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力股》
1. 第 1 章
九月,金桂飘香,又是一年开学季。
晨光熹微,整个城市还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南城一中校园里却已热闹起来。
作为市重点,南城一中一年一度的开学典礼更是备受瞩目,学校对纪律要求极为严格,任何迟到行为都不被允许。
于是,程安然今天比平常起得更早。
六点整,闹钟准时响起。她迅速从床上坐起,换上新领的校服,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初三冲刺的那年,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程安然把原本及腰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从那以后,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型。
微卷的发尾柔顺地耷拉在肩头,她动作娴熟,随手抓出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和端正清秀的眉眼。
洗漱完毕,程安然轻轻擦干脸上的水珠,伸手拿起洗漱台旁的黑框眼镜,重新戴上。
那双清冷的眸子被隐藏在镜片之后,就连那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也无端添了几分呆板与木讷。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转身去厨房,拿起程母一大早准备好的保温盒,随后又返回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书包,确认今天所需的课本都装了进去,这才换鞋出门。
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程家租住的房子位于城中村的一条小巷深处,而南城一中则刚刚迁至近郊的新校区。两地相距甚远,程安然每天只能依靠公交车往返于家校之间。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上班族还在梦乡之中,城中村也比平日里安静了许多。
程安然在路口等了几分钟,第一班公交车准时抵达。
投完币,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已经有些破旧的生词本,开始背诵单词。
早晨六点多的阳光还很柔和,并不刺眼。
前半程的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位乘客。直到公交车缓缓驶出城中村的范围,路边才渐渐出现了一些身着校服的学生。
车子一路停停走走,不断有乘客上车,车厢里很快坐满了人。
见人慢慢多起来,程安然默默把单词本塞回兜里,转头望向窗外,思绪也慢慢飘散开来。
严格来讲,这算是她进城的第一年。
在此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的政府大厅。
那一次,是为了领取由南城一中发放的贫困生奖学金。
一年五千元的奖学金,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不算多,然而比起程家的无底洞,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哪怕再少,也比没有强,何况她还进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南城一中,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诶,小姑娘?小姑娘!回回神哟!”
一道吊着嗓子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炸开。
程安然闻言回神,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双眼睛虽显浑浊,却透着一股子精明与刻薄。
“小姑娘,行行好,给老太太让个座吧。人老了,腿脚不中用,实在站不住咯。”
老太太臂弯间挎着黑色布包,微微佝偻着腰,脸上堆满了痛苦的神情。
程安然抬眼望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发现还有好几站才能到学校,心里有些犹豫。可当她的目光触及老太太愈发不耐烦,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催促的神色时,还是站起身,把座位让了出去。
“您坐吧。”她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前一刻还嚷嚷着腰疼腿疼的老太太,瞬间来了精神,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敏捷劲儿,完全看不出她所说的“腿脚不中用”。
程安然再迟钝,瞧见这一幕,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吭声。她默默扶着栏杆,站稳身子,将这小小的委屈和不满藏进心底。
……
九月初,暑气尚未完全消散。
太阳一出来,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老太太从布包里摸出一把花里胡哨的小折扇,手里扇着风,嘴上也没消停。
“哎呀,还是小姑娘懂事,懂得尊老爱幼。哪像有些人,看着是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非要和我们这些老人家抢座位。”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任谁都能听出那指桑骂槐的意思,说完还不忘斜着眼睛,朝前方狠狠瞪了一眼。
程安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一抹身姿挺拔的背影,和一颗乌黑的后脑勺。
那大概就是老太太口中的“有些人”了。
虽然没瞧见正脸,不过可以肯定,这人个子应该是挺高的,少说也有一米八左右,即便是坐着,也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起得太早,此刻他看起来有些困倦,坐没坐相,一条大长腿更是无处安放,毫无顾忌地伸在外面。
老太太的声音不小,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在意,原本低垂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下颌。
程安然离得近,隐约听到一声轻嗤,带着些许不满的情绪。
她忍不住又朝对方看了一眼。
除了那声轻哼,他始终没有其他动静,不知是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还是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程安然心中泛起一丝好奇,但也没有过多探究,很快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
公交车一路向着郊外驶去,刚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致便陡然开阔起来。
随着沿途上车的同学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车厢渐渐热闹起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身体里仿佛藏着发散不完的精力,话题从课堂趣事聊到周末计划,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停下过。
站了大约十来分钟,程安然脚下开始隐隐作痛,一股刺刺麻麻的针扎感蔓延开来。
她皱了皱眉,正准备换个姿势,突然——
“啊!”
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紧接着,司机猛地转动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身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行驶路线。
一股巨大的惯性忽然袭来。
程安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尽管下意识抓住上方扶手,身体却还是随着刹车的力道,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她撑着扶手站稳,感觉脚底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不像是踩在车厢地板上,反而像是踩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程安然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双白色球鞋上。
款式莫名有些眼熟。
程安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司机洪亮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刚才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条流浪狗,我这一打方向打得急了点,大家都没事吧?”
有学生大声回道:“没事叔叔,您接下来开稳点就行!”
“放心,我们都没事,您接着开。”
另一个声音也跟着附和道。
……
程安然垂眸,目光落在鞋面那道突兀的黑印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对名牌没什么了解,但衣服鞋子这类物品,单靠触感和质地,便能大致判断出价格高低。
眼前这双鞋,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抬头望向球鞋的主人。
这一瞧,眉毛差点拧成麻花。
难怪觉得这鞋子似曾相识,原来是方才老太太口中那位“不尊老爱幼”的少年。
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程安然面上还是摆出了诚恳的态度,轻声致歉。
“不好意思,不小心踩到你了,没事吧?”
话音落下,球鞋的主人脑袋微微一歪,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意中醒过来。
他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动作略显迟缓,缓缓坐直身子的同时,顺带把那条随意伸展、略显碍事的大长腿收了回去。
紧接着,程安然耳边传来少年略带歉意的声音。
“抱歉,是我挡着路了吗?”
他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声音里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温和,只是刚睡醒,透着几分低哑和迷糊,一字一字精准地敲击在程安然的鼓膜上,悦耳好听。
程安然抬眼想要否认:“不是——”
话没说完,便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幽邃漆黑的眼眸中。
大概是从未在现实里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带来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程安然脑中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厚厚的眼镜片下,剪水般的杏眸泛起一丝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
再次开口时,她语气依然平静:“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站稳,不小心把你的鞋踩脏了。”
顾砚书昨晚熬夜打了几场游戏,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好不容易坐上车,本想抓紧时间补个回笼觉,结果还没睡踏实,就状况不断,那点儿残存的睡意所剩无几。
听完程安然的解释,他后知后觉看向脚下。
前几日才精心打理过的白色鞋面上,果然多了一道十分扎眼的黑色印迹。
顾砚书捏了捏鼻梁,眼底最后一抹倦意也彻底消散。
程安然忐忑地等着回应。
顾砚书却突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一中的学生?”
程安然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
原来他们是校友。
察觉到她神色间的不自然与局促,顾砚书轻笑道:“没事,一个印子而已。”
他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完全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程安然暗暗松口气,犹豫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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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揉得有些发皱的纸巾,递了过去。
生怕他嫌弃,她多解释了一句:“我临走前从纸盒里抽的,还没用过,要是不介意,下车后你可以沾点水擦擦。”
顾砚书看着那叠纸巾,扬了下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谢谢?”
并未告诉她自己脚上这双球鞋是全球限量款,为了不损伤最外面那层绒面,根本不能沾水。
他动作自然地接过纸巾,随意塞进一侧口袋。
微曦中,和煦的晨光透过车窗,宛如一层若有若无的金箔,轻柔地洒落在他青筋微微隆起的手背上。
程安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直到胳膊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不妥,连忙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轻声回道:“不客气。”
……
或许是担忧再度发生意外,后半程司机开得极为平稳。
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终点。
车稳稳停住后,所有乘客从后门下车。
程安然站在较为靠后的位置,佯装不经意,实则偷偷用余光去捕捉侧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毫无起身之意,像是有意要等到最后再下车。
不一会儿,人走得差不多了。
原先人满为患的车厢变得无比安静。
再拖下去未免显得刻意,程安然只好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走下了公交。
开学这一天,校门前的空地上早早便停满了接送学生的私家车。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除了家长学生,今天还有不少领导会出席开学典礼,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市里特地增派了一倍的警力前来维持秩序。
穿着黄色执勤服的交警在路口指挥交通,学校保卫处的老师也分散在人群中,以免有人摔倒或是出现别的情况。
程安然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朝着校门的方向缓缓挪动。走到半路,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辆公交车上早已空无一人。
她抿紧嘴唇,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泛起,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满心空落。
怔怔站在原地良久,最终,只能将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归结于某种不可抗拒的生理原因。
毕竟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年纪,荷尔蒙分泌旺盛,难免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滋生。
轻吐出一口浊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抛到脑后,程安然重新抬脚,向着校门口走去。
-
校门前。
六月的高考红榜还高高挂着,向每一位踏入校园的学生与家长,述说着这座百年名校的辉煌。
——“祝贺我校高三理科实验班齐明礼同学荣获高考省理科榜眼!”
巨型横幅在微风中肆意舞动,一行烫金大字尤为显眼,好似迫不及待地宣告这份荣耀。
多年来,南城一中始终稳坐教育界的头把交椅,重本录取率一骑绝尘,将其他学校远远抛在身后。可奇怪的是,在高考状元的角逐中,它却总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尤其是理科,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被外界戏称为“万年老二”。
据说上一个理科高考状元,已经得追溯到十年前。
每每高考出分的时候,南城一中似乎总是差那么一口气,令人扼腕惋惜。
……
在政府投资和各方爱心企业的赞助下,新校区焕然一新,不仅扩建了操场、餐厅和室内游泳馆,还在一南一北新造了两栋现代化图书馆,占地面积整整比老校区大了一倍有余。
如果是新生,不熟悉各个教学楼的方位,稍不留意就很容易迷路。
好在高一的教学楼离校门并不远,拐个弯就能看见。
从校门进来后,程安然没有急着寻找教室,而是先去公告拦,看了眼分班表。
高一尚未进行文理科分班,不过为了“因材施教”,学校还是划分出了实验班、重点班和普通班。
毫无疑问,实验班是其中生源最好、师资力量也最强大的班级。但凡进了实验班,就如同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顶尖高等学府的大门。
像程安然这种从乡镇中学录取进来的学生,虽然成绩在初中学校名列前茅,但放到尖子生扎堆的南城一中,还是不够看的,因而被分在了普通班。
不过,学校也给了每个学生机会。
只要高一成绩足够出色,高二文理分科时,从普通班跃迁至重点班,甚至是实验班,也并非没有可能。
程安然的目光在实验班名单上缓缓扫过,从第一个名字看到最后一个。
片刻后,才转过身离开。
2. 第 2 章
开学典礼九点正式开始,全体学生需先行前往各自新班级报到,随后跟随班级队伍一同前往大礼堂集合。
程安然被分在高一(7)班。
确认了分班信息后,她去食堂简单吃了个早饭,先把肚子填饱后,才回到高一教学楼。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找到七班的门牌,从后门走进去。
她属于到得早的,一进门,教室里只有几个男生在。
奇怪的是,他们全都挤在角落里,闹哄哄的不知在干什么。她的到来似乎没有打扰到他们,甚至没人回头看一眼。
程安然本就不太想惹人关注,她环顾教室一圈,自行找了个空座位走过去。
窗边视野开阔,觉得累了的时候,抬头就能眺望远处,看看外面的风景,所以程安然偏爱靠窗的位置。
这次也不例外,好在来得早,没人跟她抢位置。
程安然把书包放好,安安静静坐下。
离上课打铃还有好一会儿,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
其实兜里揣着的单词本还没看完,可周围这么吵,显然不适合背书。于是,她索性又干起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角落里一个大嗓门突然响起,才让程安然分了些心思过去。
“……你看,我就说昨晚那把书哥拿的英雄不对,对面都是硬控,他怎么能拿马超!这输了可不能赖我。”
旁边剃着寸头的男生听了,抬手就是一巴掌,语气嫌弃。
“你可要点脸吧。书哥的马超都超神了,10-1的战绩,助攻人头比你这个正经辅助还多,你拿个奶妈有什么用。”
“成煜你有病啊,说话就说话,打我干嘛!”
白景峰肩膀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气得跳了起来。他反手勾住成煜的脖子,嘴硬道,“再说,蔡文姬怎么了?要不是我婴儿车都给干冒烟了,替你们挡住钟馗的钩子,又帮你们抗伤害,你们能舒舒服服拿人头吗!”
“菜就别给自己找借口。”成煜甩开他缠在自己颈脖处的胳膊,懒得再跟他争辩,“等放学,你自己跟书哥解释去。”
他们是多年的发小,成煜太了解这家伙的脾性了,越菜越爱玩,每次带他开黑都得掉不少分。
“找就找,反正书哥他肯定不会怪我。”白景峰满脸不服气,“才不像你,明明不能带飞,输了还一个劲甩锅。”
成煜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回头揭他老底:“3.8的评分谁打出来的?”
“……”
赤果果的证据摆在面前,白景峰就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河豚,顿时偃旗息鼓。
程安然目睹全程,不禁感到好笑。
这个游戏她并不陌生,很多人都爱玩。之前偶尔去镇上的姑姑家,总能看到表弟兴致勃勃地抱着手机和同学开黑,嘴里还不时冒出几句游戏里的专业术语。
程安然只玩过一次。
那次表弟急着去厕所,迫不得已让她帮忙代打一把。结果开局短短五分钟,她稀里糊涂地就送了对面三四个人头,直接让对面起飞。
由于双方经济差得太多,拖到中期,局面已经无力回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一路高歌猛进,推平三座保护塔,自家水晶在敌方的围攻下,没撑过十秒,便轰然倒塌。
就浅玩了这一局,之后程安然再也没碰过这个游戏。
一是没时间,二是没那个条件。
暑假之前,她一直用的是被淘汰的老年机,现在这部智能手机是她假期打零工赚来的,价格很便宜,加上电话卡也才一千多块。平常除了接打电话、发发短信,也干不了别的,更别说打游戏了。
不过现在听他们讨论,感觉这种游戏人多一点,玩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
程安然默默地想。
-
钟表上的分针悄然划过半圈,教室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座位逐渐变得紧俏抢手起来。
程安然身旁的空桌也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瞥了一眼。
是个长发齐腰的女生。
侧脸肉乎乎的,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鼻梁上架着一副与她相似的大眼镜,不过镜框是玫瑰金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文静而温柔的气息。
那女生低头玩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似乎正在浏览网页。
只打量了一眼,程安然便自觉地收回视线。
……
开学第一天,没有早自习,这段空闲时间便自然而然成了新同学互相认识的好时机。
尽管许多人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彼此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短短几分钟内,便能迅速熟络起来。
见大家都找到了小伙伴,程安然心生犹豫,想着是不是该和新同桌打个招呼,完成第一次见面的破冰仪式。
就在她举棋不定之际,突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程安然扭头一看,发现新同桌正冲她微笑。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齐霏,烟雨霏霏的那个霏。”
……
直至许多年后,二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程安然偶然聊起高一开学时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终于能够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说出当时的感受。
“多亏当初你先拍了我一下,不然我还在苦恼开场白要说什么呢。”
齐霏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看着眼前早已功成名就的好友,其实心里明白,哪有什么社恐,只不过是那时的程安然,远没有现在这般自信和强大。
就像一只蜗牛,看似有着坚硬的外壳,实则在那壳的庇护下,小心翼翼掩藏着一颗自卑而敏感的心。
幸运的是,那时她们相遇得不算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
此刻,年仅十六的程安然看着眼前这张笑容明媚的面庞,只觉得窗外的阳光仿佛都灿烂了许多。
她微微一笑,介绍自己:“你好,我叫程安然。”
“程安然?”齐霏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是安然无恙的那个安然?”
她轻轻点头。
齐霏有一会儿没吭声,随即倏地想起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就是那个中考语文作文拿了唯一一个满分的女生?”
程安然没说话,算是默认。
说起来,倘若不是这篇作文,她今天恐怕也没机会坐在这间教室里。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篇作文会拿到满分。
初三复习阶段,由于家庭突发变故,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在状态。即便人坐在教室里,心思也全然不在学习上,听课如同梦游一般。虽然后来调整了过来,但落下的进度已经难以弥补,所以中考成绩并不算理想。
出乎意料的是,本就作为强项的语文在关键时刻狠狠拉了她一把。
一篇满分作文让她在众多考生中崭露头角,甚至被刊登在《青少年文报》上,成功引起南城一中招生办老师的关注。
恰逢今年南城一中响应政府号召,在辖下乡镇中学进行扩招,录取名额比往年多了好几个。
就这样,她才得以以贫困特招生的身份,入读这所曾经遥不可及的重点中学。
“那篇作文我在报纸上看过,写得真是太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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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要是我是阅卷老师,肯定也会给你满分。”齐霏语气中满是惊叹,“天哪,我们居然成了同班同学。”
说完,她又开始发愁,“也不知道老师之后会不会调位子,真希望能和你当同桌。我语文不太好,要是能同桌,还能经常向你请教。”
能凭真本事考进来的,谁读初中的时候不是佼佼者,就算有一门拖后腿,又能差到哪去?
程安然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谦虚之词,自然没有当真。
“其实那次我也只是运气好,碰巧遇上顺手的题材,阅卷老师给分也比较宽松,才显得像是超常发挥。”
程安然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神情,“而且我的英语……有点糟糕,说不定以后向你请教的地方会更多。”
从小接受双语教育的齐霏,对自己的英语水平信心十足,当即拍胸脯保证:“这有什么,英语我最拿手,有不会的地方尽管问我,咱们一起进步!”
“好。”程安然笑着点头。
……
之后又聊了些别的,时间一分一秒飞逝。
八点整,第一声预备铃响起,两人才各自回到座位。
转身时,程安然轻轻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至少从刚才的交谈来看,齐霏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她这也算交到了高中的第一个朋友?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愉悦了几分。
心情一好,就连新班主任——那位头发略显稀疏、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叔,程安然都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慈眉善目的气质。
没错,这位便是李国强,刚刚走马上任的高一(7)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听完他的自我介绍,讲台下的同学们瞬间心领神会。
怪不得才四十出头,头顶就已经开始“寸草不生”了,原来是教数学的,这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李国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转身面对全班,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随后点头说道:“高矮个分布得还挺均匀,暂时就先这样坐着吧。等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我再根据情况给大家调整座位。”
他的话音刚落,程安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着惊喜的笑声。
齐霏微微侧身,以极小的动作幅度冲她抱了抱拳:“安然,我们居然真成同桌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程安然也很高兴,眨了眨眼,表示回应。
讲台上,李国强还在滔滔不绝地灌输着他的“鸡汤”。
“既然你们能考进南城一中,说明你们每个人都具备相当的学习能力。但一定要清楚,求学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们看看周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现在绝不是放松懈怠的时候。在你们前方,还有许多强大的对手。远的不说,就说楼上的重点班和顶楼的实验班,将来那都是跟你们同一考场的竞争对手,所以,一个个都把皮给我绷紧了!”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讲台下每一张面孔。
“尽管咱们现在只是普通班,但一定要有挑战实验班的勇气!未来的三年,一分钟都不许偷懒懈怠。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三年后的高考考场,才是我们真正的战场!听明白了吗?!”
要不怎么能当班主任,口才果然一流。
这番话掷地有声,讲得全班热血沸腾,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大家齐齐挺直腰板,高声回应:“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李国强满意地点了点头,翻开手边的文件夹,“接下来还有点时间,我们先来选一下临时课代表和班委。”
3. 第 3 章
说是选课代表,实则不然。
很快,大家就发现,其实每科的课代表都是李国强根据单科成绩直接指定的。
那份文件夹里,或许正静静躺着每个人的中考分数。
而程安然,作为唯一一个中考作文满分的选手,毫无悬念被任命为了临时语文课代表。
“行,课代表就先这么定了。”
李国强合上文件夹,顺手放到一旁,“刚开学,大家彼此还不熟悉,现在的安排都是临时的,后续会根据各科老师的要求再做调整。”
说完,他抬头看向几个临时课代表,叮嘱道,“下午正式上课时,课代表记得和各科老师对接一下。”
感受到班主任投来的目光,程安然摆出一副正经脸,乖乖点头。
李国强见她如此“上道”,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随后将视线移向别处。
选完课代表,便进入班委选举环节。
这次与之前不同,不再是李国强直接指定人选,而是采用公开票选的方式。他让有意向担任班委的同学自行站起来,进行自我介绍和拉票,再由全班同学共同举手表决。
像这种需要成为众人焦点的场合,程安然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只是没想到,竞争班委的同学还真不少。
甚至有两个女生为了文艺委员一职针锋相对起来,她们口中提到的一些乐器,程安然连名字都没听过。
经过一轮举手表决,最终确定六个班委人选,其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之前打打闹闹的两个男生之一,那个剃着寸头的,好像叫成煜。
李国强将几个班委的名字记下,看了眼手表,距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便让班长和体育委员组织好队伍,把所有人一起带去大礼堂。
路上,齐霏凑到程安然身边,小声嘀咕:“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被分到我们班。”
程安然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以为她指的是队伍最前方领队的两位班委:“班长和成煜吗?”
齐霏却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哎呀,都怪我,忘了你不是从咱们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肯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不过你也算猜对一半了。”
“是成煜吗?”
不知为何,程安然心里有个直觉,齐霏所说的一半,指的大概率就是成煜。
果然,下一秒齐霏便点了点头:“对,还有白景峰,就是排在队伍末尾的那个男生,他俩都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在学校贴吧里可是话题中心!”
程安然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举牌的高大背影上,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因为长得好看?”
这话刚出口,齐霏的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程安然被她看得一楞:“怎么了?”
“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个看脸的人。”
齐霏的声音里满是诧异,“之前看你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不怎么搭理人,也不爱说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老师眼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学生呢。”
听到齐霏对自己的第一印象竟是这样,程安然有些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好看的人,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吧。”
事实上,从某种隐秘的角度来说,她不仅看脸,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
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恰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所以即便她知道对方长得好看,也不会产生别的想法。
唯独有一个例外。
……早晨在公交车上偶遇的那个少年。
哪怕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再次想起那双仿佛揉碎了星辰大海的眼眸,程安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动。
“倒确实,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
齐霏没有察觉身旁人短暂的走神,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不过,他俩虽说长得也还不错,但还不至于让我们初中部的女生天天挂在嘴边。我要说的,是他们那群人里的学霸,听说现在在实验班的一个男生。”
看着齐霏一副神神秘秘、迫不及待要分享八卦的模样,程安然问:“那个男生长得特别好看?”
“当然。”齐霏用力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路上遇见他,简直惊为天人!”
“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当时在学校有多火。那时候每天一下课,就有好多女生守在他班级门口,就为了看他一眼,甚至还有人专门以他的名义创建了一个贴吧。现在去网上搜,说不定还能找到呢。”
听齐霏这么一说,程安然反而生出几分好奇,刚想细问,却发现前面队伍缓缓慢了下来。
原来是大礼堂到了。
程安然不好再继续追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笃行楼。
是学校给大礼堂取的学名。
整栋楼都围绕着挑高的礼堂而建,一进门,入眼便是足以容纳一千五百人的阶梯式礼厅。
座位依照班级顺序依次排列,七班在一层居中的位置,距离演出台不远不近。
学生们陆陆续续入场,后面来的班级渐渐少了。
空荡荡的礼堂人头攒动,四处都是兴奋的窃窃私语声。
九点整,伴随着麦克风里的一声“肃静”,如同按下暂停键,喧闹的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和大多数学校的开学典礼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流程,一样的内容。
若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是莅临现场的领导阵容更为庞大,校长的开场白更冗长些,受邀发言的家长更加谈吐不凡些。
也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程安然看着主持人按部就班地推进流程,眼皮愈发沉重。
在她的意识渐渐迷离之际,忽然隐约听到几声女生的惊叹,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点燃了大家兴奋的神经,惹来台下一阵骚动。
程安然瞬间清醒了几分,刚微微直起身子,胳膊上的袖子就被人揪住,然后狠狠扯了两下。
齐霏抻着脖子努力往前看,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几乎要喊出来:“安然,快看快看,就是他!顾砚书!他居然是今年的新生代表!”
程安然这下彻底清醒了。
好奇心驱使她望向引起骚动的源头,在看清台上之人的刹那,她琥珀色的瞳孔猛地一滞。
恍惚间,听见胸腔里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的声音。
程安然像被定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台上。
……竟然是他。
不知何时,外面的阳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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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尘不染的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恰好照亮了最前方的那片区域。
仿佛一道无形的天堑,将台上与台下彻底分裂开来。
只是,他们第二次相遇。
……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一实验班的新生代表顾砚书。”
所有人的交谈声逐渐沉寂,整间大礼堂愈发安静,唯有那道清冽温和的嗓音透过音响传遍角角落落。
程安然极力望向台上,可惜隔得太远,她终究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窗外,日头升得更高了。
细碎的阳光被梧桐树高大的枝丫分割成一块一块,混杂着斑驳树影,星星点点散落在他挺拔清隽的身姿上。
顾砚书的发言十分简洁,没有那些格外引人注目的辞藻堆砌,也没有出人意料的即兴发挥,只是按着稿子照本宣科,然而结束时,台下却掌声雷动。
比起之前校长发言时,掌声更加经久不息。
就连坐在第一排的大领导们,也都面带微笑,满意地看着台上,神情里带着骄傲和鼓励。
这可能就是学霸和颜霸双buff的威力。
发言完毕,顾砚书径直回到实验班所在的位置入座。
台上的流程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许多人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到了别处。
程安然也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向实验班的方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在之后的议程并无什么特别要紧之事,很快,开学典礼便落下了帷幕。
各班依旧由班主任带领着返回教室。
实验班的位置最为靠前,仅次于领导之后,因此是第一个离开的班级。
程安然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心头涌上一股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齐霏走在前面,发现程安然没有跟上,回头伸手拉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呢,走吧,该回教室了。”
“……好,来了。”
程安然回过神来,整理好不对劲的情绪,快步追了上去。
……
回到教室时,距离午休时间还有一会儿。
刚坐下没多久,生活委员薛琪就拿着一份名单走了过来。
“程安然吗?”
程安然从书里抬起头:“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薛琪确认了一样名单,解释道:“老师让我安排今天的值日生,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所以放学后,你要留下来帮忙打扫一下教室卫生。”
想到自己还得坐公交回家,如果走得太晚,到家的时候恐怕天都黑了。
程安然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在薛琪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原本还担心被拒绝,见程安然最终答应下来,薛琪笑容变得更真切了些:“因为一整个暑假都没打扫,角落里的灰有点多,今天可能要辛苦点。不过好在还有两个男生帮忙,大家一起努力,打扫干净应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程安然扫了一眼表面上看起来并不脏的教室,没有多说什么,温声道:“好,我知道了。”
薛琪点点头,这才转身,又去找其他同学安排值日的事情了。
4. 第 4 章
午休时间很长。
从十一点半下课,一直到下午两点预备铃敲响,期间有两个半小时可以自由行动。
下课前的最后几分钟,齐霏叮嘱程安然:“等会儿下课人多,你可得紧紧跟着我,我们赶紧去食堂抢个好位置。”
程安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不了,你自己先去吧,我中午可能要出校一趟。”
“去校外吃饭?”齐霏以为她想去外面吃,眼睛一亮,“也行,你想吃哪家?对面的牛肉面好像味道不错,听说老板是地道的兰州人,面条劲道得很,量又大,价格还实惠。”
见她都快把点什么面、加几块牛肉安排得明明白白,程安然赶忙打断:“不是去吃饭,我要去附近的人民医院。”
齐霏愣了一下,刚想开口,余光瞥见程安然一直放在脚边的保温桶,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说:“那好吧。”
想到程安然一来一回时间可能紧张,齐霏又回头关切地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带饭?老师办公室有微波炉,你要是路上来不及吃,回来热一下就行。”
似乎没想到她会特意问上这么一句,程安然有些感动,但仍是婉言拒绝:“谢谢你,不过不用这么麻烦,医院附近应该有卖吃的,我顺路买点就好。”
“行吧。”齐霏也不勉强。
恰在此时,下课铃响了。齐霏冲程安然摆摆手:“我先走啦,你注意安全!”
说完,便一头扎进如潮水般涌出的人群,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后门处。
程安然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不由一笑。
因为要赶车,她也没耽搁多久,拎起保温桶,紧跟着起身离开教室。
……
新校区距离第一人民医院只有两站路的车程,而且学校和医院门口都设有公交站台,来回非常方便。
十分钟后,程安然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正值中午,医院门口停着不少摆摊的餐车,她顺路买了个紫薯卷当作午饭,站在路边大口吃完,才转身走进医院大楼。
今天来看病的人格外多,等电梯耗费了不少时间。
同一时间等电梯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陪伴他们的儿女。看见程安然穿着校服,大中午出现在医院,众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待瞧见她胸口印着的“南城一中”校徽,眼神中又纷纷带上一抹欣慰和赞扬。
于是进电梯时,程安然难得享受了一回学霸的待遇。
其中一位病人家属语气温和地询问她要去的楼层,主动帮忙按下了按钮。
程安然向对方道谢后,默默退到角落里站定。
或许是刚刚拖过地,电梯门一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便弥漫在楼道中,对于不常来医院的人来说,这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
不同于其他部门,这整层楼十分安静,就连隔壁病房传来的咳嗽声都显得压抑而微弱。
程安然顺着门牌号一路走到尽头,正准备推门进去,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饭盒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程安然,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吓我一跳,来看你爸?”
程安然点点头,向男人礼貌问好:“中午好叔叔。”
“行,快进去吧,你爸刚醒。”男人点点头,侧身让开一条道。
病房里,睡在最外面一张病床上的曲老太太瞧见程安然,扭头冲里面喊道:“小程,你姑娘来了。”
正午的阳光倾洒而入,将整间白色的病房照得格外亮堂。
靠窗边的病床上,仰面躺着的男人听到声音,原本略显愁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努力尝试着将裹着纱布的脑袋转了过来。
时隔多日,再次对上那熟悉又慈爱的眼神,程安然鼻子微微发酸,但她很快忍住情绪,快步走上前,笑着喊了声:“爸。”
“然、然。”
由于伤口在脑袋上,还不小心碰到了神经,程父至今说话仍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爸,你别急,我先帮你把床升起来。”
程安然将提着的保温桶放在床头,俯身按下床下的按钮,等床靠高度升得差不多了,才按停固定住。
程父仰躺了一上午,终于能换个姿势,脸色瞬间好了许多。
“爸,你再等我会儿,我去洗个手就来喂你吃饭。”
来的路上,这摸摸那碰碰,手上沾了不少灰,担心有细菌会影响程父恢复,程安然没急着打开饭盒,跟程父说了一声,转身往洗手间走。
看着她进了洗手间,曲老太太又开口说道:“小程啊,你这姑娘可真懂事,一个姑娘顶好几个儿子呢。”
程父也这么觉得,只是他现在嘴皮子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闻言只能一个劲点头,嘴角高高扬起。
等程安然洗完手出来,曲老太太问道:“今天是一中开学了吧?都穿上校服了,看着真精神。”
程安然回:“是啊,曲奶奶,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曲老太太见程父眼神透露着关切,知道他眼下这情况,就算心里有话也说不出来,索性替他问了:“新学校感觉怎么样?老师和同学们好不好相处?”
“都挺好的。”
程安然心里明白她是在替父亲询问,也不点破,一边打开饭盒一边回答,“新同桌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其他同学虽然还没怎么相处,但看着都挺友善的。”
她半开玩笑地说,“而且个个都是学霸,搞得我压力都有点大了。”
曲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能考进一中,那可不都是学霸嘛。”
程父也着急地吐出几个字:“慢、慢、来。”
“我知道,爸,你别担心我,我和妈都很好,你就安心跟着医生做复健。”
程安然给程父喂了口饭,“一中搬了新校区,离医院特别近,就两站路,以后每天中午我都能来给你送饭。”
“不、用……累。”程父皱着眉,试图摇头。
程安然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累,正好中午能在沙发上休息会儿,比学校的桌子舒服。”
程父不好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先吃饭。
没多会儿,曲老太太的儿子热好饭菜回来了,几人边吃饭边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吃完饭,程安然刚把饭盒洗净,挂在架子上沥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护士拿着病例报告,站在门口问道:“程军家属在吗?董医生找。”
程安然立刻擦干手走出去:“在的!”
见回应的是个面容青涩稚嫩,身着校服的小姑娘,明显还是个未成年人,护士不禁皱了皱眉头,询问道:“小妹妹,就你一个人在这儿?还有其他大人吗?”
程安然摇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一个。”
曲老太太见状,在一旁乐呵呵地帮腔:“护士啊,你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可厉害着呢。她爸妈的事儿,她都能拿主意。”
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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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护士仍有些不放心,可看了眼病房最里面病床上躺着、动弹不得的中年男人,最终还是妥协道:“行吧,那你跟我来吧。”
“好的。”程安然松了口气,托曲老太太的儿子帮忙看顾一下程父,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是业界最权威的科室之一,享誉全国,每天都有众多患者慕名而来,床位自然也十分紧张。
按常理,程父原本是排不上这么早的床位的。
幸运的是,当初为程父主刀手术的董云舒董医生,恰好当天坐诊,她用自己的名额加了个号,程父才得以顺利入院。
……
一路上,程安然心不在焉。
等走出住院部大门,喧闹嘈杂的挂号大厅渐渐被甩在身后,程安然才发现,她们要去的地方与住院部并不在同一栋楼。
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打量了几眼周围的环境,便默默跟上护士的脚步。
又走了一阵,进入到另一栋楼里。
这里的病人明显少了许多,所有人走路仿佛都没有声音,衬得整个大厅静悄悄的。
一直往里走,程安然注意到,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运行。
出了电梯,又拐了个弯,前面带路的护士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
护士转过身,叮嘱道:“稍微在这里等一下,我先进去看看董医生是不是在休息。”
或许是受周围安静环境的影响,程安然不自觉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好。
……
墙体的隔音效果极佳,程安然站在走廊里,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微微垂着头,静静在原地等待。
当初程父在工地上被从天而降的钢筋砸中后脑勺,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转送到更高级别的医院,只能在镇上的医院先进行紧急抢救。
可惜县城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再加上程父伤势过重,当地医生实在没有把握进行手术。
如果不是当时董医生正好带着自己的医疗团队在镇上开会,程父的这条命能否保住都很难说。
所以,程安然打从心底里感激她。
只是前几次见面都太过匆忙,一直没能和董医生好好说上话,今天差不多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程安然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紧张。
她低头盯着地板,眼神没什么焦距,脚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白瓷地板上来回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咯哒”一声,门终于被打开。
护士从里面走出,示意程安然可以进去了。
程安然站直身子,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才抬脚走进休息室。
房间里。
身着白大褂的董医生正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听见关门声,也没有立刻抬头看来人,只是说道:“稍等,先坐一下,我把这本病例写完。”
便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程安然听后,脚步一顿,想了想,轻轻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
休息室空间很大,里外只有董医生一人。
笔尖在纸面上摩挲,发出“唰唰”的声响,周围安静极了,程安然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担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她视线一时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最后不经意间落在前方的铭牌上,赫然发现第一行的头衔有了很大变化。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
——董云舒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副”字已经不见踪影。
5. 第 5 章
董云舒在病历本上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起头,瞧见程安然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莞尔:“别担心,叫你来没什么要紧事,你爸爸恢复得很不错。”
她这一笑,原本稍显严肃凌厉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周身也多了几分随意与平和。
程安然不自觉地放松了些:“之前几次见面太匆忙,一直没机会跟您好好道声谢。当初要是没有您,我爸爸恐怕撑不到今天。真的太谢谢您了,董医生。”
听出女孩话语里满满的感激之情,董云舒笑了笑,语气温和:“这没什么,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职责所在。”
她盖上笔帽,随手将笔插在胸口的口袋上,转而认真叮嘱道,“你父亲刚醒来,目前来看,各项指标恢复得都不错,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几天一定要格外注意。尤其是饮食方面,少吃大鱼大肉,忌口很重要,吃些清淡的食物。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按铃叫护士,不能拖。脑子这个部位可不同于其他地方,自己多上点心总是好的。”
程安然认真听着,点点头说:“您放心,我都记下了,一定不让爸爸贪嘴。”
对于医生而言,最欣慰的莫过于遇到谨遵医嘱的病人和家属。
见程安然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董云舒的眉心舒展开来,随后从文件架里抽出程父的病例,往前翻看了两页。
“等伤口愈合后,还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确定没问题了,才能进行后续的复健。这些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一步步来吧,另外……”
她突然停顿了两秒。
程安然看出对方一瞬间的迟疑,她没等董云舒开口,抢先说道:“钱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您不用担心。”
即便从医多年,早已练就一副硬心肠,此刻对上少女清透明亮的目光,董云舒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一声,最后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有困难的地方就跟我说,你还是个孩子,没必要硬扛着。”
不同于之前医生对病人家属的嘱咐,这番口吻已然带上了几分属于长辈的温和与关切。
程安然杏眸向下弯出小小的弧度,朝董云舒粲然一笑:“谢谢董医生,我知道的。”
……
她就像得到偶像认可的小粉丝,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止不住雀跃起来。
一路回到病房,眉角眼梢还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惹来众人的好奇。
程安然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便没有细说,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然后把董云舒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程父。
“……董医生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乖乖听医生的话,肯定不会错的。”
程父听完却是一阵沉默,嘴唇微微颤动,连眼里的光似乎都一下子黯淡许多。
程安然明白他沉默背后的缘由,一边用热毛巾替他擦拭手背,一边轻声安慰:“爸,房子没了还能再买,钱没了也能再挣,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看着才十几岁的女儿反过来安慰自己,程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明白,闺女说得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闺女才上高中,往后的路还很长,他怎么舍得当她的拖累呢?
想到这儿,程父一扫刚才的颓废,重新振作起来。
他努力抬起脖子,向程安然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爸、知、道、了。”
……
刚从昏迷中苏醒,程父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每天断断续续醒来,醒了没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一天之中睁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六个小时。
程安然为程父擦完手和脸,一抬头,发现程父不知何时又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她没有叫醒他,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床靠缓缓放平,仔细掖好被子,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之后,程安然简单收拾了一下床头的狼藉,时间就差不多了。
尽管之前答应了程父,但她最终还是没留下睡午觉,毕竟病房里还有其他人,睡也睡不安稳。
跟隔壁病床的曲老太太打了声招呼,程安然最后看了眼熟睡中的父亲,轻轻带上房门,独自离开了医院。
……
回到教室,距离上课还剩三十来分钟,整个班级空无一人,程安然是第一个到的。
见四周无人,程安然索性给自己定了个振动闹铃,摘下眼镜,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
再醒来时,班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
程安然揉了揉眼睛,刚把眼镜戴上,便隐隐约约听到旁边传来几句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尽管听得不太清楚,但还是捕捉到了“分工”“负责”这几个字眼。
她没有贸然加入对话,而是拿起水杯站起身,准备趁还没上课,去走廊接杯热水。
正和人说话的齐霏,余光瞥见程安然的身影,赶忙出声叫住她:“安然,你去接热水吗?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一杯?”
程安然停下脚步,朝她伸手:“好,把你杯子给我吧。”
齐霏伸手在桌肚里摸索了好一阵,才在最里面找到被课本盖住的水杯,给程安然递过去,笑着说了谢谢。
“不用客气,只是一件小事。”
程安然转身走出教室。
接完热水回来,之前和齐霏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的女生已经不在了。
程安然把灌满热水的玻璃杯轻轻放在齐霏面前,提醒道:“小心点,水挺烫的。”
齐霏顺嘴说起刚才的事:“对了,放学后我要留下来出黑板报,等你打扫完卫生,咱们一起走吧。”
程安然坐回自己的座位,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好像是今天上午选出来的文艺委员。
于是先应了声“好”,又随口问道:“你负责写字吗?”
“当然不是,我那字写得跟狗刨似的,哪敢拿出来丢人现眼。”齐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龙姝妤负责写字,我画画。”
程安然露出讶异的神色。
齐霏一脸骄傲:“惊讶吧,我可是国漫大佬!”
程安然看着她文静清秀的面容,实在难以将她与“国漫大佬”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对此接受很良好。
就在这时,预备铃响了,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各自转身,开始做课前准备。
……
下午还有四节课,一节物理、一节语文,紧接着是两节连堂的数学。
无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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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还是下午,每隔两节课都会有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不少同学会选择在这个课间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或是去操场散散步,也有人直接趴在课桌上补觉。
不过开学第一天,大家的精神都格外亢奋。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刚响,语文老师一喊下课,教室里立刻变得闹哄哄一片。
程安然就没这么自由了。
身为课代表,她一下课就要追去办公室,询问老师当天是否有课后作业要布置。
巧的是,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后脚就听见语文老师周老师一边喝水,一边向班主任李国强抱怨:“唉,下节课还得去顶楼,一下午连上三节课,嗓子都快冒烟了。”
李国强没有停下手中批改作业的动作,头也不抬地说:“能者多劳嘛,校长把实验班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辛苦辛苦。”
程安然这才知道,原来语文老师不止带他们一个班,还负责顶楼的实验班。
这时,李国强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身影,抬头问:“程安然,你怎么来办公室了,有事吗?”
程安然连忙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老师,我来问一下周老师今天的回家作业。”
李国强得意地跟周老师介绍:“老周,这是我给你选的课代表,中考作文满分,怎么样?满意吧?”
“哦?”周老师打量一眼程安然,笑着对李国强道,“你安排的,我能不满意?”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程安然,“你那篇作文我也看过,写得确实不错。”
“谢谢老师。”程安然有些不好意思。
周老师知道女孩子脸皮薄,鼓励了几句便不再多说,口头布置家庭作业:“刚开学任务不重,先把今天的内容复习一下,有空的话预习后面两天的内容。”
程安然一一记下,正要回教室,李国强忽然喊住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好好干,这里的进度比较快,刚开始可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有跟不上的地方,随时来找老师,老师会帮你想办法。”
虽然李国强的话说得委婉,但程安然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切。
他是担心她跟不上进度,心里着急却又不肯开口,才特意叮嘱这么一句。
程安然没有逞强,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李国强露出欣慰的笑容,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看着程安然的背影渐渐远去,周老师这才忍不住问道:“看你这样子,似乎挺喜欢这个学生?”
李国强轻叹一声,没有多提其他,只是道:“每个学生我都喜欢,只不过这是个苦孩子,我难免得多上点心,平时你也多关照关照。”
“好,我知道了。”周老师心里有了数,不再多问。
……
已经回到教室的程安然并不知道,她离开后,两位老师之间还有这样一番对话。
即便她知道,也不想成为被特意关照的那一个。
她只是家庭贫困了点,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别的同学有什么不同。父母对她疼爱有加,虽然物质上有所不足,却从未在亲情上亏待过她。
何况在她看来,贫穷和困顿只是一时的。她会努力读书改变现状,绝不会比任何人过得差。
6. 第 6 章
之后是两节数学连堂。
才上完第一节课,程安然就明显感觉到初中和高中在学习深度上存在的差距。
初中的时候,哪怕课堂上没怎么认真听讲,课后自己翻翻书,也能掌握个大概。
可高中完全不一样,只要稍微走了下神,就可能错过关键知识点,等回过神来,思维已经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节奏了。
连着两节数学课,上到最后,程安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终于熬到放学铃声响起,整个班级才仿佛活过来一般,多出几分鲜活的气息。
见班里还有不少同学没走,程安然不着急打扫,先去走廊给程母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点回家,才转身返回教室。
不过,有件事让她很意外。
没想到与她一起值日的另外两个男生,竟然会是白景峰和成煜。
白景峰正好端着一大盆水从洗手间回来,站在窗边撸着袖子,看样子是打算一个人把所有窗户都擦了。
几乎同时,成煜从柜子里拿出扫帚和拖把,看到程安然走进来,顺手递给她一把扫帚,言简意赅地安排道:“董欣负责黑板,白景峰负责窗户,剩下地板,你扫我拖?”
拖地可比扫地累多了,是个费体力的活儿,程安然当然不会有意见。就算成煜不主动揽下拖地的活儿,或者让她去拖,她也不会抱怨,毕竟这些本就是值日生的职责。
程安然接过扫帚,对他说:“下次我们可以换着来。”
如果每次都是按照名字首字母的顺序安排值日生,下一轮应该还是他们四人一组。
成煜本来有些漫不经心,一手拿着拖把,站姿也松松垮垮的,听了这话,却不由直了直背。
他打量了程安然两眼,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动了动嘴,好像想说什么。
可一低头,对上女生清澈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改了口:“你要是不嫌累的话,也行。”
“嗯。”程安然点了下头,“没关系,我不觉得累。”
看着她不似作伪的表情,成煜沉默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好吧。”
正在一旁挑选粉笔颜色的齐霏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霏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位新同桌虽然看起来性格温和,没什么攻击性,但总是会冷不丁会冒出来那么一两句话,噎人得很。
偏偏她还不自知,只是在认真回答问题,让人都不好意思责怪。
……
傍晚,日光褪去了午后的炽热。微风穿过大开的窗户拂面而来,燥热中裹挟着丝丝凉意。
教室里,一群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正各自忙碌着。
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落下,发出哒哒哒的短促声响,在静谧的教室里显得尤为清晰可闻。
程安然从前往后,一排一排认真地扫着地。
她每扫完一排,成煜就迅速拖过一排,两人配合默契,几乎同时进行,干活速度还挺快。
一小会儿功夫,大半个教室已经拖完了。
把堆起来的灰尘和垃圾统统装进簸箕里,程安然正要继续。
突然,窗边传来一道极为耳熟的嗓音。
“楼下等你们半天了,怎么还没弄好?”
这声音一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程安然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一转头,那张清隽疏朗而不失少年气的面孔便映入眼帘。
顾砚书背着黑色双肩包,校服拉链微微敞开,两手插在上衣兜里,就这么姿态随意地站在窗户边。
“书哥!你们可算来了!!!”
白景峰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求求了,帮我干点活吧,我太难了!”
顾砚书循声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还剩多少?”
“不多不多,这边我都擦完了,只剩下对面四扇窗了。”白景峰激动道,就差没热泪盈眶地抱住顾砚书。
成煜嫌弃地瞥了白景峰一眼,对外面几人说:“刚过完暑假,上面有些落灰,可能比较难擦。”
一个男生从顾砚书身后走出来,爽快地说:“不如我们一人一扇窗户擦完算了,待会还要去书哥家呢,速战速决。”
程安然这才注意到顾砚书旁边还有两个男生,不知道是不是他实验班的同学。
几个男生脱下书包和校服外套,贴着墙根随意丢在走廊里,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室。
顾砚书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低头在手机上飞快打字,似乎是给人发消息,神色间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齐霏见几人一人拿起一块抹布,有模有样地开始干活,不由眉梢一扬。
她挪着小碎步,从黑板那头慢慢蹭到这头,歪着身子,凑近程安然耳边说:“最后那个,就是我早上跟你说的,我们初中部的大学霸,怎么样?是不是贼帅!”
……那张脸自然是好看的。
怕被齐霏看出自己内心的躁动,程安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仓皇地移开视线,垂眸望向别处,没有吭声。
好在齐霏心大,对此毫无察觉,也没继续追问,兀自说了一会儿,便挪回去画黑板报了。
……
突然来了几个别班的人,原本气氛还算活跃的教室莫名安静了许多。
程安然心不在焉扫着地。
顾砚书就站在不远处。
尽管她没有刻意去听他们讲话,那些声音还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不受控制地飞入她的耳中。
“书哥,你给刘阿姨发过消息了吗?我们可能得晚点回去。”
顾砚书嗯了声,将抹布丢进水盆里打湿:“刚跟她说过了,会迟点开饭。”
白景峰嘀嘀咕咕道:“还好刚开学,没什么作业,今晚一定要把昨天掉的段升回来。”
“……”
成煜斜眼瞥他,脸上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顾砚书倒没说好不好:“别玩太晚,早点结束,我妈这几天下班早。”
成煜问:“医院不忙吗?”
听到这里,程安然动作一顿,心想:他妈妈是医生么?
“没问,应该吧。”
顾砚书语调随意,顺势一脚踩上椅子,稳稳地站到了课桌上。
也许是营养比较好,初三后的那个暑假,他又往上猛蹿一大截,眼下身高都快逼近一米八。
可即便以他这样的身高,想要擦到教室最高处的那扇窗户,仍得仰起头,动作幅度难免有些大。
白色校服的领口被微微扯松,殷红的晚霞恰到好处地洒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衬得肩颈之下,那道凌厉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
经过一个漫长的暑假,窗框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拐角处甚至还挂着几面蜘蛛网。
顾砚书才把外侧的玻璃擦干净,手里的抹布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他放下胳膊,将探出去的半个身子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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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举了半天的手,此刻整条胳膊又酸又软,他用力捏了捏,索性坐在窗台上,一时懒得动弹。
这时,他余光瞥见旁边有个动作慢悠悠、看起来不太忙碌的身影,便直接开口问道:“同学,帮个忙?”
程安然扫完地,正在把那些被撞歪的桌子重新排列整齐,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她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秒,对方又问了一遍,她才终于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心脏猛地跳漏一拍,脑子里仿佛有根弦“嗖”地一下绷紧了。
程安然用最短的时间深吸一口气,收敛好紧张而慌乱的情绪,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轻声问:“帮什么?”
顾砚书有那么一刹那的怔住。
但他很快想起什么,低低笑了声:“这么巧,我们早上见过的,在公交车上。”
他话音刚落,程安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他脚下那双白色球鞋。
经过一天的折腾,那个黑色脚印没有半点褪色的迹象,深深烙印在白色鞋面上,格外刺眼。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顾砚书下意识抬手摸着脖子,解释道:“早上赶时间,还没来得及擦。”
程安然“哦”了一声,以为他是忙着在后台彩排,“开学典礼上,我看到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了。”
“不是因为这个。”想到自己临时写的稿子,顾砚书有点不好意思,“昨晚忘了写发言稿,今天早上到教室才想起来,忙着补上,就没时间干别的了。”
“那……你还挺厉害?”
程安然的语调干巴巴的,连自己都觉得这话接得生硬。
顾砚书被她逗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或许是两人生活毫无交集,实在找不到共同话题,一来一回说了几句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砚书以为她是不爱说话,没再继续找话题,指了指放在讲台上的水盆,眼神里带着询问:“聊着聊着差点忘了,能帮忙端一下盆吗?想洗个抹布,实在懒得动了。”
他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和他本身的气质反差有点大。程安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点点头,说了声“稍等”,转身往讲台走。
今天的值日生一共有四人,除了她、白景峰和成煜,还有个叫董欣的女生负责擦前面的黑板。
程安然走上讲台时,董欣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点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见程安然要把水盆端走,董欣抿了抿唇,突然出声:“不能就放在这儿吗?我待会还要再擦一遍黑板。”
程安然蓦地停下脚步。
在某些方面,女生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像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哪怕面对的只是不太熟悉的同学,也能精准辨别出对方笑脸下隐藏的善意或恶意。
看着董欣那张沉静温和的脸,程安然犹豫了一下,说了声“不好意思”,把水盆放回了原处。
“谢谢啊。”董欣笑容加深,“讲台在教室中间,放这儿大家都方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安然也不好再说什么,眨了下眼,点点头便离开了。
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到放杂物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挨个找了一圈,终于在最下层发现另一个小号塑料盆,从后门去厕所重新接了盆水。
董欣站在讲台后,冷眼看着程安然端着那盆干净的水径直走向窗边,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漠然。
7. 第 7 章
程安然浑然未觉身后投来的目光,她将水盆放在顾砚书手边的桌子上,微微仰起头,目光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谢谢你,没什么事了。”
顾砚书揉捏了一会儿肩膀,酸痛感在这简单的动作中渐渐减轻。他单手撑在窗台,借力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程安然嘴唇微微动了动,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
毕竟,他只是喊她来帮个忙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她莫名有些失落。
意识到自己没有摆正心态,程安然抿了抿唇,试图强迫自己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沉默着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忽然喊住她,“等等。”
程安然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一双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的杏眸眨了眨,仿佛在问“还有事”?
甚至不用猜,顾砚书几乎瞬间读懂她眼中的意思,不由笑了:“放心,这次不是叫你帮忙。”
他丢开抹布,将手伸进盆里,用清水仔细洗净,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程安然目光落在他纹理清晰的掌心。
……是一颗旺仔牛奶糖。
霞光映照下,糖纸泛着淡淡的光泽。
“只剩一颗了,当作谢礼吧。”顾砚书声音温和。
程安然一怔,还不等她做出反应,成煜拎着拖把大步走了过来。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还是强忍着拖完地才过来凑热闹。
他往顾砚书身边一站,低头瞧了那颗孤零零的牛奶糖一眼,撇撇嘴,故作嫌弃地打趣道:“书哥,你也太抠门了,咱们语文课代表特地去厕所重新接的水,你就给一颗糖啊?”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可程安然心里藏着秘密,此刻听在耳朵里,总感觉有另一层意思,顿时神经紧绷起来,根本不敢直视顾砚书的眼睛。
顾砚书和成煜相识多年,彼此性子了如指掌。
知道成煜喜欢嘴贱,他没往心里去。不过再看向程安然时,话里终究带了点解释的意味:“出门时随手抓的一把,总共也就几颗,分分就没了。下次我记得多带点,再让成煜他们捎给你。”
“不用了。”
程安然忙摇头,从他手心里拿走那颗牛奶糖,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都极为小心,刻意避开与他皮肤的触碰。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面对普通同学那般平静,声音尽量平稳地说道:“一点小忙而已,这颗就够了,谢谢。”
生怕再待下去就要露馅,程安然借口家中有事,得先行一步,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回到座位拿起书包,脚步匆匆地从后门离开。
然而,冲动带来的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
快要下楼梯时,她突然想起,下午似乎还答应了齐霏,要等她一起回家。
程安然站在楼梯口,回头望向被远远甩在身后、已经看不清门牌的教室,忍不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只能掏出手机给齐霏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在楼下等她。
看着成功发送的消息,程安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不自觉伸进口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颗圆滚滚的牛奶糖。
方才还慌乱不堪的心情,这一刻莫名得到平复。
她的视线越过长长的楼梯,望向远方的天空。
暮色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坠落的金乌遥遥挂在西边,不再如午时那样刺眼,反而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晕,让人有了直视的勇气。
程安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追光的人,既怯弱又贪婪。
一边渴望着追逐那束光,一边又惧怕它散发出来的刺眼光芒。
但不论如何,她始终期望着,他能永远如正午的阳光一般,炽热而灿烂。
……
教室里,齐霏收到程安然的消息,跟身边的文艺委员龙姝妤吐槽起来。
“安然小小年纪,忘性怎么比我奶奶还大,下午才说好一起走,一转头就忘了。平时看她温温吞吞的,关键时刻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喊都喊不住。”
由于黑板高度的问题,龙姝妤不得不站在凳子上写粉笔字。听着齐霏嘟嘟囔囔的声音,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同桌还挺有意思的。我早上见她的第一眼,还以为会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
“那倒不是,她就是话少。”
齐霏替程安然解释,“你和她相处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她性格特别好。”
“看出来了,是个面团性子。”龙姝妤眼神朝旁边微微一瞥,压低声音说,“董欣明摆着欺负人,讲台那盆水是白景峰接的,又不是她接的。要是我,肯定当场怼回去了,程安然居然还跟她道歉。”
说起这件事,齐霏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扭头朝前面看了眼。
董欣背对着讲台,正踩在椅子上,费力地擦着黑板。
她的身高似乎有些不够,只能踮起脚尖,校服裤脚明显被裁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细长的脚踝。
一缕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窗户,洒在讲台上,将她的背影映衬得格外清瘦好看。
齐霏瞧见这一幕,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低声嘟囔道:“从初中就这样,我太爷水缸里养的莲花都没她白。”
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和熟悉,龙姝妤有些惊讶:“她也是你们初中部的?”
齐霏点点头,却没再说别的,只是催促道:“你把这行字写完,我把草图画完,今天就结束吧,反正一天也搞不完,明天再继续。安然还在外面等我,她家好像离学校比较远,得坐半天公交,一个女生太晚回去不安全。”
龙姝妤想了想,觉得也是:“行,那快弄吧。”
……
另一边。
顾砚书几人擦完窗户,将它们一一关好上锁,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等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白景峰立即刹住脚步,循声看去。
就见董欣双手拿着一个钟表站在讲台后,眉头微微皱起,面露难色。
迎着众人的目光,她赧然道:“不好意思,能帮我一下吗?刚才这个钟拿下来换了个电池,我身高不够,现在挂不上去了。”
或许是不常主动与男生交流,她的姿态显得有些拘谨,可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成煜眉头一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且他们都是从同一个初中部升上来的,即便不是特别熟悉,也多少对眼前这个女生有点印象。
这位在三年前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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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男生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怎么回事,谁也没有自告奋勇去当这个英雄,而是默契地当起了旁观者。
只有白景峰傻乎乎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成煜:“你个子高,你去。”
“……”
成煜选择装没听见。
顾砚书也不是傻子。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受青春期生理发育的影响,体内荷尔蒙分泌旺盛,很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
托家庭教育的福,在这方面,他比同龄人更早熟,清楚地知道对异性一时的好奇和真正的喜欢之间的区别。
尽管面前的女生极力装作若无其事,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何况……
顾砚书想起刚才的一幕,一贯温和的面容上少见地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董欣,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别处,似乎那里有他更感兴趣的事物。
“那就放着吧。”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会不会答应帮忙的时候,他开口了,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直白的话。
“谁帮你拿下来的,你明天找谁挂上去。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教室。
看着董欣险些挂不住的表情,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纷纷追着顾砚书的脚步离开。
就连原本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白景峰,也被成煜一把揪住后脖领强行拖走。
看着一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董欣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晚风拂过,带来教室后方几人隐隐约约的笑声。
她只觉得一股又羞又恼的情绪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
齐霏正在收拾书包,看到董欣两颊通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心里窝着的气顷刻间散没了。
她没有落井下石,拍了拍不小心沾在校服上的粉笔灰,背上书包,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从后门离开,打算下楼找程安然一起回家。
……
走廊里。
白景峰拍开成煜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领,看着前头顾砚书的背影,忍不住小声问:“那个女生怎么惹到书哥了?难得见书哥这么不给女孩子面子。”
成煜已经不指望他这榆木脑袋能想明白了,直接说出原因:“之前书哥喊程安然帮忙,把讲台上那盆水端过去,董欣没同意,半路给拦下了。”
“凭什么不同意?”白景峰皱眉,愤愤不平,“那盆水可是我去厕所接的,她算哪根葱?”
成煜反问他:“你不觉得董欣这个名字很耳熟?”
白景峰抬手摸摸下巴,努力回忆起对方的那张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恍然道:“……卧槽,书哥初中隔壁班的那个?”
成煜默认。
白景峰直呼好家伙:“她初中在书哥班外蹲了三年还不够,难不成高中还打算继续!?”
“这倒不一定。”想起刚才离开时董欣难看的脸色,成煜若有所思,“不过看样子,她还没死心就是了。”
“书哥那张脸真是……”
白景峰啧啧两声,“要搁在古代,恐怕算得上是祸国殃民了。”
成煜:“……”
8. 第 8 章
天色渐晚,白日里喧嚣的校园褪去了热闹的外衣,教学楼前的小道上,人影愈发稀少,唯有零星的脚步声在暮色中回荡。
程安然站在花坛边,手中的单词本翻动了几页,目光时不时飘向楼梯口,等着齐霏的身影出现。
没过多久,楼梯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程安然抬眼望去,却见下来的并非齐霏。
此时,落日余晖尚未完全消散,顾砚书的目光不经意间与程安然的视线交汇,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另一边,白景峰正兴致勃勃地和成煜嘀咕着刚才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瞥见程安然的身影,顿时激动地挥了挥手,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
他几步上前,率先开口问道:“程安然,你怎么还在这儿?是在等人吗?”
程安然将单词本塞回口袋,目光下意识避开了顾砚书,看着白景峰点点头:“我答应了齐霏,等她一起走。”
成煜望了眼天边摇摇欲坠的夕阳,眉头微微皱起,关切地问:“时间不早了,你们家离学校近吗?”
“不远,就几站路。”程安然没说实话。
“几站路?”
