,”卫庄合上了菜单,“气泡水就好。”
“你不喜欢喝酒?”韩非越过桌上的康乃馨看他。
“没有。”卫庄否认,“只是今晚总得有个人开车。”
“原来如此,”韩非笑了,烛光倒影在他的眼里,明明灭灭,“卫庄兄,你可真是体贴。”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卫庄逃似的避开了韩非灼热的视线,心在胸腔内砰砰乱跳:“你喝就好。”
葡萄酒本身度数不高,韩非今天心情不错,连饮了两杯,卫庄知道前世韩非的酒量不止这些,只是提了一句干白后劲大,没有多劝。
两人出餐厅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半了,韩非饮酒后脸上带着薄红,提议去河堤上走走。
明天就是周日,卫庄当然奉陪,夜晚江边风大,韩非衬衣的领口随着风儿翻飞,露出了底下一小截锁骨。
卫庄唯恐他感冒,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让韩非披上,这时,韩非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卫庄一瞬间甚至没敢动,他知道应该干什么,又不应该干什么,可拥抱偏偏又介于两者之间。卫庄寂寞了太久,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拒绝这个拥抱。
韩非的手搂在卫庄的肩头,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卫庄的手指颤了颤,思前想后,终于也伸手回拥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相拥于堤上,江风拂起风衣宽阔的下摆,像是一只展翅的蝶,卫庄无比想要一直这样拥抱下去,但他不能。
因为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能够与韩非携手走完一生的人选,他知道的。
“我送你回去。”卫庄先一步松了手。
韩非点点头,两人的身躯重新分开,卫庄看着韩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韩非今晚格外温顺,猜想或许刚才饮酒真的有几分醉了。
这么想着,便连语气也更温和了几分:“车钥匙?”
韩非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交给卫庄,坐了副座,他的眼睛半垂着,浓密的睫毛轻轻盖下来,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卫庄吞咽了一下,没说什么,侧过身去替韩非系了安全带。
韩非的公寓就在黄金地段,驱车没多久便到了,卫庄熄了火,看到副驾上的韩非闭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要是在上一世,卫庄大可以把人抱起来送回家,眼下却不好再这么做了,拍了拍韩非的肩膀:“韩非?”
韩非的睫毛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似乎还有几分迷糊:“恩?”
卫庄提醒他:“到公寓地库了。”
韩非揉了揉眼,拿出他堪比演员的演技,带着几分困意问:“谁家地库?”
“你家。”卫庄垂眼看着韩非。
“我家……我没钥匙。”韩非嘟哝。
卫庄笑了笑,韩非今晚是喝了点酒,但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没有,怎么会做出忘带钥匙这种事,放缓了语气哄道:“那先下车。”
韩非的本意是去临时去卫庄家里瞧瞧,看看人生活习惯怎么样,没想到对方不接他的招。但这件事以后也有机会,不急于这么一时,韩非半梦半醒般“唔”了一声,没了下文。
卫庄已经下了车,绕到韩非那头,打开车门率先解了韩非身上的安全带,接着搂着韩非的肩膀,将人架了起来。
韩非有些讶异卫庄此举的熟练,可他现在还在装醉,也不好开口询问这件事,只是猜想从前的日子,卫庄或许有过照顾酒鬼,又或者失能病人的经历。
还是得找个机会,打探一下卫庄的家庭情况,韩非心想。
他已经全然忘了,假如只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普通恋爱,自己并没有深入了解对方家庭的必要。
卫庄小心翼翼地搂着韩非上了电梯,尽管他想要保持距离,可此刻两人间哪还有什么距离可言?所幸午夜的电梯空空荡荡,两人很快就抵达了韩非公寓所在的楼层。
“到家了。”卫庄扶着韩非,在公寓门口停下了脚步。
韩非点点头,倚着卫庄的肩膀,说不出的乖巧。卫庄咽了咽口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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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韩非泛红的脸颊,目光落在前方的门牌号上,问:“你的钥匙呢?”
韩非有心逗他,耍赖哼唧:“我没钥匙。”
卫庄拿他无法,韩非今天没穿外套,钥匙想来在裤袋里,他只好低声说了句“失礼”,一面伸手去摸韩非左边的裤袋。
夏天的西裤面料轻薄,几乎能隔着布面感受到韩非大腿细腻的皮肤,卫庄一时红了脸,韩非靠在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惹得卫庄一阵心悸。
卫庄摸索一阵,这只口袋里却只有一个钱包,他的喉结滚动,嗓子眼一阵发干,缓缓从口袋中收回了手,朝另一侧的口袋探去。
这时,韩非却好像站立不稳般一个踉跄,卫庄眼疾手快,搂着韩非的腰身将人朝怀里一带,两人的身躯当即紧贴在了一起。
这么一贴,韩非似乎终于从醉意中醒来,一双桃花眼半睁着,好像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卫庄看着韩非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面隐隐竟似有些水汽,看上去氤氲氤氲的,卫庄只觉得脸颊更烫了。
砰然心动不过如此。
可他偏偏又无法推开还醉着的韩非,卫庄一手搂着韩非,平复呼吸,又去摸韩非右边的口袋。
韩非靠着卫庄,似乎是觉得难受般,蹙眉哼了一声,卫庄贴着韩非裤袋的手指有些发抖,顿了顿,才继续了动作,不料韩非突然搂紧了他,轻轻蹭了一蹭。
两人都还年轻,胯部这么紧贴着摩擦,□□当即都有了反应,卫庄的脸瞬间更红,绯意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韩非不动声色地欣赏着卫庄脸上的红晕,他记着张良当时的忠告,所以正式告白前,有意试探一回卫庄的性向。刚才两人只是这么隔着衣服蹭了蹭,卫庄的反应就这么激烈,显然也是对男人有那方面的兴趣。
确认了这点,他今晚的目的算是彻底达成。
卫庄几番平复心绪,终于从韩非的裤袋里取出了公寓的钥匙,打开门,扶韩非坐到沙发上休息,接着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好让韩非需要时喝点。
他本来还想去外头买点醒酒药,可这会儿附近的药店都已经关门,便也只得作罢了,俯下身来问:“韩非,你感觉怎么样?”
韩非倒是想多留一会卫庄,可他自己装的醉,如今也不好骤然清醒过来,只按了按太阳穴,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因醉酒而头疼的模样:“我没事……你怎么回去?”
这个点,公交和地铁都停运了,卫庄如实说:“走路。”
“你可以开我的车。”韩非建议,示意他拿茶几上的车钥匙。
卫庄认真地考虑了一秒,觉得韩非的建议不错,他倒不是不能走那么点路,只是假如他开车回去,明天就有了个理由能顺理成章来见韩非,看看对方的情况,于是应下来:“好,谢谢。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干的吗?”
都这么晚了,卫庄居然还想着帮他做事,韩非听了不能说不高兴,不过他这边确实也没什么好劳烦卫庄的了,总不能说让卫庄再扶他去卧室吧,那可真是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了,摇头说:“我在这坐一会儿就好。”
他话是这么说,可卫庄生怕韩非就这么在沙发上睡一宿,目光逡巡一圈,看见了边上一块叠起来的毛毯,赶紧拿过来给韩非盖上。
做完这些,卫庄自觉不好在这儿多留,否则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便说:“那我就先走了。”
“卫庄。”韩非突然叫住了他。
卫庄回过头来:“怎么了?”
“今天谢谢你。”韩非冲他微笑。
“没什么。”卫庄抛下这句话,匆匆带上门走了。他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会贪恋这个家的温度。
防盗门阖上,发出一声轻响,卫庄回头看了眼门牌,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一世,这里早已不再是他的家了。
17. 第 17 章
17
这一晚卫庄睡得不好,次日醒来就给韩非发了短信:“韩非你好,请问我今天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还车?卫庄。”
发送键按下的那一刻,时间才八点不到,卫庄又有些后悔,恐怕这么早的短信吵醒韩非。不过韩非并没有叫他久等,很快回了信息:
“早上好,卫庄。九点后随时可以,你到了发我消息。另,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我们可以去顶层的露天花园坐坐:)”
卫庄收到回信后几乎干不了事,卡着点开车去了韩非的公寓。
顶层露台视野极为开阔,从玻璃护栏眺望出去,市区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
“你昨天休息得还好吗?”卫庄问。
“托那两杯酒的福,非常好,”韩非的眼里尽是笑意,“谢谢你送我回来。”
看韩非开心,卫庄不自觉也笑了,微风吹动了他的发丝,抬头就是晴空万里,卫庄心中无限喜爱此时此刻的感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过去:“也谢谢你。”
韩非看着他,眼睛里有光亮闪动:“除了谢谢,你就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
卫庄愣了一下,看着韩非满是笑意的眼睛,在这一刻倏地意识到了韩非的弦外之音。
可意识到了又如何呢?
卫庄不能给韩非任何超越友谊层面上的希望,嘴唇因发力而绷紧,克制着不做出表情:“……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在韩非的注视下说:“抱歉。”
抱歉他只能装作不懂,抱歉他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卫庄不可自抑地感到愧疚,前世两人间实在太过亲密,加上这一世重逢的狂喜,叫他无意识地总在模糊界限。
“哪有什么好道歉的,”韩非笑道,“我只是在想——”
“韩非。”卫庄叫了他的名字,不想让韩非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因为有些话一旦出口,就将会是覆水难收。
韩非看着卫庄,等着他的后文:“怎么了?”
卫庄找了个理由:“你吃早餐了吗?我还没有,现在有点饿了。”
“正巧,”韩非说,“我也没有。对面有家咖啡馆不错,老板是意大利人,咖啡做得很有一手。”
卫庄有些放松下来,庆幸自己刚才打断了谈话,没让事情朝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点头道:“好,那我们一道过去?”
他说着,又想起周末正好有场《悲惨世界》的歌剧巡演,一会儿可以问问韩非感不感兴趣。
“没问题。”韩非应得爽快,“不过——”
卫庄的心头一跳,下一秒手就被韩非上前握住。
“我还有话对你说。”韩非的声音轻快,一听就是心情绝佳。
卫庄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又没法真的堵住韩非的嘴,眼帘轻垂下来:“什么?”
韩非的手心有些发烫,显然并不是像他脸上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卫庄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男朋友?”
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步,卫庄松开了手,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都是他不好,都是他一上来就不懂克制,才让两人变成了现在这样。
韩非说这话也并非一时脑热,昨天回到家后,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两人相遇来卫庄为他做的事,从一再主动邀约,到送贵重的礼品,帮他搬家,在旅行中处处为他考虑,再到昨晚他“醉酒”后毫不犹豫的照顾,怎么也值得由他来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韩非见卫庄不语,倒也算他预料之中,虽然他当然想听卫庄的肯定,但他也知道以卫庄这样的性格,很可能不会马上答应,接着说: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但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先相处一阵,要是彼此都觉得合适,”韩非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笑容,“我很愿意同你举办婚礼。”
卫庄听到了他最想听的,可他却只感受到了绝望,明明是在阳光底下,卫庄却突然觉得冷,寒意自皮肤渗入他的心里,将他的心刺得粉碎。
“……谢谢你,”卫庄说,“韩非。”
韩非想要的当然不是一句“谢谢”,但他直觉卫庄还有下文,带着鼓励与期许的目光看着卫庄。
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脉脉地朝卫庄看去,温柔得仿佛一泓春水。
韩非刚才已经给出台阶,卫庄当然可以顺势说一句“我需要想想,明天再给你答复”,可以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当然可以拖一天两天,可他难道还能拖一辈子吗?
卫庄知道他该做什么,尽管接下来的话会伤害他自己,更会伤害韩非,可他还是要说。
就算……韩非会因此而记恨他。
“我……”卫庄缓缓地说,“对同性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对不起。”
韩非有一瞬间是呆的,卫庄这话什么意思,说他不喜欢男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昨晚韩非又没有真的喝醉,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卫庄同自己相依后发红的面颊,还有起了反应的□□。
如果这都不能说明卫庄喜欢男人,或者退一步,如果这都不能说明卫庄对他有超越朋友的感觉,韩非也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反应能够来证明这一点了。
所以卫庄什么意思,这些天卫庄对他做的种种,难道都只是为了和他“玩玩”,看他一步步喜欢上卫庄,然后再出言拒绝?
韩非知道自己的想法正越来越极端,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两人只是没把话说清楚。
他张了张嘴,开口时才惊觉他的话音居然变了调,正在微微颤抖:“我不明白。你……”
“我是直男,抱歉。”卫庄说,语气淡淡的。
韩非看着卫庄的眼睛,试图从里头找出一丝半点的言不由衷,可他失败了,卫庄的神色看起来异常平静,好像刚才说出口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韩非的鼻尖一酸,眼眶倏而红了,只觉得胸膛内一股情绪迎头朝他拍来,仓促间他甚至分辨不出悲伤和愤怒究竟哪个占了上风。
他心中一团乱麻,又想要去看卫庄的眼睛,又怕那里头只有戏谑和嘲讽,就听卫庄又说:“我真的很抱歉。”
这算什么!韩非心里突然发了恨,又或者他只是在委屈,卫庄看见了他的失态,现在在这里惺惺作态同他道歉又算什么,怜悯?
他以为他是谁!
“好,很好。”韩非推开了大门,“再见。”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露台。
这一晚韩非早早上床就寝,却是乱梦一团。
梦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卫庄无限贴近的脸。卫庄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半遮住他的浅灰色的眸子,两人靠得这么近,都能看清卫庄脸上细小的绒毛。
韩非一时没想起两人这究竟是在哪儿,又或者,他与卫庄何曾有过这么亲密无间的时刻,下一刻,他的视野倏地暗下来,是卫庄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韩非的眼睛略微睁大了,可此时此刻,又好像这一切理所当然,唇与唇贴在一起,带起一阵柔软的触感。他微微抬头,迎合着卫庄的吻,又试图去看清卫庄的表情。
只见卫庄的脸颊泛着一层薄红,颜色很浅,像是初春的早樱,他的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刘海挽到一边,露出了一点光洁的额头。
韩非着迷地看着那双浅灰的眼睛,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卫庄,就这时,卫庄搂着他后腰的手突然探进了韩非的衬衣里,粗糙的手指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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挲过他紧致的腰线。
韩非被他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可他偏偏又贪恋这份亲密,一点也不想要推开卫庄。卫庄一面吻,一面握住了韩非的右手,与人十指相扣:“我们去床上?”
韩非牵着卫庄的手,心中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点了点头:“好。“
下一刻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是卫庄拦腰将韩非抱了起来。韩非不怎么习惯被人抱着,可他也不想挣脱,只是环住卫庄的脖子,喃喃道:“卫庄兄……”
卫庄低头吻了韩非的额头:“恩?”
韩非只觉得脸颊一时也有些发热:“好喜欢你。”
卫庄笑了,把韩非放到了床上:“我也喜欢你。”
韩非听心上人的告白,别提有多高兴,握住了卫庄的手,乘胜追击:“那你说说,喜欢我什么?”
卫庄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嘴唇掀动,似是说了句什么,韩非聚精会神,却没能听清,他心中一急,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他熟悉的卧室。
原来这一切只是个梦。
韩非看了眼身侧的闹钟,时间还不到六点,他还没完全从梦里缓过神来,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可偏偏只是个梦。
韩非出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又想起昨天上午收到卫庄的短信时,他下决心要推进两人的关系时那种快乐而激动的感觉,其实仔细回想,在他真正开口前,卫庄曾少见地打断过一次他的话。
可他那时满心想的都是两人的相处已经这么合拍,要是能有一个恋人的身份,可以亲吻拥抱,那将会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只是下一刻,卫庄说他是个直男。
事到如今,性向这件事究竟几分真假,韩非也不想再去追究,他在一天内先后经历了告白时的开心激动,到被拒绝后的愤怒悲伤,大喜大悲不过如此,韩非此刻只觉得疲劳。
他闭上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梦里卫庄低头吻他的情景,那句 “我也喜欢你”依稀犹在耳畔。
韩非鼻头一酸,侧过身去抽纸,一滴热泪还是从眼角缓缓淌了下来,打湿了他身下的床单。
周一上午,卫庄到公司的时候,听同事谈起总部在香港的大秦集团的经理今天会过来开会。
“据说对面跟韩主管不太对付。”对方语气十分夸张。
卫庄不知道这位同事从哪里听来的八卦,不过他确实记得前世有那么一回,韩非的同门师弟李斯过来谈业务,只是最后没能谈拢。
不过要是一切依旧,这一次来的应当不只有李斯,还有同他一道从鬼谷出来的盖聂,以及大秦集团新上任的那位CEO。
卫庄在几天前与盖聂打过一通电话,粗略提了他们体内病毒的事,盖聂似乎对鬼谷接种的“身体强化剂”早就有所怀疑,对此也不算意外,两人约了时间在市内见面。
上一世,在卫庄临死前,安全区内就已经研发出了两代疫苗,而疫苗的来源就是他与盖聂身上的采样。
那时全球遭逢生化危机,所谓的实验楼也不过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医院,卫庄有理由相信疫苗的研发会比前世更快。
但眼下,卫庄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昨天他拒绝了韩非的告白,用的理由还十分伤人,韩非走后他发了短信道歉,当然也没能收到回复。
卫庄想过是否再打电话过去,可就算韩非真的接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无外乎就是车轱辘话一样的道歉。卫庄清楚韩非不想听他的道歉,可韩非真正想听的话,卫庄却又没法诉之于口。
他就这么煎熬着度过了周日,终于来到了上班时间,卫庄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韩非。
他自然可以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可韩非会允许吗?