顾砚书突然开口,目光略带探究地看向她。他想起早上在公交车上偶遇的情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怀疑,“我怎么记得,早上你好像比我还早一点上车?”
“……”
谎言被毫不留情地拆穿,程安然看着顾砚书,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试图掩饰尴尬。
成煜明白了什么,提议道:“要不你和齐霏跟我们一块儿走?我们正好要去书哥家,应该顺路。”
程安然第一反应就是将视线投向顾砚书,见他脸上表情淡淡的,正想婉拒,齐霏却已从楼梯口冲了过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替她应下:
“好啊好啊,一起走呗!人多热闹,而且天这么晚了,我也不放心安然一个人回家。”
“……”
程安然有些无奈地看着齐霏。
后者眨了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腰窝,暗示她别拒绝。
“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程安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同学嘛!”白景峰手肘拐了下没做声的顾砚书,“是吧,书哥!”
“嗯。”顾砚书看了眼目光躲闪的程安然,“正好顺路。”
……
一行人朝校门口走去。
齐霏充分发挥“社牛”属性,先是提起自己初中就在本部,打了一把早已过时的友情牌,又聊到开学典礼上顾砚书的发言,短短几句话便与几人熟络起来。
程安然默默走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这时才知道另外那两个男生的名字。
之前爽快答应帮白景峰擦玻璃的男生叫陆骁,和顾砚书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另一个瘦瘦高高,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看上去如古代书生般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男生叫唐伯栩,是顾砚书的发小,目前在重点班。
聊了几句之后,从白景峰口中得知几人都住在城中心,每日还要一大早挤公交上学,齐霏好奇道:“你们家离新校区也不近,怎么不住校?”
“其实已经办过住校手续了。”唐伯栩温声解释,“不过男生宿舍刚刷了外墙,学校担心有味道,还在通风。等过段时间,晚自习正式开始,我们应该就会搬进去。”
齐霏:“原来是这样。新校区确实远,还是住校方便。”
白景峰插嘴问:“你们呢?女生宿舍好像已经开始入住了吧?我刚才看到不少人往宿舍区那边走。”
“我打算走读。”齐霏说,“我家就在人民医院附近,每天来回十几分钟,不用早起,而且家里的床更舒服,没必要住校。”
白景峰深有同感地点头:“确实,家里怎么都比宿舍舒服。”
虽然南城一中的宿舍已经算得上是所有学校中数一数二的了,四人间,还带空调和独立浴室。可学校住宿条件再好,终究没有自己家舒服,而且每天放学一回去,父母肯定早就做好了热乎饭等着,不用跟一大群人抢食堂。
这么对比下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齐霏回答完,众人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程安然身上,但她却沉默了。
她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提及自己的家庭状况,尤其顾砚书也在场。
齐霏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眼角余光瞥了过去。
见程安然低垂着眼眸,神色明显不如之前那般轻松自然,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抗拒,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有些敏感。
于是立刻转移话题,问起下周抽考的安排,不着痕迹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程安然感激地看了齐霏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一边和白景峰说话,一边悄悄在背后比出一个放心的手势。
而她们不知道,这一幕恰好被正在给网约车司机发消息的顾砚书尽收眼底。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程安然黑黢黢的后脑勺上短暂停留,才缓缓移开。
……
本以为和早上一样,一行人会乘坐公交返程。可走到校门口,看见停车坪上那辆黑色商务车,程安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成煜回头问顾砚书:“书哥,是这辆?”
“嗯,应该是。”
顾砚书对照着车牌号码,走上前去轻敲车窗,与司机简短交流了几句后,向众人招手示意上车。
程安然脚下有些迈不动步。
眼见其他人都高高兴兴朝着车子走去,她心里明白,如果此时提出拒绝上车,会很扫兴。
稍作犹豫后,她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是一辆七座商务车,正好一人一个座位。
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几个男生让程安然和齐霏先上车,两人并排坐一起。
所有人都依次上车后,最后一个上车的顾砚书负责拉上车门。
商务车的车门厚重,需要使上不小的力气才能拉动。
由于个子太高,顾砚书不得不微微弯下腰,用力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偏偏程安然就坐在靠车门边的位子,以至于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快要挨到。
她甚至能闻到他校服外套上洗衣粉的味道。
一股极淡的柠檬香气若有若无地钻进她的鼻腔。
程安然目不斜视,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为了平复那逐渐不稳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她费了多大的力气。
“砰”的一声,车门紧闭。
顾砚书转身朝车内走去,坐到最后一排空出来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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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白景峰见他坐稳,才对驾驶座的司机说:“师傅,可以走了。”
随着车速逐渐加快,窗外熟悉的街景被缓缓抛在身后,直至消失不见。
程安然收回视线,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成煜把手机从两人脑袋中间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二维码:“加个好友?把你们家地址发来,书哥说先送你们回去。”
花了一分钟,扫码添加好友。
程安然点开聊天界面,看着键盘准备打字时,却犯起了难。
城中村多年未曾改建,依旧保留着上世纪的格局,狭窄幽暗的深巷纵横交错。
这辆商务车体型庞大,几乎快赶上小型皮卡了,估计连最宽的巷口都难以驶入,更别提里面那些七拐八弯的小道,到时只怕有进无出。
她左思右想,反复删减内容,才终于把消息发送出去。
成煜感觉到手机震动,划开锁屏界面,看到程安然发来的消息。
点开,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程安然:我在光华路安宁街下车就好,谢谢你,添麻烦了。」
老实说,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成煜着实愣了一下。
作为从小在老城区长大的土著,这个地方位于什么位置,他再清楚不过。
他倒没有瞧不起城中村的意思,只是安宁街属于其中最乱的一块区域。
由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从上世纪末开始,这里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暴力事件也时有发生,就连附近派出所的民警都感到棘手。除了定期加强巡逻外,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听他爸说,前不久这里还抓获了两名毒贩,现在还在牢里踩缝纫机,等待一审判决,大概率最后跑不了要吃“花生米”。
所以,即便经济条件不好的人,也不太愿意住在安宁街,毕竟周边环境实在太糟糕,出行也极为不便。
程安然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成煜眉头紧皱,心里涌起诸多疑问。
不过他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没到能随意打探对方隐私的程度,更何况这可能涉及到家庭状况,需要格外谨慎。
思索再三,他最终什么也没问,跟没事人一样,把地址私聊转发给顾砚书。
顾砚书懒懒散散地靠着软皮座椅,收到消息点开一看,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坐直身子,几乎不作任何犹豫,直接敲了个问号过去。
仅仅看着文字,都能想象到他满是怀疑的语气。
成煜皱皱鼻子,言简意赅地回复。
「成煜:保真,我转发的。」
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话语。
顾砚书眉头开始收紧。
他指尖在发光的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眼睑微微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有所动作。
拉出列表,找到几个人共同组建的小群,快速打字。
「顾砚书:等会你们先去我家,天快黑了,程安然家离得有点远,我把她送到家再回来。」
过了两秒,白景峰发来一条消息。
「白景峰:这样不是绕路了?」
「顾砚书:不绕路。」
「顾砚书:路上正好经过小区大门,你们直接下车就行。」
「白景峰:收到.jpg」
9. 第 9 章
傍晚六七点钟,正值晚高峰。
整座城市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忙碌剂”,进入最为繁忙的时段。
不久前,夜幕悄然降临。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湮没在苍茫夜色中,车厢内也随之被昏暗笼罩。
上了整整一天的课,大家都有些疲惫,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程安然起初还强打精神,眼睛盯着窗外,机械地数着一辆辆被他们超过的车子,试图驱散困意。但渐渐地,她思绪开始放空,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大变样。
繁华都市的万家灯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寂静幽深的长巷。
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倔强地伫立在那里,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线。
灯下,几只蚊虫在光影中胡乱飞舞。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程安然回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或许是残留的睡意仍在作祟,她看着眼前这张挑不出丝毫瑕疵的脸,一时竟有些恍惚。
“醒得正好,到了。”
看着女生迷糊的模样,顾砚书眼底染上笑意,他撑着扶手站起身,顺手在程安然的座椅靠背上轻轻一拍,“下车吧,我送你回去。”
口吻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用了……”
程安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尽管她的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顾砚书没有回应,只是径直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地走了下去。他就那么姿态随意地站在车外,用平静而直白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说“别再挣扎,乖乖下车”。
就差没直接伸手把她拉下去。
“……”
程安然从他这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里,读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顿时觉得头疼,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推辞。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在司机的催促声中,她不得不下了车。
顾砚书将车门拉上,走到驾驶座旁,跟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头对身旁的人说:“走吧。”
程安然望着他被路灯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的。”
“天已经黑了,一个女生单独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到家门口就走。”
程安然自知多说无用,泄了口气,只好答应:“那麻烦你了。”
见她终于不再坚持,顾砚书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
寂静幽深的小巷中,两道身影缓缓移动,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默契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宛如守护者与被守护者。
沿途都是低矮平房,由于年久失修,两侧墙面早已斑驳不堪,墙皮碎渣时不时簌簌掉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声响。
老旧的路灯间歇性闪烁两下,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悠长。
程安然捏紧了书包的背带,目光不时掠过墙上那随着光线变幻的影子。
搬来城中村已经有一段时日,可她很少在天黑之后走这条路,每次走也总是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暗处会突然窜出个不怀好意之人。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走在这条漆黑的小巷中,竟会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终于,程安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那熟悉的门牌号,回头对顾砚书说:“我到了。”
顾砚书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唯一亮着灯光的窗户,确认家中有人后,他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程安然朝他道谢,随后又略带迟疑地补充道,“耽误你时间了,不好意思。”
顾砚书闻言却是一笑,低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答非所问地问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客气?”
程安然认真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的。”
“下次改改,别太客气了,尤其是女孩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答案,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另外,以后还是尽量别回来太晚,安宁街的治安一直不太好。”
程安然含糊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明白,自己恐怕还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因为这里的房租便宜,能省下一大笔钱给程父买药。
顾砚书察觉到了她的沉默,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一时间,气氛有些安静。
程安然率先打破沉默:“那我进门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顾砚书点头:“再见,早点休息。”
“你也是。”
程安然挥了挥手,转身掏出钥匙开门。就在她即将踏入家门之际,顾砚书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程安然。”
程安然动作一顿,回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慢慢眨动了两下。
顾砚书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下次也记得,别一个人在车上睡觉。”
程安然怔然,随即想起刚才自己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模样,顿时窘迫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回:“好,我知道了,再见。”
随着铁门“咔哒”一声关上,程安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关门的动作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砚书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屋内。
程安然站在窗户边,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一点点融入夜色,直至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厨房里传来锅铲的碰撞声,程母听见开门声,拿着锅铲走出来。见自己闺女傻愣愣站在窗边,盯着外面漆黑的巷子出了神。
程母连喊了好几声,她都毫无反应,这让程母感到十分稀奇。
“然然,看什么呢?喊你几遍都没听见。”
“啊……没什么。”
程安然回过神来,迅速整理好情绪,顺手拉上窗帘,阻隔了程母探究的目光,随口找了个借口,“刚才有几只野猫跑过去,好奇多看了两眼。”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几天附近确实多了不少野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偶尔还能看见几只刚生出来的小猫崽子,一点点大,估摸着都还没断奶。”
好在程母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瞧着女儿面色如常,嘀咕了这么一句之后,没再继续追问。
她拿着锅铲重新进了厨房,还不忘催促程安然,“快去放书包,准备吃饭了。”
见成功蒙混过关,程安然暗暗松口气,答应一声便回房间放书包。
等她再出来时,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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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程安然拉开椅子坐下,有些疑惑地问道:"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菜卖完了?"
“卖完了。”说起这事,程母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傍晚生意好得很。”
看着程母脸上的笑容,程安然心中疑惑。
以往生意好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高兴啊,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这么想着,便顺口问了出来,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程母乐呵呵的:“妈卖菜的时候,认识了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娘。今天收摊前,她突然跟我说,以后每天都会在门口给我留个位置。之前好多人问能不能把菜摊摆她家店门口,她都没同意呢。”
“那挺好的啊。”程安然咬着筷子说,“这样一来,妈你也能多睡会儿,不用天不亮就去抢摊位了。”
程母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然然,何阿姨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周末有空的时候,去给她家儿子补几堂课,她给你算课时费。”
程安然眉头一皱,怎么这中间还有她的事儿?
再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位何阿姨恐怕从一开始就另有打算,让她补课是真,给程母占摊位反倒是其次。
程母留心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见她半天没说话,以为是在顾虑学业,忙说:“妈知道高中任务重,时间紧。你要是不愿意,妈明天就想个理由回绝了,学业最重要。”
其实程母这会儿也有点后悔,自己当时一听给课时费,就心动了,想着不过是补周末两天的课,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先回来问问女儿的意见。
可怎么就没想到,然然好不容易考进南城一中,和城里长大的孩子比起来,学业压力肯定更大,哪还能让她分心家里的事。
越想越懊悔,程母琢磨着明天到底该找个什么理由,既能把这事儿给回绝了,又不至于得罪人。
程安然倒没考虑这么多,她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觉得周末抽出两三个小时并不难,于是干脆地说道:“妈,不用拒绝,你明天替我答应了吧,我周末有空的。”
“答应了?”程母一愣,“那你学校的事情怎么办?”
“周末学校不补课,我就在家写作业,也没别的事,两三个小时的空余时间还是有的。”
见女儿如此爽快,程母反而有些犹豫:“妈担心你跟不上学校的进度,毕竟咱们是乡下上来的,不比城里的孩子。”
“妈,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程安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见女儿脸上并无为难之色,程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妈明天就先答应了,回头我让何阿姨加你微信?”
程安然点头说好。
因为就母女俩吃饭,程母只简单做了一菜一汤。程安然着实是饿坏了,程母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她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感觉有点撑,于是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走动消食,顺便把中午在医院的事情告诉了程母。
程母听完,感叹道:“董医生是个好大夫,要不是她,你爸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这又何尝不是程安然的想法呢?
也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隐隐约约地冒了出来。
她沉默片刻,突然抬头问程母:“妈,你说,我以后考医学院怎么样?”
10. 第 10 章
这个念头,程安然不是今天才有。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躺在床上,脑海中也曾模糊地思考过未来,只是始终缺乏清晰的规划,只知道要按部就班地高考、上大学、找工作……
直到今天在医院与董医生短暂交谈,她心中的迷雾仿佛被轻轻拨开了一些。
程安然第一次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像董医生那样,拿着手术刀,镇定自若地站在手术台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样的未来,她好像有点期待。
程母被女儿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想到如今躺在病床上行动困难的程父,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当然好啊。然然,妈没什么文化,但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事,妈都支持你。”
看着程母泛红的眼眶,程安然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妈,谢谢你。”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说谢谢的,妈就你一个,不支持你支持谁?”
程母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中满是骄傲,“再说了,也不是谁家孩子都能考上一中的,咱村里你可是头一份。你从小就比其他孩子独立,又有主见,妈有时候还得听你的呢。”
程安然忍不住笑起来。
程母看着她,将泪意咽了回去,一个劲儿地把人往房间里赶:“去去去,别歪缠了,赶紧写作业去,妈洗碗了。”
程安然就这么被推着进了房间,程母还贴心关上了门。
随着“砰”的一声,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程安然坐到书桌前坐下,思绪却难以平静。
尽管她总是嘴上说着压力不大,可心里比谁都清楚,以她目前的水平,想要在第一次月考和期中考试中名列前茅,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向初中老师打听过,城里的学生在升入高中前的那个暑假,通常会报名参加补习班,提前学习高一的课程。
尤其是那些初中学校本就不错的学生。
无论是家里还是他们自己本身,在这方面都很有竞争意识,所谓“赢在起跑线”。
甚至有些家长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会为孩子聘请私人家庭教师进行一对一辅导。
程安然知道自己无法与他们相比。
她既不是那少数的天才,也没有家庭资源可以依靠,想取得好成绩,就只能凭借勤奋努力,去一点点弥补差距。
整个暑假,她几乎都在打工和照顾程父之间奔波。偶尔程母生意忙不过来,她还得去菜摊搭把手。
尽管如此,她还是像挤海绵一样,抽空把借来的数学和理综三门必修一教材看了一大半。
因为早就打定主意要学理科,她对文综的几门课只是浅尝辄止,没有花费太多心思。
剩下语文和英语,前者一向是她的强项,倒不用太担心,按部就班跟着老师的节奏背书就行。
唯独英语,程安然一度为之头疼。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从师资力量来说,乡镇中学肯定比不上城里的学校,尤其英语还是外来语种。
就拿她初中学校来说,很多英语老师岁数都大了,年轻教师极为稀缺。大部分老师的发音还带着浓厚的口音,甚至连音节都发不清楚,更别提从其他方面为学生拓展知识储备了。
所以英语一直是程安然最为薄弱的学科。
这点从中考分数上就能看出来。
若不是当初她逼了自己一把,在考前把所有单词都背了个滚瓜烂熟,她的英语成绩恐怕会比现在更糟糕。
偏偏英语在高考中占的分值还不小,整整一百五十分,几乎抵得上理综的一半分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6-1=0”——想要拿高分,就不能有任何一门拖后腿的科目。
为了不成为偏科严重的“瘸腿巨人”,整个暑假,程安然都在同英语艰难“作战”。
每天上午早起一小时,什么都不干,就坐在书桌前背单词。
她没有去找课外的生僻词汇,而是直接翻开英语书最后的单词表,从必修一第一单元的第一个单词开始挨个背诵。
除了扩充词汇量,每天餐馆打烊之后,她还会边洗碗边戴着耳机听录音,默默地跟读模仿,仔细揣摩录音里的语气和语调,尝试把曾经那些烫嘴的发音给纠正过来。
当然,一两天的坚持很难看到明显成效,但当她一如既往地坚持了整整两个月后,再回头去听从前的跟读录音,突然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而且还是突飞猛进的那种。
努力换来进步,是一件特别激励她的事情。
尽管现在她依旧会被一些多音节单词弄得头疼不已,但那种一想到英语就满心发憷、甚至想要逃避的心理,已经不复存在。
程安然对自己目前的学习状态十分满意。
有些目标看似遥不可及,但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就好。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
程安然在书桌前坐下,先是花一个小时,把学习计划上的单词背完,然后预习明后两天各科要上的内容。
等完成这一系列学习任务,时间才刚刚九点出头。
期间,程母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水果,见程安然正在用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手轻脚把盘子放下就出去了。
程安然看了眼钟表,感觉时间还早,于是抽出一张前几天刚买的英语单元自测卷,开始刷题。
不同于其他几门需要更深入地进行学习,才能将知识融会贯通,英语主要考查的是词汇量以及语法。
英语语法程安然目前还没怎么接触,不过单元自测卷侧重于词汇的考察,她通常用它来检验自己单词的背诵效果。而且在做阅读题时,遇到的生词还能帮助她增加课外词汇量,一举两得。
等做完自测卷,并核对完答案,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悄悄指向数字十。
不知不觉,十点多了。
程安然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桌角的金猪存钱罐,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拿起手机给齐霏发了条消息。
希望这个点对方还没睡。
程安然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终于在五分钟后等到了回复。
齐霏发来一张搞怪表情包:「不要慌,问题不大.jpg」
程安然拧了拧眉头,正想打字询问,就看见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于是停下动作,耐心等待。
「齐霏:宝,有时候不能这样客气的。」
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听到“客气”这个词了?
程安然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白天的时候,顾砚书也说过让她不要太客气。
程安然指尖停在屏幕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齐霏那头打字飞快,很快,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又有新消息跳了出来。
「齐霏:你想想顾砚书一路上有提过车费这两个字眼吗?」
程安然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一路上真的没有人提及过车费的事情。
「齐霏:我跟你打赌,你直接还钱,他肯定不会要。」
「齐霏: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我们明天可以去小卖铺买点零食送给他们,和还钱是一样的。」
「齐霏:而且还能拉近关系。」
「齐霏:坏笑.jpg」
程安然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看了片刻,回复:「OK。」
……
放下手机,程安然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
她列好明天的计划,将桌上摊开的课本和资料收拾好,打算洗澡睡觉。
离开房间前,她从存钱罐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预备用做明天买零食的钱。
正要合上存钱罐的盖子时,她又犹豫了。
毕竟是七人座的商务车,分摊下来的车费肯定不便宜,五十块钱不一定够。
思忖片刻,又掏了一张五十,这才把盖子拧紧。
第二天,程安然比昨天起得稍晚了一些,但也没晚太多,因为得赶在早读课之前到校。
不过,今天程母在家,程安然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时,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她洗漱完坐下就能直接吃。
程母将煎好的鸡蛋盛在盘子里摆上桌,对正在喝稀饭的程安然道:“然然,上午妈去医院照顾你爸,等吃完早饭咱们一路走。你中午也别两头跑了,在教室里多睡会儿,下午上课才有精神。”
程安然闻言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话。
程母见她吃饭都能走神,脱掉围裙,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程安然被迫回过神来,胡乱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可能是昨晚看书有点累了。”
只要是与学习有关的理由,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必杀技”。
一听这话,程母果然不再追究,只是叮嘱道:“下次别看书看太晚了,眼睛都要看坏了,要学会劳逸结合。”
程安然点点头。
程母给她夹了个煎蛋,转头看了一眼钟表,催促道:“行了,快点吃吧,一会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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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赶车,误了时间司机师傅可不等你。”
程安然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含糊地应了声好。
但愿不会这么巧就遇上了……
也许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心声,今天去学校的路上格外太平,什么意外状况都没发生,也没有遇到顾砚书。
程母提前两站下了车,换乘别的路线去医院。
程安然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
知女莫若母。
如果真的不巧遇见了顾砚书,她根本没把握在程母面前装得毫无破绽。从小到大,每次她犯错心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眼神,程母就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她她被看穿倒没什么,但她不想连累顾砚书。毕竟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做错。
如果因为她那点不该有的念头,平白给他惹来一身是非,以后在学校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
另一边,程母下了车,脚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公交站牌赶去。
忽然,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声。
她回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诶,董医生,这么巧啊!”
“早。”董云舒将车停在路边,缓缓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笑着跟程母打了个招呼。见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便问道,“这是要去医院?”
“是啊。”程母笑着点头,“去看我家老程,顺便给他送点东西。”
“那正好,上车吧,我也去医院,顺路带你一程。”
“这多不好意思啊。”程母有些犹豫。
董云舒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催促道:“快上来吧,这条路前面有探头,车不能停太久。”
一听可能会被罚款,程母当下也顾不上推脱,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董云舒等她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黑色小轿车迅速汇入车流中。
车上,程母看着沉稳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内饰,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坐姿拘谨得像个上课时乖乖听讲的学生。
董云舒察觉到她的不安,放缓语气问:“昨天然然来我办公室,我把程大哥的情况都跟她说了一遍,她回去告诉你了吗?”
“说了,说了。”
程母忙不迭点头,“我昨天还跟然然说呢,你爸这回大难不死,真是多亏了董医生。”
“你们母女都太客气了,其实没什么。”董云舒看着前方的道路,态度很随和,“当医生的要是不能救死扶伤,也没必要穿这身白大褂了。”
程母知道董云舒不是那种看重荣誉和名声的人,默默把这份感激藏在了心底,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
车内安静了片刻,程母正想着找些话题聊,忽然瞥见后视镜上挂着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单手抱着篮球站在树荫下,眉眼间的神态与董云舒有几分相似。
程母问:“董医生,这照片上的是你儿子?”
正好遇到红灯,董云舒抽空看了照片一眼,点头:“是啊,这不,刚刚把他送进学校,我才往医院赶。”
“长得可真好看。”程母称赞道,“我还头一回见这么有精神气的孩子,瞧着个子也挺高。”
聊起孩子,每个母亲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董云舒也不例外:“放假那两个月,我没事在家给他补了点钙,前两天量了一下,发现个头又往上蹿了一截。”
“这瞧着快有一米八了吧。”
“是啊。”董云舒笑道。
程母露出惊讶又羡慕的表情。
她和老程的个子都不算高,只能说是普普通通,以至于作为两人女儿的程安然身形也略显瘦弱,在这个年纪也才堪堪过了一米六。
现在的孩子从小营养就好,原本一米六的身高不算矮,可一旦放在同龄人群里比较,就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
程母一直想着找些法子给程安然再补补营养,趁着还能发育的年纪,把身高长到一米六五到一米七,无奈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收效甚微。
现在一听董云舒这话,不禁眼前一亮,连忙追问起细节来。
董云舒也毫无保留,把自己的方法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其实总结下来,就是食补、钙片加运动,只要营养跟上,个子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紧接着,她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透着点意外:
“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挺有缘分。昨天看见然然穿的校服,我才知道原来她和我儿子在同一个学校。”
11. 第 11 章
高一(7)班。
距离早读课打铃只剩五分钟。
李国强端着泡好的茶走进教室,见底下闹哄哄一片,跟菜市场似的,完全没有早读应有的氛围,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大步走到黑板前,重重敲了两下,上一秒还嘈杂无比的教室,刹那间鸦雀无声。
李国强扫视一圈,走到程安然的位子边,询问早读计划。
今天本来是语文早自习,可开学才第一天,一篇完整的课文都还没上完,自然也没有什么内容需要背诵。
李国强听完大手一挥:“那大家自行安排背诵内容吧。”
于是,程安然就拿出英语课本,打算先复习巩固一下上次的内容,再从标记的地方接着往下背。
她背书时有个习惯,手里必须时刻握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边背边写,不断加深记忆,否则前脚背完的单词,后脚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单元背完,早读课也刚好结束。
等李国强一走,教室又闹腾起来。
这个大课间长达半小时,是留给一部分住宿生吃早饭的时间。齐霏早上赶时间,什么都没吃就出门了,此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听到下课铃响,她动作麻利地将书本往桌肚里一丢,然后一把拉起程安然,风风火火往食堂冲。
“快快快,趁着大部队还没到,我们跑过去不用排队。”
程安然本想告诉她自己吃过早饭了,可看齐霏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抬脚跟上。
两人刚走出教室门,就在走廊里意外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董欣。
早读课上到一半,董欣突然肚子难受,向老师申请去厕所,这会儿才回来。
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正一只手捂着小腹,沿着墙边缓缓往回走。
三人迎面撞上,皆是一愣。
董欣微微抿紧泛白的嘴唇,视线在程安然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不冷不热,让人瞧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紧接着,嘴角嘲讽似的轻轻一扯,未发一言,便径直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莫名其妙。”
看着董欣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齐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程安然没有附和,只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董欣离去的方向。
她对人的情绪敏感至极,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眼神中的厌恶。
昨天值日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当时董欣表现得还比较收敛,她也选择装作不知,不希望刚开学就和同学闹得不愉快。
然而过了一天,对方的敌意似乎更重了。
“要不是看到她,我都差点忘了把昨天的事跟你说。”
齐霏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凑近程安然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昨天走得那么早,可真是太可惜了,生生错过了一场大戏。我还是头一回见顾砚书对女生那么不留情面。”
齐霏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程安然往食堂走去,途中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未曾遗漏。
等到了食堂,她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两人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窗口开始排队。
见周围人渐渐多起来,齐霏及时收住了话头,总结道:“……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然你也别放心上,她呀,就是自己不痛快了,还非得迁怒别人。当初上初中的时候,她们班的女生就被她得罪了个遍,没几个待见她的。”
程安然“嗯”了一声,垂眸看着脚下光洁的瓷砖,未做任何评价,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她刚才竟然会有一瞬间以为,顾砚书是在替自己出头……
……
食堂里人声鼎沸,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好在程安然和齐霏来得早,很快轮到她们。
齐霏七七八八买了好几种馅的包子,又要了一杯热的甜豆浆。
程安然吃过早饭,不是很饿,看来看去也没特别想吃的,最后只要了个茶叶蛋。
虽然现在家里的钱大多都砸在了医院里,但在吃饭这件事上,程母从不苛刻程安然,毕竟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给程父筹集救命钱,程母狠下心,做主把县城里那套夫妻二人打拼十几年才买下的小三房给卖了。虽说当地的房价不算高,但最终也到手了二十几万。
目前家里倒也不怎么缺钱,只是不宽裕而已。
班规明令禁止把早餐带进教室,两人就在食堂找了个位子坐下,把肚子填饱才回去。
进到教室,距离打上课铃还有一会儿。
程安然把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准备好,拿着杯子去走廊接了杯热水,刚好踩着上课铃声进班。
她从后门悄悄溜进去,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却没注意前面突然伸出来一条腿,险些被绊倒。
好在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一场尴尬的“事故”。
程安然稳住身子,那颗几乎快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也慢慢落了回去。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扶住自己的徐恪,小声地道了谢,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匆匆弯腰,小跑着溜回了座位。
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一路小跑着溜回座位,徐恪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猫和老鼠》里,杰瑞趁着汤姆不注意,小心翼翼偷奶酪的样子。
动画片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化学齐老师已经走上讲台。
徐恪收敛神色,喊了声起立。
……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所有学生要提前去操场集合。
第三节语文下课之后,程安然去办公室问完当天作业,返回教室时,里面只剩寥寥几人。
齐霏托着腮等了半天,终于见她从办公室里出来,催促说:“快上课了,咱们赶紧走吧。”
程安然刚要点头,突然想起落了样东西,急忙道:“我钱包还在教室,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齐霏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那我先去楼梯口那儿等你。”
程安然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进教室。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藏在夹层里的小钱包。她还不忘数数里面的钱,确保一张都没少,便揣进兜里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留意到斜前方有个人趴在桌子上,不由脚步一顿。
董欣枕着自己的胳膊,把头埋在臂弯之中,意识有些昏昏沉沉。
她知道快要上课了,周围渐渐没了说话的声音,显然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已经离开。可小腹一阵接着一阵的坠胀疼痛,让她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原本以为生理期至少还有两天才会来,没想到因为昨天贪吃了一盒冰淇淋,竟然提前到访,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你能吃药吗?”
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突兀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响起。
董欣缓缓睁开眼睛,把头抬了起来,果然看到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
程安然从董欣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某些压抑又隐晦的情绪。
想了想,收回原本递出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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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药和暖宝宝一同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布洛芬和暖宝宝,我放这里了。”
她语气淡淡的,也没指望能得到回应,说完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望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董欣眼神一暗,留长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终于还是在程安然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刻,出声喊住了她。
“不需要你的假好心。难道看不出来,我很讨厌你?”
程安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两秒,才回过身来,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直直看向董欣,声音也带上了认真:“我知道。”
“那就赶紧把你的东西拿走,我才不要。”
看着董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容,程安然往回走了两步,在她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因为顾砚书?”
董欣闻言一愣,脸上难得多了抹意外之色,显然没料到程安然会如此直白地戳破那层窗户纸。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九月的微风裹挟着一股热浪吹进教室,头顶的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扇叶划破空气,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程安然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眼底甚至不见一丝多余的情绪。
可董欣却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她坦荡直白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样,难堪至极。
一股莫名的怒意从心底陡然涌起。
董欣咬着牙,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说道:“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程安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气缓缓道:
“可他不是你的布娃娃,也不是什么能供人随意摆弄的玩具,所以,坦白地说,你的讨厌在我看来毫无意义,我想对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而且——”
她微微顿了顿,眼神中多了一抹坚定,“优秀的人被很多人喜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为他值得。”
“难道你一开始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他吗?”
一连三句话,恍如当头棒喝,重重砸在董欣的心上,将她砸得愣在当场。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回想起自己当初见到顾砚书的第一眼,竟一时找不出半点辩驳的理由。
嗓子眼儿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了,一下子没了声音。
程安然将董欣难堪的面色尽收眼底,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齐霏在楼梯口晃悠半天,始终不见程安然出来,正准备回班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等人一路小跑到跟前,齐霏双手抱胸,表情无奈:“安然,你背上是驮着壳吗?”
“……什么?”程安然没听明白。
齐霏叹气道:“我是说你怎么比蜗牛还慢,我等得都快长霉了。”
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程安然忍不住笑起来,讨好般地挽起她的胳膊,连声说着抱歉:“不小心忘记把钱包塞哪了,找了好半天,下次不会了。我们赶紧走吧,快上课了。”
……
高中的体育课和初中不太一样,由于体育科目不在高考范围之内,每节课的训练量也不是很大。
操场慢跑两圈,再简单做个热身运动,就可以自行解散。
本来按照规定,课堂期间学生只允许在操场范围内自由活动,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严格遵守。
老师前脚刚走,所有人便一哄而散,都心照不宣地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齐霏拉着程安然直奔小卖铺。
没等走到超市门口,两人就在岔道上碰见了一群抱着篮球的男生。
12. 第 12 章
看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顾砚书,程安然才知道原来这学期两个班的体育课竟然在同一节。
对面的人看见程安然和齐霏,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意外。
陆骁把篮球稳稳揽在臂弯,冲她们挥手:“嗨,太巧了吧。”
程安然对陆骁礼貌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兴奋劲儿上头的齐霏扯着胳膊一把拽了过去。
“是啊,你们班也上体育课?”
齐霏语气熟稔,仿佛大家已经认识很久了。
陆骁倒是还挺喜欢这种自来熟的态度,笑着点点头,转头,若有所思地对旁边人道:“诶,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白景峰他们一起打球?正好缺两个人。”
顾砚书抬起眼睑,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的缘故,他整个人似乎有点提不起精神,一贯温和清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许慵懒的意味。
陆骁换了只手抱篮球,另一只手反手勾住顾砚书的脖子,好奇地问:“书哥,昨晚我们走之后,你又熬夜打游戏了?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
“没有。”顾砚书瞥他一眼,随手拍掉搭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今天我妈送我,起得有点早。”
陆骁被推开也不在意,只是听到“伯母”两个字时,动作不自觉收敛了些,脸上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难怪呢。”
小声嘀咕这么一句之后,他便没再吭声。
程安然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陆骁居然会怕顾砚书的妈妈,难不成对方是一个很严肃的人?
正胡乱想着,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感觉望过去,视线在空中与那人不期而遇。
程安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见她反应总是慢半拍,顾砚书清冷的黑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长腿一迈,朝她走近两步,看似随意地问道:“去小超市吗?”
他一开口,四周瞬间投来一道道满含新奇的目光。
除了陆骁,其他人都是头一回见顾砚书主动与女生搭话,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熟络,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就连齐霏都不禁面露诧异,心里直呼“好家伙”。
昨天她还纳闷顾砚书怎么端个水都要找安然,今天可算是找到答案了。
真没想到,安然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竟然已经和顾砚书混得这么熟了。明明两个喘气的大活人站在这儿,人家愣是跟没看见她一样,直接奔着另一边去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齐霏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而作为当事人的程安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整个人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见她没回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眼锋迅速向后一扫。
吃瓜群众见状,立刻默契地收回目光,抬头望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压力如潮水般顷刻间退去,程安然无端松了口气,温温吞吞地回答:“嗯,有点东西想买。”
她没有提及是为了还昨天的车钱,毕竟人多嘴杂,要是说出来,难免会招来更多的非议。
顾砚书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那我们先走了,下次见。”
……下次?
程安然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撩拨了一下,她极力压下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不让内心的那点情绪流露出来,看着顾砚书,点头:“好,下次见。”
……
等顾砚书一行人走远,齐霏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一把抓住程安然的胳膊,先是夸张地哀嚎一声,随后便开启刨根问底模式。
程安然扛不住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只好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包括昨天早上在公交车上,不小心踩了顾砚书一脚的尴尬糗事。
齐霏听完,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摸着下巴,连连感叹命运的神奇:“安然啊安然,你这运气可真是……”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程安然,啧啧两声,“你知道咱们初中那些女生为了能和顾砚书偶遇一次,得费多大劲儿吗?有人甚至把他们班的课程表都给背下来了,每天定时定点蹲守在教室门口,比狗仔还敬业。你倒好,直接弯道超车,才一天时间,刷的好感快赶上人家好几个月的进度了。”
“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程安然被说得脸色一红,恨不得赶紧捂上齐霏那张叭叭叭的嘴。
齐霏原本只是想打趣一下,可看到程安然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晕,她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渐渐沉默下来,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安然,你该不会真喜欢上顾砚书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就像一盆冷水劈头浇下。程安然看着齐霏紧紧皱起的眉头,那点羞涩和悸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有,怎么会呢。”
不知是想说服齐霏,还是在说服自己,又笑着描补了一句,“你多想了。”
齐霏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打量,也不知道心里到底信了没有,但嘴上还是放了她一马:“行吧,是我多想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小瞧了女生的嫉妒心。像顾砚书这样的风云人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否则高中三年你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这些浅显的道理,程安然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原本有些浮动的心绪慢慢沉了下来。
程安然收拾好起伏的心情,笑着说:“放心,我心里有数。下课前还得回操场集合,我们赶紧去买东西吧,回头让白景峰他们带给顾砚书。”
她神情平静坦然,提到顾砚书的时候,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
齐霏暗暗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行,走吧。”
……
说是小卖铺,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学生超市,为了方便在校住宿生,几乎所有种类的生活用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程安然对顾砚书的口味爱好一无所知,也猜不准他到底爱不爱吃零食,于是只买了些学习文具。毕竟高中作业试卷多,这些文具肯定用得上。
笔记本、签字笔、笔芯、橡皮之类的,每样都拿了几样。
差不多凑够数后,程安然拖着购物篮朝收银台走去。
路过一排货架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被角落里挂着的一串东西吸引住了。
她停下脚步,盯着那熟悉的包装袋看了几秒,略作犹豫之后,果断伸手从钩子上取下,扔进身后的拖篮里。
付完钱出来,两人手里各提着一个塑料袋。
齐霏撕开一袋顺手给自己买的原味薯片,“咔嚓咔嚓”地吃着,又探头去看程安然买的东西,一时无语住了。
不得不说,夹杂在一大堆文具中的那几小包零食,真是又扎眼又不合群。
“安然,在你眼里,顾砚书像是爱吃这种东西的人吗?”
“……”程安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面露迟疑,显然自己也不太确定。
齐霏见状叹了口气,但钱都付了,退也退不了,索性不再多言。
反正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说不定最后顾砚书还真会吃。
虽说她强烈反对安然对顾砚书动心思,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顾砚书似乎对安然也有些特别。
要是双方立场反过来,她怎么感觉……竟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呢?
……
回到操场,果不其然,篮球场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时不时传来兴奋的欢呼声和掌声。
在体育竞技方面,男女都一样,骨子里藏着一种慕强的心理。
可惜围观的人太多,把篮球场堵得水泄不通,站得远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尽管内心蠢蠢欲动,但程安然还是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了。
齐霏在路上提前给成煜发了消息,两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成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
齐霏连忙朝他招手:“这边!”
成煜看到后小跑过来,因为刚剧烈运动完,此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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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上的碎发间依稀可见晶莹的汗珠。
齐霏把两个袋子一并递给他:“给,麻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
成煜说完接过袋子,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不过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其实昨天的车费没多少钱,我们几个都没给,书哥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齐霏没有供出程安然,只说:“你们玩得比较熟,当然没什么。我和安然昨天是蹭车的,总不能第一次认识就白坐人家车吧,那也太不好意思了。而且也没多少东西,就是看着多而已。”
“那行吧。”
话说到这份上,成煜只好替顾砚书收下这份回礼。
齐霏:“对了,里面还买了几瓶矿泉水,你们打完球渴了正好可以喝。”
成煜点点头,朝两人道谢之后,转身跑回篮球场。
恰巧这时双方换人,顾砚书刚下场,坐在一旁的阶梯长椅上休息。
成煜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他身旁。
“什么东西?”顾砚书目光落在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上。
成煜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咔哒”一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程安然和齐霏送来的,说是还昨天的车费。”
顾砚书听到这话,难得地愣了那么一瞬,上一秒还舒展平整的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人家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拒绝。”成煜解释了一句,“要不猜猜,哪个袋子是程安然送的?”
顾砚书掀了掀眼帘,目光扫过成煜那一脸戏谑、揶揄的表情,笑骂了声“滚”,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太多情绪:“等会打完球,把剩下的水分给大家,另一个袋子别动。”
“这就猜出来了?”成煜眉梢一扬。
顾砚书没有理会他的追问,转过头,将视线投向场内正在激烈进行的比赛,面上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模样。
要不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不经意间泄露出了他内心的一丝情绪波动,成煜还真被他糊弄过去了。
啧,这人心里偷着乐呢。
成煜懒得戳穿他,拧上矿泉水瓶盖,把水放到一旁,又伸手在装着文具用品的袋子里扒拉了几下,惊叹道:“你别说,这程安然的脑回路也真是神奇。除了她,估计没什么人会买旺仔牛奶糖这么幼稚的零食了,还是小包的,她当你还是三岁宝宝吗?”
顾砚书倒是猜到她为什么会买牛奶糖,应该是昨天看到他随身带着几颗,就以为他喜欢吃。
其实那只是之前为了哄堂妹顾墨湘,随手往口袋里塞了几颗,后来又忘了拿出来。
不过她居然会记在心里,倒是令人意外。
成煜把文具和牛奶糖重新塞回袋子里,抬头看了顾砚书一眼,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就当我多管闲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瞧你这样子,跟以前不大一样啊。怎么,万年老铁树要开花了?”
“没有。”
本以为顾砚书怎么也得犹豫一下,谁知话音一落,就听他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成煜都有些惊了:“这么坚决?不想想再回答?”
顾砚书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直白得仿佛在说“有什么问题吗”,不过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他语气不咸不淡的:“高中阶段,没这心思。”
见他如此冷静理智,成煜不由替那几包牛奶糖感到不值:“既然这样,不如把这袋也分了,我正好爱吃甜的,还能省得去买笔和本子了。”
说着,就伸手作势要去拿袋子。
结果还没碰到最外层的塑料袋,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强硬地按在椅子上。
原本专注看比赛的顾砚书,也不知何时转过头来,微微眯着眸子,正一错不错盯着他不安分的爪子,目光里带着一种叫做恶劣因子的东西。
他吐字格外清晰:“别动,我付的车费,所以,这是我的。”
“……”
狗东西,你可要点脸吧!
要不是人多,成煜真想啐他一脸。
13. 第 13 章
傍晚放学,齐霏得留下来继续出黑板报,程安然今天不用值日,只能一个人回家。
好在九月的日照还很长,程安然下公交时,天色尚早。
半轮残缺的红日斜斜悬挂在远方天际,绚烂的晚霞肆意地堆满了整片天空。
这个点,也是城中村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每走几步路,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晕黄而温暖的光线狭窄悠长的小巷中,时不时从巷尾传来几声犬吠,带着一种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让人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程安然背着书包往家走,思绪有些放空。
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隔壁院子却在这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声响。
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正拿着锤子用力敲打着什么,折腾出不小的动静。
程安然捏着钥匙的手顿在半空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朝旁边那道紧闭的铁门看了一眼。
不过很快便收回视线,没有多管,拧开锁进了家门。
客厅里没人,只有一盏吊灯在亮着,厨房里传出锅铲不断翻炒的声音。
听见关门声,程母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了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今天不用值日,老师也没拖堂,就回来得早一些。”
程安然一边回答,一边放下书包。想到刚才在门外听见的巨大动静,顺口问了程母一句,隔壁院子是不是租出去了。
程母也不确定,摇头说:“不清楚,有点像。这一下午敲敲打打的声音就没停过,看样子是在装修。”
程安然撸起袖子,走进厨房,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结果手还没沾上水,就被程母赶了出来。
“这点事哪用得着你帮忙,回房写作业去,妈一会儿把饭做好了再叫你出来。”
程安然无奈,只好拎起书包,老老实实回房间写作业。
今天各科都已经开始正式上课,作业量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程安然习惯把难度较大的科目作业放在优先完成,于是第一个拿出的就是数学练习卷。
像这种小题量的卷子,一般都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只有一张A4纸大小,正反两面加起来总共也就十多道题目。
虽然题量不大,但整体难度不小,程安然花了将近一小时才全部刷完。
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步骤,正好程母敲了敲房门,喊她出去吃饭。
程安然答应一声,盖上笔帽,把做完的卷子小心地放在一旁收好,打算吃完饭回来再对答案。
出门前,习惯性地划开手机,扫了一眼消息。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几乎八百年都没什么动静的微信通讯录,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她好奇地点开一看。
是个不认识的人。
对方的微信名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大写字母“G”,头像则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站在越野车顶上的黑白边牧,看起来帅气又精神。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信息。
程安然盯着那个“G”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居然是顾砚书的名字。
“G”恰好也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程安然开通微信的时间并不长,才刚刚一个多月,知道她微信号的人少之又少,列表里的好友更是屈指可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如果有人想加她,大概率只能通过共同好友推荐。
想到这里,程安然心中突然多了一丝隐隐的期待,但又害怕自己猜错了,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点了通过。
看着空白界面上那行“你已添加了G,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蝇头小字,程安然拿着手机犹豫几秒,敲下了一句话发送过去。
「程安然:你好,请问你是?」
对面或许是正在有事,好半天没有回应。
敲门声再次在门外响起,程母催程安然赶紧出去吃饭,饭菜要冷了。
程安然见一时半会等不到回复,只能暂且放下手机,吃完饭再说。
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微信那头的未知身份,这顿饭吃得格外心不在焉。
程母在饭桌上说了些什么,程安然几乎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听进去。
三两下扒完碗里最后几口饭,她撂下一句“我吃饱了,妈你慢慢吃”,便放下碗筷,脚步匆匆地回了房间。
程母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神情透着几分无奈:“这孩子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我还没问她认不认识董医生儿子呢,就跑没影了。”
程安然对身后母亲的嘀咕浑然不知。
她回到房间,重新解锁手机,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空荡荡的聊天界面。
对方没有发来任何新消息。
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又不死心地看了两眼,觉得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作业还没写完呢。
为了不受影响,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程安然一咬牙,索性把手机设置成静音,然后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她做了两个深呼吸,让心绪平静下来,这才把之前做完的数学试卷找出来,开始对照答案仔细订正。
一旦专心投入到一件事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打扰不了她。
完成家庭作业,她又依照计划,复习了前一个星期背过的所有英语单词,还额外刷了一套课外测试题。
等忙完这一切,再想起微信时,窗外天色早已黑透。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白日里的嘈杂喧嚣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走过小半圈,不知不觉,竟已经十点多了。
程安然搁下手中的笔,轻轻捶了捶因为久坐而微微发酸的脊背,又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两圈,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去枕头底下把手机摸出来。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她专心写作业的这段时间里,不仅那个神秘的“G”回复了消息,成煜也紧跟着发来了两条新消息。
因为成煜是后发的,消息在最上面,程安然先点开了他的聊天界面。
「成煜:顾砚书问我要你微信。」
「成煜:我给他了。」
程安然看着这两条消息,一时愣住了。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看完消息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喜,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就像法官在法庭上宣读完判决书后,落下的那最后一锤,一切都有了定论。
退出成煜的聊天界面,她点开“G”的对话框,果然看到了那熟悉的三个字:「我是顾砚书。」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20:48。
已经过去快一个半小时了。
大概是看她很久没有回复,隔了十多分钟,顾砚书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G:在忙?」
「G:好吧。」
「G:东西收到了。」
「G:原本想当面道谢,但是今天放学去你们班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只好问成煜要了你的微信。」
「G:谢谢,破费了。」
程安然逐字逐句看完,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大大的弧度。
如果此刻有人在旁,就能瞧见那双藏在厚厚镜片下的杏眸,正闪烁着熠熠光芒,丝毫不逊色于漆黑夜幕里漫天璀璨的星辰。
她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思索了许久,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字。
「程安然:不客气。」
「程安然: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买了些文具。」
「程安然:昨天看你随身带着牛奶糖,正好小超市里有卖的,也顺手买了几包。」
敲完最后一个字,她点击发送。
本以为这么晚了,顾砚书应该不会再回复,修改备注之后,程安然放下手机,准备起身去洗澡,微信却忽然又传来两声震动。
「顾砚书:老实说,买的有点多。」
「顾砚书:不过应该能吃完。」
想到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话的场景,程安然有些忍俊不禁。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就发了出去。
「程安然:甜的最好别多吃,容易蛀牙。」
「顾砚书: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程安然:那,早点休息,有点晚了。」
顾砚书:「你也是。」
……
说来也奇怪,明明学校不大,可这日之后,程安然一连几天都没再偶遇过顾砚书,更别提校外了。
周末,程安然跟着程母,去了水果店老板娘的家中,见到了对方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
看见那些破破烂烂、页面褶皱泛黄的课本,还有那写满红叉、甚至没有及格的数学试卷,程安然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
但当她抬眼,看到水果店老板娘和程母那满含期待的目光时,终究还是心软了,咬咬牙,接下了这个棘手的任务。
不过,想要在短期内成绩取得明显进步,仅仅依靠周末这点时间,显然不太够。
程安然只好提议每天额外增加一个小时的辅导时间,先从成绩最糟糕的数学开始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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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店老板娘姓何,是个性格爽朗利索的人。
她平时忙着看店,根本没多少闲工夫管教儿子的学习,如今有人替她管孩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省得这小子天天往外跑,不写作业还找不着人影。
于是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还主动提出将课时费定为三十块一小时。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样的价格已然相当不错了。
程安然知道这是对方在照顾自己,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只是每次辅导结束时,都默默将时间往后延长半个小时,算是补齐多给的课时费。
正好这个小区距离程母摆摊的地方不远,她这边辅导结束,程母那边的菜也差不多卖完了,母女俩正好可以一起收摊回家。
就这样,第一个周末悄然过去,转眼又到了周一,晚自习正式开始。
高一高二的走读生只需要上两节晚自习,而住校生则和高三学生一样,要上完三节,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能返回寝室休息。
随着高中生活逐渐步上正轨,高一年级也终于迎来第一次年级性的抽考。
考试时间安排在周一和周二的两个晚自习期间。
虽然是全年级统一抽考,但和月考、期中考相比,还是存在很大区别的,既不用门门都考,也不用随机打乱班级,只需在自己本班教室参加考试即可。
第一晚只考了数学。
连续两个小时的高度集中精力,难免让人备受煎熬。
时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
负责监考的男老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重重敲了敲黑板,大声示意所有人立刻停笔,随后走下讲台,从第一排开始,挨个收取试卷。
等他点清试卷数量,拿着密封袋离开教室后,上一秒还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摩挲试卷声音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哀嚎声此起彼伏。
“我去,完了完了,怎么这么难啊!!!”
“你也不看看出题人是谁,汤学峰啊,顶楼实验班的班主任,能不难吗?”
“你选择题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abcd选哪个?”
“第一道集合大题你怎么写的?咱俩对对答案呗。”
“……”
到处都是讨论题目和答案的声音,程安然一边听着,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
齐霏拿着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凑了过来,发现程安然一脸淡定,对周围热烈的讨论声仿若未闻,仿佛自带屏蔽效果,惊讶道:
“安然,你所有题目都做完啦?这次考得好难,我反面有好几道大题的第三小题都没写,现在快慌死了。”
程安然把最后一本需要用到的资料塞进书包,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也有几题没写完,不过试卷都已经交上去了,想再多也没用。”
齐霏满眼羡慕地看着她:“你心态真好。”
“一次抽考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明天晚上还要考英语呢。”程安然宽慰一句,随后又问,“一起走吗?”
齐霏摇头:“不了,我想找人对个答案,过会儿再走。”
说完,还不忘贴心地提醒程安然路上小心,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没事,我妈在外面等我。”
程安然拉上拉链,把书包背好,临走前朝齐霏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行,明天见。”
……
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城中村又乱得很,程母实在放心不下程安然这么晚独自回家。正好她下午在医院照顾程父,便掐着时间来接程安然放学。
回家的路上,程安然问起程父的康复情况。
程母就把今天的检查结果说了一遍,报告显示,程父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好。
程安然心里顿时踏实不少。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原本漫长又无聊的坐车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家时,已是月上枝头。
浓稠如墨的夜色肆意蔓延,晚风吹来厚重的云层,缓缓遮住了天边那几颗本就不怎么明朗的星星。
程安然像往常一样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走着走着,却突然发觉这条昏暗逼仄的长巷比以往明亮了许多。
连脚下每一块石板都清晰可见。
她心中诧异,抬头一看,只见两侧墙面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几盏壁灯。
莹白通透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向四面八方铺洒开来,把街头巷尾照得亮堂堂的,犹如在苍茫深沉的夜色中撕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程母这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变化,脸上同样浮现出惊讶的神情:“这灯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前两天还没瞧见呢。”
14. 第 14 章
城中村的人员构成实在是太过复杂,想要治理好这块地方,难度超乎想象,所以长期以来,城中村都处于一种三不管的尴尬境地,近几年的城市规划进程中,也总是被有意无意地避开。
这里的建筑年代久远,许多基础设施历经岁月侵蚀,早已破败不堪。
然而,这些新出现的壁灯却造型雅致,就连最外层的灯罩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从外观上看,与周边杂乱无序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但不可否认,这些灯确实给程安然带来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从前,这条道路没有光亮,黑暗将一切感官无限放大,所以每次走过时,她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生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蹿出来。
而现在,那种恐惧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程母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别说程安然只是个年轻女孩,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天黑之后走在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也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前段时间不上晚自习的时候还好,到家天色还不算太晚,可开始上晚自习之后,每天放学都得八九点,回到家就更晚了,她哪能放心让程安然一个人走夜路。
虽然这些灯也顶不了什么事,但有总比没有强,至少以后母女俩走这条路时,心里不会那么发怵了。
程母猜测道:“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安的,这灯看着可不便宜。”
程安然却不这么认为。
要是她有这些钱,肯定早就搬走了,去哪儿住不好,何必非要挤在这城中村呢?
环境脏乱差不说,动不动还有小团体聚众斗殴,住得一点都不安心。
但她也没有想太多,和程母随口聊了几句,就掀过了这个话题。
又穿过一条小巷,终于到家门口。
程母打开门先走了进去,程安然紧跟其后,正要顺手把门关上,隔壁院子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铁门上。
程安然甚至感觉自家的门都被这股力道震得微微颤动了两下。
夜晚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
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妈气势汹汹地从对面房子里冲了出来。
她抄起扫帚,指着隔壁破口大骂:“干什么干什么,都这么晚了,哪个王八犊子在砸门!有本事再砸一次试试!小心老娘报警告你扰民!”
程安然:“……”
大妈那尖锐又犀利的大嗓门沿着长巷传出去老远,仿佛都能听到微弱的回音。
周遭顿时安静如鸡。
胖大妈骂完并没有急着走,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巷子里连一声犬吠都没了,这才觉得满意,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般,神清气爽地回了家。
程母自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不过她早已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去凑热闹。
见程安然站在门口半天不进来,无奈喊了一声:“然然,热闹都结束了,还看什么呢?赶紧回来,记得把门带上。”
程安然看着隔壁那扇铁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似乎很少被打开。
皎洁的月光照不进这条深巷,此刻周围静悄悄的,那扇紧闭的铁门就像一张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听见程母喊自己,程安然回过神,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才缓缓收回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她疑心病太重,总觉得隔壁院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妈,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你见过吗?”
“没见过,问这个干什么?”
程母把装着卖菜钱的挎包在衣柜里藏好,这才有空回了一句。
心里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无任何根据,程安然怕自己是多心了,没有解释太多,只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行了,小小年纪别瞎操心,赶紧写作业去吧。”
……
虽然这件事就像一颗投入湖里的小石子,在程安然的生活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但之后每次路过那道铁门,她都会下意识地瞥上一眼。
可惜那门关得严严实实,连条门缝都没有,只能偶尔听见一些细碎的响动。
即便有说话声,也都压得很低,听得不太真切。
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再加上课业难度逐渐增大,每天光是上课刷题都感觉脑子不太够用,她便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第一次抽考的分数公布了。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成绩不好不坏,数学考了一百三十多分,英语还不到一百分,整体排名处于班级中游。
上午第二节大课间,英语课代表把批改过的试卷发还到每个人手里。
程安然看着试卷上那可怜兮兮的两位数,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英语还是拖后腿了。
尽管她已经把能背的单词都背得差不多了,但词汇量还是有所欠缺,阅读文章里一大半都是生词,根本读不懂意思,遇到理解性的题目只能连蒙带猜。
语法和完形填空就更别说了。
好不容易感觉来了,想写个长难句作为得分点,结果从句结构弄混淆了,导致语法错误百出,前言不搭后语,满分二十五分的作文最后只拿了十分。
整张卷子只有听力部分稍微好一些,就算有漏听或是听不明白的地方,靠着题目之间的逻辑性,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
齐霏上完厕所回来,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翻看自己的试卷,就瞥见旁边程安然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看清试卷最上面的分数之后,她不由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安然,虽然我不想凡尔赛,但是这次英语真的不是很难诶……咱们班平均分好像都在一百二十多。”
程安然没有说话,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见她如此,齐霏竟有点想笑:“原来你之前说自己英语不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在谦虚呢。”
这回程安然终于有了反应。
她扭头看着齐霏:“不是谦虚,从初中起我的英语就很糟糕,这分数已经算高的了。换做两个月前,我连及格分都不一定能拿到。”
两个月前,她的听力水平还远不如现在,至少这次听力算是超常发挥了。
听着她难掩惆怅的语气,齐霏觉得既可怜又好笑,咧着嘴角笑了好一阵,笑完才想起安慰几句:“没事,换个角度想想,你英语丢的分,数学不是给拉回来了吗?这次数学那么难,考到一百三以上的没几个,全年级好像都不多,咱们班平均分估计也就刚及格。”
事已至此,程安然也只能放平心态看待这次考试。
起码她现在清楚了自己与班里同学的差距究竟有多大,总比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毫无方向和目标地乱撞要好。
想开之后,她把试卷夹进课本,换了本资料开始刷题。
……
另一边的办公室里,高一(7)班的英语老师看着刚出炉的成绩表,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这么简单的卷子,自己教的班级里,竟然有个学生连一百分都没考到!
要是这学生各科成绩都不理想,倒也罢了。偏偏数学考得特别好,差点进年级前十,英语却差得离谱,同样差点进年级前十,不过是倒数的!
她教书这么久,偏科如此严重的学生,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思来想去,觉得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可不行,必须得把人喊过来问问情况。
于是,她叫住正好来找李国强拿数学试卷的七班班长:“徐恪,你回教室的时候,记得帮我把你们班那个程安然喊过来。”
徐恪闻言一愣,目光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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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桌上的成绩单,心里明白过来:“好的,老师。”
回到班里,徐恪先把手里的试卷放在讲台上,看到程安然正在位置上专心刷题,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
听到声音,程安然从题海里抬起头,发现徐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面前。
上次她差点摔跤,多亏徐恪及时伸手扶了一把。因为那件事,程安然对这位班长的印象一直不错。
“班长,有什么事吗?”
对上她疑惑不解的眼神,徐恪微微一笑:“钟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
程安然脸上瞬间没了表情,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安然,我怎么感觉你要遭殃了……”
齐霏在一旁听到这话,觉得程安然八成要被批评,看向她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同情。
“嗯,我也这么觉得。”程安然深以为然。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索性把笔一丢,起身往办公室去了。
从教室到办公室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甚至都来不及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解释,她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程安然往里面扫了一眼。
正值大课间,里面人不少,许多学生拿着草稿纸来向老师请教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毅然抬脚走了进去。
然而,这股勇气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当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她瞬间萌生了扭头就走的念头。
此时,顾砚书正站在窗边的办公桌旁,等着老周布置当天的家庭作业。
程安然进门的那一刻,他似有所感地抬了下眼,紧接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程安然脚下步子不由地慢了半拍。
要是平时路上遇见,她还能神色自若地打个招呼,可这次她是来挨骂的,别说笑着打招呼了,她恨不得对方都看不见自己。
程安然脑子里像是绞着一团打结的毛线,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看着她明显不太自然的笑容,顾砚书眉头微微一挑,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英语老师的办公桌在最后,中间隔着一米宽的过道,程安然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从顾砚书身边走过。
“老师,您找我?”
“对,程安然是吧。”钟老师见她站得老远,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来,过来点儿。”
程安然乖乖走上前去。
一低头,便看到那张密密麻麻的成绩单上,自己的分数被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一种意料之中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程安然垂着眼帘,轻轻嗯了声,模样十分乖巧:“我这次英语考得很……”
她突然顿住,想到顾砚书就在旁边听着,还是想给自己留几分薄面,于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词,“有点不太好。”
“你这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钟老师指着那个红色圆圈内的数字,特意在“有点”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表情凝重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数学一百三十七,英语九十九,中间差了将近四十分,整个年级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像你偏科这么厉害的。”
“我以前常跟学生说,偏科就像瘸腿的巨人,可你这哪是瘸腿,我看着倒是像截肢!”
程安然:“……”
一时间,办公室里全是噗嗤噗嗤的喷笑声。
连顾砚书都很不给面子地翘起嘴角。
听着旁边传来低低的轻笑声,程安然老脸一红,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什么早死早超生,她觉得自己简直死不瞑目!
15. 第 15 章
程安然脑袋垂得更低了。
钟老师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像你这么严重偏科可不行啊,高考又不是只考数学一门,英语的一百五十分也很重要……”
程安然像一只斗败的鹌鹑,垂头不语,根本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老师说什么,她都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老师您说的对。
这次英语考得一塌糊涂,她连为自己辩解的底气都没有。
不过,她这诚恳认错的态度,倒是让钟老师满腔的怒火消去了大半。毕竟,这姑娘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基础差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不再继续念叨那些老生常谈的批评话语,她问起程安然单词背诵的情况。
程安然犹豫了下,觉得自己应该背得还行。
见她答得模棱两可,钟老师皱起眉头,追问道:“背得还行是什么意思?除了课堂上,自己平时抽空背过吗?课外单词有积累吗?”
“背过的。”程安然点头,“但主要背课本后面的单词表,课外不是很多,有时候做阅读理解遇到不懂的单词,才会把它们积累下来。”
钟老师沉吟道:“书上的单词背到第几单元了?”
程安然毫无隐瞒,据实回答。
“必修都背完了?”听到这个回答,钟老师不禁感到惊讶,“每个单词都背熟了吗?那种囫囵吞枣的可不算数。”
程安然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所有背完的单词,她都反复默写过不止一遍,几乎能做到一看到单词,瞬间就能反应出它的词义和词性。
听说之后课堂上老师会教语法,但目前还没学,而语感的培养需要日积月累,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
想拿分,没有别的捷径可走,只能用最笨、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停地背诵单词。
她想着只要把那些高频词汇都背完,起码能有个及格分保底,总好过不及格。
初秋的风掺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将那头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拂送至耳边。
顾砚书闻言也挺意外。
他从小在双语环境中长大,高考词汇对他来说,不仅算不上生词,甚至连稍有难度的词都称不上,顶多算是基础词汇。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程安然的单词背诵进度感到惊叹。
开学才一周,整体上课的进度并不快,可她的进度已经超过了全年级百分之八十的同学。很多人到现在可能还停留在必修一第一单元。
至于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完全属于天赋异禀的类型,暂且另当别论。
“进度挺快啊,多久背完的?”
发现程安然自己也知道着急,钟老师心里最后那点火气也没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当老师的,不怕学生笨,就怕学生懒。
底子差一些没关系,知识点一遍学不会,可以多教几遍。但如果学生自己不努力,课后也不查缺补漏,光靠老师在课堂上反反复复地讲,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毫无用处。
程安然不太记得具体时间,只能含糊地说:“中考之后开始背的。”
隔壁桌的老周一直分神留意着这边的情况,听到这话,转动椅子,微微侧身看了过来:“那语文呢?”
语文是她的拿手项,当然没背。
程安然声音发虚:“……背了一点点。”
“哦——?”
老周故意拉长语调,又多问了一句,“说来听听,背了哪几篇?”
程安然顿时变成锯嘴葫芦,不吭声了。
老周瞧着她这副模样,乐了,对钟老师说道:“这姑娘是得好好说一说了,你看看,对英语多重视,几本必修的单词都背完了,语文恐怕到现在连书都还没翻过几页。”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真的生气。
说实话,他还挺欣赏这姑娘的。
因为上回李国强跟他提过程安然的事,所以他平时上课的时候,难免会对这个学生多留意一些。结果关注着关注着,还真就上了心。
不为别的,就为这姑娘骨子里那股不服输、拼命努力的冲劲。
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学生身上看到过了。
能考入南城一中的学生,以前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很多打小就聪明,比同龄人更擅长读书,所以真正靠笔耕不辍、日复一日的努力考进来的,其实并不多。
而程安然,绝对是其中一个。
老周向来对自己的眼光极为自信,他坚信自己看人从不会出错。
别看这姑娘现在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可她就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要用心打磨,将来说不定会给所有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么看来,你对英语还挺上心,我倒不好批评你了。”
钟老师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被安抚后的欣慰,她瞥了程安然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紧接着又话锋一转,语气严肃道,“不过,想学好英语,光靠背单词还远远不够,有时间多练练听力和阅读,这两部分才是拿分的关键,尤其是阅读理解,错一题就两分没了。”
说着说着,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旁从始至终静静站着、未曾发一言的顾砚书。
顾砚书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实验班的,初中时就斩获了好几个外语竞赛的获奖证书。
像这种有望在高考中夺魁的种子选手,还没进校的时候,各科老师就早已听闻他的大名。
钟老师看着他,心想这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让学霸现身说法,平时多带带小学渣,不比自己在这纸上空谈有用?
于是她问顾砚书:“你这次英语考了多少分?”
见钟老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男生,程安然刚放下一点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顾砚书敛起眼中的笑意,没怎么迟疑地报了个数字:“149。”
程安然算了算,居然整整比她高五十分……
钟老师也拿眼神瞅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学生。
“好小子,考得真不错。”
虽然这次抽考跟语文没关系,可听见得意弟子竟然考出如此高的分数,老周既欣慰又骄傲,忍不住好奇问一嘴,“一分扣哪了?”
试卷发下来后,顾砚书没仔细看,大致扫了一眼便塞进了抽屉,只依稀记得作文少一分。
暑假期间他一直在国外,日常交流以口语为主,突然切换回书面语言,多少有些不习惯,当时写作文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得心应手。
他思索片刻,不太确定:“应该扣在作文上,可能有些语序不对。”
钟老师了解学校的评分习惯,对于高分试卷,老师们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对此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师麻烦你一件事行吗?”
她看着顾砚书,态度温和亲切,言语间带着几分征询的意味。
顾砚书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程安然,点头:“您说。”
“等有空了,你多跟老师这位学生交流交流学习英语的心得体会,最好再教教她阅读理解应该怎么拿分。”
钟老师一向鼓励同学们相互交流学习,找对做题方法和学习技巧,往往会比课堂上听讲更有效率。
程安然完全没想到钟老师会来这么一出,心里一紧,下意识抬起头,与对面的顾砚书对视了两秒。
他目光淡淡的,神情平静,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程安然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视线。
没过多久,顾砚书那一贯温和清润的嗓音,夹杂着窗外树叶簌簌颤动的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
“好的,老师。”
……
程安然脚步沉重地回到教室。
齐霏正和前排同学聊得热火朝天,见程安然回来后,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静,以为是挨了批评心情不好,小声问道:“钟老师骂你啦?”
“没有,只是说了两句。”程安然摇了摇头,用平静的语气回应。
齐霏更纳闷了:“既然没被骂,那你这一脸愁云惨淡是怎么回事?”
“有么?”程安然抬手摸了摸脸,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随便扯了个理由,“可能是上课有点累吧。”
看出她不太想说,齐霏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身继续和前排同学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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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起来。
程安然深吸一口气,翻开之前刷了一半的题目,刚写了两笔,思绪就飘远了。她抬起头,望向齐霏:“你知道学校哪里有小一点的自习室吗?”
齐霏认真想了想:“我记得阅览室好像有小隔间,不过得提前预约时间段,而且只有周一到周五开放。”
程安然点点头,没再多说别的,接着低下头刷题,试图在密密麻麻的题目中找回专注。
……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直到放学,顾砚书也没来找她。
他不来,程安然反倒松了口气,索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当不记得这件事。
反正钟老师每天那么忙,除了备课、上课,还要批改好几个班堆积如山的作业,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大家都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自然也没人会再提起。
这么想着,程安然感觉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瞬间轻了许多。
晚上放学回家,又路过那扇黑色铁门,程安然习惯性地扭头扫了一眼,突然发现那道熟悉的门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两个黑洞洞的眼儿。
活像两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程安然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余光瞥见墙顶露出的一节红色线头,猜测应该是监控探头。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装作像平常一样随意路过,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把书包放好,洗了个手准备吃饭。
饭桌上,程母突然提起今天卖完菜回来的路上,在巷口碰到了隔壁邻居。
程安然察觉到程母语气有些异样,咽下嘴里的饭,问怎么了。
“那隔壁小伙子看着就不像正经人,剃着个光头,面相凶得很。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两条狗,一条比一条大,站起来比人还高,给妈吓了一跳。”
提起这事,程母脸色难看,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程安然端碗的手一顿。
程母从前生活在乡下,什么样的狗没见过,像中华田园犬那种大小的狗,村子里随处可见。有母狗生崽,她担心狗妈妈营养不够,奶跟不上,还经常拿剩饭去喂它们。
什么样的大狗能把程母吓一跳?
“养的什么狗,妈你认识吗?”
程母努力回忆着:“我就记得其中一条是狼狗,另一条长得怪模怪样,我在乡下从来没见过。”
她连说带比划地向程安然描述着那狗的大致模样。
“天太黑看不清,应该是条大黑狗,脖子上用铁链子拴着,隔老远就冲人叫唤。对了,那狗脑袋边还有一圈毛特别厚,不仔细看,就跟头小狮子似的。”
听这形容,有点像阿拉斯加或藏獒。
但仔细一想,程安然又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现在很少有人会把温顺的阿拉斯加和凶猛的狼狗养在一起,如果养来看家护院,还是凶悍点的狗更合适。
程母说完,仍是不放心。
隔壁那人长得凶神恶煞,有点不像好人,城中村又这么乱,可千万别是个蹲了号子刚放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眉头皱得更紧,甚至隐隐动起了搬家的念头。
“然然,最近生意好,妈手里攒了点钱,等过几天你爸手术报销的钱也下来了,咱们不如搬到医院附近去。你明天上学也记得去问问老师,看能不能补交住宿费。”
程安然有些愣住,知道程母的意思是打算让她住校,迟疑了下,问:“我要是住校了,妈你怎么办?”
“我每天卖完菜还得去医院照顾你爸,忙得脚不沾地,哪用得着你操心?再说了,双休日你又不是不回来。”
程母一脸坚定,“之前是房子的钱没到手,家里拿不出住宿费,才没让你住校。现在有钱了,当然还是住校好,天天这样两头跑,多耽误学习。”
程母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虽然每个月房租贵一点,但至少安全又省心,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而且女儿都上高中了,也该有个安静像样的学习环境。
“就这么决定了,你明天就赶紧去问。”程母拍板定案道。
16. 第 16 章
程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打定主意要搬家,第二天便风风火火地开始四处打听房源。
她舍不得花中介费,打算这几天亲自在医院和学校附近多跑跑,看能不能碰上个合适的房子。
一边找着房子,一遍还不忘让程安然赶紧去补交住宿费,趁着刚开学没多久,现在补交应该还来得及。
安然其实已经拖延了两天,但见程母一副势在必行的架势,显然不是说着玩的,实在拗不过,才迫不得已去找李国强提这事。
李国强当时正在批改七班的随堂小测,听完她的来意后,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沉吟片刻道:“现在补交手续倒是来得及,就是不知道女生宿舍那边还有没有空床位。今年新校区启用,申请住校的学生比往年多了近三成,床位有点紧张,回头我先去后勤处问问有没有空床位。”
“好的,谢谢老师。”程安然也不着急,道过谢正要离开,又被李国强叫住。
他从旁边抽出一沓试卷递过来:“这是这两天的作业,你顺便带给徐恪,让他现在别发,下午上完课再发。”
程安然接过,应了声好。
抱着试卷走出办公室时,特意往英语组方向瞥了一眼。
幸运的是,这节课间钟老师似乎正和其他老师讨论教案,没空逮住她问东问西,她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回到教室,她把试卷交给徐恪,并转述了李国强的意思。
徐恪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试卷,伸手接过直接塞进抽屉,然后再次抬头看向程安然,温声询问道:“方便请教你一道题目吗?”
“嗯?什么?”程安然讶异地眨了眨眼。
他是说要请教自己数学题吗?
可作为数学课代表,徐恪的数学明明不差,上次抽考只比她低了两分,程安然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题需要请教自己。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徐恪指尖微微收紧笔杆,面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异样,还是那副温和平静的神色:“是我在课外拓展题里碰到的难题。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程安然摇摇头,犹豫着解释,“你数学那么好,连你都不会的题,我可能也做不出来。”
“没关系,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不同的解题思路。”
程安然不好再推辞:“那好吧,我先看看。”
徐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五官端正,虽不至于让人惊艳,却十分耐看,尤其是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程安然接过他递来的课外资料,听见他说:“题目在第七页,我折了个角,上面用红笔做了个标记,你翻开就能看到。快上课了,下节英语课得默写,不用急着现在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帮我看看就行。”
“好,那我先回去了。”
程安然点点头,心想李国强看人眼光真是准。难怪第一天就选了徐恪当班长,这性格脾气和处事方式,不当班长真是可惜了。
程安然恍恍惚惚想着,走回座位,发现桌上被人放了盒牛奶。
包装外滚落着晶莹的水珠,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还微微温热。
“霏霏,这盒牛奶哪来的?”
齐霏正在临阵磨枪,忙着背诵待会儿上课要听写的单词,闻言头也不抬,边在草稿纸上反复拼写单词,边匆匆回道:“白景峰和成煜去食堂买早饭,顺便给咱俩带的。我已经喝完了,你记得趁热喝,凉了伤胃。”
哦,有件事差点忘了说。
昨天放学前,李国强给全班换了位置。原本坐在前面的换到了后面,后面的换到了前面,个别同学还换了新同桌。
总之,现在她们俩的后桌已经不是之前的同学,变成了新同学,而且这两新同学还不是别人,正是白景峰和成煜。
因为之前就认识,四人很快适应了新的座位安排,没两天就开始说说笑笑。
程安然也在这两天的相处中发现,成煜并不像表面那么沉稳,偶尔还挺会接梗,甚至会说冷笑话。
不过白景峰就毋庸置疑了,确确实实是个乐天派傻白甜。
如果用食物来比喻两人的性格,前者像是芝麻汤圆,外表沉稳,内里有趣;后者则像没有馅儿的糯米团儿,简单纯粹。
当然,这话程安然可没敢在两人面前提。
毕竟几人关系熟稔后,玩笑开得多了,不像从前还要装客气,换做现在,她怕说完会被白景峰挠一脸。
此时,两个男生不知去了哪里,座位上都没人。
程安然只好先回自己的位子上,插上吸管,边喝牛奶边看徐恪给她的那道题。
能难住学霸的题目自然不简单,解题思路和步骤都很复杂,不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能做出来的。
广播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散落在外的同学陆续回到教室,成煜和白景峰也溜溜哒哒地回来了。
程安然收起算了一半的草稿纸,想起刚才的牛奶,扭头对两人道谢。
成煜手里拿着一瓶刚买的、还滋滋冒着冷气的冰镇果汁,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回了句没事。
程安然笑了笑,也不跟他客气,转身坐好,拿出英语书准备上课。
……
整个上午,程安然下课哪儿都没去,一直埋头忙着解那道数学题,草稿纸写废了好几张。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最后一个课间结束前,她算出了答案,而且用的是一种全新的解题思路。
看着草稿纸背面那个被圈出来的根号二,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成就感,解题过程中的烦躁情绪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神清气朗起来。
这就是她喜欢数学的原因。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解题会上瘾。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算出结果的那一刻,那种成就感让人欲罢不能。
吐了口气,小幅度伸了个懒腰,把写满步骤的草稿纸夹进资料里,打算中午放学时再交给徐恪。
现在每天中午不用去医院,中午她就会和齐霏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带上作业和资料去阅览室,写半小时作业,再午睡半小时,醒来后还能不慌不忙地赶回教室上课。
这天中午放学,程安然像往常一样,先和齐霏去食堂吃饭,再回教室拿上笔和作业,顺手把那本资料放到徐恪桌上,准备去图书馆。
结果迈出教室门的瞬间,就看见一个人等在外面。
午后的阳光正好,斜斜漫过走廊,顾砚书就站在那片流动的光影里。
他散漫地靠着墙,低头摆弄手机,侧影清瘦却不显羸弱,额前碎发被微风撩起,在好看的眉眼上投下淡淡阴影。
这一刻,连空气里每一粒浮尘都仿佛慢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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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般旋转。
程安然第一次觉得自己言辞匮乏。
世界上那么多形容词,竟找不出一个能准确描述这幅画面。
他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清冷少年,让人一眼惊艳,久久难以忘怀。
程安然抱着资料,脚下仿佛生了根,定在原地。她心中生出一丝踌躇,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直到那双乌木般沉静的眼眸抬起,朝这边望了过来,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太久。
看见是自己要找的人,顾砚书收手机的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随即抬脚走来。
程安然一米六的个子在女生中不算矮,可他走近后,眼前还是笼罩下一片阴影。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吃过饭了?”
程安然条件反应地点了下头。
“这是要去哪儿?”他视线扫过她怀里的资料,又问。
“上阅览室自习。”
听到这个答案,顾砚书略微迟疑,眉头微微皱起,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那里人好像有点多?”
人多怎么了?
程安然在心里默默反问,嘴上却老实说:“我预约了小隔间,可以单独自习。”
“那也行。”
顾砚书眉头舒展开来,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对程安然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吧。”
“……什么?”程安然被他这架势弄懵了。
顾砚书已经走了两步,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回过头,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那双清澈的杏眸瞪圆了些,神情里带着些许茫然,唇角不禁勾了勾,好笑地看着她:“难不成下次考试,你还想被你们班钟老师找去办公室谈心?”
想到前两天社死的场面,程安然绷直嘴角,面无表情道:“当然不想。”
“那就走吧,去自习室。”顾砚书说,“给你补补课。”
……
程安然想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即便两人已经坐在自习室里,她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谁能想到,他居然要帮她补课?
图书馆有自助打印机,顾砚书中途拐了个弯,先去把手机里的试卷打印了两份,过了一会儿才推门进来。
“抱歉,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昨天才闲下来。”
他把其中一张试卷递给程安然,单手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顺便解释了之前没去找她的原因。
程安然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好意思接话。
本来就是她有求于人,而且前两天她甚至想装作不记得这件事,随便糊弄过去。现在人家主动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她哪还有脸说“没事”。
她垂下视线,看着刚打印好的试卷。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照射下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上隐约能看到未干的墨迹,泛着盈盈水光。
顾砚书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笔,白皙修长的手指转着笔盖轻轻一拔,语气随意而自然:“不出意外,从现在到期中考试前,我应该都没什么事了,所以之后就不去你们班了。”
“每周一三五,差不多这个时间,你直接来这里就行。如果当天有特殊情况,我来不了,会提前在微信上通知你。”
“……?”
程安然觉得这几句话又有些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17. 第 17 章
“……每周吗?”
程安然沉默片刻,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以为只是今天一天而已,怎么到了他嘴里,俨然一副要补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顾砚书正拿着红笔在卷子上圈画题目,闻言扬了下眉,抬眼看她。
直到把她看得坐立不安,才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试卷。
“当然。”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程安然一肚子话被堵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此时的顾砚书和之前几次见面时不太一样。
她甚至从他身上看出一抹教导主任的影子。
他们这届运气不好,一进校就遇到了去年刚上任的教导主任。听说是学校特意花高薪聘请来的,对学生管理极其严格。
上一届高三学长学姐在他的“折磨”下,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一年。
原以为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把火烧得格外旺,火势已经蔓延到高一年级。
前两天,有个倒霉蛋住校太无聊,趁着夜色想翻墙外出。结果一条腿好不容易跨了出去,另一条腿却怎么也拽不动。
扭头一看,教导主任虎着脸站在下面,手里正死死抓着他的裤腿。
当晚,男生宿舍真是好一通热闹。
有好事的同学把这段闹剧拍成视频传到班级群,第二天果然全校都知道了。程安然也被齐霏按头安利,看完了那段长达两分钟、双方僵持不下的搞笑视频。
当然,敢和教导主任对着干的,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虽然具体处理结果还没出来,但据说教导主任差点气疯了,在校长办公室拍着桌子大发雷霆,直言必须杀鸡儆猴给个教训。
这两天早上查班时,他脸色明显难看许多,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万的样子。大家知道他心情不好,远远看见都自觉绕道走,生怕一不小心变成炮灰。
程安然托着腮,思绪不知不觉飘远,直到顾砚书敲了敲桌子,她才猛地回过神。
“发什么呆?”
看着他严肃的面容,程安然默默放下托腮的手,老老实实放在桌上,摇头说没有。
顾砚书带着一丝压迫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看上去不是很相信她的鬼话,但也没戳穿,反手把试卷推到她面前:“半个小时,把圈出来的题做了。”
程安然往试卷上略略扫一眼,发现只有一道完形填空和两篇阅读理解。什么也没问,拿起笔就开始写。
见她动笔,顾砚书也没闲着,起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刚从隔壁图书馆借来的纯英文版外国经典名著。
程安然抽空瞟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做题。
自习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笔尖摩擦着纸面发出沙沙声,明明很微弱的声音,可被周围静谧的环境一衬,瞬间放大几倍。
程安然捏着笔,听着自己起伏的呼吸声,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
大概是第一次和男生共处一室,明明对面人也没做什么,只是偶尔翻动一下书页,却依旧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预定这间自习室,原本是图这里安静,门一关,几乎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动静。
然而今天,程安然突然意识到,之前听不见声音,纯粹是因为她过于专注,而不是隔音效果好。
人一旦分神,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
此刻,门外走廊里时而细碎、时而凌乱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分明清晰可闻。
落笔声逐渐不再连贯,她的不专心终于引起了顾砚书的注意。
他从书里抬起头,指尖尚且停留在某一页纸张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对面有些心不在焉的人:“需要我出去吗?”
让他出去?
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提议。
程安然毫不犹豫道:“不用,你继续看吧。”
“专心点。”
顾砚书划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不咸不淡地提醒,“还有二十分钟。”
程安然轻轻点头,吐出一口浊气,抛开脑子里所有杂念,重新开始读题。
好在这次,总算能看进题目了。
上一刻还起伏不定的心,随着做题速度加快,慢慢沉静下来。
一旦全心全意投入其中,再也注意不到题目之外的一切。周遭如同被安了屏蔽装置,连无孔不入的声音都被彻底隔绝。
程安然认真刷题,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的人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自习室的窗户很大,能一眼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因为坐北朝南,每到夏日中午,刺眼的阳光便透过玻璃照射进来,不得不拉上窗帘遮挡那灼热的光线。
一排白炽灯从天花板斜上方洒下莹白的光,将本就不大的房间照得通透明亮。
少女面容恬静,眉梢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题海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她。
顾砚书指尖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将打量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重新垂下眼眸,手里的书终于翻到下一页。
二十分钟一晃而过。
程安然卡着最后一秒写完答案,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之前只是短暂地走神了一会儿,紧赶慢赶,总算完成了所有题目。
她将试卷递给顾砚书。
顾砚书只花了一分钟便批改完毕,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可随着错题越来越多,程安然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气势变得不一样了,不复先前的轻松。
三十多道题目,程安然只答对了……十道。
看着满卷的红叉,顾砚书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第一次深感任务艰巨。
程安然耳根微热,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笔杆,低声说道:“……不好意思,错得有点多。”
见她神情有些窘迫,顾砚书放下手,忍不住笑了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都有不擅长的科目,我也不例外。而且这张试卷难度不小,错得多很正常。”
程安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他摊开试卷,发现错得最多的是完形填空。他思索片刻,问道:“初中学过语法吗?”
程安然摇头:“没有。”
顾砚书其实已经猜到。
完形填空有时很考验做题人的语法和语感,如果之前有过基础,这篇阅读至少能对一半。
“距离月考只剩半个多月,时间不多,我就不帮你补语法了。之后每个班应该会再教一遍,到时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接下来两周,我们专攻阅读理解和作文,这两部分最容易提分。”
“今天时间可能不够了,回头我在微信上发你几个PDF文件,里面是一些作文常用句型,你先背熟,下次我再教你如何运用。”
顾砚书用笔尖点了点刚刚批改过的试卷,“另外,错题记得订正,下次见面时一起带来。”
程安然听话地点头。
顾砚书这才起身,稍稍捋平衣角的褶皱,还不忘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英文原著:“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好。”程安然也跟着起身,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你。”
“不用。”他一只手随意揣进外套口袋,“就当还之前那袋文具和零食了。”
或许是最近和白景峰、成煜走得近,无意中沾染上一些喜欢开玩笑的毛病。程安然看着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可亏大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顾砚书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挥了挥手中的书,说了句“后天见”,便推门离开了。
……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程安然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拿起那张满是错题的试卷,反复看了几眼,最后轻叹一声,将试卷放到一旁,趴在桌上开始午睡。
窗外,微风卷着几片微黄的落叶,拂过热闹的校园,仿佛将夏天尾巴上的燥热也一并带走了。
伴随着一声声上课铃响起与落下,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声渐渐消弭,秋天的脚步在悄悄走近。
九月中旬之后,程安然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
一来,除了日常的家庭作业,她还要完成顾砚书额外布置的任务。
二来,随着第一次正式大考的临近,各科新课结束后,还得复习前面学过的内容,本就不算轻松的任务量一下子又翻了几倍。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变数。
就在程安然忙于月考复习的同时,又有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发生。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程安然的宿舍终于定下来了。
原本,学校已经截止了住宿费的补交,宿舍也早已满员,根本没有空余的床位。
总不能为了让程安然住进去,就把另一个女生赶出来吧?
那样的话,学校恐怕会被家长的唾沫淹死。
所以校长第一时间拒绝了她的申请。
李国强上完课,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那张被退回的住宿申请表,对校长这个决定很是不服。
心说当初为了学校声誉把人招进来,结果人家现在没地方住,求到你头上了,你却想当甩手掌柜?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于是这天,他只要一有空,就拿着申请表堵在校长室门口。
然而,第一天连门都没能进去。
校长显然猜到了他的来意,干脆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
李国强也不气馁,端着个笑脸走了,第二天依旧有事没事就去溜达一趟。
这回他学聪明了,把申请表折一折,叠成巴掌大小,塞进衣服口袋,腾出的手刚好用来端泡好的茶杯,蹲累了还能喝口茶缓缓。
就这么一连堵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校长实在忍无可忍。毕竟他又不是缩头乌龟,就算是缩头乌龟,他也得偶尔出门办事啊!
终于,快放学时,校长室的门终于开了。
整整三天不见人影的校长出现在门后,铁青着脸把李国强喊进办公室,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钢笔,看也不看就把申请书签了。
签字前,校长一脸忍辱负重,签完后却觉得浑身轻松,总算不用再受这老东西的折磨了。
李国强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见校长爽快签字,心里松了口气,随即笑着恭维几句,给对方顺顺毛。
“……您当初开会时说,咱们立校之本就是一切以学生为重。如今学生有困难,我这个当老师的也不好坐视不理。我知道您得按规矩办事,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左不过加张床的事,也不算太麻烦。何况日后学生有出息了,回来第一个感恩的还不是您嘛。”
别说,这颗甜枣还真给到了校长心坎上。
三言两语的功夫,校长脸色逐渐缓和。
他本就不是存心为难,实在是今年床位紧张。反正字已经签了,剩下的工作不归他管,谁主动揽下的活儿谁自己干。
校长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李国强赶紧走人。
他一点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李国强脚下没动,厚着脸皮问:“那财务那边……”
校长抬手摸了摸这两天掉得厉害的头发,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和财务部商量去。不过老李,我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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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跟你说好,现在已经有了安排的床位一个都不许动,别给学校惹麻烦。”
也别给他惹麻烦,校长这位子坐着挺舒服的,他还想晚点退休呢。
“这哪用您说啊。”李国强连忙保证,“这么多年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我有分寸的。”
……
隔天,程安然拿到签了名的申请书,却不知道这张薄薄的纸背后,沾染了校长多少血和泪。
“财务部那边已经联系厂商采购新的床架,可能还得再等几天,快的话,国庆之后应该能搬进去。”
听李国强这么说,程安然再迟钝,也猜到这番安排背后付出的精力肯定不少,感激道:“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李国强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那间宿舍暂时就你一个人,要是之后没人申请住宿,今年就不给你安排舍友了。”
程安然点点头,不管一个人住还是几个人住,她都不在意,能有床位就已经很好了。
“那行,好好干。一个人住也不错,晚上看书学习更安静,没人在旁边打扰。”
抬头看见钟表上的时间,发现距离上课只剩一分钟,李国强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赶紧回班去。
这件事之后,程安然对数学课的热爱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人的一生中遇到一个好老师不容易,但幸运的是,她遇见了。
紧接着,又是新的一周。
这周的升旗仪式与以往有些不同。
唱完国歌后,发言的不再是升旗手,而是那个因翻墙被抓的男生。
念在初犯的份上,他没被休学,只是大惩小戒,被罚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3)班的沈聿安。因为上周没成功翻墙出去吃烤串的事,给学校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拿着稿子,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念着,台下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后头的白景峰拍着大腿,直夸这兄弟是个人才。为了撸个串,居然敢偷偷翻墙,还偏偏被“大魔王”抓了个现行。
这件事虽然微不足道,没过几天大家忙着复习,渐渐都忘了,只有偶尔提起来才会笑两声。
但即便如此,也算是给程安然枯燥的高中生活增添了一抹斑斓的色彩。
她这边过着忙碌而充实的日子,程母那边也没闲着,每天走街串巷忙着找房子,腿都跑细了一圈,然而进展并不如预想的那样顺利。
医院和学校附近的房子从来都是抢手货,从不愁租客。程母几乎把方圆一公里范围内都给跑遍了,也没找到一间称心如意的房子。
那些房子要么破旧狭小,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周围环境与城中村相差无几。
稍微看得上眼的,房东也精明得很,知道自家房子地段好,早把房租定得高高的,一副“爱租不租”的姿态。
更别提她看的这些房子大多没有装修,有些甚至还是毛坯房,买来时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
而那些带装修、铺了木地板的房子,租金更是高得令人咋舌,她光是看一眼价格,就忍不住捂紧了口袋。
难怪都说城里不好混,光是这房租,就几乎快赶上她一个月卖菜的收入了。这些钱在乡下,足够生活好几个月。
接连几天,程安然放学回家时,总能听到程母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她尝试劝过,要不先别搬了,等手头多攒点钱再搬也不迟。
却被程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比起这点钱,还是安全要紧。
最近,程母经常看到隔壁那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在院子外抽烟,眼神总是透着几分怪异,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程母卖了这么多年菜,凭着看人的经验,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善茬,在这里多住一天她都不踏实,还是尽早搬走为好。谁知道再住下去会发生什么?
程安然见程母一脸“这家必须得搬”的坚决表情,知道再劝也无用,便回房抱出了自己的小猪存钱罐。
这里面是她平时攒下的钱,程母从未动过,全让她自己存着。
除了暑假打工剩的工资,每周何阿姨给的补课费,她也存在里面,林林总总加一起应该有一千多。虽然这点钱对房租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缓解一些压力。
程安然把小猪肚子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一千三百六十块,通通给了程母。
“妈,这钱你先拿去租房子,以后有了再还我。”
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程母多半不会接受。
果然,程母犹豫了一下,才接过钱,说道:“那行,妈给你记着,回头还你。”
程安然点点头,抱着明显轻了不少的小猪存钱罐,回房继续写作业了。
……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洒在枝头。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反而衬得夜晚更加寂静。
程安然背完今天的单词,整理好乱糟糟的书桌,照例在十一点半上床睡觉。
然而,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总觉得耳边回荡着清晰的敲击声,像是庙里和尚敲木鱼,笃笃笃地一下接着一下,节奏分明。
那声音响了一会儿,忽然停了,可没过多久,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她把脸埋进被子,辗转反侧,想要睁开眼睛,可脑海里的意识却昏昏沉沉,始终难以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那动静终于彻底消停。
程安然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尚未清醒的意识再次溃散,整个人沉沉地陷入了睡梦中。
40-50
第41章 第41章深秋41
进入实验班的头两个月,程安然总是生出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看着周围学霸们不要命似的学习,即便她刻意忽略心底那种不安的情绪,也依然会不由自主陷入焦虑之中。
为了赶上其他同学的进度,她强迫自己不断从书本中汲取更多知识,每天计划背的单词量也增加了一倍。
然而在这种高压之下,她反而在第一次月考中发挥失常。
不仅成绩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稳步提高,甚至比开学时还退步好几名,彻彻底底成了吊车尾的那个。
不出所料,成绩下来当日,班主任汤学峰就把她喊去了办公室。
时隔数月,程安然再次体会到被批评的滋味。
与李国强不同,汤学峰年轻时当过兵,大概是在部队里待久了,他带学生也总有种带兵的感觉,说话办事最不爱弯弯绕绕。
他没说任何废话,开门见山就问程安然,为什么数学这次会考得这么差,连最简单的几何题都能丢分。
而且像这种小儿科的错误,居然会一犯再犯,一张试卷上出现好几次,简直不能忍!
往往这种情况下,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程安然深谙此理,一句都没替自己辩解,垂着头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听训。
听说之前有人没扛住,被汤学峰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当场红了眼圈,眼泪鼻涕一起流。
好在她身经百战,早已练就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就算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挨骂,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汤学峰骂着骂着,见面前的女生脑袋都快埋胸口去了,眼神却还清泠泠的。
别说委屈不甘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除了坦然和偶尔的若有所思,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汤学峰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他叭叭叭说半天,结果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当下心头那点火气散得干干净净。
算了,这姑娘一看就吃软不吃硬。
他心中幽幽叹息一声,轻拍桌子,提醒她抬头,开始改变战略,心平气和地同她聊起天来。
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汤学峰自有一套与学生之间的沟通方式。他没有揪着成绩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询问起程安然最近的学习生活状况。
等程安然说完,他摸着下巴,略微思索片刻,便一针见血指出了症结所在。
很显然,这是心态出了问题。
——太过急于求成。
她就像是把自己逼进了一条死胡同,明明知道前路走不通,却不想回头换条路,因为那样会浪费时间。
找到关键问题所在,剩下的就好办了。
汤学峰拿出一张白纸,让她把每天的学习计划罗列出来,直接用红笔在上面划掉三分之一,觉得差不多了,才把笔一丢,对程安然说:“凡事过犹不及,这周只需要完成剩下这些就够了,上课紧跟老师节奏,比下课刷多少题都有用。期中考试之前,每周过来跟我汇报一次情况,记住了吗?”
程安然伸手接过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A4纸,低头看了眼,随即对上汤学峰严肃的目光,乖乖点头应了一声好。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这天下晚自习,程安然收拾好书包,一走出教室,就看见站在走廊里和陆骁聊天的顾砚书。
夜色温凉如水,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迹,泼洒于天幕之上。
因为两个班离得很近,他放学后,经常会来等陆骁一起回寝,通常只是和程安然打个招呼就走,并无过多言语。
今晚还是第一次见他停留如此长时间。
见程安然背着书包走出来,同样站在旁边的陆骁冲她挥挥手:“一起走不?”
程安然愣了下,隔着苍茫夜色,迎上顾砚书温和平静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路上,陆骁状似无意地问起程安然今天在办公室的遭遇。
“老汤口才可厉害了,一个脏字不吐就能骂得人抬不起头来。我们高一的时候,还有个女生被当场骂哭,那凄厉的哭声半个年级都能听见。”
说到这,他顿了顿,用眼角余光瞅了程安然一眼,语气带上了点小心翼翼,“……听说你上午也被骂得很惨?”
“我这次的确考得不好,差点成班里倒数,被批评也很正常。”
程安然看着前方昏黄的路灯,神情毫无变化,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似当众挨骂的人不是她一样。
让陆骁觉得刚才自己那般小心都有些多余了,明明当事人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拿眼神瞥了瞥走在另一边的顾砚书,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接着问程安然:“那老汤还说什么了不?”
程安然淡淡道:“就是说我太着急了,其他没什么。”
陆骁哦了声,用玩笑的语气道:“不小心考砸一次而已,又不是高考,别气馁,大不了下次考试又是一条好汉嘛!”
程安然知道他是想开解自己,好笑之余,心里也暖暖的,笑着答应一声。
一路上几乎都是两人在说话,顾砚书很少插嘴,只是安安静静走在旁边,除非问到他时,才会开口回上几句。
到了分叉口,程安然说了声再见,刚要离开,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她脚步一顿,回过身,循着声音望去。
顾砚书漆黑幽邃的眸子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路灯晕黄的光线从头顶落下,将他的眉眼笼罩在其中,削弱了立体五官带来的凌厉感,恍如蒙着一层薄雾,看得不甚清晰。
“伸手。”
他声线质感清冷,混着周遭喧闹的人声,落在耳中格外好听。
程安然只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来不及多想,手已经下意识伸出。
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手背隐隐透着青色经脉,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如玉。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程安然看清他指尖捏着的包装袋,总算知道心头那股熟悉感因何而来。
“……第三颗?”她抬头看他。
顾砚书嗯了声。
程安然低头,伸出食指,拨弄了两下掌心里的牛奶糖,有些好笑:“你该不会是想把之前我买的那几包都还回来吧。”
“……”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顾砚书微微怔愣了下,随即别过视线,淡声否认道:“不是,那些早吃完了。”
他语气略显生硬,清晰流畅的下颚线微微绷直,就差把不开心写在脸上。
程安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别生气,刚才逗你玩的。”
顾砚书闻言扭头。
面前的少女似乎因为刚才那点恶作剧变得开心起来。
那双水润清澈的杏眸弯起一道细微的弧度,朦胧的月色映入眼底,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掷下一颗石子,泛起粼粼波光,变得生动又有灵气。
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快瞬间散去。
他微垂眼眸,纤长笔直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程安然忙着把糖揣进兜里,没有注意他眼底情绪的变化,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恢复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们聊的时间有点久了,一
些带着打探意味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三人身上。
程安然不想引来非议,朝两人挥挥手说再见,最后看了眼顾砚书,便转身从另一条岔道离开。
……
这之后,程安然一边调整心态,一边开始放慢步调,不再过分关注其他人的学习进度,每天只完成计划上的任务量,就安安心心上床睡觉。
脑海中那根紧绷着的弦似乎骤然松弛下来。
没过几天,当她再次翻开数学资料时,看着上面的题目,隐隐找回了曾经那种熟悉的感觉,下笔时终于不再生涩卡顿。
这种心理上的转变,给她整个人都带来巨大的变化。
就连感官最迟钝的沈聿安都在某天突然察觉到,她貌似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眉眼间多了点说不清的感觉,偏偏以他匮乏的词汇又难以形容。
“不是相貌的问题,是气质。”方知也一语道破天机,“你不觉得她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吗?”
趁着程安然不在,听不到他说话,沈聿安仔细回忆了一番,恍然道:“你别说,好像还真是诶。前段时间她心浮气躁的,做个题目都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冷着脸半天不说话,跟要吃人似的。”
他说着,还假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惹得方知也一阵好笑。
恰好这时程安然从后门进班,见他满脸怪相,不由皱眉道:“你们聊什么呢?”
方知也正要解释,沈聿安赶忙收敛表情,拿出草稿纸抢先开口道:“有道三角函数的选择题不会,你帮我看看呗。”
程安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揣着手,一副乖巧的模样。
程安然心知他肯定干了什么心虚的事,却也没再寻根究底,从桌上拿了支笔,随手拔开笔盖,问:“哪道题?”
……
没有了刚进校时的那种新鲜感,高二过得比之前快许多,每天两点一线日复一日,时间如流水般悄然而逝。
等程安然回过神来时,秋天已经悄无声息离去,不知不觉,漫长的冬季来临了。
清晨,初冬的寒风带着凛冽刺骨的气息,透明玻璃窗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坐在教室里仿佛都能感受到风刮在脸上刺痛的感觉。
月初,校长室通知,十二月下旬全市将统一进行高中学业水平测试。
于是,沉寂已久的高二年级又迎来一轮兵荒马乱的复习季。
第42章 第42章深秋42
如果说平时考试的难度是五颗星,那么学业水平测试的难度就是一颗星,二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但由于要考九门,而且高考报考志愿的时候,某些知名院校会对合格考的成绩有所要求,为了不差临门一脚,大家还是花了些心思在复习文综上。
加之临近期末考,两轮复习压在头上,饶是实验班的学霸们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连上厕所都得跑着去。
程安然也很忙,不过她现在跟着自己的节奏走,倒是忙中有序,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只是偶尔耳根子不太清净。
“苍天啊啊啊,为什么我这么聪明的脑袋瓜要用来死记硬背这些东西!!!”
程安然&方知也&陆骁:“……”真自恋。
在这一声声鬼哭狼嚎中,日子一晃又到了寒假。
正式放假前,所有人得先回一趟学校,美名曰分析试卷,其实就是领期末成绩单。
经过一学期的努力,程安然终于从吊车尾慢慢爬到了班级中游,稳定在二十名出头,年级排名也冲进前三十,创下历史新高,光是奖学金就拿了一千多。
仔细算来,她每年奖学金其实拿的不少,靠这些钱虽不至于实现脱贫致富,但是足以抵消所有学费和生活费,替家里省下一大笔开支。
与萧瑟的秋风不同,隆冬二月的风是真真切切扎进肉里的。
刚出教室,一股冷风灌入狭长的走廊,纵然裹着厚厚的围巾,也挡不住那刺骨逼人的寒意,刮进脖子里,瞬间惊起一阵颤栗。
程安然打了个哆嗦,又拢了拢围巾,一边低头给程母发消息,说今天晚点回去,一边缩着脑袋往外走。
因为课业忙碌,七人团已经很久没聚,大家约好今天下午放假之后去看电影。
顾砚书和陆骁已经下楼去找成煜他们,她得赶紧过去汇合。
谁料刚走到楼梯口,迎面撞见正要上楼的徐恪。
从七班考进实验班的总共只有两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徐恪。
不过高二开学时,他参加了学生会竞选,并且成功当上校学生会的主席,除此之外还报名了物理竞赛。
这半年来,他忙于学生会和竞赛的事,课间很少看见人影,两人也就没怎么说上话。
也许说过几句,只是次数太少,程安然已经记不太清了。
总之此刻猝不及防遇见,她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像是很久没见了一样。
“好巧啊班长,你回班吗?”
天太冷,她懒得把捂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只是口头上打了个招呼。
“嗯,忘了本作业,回去拿一下。”徐恪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早就不是班长了,下次直接喊名字就好。”
程安然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微微一笑。
大概是之前喊了一年的班长,已经习惯将他与班长二字挂上等号,突然改口反倒有些怪怪的。
徐恪似乎看出什么,并未勉强,转移话题道:“回家吗?”
“不是。”程安然摇头,“和齐霏他们很久没聚了,正好今天放学早,打算一起去看场电影。”
徐恪知道她高一时和齐霏玩得最要好,当然,也不止是齐霏,还有另外两人。
他眸色微微起了点变化,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问:“成煜他们?”
程安然没有听出他话中有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徐恪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追问,面上不动声色道:“最近确实有挺多新电影上线的。”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振动。
程安然恍然意识到时间不早,怕其他人等急了,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班长,可能是齐霏催我了,我得先走了。”
徐恪也听见那道微弱的声音,侧身让出道:“好,那下学期见。”
“嗯,下学期见。”
说完,径直走下楼梯,再也没回过头。
殊不知身后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上走。
程安然边往下走,边掏出手机,正要点开未读消息,旁边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别看了,我发的。”
程安然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望过去,这才发现顾砚书不知为何又上了楼,正站在下一层楼梯口处,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你怎么上来了?”
程安然迟疑了下,把手机揣回兜里,缓步下楼。
顾砚书掀起薄薄的眼皮,瞳色很深,黑沉沉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却并没有直言回答,反而莫名其妙说了句:“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仿佛淬着冰碴儿,与冬日里刺骨的寒风有的一拼。
程安然有点懵,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然而还不等她多问,对方已经转过身,兀自拾步下楼。
唯有不带感情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快点,别磨蹭,他们都等着了。”
“……”-
出发去商场的路上,大家兴致都挺高。
齐霏刷着购票app,问是先去看电影还是先去吃饭,如果先看电影的话,半小时之后刚好有一个场次。
白景峰举手道:“先看电影吧,我现在不是很饿。”
“我也还行。”成煜紧随其后表态。
齐霏问了一圈,最后才问程安然:“安然,你呢?”
程安然正忙着看着手机,闻言,随意道:“我都行,听你们的。”
“那行,既然全票通过,我们就先去看电影。”齐霏拍板道,“我来订票。”
之后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程安然没仔细听,她一门心思在研究顾砚书刚才发的消息。
3:45
「顾砚书:。」
没头没尾,就一个句号。
程安然盯着手机屏幕瞧了半天,有点想不明白这个句号代表的意思,又不好意思扭头往后看,唯恐动作过大,引起旁人注意。
她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指尖停留在键盘上方,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算了,就当他不小心发错了。
……
最近全市中小学陆续放假,又赶上快过年,商场里的人流量比平时翻了好几倍,到处都在布置新年装饰,红红火火一片,很有过大年的节庆氛围。
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场,几人赶时间,没在楼下多逛,直奔顶楼电影院。
七张票都是齐霏一个人买的,她负责去机器那取票,其他人等在大厅。
见距离开场还有一会时间,白景峰就拽着几个男生去柜台买爆米花和奶茶,只留下程安然一个人在原地。
齐霏取了票回来,自己拿一张,又抽出一张给程安然,剩下的让男生们自己分,反正买的是连坐,随便怎么坐都行。
程安然看了眼自己这张票上的座位号,6排10座,刚好是最中间的。
因为这场电影几乎满座,很多人提前就开始排队进场,等白景峰他们抱着几大桶新鲜出锅的爆米花回来,检票口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一眼看不到头。
这也导致他们比预期晚了三分钟才入场,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片头,整个影厅的灯一关到底,黑得看不清路。
程安然紧跟在齐霏身后,脚下黑黢黢一片,怕挡住后面观众的视线,也不顾上找对应的座位,见齐霏停下,直接紧挨着她右手边落座。
结果坐下后一扭头,才后知后觉发现跟在第三个的是顾砚书。
于是座位就变成:
齐霏——她——顾砚书……
似乎察觉到旁边人的目光,顾砚书带着3D眼镜转头望过来,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微微哑意:“怎么了?”
周围被黑暗侵袭,只有最前方的大屏幕亮着光。
半明半昧的光线映照在他的侧颜上,显得五官轮廓愈发清晰流畅,宛如精雕细刻般,却又偏偏柔和了那股凌厉感。
由于眼镜的阻隔,程安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总感觉有些静不下心。
大抵是离得太近的缘故。
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苦涩中带着些冷冽的薄荷清香,似有若无,十分勾人。
黑暗能够放大一切,也能够掩盖一切。
程安然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低垂眼睫,敛去所有情绪,说了句没什么,微微坐正身子,随即想起3D眼镜片还在手上拿着,又赶紧将它卡在自己的镜框上。
仓促的动作泄露出一丝心慌意乱。
顾砚书无声地勾了下嘴角,挪开视线。没过一会儿,他突然出声:“想吃糖吗?”
“又是牛奶糖吗?”程安然下意识问道。
顾砚书不置可否:“吃吗?”
“嗯。”程安然没想太多,轻轻点头。
同之前的几次一样,她掌心朝上,伸出手。
很快,掌心里落下一颗圆鼓鼓的东西,还有一瞬间指腹温热的触感。
程安然身形一僵,好在她带着眼镜,对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是略微停顿一瞬,就将手缩了回来。
本来想偷偷揣进兜里,谁知旁边那人跟多了双眼睛似的,明明目视前方,却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你是小仓鼠么,一颗糖还揣回家?”
程安然动作一滞。
他姿态慵懒地靠着沙发椅背,语调缓缓浸着笑:“拆开尝尝。”
……行。
程安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尽量不让声音惊扰到其他观众,然后看也没看,用手指捏着那颗圆滚滚的糖丸,直接塞进嘴里。
下一秒,一股又酸又苦的柠檬味猛地窜上脑门。
程安然连忙捂着嘴,想要找地方吐掉,面前适时递来一张纸巾。
“吐。”
始作俑者的声音含着淡淡笑意。
程安然怒上心头,也不管它脏不脏,毫不犹豫吐在他手里。
顾砚书面不改色地将糖用纸包起来,丢进旁边的塑料袋里,又递来一杯刚开封的奶茶:“我没喝过。”
“谢、谢。”
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抱着奶茶猛吸一大口。
听出她的咬牙切齿,对方反而笑起来:“好吃吗。”
酸涩的柠檬味还回荡在味蕾,程安然第一次朝他露出挠人的爪子:“要不你也尝尝?”
顾砚书懒洋洋靠回椅背,嘴角噙着笑,清隽疏朗的眉眼隐匿于昏暗光线中,只能看见那双微微绷直的薄唇一张一合。
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意味深长。
“哦,不久前尝过了。”
“酸的很。”
程安然:“……”
第43章 第43章深秋43
那天看完电影之后,顾砚书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好了起来,一直到吃完饭众人散场回家,他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惹得几个明眼人频频侧目,不由好奇其中的原因,半路上齐霏还特地凑过来跟程安然咬耳朵,问她怎么回事。
程安然朝前面那道清隽削瘦的背影看了一眼,莫名想到那颗酸溜溜的柠檬糖,绷着脸道:“不清楚。”
齐霏见她目光冷冷淡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心中奇怪,但也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
……
之后没几天,听说顾砚书又飞去了他外公那儿,打算今年在国外过年。
程安然看到群里消息时,并没有太多念头,只是算了算航班落地的时间,就放下手机,继续埋头刷题。
一直到过年前,都没再有什么事,除了隔三差五去何家补课,其余时候,程安然就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写作业。
高二课业越发忙碌,她需要把更多心思花在学习上,每周末的补课时长自然而然缩短为两小时。
不过如今何安澈的成绩比一年前好很多,靠自己也能跟上教学进度,课外辅导于他而言已经可有可无,程安然打算再带最后一个学期,暑假之后就跟何阿姨“辞职”。
同去年一样,今年的大年夜还是一家三口单独过的。
虽然有些清冷,但胜在舒心。
就连去年还唉声叹气的程父都慢慢习惯了。
本以为这个年会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谁知年尾快开学时,老家居然来人了。
当天程安然正在房间收拾行李,准备下午回学校,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在屋外响起,夹杂着几道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声音。
她手里动作一顿,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程家老大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和程老太太不知怎么竟找上门来,此刻五个人围坐在她的小床边,将本就不大的客厅挤得没处下脚。
程老太太年近七十,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着,精神却很是矍铄,一双吊着眉稍的三角眼给人感觉精明又刻薄。
她扯着拉风箱般的大嗓门,光动动嘴皮子,就将程父指挥得团团转,又是倒水又是切水果,毫无怨言地伺候着一家五口。
程安然实在看不下去,推开房门走进厨房,对程父道:“爸,我来吧。”
程父见她出来,不由一愣,而后将水果刀递给她,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水:“也行,那爸先出去招呼你奶奶他们了。”
程安然点头。
……
程大伯一上来就阴阳怪气道:“小二啊,哪有你这么当儿子的,老娘在家过年都不回去看看?”
“可不是。
“程大伯母连忙附和丈夫,“你如今本事大了,自己带着老婆孩子搬进城里享福,把亲娘一个人丢老家,这说不过去吧。”
老太太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露出满口大黄牙:“你们跟这个没良心的说这么多做什么,他心里巴不得我早点死呢,还享福,享狗屁的福,我可不稀罕。”
一轮冷嘲热讽结束,只剩下两个小辈坐在一旁没说话。
……
厨房的门没有关严,客厅说话声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程安然面无表情切着水果,只是下刀的力度越来越重,仿佛将这块哈密瓜当成了外面几个人。
过了会儿,外面的声音渐渐减少,她深吸口气,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去。
几个人刚消停片刻,见到她之后,似乎又发现了新目标,立刻调转木仓口,将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程老太太向来瞧这个孙女不顺眼,从前在村子里,她人前好歹还装个样子,免得落个刻薄的名声。
眼下没外人在,她索性连装都不装了,拖长语调哟了一声,斜着眼睛道:“咱们老程家的金凤凰来了,一家子长辈在这坐半天了,也不晓得打声招呼,什么家教。”
程安然捏着盘子的手微微一紧,看到程父不断朝自己使来的眼色,还是压下心头不耐烦,面不改色地问了声好。
程大伯听着她冷冷淡淡的语气,不甚满意,但也没说什么,话锋一转道:“刚听你爸说,这两年你在南城一中学得还行,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啊?”
这摆明是拐着弯找茬。
程安然不想搭理他,抿着唇不吭声。
程父见状,赶忙接话道:“也就一般,这次好像才考了年级前三十,对吧然然?”
接到程父递来的眼神,程安然勉强嗯了一声。
程大伯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没读过几年书,更没考过大学,但家里供着两个学生,一个刚刚高考过,一个正在读高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
本来见程父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他还以为是成绩太差,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没想到这个“还行”是真的还行。
程大伯心里跟喝了柠檬汁一样,酸得不行,偏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嘴硬道:“这么看来,南城一中的卷子也不难。当初要不是没赶上机会,换你堂姐进去念书,说不定比你考得还好。”
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程嫣然闻言抬头,与程安然隔空对视一眼,立马嫌弃地撇开视线,语气不屑道:“爸,你拿我和她比什么呀。她能进南城一中,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又不是自己考的。”
这时,她亲弟弟,仅大程安然一岁的堂哥程言忽然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是不好比,姐,你前年高考五百分都不到吧,人家分可比你高多了。”
谁都没想到他会出言帮程安然说话。
场面就像按下了暂停键,陡然静了一静。
“程言!”
被当众戳到痛处,程嫣然白净的面色瞬间涨成了猪肝一样,噌的站起来,“你到底帮哪边的!”
“怎么,就许你吹牛,还不让别人说实话?”程言摘下耳机,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
程嫣然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干脆把手机往床上狠狠一摔,冲上去就要打人。
程言见势不妙,赶紧躲到程老太太身后,故作害怕地大喊道:“奶奶救命!我姐要打我!”
“程嫣然,你给我坐下!”
程老太太脸色一变,重重拍桌道,“反了天了都,有我在这,你敢动你弟弟一下试试!”
小儿子大孙子。
前半句话在程老太太这不适用,后半句却很是贴切。
跟程言这个大孙子比起来,哪怕是两个亲生儿子都得退一射之地,更别提程嫣然这个不值钱的孙女了。
程老太太平时能给她一星半点的好脸色,完全是看在她比起程安然,还算乖巧听话的份上,可一旦碰上心肝宝贝大孙子,这天平两端更偏向谁自是不言而喻。
就连程大伯夫妻俩都跟老太太一脉相承,对儿子的看重多过女儿。
尤其是在儿子目前成绩还不错,而女儿却高考失利,只上了个私立三本院校之后,骨子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就像是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一日盛过一日。
程嫣然身处其中,又怎么察觉不到父母和奶奶的偏心。
只不过以前在乡下,还有个程安然这个软柿子可以欺负,如今程安然考入省重点,成绩还这么好,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比自己差的人越爬越高,只留她一个人陷在这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愤恨、嫉妒、厌恶、失落……
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程嫣然看着躲在老太太身后的程言,眼睛渐渐充血,像是疯了一样,撞开所有人去打他。
一时间,客厅闹成一团。
程安然把程父拉远,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痛快。
……
这场闹剧直到天将晚时,才宣告落幕。
程嫣然脸上被亲爸打了一巴掌,哭哭啼啼跑出门,不见了踪影。
闹剧结束没多久,程母收到消息,及时赶了回来。
一进门,见老太太脖子上被亲孙女的指甲抓破了皮,倒在沙发上疼得嗷嗷叫,程母差点乐出声。
原本程大伯夫妻俩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名义来要点钱,现在闹成这样,准备好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了,只得带着亲娘和儿子先去外面找个酒店住下。
当然,酒店钱是程父程母出的。
程母想着,能把这一家人送得远远的,出点钱就出点钱吧,总好过一直纠缠不休。
目送着程父程母带大伯一家离开,程安然刚想转身关门,余光不经意瞥见楼梯口一道身影。
程言趁人不注意溜了回来,对上堂妹冰冷漠然的眼神,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半晌,终于干巴巴挤出一句。
“以前……对不起。”
他从前仗着家里的宠爱,总喜欢欺负这个不爱说话的堂妹。直到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慢慢接触外面世界,才意识到过去的行为有多可笑。
程安然望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面上神情平静。
楼道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声控灯孜孜不倦地散发微弱的光芒,映入她黝黑清明的瞳仁,照出里面如死水般毫无波澜起伏的情绪。
过了许久,少女语气淡淡地嗯了声,没再多说一个字,彻底关上门。
最后一缕暖橘色的灯光随之消失在那道狭窄逼仄的门缝里。
……
这件事后续如何发展,程安然并不在意,只要那些人不再来打扰他们一家的生活就行。
高二下学期,一轮复习开始。
许多都快忘了的知识点要重新捡起,三天两头就有一场小测。
每天旧的试卷做完,还不等喘口气,新的试卷很快又发下来,仿佛永远没有写完的时候。
程安然还好,不需要参加竞赛,只用专注复习即可,那些参加了竞赛的学生两头都得顾,简直忙得昏天黑地,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
……
四月起,各大学科竞赛开始陆续进行,一直到六月高考结束,高二年级提前搬进高三楼,一轮预赛还没完全结束。
这一年,国家还没颁布双减政策,学校私自开设补课班的情况在南城比比皆是。
是以,哪怕身为实验班的学霸们,也跑不掉暑假补课。
因为补课班的上课时间与在校时一模一样,程安然分身乏术,没办法再兼顾何家那头,只能提前“辞职”。
好在说明情况之后,何阿姨也理解她的难处,并未多说什么,当场就把补课费结算清楚了,还额外封了一千块红包,感谢程安然这两年来的辛勤付出。
说来惭愧,本来是他们做父母的职责,却担在了一个小姑娘的肩上。要不是她,何安澈也不可能变成如今这般乖巧
懂事的模样,还成了班里的小学霸。
在这方面,何阿姨是真心感谢她的。
在对方再三劝说下,程安然最终还是没能推辞掉这封红包,只得收下。
……
一整个暑假,程安然哪都没去,就泡在补习班里,天天刷题背书。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补课班是汤学峰办的,只需要交几百块钱的场地费,老师们都是相互串场,并不需要额外的辅导费。
其他班级的情况程安然不清楚,不过文科实验班和隔壁几个重点班,几乎都在这附近补课。
顾砚书这个暑假也没有出国,而是留在国内,跟着大家一起上补习班。
原本还有几个同学不太情愿,后来发现学神也难逃魔抓,立刻变得老实安分许多。
有时放学路上,程安然也会遇见顾砚书他们,正好顺路,大家就一起结伴回家。
这种上学放学的日子,像是一杯平平淡淡的白开水,没有任何滋味,但时间久了才发现,不管是可乐还是果汁,都比不上一杯白开水解渴。
转眼到了八月末。
树上蝉鸣聒噪,毒辣的阳光晒卷了路边枝头上的绿叶,迎面吹来的微风里依旧裹挟着夏天闷热的气息。
这是程安然在南城一中经历的第三个开学季,也是最后一个开学季。
再次背着书包踏进校园,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高三学生。
第44章 第44章深秋44
如果将高中三年比作一部电影,那么,这也许是很多人一生中看过最精彩的影片,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主角。
清凉飒爽的秋风拂过校园,路旁枫树叶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周而复始。
教室墙上挂着的倒计时每天都在跳动新的数字,精美的黑板报被一张张五颜六色的便签覆盖,上面写满了这群少男少女关于未来的畅想,清晰而美好。
高二上半年,程安然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纪前三十,不过好几次考试都忽上忽下的,看着像坐过山车一样。
为此,她还被找去了办公室。
汤学峰以为是她心态又出了问题。
高三最怕的就是这个,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能够慢慢调整。
过往一些学生在课业压力和家庭压力的逼迫下,很容易出现厌学的情绪,从而一蹶不振,导致高考发挥失常,十几年的辛苦付出毁于一旦。
是以,汤学峰最近尤其关注学生的心理状况。
然而聊了几分钟之后,他发现他想多了。
这姑娘心态不止没出问题,反而稳如老狗一般,全班恐怕找不出比她心态更好的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考完三天就把各科分数一忘干净。
又问了一番关于学习生活的规划后,汤学峰彻底打消心中的顾虑,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就放程安然走了。
回到班里,方知也打量她一眼,并未发现脸色有何不对劲之处,这才开口问道:“老汤找你干什么?”