卫庄心里没有答案。
18. 第 18 章
18
终于到了午休时间,韩非的办公室比卫庄的高两层,以往两人相约吃饭,韩非会在楼梯口等卫庄出来,今天却不见人影。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卫庄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感到失落,他看了看手表,又自欺欺人在原地多等了十分钟,等周围几个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完了,才默默下搂去了餐厅。
卫庄今天到得比平时都迟,不算大的餐厅里人都坐满了,卫庄环视四周不见韩非,拿了一个贝果,打算在餐厅角落的饮水机旁站着把中饭给解决了。
如果不是为了同韩非多聊会天,卫庄原本吃饭很快,只是今天他着实没什么胃口,一个干巴巴的贝果拿在手上半天,也没怎么见少。
这时,转角处一声电梯铃响起,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卫庄原本还在放空,猝不及防看见韩非,他手上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贝果,这时候再想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秒,不等有谁先开口,后面有个棕发的眼镜男匆匆赶上来:“就算你现在不接受,但这个花——”
卫庄这才看到来人手上还捧了一大束娇艳的黄玫瑰,明黄的颜色甚是夺目。他见过对方几面,大概是人事部的同事,所以现在他看到了什么,一个被拒的追求者?
在卫庄的记忆里,上一世似乎并没有这一幕,当然有可能只是因为他那时没在场,不过……
卫庄的视线落在对方手里大捧的黄玫瑰上,那是韩非最喜欢的花,他第一次送时也是阴差阳错买对了品种,韩非收到时很是高兴,还抱着花拍了相片。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莫名的吃醋,觉得这人运气也真是好,居然就这么送了韩非的心头好。
“不好意思,”韩非朝棕发的男人说,“我不喜欢黄玫瑰。”
卫庄一滞,看韩非依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棕发男人闻言似乎有些丧气,见边上还有卫庄在场,也没再讨没趣,含糊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你跟他……”卫庄顿了顿,现在的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发问的立场。
“之前大约有些误会。”韩非淡淡地说,“现在好了。”
卫庄“恩”了一声,一时竟找不出下文,踌躇道:“昨天的事——”
“我有东西给你。”韩非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只绿色的小盒,朝卫庄递过去。
卫庄一下看出这是他当时给韩非送的手表的盒子,垂眼说:“都已经送给你了。”
韩非没有将东西收回去的意思:“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不收普通同事送的高价礼品。”
他的语气平平,落在卫庄耳里却好像带着尖刺,尤其是那一句“普通同事”,就这么干干净净瞥清了两人此前的交情。
可那也是他自找的,卫庄这么告诉自己。
韩非见卫庄不接,说:“那我一会儿放你办公室。”
卫庄唯恐韩非还手表这一幕落到其他同事眼里,成为什么把柄或是谈资,最后还是接过了盒子,低声说:“那我替你收着。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拿回去——”
“不会的。”韩非朝他笑了一下,卫庄不喜欢韩非在职场上那种模式化的微笑,可他已然没有了介意的资格。
鬼谷的二人在周末约了见面。不同于前世,盖聂在这时候已经结识了端木蓉,两人发展得不错,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叫卫庄有些意外。
他意外归意外,端木蓉所在医院的实验室在疫苗研发上数一数二,听盖聂的意思,似乎此前已经与端木有过这方面的交流,端木也很乐意提供帮助。
卫庄看着眼前比他记忆中年轻许多的盖聂,心中一阵唏嘘,少见地开口提醒盖聂注意一下身上携带病毒的事。
端木的加入于他无疑是好事,他之所以多此一举,不过是因为这个。
周一上班的时候,卫庄没在公司看见韩非。
自从发生了之前的事,两人间的交集本就少得有些可怜,卫庄忍不住四下找同事询问,这才从一个老员工口中得知,韩主管上周五就已经离职了。
韩非就这么走了。卫庄隔着玻璃墙,望着韩非空荡的办公室,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没人知道韩非跳槽去了哪里,韩非的直属领导或许知道,但人现在在地球的另一端出差。卫庄不愿就这么失联下去,他早已为自己找好了借口:要是不知道韩非的所在,他怎么在生化危机爆发后第一时间赶去保护他的爱人?
这就是卫庄一点不能为外人道的私心: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他带着韩非逃离丧尸群,或许两人的关系还能迎来一次转机。
韩非已经知道他的“性向”,大约……也就能同意再跟他做一回朋友。
而在那之前,卫庄故技重施,每天早上七点出现在韩非公寓地库出口对面的咖啡店里,只为了看一眼那辆他熟悉的轿车。
期间卫庄确认了韩非的新公司就是大秦集团在加州的分公司,职位比原先更高,成了分公司的总经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个月,直到有一天,卫庄没再看到韩非的那辆车出库。
最初卫庄以为韩非只是出差,可整整两周过去,韩非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当然,高管出差,个把月也是常有的事,卫庄告诉自己不能心急,借着看房的名义进了一回公寓,没在地下车库里看到韩非的车子。
他翻来覆去好几晚没有睡好,还是按捺不住给张良通了电话。
张良接到这个“未来嫂子”的电话时,人还是懵的。韩非其实没再同他提过卫庄的事,可很多时候不提就已经代表了许多事,张良一度默认这两人算是吹了,却不料卫庄居然还知道他的号码。
“我最近也没与韩兄联系,”张良尽量让他的语气平静,“或许他在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有一句:“……谢谢。”
“所以,”张良到头来还是问,“你和韩兄究竟是——”
卫庄的嘴唇动了动,可他能说什么,他只能说:“我们是……普通朋友,我只是问问。”
平心而论,张良不觉得一个韩非的“普通朋友”能专程打电话到他这里,但他深知朋友的感情那是朋友的事,还轮不到他来说什么:“好。我记得上次与他联系时,韩兄提过一句晚上要和他的师弟吃饭。”
“李斯?”卫庄问。
张良有些讶异卫庄居然还知道李斯的事,点头道:“没错。”
卫庄道了谢,匆匆挂了电话。前世韩非就同他讲过,他与这位师弟李斯可谓是貌合神离,卫庄还记得韩非当时的玩笑,说什么所幸我和师弟不在一家公司上班,否则就连“貌合”也没有了。
夜里,卫庄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只盒子,金色的标志在灯下泛起一阵柔和的暖光,里头正是他之前送给韩非的手表。
前世的记忆让他在专柜购入这只手表时,就知道这会是韩非中意的款式,却不料它有一天竟会“物归原主”。
卫庄注视了墨绿的盒子不知多久,直到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放下了手上的盒子,拿过小灵通一看,是一个没见过的号码。眼下的他还没有借过任何私人债务,当然也不会有前世那样变换的催债电话,卫庄疑心对面只是拨错,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你好。”
“你好,请问是卫庄先生吗?”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卫庄的眉梢动了一下,鬼谷长年的训练让他对于人声十分敏感,要是他记得不错……
就听通话那头的女人说道:“我是端木蓉。”
前世盖聂的未婚妻,这是卫庄对端木蓉主要的印象。
也不怪他这么想,上一世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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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交集少得都有些可怜,彼此的对话加起来大约不超过十句,要是没有盖聂,他大约也不会与这个女人有什么交集。
以端木与盖聂的关系,拿到他的号码并非什么难事,卫庄径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上个月你和盖聂见面,”端木蓉说,“提到了他体内有某种未知的病毒。”
她这话说得笃定,卫庄反觉得有些古怪,只说:“信不信由你。”
“我没有在质疑你,”端木蓉说,“事实上,盖聂体内的就是丧尸病毒,或者更详细一点,T病毒——始祖病毒与水蛭基因片段结合而产生的新型病毒。”
卫庄的眼皮一跳,他当时对盖聂只是简单讲了两人体内的病毒传播到普通人身上,可能会产生极端变异的事,端木蓉又是如何得知这么详细的细节?
除非……从前世来到这个时空的并不只有他卫庄一个。
“你看,我说得对吗?”端木蓉意有所指地问。
卫庄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平静地接受了端木蓉也是“重生”的可能性,而这么一来,为什么盖聂与端木的关系在这时候就如此亲密,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既然是端木医生,想来对病毒的了解当比我清楚。”卫庄说,“恭喜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恭喜什么?”
“凭空捡回来一条命,”卫庄说,“难道不值得说一句‘恭喜’吗?”
端木蓉没接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卫庄的表情有些冷下来,一贯以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被人看穿似的感觉,反问道:“哦,是什么?”
端木蓉:“那时,韩非先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卫庄皱了皱眉,没让她把话接着讲下去:“所以?”
端木蓉上辈子就见识过卫庄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平静地把话继续下去:“所以你最想要的就是病毒的疫苗。”
她这话说得分毫不差,卫庄沉默了片刻:“你有条件?”
“如果你同我合作,”端木蓉说,“我可以保证你能更快地拿到疫苗。”
要是他记得不错,上一世的端木可不像是会愿意专程跑来与他谈合作的女人,看来一次重来的机会,还是造成了不少的改变,唇角勾了勾:“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端木蓉吸了一口气:“潜入保护伞公司,阻止丧尸病毒的爆发。”
卫庄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只是想要我阻止1998年9月的那一次病毒爆发,可以。”
端木蓉的语调有些抬高:“什么意思?”
就在丧尸病毒爆发的前几周,卫庄还是保护伞公司的雇员,远比大众更清楚事发前因。
“没什么,”卫庄冷冷地说,“当年的那次病毒爆发,起因是一管T病毒在下水道中的泄露,但那时候,浣熊市周围的山区已经出现了许多疑似感染的病例,高速公路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哀鸣,就算那天的泄露没有发生,日后想必还有许多机会。”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最后还是答应了潜入保护伞公司调查,而作为交换,端木蓉承诺首版的疫苗会在短时间内问世。
这通电话比卫庄预计的要更长些,端木蓉后头又询问了上一世她死后的情形,卫庄简单讲了安全区里的动向,包括最后一只巨大的舔舐者入侵,他与盖聂还有高渐离三人深入地库试图将其杀死。
连卫庄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会同端木蓉讲起这些,或许……只因为他们都是重新活了一次的人。
挂了电话,卫庄躺在床上心想,一旦有了疫苗,他是不是就能够找个机会,向韩非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恳求爱人的原谅呢?
到时候,韩非想要他怎么补偿都可以,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但凡他能做到的,卫庄都愿意满足。
19. 第 19 章
19
他抱着两人前世种种温情而甜蜜的过往,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才同人讲过一遍安全区里的旧事,迷离间卫庄梦到了他潜入地库讨伐巨型舔舐者的那一天。
可梦中的情形却变了,卫庄在血泊中睁开眼,腿上并没有横插一根钢筋,他尚没有搞清情况,只是凭记忆上楼,路过转角“负三楼”的标识,又感觉有些奇怪:负三楼分明是盖聂与高渐离负责的楼层。
卫庄奇归奇,还是顺着楼梯来到了负二层,再往上的楼梯已经被局部坍塌的建筑物封死,他只得穿过楼层寻找其他的出口,却意外来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这是不算宽敞的平台,周围几根水泥柱倾倒下来,前端的钢筋裸露,战斗时稍微不慎就会撞上,上一世他就是在这里走向了生命的重点。
故地重游,卫庄心中亦不免唏嘘,但再多的情绪却没有了,前世他的死与其说不甘,倒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愿。
他快步穿过这处平台,转过尽头处的拐角,卫庄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只见前方一根水泥柱横倒下来,边上紧挨了一个银发男人,一条漆黑的钢筋深深刺入对方的腿中,一地的血水凝固,变成了一种漆漆的黑色。
卫庄的步子停了,眼前的一幕固然堪称骇人,可……
毫无疑问,地上那个疑似因为失血而昏迷的男人就是“卫庄”,他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心想,那现在注视着这一切的自己,又是谁?
卫庄一颗心跳得厉害,又好像忽而意识到什么,缓缓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并非他的双手,而是一对尺寸庞大的利爪。
锐利的尖爪即便在昏暗中依旧泛着一股寒光,而连接这对的爪子的,是暴露在外的肌肉。
卫庄只在一种生物上看到过这样的构造,那就是他当初潜入地下的目标——不知从何处进入安全区内的巨型舔舐者。
他还顾不上诧异,这具新的身躯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卫庄试图阻止,却也只是徒劳,只能眼看着这具怪物的身体朝昏迷的“卫庄”走去。
卫庄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用力挣扎并没有带来任何改变,眼下暂时他无法挣脱这个诡异的境地,或许就要这样亲眼目睹巨型舔舐者如何将自己的身躯啃食殆尽。
这一刻,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从卫庄的心底升起:他真的“重生”了吗,还是说,那些重新来过的种种,都不过是他濒死前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幻觉?
想到这里,卫庄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眼前的这一切何尝不是他的另一种幻觉?
就在这时,巨大的舔舐者举起利爪,悍然劈了下去,卫庄一愣,只听“砰”一声,插入眼前“自己”大腿的钢筋应声而断。
卫庄正思索着舔舐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下一刻,他就已经伸出一对肌肉满溢的双臂,接着将昏迷的“卫庄”打横抱了起来。
舔舐者的体型虽然巨大,但行动速度却比卫庄预计的更快,数个起跃之间就从另一个隐秘的出口出了地库。
卫庄猜想这就是巨型舔舐者当初能进入安全区的原因,但这个出口十分隐蔽,它究竟是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什么人在幕后做指引?
虽然他心中许多疑惑,但此时此刻,卫庄并不是很有深究这些的心思,原因无他:把“自己”抱在怀中,一路飞奔的经历显然不是谁都能经历的。
这时,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卫庄此刻还借用着舔舐者的身躯,没法回头一探动静的来源,但他清楚那是爆炸的动静。
是安全区里的地上分队如期发动了爆破。
要是没有这只舔舐者带他从地库出来,自己这时候估计已经死于爆炸之中了,卫庄想。
或许这不是他的幻觉,他只是单纯在做梦。
出乎意料,舔舐者从地库出来后并没有直奔荒郊,而是转头又折回了安全区的核心,平心而论,卫庄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加州安全区自卫队的武器装备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更何况怀里还抱着这么个昏迷的男人。
但现实不如他所愿,舔舐者极速狂奔,很快就抵达了安全区内的医护兼住宅楼。这一带卫庄前世十分熟悉,可如今换了个身份,却又是另一重感受。
深夜里巨型舔舐者这样全速奔跑弄出的动静,别人卫庄不敢肯定,但如果是盖聂,一定会有所察觉。
仿佛验证他的猜想一般,夜色笼罩下的住宅楼高层有亮光一闪,卫庄心知那是什么,等双方距离拉近一些,果不其然,是盖聂架在露台上的狙击枪镜面的反光。
盖聂原本在瞄准,却在看清巨型舔舐者怀中抱着的人时滞了一下,那只没有皮肤,四肢皆是利爪的怪物抱着小庄,为什么?
他迟疑的一瞬,巨型舔舐者后腿发力,猛地纵身一跃,跳上了盖聂所在的露台。
夜风忽而鼓起,吹乱了盖聂许久未剪的长发,他的手指仍扣在扳机上,目光却早已离开了狙击镜,落在了怀抱着“卫庄”的巨型舔舐者身上。
卫庄透过第三方的视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阵无言的荒诞,可荒诞之余,竟然又是一股不可言说的难过。
他此刻尚不清楚这份情绪的来源,舔舐者的声带颤动,居然嘶哑地发出了声音:“救……”
卫庄一惊,他此前还从未从任何丧尸,又或是舔舐者口中听到过这样清晰的语言。
“救……他。”几个简单的字眼,舔舐者却说得无比费力,卫庄猜想或许丧尸病毒还对声带造成了改变。
盖聂显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时舔舐者忽而伸出手,将怀中的卫庄朝他递了过来。
盖聂上前接过了正在昏迷的师弟,他看着舔舐者的眼睛,喃喃道:“你究竟是——”
一人一怪目光相接,舔舐者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盖……聂先生……”
卫庄听到这个称呼,好像当头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原来如此,他当这只舔舐者为什么要救他,原来所谓的怪物居然是……
巨型舔舐者用干涩的嗓音说:“我是……”
卫庄心头发颤,不知道他是否想要,又或者他能不能接受即将到来的答案,剧烈的痛苦骤然吞噬了他,他猛地惊醒过来。
四周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卧室,卫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所以他重生的事是真的,而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梦。
他喘了口气,身上的睡衣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卫庄闭上眼,耳畔好似又浮现了巨型舔舐者的话语:“我是……”
一股难以言喻的怆意从他胸口燃起,烈焰般要将他心焚烧殆尽,卫庄一下睁开眼,看了眼身旁的闹钟,六点刚过一刻。
他不再准备逃避问题,今天就要重新与韩非取得联系。
韩非结束了近一个月的国际差旅回到加州,从拖着行李箱从计程车下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对面咖啡馆露天座位前的卫庄。
两人隔着一条街道四目相对,韩非的余光瞥见店铺意大利语的招牌,那天他向卫庄表白前,两人正相约来这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店吃早餐。
韩非与这儿的老板相熟,一度都想好了到时候带卫庄一起要如何向人介绍这位“新男友”,却不料等来的只有卫庄毫不留情的拒绝。
思及此处,韩非不由一阵心烦意乱,率先移开了视线。
卫庄没想到他才下了决心,竟然就这么见到了韩非,也顾不上才喝了一口的咖啡,和没动过餐叉的三明治,匆匆跑过了街道。
公寓的大门虽然需要钥匙,但要是有心等一等,总能等到出来的人开门,韩非知道卫庄追上来,便也没干甩门把人关外头这种事,在原地停了脚步。
卫庄远远看见韩非驻足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韩非!”