程安然坐回位子,拧开杯盖喝了口水,随意回道:“问了点成绩的事。”
方知也了然地哦了一声。
回回大考结束,老汤总要抓一批人去办公室审问,或是退步明显的,或是几次考试成绩波动起伏太大的,班里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一遍。
“不过你这次速度还挺快,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之前沈聿安被喊去的那次,一节大课间都没能从办公室出来,如果不是后来快上课了,我估计老汤能抓着他说一节课。”
程安然闻言笑了下,用玩笑的语气道:“可能是因为我连数学分数都给忘了,汤老师觉得跟我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高三每天要忙的事情太多,大考小考不断,她渐渐养成了考完一门忘一门的习惯,不把成绩放心上。
人要学会往前看,总是回顾过去的那些东西,除了给自己增加焦虑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不管考得好考得差,总结完错题之后,该放还是得放下。
……
在南城一中,高三是没有周末的,不仅周六全天要上课,周日下午两点还得准时进班自习。
说是自习,其实大多数时候都会安排考试,这样能节省更多的时间用来上课。
起初,很多人还不太习惯没有双休日的生活,经常给校长室写投诉信,但都犹如石沉大海,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后来大家发现家长和校领导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反对声也就渐渐没了。
再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开始默认周末自习的存在,并慢慢适应这种高压和快节奏的生活模式。
生活宛如一部不断重播的黑白电影,每天一遍又一遍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
……
元旦过后,一连半月都是雨天。
不论白天黑夜,天总是阴沉沉的,大团乌云堆积在一起,大风都吹不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流传出一条桃色八卦,给原本死气沉沉的高三年级注入了新的活力。
据说某个周日上午,有一对小情侣手牵手在校园散步,不巧被校长给撞见了,场面一度滑稽又尴尬,当天就通知两个人的父母来了学校。
事后如何解决的,暂时还不清楚,但听说大魔王气得不行。
在他如此严格的监管之下,居然还有人敢暗渡陈仓?!
深觉自己的权威遭受了巨大挑战,大魔王连夜想出一条毒计,准备来场狼人杀,于是隔天就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挂了个举报信箱。
起初程安然从齐霏口中得知此事,只当听了个有趣的笑话,并未上心,谁曾想几日之后,她竟然成了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
站在教导主任办公桌前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完全没有发应过来情况。
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寂静。
大魔王一言不发地坐在办公椅上,面色紧绷,看起来像只快要气炸的河豚。那犀利的眼神更是如刀子一般,锋利逼人,恨不得在程安然身上扎出一个洞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
另一位当事人推门而入。
程安然趁着大魔王不注意,悄悄扭头看过去,视线和顾砚书的目光隔空相撞。
仅仅一个眼神,彼此就都猜到大魔王找他们来的原因了。
最近整个年级风声鹤唳,到处都是狼人杀,看来是有人举报他们两个。
程安然顿觉头疼。
顾砚书将她满脸无语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抬脚走到她旁边站定。
“主任,您找我有事?”
大魔王像是突然从一尊雕像的状态复活过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顾砚书一眼,转身从抽屉拿出两张照片,分开摆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板着脸道:“来,看看,你俩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情况?”
两张照片都是偷拍的,洗出来之后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看清画面。
一张是两人肩并肩,迎着夕阳走在路上的背影照。当时他们都还穿着短袖,应该是暑假上补习班期间。
另一张背景在自习室,看上去似乎是从窗外探进来拍的。照片上,她和顾砚书头挨着头,身子离得很近,但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两人手里的动作被挡住了,也只能看到背影。
程安然略微回忆片刻,便想起两张照片分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张了张嘴,刚要解释,旁边的顾砚书率先开口道:“主任,右边这张是暑假上完补习班回家路上,左边这张是上周在自习室讲解题目,是有什么问题么?”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起伏。
大魔王显然不太相信,微微眯起眼:“放学你俩就非得一起走?”
“正好顺路,又是同学,路上遇到就一起走了。”
他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面对大魔王的质疑,也丝毫不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本来还有成煜齐霏他们,不过那天他们班的教室好像出了点问题,停课一天没去,所以就只有我们俩。”
大魔王对此解释不置可否,指着另一张照片,不再问顾砚书 ,而是将话茬递给程安然:“那这张呢?讲什么题目,你俩要挨这么近?”
顾砚书视线从照片上一扫而过,揣在兜里的指腹微微摩挲了下,又想插嘴。
大魔王却早有预料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好气道:“我问她呢,你少张嘴。”
这臭小子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问也等于白问,还是得挑软柿子下手。
顾砚书话到嘴边被怼了回去,只好老老实实闭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程安然身上。
两人都在等她开口。
程安然没有思考太久,顶着大魔王锐利的眼神,解释道:“以前都是打印两份试卷的,可那天图书馆的打印机没墨了,只印了一份卷子,为了方便讲解,顾砚书就坐到我这边了。当时他正在给我讲题目,刚好被拍进去,可能是相机角度的问题,才看起来离得近了些。”
怕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她尽量将每一处细节都解释到位,结果落到大魔王耳朵里,却只剩下开头两个字。
“——以前?!”
他惊呼一声,瞪眼道,“看来你们还不是最近才经常在一起?给我老实交代,这样相处有多久了!”
“……”心好累。
程安然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刚要再次开口,就见大魔王怒而起身,绕开办公桌走到两人跟前,用手指隔空点着顾砚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又瞥向程安然。
那嫌弃又伤心的眼神,仿佛在瞧究竟是哪头猪拱了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
大魔王双手负在身后,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走了三四圈。
许久之后,他终于停住脚步,皱眉道:“不行,你俩明天给我把家长喊来。”
岂料他话音刚落,顾砚书冷不丁开口:“主任,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我爸妈平时挺忙的,不一定有空过来,您要是只为了说这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们早就知道。”
大魔王:“……”
程安然:“……”
他犹嫌不够,视线在程安然脸上转了转,语气里带着些许不以为意。
“我妈不止认识她,而且喜欢她比喜欢我还多。若不是她不姓顾,都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程安然:“?”-
从大魔王办公室出来,程安然还有种状况外的茫然。
她感觉今天一下午脑子就没清楚过。
莫名其妙被举报,莫名其妙被喊到办公室,莫名其妙要喊家长,莫名其妙又没事了……
回去路上,顾砚书不紧不慢走在前面。
暖橘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倾泻而下,一道道光柱投射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却衬得那抹背影如青松般挺拔清隽。
程安然小跑着追了两步,与他并排。
走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心中疑惑,出声问道:“所以董医生是……”
既认识她,又是医生,年纪还得对得上。
她思来想去,脑海中只有这一个人选,能够同时满足所有条件。
顾砚书余光瞥见她加快的小碎步,缓缓放慢步调,面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唯有微微上扬的尾音透出几分淡淡笑意,如深冬的阳光般暖入人心。
“嗯,是我妈。”
第45章 第45章深秋45
尽管董医生就是顾砚书妈妈这件事,完全出乎了程安然的意料,但惊讶之余,她心底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曾经所有的疑惑也都迎刃而解。
难怪当初董医生会说那句话,原来她早就知道顾砚书认识自己,所以那日才会提前收到消息,让庞医生帮忙挂号。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一叶障目,从未想过将两人联系起来而已。
晚上,程安然忍不住给程母打了个语音视频,说起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程母听完,猛地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董医生儿子啊,难怪妈总觉得那小伙子看上去眼熟。”
“两年前你爸还住院的时候,有一回着急去医院,董医生正好顺路载了妈一程。当时妈在车上看到她儿子的照片,寻思着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又高又帅,还认认真真看了好几眼呢。谁想到年纪越大记性越差,一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后来在公安局见到也没认出来。”
说到这,程母轻轻叹口气,语带惋惜,“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忙,妈也没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程安然笑了下,没说话。
董医生一家确实帮了他们很多,可惜凭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报答不了什么,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在说。
……
虽然那天程安然和顾砚书被大魔王约谈时,并无第四人在场,但还是有不少人看见他们前后脚进了办公室,结合最近的风声,不难猜出其中原因。
于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在年级中慢慢散播开来。
原本尚且有几分依据,可一传十,十传百,经过几百张嘴的添油加醋之后,传着传着就完全变了味。
程安然当时上完厕所,刚想推门出去,就听见隔间外几个女生在偷偷八卦这件事。
她们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引人注意,但在如此密闭狭窄的空间内,即便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何况这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听见她们说自己和顾砚书在自习室接吻被大魔王抓了正着,下周升旗仪式上还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公开检讨,程安然白净的脸庞刷的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根,头顶简直快要冒烟。
她手搭在门锁上,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只能尴尬得立在原地,等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才从隔间走出。
之后一段时间,程安然每次走在校园里,总能察觉到周围一道道隐晦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与探究。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忽略心头那点不自在,目不斜视从人前走过,大大方方随他们看。
到了周一,升旗仪式照常进行,并未多出什么公开检讨的环节,传言总算不攻自破。
可纵然这个荒唐的言论被证实是假的,仍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此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多天,为了不再引来更多的流言蜚语,之后程安然有意无意会避免和顾砚书在学校碰面。
偶尔在走廊上遇见,只是点点头就错身离开,午休也改成了在教室里待着写作业,或者回寝室小睡片刻。
一连几次下来,顾砚书似乎明白了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减少了两人见面的次数,有事就在微信上联系。
两人的关系仿佛有了一些说不清的变化,又仿佛只是错觉。
中间那层纸糊的窗户,明明薄得都能看清随风摇曳的烛火,可谁也没有主动去戳破,而是默契地选择保留它,或许是都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所幸没多久,寒假到来,终于彻底让两个人远离了是非的漩涡。
二十几天的假期结束,再开学时,高三开始最后一轮复习。
眼瞧着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所有人分秒必争,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哪还有闲工夫去聊那些有的没的,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眼前的复习上。
初春时节,几场绵绵细雨之后,天气渐暖。
大礼堂外的梧桐树抽出新生的枝条,一个个可爱又小巧的黄绿色芽苞点缀在枝桠上,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开学之后的第一场考试,就是全省十几所重点高中的联考。
谁都没想到,成绩出来那日,程安然以强势的姿态杀出重围,直接冲进了年级前五,并拿下数学满分,成为本次联考的最大一匹黑马。
百日誓师大会上,程安然第一次有资格站上那个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领奖台。
校长颁发过奖状和奖学金之后,文理科前十名都要各说一句人生箴言。
轮到程安然时,她站在发言台前,视线缓缓台下众人。
明媚灿烂的阳光穿透墙面上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犹如聚光灯般打在她的身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清澈而坚定
的光。
三年过去,当初那个从农村走进城市,满身怯懦自卑的少女,如今已经能够迎着无数人的目光,从容坦然地站在台上。
下一刻,她清晰而有力的话语通过话筒传遍整座大礼堂。
“如果你不满意现在的自己,那就试着努力一次吧。”
“努力真的很容易上瘾,尤其是在你尝到甜头之后。”
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始终将这句话奉为圭臬。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她觉得熬不下去时,就反复提醒自己——
程安然,别气馁,再坚持一下就好。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台上的少女,无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她是今天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从普通班走出来的,也是南城一中创校以来,唯一一个以贫困生身份站上领奖台的人。
这些足以证明一切。
……
高考倒计时的最后三天,高三结束全部课程,今晚放学之后,所有人就可以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安心待考。
第三节晚自习时,汤学峰将准考证发放到每个人手中,并千叮咛万嘱咐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不可以弄丢,否则连考场都别想进去。
之后又说了一些进入考场之后要遵循的规则,考试途中遇到特殊情况要如何处理,以及其他诸多事宜。
絮絮叨叨了大半小时,直到快要放学打铃的时候,一贯严肃威容的汤学峰难得用温和的语气鼓励了一番大家。
“——最后,老师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当熟悉的下课铃声最后一次响起时,整栋楼里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引得对面楼的学弟学妹们纷纷探出头,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与此同时,抽屉里突然发出一声振动。
程安然微微一愣,似有所感般,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拿出手机。
置顶聊天框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顾砚书:高考加油。」
「程安然:嗯,高考加油。」
夏日晚风清凉,教室里四面窗户都敞开着,同学之间彼此祝福的声音从走廊里隐隐传来,带着轻松愉悦的气息。
程安然回复了一句之后,扭头望向窗外。
黑暗侵袭了整片天空,苍茫夜色笼罩之下,几乎看不见云层,唯有几颗稀稀疏疏的星辰遥挂在天边,却显得比往日更明亮些。
相信未来几天一定会是好天气。
……
六月中旬,炙热的火球高高悬挂,把大地烤得发烫。
空气里充斥着闷热的气息,感受不到一丝微风,不由令人心生浮躁。
路边,蝉鸣聒噪,葱绿茂盛的香樟树努力伸展枝条,用身躯遮挡住毒辣的阳光,为焦急等候在考场外的家长们撑出一片阴凉的树荫。
八号下午五点,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缓缓朝着地平线垂落而下,暖橘色的余晖如泼墨般渲染了半片天空,如真似幻。
随着最后一场外语考试的结束,数千名考生齐齐涌出考场,这届高三生的青春生涯也终于画上完美的句号。
卸了肩上最重的担子,程安然彻彻底底放纵了自己一回,在家生死不知地躺了两天,像是要把失去的那些睡眠一次性补回来。
结果到了第三天,兴许是躺得太久的缘故,浑身腰酸腿疼。
外头天刚蒙蒙亮,四周静悄悄的,程父程母都还在睡觉。
她仰躺在床上,盯着上方天花板看了会儿,再也酝酿不出睡意,索性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进厨房做了顿早饭。
等程父程母起床时,看到桌上热腾腾的稀饭包子,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爸妈,正好早饭好了,快吃饭吧。”
程安然将最后一盘榨菜端上桌,见程父程母站在原地,用一种担心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免奇怪道,“怎么这么看我?”
程母小心翼翼开口:“然然,你心情好点了?”
程安然被问得一愣,脱下围裙,不明所以道:“什么好点了吗?我心情一直挺好的啊。”
程母跟程父对视一眼,欲言又止:“你睡了两天,妈还以为……”
前几天,她担心影响女儿考试状态,什么都没敢多问。
好不容易考完,本来想问问考得怎么样,谁知程安然回家倒头就睡,除了吃饭上厕所,一连两天没下床。
他们下意识以为是考砸了,心情不好,更不敢多提一个字。
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不仅父母了解孩子,其实孩子也了解父母。程安然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程母的未尽之言,不由笑道:“放心,我没考砸,就是脑子太累了,想多睡会儿。”
程母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安稳落地,脸上也多了点笑容,埋怨道:“你这孩子,差点给爸妈吓死了。”
程安然不好意思地笑笑。
吃饭时,程母想起一件事:“过段时间你爸又要去体检了,你记得手机上预约一下时间。”
程安然咽下嘴里的稀饭,嗯了声,表示记下了。
程母接着问:“总算解放了,这个暑假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还没想过。”程安然摇头,想了想又道,“等几天分数出来了,看看能不能找份暑假工吧,赚点学费。”
“家里现在又不困难,用不着你去打工。”
一听她又要去打工,程母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回头妈给你点钱,有空和同学出去玩玩,别一天到晚闷在家里。”
程父也在旁边附和:“你妈说得对,都辛苦三年了,好不容易高考结束,也该放松放松。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爸妈来解决。还有你那个老母猪的存钱罐,这两年爸妈一直没动过,下个月你过完生日,爸带你去开张银行卡,你自己存起来,以后当嫁妆。”
她才十八岁,怎么都谈到嫁妆了。
程安然语噎道:“……爸,你想的可真长远。”
“那可不。”程父语气还挺骄傲,“十八岁就是大姑娘了,大学里要是碰到喜欢的男孩子,可以先试着相处一段时间,毕竟结婚不是小事,趁年轻多谈几年恋爱也挺好。”
眼瞧着这话题越跑越远,程安然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丢下一句“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回房间整理书本”,就赶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程母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躲进了房间,当即甩了丈夫一个眼刀,没好气道:“就你这张嘴,一天到晚说说说,这下好了,把女儿给说跑了吧。”
“我这不是提前打预防针么。”程父觉得很冤枉,“她大学毕业都二十二了,咱俩结婚时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早做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好。”
“咱们那什么年代,现在什么年代,能一样吗?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晚,还有不结婚的呢。”
程父一听这话,瞬间皱起眉头:“那可不行,她要是不结婚,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他就这一个闺女,要是不结婚,等他们老夫妻俩没了,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世上,老了怎么办?难不成指望老家那些人帮忙看顾?
可别了吧,到时候闺女受欺负了,他能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程母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张口闭口就是死不死的,气得在程父背上呼了一巴掌:“你可闭嘴吧,一天天嘴里就没个好话。赶紧吃,吃完帮我看菜摊去。”
程父:“……”
屋子隔音效果并不好,程安然在房间里,还是能隐约听见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渐渐没了动静。
她吐了口气,将那些杂念抛开,开始整理用过的资料和课本。
虽然有点不舍得,但家里地方小,没那么多空间放书,只能选择卖掉一部分。
一整个上午,程安然都没出过房间。
中午家里没人,她随便做了个蛋炒饭,就着早上剩下的榨菜,简单解决一顿午饭。
到了下午,整理完书架,又变得无所事事。
程安然在屋子里转悠两圈,正想着要不要找点事做,放在桌上的手机蓦然震动了一下。
齐霏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程安然正愁闲得慌,当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程安然:好,去哪儿?」
「齐霏:等下,我给你发个位置」
一分钟后。
「齐霏:定位消息」
「齐霏:记得穿得好看点哦~」-
傍晚时分,程安然顺着定位找到地方,才发现是个
前不久新开的室内游乐场。
里面有个沉浸式鬼屋,最近在朋友圈还挺火的,很多人都来打卡体验,她隔三差五就能刷到一回。
齐霏和其他人已经到了,全都等在门口。
程安然小跑过去。
正在和白景峰聊天的齐霏看见她一身装扮后,立马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
程安然被她赤果果的目光看得头皮一麻:“……不好看吗?”
这条淡黄色衬衫连衣裙是去年程母送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平时上学只能穿校服,所以她还没怎么穿过,今天更是第一次穿出门。
不过她出门前照过镜子,应该不丑啊。
“谁说不好看了!”齐霏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就是很少看你穿裙子,狠狠惊艳了一把。”
成煜一贯的话少,只是赞同地点点头:“是还行。”
“程姐,我第一次看你穿裙子诶。”白景峰蹦哒着过来,从头到脚将程安然打量一遍,捏着两根手指,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有一说一,程姐你穿裙子好像是比穿校服好看那么一点,当然,穿校服也好看。”
虽然知道他这是彩虹屁,但程安然还是不禁老脸一红,不太习惯过于直白的夸赞。
为了转移话题,她忙提起今天出来的目的:“我们是要去玩那个鬼屋吗?”
“对啊。”齐霏点头道,“书哥说考完试了,趁大家都还在南城,多出来玩玩,以后上了大学,天南地北的,想要再聚一起就难了。”
原来这次是顾砚书组的局。
程安然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今天大家都换了休闲服,他也不例外。
黑色T恤加上宽松的牛仔裤,头上还扣了个黑色棒球帽,显得下颌线格外清晰流畅。
明明只是简单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有种说不出的矜贵感。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望了过来。
黑沉沉的目光里藏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程安然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听他淡声道:“天热,别站门口了,先进去吧。”
于是一行人没再接着聊。
进了室内,一股冷气迎面拂来,顷刻间驱散了周身的燥热。
一路往里走,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刚解放的高考生。
票是顾砚书在官网提前买好的,一次性只能进去6-8人,他们七个人刚刚好。
队伍看着挺长,实际只排了十来分钟,很快便轮到他们。
站在门口的npc穿着灰色长袍马褂,头戴黑色圆帽,挨个给他们检完票之后,友情提示道:“夜深人静,小心火烛,一定要注意脚下和身后哦~”
原本兴致勃勃排在第一个的白景峰闻言,不禁打了哆嗦,默默跟身后的唐伯栩换了个位置:“不行,还是你在前面吧。我不怕丧尸吸血鬼,就怕这些鬼鬼叨叨的东西。”
见他还没进去就怂了,齐霏扯着嘴角哂笑一声,小声嘀咕道:“这么大的个子,居然会怕鬼,传出去都丢人。”
白景峰耳朵一动,听见她的嘲笑,扭头龇牙道:“行啊,你胆子大你不怕,等会进去可别吓得嗷嗷叫。”
这时,入口的木门忽然开了,里面刮出一阵凉飕飕的阴风。
门口的npc扬起嗓子,声音宛如鬼魅一般起起伏伏,嘶哑难听。
“死人上路,生人回避——”
“莫急——莫急——”
第46章 第46章深秋46
因为提前看过一些朋友圈的剧透,程安然知道这个鬼屋是中式恐怖的主题。
整间鬼屋就是一座明清时期的仿古建筑,占地很大,分了好几间小院子,沿途还有一些通关任务需要完成。
为了营造恐怖的气氛,四周光线设置得很暗,几乎看不清脚下。
跨过高高的门槛,一阵阴冷的穿堂风贯穿整条游廊,带着潮湿难闻的气息。廊檐挂着的纸灯笼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红光,将几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沿着蜿蜒曲折的游廊来到第一座院子。
唐伯栩一马当先,缓缓推开那扇紧闭的院门。
“呵呵——”
就在院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阵阴森诡异的笑声突然从门后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飞快飘过众人头顶,眨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卧槽槽槽啊啊啊啊——”
恰好站在正下方的白景峰被鬼影的裙摆轻轻划过脸颊,顿时身形一僵,等反应过来后,当场表演了一个土拨鼠尖叫。
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可听见白景峰杀猪般的叫声,不知怎么的,都莫名淡定下来,甚至还有些想笑。
齐霏就没那么多顾忌,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哈哈哈白景峰,你真的好像网上那只土拨鼠!”
白景峰脸色涨红,恼羞成怒道:“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齐霏反唇相讥:“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不然你吐一个我看看?”
发现自己压根吵不过对方,白景峰气得直跳脚,嗷一声扑了过来。
齐霏赶紧朝旁边躲开。
两人相互追赶了一阵,最后还是成煜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挡在中间,这才消弭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
不过这么一来,原本的队形就被打乱了。
唐伯栩和陆骁还是走在前面,中间是齐霏白景峰夹着成煜,顾砚书和程安然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
察觉到身边换了人,程安然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什么,安静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顾砚书眼角余光从她平静的面容上扫过,又想起方才那鬼影出现时,她几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中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
一行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来到正屋,这里是过去招待宾客的地方。
四周贴满了大红喜字,偌大的厅堂中央,只有一对穿着喜服的新人。
他们手握红绸,面对面跪在垫子上,似乎正在拜堂成亲。
偏偏周围空无一人,连高堂上两把交椅都是空的,只有龙凤喜烛燃烧着烛火。
一阵阴风吹过,那两豆摇曳的烛光瞬间熄灭。
新郎像是被人推了一下,忽然仰面倒地,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皮。
所有人顿时汗毛耸立。
白景峰张大嘴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刚才还嘲笑白景峰胆小的齐霏这会儿也没了声音,脸色微微泛白,往成煜身边挪了挪,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边,原本覆着红盖头的新娘突然缓缓起身,握着红绸的手苍白枯瘦,皮肤近乎透明,几乎能看清下面流动的青色血管。
只听她用阴森尖利的声音问道:
“请问几位贵客,可有看见我夫君?有人剥了他的脸皮……”
“我的妈呀——”
“救命有鬼啊啊啊——”
两道尖叫声接连响起,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成煜夹在男女高音之间,默默抹了把脸,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顾砚书心道机会来了,赶紧扭头道:“你要是害怕的话——”
话说一半,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清澈透亮却不见半分慌乱的眼眸,整个人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霎时愣在了原地。
程安然眨了眨眼,淡定得不似常人:“什么?他们声音太大了,我没听清。”
顾砚书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黝黑深邃的瞳仁里划过一抹疑惑之色。
随后,他轻叹口气,垂下眼睫,不着痕迹掩盖了眸底的情绪,唯有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难掩的挫败:“没事。”
程安然哦了声,朝前面的npc看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似的,悄声道:“那个工作人员刚刚被齐霏他们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顾砚书视线落在她脸上。
那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哪里是怕鬼的样子,他看她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
从鬼屋出来,齐霏和白景峰就跟劫后重生似的,半瘫在地。
看着这俩又菜又爱玩的软脚虾,成煜长长叹息一声,只觉头疼不已。
本来在气氛的烘托之下,他还稍微有些参与感,结果这
俩货一个喊得比一个大声,他被夹在中间,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更别提那几个倒霉的npc,刚从藏身之处出来就被吓了一跳,生怕这两人精神状态不稳,反过来把他们给抓着打一顿,赶紧半路掉头,拿着道具去追别人。
唐伯栩和陆骁对视一眼,拉着顾砚书到旁边嘀咕了半天,在得知计划失败之后,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总而言之,这次鬼屋之行,无一人得偿所愿。
……
入夜,书房里。
顾砚书一言不发地坐在电脑前,一只手还在无意识轻点着桌面上那把黑色背光键盘的空格键,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过了许久,他终于从一尊雕像的状态中复活过来,拿起手机,点开只有五个男生的小群,开始打字。
「顾砚书:@白景峰,你那本破书可以扔了,一点用都没有。」
「成煜:附议。」
「成煜:吵了一天,我耳朵快聋了。」
「白景峰:嘤嘤嘤。」
「唐伯栩:曲线救国这招显然不太行。」
「陆骁:+1,书哥,我觉得你还不如打直球呢。」
「唐伯栩:程安然生日好像快到了?」
「白景峰:程姐生日7.15号,我都记着呢。」
「顾砚书:我定了7.6的机票。」
「白景峰:啊!?填完志愿就走?」
「顾砚书:嗯。」
回完这句,顾砚书把手机丢到一旁,有些烦躁地捏了捏鼻梁。
片刻后,他拉开最旁边的抽屉。
里面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一个人送的,哪怕是一张写了字的便签纸,他都没有扔过,好好将它们放在一起,偶尔才会拿出来看一眼。
而今天没送出去的那份礼物,此刻就摆在显眼的位置。
顾砚书将那个小小的黑色首饰盒拿出来,捏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整个人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将其放回原处。
算了,日子还长,不用太着急。
……
不知是不是放假的缘故,这段时间医院的患者特别多,程安然蹲了好几天,才终于帮程父预约到月底的挂号名额。
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等高考成绩。
通常高考结束后的二十天左右,分数就能出来。
眼瞧着出分日越来越近,程然安还没什么反应,程父程母却先焦虑了起来,甚至前一天晚上都没能睡着觉。
因为上午十点统一出分,第二天程母索性也不去摆摊了,问隔壁邻居借用了一下笔记本电脑,一家三口齐刷刷蹲守在电脑前。
九点五十九分。
只剩下一分钟,程安然终于有了点紧张的感觉。
她深吸口气,静静等着十点一过,立刻屏住呼吸,开始输入准考证号。
看见分数的那一刻,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程母激动又高兴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拽回来,她才意识到,她好像一不小心……超常发挥了?
与此同时,教师办公室内也炸开了锅。
“我的天哪,老汤,你们班孩子分数这么高!?”
“7、732!!!”
汤学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再三确认没有眼花之后,重重一拍桌子,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稳了稳了稳了哈哈哈!!!老子带出来个高考状元!!!”
一同前来蹲分的李国强也激动得红了眼睛,咬着牙道:“我就说这丫头一定行吧!”
……
当天下午,校长室电话险些被各大高校招生办的老师给打爆,但他一点不嫌烦,甚至掏出了许久不用的备用机,一手一个手机,轮换着接,乐得见眉不见眼。
这一年,高考爆冷。
所有人都没料到,沉寂已久的南城一中居然会开出双黄蛋!
除了顾砚书以691分的成绩,毫无意外地拿下全省文科第一名。
同年,理科实验班竟然也有一匹黑马横空出世,不仅凭借732的高分妥妥坐上了状元的宝座,更是一举打破南城一中多年无状元的魔咒。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理科状元三年前还只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贫困生。
如果不是那年南城一中刚好扩招,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也许早已泯灭于众人,何谈今日的成就。
出分之后,有电视台的记者闻讯而来,赶到学校门口,想要对两位文理科状元进行采访。
奈何校长早早收到班主任代为转达的消息,表示两人都不想太过高调,不愿意在电视媒体上露面,故而只能遗憾婉拒所有记者。
但还是有聪明的记者从其他学生口中问出了一些小道消息,得知两人之前貌似还谈过恋爱,当即眼神一亮,连夜撰写了一篇相关报道。
可惜他所在的媒体平台粉丝体量太小,这篇新闻报道发出去好几天,始终反响平平,浏览量也不过百,很快就石沉大海,再没了动静。
当然,这事程安然并不知道。
因为她正忙着陪程父在医院做复查。
第47章 第47章寒冬47
今天天气不太好。
父女俩刚到医院,一场积蓄了许久的暴雨便倾盆而下。
骤然袭来的疾风将街边树木吹得枝丫乱颤,阴沉沉的云层迅速铺展开来,将整片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即便如此,工作日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身上衣服大多被雨水沾湿,水珠滴滴答答滑落在白瓷地板上,灯光一照,隐隐泛着水光。
程安然陪程父做完所有检查项目,回到候诊大厅,让程父坐在长椅上休息,自己拿着CT和检查单去导诊台找值班护士。
护士看了眼检查单,让她等这个病人看完之后,下一个进去。
因为之前来过太多次,程安然对这些流程早已熟悉,跟着护士的安排,站进长长的队伍里。
这时,一辆鸣笛的救护车突然在大门口停下。
早早等候在旁的急诊室医生赶紧冲上去,和几名护士一块将戴着呼吸机的病人抬了下来,边做急救措施,边推着病床往手术室送。
途中恰好经过这条走廊,所有人紧急避让。
程安然正要往后退,谁知匆忙中,胳膊似乎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那尖锐锋利的异物感,令她一下子皱起眉头。
刚想回头看看,却听推着担架床的护士高声喊道:“小姑娘,快让让!”
人命关天,这种时候一秒钟都耽误不起。
程安然一时也不顾上那么多,压下心头的疑惑,连忙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后退一步。
下一秒,一群医护推着担架床飞驰而过。
四只滚动的滑轮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黑色痕迹,与杂七杂八的脚印交错着,看上去混乱不堪。
刚好这时诊室的门开了。
上一个病人从里面走出,程安然紧接着推门进去。
诊室内,董云舒照例先看了下检查结果,确定各项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就开始写病历。
程安然坐在一旁安静看着。
以前带程父来复查时,她还不知道董医生和顾砚书是母子关系,所以经常趁着这会儿空闲时间,找些话题聊。
自从知道了二人的关系,再面对董医生时,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感。明明心里憋了一大堆话,可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董云舒察觉到对面人的拘谨,
联想起之前儿子对她说的话,心里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她没有点破,而是故作不知,边对着电脑打字,边笑着开口:“差点忘了,还没祝贺你成为今年的高考状元呢。”
坐在后面的庞医生听见这话,不免惊讶道:“原来那个732分的理科状元是小妹妹你呀!”
前段时间高考出分,被调侃为“万年老二”的南城一中一雪前耻,不声不响拿下了双状元,成为今年高考的最大赢家。
这事几乎所有南城人都听说了。
不过她只知道董老师儿子是文科状元,却不知理科状元竟然是眼前这位小姑娘。
程安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不禁一愣,随后轻声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自己也挺意外的。”
“这么高的分数,所有顶尖院校的王牌专业都能任选了。”庞医生饶有兴致地问,“想好志愿怎么填了吗?”
程安然下意识朝坐在电脑前的董云舒看了眼,点头道:“嗯,想好了。”
三年前就想好了。
庞医生继续问:“那你打算填哪所大学?”
程安然又悄悄看了眼董云舒,迟疑一瞬,才慢吞吞吐出几个字:“A大医学院。”
一听这话,庞医生立刻看向董云舒。
作为董老师目前手下唯一带的学生,她再清楚不过导师的履历,董老师当年就是A大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之一。
那里曾经走出过许多医学泰斗,可以说是所有医学生的梦想殿堂。
原本她高考那年也想将A大作为第一志愿,可惜分数线太高,她怕滑档,只能遗憾放弃。
不过程安然这个分数肯定够了,甚至还绰绰有余。
“不错不错,这个志愿选的好。”庞医生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这时,董云舒写完病历,也侧目看过来。
见小姑娘那双清泠泠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期待之色,又躲躲闪闪地不敢和自己对视,哪还能猜不出她的心思,不由莞尔一笑。
“当医生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考虑好了?”
看着董医生脸上温和的笑容,程安然坚定地点点头,犹豫了下,问:“董医生,等我毕业了,能来给您当学生吗?”
“当然可以。”
几乎未作犹豫,董云舒爽快答应下来,朝她伸出一只手,“那八年后,我可就等你喊我一声老师咯。”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比得到偶像认可更棒的事了!
程安然心头那点忐忑一扫而空,紧紧握住董云舒的那只手,嘴角高高扬起,露出开心的笑容:“好!”
“你爸爸还在外面等着吧?”董云舒将打印好的病历本递给程安然,“赶紧去吧,明年见。”
程安然嗯了声,挥挥手道:“那您忙,我先走了。”
董云舒含笑点头。
程安然转身往门口走,一打开门,恰好听见叫号屏在喊下一个病人。
“刘芬,请到1号诊室就诊。”
“诶来了。”
对面靠墙的长椅上,一名头裹布巾的中年妇女应声站起。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忘了膝盖上还放着一沓报告单,猛地起身,十几张纸瞬间散落开来,铺得满地都是。
程安然见状,赶紧过去帮忙捡起。
却不经意间瞥见某张单子的标题上带有“死亡”二字。
她手下动作一顿,然而走廊人来人往,她不好长时间停留在过道当中,于是没有多想,直接捡起来和其他报告单叠在一起。
“阿姨,给。”
她将所有报告单重新整理好,递给对方。
中年妇女微微抬头,用那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程安然对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胡乱扯了扯头巾,遮住露出来的半张脸。
瞧见递到跟前的报告单,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是生怕被人偷看似的,一把夺过塞进布包里。
随后匆匆道了声谢,就绕开程安然,拖着微跛的腿,往后面的诊室快步走去。
走廊里声音嘈杂。
说话声、脚步声,统统混杂在一起。
程安然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脑海中忽然闪过刚才那双浑浊迟滞的眼睛,心底涌出隐隐的不安,脚下像是被定住似的,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身后的推门声再次响起。
程安然回过头。
关门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看见,那个中年妇女缓缓将手伸进了肩上挎着的布包里。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来不及去喊保安,她慌忙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往回跑。
诊室内。
董云舒正侧身跟学生讨论一张CT影像图,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回头,只是道:“稍等片刻,我看个片子,先坐会儿。”
刘芬抬起浑浊的眼,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只见她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将布包里的剪子掏出来,紧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接近办公桌。
就在这时,门突然又被人推开。
“董医生!小心身后!”
“你去死吧——”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尖刀刺破血肉的声音,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清晰传入耳中。
董云舒猛地回头。
见程安然从身后死死抱住神色癫狂的妇人,她脸色陡然一变,急忙按下墙上的报警装置,朝愣住的庞医生大喊:
“傻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喊人!”
“哦、好好,我这就去!”
刺耳响亮的报警铃声传遍整间医院。
庞医生骤然回神,把手上的笔记本一丢,贴着墙就往外跑。
“董云舒,你还我老公命来——”
别看刘芬只是个瘦弱的妇人,可处于愤怒状态之下,力气着实不小。
程安然死死咬牙,忍着掌心剧烈的疼痛,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将她困在原地。
“安然,躲开!”
程安然看到董云舒手里拿的东西,心一狠,借着掌心撕裂的力道,一把夺下刘芬手里的剪子,将人朝旁边甩去。
索性这两年她个子长了不少,加上本身力气就大,用尽全力一甩,还真把刘芬给甩出老远。
她拖着那只不利索的跛脚,颤颤巍巍踉跄了几步,一头撞在角落墙壁上。
趁对方捂着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董云舒打开电击棒开关,眼疾手快往她腰上一捅。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一阵颤抖之后,刘芬眼前一黑,身子缓缓贴着墙歪倒在地上。
“这里这里,快点!”
外面传来庞医生着急的声音。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撞开,几个手持防暴棍的保安冲了进来,将晕死过去的刘芬按在地上。
董云舒顾不上去管刘芬是死是活,她关掉电击棒,随手丢在地上,连忙去查看程安然的伤势。
“安然,你怎么样?还好吗?”
手掌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程安然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朝董云舒宽慰一笑:“没事,您别担心……”
“你这傻孩子,这哪能叫没事!”
董云舒没有信她的话,看到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心头骤然一紧。
因为是裁衣服的剪子,剪刀头特别长,又被磨得十分锋利。
刘芬没想要董云舒活命,下手特别重,一剪子下去,程安然整个右手掌心直接被贯穿,偏偏刚才那番拉扯又撕开了伤口,喷涌出来的鲜血流了一地。
只一眼,董云舒就知道情况不好。
她竭力维持着冷静,起身跑回办公桌前,边快速翻找纱布和药,边急声吩咐庞
医生:“快,打电话通知手术室,说我们现在就过去,一定要快!”
第48章 第48章寒冬48
十二点半,手术室门前亮了一上午的红灯终于变回绿色。
看着程安然被推出来,等候在门外的所有人都着急围了上去。
领头的主刀医生是当年带董云舒的老教授,如今已晋升为副院长。
这几年他慢慢退居二线,很少上手术台了。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又涉及自己的得意门生,他这才重新出山,亲自操刀这场手术。
“手术很成功,等麻药劲过去,人就能醒了。”
他摘下口罩,长长舒了口气。大约是年纪上来了,连着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难免让他感到有些精力不济。
听见手术成功几个字,哭肿了眼睛的程母终于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捂着嘴喜极而泣。
程父也激动地直抹眼泪,拉着副院长的手连连道谢。
唯独董云舒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皱着眉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程安然,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老师,她的手……”
副院长猜出她想问什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小董,你当了这么多年医生,有些事不用我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那把剪刀插的位置太巧了,几乎贯穿整个掌心,加上严重的撕裂伤,能在八小时内把断掉的经脉和骨头重新接上,已经很幸运了。至于想要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只能说——”
顿了顿,副院长叹息一声,缓缓吐出几个字,“非常难。”
程母满脸喜色瞬间僵住。
“这……这怎么行。”
她翕动着嘴唇,像是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然然辛辛苦苦努力三年,就为了将来能当医生。眼看着快填志愿了,现在突然手废了,您让她以后怎么拿手术刀啊!”
想到那姑娘不久前还满心期待地要给她当学生,董云舒强忍了半天的情绪彻底崩溃,眼眶微微泛红,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身前的白大褂沾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她还未来得及处理,干涸之后,颜色渐渐加深,看上去有些骇人。
见一向沉着冷静的妻子当众红了眼睛,匆匆赶来的顾明志赶忙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不让人看见她失态的模样,对副院长道谢:“今天辛苦您老了,之后的事我来处理吧。”
副院长微微颔首,朝病床上面容稚嫩的少女看了一眼,心中亦是惋惜。
他带领身后众多医护,走到程父程母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郑重:“这次是我们医院的疏忽,才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有任何问题,你们尽管提出来,院方会尽最大所能去满足。”
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医院并没有大的过错,但事情既然由他们而起,也该由他们承担。
今天若非程安然挡在前面,倒下的就是董云舒。
届时医院不仅名声受损,还会失去一位非常优秀的外科大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下这番局面已是幸运至极。
但这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对于一个刚刚高考结束,梦想着将来成为医生的孩子而言,失去右手灵活度,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敬佩程安然的勇气,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无力改变,他也只能极力弥补一二。
程母伤心欲绝,早已泣不成声。
程父扶住妻子,沉默良久,才强忍着内心的难过,开口道:“大夫,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尽力了。然然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她既然敢冲上去,一定考虑过后果,好在董医生没事。至于手……”
看着女儿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这位年近半百的老父亲也忍不住哽咽了声音,摆摆手长叹一声。
“算了,算了……只要人在,一切就有希望。她还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作为父母,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相信她……相信她能重新站起来。”
在场之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人性是复杂的。
这个世上有像刘芬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患者家属,也有像眼前这位父亲一样的。
为医者,最怕遇上医闹,今天的事给他们深深上了一课,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对待医生这个职业也有了更深刻更真切的认识。
副院长内心动容,自己也有孩子,将心比心,他知道当父母的心里有多痛。
然而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对上程父那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目光,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再次深鞠一躬,表达自己的敬意和歉意-
傍晚时分,天光渐渐收束。
不知不觉间,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橘黄色的余韵,也被悄无声息降临的夜幕吞噬。
麻醉药效退去之后,程安然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出于特殊关照,医院直接安排了顶楼的单人套房。
此时病房里黑漆漆一片,并未开灯。
透过门板上的玻璃,走廊里微弱的灯光照射了进来,隐约能看清房间的轮廓。
程安然睁开眼。
随着麻药劲过去,一股后知后觉的痛感从掌心传来,令她有些不适。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没人在。
程安然动了动干裂的唇,尝试着喊了一声:“妈?”
“醒了?”
一道温和清润的嗓音从旁边的沙发上传来。
不知是不是疼痛延迟了反应能力,冷不丁听见这道声音,程安然着实愣了半晌。
顾砚书站起身,借着走廊黯淡的光线,摸黑走到床头边。
“要开灯了,稍微挡下眼睛。”
程安然刚想应好,眼前忽然覆上一只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顺着眼下皮肤传遍四肢百骸,一瞬间,仿佛连痛觉都消失不见。
咔哒——
伴随着开关按下的声音,整间病房立刻亮堂起来。
又等了十秒钟,顾砚书才把挡在她眼前的手拿开。
适应了光线之后,程安然慢慢睁开眼睛,只是脑子还有些迟钝。
她看着这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愣愣地发起呆来。
对于她探究的眼神,顾砚书似乎毫无察觉,先帮程安然把病床摇起来,然后俯身从床头柜里找出一个纸杯,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再转身走回来。
“先喝点水。”
“……谢谢。”
右手裹着纱布动不了,程安然迟疑了下,换左手去接杯子。
谁料顾砚书却躲开了她的手,视线扫过她手背上的吊针,温声道:“手不方便就别动,这么喝吧。”
程安然:“?”
垂眸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的纸杯,程安然耳根一热,顺着那条手臂缓缓往上看去,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后,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低头凑了过去。
这是她有史以来喝过最艰难的一次水。
倒不是顾砚书哪里做的不好,而是他离得太近了,几乎贴着床沿而立。
程安然闻着他衣服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心跳不断加快,整个人简直都要烧起来。
总算熬到这杯水喝完,他拿着空杯子,稍稍退开半步,问:“还要吗?”
程安然连忙摇头:“不用了。”
顾砚书低低嗯了声,将纸杯放到一旁床头柜上。
程安然仰头看了眼还剩一半的点滴,又看向神色淡淡的某人,声音带着微微哑意:“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他没有回答,坐回沙发里,黑眸定定注视着她,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捉摸:“我为什么不能来?”
程安然被问住了。
顾砚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见她不吭声,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手上伤口太深,接下来要住院观察几天,叔叔阿姨回家拿点东西,晚上再过来。我妈去买饭了,我爸在外面打电话。”
他毫无起伏的语调像是汇报工作一般。
程安然一时语噎,如小兽般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出此刻对方心情貌似不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病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走过一圈。
顾砚书终于再次开口。
“这次,谢谢你。”
他嗓音有些低沉,带着磨砂般的质感。
莹白色的灯光洒落在眉骨处,纤长笔直的睫毛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恰好遮盖了漆黑幽邃的瞳仁,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程安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笑开:“那你刚才生气什么?”
“没生气。”他毫不犹豫地否认。
见他嘴硬不肯承认,程安然也没有勉强,温言道:“其实不用谢我,我只是遵从本心,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顾砚书不置可否。
他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地板。
于他而言,除了家人之外,她是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哪怕董主任安然无恙,可换作受伤的是她,他一样高兴不起来。
一股没由来的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堵得他生疼。
原本已经忍了一天,直到适才打开灯,乍一眼看见她苍白如纸的面色,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陡然升至顶点,才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被她察觉出来。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顾砚书收拾好心绪,重新抬眸:“手,还疼吗?”
听着他缓和许多的语气,程安然知道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不想再继续强装无事,微微拧起眉心,如实道:“有点,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最疼的时候是刚上手术台,还没打麻醉之前,现在虽然还有感觉,但更多的是麻木,也可能是疼痛耐受力提高了。
顾砚书下意识去摸口袋,想找颗糖给她,却发现出来得太急,别说糖了,连钥匙都没带,兜底比脸还干净。
他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程安然见他摸了半天口袋,最后什么都没摸到,两手空空如也,还跟老头似的叹了口气,不由好奇:“忘带钥匙了吗?”
“不是。”他干脆否认,顿了顿,又慢吞吞道,“……忘了带糖。”
程安然默了默,和他对视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刻意掩藏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正如此时此刻,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程安然心跳渐渐加快,就在他即将开口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董云舒提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推门而入。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长相英俊的陌生男人。
版型挺括、剪裁良好的西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材匀称高大。
他一手抵着门,一手还拿着手机。
光看五官,也许还不太能猜出他的身份,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淡淡疏离感,父子俩简直如出一辙。
程安然的目光在父子之间来来回回打量着。
她好像能从顾明志身上看到顾砚书以后的模样。
经历过岁月的沉淀,变成一位气质沉稳而不失儒雅的帅气大叔!
第49章 第49章寒冬49
与此同时,顾明志也在观察眼前的女孩。
他很早就从妻子儿子的口中得知了这姑娘的存在,但现实中并未见过面,这还是头一回,不过他也算知道为什么妻子会那么喜欢这姑娘了。
他们这种家庭,不可避免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那些奔着利益而来之人,心思藏得再深沉,三两句话之后,眼睛里也还是会透露出来一些。
就是他自己,都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清澈纯粹的目光了。
即便是同龄人中,也很少见。
程安然看着顾明志朝自己走来,有些紧张:“叔叔好。”
顾明志看出她的拘谨,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好。”
“什么时候醒的,肚子饿了吗?”董云舒将手里提的饭盒放到床头柜上,等他们打完招呼,才适时插嘴,“正好食堂今天有玉米排骨汤,给你打包了一份。现在天气热,饭菜不容易凉,等点滴打完,再趁热吃也行。”
程安然看了眼还冒热气的饭盒,轻声道谢:“谢谢董医生。”
“别叫董医生了,又不是在诊室里,喊阿姨吧。”
程安然愣了下,有些迟疑,旋即对上董云舒亲切和善的眼神,才改口喊了声:“董阿姨。”
董云舒笑着答应一声,拉开陪护椅,在病床边坐下,又看着杵在旁边跟个木头人似的丈夫,忍不住摆摆手让他走开点。
看着妻子嫌弃的表情,顾明志抿了抿唇,走到对面沙发坐下,结果一转头,对上儿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顾明志:“……”谁得罪这小子了?
……
点滴的速度并不慢,但这瓶水量有点多,看样子仍要十来分钟才能打完。
董云舒坐下后,有一会儿没吭声。
其实来时,心里想了许多话,可四目相对之下,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从医数十载,她面对过无数患者,不乏身患绝症之人,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感觉。
病房里安静了会儿。
敏锐如程安然,又岂会察觉不出对方的欲言又止。她视线扫过纱布包裹着的右手,似乎明白了什么,心缓缓沉下去。
片刻后,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她率先打破沉默。
“董阿姨,我是不是……不能喊您一声老师了……”
平静坦然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已了然于心。
看着那双清泠泠的眸子,董云舒喉咙里好似卡了一根刺,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安然,那把剪刀刺得太深了,你手部神经损伤非常严重……”
她话留一半,便再也没说下去,但程安然还是听懂了。
她垂下眼睫,目光怔怔地落在右手上。
原以为早已习惯了的痛觉再次袭来,从掌心蔓延迅速至全身。
一阵微凉的晚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像是无形中带走最后一丝侥幸。
看着女孩眼底的光渐渐熄灭,董云舒心头一酸,后悔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当初刘芬夫妻因车祸被送来医院,女方未伤及要害,虽然腿上留下了后遗症,但并未伤及要害。
男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人还没进手术室,双侧瞳孔已经放大,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命勉强保住,可大脑损伤实在太严重,住进ICU的第三天,突发脑死亡,当天人就没了。
因为她是主治医生,所以死亡通知书也得她下,可没想到刘芬竟会因此记恨上她,甚至还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么一场报复。
董云舒从前将医学事业视为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经历过这件事,她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去坚持曾经的理想。
如果那把剪刀扎在自己身上,或许她内心都不会如此动摇,偏偏承担这份后果的人变成了程安然,而她却无力弥补,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时间,愧疚和悔恨的情绪几乎快要将她吞噬。
一旁的父子俩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将空间留给她们。
即便他们一个能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一个能在辩论赛场上舌战群儒,然而有些心结,只有当事人能解,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这一刻,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这世上最怕的不是分辨对错,而是明明双方都没错,却成了为错误买单的人。
“董阿姨,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片沉寂中,坐在病床上的程安然率先出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自己做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我不觉得后悔。”
董云舒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程安然继续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本来右手也只是用来吃饭写字,现在高考结束,以后我大概连字都不用写了,能吃饭就行。拿不了手术刀,总能拿筷子,再不济,换成勺子也可以。”
“而且我可是高考状元,只是学不了医而已,说不定其他专业更适合我呢。”
也许她还需要花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但她很清楚,无论是转身回去的一瞬间,还是现在,她都不愿意让这件事变成谁的心理负担。
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她一直视为偶像和人生目标的人。
“董阿姨,大家都能平安无事,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
一家人没坐多久,很快程母就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见程安然醒来,她心中一时既欢喜又难过,但碍于还有旁人在场,脸上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两家人寒暄了几句,顾明志知道母女俩肯定有很多话想说,顺势提出告辞。
程母没有阻拦,只是送他们一家人出去。
谁知走到门口,落在最后的顾砚书想了想,又回过头来,一副不放心的表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
他这话一出口,场面登时一静。
三位家长面面相觑。
对上程母疑惑不解的眼神,顾明志手下发痒。
要不是顾及场合,他恨不得把这臭小子提溜着领子从窗外扔出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
趁程母尚未反应过来,顾明志赶紧沉着脸喊人:“好了,天色不早了,安然还要休息,有什么话,下回见面再聊。”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语气,却莫名听得程安然脸上一热,视线不经意间和顾砚书的对上,就跟被烫了下似的,飞快撇开。
“……”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顾砚书心中幽幽叹息一声,回头撞上顾明志暗含威胁的目光,唇角微微绷直,这才抬脚跟着离开。
那孤孤单单的背影,多少带着点不情不愿的味道。
……
夜里,想到白天的事,董云舒有些睡不着。
听见妻子又一次翻身的动静,顾明志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丝睡意也没了。他翻身将人搂进怀里,闭着眼睛问:“睡不着?”
身后覆上熟悉温热的气息,董云舒不自觉放松了神经:“我在想安然今天说的那些话。”
多年的夫妻,顾明志自然能猜到妻子心中所想,缓缓睁开眼睛,感慨道:“你从前说的没错,她是个很聪明也很善解人意的孩子。”
“她说那些话,无非是为了不让我有心理负担,但我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想起那把剪子插在她掌心的画面,总感觉胸口堵得慌。”董云舒叹息一声,“可惜我也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
顾明志倒是有点想法:“安然爸爸生病的时候,他们家是不是把房子给卖了?”
一听这话,董云舒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反手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不是很赞同:“一天天的尽是鬼主意,你就是把那房子再买回来也没用。他们如果真想要钱,今晚那么好的机会,早就明里暗里提醒咱们了,还用等你主动提出来?”
顾明志不吭声了。
其实他就是嘴上说说,心里也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
何况程安然有句话说得不错,她能拿下高考状元,自然不会差到哪去,给她点时间,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在市中心安家,未必稀罕县里那套房子。
但也正因如此,人情反而难还。
夫妻俩都沉默了会儿。
夜里刮起了风,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衬得房间里越发安静。
董云舒灵光一闪,忽然若有所思道:“不然……明天我去医院跟他们商量商量,两家认个干亲?正好当年想要个女儿没要成,以后我把安然当亲闺女养。”
此话一出,当即被顾明志果断否决。
“可千万别,你还说我呢,我看你鬼点子也不少。你若是真认了干亲,回头你亲儿子绝对能把房顶给掀了。你没看刚才临走前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要不是我喊他一声,只怕晚上都恨不得在病房里打地铺。”
“……”
董云舒仔细一想,觉得有点道理。
当娘的最了解儿子,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小子暗戳戳惦记人家好几年,总算熬到高考结束,能憋得住心思才怪。
见妻子不说话了,顾明志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上,沉声道:“你之前总劝我随缘,不如这次也随缘吧。给他们几年时间,如果将来成不了一家人,你再认干亲也来得及。”
董云舒看着满屋的黑暗,良久,轻轻嗯了声。
……
程安然在医院里住满了一个礼拜,直到填志愿的前一天,才办理出院手续。
这一周时间,顾砚书几乎天天准时到病房报道。
程母本来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作为过来人,很快便看出了苗头。
见顾砚书每次过来时,程安然脸上才勉强露出些笑容,不再死气沉沉的,她心里也就有数了,没有追问过多,只是偶尔留出一些空间,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去。
孩子大了,就跟那雏鸟似的,总有离开父母的一天。而当父母的,该放手时就得学会放手,路还是要他们自己走。
何况她闺女争气,连高考状元都给拿下了,见识肯定比她强得多,也有自己的主见,用不着她管东管西。
……
受伤一事,除了家里人,程安然谁都没说。
顾砚书最初也是因为董云舒才得知消息。
奈何填志愿这天,必须本人亲自到场。
一到集合点,班里人看见她绑着纱布的手,先是一阵惊讶,随后便将程安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连大魔王都闻讯而来,冲着她一阵嘘寒问暖。
程安然没办法,只好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并没有说太多细节。
好在没多久,负责老师就从机房里探出头提醒,轮到他们班填志愿了,程安然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虽然用几天的时间让自己勉强接受了无法学医的事实,可点下确定按钮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犹豫了下。
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恰好落在右手层层叠叠的纱布上,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深吸口气,没有再迟疑,将填好的志愿提交上去。
从机房里出来,一抬眸,就发现顾砚书站在走廊里。
他面朝着教室的另一边,身子微微前倾,胳膊随意地撑着栏杆上,似乎正在观察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
这次程安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而是走过去,和他并排而立。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缓缓停下。
察觉旁边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顾砚书唇角微微上扬,收回视线,转而望着身边的人。
他目光里藏着能够轻易察觉的笑意。
越是如此,程安然越不敢与他对视,怕不小心泄露了心底的想法。
对面是高二的教学楼,刚打过下课铃,此时走廊里到处都是人,一阵阵嬉戏打闹声混在风里传来。
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容,程安然侧了侧头,状似随口一问:“最后一次回学校了,要一起下去逛逛么?”
顾砚书微怔。
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等在这里,可冷不丁从她口中听见时,竟有一瞬间没由来的恐慌。
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脱离了原本预想的轨道,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沉默片刻,忽略心底那抹令人不适的慌乱感,他淡淡应了声好。
……
等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里,一直藏在角落里的徐恪才现出身形。
目送着那两道身影并肩走远,他垂下眼眸,一贯温和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像是揭下了一张毫无破绽的假面。
光线恰好落在脚边,墙面形成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看不清眉眼间的情绪。
……
七月,太阳犹如一颗燃烧的火球,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两人沿着小道的树荫下慢慢走着。
一路上有不少学弟学妹认出他们,纷纷笑着打招呼。
进入高三之后,每次大考之后,红榜上都会贴出前十名的照片,顾砚书几乎霸榜了一整年,程安然也后来居上,成为其中的常驻客,加上双状元光环的加持,两人几乎成了南城一中的当红炸子鸡。
甚至有人打印出他们的照片,贴在自己桌角上,每次考试前都拜拜,祈求考神保佑。
姑且不提效果如何,但他们如今的知名度,毫不夸张地说,绝对碾压校长,并且已经传到其他几所周边学校。
两人往大礼堂的方向走着。
突然两个热情的学妹从身后追了上来,手里拿着笔和本子,问能不能要个签名。
程安然听完,默默看向顾砚书,用眼神催促他赶紧的。
“……”
顾砚书能怎么办,只好接过笔,在学妹们炙热的目光中,签下自己的大名 ,顺带不忘把程安然的名字也给签上。
看着两人的名字并排出现在一起,他心中满意,盖上笔帽,将笔和本子一起还回去。
其中一个学妹有着狗仔般的嗅觉,敏锐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她不由自主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某个传闻,忍不住偷偷用眼神在他们之间打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冒死开口:“学长学姐,能问你们一个小小的问题吗?”
程安然以为她是有什么题目不懂,于是想都没想,直接答应:“当然可以。”
顾砚书虽然没说同意,但也没有出声拒绝。
学妹就当他是变相的默许了,清清嗓子,眼一闭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学长学姐高三谈、谈过恋爱?”
因为紧张,她说话时有些结巴,结果这开门见山的一问,把两位当事人都问沉默了。
程安然僵立在原地。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被羞的,她白净的脸颊上浮现两朵可疑的红晕,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只能拿眼神去瞅顾砚书。
对方倒是气定神闲的很,脸不红心不跳的,捕捉到程安然偷偷瞟来的小眼神,还颇为从容淡定地反问一句:“你看我做什么,人家问你话呢。”
程安然:“……”
我要不是在场,险些信了你的鬼话,人家分明是问两个人!
大约是太久不见两人吭声,加上顾砚书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学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抿嘴偷偷一笑。
见她一脸吃到瓜的表情,程安然刚想解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她说了句学长学姐再见,然后毫不留恋地挥挥手,拉着小姐妹转身跑走了。
程安然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
偏偏旁边人还不怕事大,火上浇油道:“这下好了吧,人走了。”
“……你为什么不解释?”程安然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幽幽开口。
“我为什么要解释?”他一脸理所当然,“反正之前没谈,以后总会谈的,终归是事实不是吗。”
他的话乍一听有些难理解,等反应过来之后,程安然脚步蓦然顿住。
两人站的地方离大礼堂不远,不远处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竹林。
清风拂过,一根根苍劲挺拔的翠竹轻轻随风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阳光穿透细长繁茂的竹叶,被切割成一片片细碎斑驳的光影,星星点点洒落下来,映入那双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
当真正身处其中时,有些事情不必刻意说破,彼此之间早有察觉,只是时机不对,所以总是心照不宣地墨守着某些规矩。
高考之后,这些规矩自然而然不再成为一种束缚。
于是他开始踏出那个画地为牢的圈子,不再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其实程安然也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坦白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会在这么随意的情况下。
就像是在问今天吃没吃饭,喝没喝水一样。
他就像将一把打开宝藏之门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只要拿着钥匙轻轻一转,满屋子的金银财宝都能尽归她所有。
就在程安然犹豫着要不要接过这把钥匙的时候,顾砚书又有了动作,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个之前没送出去的首饰盒。
“今年的生日礼物。”
他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冷,听不出什么起伏,唯独多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温柔。
“虽然距离你生日还有好几天,但不知道那天会不会出现意外情况,所以提前送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程安然迟疑一瞬,才伸手接过,抬起眸子看他:“能打开看看吗?”
顾砚书轻扬了下眉稍。
得到默许之后,程安然打开盒盖。
一条缀着梦幻独角兽的金色手链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熟悉的牛奶糖。
程安然定定地看着那条手链,眼眶不由一热,心底忽然释然了。
她将涌上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没有动那条手链,只是将旁边的牛奶糖拿了出来,重新合上盖子,将首饰盒连同手链一起递还回去。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顾砚书眼底笑意渐渐冷却。
恍惚间,他意识到什么,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没有说话。
程安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平静开口。
“把机票改签回来吧。”
七月酷暑,火球烘烤着大地,空气里充斥着炙热的气息。
然而这一刻,顾砚书却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仿佛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为什么?”
他一字一字,像是从喉间挤出来般,带着干涩的语调。
程安然沉默了会儿,没有选择用别的理由敷衍他,坦然以对:“我不想你因为我停下脚步。”
“那个国际会议对你而言很重要,不是吗?”