韩非转了身,尽可能让语气显得平静:“卫庄,早上好。”
既然卫庄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又何必一再闯入他的生活,给他幻想,又或是嘲笑?
“早上好,”虽然这会儿已经十一点过半,实在称不上早了,卫庄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每逢见到韩非,他便笑得格外多,问,“你吃过午餐了吗?”
“还没。”韩非说。
卫庄连忙邀请:“我们一起吃点?我请客。”说着看向韩非手上的行李箱杆,伸手示意道,“我帮你拿?”
“不用了。”韩非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另外,我刚出差回来,有点累了,午餐就不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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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其实不假,韩非出差的地点正是大秦集团总部所在的香港,临别前还和师弟李斯喝了场酒,期间甚至还有过一次短暂的断片,那之后就是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商务舱内精选的美食丝毫没能缓解旅途的劳累,反叫韩非几度三番觉得反胃。
韩非之前从不晕机,更别说这样去洗手间里干呕,最后他几乎没怎么进食,只想快点回公寓天昏地暗睡上一觉。
卫庄预料到韩非的冷淡,但有所预料不代表就能习惯,脸上的笑容淡了,还是做出一切如常的样子,又看韩非的脸色真的有些苍白,不由道:“……出差真是辛苦了。”
韩非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明白卫庄究竟想干什么,假如对方一开始只想要与他当普通朋友,又何必送高价礼物?韩非在过去的日子里并非没有接触过富豪,也没见有谁上来就这么送礼,何况据他所知,卫庄并非出身显贵。
“要是你没别的事,”韩非说,“我们就不多聊了。”
此刻面对这个他曾经无比心动,而后却又毫不留情将他拒绝的卫庄,韩非只觉得疲惫,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我有事。”卫庄脱口说。
韩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卫庄垂了眼,低声说:“那个……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韩非如今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笑了笑说:“没什么需要抱歉的,倒是你再这么聊下去,就不怕我这样的gay会错意了?”
卫庄一点也不想再让韩非因为他拒绝的事再去伤心,下意识地摆手,却听韩非说:“你流血了?”
卫庄滞了一下,接着意识到韩非说的是他上的伤口,今天早上他心不在焉地做了早餐,脑海里全然还是昨晚那个荒唐而清晰的梦,一不小心切伤了手指。
和上辈子家里有“病患”的情况不能比,这会儿卫庄的公寓里连个创口贴也没有,伤口也不算大,血止住后卫庄没多在意,就这么出门直奔了韩非的公寓,没想到眼下血又重新渗了出来。
“早上做饭的时候……”卫庄说,“一个没注意,切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韩非俊秀的眉头蹙了起来,叹了口气,“这附近没药店,去我家贴个创口贴吧。”
这是卫庄“这辈子”第二次来到韩非的家里。
上一次他来时,两人间的关系还没有后来那样密切,韩非给他谈了一支小夜曲,玩笑说真是虐恋情深,如今回首,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
韩非从柜子里找出了创口贴,考虑到卫庄伤在右手,左手贴并不方便,韩非扬了扬手里的创口贴:“你的手。”
卫庄没想到韩非还愿意给他贴这个,心中一阵惊喜,忙把手伸过去:“谢谢。”
韩非自己也有些意外,原本卫庄那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他,他一度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原谅对方,却不料转眼两人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坐到了一起,眉梢动了动:“小事。”
卫庄已经和韩非做了一辈子的伴侣,可这会儿韩非再低头靠近他,他还是莫名一阵心跳加速。
等有了端木蓉那头提供的疫苗,一切就都好了,卫庄心想,这次他会守护好他与韩非间的感情,当然更会守护好韩非,再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现。
韩非撕开了创口贴背面的贴纸,弯下腰来准备给人贴上,就这时,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卫庄的伤口渗出,堪堪悬在他的手指上。
韩非动作滞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面前那滴血珠吸引,那么红,也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新鲜,大约……会很美味吧,韩非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韩非?”有人唤他的名字。
韩非倏地回过神来,想到他方才的一干离奇的念头,心头砰砰直跳。
卫庄已经取了纸巾,将手上那滴血擦去了,他没有错过韩非刚才吞咽的动作,一颗心不受控地变得沉重——卫庄知道这个动作可能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是昨晚的梦让他这会儿太敏感了,卫庄这么告诉自己,韩非这一世没同他有过任何□□接触,完全没有感染丧尸病毒的道理。
20. 第 20 章
20
“不好意思……”韩非率先开了口,替卫庄贴上了创口贴。
两人的手指轻轻相碰,卫庄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多想就这么握住韩非的手,可他现在还不能,默默收回了视线:“你不舒服?”
“可能是长途旅行有点累了。”韩非说了部分实话,不着痕迹地把刚才的失态掩饰过去。
卫庄正等他主动提起,当即问:“之前是去出差了?”
韩非知道卫庄在套他话,但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笑着给两人倒了水:“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跳槽去大秦的事。”
卫庄听得认真,生怕错过一点细节,背脊正了正:“是。你怎么想到跳槽的?”
“工作变换不是常有的吗?这回就去了趟大秦的总部香港。”韩非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没打算在“前暧昧对象”面前就这个话题多展开,喝了口水,同卫庄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还没吃东西,真有些累了——”
卫庄截口道:“怎么不吃?”
韩非的眉毛挑僵了一下,他本想顺势请卫庄离开,没想到对方会打断他的话,才要说点什么,却看见了卫庄近乎严肃的神色。
只是机上没吃饭而已,至于吗?韩非这么想,却还是有些心软下来,放缓了语气,轻巧开了个玩笑:“你有没有知道,上一个关心我吃不吃饭的,还是我母亲。”
卫庄眨了一下眼睛,他知道韩非的生母早逝,听到这句语气轻松的调侃,一时竟有些不是滋味:“……抱歉。”
“你啊……”韩非低头喝水,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我真是搞不懂你。”
卫庄听出韩非语气中的失落,韩非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总要道歉呢?卫庄兄。”
这是自那次失败的天台告白后,韩非第一次这么叫他,卫庄的心跳得有些快:“我只是……”
韩非候了片刻,还是没能等到他“只是”后的内容,其实也是,要是卫庄能将话都说清楚,他们之前又何来上次那样的尴尬呢?
韩非笑了笑,好掩饰他内心的失落:“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我真的有些累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逐客令,卫庄实不好再多留,点点头:“你好好休息,要先吃点东西吗,我可以替你去店里买来。”
韩非发现自己还是不懂卫庄,不明白为什么卫庄愿意陪他,愿意为他付出金钱和精力,却仍要将他拒绝?明明那一晚,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卫庄对他也有那种欲望……
可事到如今,他懂与不懂又有什么区别呢?韩非自嘲地想,卫庄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他,而他眼下居然还怀抱着这般的幻想,或许他自己才是两人中无可救药的那个。
韩非摇摇头:“就不多麻烦了,”他朝卫庄微笑,“谢谢你。”
他出差了那么久,公寓里的窗一直关着,这会儿虽然开了通气,不可避免仍有些闷热,韩非起身时顺手将身上西装外套脱了。
他里头穿了件短袖的POLO衫,领口处用了撞色设计,显得不那么死板,卫庄从前没见过韩非穿这样的款式,猜想或许是去香港出差期间新购置的,不由多瞧了两眼。
韩非知道卫庄看他,要是时间早上一个多月,换做两人隔着层窗户纸的时候,他大约会很享受这样的视线,也乐意做些类似解开第一颗纽扣之类的小动作,可眼下却只觉得疲惫:
既然卫庄不可能给他想要的,他还是应该与人保持距离。
倒不是说他韩非在感情上有多么光风霁月,只是他要是总与卫庄这么个并不弯的“理想型”在一起,岂不是再看不上别人,要单上一辈子?
他的太阳穴又开始跳,韩非伸手按了按额角,卫庄一下瞧见了他小臂上的淤青,这个位置有些奇怪,不由问:“是撞伤了?”
韩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卫庄说的是小臂的淤青:“昨天和师弟喝酒……之后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倒也不痛。”
卫庄皱了皱眉,觉得韩非实在不像是会这么不小心的人:“和李斯?”
韩非有些意外卫庄竟知道他的师弟是李斯,但此前张良和他的通话中提过一句卫庄打来询问韩非近况的事,或许是经由张良之口得知的,笑着开了个玩笑:“你这么关心我?”