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你为它准备了那么久,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如果轻易放弃了,以后再回想起来,会成为遗憾的。”
原本她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看见群聊消息,才得知他将本来定好的机票改签到了下个月。
其他人并不知道她手受伤的事,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只有她几乎立刻猜到了原因。
这并非她的初心。
她越是平静,顾砚书越是心慌得厉害。
他下颚紧绷,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只是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跟前的黑色首饰盒上。
半晌,他终于决定退让一步,哑声道:“好,我改签,你把手链收回去。”
程安然没动。
心里的那个答案逐渐明晰,顾砚书像是木头人一样僵立在原地。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了点反应。
“为什么。”
他喉咙发紧,机械般地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程安然心里一阵钝钝的疼,难言的情绪翻涌着,仿佛海浪般不断扑向岸边,却最终被理智战胜。
她垂下眼眸,盖住眼底纷乱的情绪,再抬头时,又是满目平静。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近乎平淡的语调,答非所问地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公交车上,我们初次遇见的时候吗?”
顾砚书当然记得,但他没有说话。
程安然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
她目光不知散落在何处,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那天以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我们县里的政府大楼,为了领一笔学校发的奖学金,五千元,那也是我第一次见那么多钱。”
“初三那年,我爸在工地上出事,家里把房子卖了,才勉强凑够付手术费,但这也意味着,没钱交学费了。为了能上学,我白天在县里的一条酒吧街刷盘子,晚上就去小旅馆帮人看店。”
“有天晚上,旅馆里有两个客人发生口角打了起来。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怕他们把店里砸了,也怕动静太大引来警察,发现我是打黑工,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拦架,最后果然被失手打了一拳,鼻血流了一地。也许是担心我会索要赔偿,那两人连房都没来得及退就跑了。因为没钱去医院,又怕让我妈知道担心,我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睡了一晚才敢回家。”
“也就是那个暑假,我用打工赚来的钱,和那五千块奖学金,补交上了学费,还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一部只能用来发消息,连视频都看不了的千元机,但那是我十六年人生中买过最贵的东西。”
“后来进入南城一中,开学第一天,七班竞选班委,其中有两个女生为了竞选文艺委员,说了好多好多我连听都没听过的乐器。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比起同龄人,我的眼界和见识,就跟那地上蚂蚁一样,小得可怜。”
说着说着,程安然忍不住自嘲一笑。
“说来也可笑,开学那天不小心踩到你的鞋,猜猜我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
念头是什么?……其实很容易猜到吧,是千万别让我赔钱。哪怕让我亲自帮你把鞋擦干净,或者怎么样都行,只要不用赔钱就好。”
“所以,顾砚书……”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
顾砚书喉结动了动,抬眼与她对视。
她很少当面连名带姓地喊他,印象中,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给我点时间吧,我喜欢你,但我不想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
“我不在——”
“可是我在意。”
他话音未落,程安然立刻打断道。
“你看过整个世界,可我呢,哪怕三年后,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也还是高一时我们七个人一起去的那座小山头。我的人生兜兜转转,始终被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对南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慢慢的,你会发现我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就跟这些竹子一样,看上去郁郁葱葱的,拿刀劈开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哪怕现在的喜欢足以维持一两年的新鲜感,但时间一长,没有共同的语言,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有些东西早晚会被耗尽,我不想走到那样的结局。”
程安然将那个小小的首饰盒又往前递了递。
远处嘈杂热闹的人声仿佛被真空隔绝,望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神,顾砚书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是今天才做的决定。
他眼中泛起破碎的冰渣,扯了扯嘴角,讽刺般的一笑。
“程安然,你,很好。”
难怪她要下来走走,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一股难堪之情猛地涌上心头。
一把夺过首饰盒,死死攥紧在手里,张嘴又无言,最终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婆娑的竹影渐渐隐去他清冷决绝的背影。
程安然垂下眼睑,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释然地吐出一口浊气,心底莫名空了一块地方。
掌心的伤口像是又疼了起来,连带着心口都仿佛受到牵扯一般,隐隐泛疼。
倏忽间,竹林里的风声带来一串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程安然蓦的抬头。
那个负气离开的人不知怎么又回来了。
他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想没想过,这期间也许我会喜欢上别人。”
程安然愣愣看着他,几乎来不及多想,脱口道:“想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眸光晦涩不明。
“……不怎么办。”
程安然视线模糊得犹如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能让你喜欢的女孩子,一定很优秀。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会真心祝福你们。”
顾砚书被气笑了,一字一顿,每个字音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可真大度。”
他头一回这么想弄死一个人,偏偏还舍不得。
程安然用脚尖踢了踢旁边的碎石子,没有吭声,下一秒,左手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她一愣,下意识想往回缩,却被对方强硬的力道死死拽住。
“行,不就是多等几年。”
程安然被他一声咬牙切齿的“行”给弄懵了,一时忘了挣扎。
他单手甩开盒盖,拿出手链,趁机帮她戴上。
“咔哒”一声轻响。
白皙光滑的皓腕间就多了一条金灿灿的手链,镶满碎钻的兽角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程安然,最多四年,我只给你四年时间。”
他一扫之前的沉寂,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目光里透着不爽却又坚定的光。
“四年之后,我等你回来。”-
程安然有些忘了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接话。
那天晚上,顾砚书改签了机票,并把截图发在了群里,引得一众吃瓜群众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家伙又抽什么风。
唯独程安然默默窥屏,没有吭声,只是敲了个“。”过去。
翌日,所有人都去机场送他。
这个假期之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程安然安静地站在人群里,除了简单的道别语,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都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
唯有在走进安检通道前,他回头朝众人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举起左手,轻轻晃了两下,像是挥手道别,又像是暗示着什么。
“书哥晃那两下什么意思?”白景峰一头雾水地问。
“……应该跟咱们说再见?”齐霏猜测道,“我也没看明白。”
程安然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摸了下手腕上细细的链子,面色平静。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一阵轰鸣声过后,飞机长长的尾气划破天空。
这是属于程安然青春记忆里的最后一抹浓厚色彩。
此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每每午夜梦回,她总能梦见这幅画面,以及那个少年拖着行李箱缓缓远去的背影……
第50章 第50章暖春50
九年后。
八月末,A城的天气依旧闷热难耐。
太阳的烘烤下,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出门不过片刻,就热得人汗流浃背。
市中心的商务圈内,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放眼望去,一幢幢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笔直耸立在两侧,带着现代气息的玻璃外墙折射出刺眼的光线,好似这座繁华都市的守卫者。
临近正午,写字楼里陆陆续续有穿着得体的年轻白领走出,和三两个同事结伴前往附近的商业街觅食。
齐霏准时抵达约定地点后,站在门口给某人发消息。
「齐霏:我到了。」
对面很快回复:「5号桌,报我名字就行。」
扭头看一眼身后的私厨招牌,齐霏回了个OK,拎着包走进去。
“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穿着黑白制服、打着领结的服务生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
齐霏把桌号和名字报给他。
“好的,您稍等,我帮你查一下。”
服务生始终保持着谦和的态度,手指在平板上点了点,查询到对应的预订单后,才伸出一只手,摆出里面请的姿势。
服务生领着齐霏在五号桌落座,询问道:“您现在需要点单吗?”
齐霏摇头拒绝:“暂时不用,我等人。可以帮我倒一杯凉白开吗?”
“当然,您稍坐片刻。”
服务生微微颔首,拿着平板转身离开。
齐霏歇了口气,这才有闲工夫打量起餐厅的环境。
这家私人订制餐厅在网上小有名气,奈何老板是个经商鬼才,规定每天只接受五十桌的预约,还分早中晚,据说八月份的排号已经得等到明年。
正值饭点,来这里吃饭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每张桌子都很注重私密性,三面用绿植栅栏围了起来,只能隐约听见别桌有说话声传来,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如此清新雅致的环境,倒也难怪一顿饭要花上好几千。
没一会儿,服务生端着托盘,送了杯水过来。
齐霏刚端起来喝了一口,就听见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她似有所感地抬起
眼。
下一秒,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
因为刚从公司出来,程安然穿着偏正式。
剪裁精致得体的西装连衣裙恰好落在膝盖上方,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一条相得益彰的黑色腰带勾勒出细细的腰身,衬得气质越发干练。
看着她在对面落座,齐霏愣了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大学并不是在A城念的,只有寒暑假才能抽空回南城一趟,偏偏对方总是忙得厉害,哪怕放假了也还是拼命三娘,不是忙着闷头实习,就是疯狂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活动……
所以算起来,两人也有好些年未见了。
九年的时间,长到连义务教育都能完成了,自然也足以令一个人脱胎换骨。
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没能认出眼前的人。
程安然摘下墨镜,将包放在旁边无人的空椅上,也问服务生要了杯凉白开。
一转头,见齐霏还在发呆,眉梢轻轻一扬,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你这什么表情。”她笑了下,“才几年不见,不认识了?”
与外貌不同,她的声音倒和多年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齐霏把那只烦人的爪子从眼前挪开,对上她清澈见底的黑眸,神情有些恍惚:“认识是认识,就是变化有点大……”
仔细端详一番她面上精致的妆容,齐霏发出感慨般的惊叹。
“话说,你不是在美国天天忙得脚不着地么,怎么还能把妆化得这么好。”
她如今在电视台做新闻记者,为了上镜效果,正式入职前,她还特地找专业化妆老师学了一段时间技术,但每次化出来的妆容也就一般般,顶多比普通人好看一点点。
现在跟程安然一比,她仿佛就是个手残党。
这人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天天熬夜,脸上还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看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一点瑕疵。
“念硕士的时候,其中一个室友是美妆博主,她教我的。你要是想学,等新房子装修好,你来我家,我手把手教你。”
齐霏高兴道:“行啊,一言为定。”
程安然淡淡一笑,随手翻开菜单:“忙了一上午,好饿,先点菜吧。”
齐霏说好,拿起另一本菜单,随意问:“你想吃什么?”
等服务生再过来送水时,两人顺便把菜点了。
上菜的空隙,齐霏问起程安然这次突然回国的原因。
当年高考之后,七人团各奔东西,在A城读大学的只有顾砚书和程安然,不过一个进的是外国语,一个进的是Q大金融系。
前者仅用了六年时间就读完本科与硕士,然后顺理成章考入外交部。经过半年的培训之后,被安排了驻外工作,如今不知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为祖国发光发热。
而后者,可以说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当年程安然大学毕业之后竟然会选择远赴美国,继续攻读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硕士,甚至还留在那里工作了好几年,直到上个月初才回到国内。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回国……
关于这个问题,程安然并未思考太长时间,但也没有给出准确答案,她沉思片刻,模凌两可地回了句:“没什么,就是觉得该回来了。”
听出她不想细说,齐霏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作为朋友,她插不了什么手,只需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就好了。
“你那房子什么时候装修好,现在还每天住酒店呢?”
“嗯,暂时还是住酒店,不过离公司挺近的,开车十分钟就到了。装修的话……”
程安然沉吟一声,接着道,“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我回国前就让施工队开始动工了,软装结束之后,放两个月通通风,过年前就能搬进去。”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话锋一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对了,等我搬完家,请你和成煜来家里吃顿饭吧,你回头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你们官宣的时候我不在国内,现在终于回国,又都在一个城市,没事大家可以约出来聚聚。”
齐霏没有立刻答应,犹豫地说:“他这半年好像忙着做新兵训练,不知道能不能请假出来,我问问再告诉你。”
程安然欣然点头。
这几年虽然流浪在国外,很少有机会和国内的朋友见面,但期间联系一直没断过。
知道成煜和齐霏在一起那天,她刚在街上被人抢了钱包,从警局里报完警出来,浑身上下只剩一个手机。
往回走的路上,她突然看到群里的消息,不知为何,一下子没忍住眼泪,站在街上又是笑又是哭,跟个神经病似的,惹得路过之人纷纷扭头看来。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发泄完心里的委屈,她擦干眼泪,紧跟队形回复了个99,然后重新燃起斗志,马不停蹄赶慢下个打工的地方。
很快,点的菜陆续上桌。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着近况。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南城一中120周年校庆的事。
齐霏忽然问:“你当年可是咱们学校开天辟地的第一人,校长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肯定早早收到邀请函了吧。”
“嗯,刚回国就收到了。”程安然盛了碗暖胃的乌鸡汤,用勺子轻轻舀着,等着它稍微放凉些再喝。
见她神色略显漫不经心,齐霏察觉出什么,试探性问:“不打算回去?”
“那倒也不是,不过暂时没确定。”程安然摇头,若有所思道,“看那几天公司忙不忙,能不能腾出来时间吧。”
齐霏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关于程安然新入职的那家投行——荣升保泰,即便是她这个不混金融圈的人,都略有耳闻。
在A城这地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人。据说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死几个百万富翁。
投行圈这块蛋糕太大太香,只要稍微有点资本,谁都想分一杯羹。
而荣升保泰,作为投行界当之无愧的老大哥,光它一家公司,就占据了这块蛋糕的三分之一,可见其资本体量有多大。
是以,最近荣升保泰高薪聘请程安然以高级副总裁身份入职一事,还是在圈子里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质疑声纷至沓来,外界对这件事的态度两极分化。
其实在一些头部投行公司里,SVP并不少见,只是相比之下,她实在太年轻了,但听说荣升保泰内部好像并没有太多意见,反而对程安然颇为看好。
总之,众说纷纭。
具体情况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程安然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喊来服务生结账。
在账单上签完字后,她问齐霏:“要我送你一程么?”
齐霏拿出随身带的小镜子补了个妆,闻言,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我开车了,就停在楼下,你去忙你的吧。”
都是老熟人,程安然也没跟她客套,点点头,说了句下回见,拿着墨镜和链条包率先离开。
等她脚步声越走越远,齐霏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她扭出小黑管的口红膏体,随手划开屏幕,心不在焉地扫了眼。
是成煜发来的消息。
「成煜:通知程安然,书哥下周休假回国。」
齐霏一时看傻了眼。
手上不小心用力过猛,口红一路从唇角划到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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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暖春51
干投行的,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竞争压力大,工作强度高,熬夜加班是常态。一旦进入这个行业,基本意味着与双休日绝缘。
程安然前几年做实习生的时候,一周七天都得准时到岗。运气好的话,晚上十二点前能下班,运气不好,熬到凌晨两点也是常有的事。
后来慢慢升职之后,工作时间稍微松弛了些,如果忙到特别晚,可以将一部分工作带回家里。
可惜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中,程安然回到酒店只想睡觉,不想再对着电脑,所以这段时间经常会留在办公室里加班。
等忙完手头所有工作,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一点。
脱掉累人的高跟鞋,程安然先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做完护肤,这才舒舒服服躺到床上。
她关掉多余的灯,只留一盏床头小夜灯,房间里瞬间昏暗下来。
不知是不是白天见了故人的缘故,心里总惦记着什么,翻来覆去没睡着。
余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习惯性拿起来看了眼,结果这一看,整个人都精神了。
齐霏的消息是
晚上九点多发的。
她当时应该在开会,后来回到办公室也只顾对着电脑,一直没看手机。
程安然抱着被子,翻身坐起,又点开齐霏发来的那张截图,盯着看了会儿,脑子里有几秒钟的空白。
半晌,回过神来,慢吞吞打字。
「程安然:抱歉,刚下班,才看到消息。」
齐霏工作时间比较稳定,但她过惯了夜猫子的生活,这个点自然没睡着,还在兴致勃勃刷短视频。
程安然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很快收到回复。
「齐霏: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程安然:嗯。」
「齐霏:真没人性,阴间作息啊!得亏这行工资高,不然我就要劝你早点跑路了。」
隔着屏幕,程安然都能想象到对面吐槽的语气,不由一笑,可视线划过上面那张截图,心又沉了沉。
她抿紧唇,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没忍住问:「知道他具体哪一天的航班吗?」
「齐霏:不清楚,成煜没说。」
没多久,上面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次打字时间有点长,可最后发来的消息却只有短短两句。
「齐霏:当年你出国之后,书哥好像去Q大找过你。」
「齐霏:我也是后来听成煜说的。」
夜幕笼罩着大地,走廊外传来客人压低的说话声,连带着房卡划开门锁的滴滴声都隐约可闻,显得房间愈发宁静。
因为楼层比较高,程安然睡前喜欢把窗户打开点,留出一条透气的缝隙。
此刻,晚风顺着那道缝隙吹拂进来,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没了白日里的燥热,反而令人不自觉心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霏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消息时,一条新消息映入眼帘。
「程安然: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齐霏眉头一皱,刚想打字,就见对面发来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溜得真快-
之后的一周,程安然又收到校长发来的校庆邀请,奈何她最近实在太忙,连吃饭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一时也无法确定那天能不能抽出空来。
无奈之下,只好向对方如实说明情况。
校长也知道投行人的不容易,没有勉强,但还是说会留出一个位置,如果到时候来了,提前给他消息。
程安然回了个好。
谁知她这话说完没两天,一个出差的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
好巧不巧,那家公司的总部恰好坐落在南城。
为了如约赶上第二天与客户的见面,她来不及多想别的,让实习生帮忙定了下午五点多的航班,匆匆返回酒店收拾行李,然后出发去机场。
不料一进机场大厅,就在安检口堵住了。
看那人山人海的架势,估计是哪个明星凑巧也在今天赶通告,大批媒体闻风出动,扛着摄像机蹲守在附近,还有不少举着应援灯牌的粉丝,里三层外三层,把过道围得水泄不通。
程安然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灯牌上的字,索性站在原地耐心等了会儿。
然而过了两三分钟,人群始终没有要散开的趋势。
她开始有些着急,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起飞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从安检大厅走到登机口还要十几分钟。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从人墙缝隙里挤过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脱离危险地带。
稍微整理了下衣摆被压出来的褶皱,她回头看了眼混乱的人群,眉心微微一蹙,没多说什么,拖着行李箱,快步往登机口走。
好在公务舱可以直接走VIP通道,不用排队。
赶在机舱关闭前的最后五分钟,她终于踏上飞机,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但在投行圈待的时间一久,繁重的工作量不自觉推着她前进。
慢慢地,从前温温吞吞的性子被磨出棱角,整个人不知不觉变得雷厉风行起来,连走路都带着风。
不过四下无人时,她还是会卸下这副面具,让自己活得更放松些。
……
公务舱在中间,得穿过商务舱。
程安然来得太晚,经济舱的乘客已经开始登机,她才姗姗来迟,只能落在最后,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
这时,廊桥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
一个戴着墨镜帽子口罩,几乎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追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助理。
“妈呀,可算是赶上了,差点累死我。”
小助理扶着墙,一边面色痛苦地轻抚胸口,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听见广播喊人,两人几乎一路狂奔过来,这么长的距离,不亚于跑了一场八百米。
帽子男闻言,扯了扯嘴角,懒懒嗤笑一声:“这回知道锻炼的重要性了吧。”
小助理顿觉不服,刚想出言反驳,一抬头却发现前面的人似乎愣住了。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程安然的一瞬间,小助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程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程安然挥手打了个招呼,随即目光落到帽子男的身上,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没看清字的应援灯牌,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
没想到出个差也能遇上沈聿安。
考虑到飞机上人多,怕引起骚乱,她并未点名道姓,只是朝对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问好。
沈聿安深知被人围追堵截的痛苦,没敢摘墨镜,淡淡嗯了声,表示收到。
……
三人不在一个舱,沈聿安给自己订的头等舱,给助理则是公务舱。
可程安然找到位置坐下后,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换了个人。
空少帮忙把手提行李放好。
程安然等他转身离开,四周也没什么人了,才扭头问:“小朱呢?”
“你这不是问的废话?我人都坐这里了,你说他还能在哪?”
沈聿安语调随意,说着还懒洋洋往沙发椅背上一靠,两条大长腿似乎无处安放,大剌剌朝前一伸,坐姿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
他啧一声,慢悠悠道:“话说,你和他顶多就见过三回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可听这口气,怎么好像比跟我还熟?”
“……”
程安然哽住,一时接不上话。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确实对沈聿安更熟悉些。
无它,只因这个任性的家伙曾经丢下几千万粉丝,孤身一人跑到美国进修过一年。
……
大四那年,沈聿安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决定。
就在即将毕业之际,他放弃年薪六十万的offer,毅然决然抱起吉他,跑去娱乐圈参加了一个真人选秀活动。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最后竟然凭借出色的外表和得天独厚的嗓音,成功组团出道了!
此后他趁热打铁,连着发行好几张爆款唱片,打破无数销量纪录,人气随之一路攀升,成为娱乐圈的新晋顶流之一。
直到三年前,他正值当红时,冷不丁对外宣布要去美国伯克利进修。
粉丝们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说说而已,谁知他屁股一扭还真就走了,给经纪公司留下一堆烂摊子。
程安然就是那个时候和他在美国遇见的。
那会儿她正好是实习生,每天在华尔街里忙得昏天黑地,连休息时间都少得可怜,只有他放假来纽约玩,两人才会偶尔约着一起去唐人街吃顿饭。
毕竟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喜事之一。
后来两人关系更熟了之后,程安然有次借着吃饭的机会,问他怎么会突然决定来美国进修。
他当时正在啃辣子鸡丁,听到问话,抬起头瞅了她眼,好
半晌,才莫名其妙回了一句。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兴许是他那时的语气过于意味深长,程安然至今都记得这句话,却不敢去深想。
再之后,没过半年,进修结束,经纪公司火速派人把这逆子给五花大绑了回去。
……
离起飞还有一会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沈聿安随口问:“你也回去参加校庆?”
程安然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觉得不对,又点点头。
她这一通自相矛盾的操作把沈聿安看懵了。
“……又摇头又点头的,什么意思?”
程安然只好解释:“最近手头事有点多,忙不过来,就没打算回去。没想到上午临时接到个出差任务,要在明天之前赶去南城见客户。”
沈聿安明白了:“哦,那就是赶得巧,顺道回去一趟呗。”
程安然嗯了声。
沈聿安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停机坪,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什么。
直至飞机起飞,两人都没再说话。
第52章 第52章暖春52
A城靠近北方,与南城相距不远,短短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眨眼间便已过去。
沈聿安睡了一路,直到飞机即将降落才缓缓醒来。想到待会儿要应对狗仔和粉丝的围追堵截,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自从他走红后,过往的经历被媒体和粉丝扒得一清二楚。
尽管他当年并未参加高考,而是走的竞赛路子,但南城一中毕竟是他的母校,又是这种周年校庆,外界早已猜测他会返校参加活动。
经纪公司见瞒不住,索性提前与学校沟通,公开了他的行程单。
不用多想,此刻机场外必定聚集着一大批粉丝和媒体,正等待他自投罗网。
“这次行程是公开的,待会儿我只能先走一步,你自己注意安全。”
飞机刚一停稳,沈聿安迅速戴上帽子、眼镜和口罩,对程安然匆匆说了句“学校见”,便带着助理率先离开了机舱。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桥的拐角处。
南城国际机场占地广阔,出机场的通道自然不止一条。
这次程安然学聪明了,反正已经落地,不着急赶时间,她果断放弃最近的路线,选择从另一边绕道而行。
……
一番周折后,程安然终于走出机场,外面的天色早已被夜幕笼罩。
月亮悄然爬升至半空,迎面而来的晚风裹挟着凉爽的气息。
远处高架桥上,一排排闪烁的尾灯汇聚成长流,与城市里绽放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程安然低头在手机上叫了车,正值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司机回复得过会儿才能到。
她四下环顾一圈,没找到坐的地方,只好站在原地继续等待。
夜幕初垂,机场依旧繁忙。
头顶不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航行灯如流星般划过低垂的夜空,转眼间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中,留下一条长长的尾迹。
关闭飞行模式,重新打开流量,网络恢复的瞬间,邮箱里跳出几封未读邮件。
程安然瞥了一眼,反正无事可做,便一一回复起来。
就在她专注处理邮件时,不远处,一辆黑色奔驰悄无声息地停靠了在路边。
车灯熄灭,车身融入夜色,犹如蛰伏在黑夜中的猎人,正暗中注视着它的猎物。
……
车内。
司机小徐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坐在后排的男人。
他是五年前被招进公司的,平时工作也比较轻松,只需听从顾董一个人的安排。
以前小顾董在A城念大学时,每个寒暑假,机场接送都成了他的固定行程。但自从两年半前,小顾董因工作原因被外派出国,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对方。
直到今天早上,顾董突然提醒他,记得盯紧航班落地的时间,准时来机场接人,他才知道是小顾董回国了。
没记错的话,小顾董的驻外任期应该是三年才对。之前过年都没回来,这次不年不节的,不知为何突然回国。
原本接到人之后就该立刻离开的,顾董还在家里等着儿子吃团圆饭呢。谁知刚启动车子,还没开出一百米,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停车。”
“……”
他不敢多问,更不敢多言,默默把脚换到刹车上,照吩咐办事。
黑色轿车无声滑向路边,车内一片寂静,仿佛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这时,后排的人再次发话:“把车灯关了,人往下缩点。”
感受到小顾董身上那股压抑而沉寂的气息,小徐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关掉车灯,往下缩了缩身子,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透过车窗偷偷随着视线望过去。
机场出口处人来人往,但他还是能够一眼分辨出小顾董在看谁。
因为那个方向上,只有一个穿着小西装,正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的年轻姑娘。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人家确实气质出众,皮肤又白得发光,往人群里一站,跟鹤立鸡群似的,反而一下子显了出来。
身后,机场大厅灯火通明。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微卷的长发。
拖着行李箱的乘客从她身旁匆匆走过。
一静一动间,画面定格,如同一幅延迟拍摄的照片。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炽热,那年轻的姑娘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吓得小徐赶紧往下缩了缩脑袋。
……
或许是连日来的休息不足,让程安然的精神有些疲惫,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当她顺着直觉望去,只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不远处。
她近视两百多度,外加五十度散光。
这个度数在白天尚能应付,但到了夜晚,不戴眼镜时,十米之外的世界便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偏偏下午出门匆忙,她摘下了干涩的隐形眼镜,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而随身携带的眼镜盒又放在了行李箱里,不方便拿。
此刻,她的视线格外模糊。
程安然微微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那辆黑色轿车,随后眉头渐渐舒展。
车子是熄火状态,驾驶座上空无一人,看来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于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不远处,小徐藏在车内的阴影里,心中暗自惊叹小顾董的料事如神。
不愧是当外交官的人,这心思缜密程度,他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赶上。
……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SUV缓缓停在程安然面前。
她坐上车,关好车门,车子很快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消失在夜色深处。
……
“走吧。”
车内,那道清冷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
小徐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好的。”
他撑着椅背,缓缓坐直身子,揉了揉因长时间弯腰而酸痛的腰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顾董的脸。
只见他神色已归于平静,那张俊逸的面庞上除了惯常的冷淡,窥探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小徐心中好奇难耐,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小顾董,刚才在路边的那位……您认识?”
苍茫夜色如潮水般漫入车厢。
四周光线昏暗,唯有路边的街灯投射进斑驳的光影,时明时暗地掠过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添几分沉稳与温雅。
直至车子开上高架,融入长龙般的车流里,小徐才听到对方的回答。
“算是。”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小徐疑惑更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算是”,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可惜,男人似乎已无再谈之意。
他侧首望向窗外,看着灯红酒绿的街景在视线中快速倒退,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神色难以捉摸。
他倒是认识那个骗子,就是不知道,某人还认不认识他-
程安然没住酒店,直接回了家。
纽约生活成本很高,进入投行的前两年,程安几乎没能攒下什么积蓄,直到后来事业渐渐有了起色,手头的存款才多起来。
一年前,她用部分存款,再加上父母多年来的积蓄,在南城市中心全款购置了一套房产。
面积不大,七十来平米,两室一厅,不过够老两口住了。
一家人花十年多时间,总算在南城有了个像样
的家。
得知女儿要回来的消息,程父程母早早做好饭菜在等着了。
当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时,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喜,不约而同地起身,迎向门口。
程安然拖着行李箱进门,看到父母都站在门边,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饭菜,边换鞋边问:“爸妈,你们怎么还没吃饭?都快八点了。”
“在等你呢。”程母一脸高兴,“你工作那么忙,回来一趟不容易,我们一家人难得有机会一起吃顿团圆饭。”
程安然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没忍心给老两口泼冷水,笑了笑说:“行,那我先把行李放回房间。”
程母叮嘱道:“放好就赶紧出来,菜凉了不好吃,我跟你爸先去准备碗筷。”
程安然点头应好。
……
程安然出国前最担心的莫过于程父的身体状况。好在这些年都有定期复查体检,除了当年手术留下的一些后遗症外,程父身体一直挺健康,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程母正要收拾碗筷,程安然连忙拦住,劝她早点休息,然后自己负责把碗洗了,厨房也收拾干净。
忙完这些,时针已悄然指向九点。
明天还得见客户,为了保持头脑清醒,通常前一晚程安然都会早点休息。
迅速回复完剩余的邮件,她没再干别的,直接洗澡上床睡觉-
翌日。
天光微亮,一轮红日缓缓从地平线爬起。
程安然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餐,又检查一遍背包,确认所有需要的资料和平板都带着了,这才出门。
今天要拜访的是一家本地上市企业,这两年发展势头强劲,规模扩大很快,于是近期正在筹划一项重要的并购计划。
虽然对方高层曾向荣升保泰咨询过相关事宜,但尚未确定是否将项目交给他们。程安然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双方的合作。
前期计划书就在她包里装着。
她仔仔细细看过,没大问题,整体可行性很高,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得想办法说服对方领导层。
约半小时后,程安然抵达目的地。
付完车费,她乘电梯上楼,来到公司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前台小姐礼貌地问道。
“你好,我是荣升保泰的项目负责人,想见一下谭总。”
程安然从包里找出一张名片,贴着大理石台面递过去,“我姓程,之前给你们打过电话。”
前台拿起名片看了一眼,微笑道:“好的,您稍等,我查一下预约信息。”
一分钟后,前台确认完信息,领着程安然前往总裁办公室。
只是里面显然有客人,那道磨砂玻璃门紧闭着,看不清具体情形。
前台不敢贸然敲门,请程安然在门外的沙发上稍候,并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略带歉意地说道:“非常抱歉,谭总今天有位很重要的客人,现在正在里面谈话,可能需要您稍等片刻,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程安然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我不急,你先去忙吧。”
前台感激地笑了笑,轻声道谢后离开。
她走后,程安然哪儿也没去,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待着。
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两名中年男人说说笑笑地从里面走出。
程安然放下纸杯,站起身。抬头的一瞬间,却意外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看到她也很惊讶,神色明显一愣,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
“安然?”
这一声轻唤将程安然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看了看顾明志,又看了看陪同在侧的谭总,顿时明白了情况。
原来前台所说的“重要客人”正是顾明志。
她定了定神,站直身子,朝顾明志微微一笑:“上午好,顾叔叔。”
第53章 第53章暖春53
其实前年圣诞节假期,她和顾明志见过一面。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国。
当时顾砚书驻外才刚一年,没办法申请探亲假。正赶上元旦佳节,她想了想,还是提着节礼去了顾家。
不谈别的,只谈她出国这五年间,董阿姨和顾叔叔对程家的处处关照,无论将来如何,她首先得承这个情。
顾明志走过来,面色温和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安然笑着回道:“上个月回的国内,不过昨天晚上才到南城。”
一旁出来送客的谭总见两人似乎认识,心头一动,面上却不显:“顾董,您认识这位?”
顾明志微微颔首,语气十分随意:“家中一个小辈,近些年一直在国外,这次回来我都不知道,没想到会在你这里遇上。”
他言语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亲近之意。
作为生意场上的老狐狸,谭总岂会听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他恍然道,随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程安然一眼,想到昨天那通电话,心中有数。
既然顾明志亲自开口了,他自然得给面子,当下态度便缓和了三分,“你是荣升保泰那边派来的负责人?”
两人一来一回,不过才几句话的工夫,一条康庄大道就铺好了。
程安然心领神会,没有拒绝顾明志的好意,双手递上名片,淡淡笑道:“是的谭总,我姓程,这是我的名片。关于您上次咨询的问题,我们团队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书,想请您先过目。”
双方尚未确定合作意向,又涉及到对方公司未来的战略规划,程安然话里没有说太多,只是含糊地表达了自己来访的目的。
顾明志见她表现从容不迫,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心下舒坦。
到他们这岁数,没了年轻时的精力,事业心也渐渐下降,反而乐于给下一辈铺路,让他们去闯去拼。
可惜有些人天生没那个脑子,就是把饭喂到嘴里,也不知道怎么往下咽。
难得碰到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年轻人,就像伯乐遇到了千里马,双方都有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
“那行,你们聊,我先走了。”顾明志适时提出告辞,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
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提醒程安然,“等事情忙完了,有空来家里吃顿饭。你董阿姨过几天正好休息,回头让她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
说完,带着助理就走了。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谭总率先表示出合作的意愿:“程总,这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也不好谈事,不如先进办公室吧。”
程安然再乐意不过,做出里面请的姿势:“当然没问题,谭总先请。”
……
虽然有顾明志的背书,但关系到公司未来的发展,谭总也不敢马虎,将程安然带来的计划书从头到尾认真看过一遍,又另外询问了诸多具体事项。
程安然一一耐心解答。
双方谈了两个多小时,总算达成合作意向。
整个过程谈不上容易,但还算顺利,几乎没有太大的争议点。
离开前,程安然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谭总,听说过几天是您生日,可惜昨天忙着赶飞机,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正好前段时间托人从原产地给我父亲买了几罐大红袍,想着您好像爱喝茶,早上顺手给您带了一罐,您别嫌弃。”
谭
总是个老茶虫,尤其爱大红袍和龙井。
他往那茶罐上粗粗一扫,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场面话。
别看这罐子包装简单,里面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东西,绝对得花一番工夫。
不过他一向喜欢低调做事做人,如果真大张旗鼓给他送礼物,他可不敢收,省得有些人面黑心也黑,前脚走出办公室,后脚就反手送他一个举报。
没想到荣升保泰这负责人瞧着年纪轻轻,做事还挺上道。
不仅礼物送到他心坎上了,这送礼方式也足够低调,晓得藏在包里,而不是大摇大摆地拎在手上,还找了个足够合理的借口……
难怪连顾明志那老狐狸都这么喜欢她。
……
从公司大楼出来,手提包瞬间变轻许多。
临近正午时分,气温节节升高,炙热的火球高悬在头顶,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刺眼光芒。
程安然被晒得难受,没有多停留,直接打车回家。到家时,正赶上程父程母在吃午饭,她顺便吃了一口。
解决完午饭,就一头扎进房间开始工作。
明天校庆几乎从早到晚,得耽误一整天工夫,所以今天下午必须提前做完一些事情。
拿下项目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后续并不会轻松到哪去,需要调研整理的资料很多,各种审批环节也得一点点磨。
一忙起来,很容易就忘了时间。
中途被程母喊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房后又继续手头的工作,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夜色温凉如水,窗外响起聒噪的蝉鸣。
晚上十点,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程安然长长舒出一口气,摘掉眼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想起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她合上电脑,起身拿着睡衣去洗澡。
这一夜,程安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梦见了许多年前的事。
斑驳细碎的光影里,身形挺拔清瘦的少年逆着光缓缓走来,朝她伸出手……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场景一转。
这次她变成一只兔子置身在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里,快乐地啃着草。
一股危险的气息无声无息袭来。
等她察觉到时,叼着草回头一看,肥嘟嘟的身躯顿时僵住。
一只狐狸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正眼冒凶光地盯着她,尖嘴边流着长长的口水,四肢伏地,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见她嗅到危险回头,对方终于不再掩藏身形,慢慢张开血盆大口,然后……
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程安然猛地惊醒。
天光穿透厚厚的窗帘照射进屋内,清晨的微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程安然微微皱起眉心,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过七点半。
离校庆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起伏不稳的心绪,掀开被子起身。
洗漱时,看见墙上镜子里的自己。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那双往常清澈明亮的眼神有些无精打采,透着一丝淡淡的心浮气躁。
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没再去细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一片清明。
……
又是新一年开学季,处处都是熟悉的场景。
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横幅上终于不再是榜眼探花,而是真真切切的状元二字。
说来也算是稀奇,自从那一届出了双状元之后,南城一中似乎真如传言中那样,打破了过去的魔咒。
此后九年间,一口气出了六个理科状元,四个文科状元,可谓是时来运转。
校门口人头攒动,还有不少嗅到八卦头条,千里迢迢赶来蹲守沈聿安的记者狗仔。
奈何学校早已收到消息,所有入内之人都得出示邀请函,保卫处也全体出动,牢牢看守住校门的每个角落,严防有不轨之人混入其中。
那些狗仔们尝试了几次,发现防卫太过森严,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只好抱着摄像机委屈巴巴地蹲守在门口。
校长带着大魔王亲自迎客。
两人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校长身形似乎又宽了一圈,圆滚滚的肚子挺了出来,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似的,见眉不见眼。
远远瞧见程安然从车上下来,校长立刻乐呵呵迎了上来。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可算给你等来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态度,程安然有些受宠若惊。
时间能够磨灭很多记忆,但她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那年因为举报被抓去校长办公室的尴尬场景。
那时校长以为她拱了年级里最水灵灵的一颗白菜,一看见她就横眉怒眼的,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大相庭径。
而程安然不知道的是,在校长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招财猫。
甚至还在办公室保险柜里藏了一张她的照片。
每年高考前夕,都得趁四下无人之际,悄悄拿出来拜拜,以求考运亨通。
管它真的假的,又是不是迷信,反正他觉得有用就行。
但这都是不好拿出来见人的事,校长也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从不宣之于口,现在看到真人,只觉得来年考运肯定更有保障,是以脸上笑容格外热切。
简单寒暄了几句,校长抬手招来一名负责帮忙接待宾客的学生,让他领着程安然去会场。
为了迎接新生和各方校友,校方这次难得大手笔,在场面布置上下足了功夫,红地毯从校门口一路铺到大礼堂。
第一排是领导席位,程安然被安排在第二排落座。
她来得有点早,眼下会场里还没什么人,一排座位都空荡荡的。
早上喝了满满一杯豆浆,坐了会儿,她起身去了趟厕所。
笃行楼还是原先的布局,每隔两年会重新装修一遍,所以设施看上去还很新。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简单补了个妆,程安然才出门往回走。
厕所和会场分布在走廊两端,楼道刚好在中间。
九月时节,夏天悄悄留下了尾巴,燥热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作为全校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一侧外墙全是落地窗。
此刻,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射了进来,将冗长的走廊照得通亮,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静静浮动。
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哒。
哒。
哒——
脚步戛然而止的刹那,程安然的心跟着停跳了一拍。
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去。
窗外的梧桐树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生意葱茏。
刺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散落在来人的身上,犹如镀上一层淡淡摇曳的光晕。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一刻轰然定格。
第54章 第54章暖春54
周遭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从高中起,程安然就知道他是被上天偏爱的人,是以连时光都似乎格外优待他。
九年时间匆匆而过,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楼道转角处,他孤身而立,柔和的阳光洋洋洒洒从背后铺散开来,脚下那道影子被拉得老长。
因为今天要上台演讲,他穿得稍显正式,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衬得身形如竹如松,清隽削瘦而不失挺拔。
程安然站在高处,视线越过台阶与他相对。
刹那间,心弦像是被人轻轻拨弄了一下,发出清晰急促的鸣响。
倏然,他再次抬脚。
踩着破碎疏淡的光影,一步一步缓缓走上最后几级台阶。
程安然不自觉屏住呼吸,不错眼地盯着他。
走廊深处,时不时传来学生着急奔跑的脚步声,反而衬得四周越发安静,连空气都顷刻间静止下来。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那渐渐加快的心跳声,带着说不出的慌乱。
一下一下,声声入耳。
很快,眼前的光亮被挡住,巨
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带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一股清冽干净的冷杉味萦绕在鼻尖。
过往回忆像是开闸的洪水,越过漫长而煎熬的岁月,纷涌而至。
十八岁的程安然,或许会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但现在的程安然不会。
她花了整整九年的时间,将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洗刷干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纵然心中再忐忑不安,至少这一刻,她还是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像是谁也不愿意让着谁,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是不是窥见了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对方忽然无声一哂。
“怎么,遇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褪去了少年时的那份青涩,他的声线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低沉舒缓,像是轻轻研磨的砂石,又天生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我……”
程安然张了张嘴,喉咙恍如卡住一般,一时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些日子她常常遇见故人,总喜欢把好久不见挂在嘴边,可当站在面前的人换作他时,这四个字忽然变得难以启齿。
过去的五年,她曾无数次反复告诉自己,那时选择离开,是为了将来能够变得更好。
然而直到这一刻,看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她不得不撕开那层伪装,坦然面对心底那份埋藏已久的愧疚。
在长达九年的漫长岁月面前,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程安然紧抿着唇,许久之后,语调艰涩地开口。
“当年的事,对不起……”
“原来你还知道。”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故作镇定的面容,语调平得听不出起伏,却含着淡淡的嘲讽。
“我还以为有人乐不思蜀,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
程安然沉默。
她有心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她言而无信,没有遵守四年之约,如今面对他的质问,自然也无话可辩解。
察觉出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程安然终究是理亏,垂下眼,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又是一阵无言的死寂。
她穿着淡蓝色条纹衬衫裙,中间带着收腰,微微垂首时,颈脖露出一片莹白似雪的肌肤,将示弱的姿态表现得恰到好处,只是嘴唇闭得紧紧的,始终不发一言。
顾砚书眸色微沉,眼中情绪克制而隐晦,忍了又忍,才按耐住想要质问她当年为什么要离开的冲动。
他等了九年,可不是为了等个锯嘴葫芦。
生怕再这么继续待下去,自己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顾砚书索性不再多说一个字,径直绕开她,朝走廊深处走去。
白色墙面上,两道影子擦肩而过。
被遮住的光线重新闯入视野。
听着那道脚步声渐渐远去,程安然眼底掠过一抹怅然若失。
她抬眼望向外面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独自站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又有人沿着楼梯走上来,才恍然回过神。
深吸口气,整理好乱成一团的念头,确保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方才转身往回走。
……
离开不过十来分钟,再次回到会场,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程安然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据说他们那一届是南城一中近二十多年来,走上社会之后发展最好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仅两个状元前途无量,不少尖子生也各有成就。
但场地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邀请到位,只是特意邀请了一些校友代表。
程安然朝对面刚进门的徐恪点了点头,一抬头,发现自己旁边已经有人落座。
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她身形一滞,脚下不自觉停顿了两秒,而后面上神情不变,像是无事发生般,穿过人群走过去。
男人胳膊肘随意搭在扶手上,白衬衫的袖口稍稍卷起,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臂。
他微微低着头,正在翻看特别定制的校历手册,神色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散漫。等凑近了,才瞧见那微微隆起的眉峰,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程安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抿了抿唇。
她走到自己座位前,一声不吭地坐下。
顾砚书连眼都没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纸面,不紧不慢翻到下一页。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前后排时不时有人走过,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唯独这里仿佛静止一般,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气氛。
程安然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
他胳膊肘搭在一侧扶手上,她担心碰到,只能微微侧着身子,尽量偏向另一侧。
“我是病毒?”
清冷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程安然愣了下:“……什么。”
说完,对上他凉凉的眼神,无需解释,她自己就率先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顾砚书视线往下一瞥,带着暗示的意味,好似在说“那你离那么远做什么”。
程安然竟然看懂了。
无言片刻,她缓缓坐正,不再一个劲往旁边挪。
见她勉强还有点自觉,顾砚书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不再多言,继续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不知是不是被这边的低气压所震慑,一直到台上典礼开始,都没什么人过来搭话,反观其他地方,到处都能看见相互寒暄的人。
不过在人际交往方面,程安然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除了工作需要之外,私下里她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
何况晚上还有个校友酒会,那才是重头戏。
趁着眼下的闲工夫,她抽空回复了几封邮件。
直到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她才抬起头,朝着门口看去。
作为当红炸子鸡,沈聿安一现身,立刻被热情的学生们团团围住,小朱跟在旁边努力维持秩序。
见情况不妙,主持人及时打开话筒,喊所有人坐回位子,这才将沈聿安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成功脱身后,眼前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沈聿安抬了抬鸭舌帽,目光四下环顾一圈,最终定格在某处。
他乐颠颠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没看见程安然一般,先朝顾砚书挥了挥手。
“嗨,哥!”
程安然:“……?”
对于这个称呼,顾砚书倒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轻轻点了下头,语气里透着习以为常的淡定:“你位置在这边。”
每个座位后面都贴了铭牌,只不过刚才有人领着程安然落座,她就没仔细去看椅背。
没想到他们仨是连座。
小朱去了另一边专门为非校内人士设立的观众席。
沈聿安又跟程安然打了声招呼,才紧挨着顾砚书落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程安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们,心里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很快便将目光投向别处。
察觉到她视线移开,顾砚书横平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牵了下。
没过一会儿,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九点整,大幕缓缓拉开,穿着礼服的主持人走上台前,典礼终于正式开始。
依旧还是老一套的流程,并无太多新意。
程安然听着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念稿声,思绪渐渐发散。
大抵是眼前这幅画面太过熟悉,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高一时的开学典礼,两个场景跨越十二年的时间无缝重叠,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杰出校友代表程安然女士上台讲话。”
话音刚落,掌声紧接着响起。
程安然骤然回神,随即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要上台发言?
心头的茫然还未散去,一片轰鸣掌声中,程安然冷不丁对上校长慌乱中带着点歉意的眼神。
“……”
校长表示,从业二十年来,这一刻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
因为前段时间程安然说不一定会来,他就让人重新改了台本,把这段上台发言的环节取消,自然也就没提前跟程安然说这事。
谁曾想主持人会拿错台本!
奈何话已经放出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也收不回来。
校长急得又揪掉一根头发。
程安然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她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只能赶鸭子上架,顶着压力起身。
主持人丝毫不知自己闹了一场乌龙,笑吟吟递出话筒,然后退到幕后,将舞台留给程安然。
台下坐着一千多号人,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这么多年的历练,令她在短时间内迅速镇定下来。
花了半分钟时间在心里酝酿出一套发言稿,清了清嗓子,将话筒凑到唇边。
“很抱歉,来得比较匆忙,在上台之前,我并没有准备完整的发言稿。所以今天,我打算跟大家分享一些我自己的经历,也许想到哪说到哪,大家可以放松下来,随意听听,希望对你们有用。”
话音落下,台下有人手作喇叭,大声回道:
“大佬你说什么都行,我们听着呢!”
本就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跟上,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程安然的照片至今挂在历年高考光荣榜上,校历手册上第一页就是她的介绍,如今进校的每一届学生,无人没听过她的事迹。
并非每个人都有着卓绝的天赋,这世间大多数,还是那些天赋平平的普通人。
而程安然的存在就像是告诉所有人。
哪怕希望极其渺茫,但只要你足够努力,总能够弥补天赋上的不足。
第55章 第55章暖春55
同她的性格一样,程安然的演讲并没有什么令人激动澎湃的话语,她甚至没有提到任何高中的事情,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讲述了一段人生经历。
故事主人公是她进入投行后的第一个客户。
在投行界,男女比例近乎八比二,这个数据足以表明,一个女人想要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更别提她还是一张亚裔面孔。
某些隐性歧视在美国社会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刚进华尔街的头一年,她大半时间都在打杂。
在公司里,白人、黑人、印度人,都各有各的圈子,她初来乍到,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哪个圈子都融不进去。
那段时间,她时常自我怀疑,陷入一种不知名的焦虑中,直到有天,她意外在中央公园遇到一位年近九旬的老太太。
时至今日,程安然依然记得两人见面时的情形。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去形容她对那位老人的第一印象,大概只有优雅二字。
银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极具旧时代风格的刺绣旗袍,哪怕腿脚不便,只能坐着轮椅出行,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她就像是从民国时期老上海洋房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养尊处优,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婉约淡雅的气质。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程安然从其子女口中了解到老太太的过去,才知道原来老太太的出身和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她竟是上世纪战争时期偷渡客的遗孤。
那时国内炮火连天,老太太的父亲决定举家南迁到马来西亚,后来又辗转偷渡美国,却在偷渡途中遭遇风暴,一家人几乎死绝,只留下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为了在异国他乡活下来,老太太沿街乞过讨,在黑餐厅里刷过盘子,给屠宰场扛过死牛……
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就是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累,伤了根本,最终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唯一的孩子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华人弃婴。
后来老太太攒了点钱,开始创业,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却又遭到竞争对手的报复,不仅生意破产,还被砍去了两根手指。
是以,之后每到下雨天,被斩断的骨节处都会疼痛难忍。
可即便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老太太脸上永远保持着得体和蔼的笑容,从她那双慈祥睿智的眼睛里,程安然看不出半分对命运的失望和怨怼。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能够包容万物的大海,永远是平和而宽容的。
……
窗外的阳光投射到台上,犹如在程安然身上笼罩了一层莹白光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礼堂,不经意在某处停留了片刻。
趁着对方没注意,又很快移开,面上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砚书恍若不知,等她视线消失后,才掀起眼皮,不着痕迹地朝台上扫了一眼。
程安然毫无察觉,捏着话筒,继续开口道。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职业生涯遭遇到挫折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位贵人。苦难不应该被歌颂,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对人生最深刻的定义。最后,想送大家一句黑格尔的话,哪怕那是一堆灰烬,灰烬深处依然有余温,谢谢。”
程安然退后一步,微微鞠躬,结束演讲。
空气安静了一瞬。
随后掌声淅淅沥沥响起,直至轰鸣雷动,经久不息。
她语气始终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抑扬顿挫,但所有人都在为这段温柔而有力量的演讲鼓掌。
顾砚书看着台上站在光影里的女人,为她鼓掌的同时,眼底残存的怒意慢慢褪却,转而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即便此刻他依然愤怒于她的不告而别,可不得不承认,比起从前,现在的她的确更优秀更出色。
从她身上,他几乎看不到自卑和怯懦的影子。
就像是蒙尘的珍珠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辉,让人难以移开眼。
可笑的是,她总是这样,说到做到,唯独九年前与他的那个约定,她食言了。
想起当初在Q大宿舍楼下吹的那一夜风,顾砚书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底渐渐漫上冷意,连鼓掌的手都瞬间停住。
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能多想,很容易越想越气。
……
台上,程安然将话筒归还,正想转身走人,却被主持人眼疾手快拦住。
“学姐,恐怕你得稍等片刻,后面还有个提问的环节。”
程安然脚步一顿,面露疑惑:“提问?”
主持人简单解释了一下规则:“学姐可以随机抽选三名同学,回答他们的问题,当然,如果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程安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只能跟着对方重新回到台上。
台下众人早就跃跃欲试。
等主持人说完“想要提问的同学请举手”,一堆爪子就跟雨后春笋似的,齐刷刷举了起来。
人太多了,程安然没仔细看,随便指了个女生。
那女生激动得不行,险些连话筒都没拿住。
她还未进校时就听过程安然的名字。
那年双状元一事轰动全南城,她才刚要上小学,她妈妈为了激励她以后努力学习,就将理科状元的故事说给她听,从此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现在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她一个没忍住,当场表白道:“学姐,我是为你考的南城一中!!!”
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么,那你很厉害哦。”
程安然被逗笑,唇角微扬,抖了个无伤大雅的包袱,“当然,我也很厉害。”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主持人适时cue流程:“那请问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想问程学姐的吗?”
那女生神色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还没想好,我怕一会儿没机会了,想先抢个坑。”
主持人:“……”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女生依依不舍地坐下了。
第一轮不能算提问,后来又重新进行了两轮。
所幸之后的两人都比较正常,问的都是学习上的问题,程安然一一耐心解
答。
到最后一轮时,举手环节,人群里有只手格外显眼,一蹦一蹦的。
程安然一眼瞧见,指了指那只与众不同的爪子。
等人站起来后,她才发现还有点面熟,好像是之前带头暖场的那个男生。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明明之前还挺活跃,站起来后却有些结巴。
“学姐,我、我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似乎担心程安然不同意,他又急忙解释:“其实也不是很私人,其实好多人都知道,就是可能……额,和学习没什么关系。”
和学习没什么关系,还众所皆知……
程安然心里想了一圈,没能想到具体是什么事,但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你问吧。”
那男生清了清嗓子,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说话声音也弱了三分:“学姐,听说高三的时候,你在学校里被教导主任抓到早恋,是真的嘛?”
“……”
“哇哦——”
他话音一落,吃瓜群众们登时激动起来,一个个精神亢奋。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差点把屋顶都给掀翻。
可见男生并未说谎,听过传言的人还真不少。
程安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下一刻,目光猝不及防跌入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里。
深处仿佛藏着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卷起的滔天巨浪,随时能够将海面上的一切吞没。
他也在看她。
只是脸上表情很淡,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程安然拿着话筒的手微微一紧。
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撇开。
她沉了口气,淡淡解释道。
“没有,不是早恋。”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全场刚刚燃起的气氛瞬间浇灭。
顾砚书轻点扶手的指尖倏地顿住,下颚微微收紧。
沈聿安看着旁边人黑得快要滴墨的脸色,搓搓胳膊,只觉会场里空调温度打得太低,这酷暑天的,怕不是想冻死他。
半晌,顾砚书气出一声轻笑。
他额头青筋狠狠跳了跳,视线落回台上,黑眸里涌动着翻滚的情绪。
他倒要看看,这骗子嘴里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如他所愿,程安然唯恐适才的发言不够清晰有力,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
“只是同学而已。”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面具,每一处表情都无懈可击,义正言辞地说。
“正好今天借这个场合,我想做一下澄清,希望以后大家不要再误会了,以免给对方造成不好的影响。”
她话里话外都是撇清关系的意思,简直说得不能再清楚了。
提问的男生顿觉尴尬,挠挠脸,嘴唇嗫嚅着,朝程安然小声道歉:“对不起学姐,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同意的。”程安然淡淡一笑,态度依旧温和,“希望我的回答解决了你的问题。”
“嗯嗯!”
男生哪还敢多问什么,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提问就此结束,程安然将话筒交还给主持人,转身下台。
她也不敢去看顾砚书的脸色,回到座位上,直接一声不吭地坐下。
沈聿安见她如此淡定,心里哇靠一声,又瞅了瞅顾砚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莫名觉得这事恐怕还没完。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就听主持人又在说:“接下来,有请顾砚书先生上台发言。”
“……”
身旁的人站了起来。
程安然坐在外面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起身,默默让出过道。
座位之间的距离十分狭窄,进进出出时容易发生擦碰,但想要避免也不难。
奈何某人心里正不痛快,偏不想如她的意。
他衬衫上带着清冽干净的冷杉味。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淡淡木香瞬间萦满鼻尖,跟他的人一样,带着清冷惑人的气息。
周围掌声四起。
只有程安然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同学而已……你倒是挺敢说啊。”
第56章 第56章暖春56
直到顾砚书站在台上,程安然还有些怔怔地回不过神。
她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自从两人重逢,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他句句夹枪带棒就算了,还一副压根不想认识她的样子,现在阴阳怪气的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刚才的澄清有问题?
严格来说,高中三年,他们本就没有同学以外的关系,甚至还不是同班同学。
什么叫她还挺敢说,她明明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一句话说错。
程安然心里也有些憋气,揣着手不发一语。
走了一个低气压,又来了一个低气压。
深受两人折磨的沈聿安摸摸鼻子,无奈望天,早知道他就不该坐在这里。
台下生动演绎什么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台上,顾砚书接过话筒,没急着演讲,视线环顾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最后终于落在某个人身上。
“那位同学。”
他突然开口。
程安然心头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被目光锁定住的男生本来还在东张西望,后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才意识到对方喊的是他。
他指了指自己,迟疑道:“……学长,你是喊我吗?”
顾砚书微微颔首。
男生犹犹豫豫站起来,想到校历手册上关于对方的介绍,忍不住苍蝇搓手,语气略显激动:“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刚才提的问题,我有必要做两点说明。”
程安然:“……”
吃瓜群众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后来扭头仔细一瞧那个男生,纷纷恍然大悟。
卧槽卧槽,这是男主角要亲自下场辟谣了吗!
眼睛蹭的一亮,手里的瓜立马又捧了起来。
就连前排几位领导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面上满是喜闻乐见的笑意。
而那男生显然也没料到这事还有后续,咽了咽口水,朝女主角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
程安然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
脑子里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乱糟糟的。
男人身形清瘦修长,立在朦朦胧胧的光影里,细看之下,温润如玉的眉眼间实则透着疏离。
“第一,我和程同学的确不是早恋。”
他一开口,声线极淡。
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内敛而干净,如同山涧缓缓流淌而下的小溪,带着微凉的温度。
一听到“第一”两个字,就知道话还没完。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下文。
“第二,过去我们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但将来——”
顾砚书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某个人,忽而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未、必。”
温润低醇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遍每个角落。
一瞬间,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仿佛一滴水进了油锅,偌大的会场瞬间炸开。
“哇——”
“学长牛逼!!!”
“妈妈,我嗑的cp是真的!!!”
程安然:“……”让我静静。
……
之后演讲如何,程安然完全没有印象。
她木着脸,靠坐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任由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随意打量,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反正事已至此,拦也拦不住,索性大家一起摆烂吧。
等罪魁祸首从台上下来,入座那一刻,果然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
看着两人同框,偷偷摸摸嗑cp的吃瓜群众都表示很满意。
恰好坐在后面一排的女生忍不住捂住胸口,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啊啊啊好甜好甜,要甜得昏古去了!
“快快快,还好我带手机了,赶紧拍下来。以后考试拿出来拜拜,双buff加成,四舍五入我也能考状元!”
听着后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程安然没有回头,只是悄悄拿眼角余光扫了顾砚书一眼。
真不愧是干外交的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神色从容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自有一种巍然不动的大将风范。
程安然很想问问他,刚才在台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还是她理解有误,其实他只是一时心
血来潮,随口说说而已。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沙漠里的人,恍惚间看到了不远处的绿洲,却又怕只是海市蜃楼,空欢喜一场。
程安然内心天人交战,就听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句:“看什么?”
大概是做贼心虚,程安然飞快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回道,“没看什么。”
“是么,不过……”
为了不打扰旁人,他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微微上扬,“我有说问你吗?”
“……”
程安然一时哽住,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好在经过九年的蹉跎,她个子虽然没长多少,脸皮却结结实实厚了许多,干脆将目光投到台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见她没了声音,顾砚书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嘴角轻轻牵了下,先前的闷气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沈聿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倒是扭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徐恪来不及撤回的眼神,不由眉头一挑。
碍于人多,他没有多说什么,故作不知,继续看向台上。
……
后面流程走得很快。
没多久,上午的典礼就结束了。
趁大部队还没解散,沈聿安跟几位领导打了声招呼,又给程安然和顾砚书比了个回头见的手势,就拉着小朱赶紧开溜。
程安然也想偷偷溜走。
她提起包,还不等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道强横的力量猛地抓住。
温热的体温顺着肌肤传来。
顾砚书就跟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连头都没回,面上一本正经地跟几位领导寒暄,手下却紧紧抓着程安然不放。
程安然停住脚步,试图将手抽出来。奈何力量悬殊,几番尝试都以失败而告终。
还惹得顾砚书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似不满的目光中,又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别捣乱,一会就带你出去玩。
……什么眼神,她又不是小孩子。
程安然默了默,索性放弃挣扎,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等他应酬完。
察觉她安分下来,顾砚书这才将手腕放开,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大概是顾砚书的职业比较特殊,找他谈话的领导还挺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期间也有人来搭讪程安然,不过都是仅有几面之缘的外班同学,并不太熟悉。
成年人的社交场合,有些规则不必明说,双方交换了名片之后,就心照不宣地告辞离开。
只不过好几个人的眼神都带着点意味深长,时不时瞥向另一边的顾砚书。
程安然只好笑笑,假装看不懂其中的揶揄之意。
徐恪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多年不见,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当年和沈聿安一样,本来是想走竞赛保送的,但最后一轮决赛没能拿到理想的名次,所以还是选择了高考。
虽然中途耽误了点时间,不过他本身底子在,很快成绩就追赶了上来,哪怕高考总分不及程安然,却也是光荣榜上的一员。
本科毕业之后,他没再往上读,而是回到南城,进了一家本地的上市企业。如今事业稳步上升,已经做到了副总监级别。
就个人成绩来说,毫不逊色于他们这两个状元。
“好久不见,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程安然记得,高中时徐恪视力很好,每次检查都能达到5.1的水平,是班里极少数不戴眼镜的男生。
没想到九年之后再见,他竟然也戴上了眼镜。
心中泛起感慨,程安然微微一笑,回道:“回来一个多月了。”
徐恪沉默片刻,又问:“之后还出去吗?”
“不了。”程安然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有了答案,“那边的事情全部已经结束,待在国内也挺好的。”
徐恪嗯了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微信还在用吗?我好像从没看过你发过朋友圈。”
程安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其实发过朋友圈,不过一年只发一次,而且仅自己可见。
“班长,我没——”
她正想说没换手机号,谁知话到一半,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替她接话道。
“当然在用,她没换手机号。”
顾砚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他衬衫袖口已经放下,一手随意插在裤兜里,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徐恪,嘴角的笑同语气一样淡。
程安然条件反射地回头。
目光所至,是他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颚角。
哪怕她穿着高跟鞋,他还是比她高出半个头,肩宽背挺腰窄,白衬衫的下摆收进西装裤里,又松松抽出来一点,一副天生的衣架子。
徐恪和他对视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弧度压低了些,显得不太自然。
空气凝固了半晌,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徐恪先打破了沉默。
“那就好。”他温声道,“既然回国了,年底同学聚会在A城,如果有空就去一趟吧,大家经常问起你。”
说起这事,程安然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出了社会,大家很难再碰面,时间也很难错开,所以理科试验班的同学聚会是三年一次,每年都在不同的城市。
之前程安然要不太忙,要不就在国外回不来,一次也没去过。
今年已经第三届了,她又恰好回国,再不去的话,好像是有点说不太过去,毕竟年年都会邀请她。
想了想,考虑到项目进度,程安然没有给明确答复,只是说:“假如工作不忙,我一定去。”
徐恪点点头,最后看了眼以守护者姿态站在旁边的男人,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程安然才眉头一皱,扭头看着顾砚书,口吻忍不住带上淡淡的质问:“我和班长说话,你为什么要突然插嘴,还故意打断我?”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人分明是有意的。
他以前从不这样。
每次别人说话时,就算是他不怎么爱听的,都会耐心等对方说完再开口。
顾砚书微微垂目,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眸光晦涩不明。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凉意。
“程安然,九年了……”
他突然抬手摁住她的脑袋,缓缓凑近了些。
“你除了脾气,还有一点长进的地方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居然还好意思冲我发火?”
第57章 第57章暖春57
所有人陆续离开,原本座无虚席的大礼堂显得有些空荡,只剩下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在收拾残局。
此刻他毫无预兆地凑近,精雕细刻般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程安然仿佛能看清他漆黑瞳仁里的小小人影,心口不受控制地一阵乱跳。
她故作镇定地拿开他的手,稍稍后退半步,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没生气,只是在就事论事。”
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倒是比之前缓和不少。
顾砚书看了眼
被甩开的手,没说什么,随意放在身侧,突然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手链呢,怎么没戴?”
之前在怒头上,还没太注意,刚才握住她的手腕,第一反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是他送的那条手链。
沈聿安曾经说过,那条手链,她从不离身,可偏偏今天没戴……
话题转变得有些突兀。
程安然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砚书藏在裤兜里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骨节微微泛白。
程安然再次抬眼,迎上他清清冷冷的目光。
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膨胀的气球被人轻轻用针扎了一下,什么脾气都没了。
她心中不由叹息一声,败下阵来。
算了,吵架这种需要耗费大量情绪的事,发生在他们俩身上,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没再追问他刚才异常的举动,顺着话解释道:“卡扣松了,前几天送去修了,还没拿回来。”
“嗯。”顾砚书应了一声,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
因为太过用力,一下子放松,关节还有些僵硬。
他面上不显,飞快敛去眼底的情绪,沉默了会,开口道:“快中午了,走吧,先离开。”
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程安然若有所思,心里隐隐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她有些分不清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两人之间横亘了九年的时间,但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人感觉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顾砚书脚下一顿,撩起眼皮,回头淡淡看她一眼:“肚子不饿?”
程安然定了定神,感受到肚子里的空虚感:“……有点。”
“还愣着做什么,带你去吃饭。”
说着,眼神朝门口的方向一瞥,暗示意味十足。
也许饥饿感影响大脑思考,她默了默,没再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体很诚实地跟了上去。
……
晚上还有个私人饭局,地点不在校内,而是定在南城市中心的一家星级酒店。
两人都没有在学校耗一下午的打算。
往校外走的路上,顾砚书问她:“开车了吗?”
程安然摇头。
她这趟回来是为出差,从A城开车回来太耽误时间了,没有飞机方便,这几天来来去去也都是打车。
顾砚书也猜到了,没多说什么,让她站在原地稍等一会,他去停车场开车。
等那辆黑色奔驰轿车停在面前,程安然眉头一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前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清隽矜贵的面容。
顾砚书坐在驾驶座,为了方便开车,他又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在外面的小臂看上去劲瘦有力,肌理线条十分流畅。
“上车。”
程安然看着眼熟的车标,嗯了声,绕到另一边上车。
她在后排和副驾驶之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拉开车门坐进去,刚一坐稳,旁边人忽然倾身过来。
车外烈日高照,刺眼的光线穿透挡风玻璃照射进来,却被他宽而薄的脊背阻隔。
刹那间拉近的距离,令他衣服上淡淡的木质香扑面而来,带着原始森林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程安然呼吸不自然地一滞。
那双透着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他越来越近的清晰身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颜色极浅的薄唇上,脑海里的天平在“推开他”和“不推开”两个选择中疯狂摆动。
看着眼前人紧绷的小脸,顾砚书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一声轻笑从上下滚动的喉间溢出。
“别担心,不做什么,系安全带。”
“……”
程安然闭了闭眼,尴尬得想原地刨个洞钻进去。
知道她在这方面脸皮薄,顾砚书给她留了点空间,没再去看她的反应,顺势抬手,从车门旁边抽出安全带,又稍稍退开几寸距离。
只听咔哒一声,插扣严丝合缝落入卡槽。
他果真说到做到,扣完安全带,就毫不犹豫坐了回去,然后重新发动车子,驶出校门。
黑色轿车在柏油路上飞驰,沿途的街景化作虚影擦肩而过。
车厢内一片安静,谁也没说话,只余下空调呜呜的风声。
程安然从尴尬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偏过头,视线停留在某人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容上,眼神中夹杂狐疑。
顾砚书有所察觉,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道:“看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程安然欲言又止,“和以前不太一样。”
顾砚书眉梢轻扬:“哪里不一样?”
程安然很想说我怀疑你是故意在撩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想了想,还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以前你总是会收着情绪,不喜欢让别人看出来。”
今天却跟只花孔雀一样,动不动就开屏!
程安然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虽然没说明白,但顾砚书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他没有反驳,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对别人,你觉得你和他们一样?”
程安然抿着唇没吭声。
这话几乎把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她再迟钝,也多少看出一些他的心思。
见她默不作声,顾砚书点到为止,没有把人逼得太紧。
有些事,他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而不是跟只蜗牛似的,整天缩在厚厚的壳里,非要他去拨弄一下,才慢吞吞探出触角。
等了九年,他早已没有多余的耐心。
什么温水煮青蛙,在他看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当年他就是一锅温水烧得太久,青蛙跑了都不知道,以至于空等这么多年。
后半段车程,两人没怎么开口,只有中途等红灯时,程安然问了一句去哪吃饭。
顾砚书看着前方缓慢爬行的车流,漫不经心道:“一家新开的粤式餐厅。”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说具体位置,程安然懒得再多问,望着窗外发呆。
开了没多久,车子在一家商场门口拐弯,顾砚书在道闸杆前取了卡,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程安然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听见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才缓缓清醒过来。
顾砚书转身,伸手把丢在后排的包拿给她:“到了,下车吧。”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一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从地基到封顶,也不过只需几年时间。
这家商场就是两年前刚开业的,坐落于南城最大的商务区中心,哪怕是工作日,依然人流如潮。
进了电梯,顾砚书按下四楼,和程安然各站一边。
到了一楼,电梯停住。
门缓缓打开,一群人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程安然见势不妙,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却不小心撞进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还不等她回头,腰上忽然多出一只大手,轻轻松松带着她往里一转,两人瞬间掉了个位置。
电梯里人满为患,挤得无处落脚,连转身都十分困难。
唯独这一小块角落显得格外安逸舒适。
顾砚书替怀里人挡住拥挤的人群,如山般笔直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程安然抬起眼,入目便是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和线条完美匀称的下颚。
恰好这时,对方低下头来。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和程安然琥珀色的眼睛不同,他瞳色极深,认真看人时,眸光幽暗深沉,宛若深不见底的浩渊一般,涌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程安然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
顾砚书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眼底笑意沉浮,身下的手悄悄握住她的。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安然把目光挪了回来,暗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奈何她生了一双小鹿般圆润的杏眸,加之并非真心生气,只是人多不好意思,所以瞪人的时候,气势稍显不足,反而带了点嗔怒的意味。
顾砚书深谙得寸进尺的道理,又用了点力道,分开她的手指,慢慢扣紧。
程安然已经看出了他藏在温和表皮下的恶劣因子,挣扎无果,干脆随他去了。
顾砚书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素手,眼中笑意更浓,颇有种小孩子得逞后的自得。
周遭声音纷纷扰扰,无人注意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两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就像背着父母偷偷早恋的高中生一样,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指紧扣。
出了电梯,程安然做了个深呼吸,像是要把肺部浑浊的空气都净化一遍。
她目光往下一扫,示意某人可以放开了。
顾砚书视若无睹,直接拉着她往餐厅走。
“……”
程安然拿他没办法,没想到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执拗起来,跟幼儿园的毛毛头没什么两样。
这也就是她恋爱经验不够丰富,不然就知道这种情况其实叫做——老房子着火。
两人一路来到餐厅门口,看到门前立着的招牌,程安然感到有些惊讶。
进门后,又看见老板熟悉的面孔,她终于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第58章 第58章暖春58
“书哥,程姐!”
程安然看着迎面走来的白景峰:“这就是你上次说还在装修的新餐厅?”
“是啊。”白景峰点点头,抬了抬下巴,颇有些骄傲,“怎么样,环境不错吧。”
程安然粗略打量一圈,赞同道:“是挺好的。”
店内整体装修风格偏复古,随处可见上世纪老香港社会的剪影,因为走的高端路线,布局方面十分注重私密性。
正值饭点,来吃饭的客人还不少,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可见生意不错。
白景峰询问道:“包房准备好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顾砚书微微颔首,抬脚跟上:“走吧。”
白景峰是七人团中唯一一个留在南城念大学的。
他自知不是搞学术的那块料,本科毕业那年,所有人都在忙着考公考研,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选择出来就业,他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也没上班,而是问家里拿了点钱干投资。
大概是老天疼憨人,别人创业无一不是历经千辛万苦,他却凭着逆天的运气,砸中了一支潜力股。
这两年赶上行业兴起,那家初创公司发展势头很猛,他每年到手的分红不少。就个人资产来说,没准还是七人团中最多的那个。
进了包间,顾砚书终于舍得松开手,拉开身旁的椅子,朝程安然看了一眼。
程安然没有拒绝,轻声道谢之后,欣然入座。
白景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落座之后,服务生递上菜单。
几人点完菜,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程安然喝了口水,想起外面的招牌,问白景峰:“对了,这家店名怎么好像和当年学校后街那家港式餐厅一样?你特意取的?”
“当然不是。”白景峰笑得一脸得意,跟只偷了腥的猫似的,“我把老板给挖过来了,他出技术,我出钱,利益三七分。”
虽说只是三七分,但细算下来,对方绝不吃亏。
毕竟装修、房租、水电费、人工费这之类的,都是白景峰出的钱,大头风险也自然由他来承担,作为技术入股的一方,可谓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不过白景峰也不傻,狡兔还有三窟呢,他当然不能白担这些风险,给老师傅招了好几个学徒,就算以后对方不想干了,好歹也有接班人可以继续掌勺。
程安然听着他侃侃而谈,时不时点头回应两句,并未针对这件事发表过多的评价。
白景峰又问起程安然这几年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程安然思索片刻,拣了些能想起来的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用她读研时美国室友的话来形容,她的生活堪称无聊至极,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扑在项目上。有时候通宵加班,就在办公室里放张折叠床,困了就睡,睡完醒来继续干活。
大概也是因为她够拼,加上一点运气的成分,她升职加薪的速度还挺快。
起初荣升保泰也是想以执行董事的title给她发邀请,后来经过内部商讨之后,觉得她常年待在国外,虽然履历漂亮,业绩出色,但难免欠缺一些资历,如果直接空降领导层,恐怕会引来大量的反对声,于是临时降了一级。
不过年薪没变,依旧是那一档,甚至对方还给出保证,只要两年之内她能做出成绩,立刻擢升ED。
这都是未来的事,还没个准确的定论,程安然没说得太细致。
顾砚书低垂眼眸,不紧不慢摆弄着手边的白瓷茶杯,神色淡淡的,似乎并未在意场上两人的谈话。
见程安然玻璃杯见底,他顺手拿了过来,帮她一点点倒满。
白景峰坐在对面,将他殷勤周到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时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当年被誉为高岭之花的男人,如今也走下了神坛。
前几年程姐不在国内,别的女人挨他一下,那脸色都得难看半天,现在却仿佛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端茶倒水这种小事都要帮忙。
而且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进来的时候,两人手牵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纯情高中生呢。
白景峰努努嘴,对这种小学鸡式恋爱嗤之以鼻。
这顿饭吃得有点久,话题的时间跨度从高中一直到现在,后来几乎都是顾砚书和白景峰在说,程安然吃得比较多。
吃完饭,三人分别之后,顾砚书送程安然回家。
车内气氛比来时沉闷许多。
等红灯期间,程安然看向驾驶座开车的男人,没忍住问:“所以这几年,你都在非洲?”
顾砚书一手拿着方向盘,淡淡嗯了声。
程安然沉默下来。
这些年她人在国外,和国内的联系却没断过,因此常常会从齐霏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她知道他两年前被外派出国了,但一直以为他去的是欧洲某个发达国家,却不曾想竟是在非洲。
刚才白景峰席间无意提及此事,她一时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才发现那个国家居然还在战乱地区。
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几年她忽略了这么多。
顾砚书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程安然头稍稍往后一靠,目视前方,心里有点乱糟糟的。
顾砚书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见她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惘然之色,联想到上一秒两人的对话,有些明白过来。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噙着淡淡的笑:“其实那里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他用的是以后,而不是现在,因为那个国家所在的地区还处于战乱之中,并不太平。当地华人只要出门,都会雇佣一两个武装士兵,防止沿路抢劫。
程安然听出他话里安抚的意味,不置可否,扭头望着窗外纷纷攘攘的车流。
顾砚书连导航都没用,轻车熟路将车开到程家小区楼下。
看着熟悉的门洞,程安然有些意外:“你之前来过?”
顾砚书踩下刹车,看她一眼。
他确实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不过他从不下车,只是坐在车里,趁着漆黑的夜色,静静看着楼上某个从未亮过灯的窗户,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这些事,顾砚书不想告诉她,于是模凌两可地回了一句:“偶尔,次数不多。”
程安然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
还不等她有动作,男人又一次倾身过来。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程安然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喊了他一声:“顾砚书。”
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
连名带姓,字音清晰。
男人动作一顿,掀起眼皮,不错眼地盯着她,耐心等待下文。
程安然不躲不闪,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嗓音轻轻柔柔的,略带犹豫:“你和我现在这样,应该算什么关系?”
空气骤然凝固了一瞬。
车内寂静无声,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仿佛连彼此之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顾砚书看着她清泠泠
的眸子。
他本来以为还要再给她一些时间,没想到她会突然打直球。
“你说呢?”
他尾音里勾着淡淡的笑意,又带着点温柔的语调,将问题不着痕迹扔了回来。
一刹那,程安然心口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顾砚书轻叹一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滑如玉的下巴,低低笑道:“看来……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话音刚落,没给程安然反应的时间,他忽然俯身凑近,将唇印了上来。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程安然错愕地睁大眼睛,手下不自觉攥紧他的衬衫,忘记了挣扎。
明明还不到深秋,他唇上却带着微凉的温度。
程安然被束缚在椅背和温热的胸膛之间,闻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遇到了绿洲,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车内静谧,也不知是谁胸腔里心跳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清晰入耳。
他没有深入,只是贴着她的唇瓣,轻轻研磨片刻,便抽身而退。
再次开口时,声音比刚才喑哑了些,隐忍而克制。
“现在知道了吗?”
程安然耳根热得发烫,缓了缓神,压下心头的赧然,与他对视一眼。
片刻后,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顾砚书眉峰舒展,眼底浮起笑意:“做人得有良心,九年前你亲口答应我的,总要说到做到。”
随后冷不丁想到什么,他面色又是一沉,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目光晦涩不明,语气里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还有当年你那些什么余生安好的鬼话,我就当没看见过,你最好也赶紧删了。在我没答应分手前,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想占完便宜就走人。”
程安然眨眨眼,眸光闪烁了下。
当年她自知食言,出国前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想要给两人的关系画下句号,但他至今不曾回复过。
她只当他是默认了,如今提起,她有些心虚得不敢看他。
顾砚书见她眼神闪闪躲躲,看来还有点数,心里的郁气顿时散去不少。
又在她的唇角轻轻亲了下,才帮她解开安全带,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下午我来接你。”
两家现在离得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左右。
程安然点点头。
出于心虚,她比刚才乖觉许多,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那我出门前给你发消息。”
“嗯。”顾砚书摸摸她的头,解锁车门,把后排的手提包拿给她,“回去吧,晚上见。”
程安然不再多说什么,打开车门下车,结果脚刚落地,就看到门洞前张大嘴巴站着的夫妻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滞在了原地。
“爸、妈?!”
第59章 第59章暖春59
车窗隔音效果很好,顾砚书并没有听见这一声爸妈,只是见程安然突然顿住身形,察觉不对,才降下车窗。
谁曾想恰好听见一句:“然然,要不……你叫车里的人,上咱们家里坐坐?”
“……”
顾砚书扶了下额,他好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程安然看着在门洞前站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两口,语噎片刻,正想开口,就听身后传来开车门的声音。
很快,脚边多出一道黑影。
程安然扭头看他,轻声问:“你怎么下来了?”
“下来见家长。”
顾砚书用身体替她挡住毒辣的阳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随后朝老两口微微颔首示意,神情淡定自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顾砚书,也是然然的男朋友。”-
“来来来,快进来,家里地方小,小书你多担待啊。”
程母乐呵呵地把顾砚书请进了家门,找了一双程父没穿过的拖鞋给他,作势要去泡茶切水果招待客人。
程安然见状连忙阻拦,给顾砚书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转身进了厨房。
用实际行动表示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顾砚书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额角青筋狠狠一跳,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把人给抓回来,只能先放她一马。
程母拉着顾砚书坐到客厅沙发上,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
“听你妈妈说,你在国外当外交官,两三年都没回来了,怎么这时候突然回国了?”
刚才做亏心事被撞个正着,顾砚书有点底气不足,怕影响两老对自己的印象,眼下表现得十分规矩,老老实实回答:“驻外人员满两年可以申请休假一次,正好趁这个机会,想回来看看我爸妈,毕竟他们年纪也慢慢大了。”
“也是该回来看看了。”程母露出赞同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工作性质特殊,常年在外,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
有当年的情分在,小辈们又都不在家,这些年两家长辈来往反倒更频繁些,程母偶尔会从董云舒口中听到顾砚书的消息,知道他去的地方是战乱国家,常年不太平。
就算不是为了闺女的以后着想,程母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顾砚书明白程母的担忧,语气温和道:“您放心阿姨,我心里有数。”
程母笑着点点头,眼神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他坐姿端正,谈吐举止有礼有节,心中更加满意三分。
老话还真没说错,丈母娘看女婿,果然是越看越满意。
她就喜欢这种稳重踏实的年轻人,当然,长得帅那是锦上添花。
程母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年然然出事,这孩子隔三差五往病房跑,一待就是大半天。
作为过来人,她哪能看不出两个孩子彼此有意,既没说破也没阻拦,实则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
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两人关系忽然冷了下来,再后来更是一个跑的比一个远。
关系到闺女的私事,程母也不好多问,只能默默打消心里那点念头。
谁曾想兜兜转转,九年过去,两人居然又走到一起了。
程父黑着脸单独坐在一边,见老妻对那臭小子一副殷勤热切的态度,心下不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场面霎时一静。
连厨房里切水果的声音都停顿了下。
程母笑脸一收,扭头瞪着程父,没好气道:“喉咙痒就去倒点水喝,别搁我耳边哼唧哼唧的,烦不烦!”
程父:“……”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程安然这时端着水果出来,瞧见程父生气又委屈的模样,有些好笑。
随着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老两口不用天天风吹日晒去摆摊,程父身体也调养得不错,现在除了还有点跛脚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程母前些年顾及程父身体,稍微会收敛一些脾气,这两年大概是赶上更年期,耐心不足,老两口经常拌嘴,不过程父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爸,吃点水果。”程安然插上牙签,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见到闺女,程父仿佛有了主心骨,跟程安然告状:“你看看你妈,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某种层面上来说,程母确实比程父更像一家之主。
她默了默,干脆破罐破摔,凑近程父悄声耳边道:“爸,你跟我告状没用,我也得听妈话。你还不如跟顾砚书说去,你没见妈现在多喜欢他么,没准以后你俩能统一战线呢。”
程父还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合着是胳膊肘往外拐,顿时虎目一瞪,气汹汹地看着她。
程安然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要是早几年,说不定她就跟程父站一条船上了,可谁让她之前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鸽子一放就是五年,回头人家说不定还要找她算账,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
还有个战斗力强横的程母。
搞不好,最后父女俩还得一起挨骂。
顾砚书一边应付程母,一边还不忘分神观察父女俩这边的动静。
见程安然不知说了什么,惹来程父的一记怒瞪,他适时出声道:“叔叔,您别怪她,刚才在车上是我不对,与然然没关系。”
好嘛,这还来个帮腔的。
程父发现自己是孤军奋战,气势难免弱了一节,但嘴上还是没有松口:“你也知道是你不对,大白天的,你俩、你俩在车里……”
说到关键之处,程父指着一脸淡定的两个人,气得都结巴了。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骨子里极爱脸面,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他实在有点不能接受年轻人当街接吻这种事,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顾砚书理解他的想法,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叔叔,能给我一点时间,单独与您聊聊吗?如果聊完您还是不能消气,回头再打我一顿也是可以的,我绝不还手。”
他态度如此坦诚,程父反倒不好意思再骂了,沉默片刻,冷着脸起身:“行,那你跟我进房间去。”
见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程母似乎有些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半路却被程安然拦住了。
“妈,让他们聊聊,我们坐着吃水果去。”
程母被拽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房门关上,没好气地拍了下程安然,皱眉道:“你这孩子,心还真大,你就不怕你爸真动手啊?”
程父虽然有点传统守旧,但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脾气很好,结婚几十年了,程母极少见他发火。
可一旦涉及家人和孩子,他就容易脑热冲动。
然然今年都二十七了,眼看着快奔三,好不容易盼来个女婿,还是个处处挑不出毛病的。
程母心想,要是老头子真敢动手,一棍子把人给打跑了,就别怪她不顾夫妻情分,到时候撸起袖子跟他干一仗。
“妈,你别担心,爸有分寸的。”比起程母忧心忡忡,程安然倒是尤为淡定,还有心情边吃水果边看电视。
其实她更相信顾砚书能够说服程父。
当年连令全校学生闻风丧胆的大魔王都被他搞定了,这才多大点事,自然不在话下,何况程父也不是真气他们大白天在车上接吻,只是不确定顾砚书的诚意而已。
而事实也正如程安然所想。
不知道顾砚书跟程父在房间里谈了什么,总之等两人出来时,脸色都挺正常,甚至还欣慰地拍拍顾砚书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把程母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程父见老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免哽了一下:“看啥看,我又不是非要做那恶人,俩孩子愿意好好相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程母甩了他一记眼刀子,男人到老嘴都是硬的。
考虑到晚上还有事,程母没有留顾砚书吃晚饭,只是临走前,让程安然出门送送。
这回程父没再说话,坐在沙发上装作听不见。
直到进了电梯,程安然才憋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他刚才跟程父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爸人挺老实的,就是担心我花言巧语哄骗他唯一的女儿,我当着他的面做了保证,他就松口同意了。”
顾砚书把她小小的手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抬头看了眼监控,只能遗憾打消了某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程安然没发现他心里的小九九,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么简单?不止吧。”
程父老实巴交的不错,但想糊弄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顾砚书垂眸看她:“就这么简单,还能有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你爸打我一顿出出气?”
程安然想到刚才车上发生的一幕,面颊微热,小声嘀咕道:“打你一顿也是应该。”
“说的也是。”
顾砚书眉梢一扬,骚话张口就来,“谁让我轻薄了老丈人唯一的女儿呢,是该打。”
“……”程安然被他噎了下,“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她根本说不过他。
顾砚书忍不住一笑,心情很好地捏了捏掌心里的手。
把人送到车上,程安然刚要转身回去,驾驶座车窗忽然降了下来。
“程安然,过来一下。”
程安然脚步一顿,以为他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走近问:“怎么了,东西忘了?我帮你上去——”
话没说完,顾砚书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微微用力。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了下来。
“欠了这么多年债,总得让我提前收点利息。”
秋光明媚,他声音里含着暖暖的笑意。
第60章 第60章暖春60
与此同时,趁孩子们不在,程母也在问程父刚才的事。
当着妻子的面,程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同我保证,以后不会让然然跟着他到处跑,留在咱们身边,还有……”
程父顿住,欲言又止。
程母是个急性子,见程父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急得直皱眉:“还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吞吞吐吐的要急死谁。”
“别催别催,这不是在想咋说呢嘛。”
程父摆摆手,组织了一下语言,不自觉压低声音,“我听小书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什么股份留给然然?我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大老粗,这些高级词也弄不明白,反正每年都有分红,少说得有——”
程父比了个手势,神神秘秘道,“这个数,后面还得跟七八个零。”
程母掰着手指数了数,险些惊掉了下巴。
妈呀,那不得大几千万?!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程母不懂公司股份制,却知道分红是什么意思。
从前隔壁村做旅游开发,回回过年前都得给村民们发分红,那一沓沓钱堆得跟小山似的,看得人眼热不已。
可惊讶归惊讶,程母也就心头火热了那么一会儿,很快便冷静下来:“咱们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你可不许打歪主意,这钱咱们不能要。”
“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程父一脸高深,“再说了,我看重的又不是钱不钱的。”
鬼门关走过一遭,程父早就想开了。
钱这东西,多了没用,老了眼一闭也带不走。真要让他一夜暴富了,说不定还得操心这么多钱往哪藏,夜里也睡不踏实,倒不如够花就行。
“我自己就是男人,男人什么德性,我总比你们女人了解。不说钱多钱少的问题,如果连给老婆孩子花钱都不愿意,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书这个态度,至少说明他考虑过以后的事,而不是只顾眼前谈谈恋爱。”
程母瞥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这事你记得给我烂在肚子里,别往外传,尤其是老家那头。大哥大嫂什么德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别两年太平日子一过,就忘了当年你躺病床上时他们那副嘴脸。”
程母坐正身子,面容严肃道,“老程,我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因为你嘴上没把门,把然然好好的姻缘给搅和了,我铁定跟你没完!”
程父被一阵耳提面命,哪敢说一个不字,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把嘴闭严实,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一边是心怀鬼胎的亲戚,一边是自己亲闺女,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程母听他再三保证,这才放他一马-
目送着黑色轿车远去,程安然在门洞前站了会儿,等脸上发烫的温度降下来,才慢吞吞往回走。
程父程母早已换了话题,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闲聊。
见她进门,程母丢掉手里的瓜子壳,问:“然然,要不,你过两天也去顾家看看?上回两家见面时,董主任还跟妈问起你呢。”
程安然站在门口换鞋,闻言并未犹豫太久,点头答应道:“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其实不用程母提醒,她也有这个打算。
何况这次她能顺
利拿下项目,多亏了顾叔叔,于公于私都得去走一趟。
下午没要紧事,程安然待在房间继续整理项目资料。
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传来一声振动。
大概猜到是谁发来的消息,程安然停下手头的工作,点开一看,果然见置顶的聊天框里多了一个红色小圈圈。
「顾砚书:到家了。」
程安然扬了扬唇角,回了个“嗯”字过去。
两人的聊天界面十分干净,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只有两句简短的对话。
——生日快乐。
——谢谢。
每年都是如此。
两人如同商量好的一般,一人卡着零点发来祝福,一人准时回复谢谢,再无多余的言语-
傍晚时分,夕阳将落,两人抵达酒店。
泊车员小跑过来开门。
程安然率先下车,去门前等他。
顾砚书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员,正要抬脚上台阶,对面一同抵达的白色奥迪车门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看到徐恪那张脸的一瞬间,顾砚书不禁眉头一皱。
趁着人还没过来,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不动声色占据了程安然身侧的位置。
程安然若有所觉,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她发现好像每次见到班长,他都没有好脸色,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徐恪很快走到两人面前。
离得近了,程安然才注意到,对方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看。
虽然还是一贯的温和之色,眼神里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冷漠。
顾砚书与他四目相对,隔空碰撞出一道没有硝烟的火光。
“这么巧啊。”顾砚书笑了下,忽然一反常态,率先开口。
“你们……”徐恪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一起来的?”
顾砚书神色平静,语气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不然下车做什么。”
“……”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徐恪眼神微沉,然而不等他再次开口,顾砚书耐心已经用尽,先发制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一步,你自便。”
他撂下这么一句,也不管旁人作何想法,牵过程安然的手,直接拉着人往里走,徒留脸色难看的徐恪站在原地。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程安然踩着高跟鞋,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脚,干脆站着不动了。
“要不你回去跟班长打一架吧。”
顾砚书脚步倏地顿住,回过头来。
一张冷玉般白皙的俊脸此刻面无表情,薄唇几乎抿成了直线,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不快。
程安然也不怕他的冷脸,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顾砚书屈起手指按了按眉心,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往回走两步,缓下语气跟她道歉:“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程安然沉默片刻,决定原谅他一回,想了想问:“班长得罪你了?”
顾砚书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置可否。
程安然盯着他看了会儿:“跟我有关系?”
“没有。”顾砚书不假思索地否认,“一点私事而已。”
他越是回答得毫不犹豫,程安然越是笃定心中的猜测,但他明显不想细说,她再问下去,估计也是原地兜圈子,问不出什么结果。
程安然最后还是打住了追问的念头,改口道:“走吧,酒会要开始了。”
顾砚书看出她的让步,在某些事情上,她似乎总是很善解人意。
他眼中漫上笑意,淡声道:“等时机合适了,我再告诉你。”
他现在还不想破坏对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毕竟是多年的同学,那人曾经也的确帮过她不少,有些事情已经太过久远,他怕她听了,一时没法接受。
……
两人白天刚在开学典礼上刷过脸,转眼又一起走进宴会厅,立刻引来不少关注。
明眼人几乎能看出他们关系不菲,忙着应酬寒暄的同时,还不忘朝门口投去似有若无的打量。
校长眼尖地瞧见顾砚书,第一个乐呵呵迎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心中感慨万分。
当年他们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都九年过去了,如今两人事业有成,他也有了白头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他试探性问道:“在一起了?”
顾砚书朝程安然看一眼,见她也在望着自己,不由一笑,淡淡嗯了声。
“好小子!”校长拍拍他的肩膀,偷偷瞟了眼程安然,倾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就说当年没抓错人,你小子还跟我嘴硬。打从你一进门,那点心思就全写脸上了,这回总算承认了吧。”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程安然:“……”
……
进入社会,脱离了学生的身份,成年人的社交场合往往只讲究两个标准,一是职业地位,二是家庭背景。
不巧,这两样顾砚书都占了。
眼见校长走后,过来搭话的人越来越多,还总是爱打官腔,半天进不了正题,程安然听得有些不耐烦,跟顾砚书打了声招呼,悄悄躲开人群,开拓自己的社交圈去了。
毕竟打着校友会的名头,这场宴会持续时间也不能太长,大概只有两个多小时,属于正宴前的非正式酒会。
不过对于在场很多人来说,两个小时也够了,反正就是寒暄两句,递个名片的事,并不会深谈。
程安然从前并不喜欢与人交际,但她的工作性质迫使她需要不断扩大社交圈,去寻找潜在客户,是以慢慢也就习惯了。
一圈溜达完,包里的名片递出去不少,目标任务算是基本完成。
另一边。
顾砚书总算应酬完最后一个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四下晙巡一圈,终于在休息区的某个角落找到程安然。
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程安然把手中的甜品盘往桌上一放,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帮我看下包和盘子,别让侍应生收走了。”
顾砚书看着没啃几口的小蛋糕,点了下头:“知道了,去吧。”
不远处,徐恪看着程安然离开,这才抬脚走过来。
“有空么,我们聊聊?”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觥筹交错。
侍应生端着托盘在宾客中来回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忙着与人推杯换盏。
顾砚书靠坐在皮质沙发里,掀了掀眼皮,看着面前阴魂不散的男人,眸光渐深。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光芒,他侧脸笼罩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许久之后,才轻笑一声,语调淡得不带任何情绪。
“去哪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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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暖春61
夕阳的最后一缕残韵消失在地平线上,夜幕如约而至,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本就稀疏的星光。
宴会厅侧门出来,就是后花园。
乳白色的大理石喷泉静静流淌着,在月色的晕染下,泛出粼粼波光。
宴会厅灯火通明,柔和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斜斜照射出来,将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拉得老长。
顾砚书慢悠悠跟在后面走着。
他右手插在兜里,左手拎着一只白色菱格手拿包,款式小巧精致,与他清冷内敛的气质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直至无人之处,双方各自站定。
四周静谧无声,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很少有人经过。
徐恪转过身,撕下那层温和的伪装,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她喜欢你。”
顾砚书撩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透着令人无法参透的情绪。
都是男人,有些事不必刻意说破,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彼此的心思。
“既然知道,就少打些见不得人的主意。”
被戳中心底的阴暗处,徐恪脸色有些不好,咬牙道 :“那是因为我不甘心!”
“我从高一就喜欢她,为了不打扰她学习,那时我忍住了,什么都没说,打算等高考结束再表白。然而令我没料到的是,不知何时起,你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从此她就像再也看不到别人一样,眼里心里全是你。”
他语气阴沉沉的,脸上多了些回忆的神色,“后来你们分开,她只身一人去了美国,我真是既高兴又失落,不过没关系,无论多久,我能愿意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知道她从美国回来那天,我一整晚都没睡着,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机会,可偏偏……你又出现了!”
妒恨的情绪就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啃噬着心脏。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讽刺。
老天就像是存心捉弄人,每当他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顾砚书总能先他一步,甚至只是站在那儿不动,就能轻轻松松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他以为两人已经分开,自己的机会近在眼前,可刚才两人一同下车的画面,霎时间打破了他所有幻想。
脑子里有根紧绷的弦轰然断裂,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濒临崩溃。
“顾砚书。”他连名带姓道,“你不该回来的。”
顾砚书从头至尾都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看不出他到底在不在听,直到徐恪说出这句话,他才勉为其难地给了点反应。
“想的还挺美,是谁给了你这种勇气?”
顾砚书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就算我不回来,也轮不到你趁虚而入,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喜欢上你?”
他眼尾带着点上挑的弧度,怼人时,若不刻意收敛,哪怕面上是笑着的,眼神依然会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你知道什么?我——”
徐恪有些恼怒他直白的话语,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竟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因为顾砚书说的没错。
他没把握。
除却巫山不是云,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感受。
倘若曾经喜欢过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此后多年,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心动的人。即便有幸遇到,时间一久,也会不自觉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然后就发现,后来者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与心里的那个模子不一样。
这就是最真实而又最卑劣的人性。
夜色浓稠,晚风裹挟着燥热的气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被吹得簌簌作响,衬得周遭愈发沉寂。
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飘到了脚下,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顾砚书指腹轻轻摩挲着白色包包上的金属链条,算着程安然一去一回的时间,又看了眼半晌无言的徐恪,无意再与他纠缠。
“说完了?”顾砚书挑了下眉,“说完我就先走一步,她该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经,徐恪神色渐冷,半边面容隐藏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阴翳狰狞。
就在顾砚书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徐恪喊住了他。
“你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清俊削瘦的背影倏地顿住。
徐恪扯了扯嘴角,用一副了然的口吻说道:“外交官表面看上去是很风光,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实则呢,一年到头你能回来几趟。你觉得她那样要强的性子,会为了家庭放弃自己的事业,陪着你全世界到处跑吗?别小瞧了时间和距离,早晚有一天,这些摆在面前的现实,会一点点磨掉你们之间的感情。到那时,我不信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信誓旦旦。”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顾砚书缓缓转过身。
月色清冷寂寥,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寒霜,那双眼睛犹如一汪探不到底的幽潭,冰冷的眸光中带着审视和探究。
安静了会,顾砚书忽然出声:“本来看在你曾经照顾过她的份上,我想给你留点面子,但你好像并不领情。”
他语调异常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徐恪心底升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面上却不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当初做过的恶心事。”视线扫过他攥紧的拳头,顾砚书无声一哂,“不用紧张,我暂时没告诉她。不过,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可就不保证了。”
徐恪没说话,眼神死死盯着顾砚书。
看着他如困兽一般,做着无谓的挣扎,顾砚书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你很聪明,投完举报信,事后还记得偷偷抹去校长室外的监控,只可惜删得不够干净,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所幸数据还能恢复。”
徐恪面色一僵。
顾砚书冷眼看着他:“原始磁盘我还保留着,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复制一份送给你。不过,我猜你大概也不想要,毕竟——”
“没人愿意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被揭露以前不光彩的一面,我说的对吗?”
浑身血液顷刻间凝固,最后一块遮羞布被狠狠撕扯下来,鲜血淋漓的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腐臭难闻的气味。
谁能想到,曾经风光霁月的学生会会长,也会为了一己私欲,偷偷跟踪同学,还故意拍下错位照片,放进举报信里。
不论理由正当与否,从他选择拍下错位照片那一刻起,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人的脊梁很硬,能扛得住几十上百斤的东西,但也很脆弱,只需用柔软的舌头,就能轻松挑断一个人的筋骨。
在那样的年纪,很多人听风就是雨,根本不会去在意事实真相如何,他们表达善意和恶意的方式也是最直接的,所以才会有层出不穷的校园霸凌事件。
“恕我直言,如果这是你所谓的喜欢,那还真是可悲,因为你连怎么喜欢一个人都没弄明白。”
顾砚书对徐恪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直接把话撂明,“至于我和她还能在一起多久,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操心了。我耐心有限,你我之间这样的谈话,希望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多看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
宴会厅里。
程安然从洗手间回来,发现沙发座上空无一人,她的包包和没吃完的蛋糕统统不翼而飞,不由陷入沉默。
“……”
她心里吐槽了一句顾砚书的不靠谱,想给他发条微信消息,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差点忘了,她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没有口袋,手机顺手放包里了。
看着干干净净的桌子,程安然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去甜品区再拿块小蛋糕,她刚才还没吃饱。
等重新回到休息区时,某个不靠谱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大腿边还放着眼熟的白色菱格包。
身旁沙发微微凹陷下去。
男人有所察觉,掀了掀眼皮,对上程安然略带疑问的目光。
不等她开口,顾砚书很自觉地汇报动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
这么巧,她前脚刚走,就急着去上厕所?
程安然不置可否,神色透着点若有所思,但也没多问。
她慢条斯理地切了块蛋糕放进嘴里。
顾砚书放下手机,看着她微微鼓动的腮帮子,不知怎么的,莫名想起徐恪刚才说的那段话,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静默。
程安然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出神,吃了几口蛋糕,忽然想到一件事,扭头问:“明天下午有空吗?”
顾砚书飞快敛起眼底的情绪,见她红润的唇瓣上沾了点白色奶油,眸色微暗,尾音稍稍带着点上扬的语调:“有空,休假期间不会安排工作,怎么了?”
程安然正要回答,忽然见他抬手,下意识想要往后仰。
“别动,嘴角沾了点奶油。”
长年写字,他指腹带着薄
茧,粗砺温凉的感觉从唇边轻轻擦过,令程安然心神一震。
很快,他收回手,没有更出格的动作,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指尖的奶油:“说吧,要我陪你去干什么?”
程安然看着他撩而不自知的淡定模样,决定以后跟他多学学。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不能总落于下风,那也太丢份了!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回归正题:“也不干什么,趁着双休日,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明天想先去挑点礼物。”
没人比身为儿子的他更了解父母的喜好。
顾砚书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是遇到不会做的题目,想让我给你划重点?”
……怎么说的跟她考试作弊一样。
程安然默了默,没说话。
顾砚书见好就收,端正态度道:“之前不是去过几次?”
程安然瞥他一眼:“那时和现在又不一样。”
之前属于拜访普通长辈,而且赶上过节,她送的基本都是节礼,现在两人确定了关系,送礼的意义又不一样,她肯定得多花点心思。
她没说得太明白,但顾砚书听懂了。
方才被徐恪勾起来的那点烦躁感顿时消散一空,通体舒畅,连带着心情也愉快起来。
他几乎没做思考,爽快答应,顺口多问一句:“晚饭外面吃?”
程安然想了下,点点头:“不过我明天要先去项目公司调研,会稍微晚点。”-
次日一早,程安然就带着电脑去了项目公司,一待就是一整天。
临近傍晚时分,顾砚书发来消息:「到了。」
“程姐,是你男朋友吗?”隔壁桌的年轻小姑娘见她嘴角挂着笑,探出头来悄悄问道。
程安然回复完消息,抬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嗯了声,微微一笑:“忙得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考虑到项目前期的调研工作并不轻松,谭总给她派了个帮手,暂时归她调遣。
“好的程姐!那我先走啦!”
不用加班,小姑娘高兴得不行,收拾收拾东西,跟程安然打了声招呼,就跟出笼的小鸟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这间临时开辟的办公室里总共就她们两个人。
小姑娘走后,程安然也没多待,简单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桌面,把重要材料装进包里,就起身关灯离开。
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停在马路对面。
顾砚书坐在车里,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公司大门出来,才掉了个头,把车开过去。
“我们接下来去哪?”程安然边系安全带边问。
“不是说要买礼物?带你去逛个有意思的地方。”
顾砚书帮她把沉重碍事的电脑包放到后座,坐正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车载导航仪上轻点几下,输入一行地址。
程安然定睛一看,不由微怔:“……花鸟市场?”
第62章 第62章暖春62
近些年,随着南城市中心的迁移,新城区周边也开了不少花鸟市场,不过本地人还是更喜欢去老城区,因为那边热闹,有人间烟火气,凝聚着一座老城的情怀。
过了牌坊大门,街道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十分逼仄狭窄,只能步行。
顾砚书先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
程安然远远看着古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看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在下车和不下车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
她要是踩着这双鞋逛花鸟市场,一圈下来,鞋会不会废她不知道,但她的脚肯定得废。
顾砚书看着她都快拧成一团麻花的眉毛,不免有些好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坐着等我一下。”
“好。”程安然心不在焉地应声。
她左右看看窗外,想找找附近有没有鞋店,临时买双平底鞋换上,压根没注意到男人绕去了后备箱。
环顾一圈,周围果然都是些卖花花草草的小摊,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
这时,身侧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顾砚书站在门边,手里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双白色老爹鞋。
“试试大小。”他把鞋子放在脚垫上,看了眼程安然身上偏简约知性风的连衣裙,顿了顿,“可能和你今天的衣服不太搭。”
程安然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双老爹鞋上,发现他细心到连袜子都一起准备了,心头涌上暖意。
“没事,这双挺好的。”她抬眼看着他,感动地道谢。
顾砚书淡淡一笑,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从容:“下次不需要说谢谢,反正以后时间还长,总是要收回礼的。”
程安然忙着低头换鞋,听他这么说,以为是指生日礼物或情人节礼物,下意识嗯了声,并未听出其中的意味深长,不然非得捶他一拳不可。
好好的正经人,怎么嘴里一天到晚没句正经话。
……
九月的天气还很热,高温天不少,老百姓都喜欢趁着傍晚没什么太阳的时候出来遛弯。
临近周末,花鸟市场比平时热闹些,还有不少父母带着孩子来买宠物。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暖橘色的余韵铺洒开来,穿透棉花糖般的厚厚云层,渐渐晕染半边天空,如真似幻。
在这里,生活节奏仿佛变慢许多。
两人也放缓步调,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难得悠闲。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拥挤的拐角时,程安然的手突然被人牢牢牵住。
她朝某人淡淡瞥去一眼。
顾砚书毫不心虚,目视着前方,面上神色如常:“人多,还是牵着比较好,别走散了。”
“……”
程安然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随他去了。
得知目的地是花鸟市场,程安然第一反应自然是要来买盆栽,因为她之前在顾家花园里看到过不少稀有品种的花草,且摆放得十分整齐,显然平时有人精心打理。
她四处看了看,面露迟疑:“这里花草品种还挺多的,只是放进叔叔的花圃里……会不会有点不搭?”
其实这话都说得委婉了,准确来说,是连放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本市数得上名的企业家之一,顾明志身价上亿,偏偏不爱车也不爱房,连生活都抠抠搜搜的,唯一舍得砸钱的地方就是那些花花草草。
据传在他的私人收藏中,还有一盆价值上百万的君子兰。
传言真假姑且不说,毕竟程安然没亲眼看到过那盆兰花,可这也说明一件事——
普通凡品恐怕入不了顾明志的眼。
程安然想象了下这些普通花草和那些名品摆在一起的画面,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那好比一间停满豪车的车库,某天突然闯进一辆五菱宏光小mini,光是形象上就和周围格格不入。
但花草又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两极分化很严重,真正的名品往往收藏在个人手中,市面上很难见到,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到手的。
顾砚书见她明明心里直打鼓,嘴上还要顾及他的面子,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忍不住微扬唇角,故意逗她:“他们夫妻俩都快把你当女儿了,有时候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如你受待见。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根草,我爸都能乐呵呵收下,还不用破费,不是也挺好?”
程安然斜了他一眼,实在没憋住心里话:“……好你个头。”
他可真是他爸的好大儿,居然让她送根草?这哪是去拜访长辈,分明是去结仇的。
程安然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一时都分不清他这是真心话还是反讽。
顾砚书也没解释,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眼底划过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逗归逗,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她买盆草上门。
过了会儿,一路经过不少花店,顾砚书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程安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任由他牵着走。
两个人分明在一起才一天,可相处时却有种老夫老妻的味道,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又拐过一个弯,来到另一条街上。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几乎全是渔具店。
程安然明白过来:“叔叔什么时候喜欢钓鱼了?”
顾砚书淡淡道:“前段时间谈生意的时候,对方有个鱼塘,我爸跟着钓了半天,没想到回来后一发不可收拾。今天
早上我出门时,他还在研究哪种材质的杆子好用,谈合作案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程安然忍不住笑开。
她反客为主,手腕一转,反过来握住顾砚书的手:“行了,你的任务顺利完成。刚才我跟着你走,接下来换你跟我走吧。”
顾砚书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没有打击她的自信心。
嘴上虽这么说,可等实际行动时,程安然就有些头疼了。
她从未钓过鱼,对这方面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哪家店比较好。
他们逛了一圈,随便进了几家,听老板天花乱坠地介绍了一通,最后二话不说就让他们买最贵的,程安然觉得不太靠谱,婉言拒绝后,拉着顾砚书赶紧跑路。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程安然对着满街店铺,竟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顾砚书在旁边一声不吭,看她急得眉毛胡子一把抓,眼中笑意渐渐加深。
就在程安然打算拿出手机现场问度娘时,余光瞥见一个扛着鱼竿路过的老大爷,她忽然福至心灵,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番解释之后,老大爷还挺通情达理,手一挥,爽快答应道:“行啊,正好大爷鱼竿坏了,要拿去店里修,丫头你就跟着我走,保准带你买到满意的杆子。”
“谢谢大爷。”程安然笑着答应一声。
两人跟在老大爷身后,一路走到尽头,进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店铺。
天热,这会儿店里又没什么人,老板干脆摆了个躺椅在门口,人就在上面睡着,脸上还盖着一把颇有年代气息的蒲扇。
老大爷扯着嗓门把人喊起来:“别睡了,来生意咯!”
耳边一声炸响,老板悠悠转醒,眯着眼看了看老大爷,又看了看跟着的两个年轻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起身趿拉着拖鞋问:“要买什么?”
要不怎么说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呢。
别看这家店位置偏僻,老板还真是个专业人士,几十年经验的老钓客了。
程安然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老板,我想买根质量好点的鱼竿,给家里长辈用,麻烦您看看有推荐的吗?”
老板站在柜台前,一边帮老大爷修那根坏掉的鱼竿,一边问:“我这店里什么货都有,想要好点的,有大几万的,差的几百块也能买到,你想要哪种价格?”
程安然刚要开口,顾砚书适时拦住她,接过话头道:“老板,他还是个初学者,入门都谈不上,暂时用不了太好的,您推荐个差不多的就行。”
程安然看他一眼,默默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老板看出这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心里有数,转身从架子上拿下几根价格适中的鱼竿,摆在面前的玻璃柜台上。
他撩起眼皮,随意打量两人一眼,了然道:“小姑娘,你是要去见家长吧?”
程安然愣了下,轻轻嗯了声。
“眼光挺好,男朋友就得找这样的。”老板脸上多了点笑容,“之前有对小情侣跟你们一样,也是去见家长。那男的大概以为我这店里都是杂牌货,一张口就要最贵的,等我拿出来,又摆摆手嫌贵,弄得他身边的小姑娘都下不来台,那种太爱面子的男人可不行。”
程安然没想到老板居然会有感而发,下意识扭头,目光和旁边人对了一下。
顾砚书冲她挑了下眉,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看吧,你捡到宝了”。
“……”
程安然收回视线,煞有介事地对老板点点头:“您说的对,我也觉得我眼光还行。”
一听她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板乐得不行,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程安然选来选去,最后决定买下那根日本进口的鱼竿,名字有点古怪,但摸上去手感不错,不到一万,对于刚入门的新手绝对够用了。
付完钱,老板把鱼竿包装好,顾砚书主动接过提在手里。
从店里出来,顾砚书看了眼手表,问:“离吃饭还早,要再逛逛吗?”
程安然晚上没别的安排,难得来一趟,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扫兴:“也行,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盆栽。之前回国的时候,临时兴起养了盆多肉,结果放在窗台我妈忘了浇水,昨天回来一看,都被太阳晒干巴了,正好重新去挑一盆。”
顾砚书听着她惋惜惆怅的语气,心里软软的,换了只手牵她:“那走吧。”
于是两人沿路又逛了几家店,程安然给自己挑中一盆粉紫色的宝石多肉,顾砚书自觉负责扫码付款,直到天色将晚,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第63章 第63章暖春63
程安然到家时,将近十点,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
程父程母向来睡得早,客厅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只有玄关处留着一盏照明用的小夜灯。
程安然莫名松了口气,按下开关,头顶的灯倏地亮了起来,整个客厅瞬间一片灯火通明。
她轻手轻脚换了鞋,把手里提着的包和礼盒放在餐桌上,先钻进厨房,一口气灌下半杯凉水,脸上发烫的感觉终于缓解许多。
这时,一道细微的开门声响起,听见动静的程母从房间里走出。
程安然放下杯子问:“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程母没急着回答,转身轻轻把门带上,避免她们说话的声音吵醒早已熟睡的程父,然后才走过来说:“这不是看你一直没回来吗,正好下午眯了会儿,晚上有点睡不着。你爸倒是沾床就睡,最近年纪大了还喜欢打鼾,吵得人头疼。”
程安然笑了笑,没有接话,毕竟上了岁数,打鼾这种生理性活动,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了的。
她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妈,你睡我房间?”
“你狗窝就那点大地方,能睡下两个人?”程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大概是因为一天大半时间都得耗在电脑前,程安然极其注重办公的舒适性,所以当初装修时,特意只买了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其他空间都被用来放书柜和办公桌。
这么做唯一的缺点就是,平时只能一个人睡,哪怕再多一个人,都会显得拥挤。
而且她晚上可能还要用电脑整理资料,过程中免不了要打字,到时会吵得程母睡不着。
于是程安然瞥了眼客厅的沙发,说:“我回头把沙发收拾收拾,对付几天就行,反正现在天还不冷,夜里也冻不着。”
话音刚落,程母想都没想,果断否决了她这个歪主意:“你白天还要早起去公司,睡沙发怎么行?腿都伸不直,还是老老实实睡你的床。再说了,你爸也不是天天打呼噜,估摸着是下午出去遛弯累着了,让他歇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眼瞅着程安然还想再劝,程母赶紧转移话题,“小书送你回来的?”
“嗯。”程安然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送到楼下就走了。”
她喝水时,下巴微微仰起,露出的颈脖如天鹅般白皙修长。
然而程母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处吸引了过去。
借着灯光的照射,程母发现她靠近嘴角的地方似乎破了一小块皮,唇瓣还微微泛着红肿。
身为过来人,程母几乎立刻猜到伤口是怎么来的。
但她是长辈,年轻人之间这点事她不好意思说,只能掩嘴尴尬地轻咳一声,装作看不见。
程安然还不知道自己漏了陷,听见程母的咳嗽声,放下水杯
看过来,见程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不由皱眉道:“妈,你是不是衣服穿少了?你赶紧回房睡觉吧,不用管我,我再看一个小时资料也就睡了。”
“行,妈知道了,等会就睡。”程母嘴上答应,脚下却没动,紧接着问起明天上顾家拜访的事,“明天给小书爸妈带的礼物准备好了吗?都买了啥?”
程安然下巴朝餐桌的方向一抬,示意程母看那边。
程母瞥了眼,没好气道:“人家包装得好好的,你妈我又不是吃饱了闲的,大半夜还给它拆了,拿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你直接告诉妈里面是什么,妈看行不行,不行明天白天还有时间,赶紧拿去换别的。”
老一辈对婚嫁礼数这方面看得很重,程安然只好老老实实交代道:“顾叔叔最近喜欢钓鱼,我就挑了根鱼竿。至于董阿姨……”
程安然顿了顿,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道,“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想来想去,打算买条项链送给她。正好项目公司附近有几家大商场,明天抽空我去看看。”
程母听她说完,觉得还算靠谱,悬着的心放下了些:“也行,那妈明天就不提醒你了,你把这事记在心上。毕竟第一次正式上门,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至于价格,程母聪明地选择不多过问,问完晚上更睡不着。
顾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她昨天已经见识过了,一出手随随便便就是几千万。人家可以不在乎礼物是否贵重,但他们也不能真不拿人家当回事,起码要摆出态度来。
反正家里钱都是闺女赚的,她怎么花随她便。
“妈睡觉去了,你弄完早点睡觉,别老是熬夜。”
程安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谁知程母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然然,虽然爸妈都很满意小书,但谈恋爱归谈恋爱,咱们女人到底和男人不同,要懂得保护自己。”
程安然端着杯子的手一顿,露出茫然的眼神,有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妈是说,没结婚前,该做的措施一定要做好。”程母无奈叹了口气,还不忘提醒道,“嘴上伤口自己记得拿药膏抹抹,小书这孩子也真是的,眼瞧着奔三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
听懂了程母责怪语气的程安然:“……”-
回到房间,程安然看了眼手里的药膏,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对着墙上的穿衣镜,凑近仔细照了照。
唇上果然有一块破皮的地方,因为靠近唇角,还挺明显,难怪程母会一眼看出异样。
恰好这时,刚到家的罪魁祸首发来消息报平安。
程安然走了两步,坐到床上,忍不住跟他抱怨:「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为了表达强烈的谴责,她特意用上了感叹号。
正在进门换鞋的顾砚书看见这条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对面很快回复:「嘴唇破皮了!!!」
她连用三个感叹号,怨气仿佛快要冲破屏幕。
这下顾砚书懂了。
他回想起临下车前的一幕,亲她的时候好像确实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只是当时车内光线太暗,她又急着走,他没太注意。
顾砚书穿上拖鞋,边往里走边皱眉打字:「严重吗?家里有药,我给你送过去?」
「程安然:没事,破了一点点,抹过药了。」
「程安然:……但我妈看见了。」
顾砚书脚下步子一顿,当即明白她这一肚子怨气从何而来。
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也不急着上楼找药了,微微侧身,背靠在楼梯扶手上,垂眸打字。
「顾砚书:抱歉。」
程安然见他如此爽快地认错,心头的恼怒一瞬间消散大半。她弯了弯唇角,正要勉为其难表示原谅,就看见对面又发来两条消息。
「顾砚书:新手上路,业务还不太熟练,请程小姐多担待。」
「顾砚书:以后争取熟能生巧。」
「程安然:……」
「程安然:歪,出来挨打.jpg」-
第二天就是周末,但投行人没有休息日,程安然还是照常一早去了公司。
整栋大楼都是静悄悄的,连灯都没开,只有极少数办公室有人在。
程安然才来两天,跟这里的人还不太熟悉,就没打招呼,径直穿过无人的大厅,走进里间办公室,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直忙到中午,跟A城那边的人开完项目会议,压抑的饥饿感才涌了上来。
为了节省出晚上的时间,她中午不打算休息,刚想点个外卖,就看到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
还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顾砚书:午餐我让人放在前台了,记得去拿,少吃点外卖。」
程安然:……他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这都能猜到?
……
饭盒用保温袋装着,拿出来还有些烫手。
程安然掰开筷子,打开盒盖一看,才发现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她给顾砚书回了条消息,告诉他午饭已经拿到了。
谁知对方下一秒突然问:「视频?」
程安然看了看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回了个好。
等视频接通,程安然发现他的背景有些奇怪,看着不像在家里,周围声音也很嘈杂。
程安然看了眼他上半身的黑色运动服,猜测他应该在健身或者运动,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后,才开口:“在哪呢?”
周围太吵,显得通话声音有点小。顾砚书拧了拧眉头,举着手机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
“出来跟白景峰他们打球,唐伯栩也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程安然愣了下,不由奇怪:“他不是在南边吗,什么时候回的南城?”
“昨天刚到,南边的生意他转让出去了。”
剧烈运动过后,顾砚书嗓音多了点哑意,带着慵懒随意的味道。
程安然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那他以后就留在南城了?”
“不清楚,没问那么多,看他自己想干什么。总归是他自己的事,旁人也插不了手。”
程安然哦了声,又夹了口饭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顾砚书看着她跟小仓鼠似的,不停鼓动着腮帮子,有种莫名的好心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天,直到那边比分被追平,白景峰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求助外援:“书哥,别聊了别聊了!这些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先过来救个场,咱们都快被反超了!”
顾砚书被他的大嗓门嚷嚷得头疼。
程安然见他一副无奈又头疼的表情,笑了笑,摆手道:“先打球去吧,回头见。”
挂断电话,碗里只剩几口饭,程安然很快解决,花了十分钟丢掉垃圾,清理干净桌面,再次投入工作中。
下午,结束最后一轮视频会议,程安然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她先去商场逛了一圈,买好送给董云舒的礼物,然后打车回家。
换好衣服,简单画了个淡妆,顾砚书已经在楼下等着。
她抿开口红,回房提上两份礼物,跟程父程母打了声招呼,匆匆出门-
前几年顾家所在的小区通了地铁,虽然出行方便许多,但白天噪音难免有些大。
正好当时有个新楼盘开售,靠近河边,全是独栋别墅,而且离马路很远,平时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顾明志去看了几次,觉得周边环境不错,干脆大手一挥,买下其中的“楼王”,一装修完,立刻带着全家搬了过去。
恰好程家小区也在附近,两家因此离得更近了些。
高档别墅里的私人业主非富即贵,小区安保自然得做到位。
之前程安然来时,必须提前给顾明志打电话,保安确认过身份信息之后,才会放她进去,今天倒是一路畅通无阻。
顾砚书这辆奔驰车的车牌早已录入安保系统,经过门口时,电子眼一扫,栅栏就抬起来了。
沿着熟悉的小路一直往里开,到了最大的那栋别墅前,黑色雕花铁门自动打开,顾砚书把车开进车库停好。
程安然坐在副驾驶没动。
顾砚书似乎看出什么,忍不住一笑,给她留了点缓和情绪的空间,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提上礼物,才绕道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
“现在下车?还是再坐会儿?”