卫庄倒没有否认,只说:“我……听说,你和他关系不好。”
原来消息的来源是坊间八卦,韩非和卫庄这会儿已不再是同事关系,倒不介意稍微讲两句:“我师弟在大秦坐到这个位置很是不易,现在突然被我这个空降的全球经理压了一头,对我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的。”
卫庄很想说一句“那你该与他保持距离”,可他眼下哪有说这话的身份,只好默默咽下了,说:“你在外面,要多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原本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关心,可由卫庄这么正式地说出来,味道忽又有些变了,韩非靠在玄关的隔断上,闻言笑了:“好。”
卫庄心知韩非没听进去,却又别无他法,换了鞋,看着韩非小臂上那处显眼的淤青,却仍难以放下心来,又追问:“你和李斯喝酒的时候,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这个问题逾越,卫庄开口时就做好了惹韩非不悦的打算,韩非显然有些意外,但知道卫庄也是关心,想了想说:“倒没有冲突,不过……当时有一阵,我好像有些断片。”
卫庄的瞳仁缩了一下,他知道韩非的酒量,难以想象那时李斯究竟让韩非喝了多少:“你是说,喝醉了?”
回想起来,韩非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们当时喝的绝不算多,没有醉的道理,他那时着急赶三小时后的飞机,没顾得上多想:“……那时候,是有些奇怪。”
卫庄没想到韩非居然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直觉这背后必有蹊跷,可韩非今天确实是累了,卫庄没打算再多追着这件事不放,最后提了一件事:“对了,我也打算换工作了。”
韩非有些意外卫庄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跳槽,仔细算算,他在前公司的就职莫约才满三个月,频繁的工作变换对后续的职业发展并无益处,韩非没问缘由,只揶揄说:“难不成是追随我的脚步,也想要加入大秦?”
说来也怪,今天一见面,两人间的距离无形中似乎又被拉近了。
“不是,”卫庄说,“我准备去保护伞公司。”
这会儿关于保护伞高层的几条重大负面新闻还没有被爆出,卫庄预想韩非应该不会对他入职保护伞公司有什么偏见,就听韩非说:“倒是巧了,我听说大秦和保护伞的研发部门一直有深入合作,说不定我们哪天又成了‘同事’。”
虽然卫庄加入保护伞,主要原因完全是出于和端木蓉的合作,但听到韩非说两人或许日后还能再次在一处工作,卫庄不由笑了:“但愿如此。”
韩非也笑,两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要是眼前人属于我,该有多好。
卫庄看着韩非眼里隐约的血丝,又是一阵心疼,道:“你出差辛苦,要是最近有什么需要我干的,给我发信息就是了。”
韩非知道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卫庄为他再做种种小事,可听到看重的人这么说,到底还是高兴,应了下来:“好。”
卫庄点点头,自觉再不好打扰韩非休息,就这么道了再见,离开了韩非的公寓。
卫庄走后,韩非本想给自己简单做点吃的,打开冰箱,里头却是空空如也,韩非对着空荡的冰箱,忽想起了卫庄那时说的,愿意给他下去买点吃的上来垫肚子,心中又是一阵触动。
或许,他确实可以与卫庄做朋友——可是,甘心吗?
韩非心中没有答案,简单洗漱后上了床,原本以为落地后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却做了一整夜的怪梦。
梦境的最开始,他置身于一栋废弃的建筑中,看周遭的陈设,似乎是一家废弃已久的医院。
虽然厚厚的灰尘与蛛网无不彰显着这一点,可韩非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作为一家不再使用的医院,这儿的设备未免也太齐全了些。
大秦集团作为一家控股公司,对不少医疗器械公司进行过投资,韩非深入研究过财报,很清楚眼前这些满是尘埃的设备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梦中的他似乎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在手术台边上的储物柜里一通翻找,取了许多类似手术刀与麻醉剂之类的物件。
韩非不知道他取这些物件的原因是什么,倒是有些怀疑这些麻醉剂是否早已过期,但梦里的自己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转而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室外还是夜间,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一地的玻璃残渣。路过镜子时,韩非,又或者梦中的“他”,的步子倏而停了,缓缓转向了镜面。
韩非一惊,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巨大的怪物,身上的皮肤好像被凭空剥去了,只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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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裸露的肌肉,四肢末端是一双锐利的爪子,在昏暗中泛起一阵冷冷的幽光。
韩非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一时好像连呼吸也忘了,本能地想要退后,可梦中的自己却仿佛习以为常,反倒朝镜子那头走去。
这一刻,韩非好似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就见对面的怪物也缓缓走了近了,做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动作。
韩非的瞳仁缩了一下,所以……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
可现实不给他多想的机会,下一刻,梦中的他突然纵身一跃,自敞开的窗户中跳了下去。
韩非咽了咽口水,耳畔是坠落时传来的猎猎气流,他越发觉得这就是个荒唐的梦,可现在楼也跳了,他怎么还没从梦中醒来?
他正这么想着,下一刻,场景倏而一变,来到一处居民楼一般的存在。
“你的手……”有人同他讲话。
韩非心理嘀咕,对方难道不觉得他眼下这副模样可怖?回头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竟是嬴政身边的特助盖聂,身旁还站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他在去香港出差时见过盖聂几面,此外实在没什么交集,没想到竟然还会在“梦里”相见。
韩非顺着盖聂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竟然断了,露出了底下森森的白骨,颇有些瘆人,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他倒是没感到疼痛,连语气也淡淡的:“会……长出……来的。”
韩非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只听那声音破碎而诡异,与其说是讲话,不如说是某种动物模仿出来的人声,心中愈发确定了这就是个梦的事实,否则就算是怪物,也不至于断手断脚都这么无所谓吧。
盖聂没有再问断手的事,只介绍说:“这次负责手术的,是端木的同门师妹。”
韩非的目光落在盖聂身边的女人身上,对方显然是怕他,目光躲闪,全程没敢看他的正脸。但这也正常,韩非想,就这个怪物的模样,换做是他见了,也不一定愿意对视。
盖聂见一旁的女医生不语,代为解释了两句:“有了你带来的医用品,手术情况会好很多。”
什么手术?韩非心中疑惑,所幸此刻他的身躯并不由他自己掌控,倒不怕露出破绽。就听那怪物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那……我……走了……”
盖聂似乎有些意外,问:“你不在这里等他醒来吗?”
韩非正迷茫间,忽有个声音自心头响起:“醒来又如何呢?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动了一下,忽又想起那个女医生刚才看他的眼神,戒备之余带着恐惧。
韩非心中一阵钝痛,又似有所感般,抬头朝另一侧的房间看去,隔着一层玻璃,病床上躺了一个银发男人,面色有些憔悴,连嘴唇都是灰白的,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当年躺在ICU里的父亲。
毫无疑问,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是卫庄,但这个卫庄又与他记忆中的不太相同,面部的轮廓更为深邃,好像褪尽了身上最后一点青春气,变成了中年人的模样。
韩非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睁大了,此情此景,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时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似方才那般沉重,变成了一句带着苦笑的自嘲:
“古有人妖殊途,现在有人丧尸殊途,都是殊途,还与时俱进,哈。”
韩非不知道梦里的他是怎么“哈”得出来的,他只是这么隔着窗户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卫庄,就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心痛。
“你……”怪物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我……这……样子……”
他的话没有语调,韩非却没有由来感受到了心碎,他的目光仍驻在卫庄身上,在韩非的印象中,从没见过卫庄如此脆弱的时刻,他心中忽而一阵空空荡荡,好像灵魂凭空缺失了一块。
潮水般的黑暗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一举吞噬,混沌中韩非再一次听到了盖聂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模糊不清:“……节哀。”
他心中隐隐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韩非伸手摸了把脸,原来泪水已然打湿了脸颊。
胸口那阵撕裂般的痛苦犹在,将他压得直喘不过气来。韩非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梦带来的绝望竟如此鲜明,就仿佛……
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他某时某刻的记忆。
21. 第 21 章
21
卫庄与韩非分别后回公司提交了辞呈,端木蓉说与他合作,行事还颇有几分靠谱,找了信得过的同门帮忙引荐,让传统工程背景的卫庄顺利来到了药物研发部。入职前的这段时间,卫庄并没有闲着。
他先是再次与鬼谷子取得了联系,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卫庄很清楚鬼谷子这会儿都在经营些什么,眼下虽不能像前世那样明目张胆地输送武器,但一番对话下来,鬼谷子还是同意为卫庄介绍了部分他想要的资源。
有了鬼谷那头提供的便利,卫庄行事也方便了许多,开始着手调查了保护伞公司的幕后背景。
T病毒的源头,是一种从名为“太阳阶梯“的花中提取出的始祖病毒,而比起后来的生化病毒,几位创始人的初衷更偏向于强化人体与延长寿命。虽然从早期的实验结果看,长期被注射者虽然能得到一定的身体强化,但最终的命运只有疯狂与死亡。
正如韩非当时所提到的那样,大秦集团作为市面上首屈一指的控股公司,在去年初以投资的名义收购了保护伞公司21%的股权,成为了继保护伞创始人史宾瑟后排名第二的大股东。
想到韩非,卫庄脸上又有些些许笑意。他之后又借故与韩非见过几次面,韩非虽然没再与他一起吃过饭,但两人相约喝了咖啡,关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僵硬。
有时候,卫庄会觉得韩非用某种独特的眼神看他,这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韩非在确认着什么。卫庄知道那大概是他的一点错觉,可归根到底,能被心上人多看上两眼,那感觉也是相当美妙的,卫庄只遗憾两人相见的时间太短。
他在两周后正式入职了保护伞公司,起初的几天任务并不重,主要是一些琐事以及熟悉工作流程,卫庄从人事那儿领了工牌,回工位的路上收到了韩非发来的短信:
“中午好,卫庄。听说你最近已经入职保护伞了,我今天下午刚好代表分公司过来参观贵司的实验室,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傍晚见个面?”