他声线疏淡冷清,偏偏透着明显的笑意。
程安然斜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瞳仁
深处藏着一丝紧张。
她没有说话,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从容,反手解开安全带,用实际行动回答他的问题。
顾砚书抬手抵着唇微微笑了下,见她扭头看来,连忙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没多说什么,按了下钥匙,锁好车门,牵起她的手往正门走。
第64章 第64章暖春64
得知程安然要来,顾明志夫妇今天都没出门。
董云舒从早上到现在,忙得没停下过,不仅让家政阿姨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去市场买了很多新鲜菜,今晚打算亲自下厨。
就连顾明志都被差使得团团转,没一刻清闲。
好不容易忙完,刚想坐下来喝口茶,就听那头又在喊:“老顾,你去楼上书房把昨晚准备好的红包拿下来,我差点给忘了。”
顾明志屁股还没挨上沙发,闻言,默默叹了口气,认命起身。
厨房里,董云舒低头看了眼围着自己脚边打转的小家伙,不由眉头一皱:“旺仔,今天奶奶忙,没工夫顾着你,找爷爷玩去。”
话音刚落,一条半大的黑白边牧被赶了出来。
小家伙还挺不服气,摇了摇尾巴,扭头就想往里冲,董云舒毫不留情拉上移门,让它吃了个闭门羹。
旺仔没刹住车,一头撞了上去,顿时气得不行,狠狠一跺脚,冲着玻璃门汪汪两声。
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一下子给顾明志看乐了。
他笑了会儿,才走过去把小家伙拎起来,爷孙俩一块往楼上走。
顾砚书和程安然进门时,这一老一少刚好下楼。
听见门外传来按密码的声音,旺仔抖了抖耳朵,确认没听错之后,整只狗都精神了起来,扒着爪子,从顾明志怀里一跃而下,朝门口飞奔过去。
于是门一开,程安然就看到一道炮弹似的黑影飞扑而来,明明四条腿各跑各的,身姿却格外矫捷灵活。
还不等它冲到跟前,顾砚书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长腿一迈,直接挡在她身前,对着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的狗子淡淡命令道:“旺仔,坐。”
他声音不大,只是平时说话的音量,但语气里带上了一分严厉。
小家伙听懂了,连忙四爪并用,及时刹住车,老老实实蹲坐在原地,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它爹,以及旁边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程安然倒没有被吓到,只是乍一听它的名字,不免感到意外,见它乖巧坐下后,眼睛还咕噜噜转,不停偷瞧她和顾砚书,顿时又有些好笑。
难怪说边牧狗界智商第一,果然从小就能看出机灵劲儿来。
顾明志和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董云舒随后赶来。
四人对视一眼。
见了面,程安然反而不那么紧张了,脸上露出端庄的笑容,朝两人微微颔首:“叔叔、阿姨,下午好,叨扰了。”
“安然,好久不见。”董云舒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来,赶快进来吧,别站门口了。”
顾砚书拿出一双没穿过的女士拖鞋放在地上:“穿这双,我妈特地给你准备的。”
说完,顺便在旺仔偷偷摸摸伸过来的脑袋上撸了一把,小家伙耷拉的尾巴立马又摇了起来,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见一斑。
进了客厅,董云舒让程安然先坐会儿,她最后一道菜刚下锅,还没炒完,只能先顾着一边,让顾明志负责招呼客人。
程安然想跟着一起去帮忙,却被拦住了,只好看着董云舒又匆匆进了厨房。
顾明志倒是很淡定:“安然,没事,先坐吧,厨房里有家政阿姨帮忙。就那么点大地方,人多了也转不开身。”
程安然看了眼占地几十平米的开放式厨房,默了默,没再说什么,把礼物递给顾明志:“叔叔,这是给您和阿姨买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喜欢。”
跟自己人,顾明志也不客套,接过之后,发现还挺压手,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包装盒,笑着问程安然:“这重量不轻啊,哪份是我的?难得有小辈送礼物,我先拆开看看?”
这话多少掺了点假。
董顾两家虽说人口简单,但旁支亲戚不少,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加上顾明志身份在这儿摆着,逢年过节怎么可能少的了下面小辈们的孝敬。
程安然明白对方的善意,莞尔道:“当然可以,重的那份是叔叔您的。”
论容貌精致明艳,她自然比不了娱乐圈的明星,但五官凑起来却非常耐看,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尤其如今去掉框架眼镜后,露出清丽灵秀的眉眼,一笑起来,莹润浑圆的杏眼微微弯出小小的弧度,让人感觉很舒服,最是讨长辈喜欢。
本来因为当年她挺身而出救下董云舒一事,顾明志就对这姑娘挺有好感,现在眼瞧着要成一家人了,更是有种亲爸眼,越看越满意。
等拆开礼盒,看到里头的钓鱼竿,那十分的满意瞬间变成了十二分!
他早上还在看这个牌子的鱼竿,可惜国内现货不多,只能从日本总部那边发货,中间还要过海关,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手。
正琢磨着要不要买呢,没想到程安然就送来了。
他把鱼竿从礼盒里拿出来,摸着上面的花纹,嘴角笑意都快兜不住了,还不忘朝坐在边上的亲儿子斜一眼:“果然还是闺女好,哪像这臭小子,几年不回家,也没见给我和他妈带点伴手礼。”
顾砚书挨了一记眼刀子,脸上表情纹丝未动,从善如流道:“这不是给您带回来一个闺女?早晚都是一家人,她送跟我送没区别。”
“……”臭小子可真会占人便宜。
顾明志嘴角一抽,目光多了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知道程安然脸皮薄,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去摆弄鱼竿。
程安然脸颊有些发热,趁着顾明志看不见,偷偷在男人腰上拧了把,用眼神无声警告他。
因为常年健身锻炼,顾砚书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挂。
看似单薄清瘦的身躯下,实则肌肉还挺紧实。
程安然那点力道落下来,跟挠痒痒似的,无关痛痒,却勾出了点别的东西。
顾砚书身形一顿,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一瞬间,他眸光似乎变得幽暗了些,深处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程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每次想要干点什么坏事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比平时更加收敛,像是前期埋伏的头狼,暗中窥探已经盯上的猎物,伺机而动。
察觉到危险气息,程安然心脏猛地一颤,飞快缩回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顾砚书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的确被勾起了那么点心思,但不至于不分场合地乱来,有些事还是私下做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
倒也没把人拉回来,只是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逗弄着趴在脚边的小狗崽。
又聊了会儿,董云舒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过来喊可以开饭了。
顾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餐桌上还是很讲究礼数,也不谈论正事,除了偶尔的几句交流之外,并无太多的话。
直至饭后,几人才又坐了下来。
上次程安然来拜访还是数月之前,算起来也有很久不见了,董云舒自然有许多话想聊,还问起她回国后的工作生活。
两人一问一答,顾明志时不时接上几句话,气氛很是融洽。
顾砚书听着他们说话,并不插嘴。
须臾,茶
壶里的水滚了,发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他微微前倾身子,提起茶壶,先给三人各倒了杯茶,最后又倒了杯给自己。
天青色的茶具雅致清新,衬得他手背筋骨分明,肤色也愈发白皙,隐隐可见皮下泛起的青筋,简单的动作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程安然分神瞧了一眼。
顾砚书顺手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喝点茶解腻。
刚才在饭桌上,董云舒频频给她夹菜,程安然面前的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高,偏偏盛情难却,只能努力吃。
后来实在吃不下,就偷偷给顾砚书递眼神,让他帮忙分担点,这才勉强解决一盘子菜。
饶是如此,程安然还是有点吃撑了,还好今天穿的衣服比较宽松,不然圆滚滚的肚子就该突显出来了。
董云舒坐在他们正对面,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笑意加深了些。
当年她以为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结果两人不仅转眼就分开了,还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这么多年下来,她本已不抱希望,打算以后两家就当寻常朋友走动,再也不提从前孩子们之间的事,谁曾想还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非要这时候休假回国,明明年初让他回来陪我们过个年都不肯,原来是有目的的。”
董云舒话里带着揶揄之意,程安然听出来了,却不知该怎么接茬,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得不说,这顾家父子俩还真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顾明志当年追妻的时候,完全是温水煮青蛙那一套,一点不着急,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却是个行动派,寻常不见有什么动静,可一憋就憋个大的。
话了些家常,眼见着表盘上的时针快过九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上门见家长,程安然不好留下来过夜,适时提出告辞。
董云舒没有阻拦。
如今两家离得近,不过十来分钟车程,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临走前,她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塞进程安然怀里。
程安然知道这是女方初次上门的规矩,再三推辞反而不美,于是温声道谢后,便收下了。
等坐上车离开顾家别墅,她才拆开红包瞧了眼,发现里面居然是张支票,难怪刚才摸起来只有薄薄一层。
程安然抽出支票,借着路灯照进来的光,看清上面的数额后,眼中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她扭头望向驾驶座专注开车的男人,默了半晌才道:“……早知道昨天应该买那根最贵的鱼竿才对。”
第65章 第65章暖春65
这天之后,程安然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重复着两点一线的工作,倒是顾砚书难得清闲。
他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尤其像他这种常年担任外派岗的员工,要么不休假,要么一休假就是一连几个月,期间也不会有任何工作安排,因此这几天总能看见他一大清早就出现在程家小区楼下。
八点出头,收到微信发来的消息,程安然对着镜子用指腹轻轻晕开唇边的口红,又稍稍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发梢,拎上包准备下楼。
程母听见玄关处穿鞋的动静,从厨房追出来,把一个保温桶塞进程安然怀里,嘴上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小书这么早过来,估计还没吃饭呢,正好妈蒸了一笼包子,还有你爸刚遛弯儿买回来的两杯豆浆,你顺便带下去,两个人分分,赶紧路上趁热吃了。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可不行,万一把胃饿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程安然看了眼怀里的保温桶,没多说什么,应了声好,带着一起下楼了。
自从那天见过家长之后,顾砚书在程父程母心里的地位一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成为仅次于程安然的存在。平时有什么好东西,程母总不忘要多留一份给他,对待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如果不是血缘关系摆在这儿,程安然甚至都要怀疑某人会谋权篡位了。
……
电梯很快停在一楼,出了门,熟悉的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停在对面。
顾砚书没坐在车里,而是微微垂着头站在不远处,正在跟人打电话。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眼,认出来人后,黑沉沉的眸子里浮起笑意。
程安然听见他用清润沉稳的声线,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就先这样,她出来了,我先送她去上班,具体的事情一会见面再谈。”
那头闻言揶揄地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程安然走过去,了然问:“白景峰他们?”
顾砚书点头:“嗯,唐伯栩约了我和白景峰上午见面。”
程安然哦了声,没再多问,把保温桶递给他:“虽然知道你可能已经吃过早饭了,不过这是我妈亲手做的包子,要不要再尝尝?”
短短几天相处下来,程安然就发现顾砚书的生活很规律,三餐准时,睡得早起得早,很少赖床和熬夜,而且每天早上起来还得雷打不动地锻炼一个小时。
不像程安然,无论工作忙与不忙,总是隔段时间就想懒一懒,既不想早起,也不想锻炼,连一日三餐都全凭心情解决。
所以别看现在才八点半不到,仔细算算,他至少已经起床两个小时,肯定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不过好歹是程母一片心意,程安然不好替他拒绝,就顺手带了下来。
顾砚书收起手机,自然而然接过保温桶。
他的确已经吃过,但听了程安然的话,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道:“阿姨亲手做的,当然得尝尝。”
说着,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九月初的清晨,气温已有所下降,迎面拂来的微风里带着一丝飒爽的凉意,夹杂着远处马路上传来的鸣笛声,喧嚣之余却有种烟火气。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倒也不着急,两人干脆先把早餐就地解决了。
也许是受乡下习惯的影响,程母做菜用料不算讲究却很扎实,捏的包子皮薄馅多,比成年人的半个手掌还大出一圈。
顾砚书本就不怎么饿,只是考虑到长辈的一片心意,才浅浅尝了一个。见他吃完还有再拿一个的打算,程安然看了看他平坦的小肚子,出声阻止这种疯狂进食的行为:“吃不下就算了,别硬撑,万一消化不良,肚子会不舒服。”
一共五个包子,程母按照食量分的,就算是个成年男人,饱腹的情况下再吃完三个包子,恐怕也得撑得难受。
发现她目光落在自己小腹处,仿佛很担心那里会鼓成个球,顾砚书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不再勉强,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A城?”
程安然咽下嘴里的包子,想着最近的工作进度,缓缓道:“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下周之前得回公司,还有别的项目要跟。”
顾砚书把用过的餐巾纸塞进喝完的豆浆杯里,打算待会下车一起扔,然后边系安全带边问:“机票订好了?”
男人声线低低的,语气十分轻松随意,但程安然还是从中听出一丝端倪,偏头看他:“还没,不过这两天应该会订下来,怎么问这个?”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及了男人敏感的神经,他蓦地停下了动作,一时没吭声。过了片刻,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多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程安然:“……”
她不知道,但她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危险。
车内静了几秒。
程安然捏着没吃完的包子,热乎乎的余温顺着指腹传来,有些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顾砚书对上她掺杂着疑问的目光,下颌线绷紧了些,似乎想说什么,又半晌无言,最终还是没做任何解释。
他抿着唇沉了口气,“咔哒”一声系好安全带。
察觉到突然凝固的空气,程安然正犹豫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旁边冷不丁传来男人凉凉的嗓音:“听歌吗?”
话题跳得太快,程安然慢了半拍,才接上话茬:“……都可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炸毛,但顺毛撸总没错。
顾砚书启动车子,声音听不出起伏:“我腾不出手,我说,你来搜。”
这辆车的车载系统能直接联网,像操控平板一样方便,程安然侧了侧身子,点开搜索框,轻声问:“想听什么?”
男人目视前方,薄唇轻轻动了动,一脸正经
地吐出两个字:“《传说》。”
程安然下意识问:“薛之谦唱的么?”
“不是。”他抽空扫了眼屏幕,“第二个,杨昊东。”
程安然看着歌手的名字,觉得十分陌生,点完播放后重新坐了回去。
很快,播放器里传来熟悉的旋律,紧接着一句饱含深意的歌词就劈头盖脸砸在了脸上。
“一马离了西凉关,赶回寒窑见宝钏——”
“……?”
从小区到公司的车程不长,奈何这歌旋律实在太洗脑,几遍循环下来,程安然满脑子都是“寒窑”“宝钏”“挖野菜”。
等到下车的时候,某人终于肯放她一马,按下暂停,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活像挖野菜守寒窑的人是他一般。
不过细论起来,在感情方面,程安然确实理亏,她现在有点明白症结出在哪了。
知道症结,就得对症下药。
车缓缓停稳。
程安然收拾好东西,做出一副准备下车的姿态。
顾砚书靠着驾驶座,一手掌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眼里控诉的小情绪还未来得及收敛,就见她忽然回头。
“我在A城买了套房子,年底才能装修好,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酒店。你如果想去的话,可能得另开一间房,行吗?”
事实证明,顾宝钏二号还是很好哄的。
被顺毛的男人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哼哼两声答应下来,一路目送女朋友进入公司之后,才收回视线,驱车前往和白景峰他们约定好的茶馆。
白景峰隔着落地玻璃看见他的第一眼,忍不住跟旁边的唐伯栩小声嘀咕:“难怪孔雀都是雄的开屏,这谈了恋爱的男人就是和我们这些单身狗不一样,你瞅瞅书哥这一脸春心荡漾的。”
倒不是说顾砚书笑得多开心,他在外一向情绪内敛,很少会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不过几人从小处到大,对彼此都很了解,自然知道对方高兴时的表现是怎样的。
等人近了跟前,白景峰按耐不住八卦之心,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书哥,今天心情不错啊。”
顾砚书瞥他一眼,拉开红木圈椅坐下,面色淡淡地回:“还行。”
岂止还行,看看那眉角眼梢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白景峰在心里啧啧两声。
唐伯栩翻开茶几上倒扣着的瓷杯,泡了三盏清茶,顺手将其中一杯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这才开口:“看你这样子,之后不打算留在南城了?”
“两头跑吧,总归根还是在这边。”顾砚书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两家父母年纪渐渐大了,难得休假,想尽量多陪陪他们。”
工作性质的原因,注定他无法在一个城市久留,就算以后不用驻外,也无法常常回来,因为外交部就在A城。
唐伯栩闻言笑了笑,说:“这样也好,反正现在交通发达,A城距离南城也不远,来回都很方便。”
白景峰趁机问:“书哥,你真要走啊,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去送送你们。”
“暂时没定,她这边工作还没结束,等确定了跟你们说。”顾砚书看向另一边的唐伯栩,“不提我了,说说你以后的打算。”
三人今天见面是唐伯栩牵的头。
他前几年去了南方做生意,慢慢也闯出些名堂,但不知为什么,去年突然说不想干了。本来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谁知道今年上半年他把那边的事情做个收尾,当真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连唐家父母都没想到,自家儿子原来还有这种说断就断的魄力和决心。
唐伯栩从未谈过想回来的原因,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着一些不想对外人提及的秘密。
唐伯栩把生意转让出去后,手里握着不少现金,因此想做点投资生意。但他许多年不回南城,对南城的市场风向并不是十分了解,所以才组了今天这个局,想让顾砚书和白景峰帮他参考参考未来的投资方向。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创一代,一个有家族渊源在,有他们帮忙掌舵,就算没有赚头,也不至于亏本。
唐伯栩把自己的情况一说,白景峰瞬间两眼放光,看他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似的。
要不怎么说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呢,白景峰最近正好想要涉足一些新兴行业,奈何手头资金有限,正愁搞不到投资,没想到肥羊自动就送上门了。
当下抓着唐伯栩就是一顿叽里呱啦的输出。
尽管最终目的是为了拿到唐伯栩手里的资金,但白景峰也不是张口就来,这几个月他确实下足了功夫,提前做了不少与该行业相关的功课,连政府未来十年的扶持政策都研究得透透的。
顾砚书见他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干脆当起甩手掌柜,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偶尔才插一句嘴,替白景峰做个补充。
就这么聊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两人终于谈定前期投资方案。
顾砚书看了眼手机,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拿着车钥匙起身,出声打断还在谈论细节的两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白景峰愣了:“书哥,你这休假还能有事啊,中午不一起吃饭吗?”
顾砚书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神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谁要跟你一起吃饭。
白景峰:“……”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白景峰只觉得牙酸,扭头跟唐伯栩吐槽。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吧,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见色忘义!为了老婆,兄弟都能丢一边!”
第66章 第66章盛夏66
回A城的前一天,顾砚书作东,在市中心一家私厨餐厅订了个包间,约上白景峰和唐伯栩,四个人聚到一起吃了顿饭。
因为晚上有约,午休过后,程安然跟项目组的人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又和几个比较熟的同事简单道了别,收拾好东西,提早下班离开了公司。
顾砚书临时被顾明志抓壮丁,需要以翻译的身份陪他去见一位来自意大利的重要客户,没时间过来,程安然独自打车去了约定的餐厅。
工作日这个点来吃饭闲逛的人并不多,谈生意的倒是不少,酒楼门前的空地几乎被停满。
程安然下了车,正要转身拿东西,一道欣长清俊的身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我来拿。”顾砚书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臂,越过她从后排座位上拎起电脑包和文件袋,然后还不忘顺手把车门带上。
大抵是为了搭配今天这身衣服,他袖口处洒了点清冷别致的木质香,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飘了过来,淡淡的,很好闻。
程安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叔叔那边的事情结束了”
“嗯,刚签完合同,后面没事我就先走了。”他摁下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的前灯应声闪了两下,“先把东西放车上吧。”
程安然问:“白景峰他们到了吗?”
“刚到不久。”顾砚书放慢脚步,和她并肩朝车边走,“在楼上包间里。”
两人放完东西上去时,白景峰正拿着菜单跟服务员点菜。瞧见程安然进门,他脸上露出热络的笑容,扬声道:“程姐,快来快来!看看想吃什么”
唐伯栩坐在一旁喝茶,表现得收敛许多,只是稍稍抬手打了声招呼。
高中毕业之后,几人各奔东西,算起来,这还是她和唐伯栩九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这些年大家偶尔还是会在微信群里聊聊天,谈论自己的近况,但乍见之下,难免会有一丝说不出的陌生感。
当年那个带着书卷气的削瘦少年似乎没什么变化,唯独身上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来的气息,显得更加稳重从容了些。
也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对上眼神的一瞬间,程安然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曾经那股生气和冲劲突然消失不见了,以至于整个
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潭沉寂下来的湖水,泛不起任何涟漪。
尤其此刻坐在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白景峰旁边,对比越发明显。
九月初,南方秋老虎的威力还没散去,傍晚时分,空气里依旧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人烤化了。
因为白天要见客户,顾砚书穿的是一件黑色长袖衬衫,刚才在外面站了半天,难免容易出汗。
他索性把衬衫的袖口挽起一截,裸露在外的小臂劲瘦白皙且线条匀称,一看就知道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白景峰点了几道开胃的凉菜,随后把菜单递过来:“书哥,主菜你来点,我看花眼了都。”
顾砚书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菜单,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就着程安然一起看。
这家私厨主打的招牌是川菜,光菜单看上去都是红彤彤一片。
这个天辣椒吃太多容易上火,加上这两年饮食不规律,导致肠胃有点不太好,程安然看来看去,最后点了两道清淡的素菜和一道据说用老母鸡汤熬出来的鲜虾馄饨。
顾砚书也知道她吃不了味道重的东西,便没去看那些变态辣的特色菜,只在之前的基础上添了几道店员推荐的家常菜。
很快,服务员关上门离开,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唐伯栩这时才将目光投向程安然,用温和的语气半开玩笑似的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九年不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夸,程安然欣然接下这句赞美,笑了笑道:“谢谢,彼此彼此。”
白景峰看着他们互吹彩虹屁,忍不住抹了把头发,语气透着期待:“你们怎么没夸夸我,难道你们都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他前两天刚和唐伯栩谈好投资入股的事,为此还特地找了个专门给明星做造型的托尼老师,请对方给自己设计了一款发型,算是庆祝合伙成功。
在理发店照镜子的时候,他自我感觉很良好,想着自己的新发型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结果这几人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看不见他帅气的新造型吗!
“行了,知道你烫头发了,少显摆。”唐伯栩端着茶杯,闻言,朝他瞥了一眼,见这家伙就差没把得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哪能猜不到他在嘚瑟什么,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
“我可提醒你一句,事情还没成呢,你最近还是收着点吧,少跟孔雀似的到处开屏,等什么时候赚钱了,你再嘚瑟也不迟。”
唐伯栩这次投进去的钱不算太多,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半副身家了。
要不是看在两人相识已久,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外加他自己也认为这个项目未来会有很大的发展潜力,这么大一笔钱,他是绝对不可能一次性投进去的。
他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白景峰这家伙嘴上没门,事情还没办成,就先宣扬得人尽皆知,万一最后亏本,不仅钱没了,还要让人看笑话,简直是人财两失。
看出唐伯栩眼里流露的一抹犹疑,白景峰顿感不妙,这笔投资可是他磨破嘴皮子才弄到手的,可别没焐热就给要回去了,到时候他去拿找这么个事少钱多的合伙人。
正想再给唐伯栩吃颗定心丸,还没等他张口,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疏淡的嗓音:“目前这个市场还不稳定,年底说不定还有新政策出台,现在虽然放出了些风声,但也不能全信,应该还有很多人在观望。总之,尽量低调点没错。”
白景峰一下子闭了嘴。
连着两盆冷水泼过来,令他发热的头脑终于渐渐冷却下来,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才有些上头的情绪也蔫了。
他其实也隐隐感觉到这两天自己有点飘,跟打了鸡血似的,那股兴奋劲儿一上来,压都压不住,仿佛浑身血液都在躁动。
顾砚书看出他浮躁不定的心态,才及时点了这么一番话。
见对面的人没了声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不再多言,转头问服务员要来两杯白开水。
包间里备了烧水壶,刚烧开的水触手滚烫,他兑了点凉水,用指腹试过温度后,才将其中一杯放到旁边人的面前。
“喝这杯,别喝冷的。”
白景峰本来还想追问一下扶持政策的事,结果看到又开始忙着给女朋友烫碗筷的男人,觉得对方现在可能没这个心情,于是默默把话咽回了肚子,打算下次再找机会。
不过经他这么一混插打科,包间里的气氛倒是缓和许多,少了一丝久别重逢带来的疏离感。
之后又聊了些别的话题,程安然向来不是个话多的性子,但她很喜欢听别人聊天,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好在都是熟人,互相之间很了解对方的性格,又有白景峰这么个话匣子在,就算程安然话少了些,饭桌上气氛也一直很好,并不会因此冷场。
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散场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
结账得去外面柜台,顾砚书前脚刚出门,后脚白景峰就因为喝了太多鸡汤,捂着快要爆炸的膀胱匆匆去了厕所。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程安然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调羹,抬眼看向唐伯栩。
“今晚你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应该是有话想单独对我说,对吗?”
她开门见山问。
唐伯栩并不意外她会发现自己的想法,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且足够理智,然而这份直接还是令他沉默片刻,半晌,才嗯了声。
程安然已经猜到唐伯栩想说什么,大概和顾砚书有关,否则不会特意等到他离开。
她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安静地等待下文。
唐伯栩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可此时此刻,对上她平静而从容的眼神,他却忽然间觉得,再去追究那些过往似乎早已没了意义。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见过一个与现在全然不同的顾砚书。
那时他并不理解,为什么那样清醒自律的一个人,也会轻而易举陷进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还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从前的骄傲都能丢得一干二净。
直到后来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感情这东西,跟瘾一样,不沾便罢了,一旦沾上,越是执着的人,就陷得越深。
“其实也没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唐伯栩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最终也只化作一声由衷的祝福。
“希望你和书哥以后能好好的。”
至少别像他一样,因为一次错过,酿成了终身遗憾。
程安然不知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但她郑重地点了头。
“嗯,我们会的。”
末了,又添一句。
“你也是。”-
第二天,程安然和顾砚书登上了回A城的飞机,落地时还是中午。
拿了行李一出机场,刺眼的日光照得人眼睛睁不开。
好在,A城比南城入秋早,如今天气已经微微转凉,阳光落在皮肤上并不会有灼烧的感觉。
程安然在平台上约了车,下单之前,她看一眼旁边负责拉行李箱的某人,迟疑了下,忍不住再次确认:“去酒店?”
本来她以为他在A城没有落脚的地方,打算让他和自己一起住酒店,结果没想到是她想得太天真。
虽然以他目前的工资水平,可能得奋斗大半辈子,才能勉强在A城买下一套三环
以内的房子,但儿子买不起,不代表老子也买不起啊。
像顾明志这样身家上亿的富豪,即使不热衷于买房置地,名下该有的房产也不会少,更何况在A城这样的超一线城市,投资不动产基本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以,当她知道顾家在A城其实有房子,且还是精装修的时候,她就有点想赶人了。
毕竟住家里肯定比住酒店舒服,没事还能自己做饭,像她这样天天吃外卖肯定不健康。只是她是没办法,买的房子还在装修,起码得年底才能入住,只能选择住酒店。
“要不……你还是别跟我住酒店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出机场前,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副墨镜,镜架稍微小一点的给了程安然,大的那副现在就架在他的鼻梁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上半张脸。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原本带着上扬弧度的唇角立刻抿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从头顶倾洒而下,隐隐透光的黑色镜片上,清晰可见地倒映出程安然欲言又止的表情。
尽管看不见他的眼神,但透过他微微绷紧的唇角,程安然知道此刻他心情不太妙。
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明白。
“叔叔说明绣华庭那边的房子只是落了点灰,请阿姨打扫一下就能住。我天天要上班,白天几乎不在酒店,而且房间面积不算大,中午晚上还没饭吃,我怕你一个人待着会无聊。”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睨着眼前这个想要把自己赶走的女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程安然被他盯得发毛,有些受不了地挪开眼,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计程车。
她心里默默叹口气,终是败下阵来,刚想说“算了,还是一起住酒店吧”,就听见男人忽然冷淡开口:“也行。”
程安然一怔,把视线转了回来。
“那就不住酒店。”
他抬了抬下巴,露出线条优越的下颌和颈脖,凸出的喉结微微滚动着。
“反正明绣华庭那边房间多。”
“再多个人也住得下。”
他说。
程安然:“……”
第67章 第67章盛夏67
程安然最后还是没拗过顾砚书,临时改了地址,拖着行李跟他上了车。
司机按照导航,沿着内环高架一路往里开,下了高架再过两道红绿灯,就是房子所在的小区。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兢兢业业站在岗位上,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宛如两棵小白杨。
因为是陌生牌照,顾砚书不得不开窗交涉一番,又查了业主信息,这才放他们进门。
到了楼下,顾砚书去后备箱拿行李箱,程安然在一旁等他,顺便观察了一圈小区内部的环境。
说到底,顾明志本质上还是个商人,虽然集团旗下业务很少涉及房地产,但投资眼光还是有的。能入他眼的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环境都不会差。
这里离闹市区不远,却是难得的闹中取静之地。在A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发商能拿下这样一块地皮,不单单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顾砚书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顺其自然地牵起她,往电梯间走。
“这边的房子是高中时家里买的,原本为了方便我上大学,不过后来经常住宿舍,就很少过来,倒是工作之后一直住在这边。”
程安然跟他进了电梯,看着他刷卡按下楼层键,发现这栋楼似乎全是平层,电梯直接入户。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往上跳动,三面落地玻璃镜将两人的身影映得十分清晰。
顾砚书把电梯卡随意夹在指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先把行李箱放好,然后陪你去酒店拿东西?”
因为这趟是临时出差,程安然走得匆忙,只随身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还有不少东西都留在酒店房间,必须再过去一趟,顺便把房退了。
但为了这事,让他特地跟着跑一趟,实在没必要。于是她迟疑了,隔了一秒才说:“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我可以一个人去。”
谁知他倒是不见丁点犹豫之色,直接拍板道:“反正今天没事,我陪你一起。正好,地下车库放了辆备用车,开车过去更方便。”
想起晚饭还没着落,他略一思索,又提议,“回来我们再去超市买点菜,晚上在家做饭,怎么样?”
听着他三两句话,连晚饭都一并安排了,程安然也不再坚持,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好。
电梯到18楼停下。
家政公司的人还在打扫,满屋都是飘浮的灰尘。他们没有多待,放好行李箱就重新进了电梯。
卸完负重,浑身瞬间轻松不少。
男人靠在一面墙上,视线微微垂着,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情很不错。
程安然透过镜子朝他看一眼,他若有所觉,掀了掀眼皮,与她的目光隔空交汇。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果然藏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毫不掩饰。
“怎么了?”他一脸无辜。
程安然感到好笑,在他明知故问的目光下,轻轻摇头:“没什么。”
早在前些天她就察觉了,两人和好之后,他变得有些粘人。
这两个字很少会出现在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身上,可她觉得,用于形容现在的他,竟十分贴切。
其实她还有点不太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但想到当初因她食言错过的九年,终究没忍心点破。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她想多纵着他些。
停车的地方有些远,到了车库,顾砚书让她留在原地,等他把车开过来。
程安然踩着高跟鞋也不太想走,闻言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能在这个黄金地段买房子的人,多少有点非富即贵的意思,放眼望去,一排排全是豪车。
甚至还有辆市面上见不到,堪称有价无市的古董级老爷车,车牌上一串相同的数字彰显着主人不一般的身份。
整间车库就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展厅,百万级的豪车在这里就像大白菜一样,根本入不了眼。
是以,当程安然看见那辆迎面开来,外表十分接地气的比亚迪时,着实怔愣了片刻。
靠近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顾砚书朝她的方向倾了倾上半身,出声提醒:“上车吧。”
“好。”
程安然点头,打开车门坐进去。等扣好安全带,顾砚书又调出导航,示意她输入酒店地址。
程安然这会儿回过神来,猜到这车大概是他自己买的,边打字边问:“什么时候买的车?”
“上班的第二年。”顾砚书缓缓启动车子,“你觉得它怎么样?”
“还不错。”程安然略略环视一圈,给了评价,“如果没什么要求,代步用倒是够了,空间挺大的。”
这也不难理解。
他个子高,长手长脚,对车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得大空间,不能逼仄,不然开长途不舒服。
程安然又打量一番内饰和后座,好奇问:“用工资买的?”
“嗯。”他一手掌控方向盘,把车平稳开出车库,“攒了一年多,加上掏了点私房钱,才勉强买得起。”
出于对数字的敏感,程安然下意识算了算他的月工资,得出一个大概的数值后,不由抬起眉梢。
顾砚书转头看了眼,见她面露诧异,勾唇道:“怎么?很意外吗?”
程安然迎上他的视线,沉默两秒,慢吞吞开口:“有点。”
确实与她想象中的有一点点差距。
但转念一想,工作仅一年,且不靠家里就能买车的打工党,其实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很多年轻人初入社会的那几年,基本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
顾砚书倒不觉得有什么,声线一如既往的平和。
“其实外交官也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而已,和其他行业没什么不同,更没有外界以为的那样高大上。刚入职那几年,能温饱就已经很好了。”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点开玩笑的语气,“不过,幸好我还能啃老,不用操心房租,否则这会儿,说不定还是个负债人员。”
毕竟工资都用来付房租了,想买车只能贷款。
他话语间带着一丝无伤大雅的自嘲意味,程安然正想着该怎么接话,就听他又开了口,语气清润似平常:“所以啊,以后只能靠你了。”
“……靠我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程安然没听明白,微微一愣,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只见男人目视前方,面不改色道:“养我啊。”
程安然:“……”
真是头一回见有人把吃软饭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家里总归有个人赚得多,有个人赚得少,我有自知之明,恐怕这辈子当不了顶梁柱,只能靠女主人能者多劳。”
顾砚书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语出惊人,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神情尤为淡定。
“……”
程安然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几次张嘴欲言又咽了下去,实在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做到用一脸正经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
顾砚书也不是非要等一个回答。
见旁边人抿着唇不说话,他很有眼色地见好就收,免得惹急了,回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等了九年才把人等回来,要是再给吓跑了,董主任第一个饶不了他。
很快抵达酒店,车刚停稳,程安然就二话不说率先下了车,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某人。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跨上台阶,径直走进酒店大门,顾砚书摸摸鼻子,解开安全带,慢悠悠追了过去。
果然,一进大厅,就瞧见双手抱胸站在大理石柱边的人。
“等我呢?”
听见他含笑的声音,程安然回头,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不等你,谁帮我搬东西?既然想让我养,你总得拿点诚意出来。”
一脸付了钱总不能吃亏的模样。
顾砚书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随即抬手做出一副请的姿势,语气透着纵容和无奈。
“行,金主爸爸最大。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安然这才满意,矜持颔首:“嗯,走吧。”
她抬起脚,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顾砚书摇头失笑,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随她一同上楼。
把房间里留下的衣服化妆品统统装袋,都不用程安然使眼色,男人立刻乖觉地接过大包小包,一副任劳任怨的架势。
收拾完东西,两人回到楼下大厅,办理退房手续。
程安然在这家酒店住了几个月,一直独来独往,现在身后突然多了个男人,且长相气质都极为出众,惹得前台不禁多瞧了两眼。
待退完押金,两人走远后,她才激动地晃了晃旁边同事的胳膊,一脸艳羡道:“我靠,程小姐男朋友长得贼拉帅!我刚才乍一看,还以为哪个明星出街呢。”
……
从酒店离开,两人依照计划,顺路去了超市。
高端住宅附近该有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从明绣华庭后门出来,拐过一条街,就是一家大型综合商场。
还没到下班的点,超市里人不算多,货架几乎都是满的。
顾砚书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程安然则负责挑选今晚要做的食材。
在国外那几年,程安然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又要兼顾校外的实习,很少有闲工夫逛超市。而且美国大部分超市也没什么好逛的,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东西,她刚开始还有点兴趣,去个三五次就烦了,后来反而更经常去当地的一些小市场。不仅价格更合适,蔬菜水果的种类也更丰富。
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总的来说,像现在这样慢悠悠逛市场的次数,并不算多。每次她都是匆匆去,买上一个星期的菜和生活用品,就匆匆往回赶。
程安然先在水果区逛了一圈,挑了盒刚切好的拼盘,打算饭后吃。
刚把果切放进购物车,一抬头,恰好看到另一边货架摆着新上市的应季水果。她停下脚步,回头问身后的人:“那边有柚子,挑一颗回去做柚子茶?”
透亮清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直射而下,连带着她的眼里都仿佛闪着一簇跃跃欲试的光,黑黝黝的瞳仁清澈灵动。
心底某处蓦地塌陷一角,顷刻间,如潮水般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踏实感。
恍若在大海上漂泊多日的船终于靠了岸。
一抹柔和在眸底漾开,顾砚书视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目露疑问,才微微点头道:
“好,都听你的。”
第68章 第68章盛夏68
程安然围着货架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最后挑中一颗表皮颜色最匀称,掂起来也十分有重量的柚子,称重打上价格之后,跟购物车里的果切放一起。
挑完水果,两人才到隔壁蔬菜区买菜。
为了保持蔬菜的新鲜度,超市员工会定时给货架洒水和雾化,很多菜叶上都沾着水珠,看上去绿油油又嫩生生的。
大概是在美国吃了太多土豆,程安然第一反应就是直奔放土豆的筐子。她随意拿起最上面一颗左右看看,确保它外形圆溜溜,且没有因长时间存放而发芽。
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其实,在厨艺方面,程安然谈不上有天赋,做出来的饭菜勉强可入口而已,至少这么多年的独居生活,从没饿着自己,但她不太确定顾砚书能不能吃习惯。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家吃饭,她想尽可能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而不是以后再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啊,那晚的饭菜好像不是很好吃”。
见她站在货架前半天不动,顾砚书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出声问:“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土豆有问题?这不是看着挺好的?”
“没什么,是挺好的。”程安然放下土豆,迟疑一瞬,转头看着他,先打一剂预防针,“说实话,我厨艺不太行,可能比不上阿姨和我妈。”
话刚开了个头,又是一脸愁眉不展的表情,顾砚书略微一想,便大致猜到她的顾虑。
伸手接过那颗都快被她盯出一个洞的土豆,直接丢进购物车里,他扬了下唇角,淡定开口:“没关系,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买菜,想想有什么爱吃的,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
程安然愣了一瞬。
言下之意,他要下厨?
“啧,你这什么眼神?”
顾砚书微眯起眼,从她复杂的目光中窥出一丝猫腻,眉头紧跟着皱了起来,“难不成我会做饭这件事,在你看来很不可思议?”
“……那倒不至于。”程安然飞快收敛眼中的情绪,露出一个笑脸,安抚快要炸毛的某人,“只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下厨,感到有点意外。”
只怪他这张脸长得太有欺骗性,和她想象中的煮夫形象相去甚远。
而且,不知是不是职业带来的一种独特气质。即便眼下他给人的感觉是姿态松散的,但那道背脊始终挺拔,目光清明冷静,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儒雅又不失锋芒的气势。
程安然一时难以想象,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菜颠锅的画面。
“我又不是神仙,一天到晚餐霞饮露,是个人就得吃饭。”
顾砚书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在菜筐里挑选土豆,“非洲有些地方环境恶劣,并不适合做生意,因此当地很少能见到中餐馆,就算有,味道也一般。非工作之余,我们这些人还是得靠自
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语气平和,几乎听不出起伏,但程安然明白,之所以那些地方不适合做生意,其实很大原因在于局部战争和政治动荡。
虽然大使馆的存在意味着当地可能更多时间是处于和平期,但想到这背后的危险,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不免思绪有些乱。
男人微垂着眼,并未注意到旁边人的失神。
他又往购物车里丢了几颗土豆,觉得差不多够了,才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土,抬头询问道:“晚上做三菜一汤?一道鸡肉炖土豆,一道醋溜白菜,最近天气热,再加个凉拌黄瓜开胃。汤的话……你想喝番茄蛋汤还是冬瓜排骨?”
程安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就已收拢好情绪,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她思考一秒,选了食材简便的番茄蛋汤。
顾砚书点头记下,牵起她的手,边往放番茄的货架走,边温声问:“还有什么想吃的?”
“就这些吧。”程安然摇头,“我们两个人,三道菜够了,弄多也吃不完,下回再做别的。”
他这才作罢。
两人把该买的菜买了,又去零食区和生活用品区逛了圈,直到把购物车装满,才去结账。
走到半路,程安然忽然想起姨妈期好像快到了,之前那房子都是他一个人住,肯定不会备这些女性用品。
“我忘了个东西,要回去拿一下。”她顿住脚步,拉住男人的胳膊,“你先结账,我很快过来。”
顾砚书嗯了声,她搜寻记忆,转身快步往回走。
因为女性用品都在靠里面的货架,距离有些远,程安然加快脚步,到了地方,也没慢慢挑选,拿了几包最常用的牌子就往回赶。
回到结账区时,正好排到他们。
顾砚书站在自助结账机前,手边袋子里鼓鼓囊囊,显然已经扫完一部分条形码。
她把怀里的卫生巾扔进购物车里,然后走到另一边,负责把扫过码的东西一一装袋。
期间男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过两秒,可等她有所察觉,一抬头,他还是那副认认真真扫码的模样,连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的,声音有点嘈杂,她便没多想。
……
商场距离景秀华庭只隔了一条街,回去的路程明显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就回到地下车库。
顾砚书直接把车开到电梯旁边,先把后备箱的东西卸了。程安然这才发现,这趟买的东西竟然满满当当堆了一地。也多亏去时开了车,不然这么多东西,单凭人力,他们俩恐怕拎不回来。
等顾砚书停完车回来,他们一块上了楼。
能让顾明志长期合作的家政公司,效率果然不是一般的高,逛个超市的功夫,整个房子已经焕然一新,连落地窗的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几乎能倒映出人影。
其他人完成工作后已经下楼,只留下一个负责人结算尾款。
顾砚书按照原先谈好的价格,把钱转过去。
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负责人扫了一眼银行到账信息,顿时裂开嘴角,乐得见没不见眼。
他掏了掏口袋,递来一张名片。
“我们之前的组长前段时间被调走了,现在都是我负责这边的工作。这是我的名片,顾先生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有需要我会联系你。”顾砚书微微颔首,抬手接过。
负责人很有眼色,得了准信,便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说了句希望日后合作愉快,很快离开了。
程安然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只有聪明人才能在A城生存下来。
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发暗。
两人中午只是随便吃了点,下午又绕着城东城西跑了一圈,这会儿肚子都是空荡荡的。
顾砚书从堆了一地的东西里把菜找出来:“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做饭,你可以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放心,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程安然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对了,家里哪有空的柜子?我正好把刚买的东西收拾起来,丢得乱七八糟的,走路也不方便。”
见她毫不停顿地说出“家里”二字,顾砚书心头一软,眼中隐隐多了笑意,给她指出几个置物柜的位置,才提着菜进了厨房。
客厅里,程安然不着急干活,先将整个房子四下参观一遍。
虽说这是一套平层,但空间并没有大得夸张,更没有像很多网上视频里那样一眼望不到头。
整体来说,房间布局很合理,四室两厅的格局,除了一间书房和一间家庭影院,剩下两间都是卧室。
刚打扫完,房门都是敞开的。
路过某个房间时,程安然朝里一瞥,猜到这大概是主卧。
靠墙的角落里有个透明玻璃柜,每个格子里都摆满了东西,有的是精装书籍,有的是奖杯和证书。
她没进去,站在门口遥遥望了一眼,并未看清上面的字,只是凭感觉猜测,应该是顾砚书大学时期参加比赛的奖励。
客房刚好与主卧门对门。
比起倾向于极简格调的主卧,客卧的装修明显温馨许多,暖色调的木质家具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尽管面积比主卧小一圈,也没有套内浴室,但最外侧竟有个伸出去的小阳台。
许是方才家政公司的人特意洒过水,几盆装饰用的花花草草像是精心打理过的,在阳光下茁壮生长。
程安然沿着过道溜达一圈,又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城市景色,感受过“一览众山小”的快乐,才去客厅把自己的行李箱推过来。
床上四件套都是提前定制送来的,家政公司洗完烘干后,全部铺好了,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她只用把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再一件件挂进柜子里就行。
挂好衣服,回到客厅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对于程安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出半个小时,就把所有东西归纳到了该放的地方。
唯独剩下最后一个袋子的时候,冷不丁在底部发现两个小小的盒子,只有巴掌大。
程安然拧起眉,心生奇怪,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买了这些。抱着这份疑惑,她手伸进袋子,把两个盒子摸出来一看。
随即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包装上那串英文字母的意思,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
……居然是计生用品!?
“……”
这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她印象里结账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程安然紧锁眉头,宛如木头人般静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几盒凭空出现的小雨伞陷入沉思。
第69章 第69章盛夏69
一室静谧,客厅灯光柔和,唯有厨房里隐隐约约传出刀刃和案板碰撞的声音。
不知为何,程安然忽然联想到刚才结账时,那人鬼鬼祟祟的小眼神,心里瞬间有了猜测。
本来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没有多想,现在证据摆在面前,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下子破了案,程安然耳根却莫名有些发热。
倒不是因为羞耻,毕竟都是成年人,又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她对于这方面的事并不忌讳。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感。
……原来她和顾砚书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程安然回头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那个曾经被她悄悄藏在心里的少年,不仅成为了她的男朋友,现在还在厨房为两人的晚餐而忙碌着。
对了,他们俩甚至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几个月。
如果要用一句话描述,这种感觉或许就像努力多年的宇航员,终于亲自够到了星星,满足激动之余,又带着点不真实。
程安然抿了抿唇,悄然收回视线,又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两盒小雨伞,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最后,她决定把东西重新塞回购物袋,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确保某人路过时一眼就能看见。
谁买的东西谁自己收着。
在这件事上,她不避讳,但也不太会当主动的一方,主打就是一个顺其自然。
处理好烫手山芋,再将刚拆下来的包装通通扔进垃圾桶,恢复成原来干净简洁的客厅,才算大功告成。
厨房的切菜声倏地停了片刻。
很快,冲水的声音响起。
在客厅待着也没事干,程安然坐了会儿,干脆起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是半开放式,光线比客厅更明亮。
男人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未曾发现她的到来。
这是程安然第一次看见他穿围裙的模样。
不得不说,适配度还挺高。
围裙是他们一起在超市挑选的,并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卡通人物造型,上面就是一些淡蓝色竖条形花纹,清爽利落。
穿在男人身上,恰好柔和他原本干净清冷的气质,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需要帮忙吗?”
她靠着门框,打破这一室安静。
其实顾砚书早就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何况冰箱门上还倒映出她探头探脑的身影,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但闻言还是动作一顿,转头瞧她。
“这么快整理完了?”
“看着东西挺多,其实也没多少,就是那些抽纸和高脚酒杯比较占地方。”
她迈进厨房,扫一眼岛台。
见黄瓜被均匀地切成片装盘,而他手里则拿着一瓶刚开封的生抽,便了然道:“要开始拌黄瓜了?”
“嗯。”顾砚书说,“调料需要时间入味,先拌好再弄别的。”
程安然朝他伸手:“我来吧,你忙别的。”
顾砚书没拒绝她的帮忙,却偏偏故作不确定地多问一嘴:“每种调料的量清楚吗?”
程安然斜他一眼,好笑道:“瞧不起谁呢。”
“行,那就交给你了。”
明明被怼了一句,顾砚书反而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角。把生抽递过去,看她有条不紊地开始放调料,才继续忙别的。
“对了。”
忙了一会儿,程安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随口提起,“我没进你房间,你买的东西就放在茶几上,回头记得收好。”
旁边切菜的声音蓦然一停,随即一道如有实质般的视线望了过来。
程安然克制心头的慌乱,捏紧勺子,认真算着调料的用量,没有抬头。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静了数秒,仿佛空气都一并凝滞。
半晌,终于听到那人淡淡的嗓音。
“哦。”
像是压着声线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
“……”然后呢?这就没了?
程安然咬牙,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明明是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讨论,可她仍觉得有一种迷之尴尬,甚至有点后悔刚才脑子一热掀起这个话题。
案板上的切菜声再次响起,他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那就放我房间。”
程安然:“……”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
自那道话音落下,厨房的气氛看似没什么变化,却处处透着一丝诡异。
程安然担心自己再待下去,尴尬得脚趾都能抠出一套三室两厅,加快手上动作,把调料拌好,然后赶紧溜出厨房,离开那片是非之地。
顾砚书看着她火烧屁股似的模样,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目光追随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故意抬高声音:“还有大白菜没洗呢,再过来帮个忙?”
下一秒,只听客厅传来恼羞成怒的一句。
“不帮,你自己洗!”
顾砚书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个黄瓜拌得程安然身心俱疲,坐在沙发上缓了好半天,脸上的热度才勉强降下去。
这时,手机冷不丁响起一声消息提醒。
她长吐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是公司那边发来的消息。
之前手下的实习生把她送到机场后,直接把她的车开回了公司。原本下午落地之后,她应该先回公司看一眼,顺便取车,谁知后来计划临时有变,就改了主意,没过去。
为了防止错过重要消息,她今天一天手机都没静音。
一般情况下,企业内部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邮件,除非有什么急事或者私事,才会联系对方微信。
【许苧:程总,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许苧:我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许苧是程安然最近刚带的实习生,今年是第一年入投行,用职场上的话来说,她大概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菜鸟。不过,虽然这姑娘行业经验比较少,但在校学的专业知识很扎实,而且说话办事很有条理,几乎一点就通。
因此面试一过,程安然就把人要到了自己组里。
程安然知道许苧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格,平时工作上的事,他们都是在项目群里聊,这次私下联系她,应该是有要紧事。
于是打字回道:
【方便。】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屏幕上便跳出一条语音聊天。
接通之后,那头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程总,今天下午有个远风药业的高层来公司,指名道姓要找您。”
指名道姓找她?
程安然指尖轻点茶几,迅速思考了片刻:“他有没有说具体什么事?”
“我问了,但他好像不愿多说。”
许苧说,“后来我告诉他您这几天去外地出差,不来公司,他就走了。不过临走前留了张名片,顺便让我转告您,过些天他会再来。”
程安然皱眉,又问了一遍对方的公司抬头,在心里默默记下,打算回头找人问问。
挂断语音,她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走了会神,总觉得这事透着点古怪,却又摸不着头绪。思来想去,索性打开电脑,输入许苧刚才给的公司抬头,先看看网上的资料。
入眼第一条就是公司的官方介绍。
程安然一目十行,发现这是个主营生物医药的私企。
这两年国内医药市场的行情不好,偏偏这家公司势头很猛。因为前年在一款致癌药物的研发上有所突破,一时名声大噪。短短两年时间,不仅旗下工厂规模扩大了数倍,公司估值也是节节攀升,不知煞羡多少人。
可就是这种坐了火箭般的发展速度,令程安然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
仿佛当年的旧事被复刻了一遍。
她眉头拧得更紧,滑动鼠标,仔细浏览着互联网上的新闻,一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然笼罩一层阴影,紧接着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一块。
“在看什么?”
顾砚书紧挨旁边坐下,盯着她看了两秒,温吞的口吻中透着一丝嫌弃,“别一天到晚皱眉,容易长皱纹。”
大概是想起了九年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程安然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打了结一样。
听见顾砚书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头看了男人一眼,眉头依旧没松开。
沉默会儿,她开口:“你听说过远风药业吗?”
她刚回国,对国内一些新生企业的了解还不够多。对她来说,远风药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荣升保泰是国内投行的龙头老大,又以高成功率的IPO项目在业界著名,所有上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从刚才查到的资料来看,随着远风药业的公司规模迅速扩大,市场估值已经到达一个可怕的数字。若她没猜错,他们下一步的发展计划,应该是要进行上市了。
今天他们公司的高层去荣升保泰,十之八。九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远风药业?”男人慢条斯理地重复着,神色略带陌生,“不是很耳熟,做什么的?”
“一家私营的生物制药公司。”
程安然本来也想问问他的意见,于是解释道,“这两年上升势头很快,在业内有些名气。今天他们的负责人来公司找我,估计是想谈项目合作,不过我不在,那人就走了。”
“如果是谈项目的话,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怎么你反而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顾砚书观察她的反应,当下有了推测,“这家公司有问题?”
程安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我不确定,可能是直觉吧,总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
在一家公司的运营过程中,机遇和风险并存,即便是资本再雄厚、背景再硬的公司,或多或少都会遭遇一些商业风波。然而就她目前所查到的资料,却很少有关于远风药业的负。面报道,甚至可以
说几乎没有。
而像这样相同的情况,许多年前她就遇到过一次。
第70章 第70章盛夏70
只是那一次的结局……
程安然没再往下想。
顾砚书视线扫过她紧锁的眉心,忽而出声:“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程安然本就有这个打算,闻言转头看他,神色透着认真:“说说看。”
顾砚书不紧不慢道:“我觉得现在就下定论,有些为时过早。毕竟你们还没正式见面,既然要谈合作,总得先见上一面之后再说,有可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停顿片刻,目光沉凝,似乎在思考什么,“再换个角度想想,就算真有问题,现在他们主动来找你,这说明,决定权依旧在你手里。你要是真不想接这个项目,也没人能强求,大不了拒了就是,总归有条退路。”
他将事情细细分析一遍,程安然仔细听着,慢慢的,思绪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也犯了当局者迷的错误。
明明是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只要分开看待就好,她却因为几点相似之处,下意识把九年前那件事和今天这件事混为一谈,生生把路走窄了。
无论如何,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是不明智的。
思路一通,程安然立刻认识到自己此刻心态不对。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那件事的教训她无时无刻不敢忘记,以至于如今遇到相同的情况,反而更容易走入误区,缺乏理性看待。
她无声地舒了口气,缓缓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先入为主了。”
见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人也恢复了平时惯有的冷静,顾砚书并未过多追问这背后的缘由始末,而是起身,抬手合上她面前的电脑,歪了歪头问:“忙了一天,饿不饿?”
他居高临下站着,程安然只能微微仰头看他,自我感受一番之后,如实点头:“有点。”
“那就先吃饭。”顾砚书朝她伸出手,示意自己拉她起来,“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眼下什么事都比不上填饱肚子重要。”
他嗓音舒缓清润,听得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程安然心烦意乱的情绪瞬间消失大半。看着面前纹理分明的掌心,没多作迟疑,把手放了上去,借着他的力道从沙发上站起来。
顾砚书扬唇,合拢五指,握住掌心里的手,带着她走到餐桌边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三菜一汤,看卖相,味道都很不错的样子。
“来,尝尝我的手艺。”
顾砚书把碗筷递给她,又抬抬下巴,暗示她夹块鸡肉。
程安然依言尝了口,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不得不说,确实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葱姜料酒去腥之后,只剩下鸡肉最原本的味道,肉质嫩而不柴,带着微微嚼劲和弹性,味道和外面餐厅比起来也不差多少。
“味道怎么样?”
面对他隐含期待的目光,程安然自然毫不吝啬地夸奖:“很不错,特别好吃。幸好你当了外交官,不然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就该失业了。”
获得盖章认可的男人心情很好,为了让女朋友也感受到这份开心,他直接化身夹菜狂魔,开启投喂模式。
程安然一开始还能给面子地来者不拒,凡是夹进碗里的菜,通通吃完。
可后来,眼瞧着他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而自己的肚子却有些撑得慌,程安然顿感不妙,哪怕顶着他失落的眼神,也要赶紧叫停这种疯狂投喂的行为。
没办法,再不叫停,她今晚恐怕就要撑得睡不着觉了!
顾砚书对上她坚定拒绝的眼神,只能叹息一声,放下正要去夹菜的筷子,遗憾收手。
程安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食量。
等下了桌,她低头一瞧,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件收腰款的衣服竟然已经盖不住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这个事实令她一下子定在了桌边。
另一边,忙着收拾桌子的顾砚书察觉身边人的沉默,停下手中动作,视线紧跟着落在那明显鼓出一圈的小肚子上,顿时也懵了一瞬。
又看看餐桌上几乎被清盘的三道菜,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抱歉,我没注意……”
向来情绪不显的他,此刻脸上不自觉多出一种名为尴尬的表情。
他走过去,帮她揉了揉肚子,用的力道很轻,“现在时间还早,我把碗放洗碗机里,然后一起出去散散步,消个食?”
肚子上的大手带着他的体温,暖乎乎的。
程安然怔愣片刻,忽而有点不好意思,推推他的手,轻声催促:“快去。”
……
明绣华庭占地面积相当于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内部不仅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还请园艺师设计了一个小公园。
饭后这个点,正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
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耍,十分热闹。
程安然和顾砚书绕着公园的健身小道走了好几圈,直到完全消食,公园里的人也渐渐散去,才重新上楼。
到家已是九点半。
程安然还不是很困,就借用书房处理一些积攒的工作邮件。
而顾砚书处在休假期间,倒是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但他又不太想一个人去睡觉,索性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干起了“陪读”工作。
入夜,远处城市群的灯光渐渐亮起。
从落地窗望去,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架桥上,来往车辆行如流水,不停闪烁着尾灯,连成一片长龙般的壮阔景象。
房间里,灯光同样明亮。
两人各自占据一角,专心忙着手头上的事,只听见轻微的键盘声和偶尔的翻书声。
明明相互之间很少有交流,却充满一股温馨安宁的氛围,并不会觉得空虚无聊。
十点左右,顾砚书从书中抬头,扫了眼手机时间,又看了看桌前还在一心一意忙着回复邮件的人,并未出声打扰。
他合起书,起身,放轻脚步,把它塞回最上面一层的架子,然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等程安然处理好所有工作,重新想起房里的另一个人时,一回头,角落里的沙发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影。
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揉了揉发酸的腰,她关掉电脑和灯,离开书房。
客厅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唯有独属于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隔着遥远的距离,影影绰绰倒映在落地窗上,看似清晰实则模糊,给人一种仿佛赛博朋克的错乱感。
在一片近乎无声的安静之中,过道尽头的房间里隐隐传来流水声。
看来是去洗澡了。
程安然想着,脚下调转方向,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里拿出白天买的牛奶,倒出两杯,放进微波炉加热。
等待的时间,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润嗓。
加热牛奶只需要1-2分钟,程安然算着时间,听见“叮”一声,放下杯子,把两杯热好的牛奶取出,一手端一杯,往房间走。
她先将自己的那杯放到床头,然后才去敲隔壁的房门。
那道流水声不知何时停了,周遭显得更静了些。
她抬手敲门,里面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很快,把手转动,男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
没有小说里那样惊奇又香艳的遭遇,他睡衣从头到脚穿得严严实实,连锁骨都没露出多少。
只是刚洗过澡,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发梢时不时往下滴水。他一手拉着门把,一手用毛巾揉搓头发,把黑发弄得乱糟糟的,却有种不受拘束的随意感。
廊灯映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染上一丝松弛和散漫。
程安然举起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给你热了杯牛奶,睡前喝。”
顾砚书没动,眼眸微垂,朝她手上看一眼,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层薄薄的剪影,整个人显得比白日里更柔和几分。
程安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却无端有些紧张,指尖不由捏紧了杯壁。她面色不变,把杯子往他眼皮子底下一递,凑得很近了些:“愣着做什么,自己接过去。我还得回房把我那杯喝了,不然一会儿凉了。”
也说不清是急着掩盖什么,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这么胡乱扯着话题,言语间多了点不由分说的意味。
顾砚书觉察出她语气的细微变化,眼皮稍稍往上一抬,恰好捕捉
到那一瞬间她飘忽不定的眼神。
像是在刻意躲避他的视线。
……看来还是操之过急了。
他默默叹息一声,摒弃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接过牛奶。再开口时,声音里难免杂糅了几分异样的情绪,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失落,又或是别的什么。
“早点睡,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公司。”
程安然只当没听出,含糊地嗯了声,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砰”一声,房门闭拢。
只留下走廊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顾砚书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暗暗算了算自己余额不多的假期,不由心生惆怅。
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实在没能忍住,对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发出一声长叹。
真愁人啊……
这锅里的水才温了一半,他就已经想把青蛙捞出来了-
尽管远风药业的人说过些天会再来,却没说具体时间。
程安然也不着急,按部就班地回到公司,继续跟进手头上现有的项目。
倒是许苧见远风药业的人一直没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似乎有些心急。终于是没忍住,趁着午休吃饭的功夫,跟程安然提起这件事。
“程总,这些天远风药业那边一直没动静,会不会是已经忘了之前的事……”
话至此处,许苧欲言又止,见对面的人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抽空夹了块排骨,不禁有些纳闷。
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程总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尤其在工作方面。
之前的一些项目,都是她先电话预约,然后程总直接带着方案上门谈判。可见比起被动,程总显然更倾向于主动出击。
像远风药业这种实力背景雄厚,又正处于上升期的公司,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而对方高层那天特意过来,显然也是有此意向。
然而这么些天过去,且不说远风药业那边是什么想法,就说他们这边,从程总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许苧不难看出,她好像没有要合作的打算。
否则那张烫金名片放在办公桌上,程总不至于看不见,又怎么会等到今天,只怕眼下都落一层灰了。
程安然咬一口炖烂的排骨,就了口饭,等咽下去后,才抬眼看向面露困惑的许苧,不慌不忙地开口:“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主动联系他们?”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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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盛夏71
许苧没敢直言是或不是。
与领导争对错,是职场中的大忌。
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前面还排着那么多人呢,根本轮不到她来越级质疑上司的决定。
程安然也是从实习生一步步爬上来的,一看这姑娘眼神发虚,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不免好笑道:“别怕,有话直说就行,我这里没那么多所谓的职场规矩。”
许苧见她神色温和,的确不像心存介意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项目,万一错过了……有点可惜。而且最近这家公司的媒体关注度很高,听说马上又要进行一个抗癌药物的独立研发项目,从目前的市场反馈来看,大多数业内人士都很看好他们。”
程安然耐心听着,并未打断,却不知怎的,恍惚间,好像从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一抹自己曾经的影子。
当初她初入职场,也是干劲满满,满腔热血,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闯出一番名头,直到后来摔了个大跟头,才从飘飘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许苧说完之后,程安然没急着下定论,而是沉吟片刻,反问道:“看来你去了解过这家公司?”