发完信息,韩非扫了眼面前还剩下一半的午餐,叹了口气。自他从香港回来美国后,不知怎么的,就一直没什么食欲。
一开始,韩非还以为是在香港待久了,吃惯了热腾腾的亚洲美食,倒受不了公司里这些放在冷柜里的三明治了,可两个多星期过去,他还没改变习惯,就显得有些奇异。
所幸目前倒也没到完全吃不下东西的程度,不算影响日常生活,韩非在家庭医生那儿开了点药后,就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叮”一声,桌上的小灵通震动,是卫庄的回信:“韩非你好,当然没问题。等你参观结束,发信息给我就行,我很乐意陪你在公司四处转转。”
韩非看着屏幕上的信息,不由笑了。
他回到公寓那天,曾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的他是一个身形巨大的怪物,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听闻了卫庄的死讯。
韩非还记得闻讯时的痛苦,纵使那是个梦,可苦楚却好像分毫不减,他至今仍记得那时肝肠寸断般的悲痛,仿佛是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这大约也算一个契机,韩非自那后便想要再次修复与卫庄的关系——哪怕这次只是单纯作为朋友。
韩非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秘书匆匆过来提醒,保护伞公司派来的车已经到了。
研发部作为保护伞公司的核心,规模颇为宏大,韩非见过几个有过合作的经理后,就跟着引路的技术主管看了一干如迷宫般的实验室布置,被告知地下还有几处需要严格控制光线和温度的生物实验室。
韩非并非技术出身,没有充足的背景知识,看这些先进的器材多也是走马观花,但既然对方邀请,他也不妨多看看,于是换电梯到了地下。
韩非注意到他们前往的负三层似乎并非每部电梯都能抵达,而且下降用的时间比普通电梯更长,他不觉得这部电梯会比大楼内的其他速度更慢,这么看来,大约是负三层本身就处于更深的地下。
他正思量着这么设计的用意,一阵铃声突然响起,是技术主管的电话响了。
出了电梯,韩非有意回避了一会,对方接完了电话,满是歉意地告知他楼上的实验室发生了一些意外,需要他回去处理,韩非要是不介意,可以在这一层自己逛逛,一会儿他会叫其他同事下来招待。
韩非倒是对有没有专人陪同这件事不那么看重,点头应了。技术主管走后,他四下走了走,比起楼上的实验室里数不清的大型设备,这儿的实验室确实更针对于活体动物的研究,隔着玻璃墙,他看到了不少实验用的小白鼠,兔子,乃至于灵长类。
而且,这儿研究员的人数也少了许多,整个楼层不见什么人员走动。
就在这时,他身后走道的照明灯忽闪了一下,瞬间暗了一半,韩非回头看着后方的昏暗的通道,只觉得奇怪,疑心是什么声控的省电措施。
恰好前边有个亮着灯的实验室,密码锁的门半开着,韩非准备过去找里头的工作人员问问情况,推开门,猝不及防看到了里头数不清的巨大培养箱。
和他一路看到的其他实验室不同,培养箱内并不是常规的实验动物——而是活人。
光是这么粗略地一看,人体被试的数目就有不下二十位,年纪从婴儿到中年,不一而足。韩非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无疑是看了不该看到的,而这很有可能会是一个圈套。
他绷着脸色,甚至顾不上看到这些被圈养在培养箱中的活人的震撼,想要阖上门退出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从身后响起:
“我们又见面了——”
他回过头,只见走道内的灯光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正常,而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大秦新任经理,李斯。
李斯朝他笑了一下:“师兄。”
韩非没想时隔几周,他又同本该远在大洋彼岸的师弟见了面。
虽然大秦集团作为保护伞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总部派经理过来研发区视察,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只是……李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视察”吗?
韩非心里惊异归惊异,到底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仍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的微笑,走上前朝李斯伸出了手:“别来无恙,师弟。”
他驻足的位置恰到好处,头顶的灯光照下来,好似在他身上洒上了一层柔光。
李斯抬眼看着眼前朝他笑着伸出手的男人,他承认韩非有副十足的好皮囊,也承认师兄比他更有商业上的天赋,还没毕业时就收到了不少巨鳄的橄榄枝。
也因此,韩非能够任性,而他却不行。
韩非能够随心地进入与他们专业并不多么相符的新兴科技公司,而他却不可能拥有这份“随性”。
李斯伸出了手,与韩非在半空中重重一握,两人四目相对了几秒,不约而同把手松了。李斯的目光一转:“这间实验室里的东西,师兄刚才也已经看到了——”
“看起来,”韩非笑了笑,“我之所以能看到这些,是有人想要我看到。”
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显然不是李斯想看到的,李斯的语气有些冷下来:“看样子,师兄是早就有所预料?”
韩非才加入大秦不久,此前也未曾负责过和保护伞公司的合作,对秘密人体实验的事并不知情,否则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从小出生在富商家庭,对于何谓“喜怒不形于色”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只道:
“师弟这么说,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李斯一眨不眨地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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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韩非的眼睛:“师兄本在加州分公司,眼下突然被调来参与大秦同保护伞公司的合作,难道就没想过背后的原因么?”
韩非心头动了一下,他授命介入大秦与保护伞公司合作的事确实突然,莫非这件事会与李斯有关?
“大秦一贯的投资倾向就是医药企业,”韩非不动声色地说,“保护伞公司作为近年来的新贵,上半年的股票涨势突出,董事会那边有投资倾斜的意向也是情理之中。”
投资倾斜,李斯心中冷笑,他已经等不及想要看韩非这副长在脸上般的笑面剥落后的表情了。
“无论高层究竟怎么想,”李斯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前方不知何时关上的实验室大门,“不过刚才的那一幕,除了我与师兄,再没有第三人会知道。”
想起实验室内列排装着人体的培养箱,韩非心中一阵烦乱,径直道:“师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师兄一件事,”李斯注意到韩非神态细小的变化,眉梢舒展,“月初师兄离开香港前和我喝酒,途中醉过一回,事后不知怎么的,小臂上还起起了一处淤青——”
韩非心头一跳,那时他确实发现小臂上莫名多了一处淤青,却也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醉酒时一个不小心的磕碰,后头卫庄还专程问过一回……
他喉结滚动:“那时候……”
“如今‘门后的秘密’师兄你也看到了,”李斯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这批‘新药’的效果不尽人意,被试们被连续注射后两个月后,存活率还不到十分之一。当然,就是活下来的……”
韩非没有错过李斯那番话中的“连续注射”,问:“所以注射过一次后,会发生什么?”
“临床反应各有不同,但首先出现的症状往往是厌食,”李斯说,“只是这批药物毕竟还在试验阶段,个体究竟如何,还有待研究。”
韩非不怎么相信症状只有一个“厌食”,但李斯的说法也并没有什么错处:“你是想和我谈条件?”
“师弟怎么敢?”李斯笑了一下,“只是以师兄的大才,除了大秦,何处不能去呢?”
这时,不远处忽有脚步声响起,想来是技术主管指派领路的两位技术员已经到了。
李斯适时止了话,看了韩非一眼:“好自为之吧,师兄。”
韩非乘电梯从地下实验室出来的时候,镜面中映出的脸色有些发沉,他口袋里的小灵通震动了一下,是新来的短信。
他收回视线,不去看镜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小灵通打开一看,是卫庄的短信:“韩非你好,今天的参观还顺利吗?我已经下班了,在一楼电梯口旁边的咖啡厅等你。卫庄。”
虽然刚才的事无疑惹韩非心烦,但这毕竟不干卫庄的事,韩非看着短信最后的落款,心绪莫名平静了几分,如果说他来时还在犹豫是否以朋友的身份与卫庄重新开始,这一刻却再没有了犹豫——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卫庄,哪怕他们两个注定不能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韩非嘴角不自觉又浮现了一点微笑,没有急着回复,想要给卫庄一个惊喜。
“叮”一声,是电梯到了一层,身旁陪同的技术员问:“韩经理是准备回市区吗,我这边帮您安排送行的专车?”
有人同他说话,韩非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接下来我准备去见朋友,就不劳烦了。另外,下午的行程很不错,替我向你主管转告,谢谢贵司今天的接待。”
技术员没想到还能听到韩非这个级别的领导道谢,连忙应了,也不敢多留打扰韩非,道别后匆匆走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韩非没有急着出电梯间,先去一边的洗手间冲了把脸,整理一番仪容,这才朝卫庄在短信里提的咖啡厅去了。
22. 第 22 章
22
卫庄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一见到韩非从转角出来,就知道对方今天的心情并不算好。
对上他的视线,韩非笑了一下,隔着窗户朝卫庄挥手。纵然他表现得一切如常,卫庄却不能放下心来,连忙出了咖啡厅,问:“今天怎么来保护伞公司了?”
韩非瞧了一眼卫庄桌上还剩着的咖啡:“大秦前阵子刚收购了保护伞公司相当一部分股份,我代表分公司过来看看。”
卫庄留意到韩非的视线,问:“你想喝咖啡吗?”
“今天就不了,”韩非突然问,“你开车了吗?”
保护伞公司在加州的研发中心设在郊区,卫庄因此买了一辆二手车代步,让韩非在正门稍候。
这个点,员工大多已经下班,卫庄很快把车从地库开出来,韩非坐上车,首先便脱了外套。
卫庄本没觉得热,想来大约是在地下停了一天,车内有些气闷,打开了两侧的车窗,一面问:“你想开空调吗?”
韩非摇头:“不用了,谢谢。”
卫庄注意到韩非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在低头卷衬衫的袖子,想来还是热的,将车窗关了回去,顺手要去开空调。
“你有没有记得,”韩非忽而打断了他的动作,“那次我刚出差回来,你问过手上淤青的事。”
卫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想起韩非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些凝重的神色,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点头说:“我记得。”
“那时候,你提起来,我还没放在心上——”韩非看着他露出的小臂,那上面干干净净,淤青早已褪了,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
“所以,”卫庄顿了顿,余光去瞥韩非的神色,“那究竟是?”
“是注射留下的皮下淤血。”韩非默默将袖子放了下来。
卫庄的眼皮一跳,脱口问:“什么注射?”
要不是他正在开车,恨不得当即探过身去查看韩非的小臂,反复平复心绪,就听韩非说:“大约……是保护伞公司的新药……”
“嗞”一声响,卫庄踩了刹车,接着打方向盘将车顺势停入了路边的车位,韩非没想到卫庄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下:“怎么了?”
卫庄转过身来,正对着韩非:“你知道具体是什么药吗?”
“不……”韩非摇头,他那时听到李斯说给他注射的事,心中无疑也是震惊,他知道师弟对他加入大秦多有不满,也做了会在公司里被争锋相对的心理建设,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只是当时强压着不能表现出来。
可他惊异归惊异,卫庄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激烈?
韩非试图理清思路,心中却愈是一团乱麻,卫庄见韩非这副模样,便换了个问题:“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被注射的?”
“这件事,大约是由我师弟主使,今天我去实验室的时候,意外遇到了他。”韩非说。
都到了这份上,韩非居然还称李斯为“师弟”,卫庄心中纵然不满,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握住了韩非的手:“倘若真是在他家里做的,他势必也对注射的剂量有所顾忌。”
韩非不知道卫庄这么说是否只是为了宽慰他,但他听了确实好受了一些,李斯当时也说了,地下实验室的被试的死亡是在长期的注射之后,按理说,他现在应当还没有生命的危险。
卫庄见韩非的神色略微平缓了几分,忽问:“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韩非犹豫了一下,之前在地下实验室李斯说话时,两人间的距离其实不足半米,韩非推测无论他体内的究竟是毒药还是病毒,至少在社交距离下没有传染的风险,否则以李斯这样谨小慎微的性格,想要告知他被注射的事,也实无需亲自露面。
但一起吃饭这件事又有些不同,以防万一,韩非还是回绝了:“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他顿了顿,解释说,“我被注射的药物很可能是某种病毒,这么做也是为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被一个吻打断,是卫庄解开安全带侧身吻住了他。
韩非的瞳仁一缩,发力想要推开卫庄,可卫庄的力气远比他预计得更大,他这么一挣,反被卫庄按得更死。
韩非的心跳得剧烈,唇与唇贴在一起,带起一阵柔软而真实的触感,这本是他一直以来就想要的,也因此,面对卫庄突如其来的吻,韩非有那么一刻是犹豫了。
韩非承认自己喜欢卫庄,也承认他内心深处总还抱着一丝幻象——倘若卫庄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直,或许等两人认识足够久的时候,他们就能重新越过“朋友”那条线。届时他与卫庄的了解也更深入,假如真有那么一天,韩非不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结局。
然而,可眼下时机不对,至于动机,他甚至没搞清楚卫庄的究竟为什么吻他。
韩非唯恐卫庄没意识到他体内这种新药的严重性,更怕卫庄会因此而感染,狠狠心想要卡住卫庄的脖子,事到临头,却又下不了手。
他到底没法让去伤害卫庄。无论是因为他心底的那重喜欢,还是早先那场荒唐的梦。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卫庄的动作突然止住了,韩非粗喘了一口气:“你疯了?”
“我没疯。”卫庄答得坦然。
韩非原本还担心卫庄因为他的缘故感染,此刻却见卫庄仿佛一个没事人似的,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刚说了我被人注射了疑似病毒的药物,你这时候做这些,难道是想亲自验证一下它会不会传染?”
“抱歉。”卫庄知道韩非正在气头上,也不争辩,“不过我没事的。”
这人可真是有够自信的!韩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多稀奇,面对那样对他的师弟,韩非都能维持表面平和同人周旋,可对上卫庄,短短两句话就让他气得快要冒烟。
卫庄给韩非递了一张纸巾擦嘴,韩非意识到了他的失态,干脆别开了视线。
他刚才虽然嘴上说什么疯不疯的,心里也知道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再如何追究也都没有意义,定了定神,从卫庄手里拿过了纸巾:“……谢谢。”
卫庄知道韩非的情绪算是平复了,忽道:“除了谢谢,你就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
韩非将视线转回来,就看到卫庄脸上的笑意,他滞了一下,忽然觉得这话耳熟,接着想起来,他几次三番诱导卫庄同他告白前,给的铺垫无一不是这句:你有没有其他想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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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他领悟了卫庄的这层心思,用纸巾擦了嘴唇上的水迹,意有所指地看向卫庄:“这就是你作为一个‘直男’,会干出来的事?”
卫庄唇边的笑意更甚,拉过了韩非的手,低头轻轻一吻:“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这一刻,韩非眼前一晃而过了许多画面,从那天他主动邀请人上天台“看风景”,到之后激动与开心交融在一起的告白,又到他那个两人在海边举办的婚礼的梦。
可再这些回忆再美丽,终究也只是泡沫。
因为,故事最后的结局,无外乎都是卫庄的一句“抱歉”。
韩非看着卫庄脸上的笑容,沉默了片刻:“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道歉。”
“我知道。”卫庄亦注视着韩非。
是啊,卫庄怎么可能不知道。韩非出神地想,知道是一回事,拒绝他又是另一回事。
他心想着,就要把手抽回来,卫庄却没让他如愿,反将韩非的手拉过来,贴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在韩非惊讶的目光下说:
“我想说的是——你愿意做我男友吗?”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卫庄从前给过他许多次“错觉”,却又每每让他失望,就算两人有过刚才那个不伦不类的吻,韩非都做好了扫兴的准备,不料这一次卫庄居然径直表了白。
他的掌心贴着卫庄的胸腔,能分明地感受到里头心脏的跳动,韩非的嘴唇动了动,一时语塞,卫庄握着韩非的手:“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但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先相处一阵——”
韩非的眼睛略微睁大了,卫庄说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那天在天台告白的内容,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心头微微颤抖,就听卫庄一字不差把话复述了出来:
“要是彼此都觉得合适,我很愿意同你举办婚礼。”
“这算什么,”韩非轻轻哼了一声,“连表白的台词也不愿意自己想吗,卫庄兄?”
卫庄温柔地看着他:“所以,你的回答呢?”
韩非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空荡的道路:“你或许不知道生化病毒的可怖之处,我去了保护伞地下的实验室……在那里……”
卫庄静静等着韩非的后文,韩非抿了抿嘴唇:“我知道这件事显得有些超乎常识——”
“那里有人正在进行人体实验。”卫庄语气平平地说。
韩非:“你知道这件事?”
卫庄点头,韩非喃喃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里工作?你就不怕……”
不怕哪天成为地下实验室里的“一员”吗?
卫庄牵着韩非的手,笑着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答案。”
韩非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能已经感染,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被试的事实的话,”他一口气说完这些,顿了顿,才在卫庄炽烈的目光下说,“那么我愿意。”
“我不介意。”卫庄毫不犹豫地说,“而且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韩非鲜少见到卫庄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问:“是什么?”
“其实,”卫庄说,“我已经死过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