许苧照实点头,没有藏着掖着:“这两天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再详细的就没有了。”
程安然给出评价:“做得不错。”
对于自己组里的人,她从不吝啬鼓励和认可,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上司批评,批评多了就容易降低积极性。
许苧脸上果然露出笑容。
程安然等她高兴得差不多了,才接着说:“不过仅凭网上的那些资料,还远远不够,因为那些都是别人想给外界看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全部。就像枯树倒下之前,好好地站在那儿,谁也不会知道内里其实早已被虫蛀空了。”
许苧微微拧眉,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也听出来了,程总似乎并不看好这个项目。
程安然看见许苧面上的疑惑,并未解释太多,低头拨弄着盘子里的饭菜,淡定道:“远风药业这个时候来找我们,很可能是想借助研发新药的风口进行公司上市。眼下前一个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后面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来得太迟。耐心等着吧,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许苧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她也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没再多问。
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已将程安然视作人生目标,就算程安然最后决定放弃这个项目,她也顶多是疑惑一下,并不会置喙半句。
不为别的,只因对方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服气。
整个大学期间,她进过的实习公司不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leader比底下人更拼命。
前段时间为了跟项目,整个组几天几夜连轴转,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即便福利待遇再好,也难免会有一些抱怨声,可她从未听程总在人前喊过一声累。
她知道程总并不是不累,只是善于隐藏不好的情绪,不让这种情绪影响到工作。
有一次她忘了份重要文件,大半夜还得跑回公司,本以为部门里应该没什么人在了,谁知路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里面灯还亮着。
一推开门,就看到程总仰头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手背搭在眼睛上,面前的电脑屏幕还隐隐亮着光。
可见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就算累到这种程度,第二天一早的部门例会,程总依然准时出席,甚至还一口气不带停地做了一份长达半小时的工作汇报。
要知道他们这个行业,汇报工作不单单是一些文字性的内容,更多的是系统总结和数据分析,需要时刻掌握行业动向。
一场汇报下来,耗费的脑细胞不是一般的多。
许苧没别的毛病,偏偏有些慕强心理。
不说这份对待工作认真严谨的态度,她最佩服的就是程总那开了挂一样的工作能力。哪怕再繁琐复杂的事情,到了对方手里,总能变得有条不紊,很快就能解决好。
更重要的是,还没什么架子。和下属之间相处,从不搞职场阶级那套,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时大家就跟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不夸张地说,他们组里的氛围是全公司最好的。
许苧只是职场经验少,但又不是看不懂事。能在初入职场的这几年,遇到这样一个leader,绝对是她的运气。
她已经打定主意,之后要好好跟着程总干,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还没确定的合作项目,去质疑对方的决定。
程安然吃完最后一块排骨,放下筷子,端着盘子离开前,她叮嘱许苧:“吃完饭,记得联系一下南城那边的人,尽快把缺的材料发过来,到时候你整理好转我邮箱。”
许苧一口答应:“好的程总。”-
近期组内每个人的工作量都不小,但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家里有人在等,程安然这些天都会提早离开公司,把剩下的工作带回去处理。
从前把公司当家的日子似乎逐渐远去。
不过就算如此,往往她到家时,外面天色也早已黑透,赶不上晚饭了。
对于她这种996式的工作模式,顾砚书嘴上倒是没说什么,但程安然看得出来,他似乎还是有点不高兴了。
只是他从不
把情绪挂在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中。
具体表现为——
但凡当天晚于九点回到家里,客厅里就会出现空无一人的场景,只留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照亮昏暗的一角。
反之,如果她提前回家,那人就会坐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听到开门声,装作不经意间从房间里出来迎接她。
比如今天。
程安然推开门,下意识先朝沙发的方向看了眼,果然见男人手里捧着本书,正漫不经心地翻着。
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他抬起视线望了过来,随即丢开书,起身走来。
“回来了?”他说着,眼神朝挂壁上的时钟瞟了瞟,旋即露出满意的神色,“今天回来得还挺早。”
程安然:“……”
虽然他表现明显了些,但程安然什么都没说,其实她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驻外期间,他只有短短两个月的休假,可偏偏这段时间她工作特别忙,偶尔还要去外地出差,只能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沉默了会儿,程安然视线投向餐桌,发现上面还摆着饭菜,皱眉问:“怎么还没吃饭?”
“你说呢?当然是等你一起吃。”
顾砚书从她手中接过电脑和包,一并放在沙发上,然后拉着人走到餐桌边坐下,还不忘诉说一番委屈,“中午本就没怎么吃饱,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回来,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他尾音微微下落,听上去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莫名让程安然想起小时候住在乡下时,总是跟在身后屁颠屁颠跑的那条小黄狗。每次撒娇卖乖又或是受了委屈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种奶呼呼的咕噜声,吸引她的注意。
偏偏程安然还吃这一套。
毕竟这世界上,没人能拒绝一只撒娇的小修勾!
“抱歉,这段时间有点忙,不然……”
程安然捏了捏筷子,看到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泛起控诉,不由心口一软,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顾砚书眸色一敛,品了品她这话,“所以,这算是补偿?”
程安然点头,嗯了声。
顾砚书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
这一刻,原本宛如死水般的胸腔开始鼓噪,嗡鸣声声入耳,哪里还记得什么委屈,都恨不得原地插上翅膀,上天飞两圈。
但他及时按耐住了这份激动的心情,屈起手指,抵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克制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让我想想,晚点告诉你。”
程安然没听出这话里的意味深长,只觉得这人实在太好哄了,一点点补偿就能让他心情变好,顿时更加愧疚。
她默默想着,之后的一个月还是尽早回来多陪陪他,免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家里。
然而等晚上洗好澡吹完头发,一进房间,瞧见床上蚕丝被那鼓出来的一个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竟然以为他是个好哄的!
程安然脚步顿住,就这么站在门口,朝里面连名带姓喊道:“顾砚书。”
几秒过去,床上的人面朝阳台,侧身躺着,始终未动一下,仿佛早已睡熟。
程安然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床边,果然看见他那跟扇子似的睫毛还在小幅度抖动,当即便拔高了一个音调。
“顾砚书,别给我装睡。已经很晚了,快起来,回你自己房间去。”
那人还是不动,打定主意装死。
程安然:“……”
程安然抿了抿唇,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于是微微弯腰,一把捏住他的鼻子,心里默数十个数。
……七、八、九……
还不等“十”数出来,那装睡的人倏地睁开了眼。
房间里光线明亮,男人神色清明,一双眸子宛如黑曜石般,透着漆黑幽邃的光,唯独不见半分困意。
程安然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幼稚园的三岁小孩儿么,还玩装睡这一套。”
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依旧不发一言。
他眼神幽深锐利,像是要一眼洞穿人心,程安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后知后觉意识到因为刚才弯腰,导致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薄的呼吸。
她心猛地跳漏一拍,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谁知床上的男人却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翻了半个身子,仰躺在床,随后长臂一伸,抓住程安然的胳膊,拦住她后退的动作。
“你——”
程安然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胳膊,察觉事态走向有些危险,正欲动手掰开那恼人的爪子,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股力道突然袭来,连带着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下跌去。
男人借着惯性,轻轻一个用力,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拉进了怀里。
刹那间,满室寂静。
唯有床上交叠的两道身影映照在地板上,看上去密不可分。
第72章 第72章盛夏72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男人如山一般强势地压了下来,骤然缩短的距离,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程安然脑子仿佛空白了一瞬,视线下意识挪向旁边,不敢去看男人黑沉沉的眸子。
她伸手抵住那面温热的胸膛,想要把人推开,一番尝试过后,发现压根推不动。
“重死了……”程安然皱起眉头,忍着心头的慌乱,故作镇定道,“你能不能起开?”
“重?”
顾砚书双手撑着床垫,低垂眼眸,看着她那不知散向何处的目光,不由溢出一声轻笑。
“你可别冤枉我,我手撑着呢,根本没碰到你。”
他声线又低又哑,微微勾起的尾音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欲念,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
距离太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程安然仿佛整个人都被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包围着。
那股清冽的木质香调中,混杂着一抹犹如从雨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苦涩,令人不自觉沉沦其中。
手下抵着的那面胸膛,呼吸时一起一伏,伴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十分有规律。
意识到那道心跳声来自于眼前之人,程安然耳根越来越烫。
她重新将视线转了回来,见他眉眼间透着得意的笑,抿了下唇,忍不住抬杠:“谁说没碰到?你压着我头发了。”
刚才翻身的时候,有块头皮明显被扯痛了一下,只是很快就过去了,她便没说。
顾砚书微愣,低头瞧了眼,果然看到一缕发色被压在掌心之下。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把那缕头发挪了出去,嘴硬道:“没压到,那是你的错觉。”
“……”难怪说男人就算死了,嘴都还是硬的。
程安然不想跟他打嘴仗,歪了歪头,又尝试推了他一下:“你到底起不起开?”
这还用问?
顾砚书侵略性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毫不犹豫地甩出两个字:“不起。”
“行,你别后悔。”程安然哼哼一声,手缓缓下移,落在他劲瘦扎实的腰上,猛地开始发力。
“叫你得寸进尺!”
这还是她前几天意外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谁能想到堂堂外交官,连枪口抵在脑袋上都不带眨眼的,偏偏有个不为人知的弱点——怕挠痒痒。
特别是腰这个部位,尤其敏感。
顾砚书顿时变了脸色,手臂一软,差点没撑住身子。他咬紧牙关,忍着身上的不适,低声警告身下的人:“程安然!赶紧住手!”
程安然才不听他的,手下动作不停。
顾砚书额角青筋浮起,死死抿着唇,实在忍无可忍了,索性一把抓住腰间作乱的爪子,反手钳在背后,然后带着人一个翻身。
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
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程安然趴在他身上,感受手腕上的禁锢有所松懈,撑起身子就想溜。刚一起身,那人立刻察觉,轻轻一拽就把她拉了回去。
顾砚书拧紧眉心,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你就不能老实点?”
听着他这副懊恼的语气,程安然险些被气笑,直接上手,一把捏住他的脸,不甘示弱道:“咱俩究竟谁更不老实!”
她又不傻,他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对面就是你自己的房间,你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非要过来跟我抢一个房间就算了。”程安然自上而下睨着他,“这么大个人,居然还玩装睡这一套。顾砚书,你幼不幼稚。”
顾砚书被嫌弃了也不恼,揽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只是半边脸被捏住,说话有些不太清楚:“不老实也好,幼稚也罢,反正今晚我是不打算一个人睡。要不你跟我回对面房间,要不我挪窝,只能二选一,没有第三个选项。”
程安然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无语道:“九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耍无赖了。”
“这不能叫耍无赖。”顾砚书神色从容淡定,张口便道,“这叫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程安然被堵得没了话。
这人本来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一般人和他斗嘴,根本没有胜算。
“你到处去问问,这世上有哪个28岁的男人,明明有女朋友,还天天一个人独守空房的。再说了,这是你之前承诺我的补偿,这才过几个小时,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做事要讲诚信,答应了就得履约。”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脸面,还是得些实惠得更重要。
顾砚书深谙此理,索性彻底抛开面子,手下微微使劲,把人搂得更紧,好声好气与她商量着。
“反正床这么大,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睡觉也很老实,不打呼,不踢人,更不会和你抢被子。你就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我保证明天一早就回去。”
程安然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但是被他软磨硬泡半天,还是没了脾气。
松口前,她再三确认道:“说好了,就一晚,不许耍赖。”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砚书肃着脸点头,语气淡淡的,听上去很是正经,“骗人的是小狗。”
程安然姑且信他。
获得许可的男人嘴角高高上扬,心情愈发不错。
他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大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倾身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口。
程安然没料到他会突袭,怔愣一秒,随后反应过来,面上有些赧然:“你下次……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已经好几次了,总是乘她不备来这么一下,一点没有心理准备。
“这事还要打招呼?又不是偷情。”
顾砚书皱起眉头,仿佛很不解,他思索片刻,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看来你还不习惯,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程安然彻底败下阵:“……”算了,你闭嘴。
窗外倏忽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衬得黑夜越发寂静无声。
顾砚书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发现已经过了十点:“很晚了,睡吧。”
说完,还不忘顺手把灯给关了。
咔哒一声。
开关按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连人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程安然想起自己还伏在他身上,挣扎着要翻身下去,下一秒,就听见他恍若带着颗粒质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别动,趁着这个机会,先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还不等程安然弄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后脑勺被人重重一按,唇上忽然多了种熟悉的触感。
温热的唇,沾染着他的体温,又像果冻一般富有弹性。
这次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而是轻轻撬开她的牙关,孤军深入,攻城略地,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程安然被他禁锢在怀中,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动不了也逃不开,还有一股莫名的热气在身体里乱窜,好似下一秒就要温度过高,燃烧起来。
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形势也开始慢慢失控,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而去。
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
仿佛警铃响起,程安然浑浑噩噩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奈何双手被束缚着,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好屈起膝盖,用力一顶。
也不知道顶到什么地方去了,身下的人瞬间僵住,痛得唔了一声,差点咬到程安然的舌头,两侧铁钳般的双臂也随之松开。
“小祖宗,杀人都没你这么狠的……”
程安然:“……”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倒抽凉气的声音。
程安然觉得自己可能下手有点重了。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没收着力。”
她大概猜到自己刚才那一下顶到哪了,尴尬之余,又不免万分担心,“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不然开灯看看?”
说着就要爬起来去摸开关。
“别,给我留点面子吧。”
顾砚书赶紧制止她开灯的动作,把人牢牢固定在怀里,脸埋进她的脖子。再开口时,气息已然平复许多,只是声音不如之前清润,听起来闷闷的,“让我抱一会儿就行。”
于是程安然听话地不动了。
顾砚书感觉到怀里人的安静,一边放松身体,缓解某处的疼痛,一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语带歉意:“抱歉,刚才吓着你了?”
程安然下意识摇头,又想起已经关了灯,根本看不见动作,便出声道:“没有,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通过刚才的反应,顾砚书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他沉默片刻,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
“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了。”
程安然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这些天他看似强势,实则处处都在迁就她。明明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两个月休假,却不在父母身边呆着,反而跟着她千里迢迢来A城。
从前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被子都是家政阿姨叠的人,如今每天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打转,等着她回来一起吃他亲手做的饭。
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程安然都从未想过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总以为自己爱他更多,现在看来,与他相比起来,她的喜欢似乎不足一提。
“顾砚书。”
她轻声唤道。
“嗯?”
听出她语气不太对,顾砚书皱了下眉,温声回应,“怎么了?”
程安然低了低头,也学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才继续道:
“你想不想知道,九年前我为什么会选择出国。”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说:
“如果你想听,我全都告诉你。”
第73章 第73章盛夏73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房间里就像是按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视线之内,无边的黑暗侵袭而来,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感。
程安然察觉抱着自己的人有一瞬间沉默,随后埋在颈窝处的脑袋抬了起来。
他似乎正在看着她。
哪怕是一片漆黑之中,那道视线仍然极具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但奇怪的是,程安然能明显感觉出来,他的情绪反而好像平复了许多,恢复如往常一般的冷静温和。
“程安然。”
他忽然很正经地开口。
程安然神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却还是认真回应了他:“嗯?”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他缓缓道。
“当年你走之后,我派人去调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包括法院的最终判决。”
程安然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身子蓦地一顿。
“那些你不敢坦白的秘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全部知道了,你从始至终都没能瞒过我。”
顾砚书只当没发现她突然的僵滞,凑近她耳边,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愿意放你离开。”
因为知道那样的结局对她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理解她的选择。他只是无法接受她选择未来的时候,偏偏抛下了他。
顾砚书眸色微沉,将人往上提了提,低缓温润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能够抚平人心的宁静。
“我这个人,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所以一直也没什么目标,就连当初选择走外交这条路,也更多是受我外公的影响。本来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会按照长辈定好的路线,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却没想到在高中遇上了人生最大的意外。”
不必说破也能听得出来,这个意外显然就是她了。
程安然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跟个树懒似的趴在他身上,听他说话。
“老实说,一开始确实没动什么心思,毕竟都是学生,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还为时过早。对你唯一的印象也就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公交车上狠狠踩的那一脚。”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语气多了点怀念,随后突然想起什么,又平白添了几分笑意,“不得不说,你那一脚踩得还挺狠,回去我一看,半个脚趾都红了。偏偏你还脸皮薄,我要是说破了,你大概率会觉得下不来台,只好装成没事人一样,咬牙忍着,下车的时候还差点没能站稳。”
初见时的经历太过抓马,不仅是他,程安然至今也是记忆犹新。
她眼前恍若闪过当年的画面,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其实我当时紧张得汗都快出来了,那双鞋一看就不便宜,我担心你一开口就是要我赔钱。”
她白净细腻的小脸上露出一阵后怕的表情,顾砚书不免感到好笑,手从她腰上移开,落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像是撸猫一样揉弄着。
他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便继续道:“至于后来,也许是你在我面前晃悠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作为补课老师,我需要经常关注你的成绩,反而对你的印象越来越深刻。时间过去太久,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总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放不下了。”
“忽然提起这些,并不是要向你证明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真论起来,我从小到大真正感兴趣且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程安然而已。”
他微顿,语气陡然认真起来。
“所以程安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就算要分手,我也只接受你当着我的面,认认真真告诉我,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而不是像九年前那样,隔着屏幕,拿一些无缘无故、似是而非的话就随随便便把我给打发了。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的喜欢根本不值得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只手直接捂了过来。
眼见他越说越严重,程安然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干脆抬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的喋喋不休。
掌心触碰到他温热的唇,微微发烫,程安然抿了抿唇,口吻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梗着一根刺,九年前那件事,虽然事出有因,但的确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可是顾砚书你听好,我没有不把你的喜欢当一回事,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喜欢他,是她偷偷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听见他这么贬低自己,程安然没由来地有些难过。她松开手,循着感觉,摸黑寻到他的唇,讨好似的轻轻碰了碰。
唇上软软糯糯的感觉一触即离,快得仿佛只是恍惚间的错觉,动作生涩,却又那么真实。
这回轮到顾砚书怔住了。
她脸皮薄,稍微过界一点,就容易害羞,所以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主动。除非是他哄着,才难得主动那么一回。
还好关着灯,四周乌漆嘛黑的,不然程安然一定能看到男人脸上的意外之色,黑眸里还藏着一抹难掩的惊喜。
就像是偷到奶酪的杰瑞。
满足得不行。
另一边,其实程安然也有些庆幸还好提前关了灯,否则这些话,她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黑暗无形中给了她勇气。
“反正……”
她沉了口气,态度强硬道,“我以后不会再不告而别,今天这样的话你也不许再说。”
“等等——”
顾砚书凝起眉头,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什么叫不会不告而别?怎么,你还想再别一次?”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程安然听着他不善的语气,也蹙起了眉,提醒他:“明明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如果以后想分手,就当面跟你坦白。”
“你听不出我那是客套话?”
男人理直气壮,“有些话听听就行,不必当真。”
程安然:“……”
这人居然还搞语言诈骗?
顾砚书丝毫不觉这番行为有什么不对,他得了甜头,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尽管脸上神情依旧淡定,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藏都藏不住的轻快。
他偏头看了眼电子钟,发现已经很晚了,便侧了个身,把身上趴着的人放到旁边位置,还不忘拉起被子给两人一起盖好。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睡吧。”
上了一天班,又折腾这么久,程安然确实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轻轻嗯了声:“你也是,快睡吧。”
“好。”
男人的声音懒懒的,喑哑低醇的嗓音仿佛与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具有很好的催眠效果。
程安然阖上眼,意识渐渐变得迟钝,却不知怎么的,昏昏沉沉之际,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一事。
她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旁边静静躺着的人。
男人呼吸渐趋平稳,看不出睡没睡着。
程安然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出声吵醒他。
其实她想问当初沈聿安突然选择去美国进修一年,是不是与他有关系,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了问的必要,因为沈聿安的那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就道明了一切。
她不是没长眼睛,沈聿安从美国回来之后,各种资源明显上了一个档次,尤其是奢侈品代言,一个跟着一个,几乎接到手软。
这些代言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明硕集团的身影。
以至于不少网友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国外偷偷傍上了明硕集团的
哪个大佬,不然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资源咖。
外界猜测纷纷,幸好沈聿安的粉丝群体足够庞大,战斗力更是惊人,那点微不足道的质疑声很快被压了下去,未曾掀起什么风浪。
只有程安然隐隐猜到这背后的原因。
毕竟能和明硕集团、沈聿安、她,三者同时有关系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
但也正是因为猜到了,心情才会难以形容的复杂。
程安然眼眶隐隐发热,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
……真是大傻子-
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冥冥中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很微妙,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之前那种若隐若现的陌生感彻底消失了。
似乎度过了情侣之间的磨合期,没了那层隔阂,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轻松。
唯独有一点,程安然觉得还需要进一步磨合。
就是关于晚上如何睡觉这件事。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换来的竟是从此痛失床铺所有权,还是永久性那种。
第二天晚上,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又在床上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男人今晚倒是没再玩装睡那一套,而是靠坐在床上,明目张胆地玩着手机。余光瞥见她后,他掀起眼皮望了过来,一边拍着身旁空出的位置,一边理所当然地说:“洗好了?正好,我也看困了,快来睡觉。”
程安然:“……”
程安然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愣是没能从那张脸上找到任何破绽。
当真是一点心虚之色都瞧不见。
她心中叹服,略微迟疑了下,才抬脚走过去,沿着床边坐下,语气幽幽道:“不是说好今晚你回对面房间睡,怎么又过来了?有人昨天可是亲口说,谁骗人谁就是——”
顾砚书没等她话说完,不带半点犹豫,脱口就是一声:
“汪。”
“……?”
他面色不变,又拍拍旁边的被子,催促道:“行了,快过来,我困了。”
“……”
自此,程安然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
男人的嘴果然不能轻信。
哪怕那个人是顾砚书-
就这样,原本的客卧莫名其妙成了主卧,而对面真正的主卧则被彻底冷落。
虽然被分出去一半床位,程安然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顾砚书睡觉很老实,几乎不怎么乱动,连翻身的次数都很少。相反,倒是她因为体寒,有时候睡着睡着,就会不自觉寻着热源贴过去,把人给挤到床边上。
据某人说,有一晚,他险些被挤得掉下去,实在忍无可忍了,干脆大手一捞,把她抓过去用双臂困了怀里,没想到她反而老实了,安安稳稳睡了一整晚。
“……”
尽管程安然不愿意承认睡觉不老实的是她,但最近晚上的确睡得踏实了许多,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就在程安然和许苧都以为远风药业应该不打算找他们合作了的时候,对方终于按耐不住,打来了第一通电话。
电话是许苧接的。
此时距离对方第一次上门的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天,虽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许苧不傻,知道对方这是在摆高姿态,等着他们这边先联系。
而这个行为也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以平等的姿态进行合作。
意识到这点,许苧对远风药业的印象瞬间大打折扣,加上这十多天的等待,可以这么说,此时此刻,她最初对于这个项目的期待,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是以接到电话的一瞬间,许苧心情有些微妙。
第74章 第74章盛夏74
约定好具体的时间,对方也没有多余的要求,率先挂断了电话。
看着已经结束的通话,许苧呼出口气,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敲响办公室的门。
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她推门而入。
“程总,远风药业的人刚才来电话,说想约明天上午10点来公司,跟您见一面。”
办公桌后的人正在看合同,闻言抬头,沉默一秒,才慢慢开口:“知道了。”
许苧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不由问道:“程总,您是不是猜到对方是故意……”晾着我们的。
最后几个字音,许苧咽了回去。
程安然一听就明白她想说什么,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就说明有所求,否则这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可能白白送到我们嘴边。”
程安然合上文件夹,随手搁在一边,起身接了杯水,边喝边说。
“这几年,远风药业也算是行业的佼佼者,按照这个势头,公司上市是迟早的事。既然我们能收到风声,那其他同行肯定也收到了。我估计现在想拿下这个项目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其中不乏有实力的竞争者,偏偏对方谁也没选,只给我们递了橄榄枝。换作你,你觉得这个可信度高吗?”
许苧蓦然一怔。
程安然从她迟疑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没再多说什么,把刚刚合上的文件夹递过去。
“这份合同我已经签过字,你等会拿去扫描一下,在电脑上留个档,回头直接放我桌上就行。”
许苧伸手接过。
虽然她还有些似懂非懂,但经过这些天的冷遇,加上刚才程安然那番话,她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意识到这个项目未必真如想象当中那般好。
许苧强迫自己暂时放下对这件事的执念,抱着文件夹问:“那程总,我先给您预定一间明天的会议室?”
“行,去吧。”
看着办公室重新阖上的门,程安然身子后仰,往椅背上轻轻一靠,思绪有些游离。
其实近些年,金融圈隐隐有走下坡路的趋势。
像荣升保泰这种老牌投行或许还好,本身血条够厚,尽管竞争压力大了许多,但不至于伤筋动骨。那些资本不够雄厚、又无背景的中小投行就不见得有这么幸运了,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激烈的市场竞争所淘汰。
在行业遇冷的时候,又是这样一个足以翻身的机会,值得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偏偏如此轻易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程安然实在说服不了自己,这件事是她多想。
但顾砚书之前提醒她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双方还没正式见过面呢,仅凭一些主观猜测,就着急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抱着谨慎的态度,先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发现有问题,反正合同还没签,主动权依旧握在她手里,及时止损也来得及。
不过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告诉许苧。
职场如战场,处处都是坑。
当初她什么都不懂,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坑里,险些翻不了身。
眼前的许苧又何尝不是曾经的那个她。
也许是九年前的心结未解,程安然由衷希望许苧可以比当初的自己走得更远,因此也有意栽培。
无论这个项目最后是否能成,过程中遇到的这些刁难和挫折,对于许苧来说都算是一次职场历练。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才能知道-
第二天,远风药业的人如约而至。
上午九点五十分左右,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荣升保泰大厦门前。
负责迎接的许苧看到从车后座下来的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之前查资料时在网上看到的照片,脸上不**露出一丝诧异。
向对方表明自己来意之后,许苧把人迎进了公司。
另一边的办公室里,程安然算着时间,觉得人差不过该到了,才起身朝会议室走。
于是,两拨人就这么在会议室门前遇上。
程安然看着迎面走来的一群人,同样略感意外。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祝宏远。
远风药业董事长兼创始人。
相当于一把手了。
一般来说,以她目前的职位,如果当面谈项目,首先对接的都是低一级的高管,还够不上董事长这一层。
之前远风药业的人来过一次,留下一张名片,但她记得,上面的名字貌似不是这位?
纳闷归纳闷,面上却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程安然在对方走过来之前,迅速调整好表情,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祝董,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您。”
祝宏远一身打扮极其简单,白色休闲服配上同色系棒球帽,姿态随意得像是刚从高尔夫球场上打完球,连腕表都没戴。
他笑着和程安然握手,语气随和。
“哪里哪里,这话本该是我说才对。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像程总一样,年纪轻轻就能在美国有一番作为。”
他语调微扬,面上带笑,眼角露出几条明显的褶皱,“我也算是慕名而来了?”
这话玩笑的意味较浓,但从一个上位者嘴里说出来,未免将程安然捧得有些过高
了。
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来往往的同事都能听见。
连许苧都感觉到一丝不妥。
哪怕是同一家公司,不同的部门和项目组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本来程总空降高层就已经有人看不惯了,现在这话再传出去,背后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她抿住唇,目光望向程安然。
“祝董过誉了。”
就算眼前之人表现得再随和,程安然也从没将他当成什么良善之辈。
羊羔在狼群里是活不下去的。
能在生意场上混到这个地位,哪还有什么小羊羔,早就修炼成精了。和这种人打交道往往是最累的,一句话能绕三个弯。
程安然面上笑容不变,从容地恭维道,“我顶多是一些小打小闹,跟您当年白手起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程总可真会说话。”祝宏远眼中笑意更浓。
三言两语的寒暄过后,双方步入会议室。
因为是初谈合作意向,程安然这边只跟了一个负责旁听和记录的许苧,倒是祝宏远那边既带了助理又带了秘书,看上去人多些。
不过这间会议室很大,一条长桌能坐下十几个人,他们统共才五人,全部落座后,偌大的会议室依旧显得很空旷。
祝宏远不着痕迹地朝负责记录的许苧瞥了一眼,然后视线重新转向坐在正对面的程安然,神色比之前严肃许多:“程总,你是聪明人,我此次的来意,想必你已心里有数。”
程安然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说:“祝董,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做的,您尽管直说。”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祝宏远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公司这两年发展速度比较快,正好最近研发部门又有了些突破,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该趁这个风口更进一步,这不就来找你们了吗。这方面你们是专业的,肯定比我更了解。”
这番话既道明了来意,又隐晦地透露了公司目前的状况,没一个字是白说的。
客户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需求,秉持着职业操守,程安然自然要尽力满足,为其提供相应的方案。
这次会议只有一小时,主要是为了确定合作意向。
祝宏远身为董事长,现在只负责掌舵和控制大局,公司实际运营如何,得后续跟部门负责人进一步了解。
所以程安然暂时没问得那么详细,只解释了一遍公司的上市流程和所需条件,以及自己这边能够提供的业务服务。
祝宏远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打断一下,提些相关的问题。
程安然耐心解答。
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
临近会议结束,该谈的内容都谈得差不多了,祝宏远这时忽然道:“程总,那就说定了?之后公司上市的一应事宜,我就放心交给你们这边了。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的助理,希望合作愉快。”
程安然并不接茬,而是笑了下说:“祝董,多谢您的信任,但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您打个预防针。”
听出她话里有话,祝宏远脸上笑意淡了些:“程总请说。”
程安然公事公办道:“这么大个项目,即便您放心交给我,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最后您的公司一定能顺利上市。这两年上面审查得很严,途中叫停上市的情况并非没有,加上政策随时可能有变化,这些都是常见的风险因素。”
“并非是不愿与祝董合作,只不过一方面我资历尚浅,若是比人脉履历,肯定不如其他同行前辈。另一方面,我前不久才回国,对国内很多政策变化了解还不够透彻,在公司上市这方面的经验也有所不足。”
程安然看着没什么表情的祝宏远,语气不卑不亢,态度更是平和又谦逊,让人挑不出错来。
“祝董不如再考虑考虑,是否真的决定将这个项目交由我负责。当然,您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为您介绍我们公司的其他同事,他们的经验比我丰富,或许更适合承揽这个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拒绝之意。
原本还算友好和谐的场面顿时一静。
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意外。
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居然还有人往外推?
跟在祝宏远身边的助理和秘书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惊讶于程安然的不配合。
倒是许苧,因为有前期的铺垫,她反而接受良好,甚至还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祝宏远同样陷入沉默,脸色谈不上难看,却也不算多好看。
他盯着程安然看了半晌,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审视,片刻后才开口:“程总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考虑清楚的。”
第75章 第75章盛夏75
送走祝宏远一行人,程安然没回公司,看了眼手机,正好快到午休时间,于是跟许苧在门口分别。
这段时间她工作比较忙,常常需要加班到深夜,因此晚饭都是在公司随便对付一口,顾不上回家吃。
某人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淡,一副活像是被欠了八百万的模样,最后还总是身体力行,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讨点好处。
好几次程安然早上起床时,腰和腿都是又酸又疼。
反观某个负责出力的人,却是神清气爽,精神十足,丝毫瞧不出前一晚卖力“加过班”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严格算起来,他们确实快有一个星期没好好相处过了(当然,晚上不算),所以早上程安然临时起意,约顾砚书今天中午一块吃饭,权当是一次短暂的约会。
尽管此时已入秋,但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最后一缕余热。
尤其临近中午,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穿透下来,刺眼之余,依旧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程安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抬眼就能看见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
她给顾砚书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在楼下。
顾砚书没回,估计在开车,没隔几分钟,微信跳出一条新的消息提示。
【顾砚书:出来。】
程安然下意识朝停车场入口望去一眼,果然看到一辆比亚迪远远驶来。
再扫一眼牌照,确认是她熟悉的那辆,于是拎起包走出大门。
等车停稳,开门坐进副驾驶。
一上车,空调冷风迎面拂过,周身沾染的热气仿佛瞬间散去。
程安然扣好安全带,听见顾砚书问:“想好去哪儿吃了吗?”
“还没想好。”程安然语气有点迟疑,“这附近都是商务区,很多餐厅都要预约,要不去别的地方?”
这方面,程安然很少挑剔。但她上午特意搜了下点评软件,发现评分排名前几的餐厅都要提前两三天预定,否则这个点过去,根本没位子。
他们早上才临时决定要一起吃午饭,就算想预定也来不及,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再说。
顾砚书不置可否,而是问:“你们公司午休时间长吗?”
“还行吧。”程安然回他,“一个多小时。”
顾砚书微微皱眉,不做犹豫,直接否决她刚才的建议:“那就别去太远的地方,来回跑容易耽误时间。”
程安然觉得也是,万一路上堵车,饭还没吃完呢,就得匆匆忙忙往回赶,没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不然开车去附近逛两圈,找找有没有人少的餐厅?”
只是人少的餐厅,大概率不怎么好吃。
商务区内的公司这么多,加上市中心本身游客就不少,一天客流量至少十几万,能够满足大部分实体店的生意需求。
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没生意,足以说明大厨的手艺不行。
难得有空约会,最好还是找间不错的餐厅。
顾砚书思索片刻,两指随意操控着屏幕,慢慢放大导航,在地图上仔细看了一圈,很快有了主意:“附近有家西班牙海鲜餐厅,我以前吃过,味道还行,去试试?”
除此之外,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程安然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爽快点头:“我随意,听你的。”
顾砚书在导航上输入地址,重新启动车子。
低调又不起眼的灰色小轿车缓缓汇入车流。
顾砚书说的那家餐厅距离荣升保泰的办公大楼只有两公里多一点,车程不远,转过几个红绿灯路口,很快就到了。
停好车,顾砚书让程安然别急着下车,稍等他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在微信上发了条消息。
程安然没问他具体发了什么。
只知道对方回复之后,他又回了几句,才结束聊天。
顾砚书收起手机,示意程安然下车。他反手摁了下钥匙,把车门锁好,牵着程安然往餐厅的方向走。
“这家餐厅的幕后股东是爸的一个老朋友,偶尔生意上会有来往,刚才我问他借用了这边的包厢,上去之后,直接在前台报个名字就行。”
顾明志这么多年生意场也不是白混的,朋友圈几乎遍布世界各地,尽管很多人平时不常联系,但关系处得都还不错。
不涉及利益的情况下,这点小忙别人还是愿意帮的。
顾砚书偏头看她,深以为然道,“看来像这种该靠关系的时候,还是得靠关系。”
程安然被他这副感慨的语气逗得一乐。
但也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然凭他的家世和能力,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更好走也更容易走的路,又何必非要跑去大洋彼岸的非洲-
用餐高峰期,这家西班牙餐厅的人也不少,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
跟前台报了名字,很快经理过来,领他们去包厢。
这家餐厅不属于私厨,但档次不低,主厨都是从西班牙高薪应聘过来的,连服务生都要求双语工作。
很多商务人士会选择来这里谈生意。
所以为了确保隐私性,包厢和大厅不在一起。
除了尽头一间是特地留给老板们用的,周围还有一排规格相同的房间,除了用于接待办了会员卡的客人,平时也会对外开放。
不过据说,得提前一个月才有机会预定到。
到了包厢门口,经理推开门,十分抱歉地说:“两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正好有位老板在这边谈生意,占用了尽头那间最大的包厢。刚才陈总打电话过来,我为你们换了这间稍微小一点的,您看看可以吗?”
他们本来也没预约,能有位子就不错了,自然没什么可挑的。
顾砚书朝里面扫一眼,状似随意地问经理:“这间包厢没人预定?”
程安然闻言,视线移到他身上,明白他想问什么,站在一旁没插嘴。
经理也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脸上始终保持着妥帖的微笑,随后解释道:“您放心,我们餐厅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原本订下这间包厢的客人临时有事,已经打电话取消了预定。”
顾砚书这才颔首:“那就这间吧,麻烦了。”
“好的。”经理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两位先坐,我让服务生过来点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喊我,我就在前面大厅。”
经理转身出门,喊来等候在走廊里的服务生,让他帮忙点菜。
顾砚书翻开桌上的菜单,问服务生最近有没有上新。程安然见状,把包放在对面椅子上,打算先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的位置靠近大厅,得绕一圈才能到。
刚走到半路,隔壁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小孩子从里面跑出来,胖墩墩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沉重而灵活,一溜烟就从程安然身边窜了过去。
不远处,端着铁板海鲜饭的服务生恰好路过。
眼看两人即将撞上,程安然赶紧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揪住熊孩子的后脖领,把埋头往前冲的小胖子给拽回来。
总算及时避免一场惨案。
程安然大松一口气,平复了骤然加快的心跳,然后低头,视线看向罪魁祸首,板着脸教育道:“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你爸妈没教过你,公共场合别乱跑吗。”
可能是眼神太过严厉,原本还有些挣扎的小胖子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程安然眉头紧拧。
她最见不得熊孩子,自己闹腾就算了,还总喜欢给人添麻烦。
那铁板都是刚从炉灶上端下来的,小孩子皮肤又嫩,几百度的高温稍微碰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服务生也被吓得不轻,好在手上很稳,没让盘子掉下来。
她看了看犹如被摁在五指山下的熊孩子,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顾及熊孩子的客人身份,又不太敢。
A城高校扎堆,不少大学生会趁着课余时间出来兼职,赚点生活费。
程安然对上她清澈又忐忑的眼神,一猜就知道这恐怕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倒霉蛋。
她读大学时,同样做过不少校外兼职。某种程度上,在西餐厅当服务生可以说是来钱最快也最锻炼人的一种,因为很多大方的客人会给小费。
当然,凡事都呈现两面性,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
像在这种高档餐厅工作,如果和客人出现矛盾,不管过错一方在谁,服务生总是讨不了好的。
由己推人,程安然自然能理解她的为难,于是在熊孩子家长急匆匆从包厢里追出来时,率先开口道:“孩子妈妈?”
“是的,不好意思啊,刚才在招待客人,一个没注意他就跑出来了。”
因为追得太急,女人神情透着慌乱,还有一丝难掩的后怕。
她蹲在熊孩子面前,抓着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之后,绷紧的身体才跟着放松下来。
程安然把人交给她,口吻不咸不淡:“下次把孩子看好,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差点撞到人家服务生。幸好铁板没砸下来,不然伤到人谁负责?”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同一间包厢里快步走出,恰好听见这句,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他低头看了眼缩在妻子怀里的儿子,语气有些重:“宋彧然,跟姐姐道歉。”
没想到这家长还挺讲道理。
程安然眉头不着痕迹地一挑。
小孩子都有种小兽般的直觉,察觉几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小胖子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
被父亲眼神一扫,他立刻害怕了,憋着小嘴,委委屈屈地从妈妈怀里出来,迈着小短腿走到服务生面前。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下次不会再乱跑了。”
声音奶呼呼软绵绵的,但皱着小眉毛,表情很真诚。
那个服务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看着面前只有大腿高,却认认真真跟自己道歉的小男生,她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没关系。
男孩父亲脸色稍霁,又以家长的身份道了歉,事情才算解决。
服务员走后,宋屿白来到儿子面前,蹲下身,温声问他有没有受伤。
小胖子摇摇头,拿小眼神瞅着程安然:“爸爸,
这个姐姐刚才拉了我一下。”
说着,还背过身,给父母展示了一番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后领,以及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
多少带着点告状的意味。
程安然微微垂下眸子,对上小胖子的视线,目光冷淡,看不出深浅。
把心虚的小胖子给吓得,咻的一下缩回了脑袋。
身为父亲,男人哪会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小九九。
何况那道红痕只是因一时用力过猛,被衣领摩擦出来的,并不要紧,这会功夫已经消得差不多,根本看不出什么,只剩下一截短胖脖子,白得跟藕节似的。
他没搭理小胖子的告状,站起身,跟程安然道谢之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接着说:“是我们当父母的没看好孩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姓宋,是彧轩科技的总裁,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这张名片上的电话。”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一顿饭还了这个人情,但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显然并不在乎这点饭钱。
光身上一套西装就价值上万,又能进出这家西餐厅的包厢……这样的人,要不就是家里有钱,要不就是自己有钱。
而且对方这回算救了自己儿子,哪怕她可能只是路过时顺手一帮,并不在意这份人情,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拿点东西把人打发了。
程安然接过名片扫了眼,不免有些意外。
半个巴掌大的硬卡上,没有任何繁杂多余的图案,甚至没有公司全称,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显然,这是一张私人名片。
这种名片和公司名片不同,前者打过去可以直接接通本人,而后者,一般都是先转到助理或秘书那边,最后再由秘书转给本人。
简而言之,就是先后程度不同,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至于彧轩科技,程安然也有所耳闻。
这两年国家大力发展高新技术领域,彧轩科技做的就是这方面业务,听说某个项目还和官方有深入合作,连项目背书人都是国宝级专家。虽然目前公司规模不如远风药业扩张得那么快,但踩在时代风口上,未来前景不可谓不好。
这样送上门的人脉资源,程安然当然不会拒绝。
最重要的是,从刚才这对夫妻的表现来看,他们和祝宏远明显不是一类人,这张名片可以放心收下。
“原来是宋总,失敬。”
程安然伸出右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希望日后有机会能与宋总合作。”
她态度礼貌而客气,既不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显得过于热切,可谓将分寸把握得很好。
一番简短的交谈,令宋屿白对眼前人的看法又起了些变化。
他微微一笑,与程安然握手:“当然。”
当着夫妻俩的面认真收好名片,程安然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告辞离开。
刚走几步,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父子俩的对话。
“爸爸,快带我去厕所,我要尿裤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再憋一会儿,这就带你去。”
……
第76章 第76章盛夏76
程安然回到包厢时,顾砚书已经点完菜。
见她进门,他把手边的菜单递来:“前菜和主菜我点过了,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边的甜点也还行,不会很腻,可以试试。”
程安然扫了眼服务生手里的平板,见上面已经有一道铁板海鲜饭和两道经典的tapas,索性直接翻到最后,加了份餐后甜点,便把菜单归还给服务生。
“先这些吧,不够再点。”
她刚才路过大厅时,注意到这家餐厅的海鲜饭分量很足,两人一份刚刚好,点多了也吃不完。
“好的。”服务生念了遍所有菜名,确认没问题之后,拿着平板和菜单离开了包厢。
随着门轻轻关上,房间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显得安静许多。
程安然抬手摸了摸桌上的玻璃杯。
刺骨冰冷的寒气从指尖传来,她顿时感到小腹一坠,说不出的难受,不由皱起眉头,嫌弃地把杯子往旁边挪挪。
西餐厅只提供冰水和开水,她这几天正好生理期,不想碰冷的,只能想办法兑一点。
顾砚书知道程安然这两天肚子不舒服,见她摸完水杯又推开,立刻猜到她的意图:“想喝温水?”
“嗯,有点渴。”
程安然四周环顾一圈,没找到多余的杯子,于是打算出去问服务生要两个。
“我知道在哪儿。”顾砚书阻止她起身的动作,“你坐着,我来。”
他转身打开旁边的壁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净的空杯子。
趁着兑温水的功夫,他随口问起她刚才去哪了,怎么半天才回来。
程安然把遇到走廊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彧轩科技四个字时,顾砚书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他搁下杯子,似是敛眉沉思了两秒,才开口道。
“有机会,倒是可以接触一下这家公司。”
程安然怔了怔,对他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
程安然知道,其实他心里很不满意她这种工作大于生活的态度,何况她还常常因忙于工作而忽略他。可即便如此,顾砚书也从未要求她为了爱情而放弃事业,更没有越俎代庖擅自插手她工作上的事情。
正如上次远风药业一事。他只是给出自己的意见,至于如何决断,由她自己做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左右她的决定。
因为这份尊重和理解,程安然有时甚至会感到一丝庆幸,庆幸的是还好兜兜转转这些年,他们最终没有错过,还好她不用在工作和他之间二选一。
但同时,内疚的情绪又会翻涌上来。
当初出国之前,她明明可以找他商量的,两人未必就会走到分手这一步,可为什么就放不下那份自尊心,宁可一走了之。
程安然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说出来或许有些讽刺,当时她的答案是,不知道。
一个还没毕业就几乎被业内封杀,连未来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再去耽误一个那样优秀的人。
自卑和迷茫的种子仿佛在那一刻冲破禁锢,须臾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再也看不见半点阳光。
想起过去的事情,程安然有一瞬间失神。
顾砚书低垂着眉眼,并未发现旁边人的心不在焉。他嗓音淡淡的,语速不疾不徐:“这些年国家政策有向这类科创企业倾斜的趋势,已经投入了不少财政资金。我没记错的话,目前彧轩科技的主要项目都集中在无人机领域,上面对这块很重视,所以未来他们继续深耕的可能性很大。”
程安然支着下巴,等他说完了,才好奇地问:“你好像还挺了解这家公司?”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顾砚书直言道:“爸未来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我经常听他提起这些事,多少记得一点。”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不能涉及过多商业上的事情,不过家里本就是做生意的,明硕集团最近又有往高新科技领域进军的打算,平时多多少少会听说一些。
程安然沉吟片刻,随后话锋一转:“那之前的远风药业呢?你当时让我别多想,还说对方也许没我想得那么糟糕,一切等见了面再说。可我怎么感觉,明明你也没见过这两家公司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却有点不一样?”
别看彧轩科技如今的发展态势很好,其实这家公司成立的时间不算久,甚至还不如远风药业。然而之前谈到远风药业时,顾砚书给予的评价是“并不耳熟”,反而今天对彧轩科技了解颇深,连上面是什么态度都知道。
由此可见,二者之间,他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顾砚书试了下杯壁的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把杯子放到程安然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望着她,语气依旧温和:“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程安然眉梢轻扬:“还分真话假话?”
顾砚书不紧不慢道:“当然,实话未必好听,相反假话却可以粉饰太平。”
程安然不急于寻求答案,而是问:“如果我选择假话,你打算怎么糊弄我?”
“谈不上糊弄,就事论事而已。”
顾砚书坐了回去,轻松随意的姿态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我会告诉你:‘就个人而言,因为之前了解过彧轩科技,所以我对这家公司更有好感,但不代表远风药业这个项目不好。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如果本身不存在原则性问题,远风药业无疑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无人机造价高成本高,同时操作起来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仅凭这两点,就注定它难以从小众市场转变为大众市场,至少短期内不太现实。
更别提一些低端无人机本身就存在着技术缺陷,给操控者带来了一定的危险性。
而远风药业则不同。
一方面,医药行业关系国民生计,本就是万众瞩目。另一方面,远风药业的药物研发前期已有市场基础,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目前外界对这家公司十分看好,不少观望许久的投资者已经在蠢蠢欲动,只等其上市之后,借着飞升的股价大赚一笔。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千万别小瞧舆论的威力,它足以左右一家公司的生死。
所以顾砚书才会说,站在市场的角度,已是庞然大物的远风药业,绝对会比刚刚才发展起来的彧轩科技更具潜力和竞争力。
程安然了解过两家公司的基本情况,对于这个结论自然不觉意外。
如果按照正常的态势发展,的确会是这个结果,毋庸置疑,但……
程安然心中有所思量,暂未发表评价:“听上去确实还挺有道理,那真话呢?”
顾砚书看着她,眼底多了几分严肃:“真话就是,其实我内心并不赞成你接下远风药业的项目。”
这倒是与他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
程安然沉默了会儿,问为什么。
顾砚书淡声道:“对于商人而言,利益永远是最好的驱动器,而医药医疗背后就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条。这点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资本博弈,宣假虚传,财务造假……
想到这些年不断爆雷的制药企业,程安然无声叹息:“其实医药这行不是水深,是专业门槛太高,所以出问题的概率反而更大。”
另一点原因,程安然没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
目前对于医药行业的市场监管还是太过宽松了。
“所以,这也是我不赞成的原因。”顾砚书不欲将此话题再进行下去,说完这句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再无下文。
但程安然心里还有个问题没解决。她视线锁定在顾砚书的身上,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偏向,只是单纯发问:“既然你也觉得这个项目不好,为什么那天不说呢?”
顾砚书食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薄薄的眼皮撩起,露出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我要是说了,岂不是趁了你的意?”
程安然:“……”
顾砚书回以平静的目光:“如果没人推你一把,你心里那个坎,是不是就永远过不去了?”
程安然蓦地失了声。
顾砚书也不是非要得到那个答案。
那件事不仅是她的坎,同样也是他的。他已经在尝试让自己走出去,自然不希望她继续陷在里面。
程安然抿了抿唇,正犹豫该怎么接话,忽然听见对面人连名带姓喊她:
“程安然。”
“嗯?”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单手撑在桌上,微微俯身朝她凑近。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那张清俊的面容渐渐放大,程安然能够看到他漆黑瞳仁里的光,最深处似乎映着她的身影。
小小的,十分清晰。
程安然偏头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一本正经提醒他:“这里是餐厅,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顾砚书勾了勾唇,笑意在眼底散开。
“我知道,不过……你想什么呢?”
他目光一错不错凝着她,大掌稳稳扣在脑后,故意不让她眼神闪躲,上扬的尾音显得有点欠打,“以为我要亲你?”
程安然:“……”真想给他一拳。
顾砚书看着她迅速泛红的耳根,心下一痒,忍不住伸手捏了下那肉乎乎的耳垂,莫名跑了题:“听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
他压低的嗓音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偏偏声线又很干净,听起来很舒服,不会有那种油腻感。
耳垂上的手还不老实,跟得到什么稀奇玩具似的,捏来捏去。
“赶紧坐回去,马上要上菜了。”
程安然有点受不了这只莫名其妙开屏的孔雀,偏了偏头,想躲开他闹人的手。下一秒,后脑忽然被他微微用力摁住,动弹不得。
程安然曾经趁顾砚书睡着时,近距离观察过他的脸。
不得不承认,受上帝偏爱之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眼前这张在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面容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
五官端正,皮肤干净,又长又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尤其眉眼之下,那双幽邃清冷的眼眸,仿佛看一眼就能将人吸进去。
“程安然。”
他又喊她一声。
程安然刚想回应,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将唇凑了上来。
因为刚喝过冰水,他的唇很凉,还有些湿润。
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冻。
奇怪的是,程安然在这个吻里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欲,可胸腔里的心跳却莫名加快,有种难以形容的鼓噪。
仅仅短暂的一触,他便松开她的唇,退了回去。
程安然睫毛微微颤动着,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男人轻笑一声,扣在后脑勺上的大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头顶,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搭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唯独那好看的眉眼里藏着一股内敛而温柔的情绪。
“一次跌倒没什么可怕的,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我们都是。”
他语气平和而认真。
“所以,以后遇到什么事,别藏着掖着。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明白吗?”
第77章 第77章盛夏77
吃完饭,顾砚书送程安然回公司。
午后的阳光挥洒进车内,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程安然吃饱喝足后有些犯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听顾砚书说下午要回去一趟。
程安然睡意一散,睁眼看他:“回南城?”
顾砚书淡淡嗯了声:“这两天没什么事,回去看看。正好爸说旺仔最近有些闹人,我这趟顺便把它一起带过来。”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了程安然一眼,征询她的意见,“不过还是你以为主,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不用想着迁就我。南城那边有院子,其实更适合养边牧,就是老头子跟小家伙有点不对付,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他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依旧专心开车,说到一人一狗互相看不顺眼时,脸上更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完全不把顾明志的死活放在心上。
程安然感到一阵好笑:“幸亏叔叔不在这,不然听见你这话,肯定要说你。”
顾砚书不置可否。
程安然不好过多评价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将话题扯回正题:“没关系,你把旺仔带过来吧。虽说这边没院子,但空间也不小,平时够它活动了。实在不行,我们多带它去楼下花园遛遛,总能消耗掉它过盛的精力。”
顾砚书笑着应好。
程安然这才移开目光。
对于猫猫狗狗,其实她没什么忌讳。
在美国的时候,一个人太寂寞,她偶尔也会有养只宠物的念头,可惜最后或因成本太高,或因工作太忙,总是不了了之。
现在有现成的也挺好。
不过她之前从未养过这类大型犬,这方面经验不足,白天又总是不在家,最后大概率还是得靠顾砚书能者多劳。
临下车前,顾砚书把后座的包拿给程安然,想到她最近极其不规律的生活作息,不放心地叮嘱:“家务你不用管,家政公司每天都会派人上门打扫。需要做饭的话,也可以提前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那边配备了厨师,随叫随到。另外,记得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按时吃,晚上别熬太久,我最多三天就回来。”
他紧皱眉头,好似有操不完的心。程安然也不打断他,耐心听完他的念叨,才忍不住笑道:“幸好我还记得自己的年纪,不然真以为今年才七岁。”
她话里调侃的意味太过明显,顾砚书怎会听不出这是嫌自己啰嗦,奈何见过这人为了工作不要命的样子,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她能在短短四五年里就在业界有了如今的成绩。他对投行涉猎不多,也清楚一个新人与普通人想要在这个行业里待下去有多难,更别提站稳脚跟,做出一番成绩了。
多少人熬了一辈子,只能在半山腰遗憾止步,连领导层的边都摸不到。
常常有人说在投行想要晋升,首先得效率高,走在所有人前面,说白了不就是要舍得加班舍得拼
命?
偶尔顾砚书也会想,是不是应该劝她停下歇歇,甚至动过劝她转行的念头,然而话到嘴边又通通被理智拉扯回来。
因为他明白,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彼此尊重和保留空间。
所以顾砚书最终选择退让一步。
“七岁的孩子都知道要乖乖听话,有人可未必。”他看着眼前的人,无奈叹气,“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老了有你吃苦的。”
程安然知道他是替自己的健康着想,当下也收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跟你保证,会严格按照你说的话做,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不,他很不放心。
顾砚书严重怀疑这话的可靠性,眯起眸子盯着程安然看了两秒,见她满脸乖巧,只好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一马。只是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是不是有必要把晨跑和健身这两件事提上日程,不能再任由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既然转不了行,总得把身体养好。
不过这些恐怕得等他回来后再说,指望她一个人靠自觉肯定不行。
短短几天,顾砚书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人宅女的本质。若不是赚钱升职的念头太足,她大概很愿意当一条家里蹲的咸鱼。
“不聊了,午休快结束了,我还得提前准备下午开会要用的材料。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先上去了。”程安然对某人暗戳戳的心思一无所知,发现时间不早,提了包就准备下车。
顾砚书本想再说些什么,瞧见她干脆利落的动作,余下的话瞬间胎死腹中。
“砰”的一声,车门轻轻从外关上,仿佛在告诉他,这女人对即将到来分别没有丝毫不舍。
“……”心头莫名一梗。
这时,车窗被轻轻敲响。
顾砚书抬眼,发现本该离开的人并未走远,而是站在车边,微微弯腰指了指车窗。
轻吐口气,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事实上,程安然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的,可抬脚的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齐霏说,每次成煜休假结束回部队时,因为将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每次都会goodbyekiss,还不是蜻蜓点水的那种。
程安然自我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门口这么做,但转身就走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她犹豫再三,忍不住回了头。
看着此刻男人唇边并不明显的弧度,程安然莫名有种“居然被她猜中了”的奇妙心情。
“忘了说,落地之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程安然压下嘴角的笑意,朝他挥挥手机,“晚点给你打视频,我会想你的。”
看着男人有些怔住的目光,她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隔着半落的车窗,顾砚书一路目送她走进大厅,身影渐渐消失在电梯门后,只觉胸腔里咕咚咕咚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暖暖的,又酸又涩,还有点甜。
像是炎炎盛夏里的一杯金桔柠檬。
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舒爽了。
想到这离谱又贴切的比喻,顾砚书不禁摇摇头,暗笑自己的不成熟。
谁能想到,他一个快三十的人了,谈个恋爱居然还跟毛头小子似的犯了矫情。
……
【顾砚书:到南城了。】
晚上九点,夜色渐浓,市中心的商务区内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荣升保泰的写字楼里,程安然完成手头的事情,刚靠着办公椅休息了十分钟,就听见手机传来一声新的消息提示音。
她睁眼,划开微信的同时,扫了眼右上角的时间,下意识眉头一皱,垂眸打字。
【程安然:飞机晚点了?】
【顾砚书:嗯,南城暴雨,晚了两小时起飞。】
【程安然:打的到车吗?】
【顾砚书:有人接,已经坐上车了,别担心,到家跟你说。】
程安然凝起的眉缓缓松开,正想继续打字,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程安然头也没抬:“进。”
下一刻,许苧从门外探身进来:“程总,明总刚才来电话,说是让您现在上去一趟。”
她声音略轻,在宽敞静谧的办公室里却显得十分清晰。程安然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视线看过去:“明总回来了?”
许苧没敢点头,不太确定道:“好像是的。”
话虽如此,可全公司叫明唐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的现任老大。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现在心里还止不住慌乱。
她才上班几天啊,竟然就接到了顶楼办公室的内线!还是老总亲自打的!
程安然同样感到一丝意外,没想到这个点对方还会来公司,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才浮现出来,她几乎立刻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心底有了几分猜测。
思索片刻,她起身,边往外走边回复许苧:“你回去吧,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
明唐,作为荣升保泰的现任CEO,统管多个部门,并享有最高任免权。
某种意义上,程安然可以说是由他直接任命的。
像这个级别的大佬,已经很少直接负责某个具体项目了,更多时间都是在当空中飞人,因此除了重大会议和年终总结,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公司。
程安然回国工作这么久了,只在入职当天见过对方一面,算上今天,也才两回而已。
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在顶楼,程安然还是第一次来。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人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明总,您找我?”
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听见声音,视线看向门口,微微颔首道:“今天项目组不忙?来得还挺快。”
“那倒不是,这周要跟进的事情还挺多的。”程安然笑着解释,“这不刚好收尾一部分工作,得知您找我,就直接上来了。”
明唐嗯了声,随意丢开手头的文件,抬脚走到一侧沙发坐下,然后指了指另一边,示意道:“先坐。”
依他的意思落座后,程安然率先开口:“这么晚了,您怎么来公司了?”
她声音平和,保持着作为下属该有的恭敬,可细听之下,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又带点熟人才有的亲近。
“出差结束,正好路过便进来看看。”
明唐表现出来的状态很松弛,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和疏离感,眉宇间那股儒雅温和的气质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普通长辈,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适应得如何?”他问。
程安然微微一笑:“都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应该的,毕竟你可是我亲自从美国挖回来的。”
程安然知道还没进入正题,闻言笑而不语,静候下文。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明唐话锋一转,忽然开门见山问:“对了,我听说,上午有人来公司找你?”
内心的猜测尘埃落定,程安然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丝毫不慌,从容不迫地回应:“我就知道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您。来人是远风药业的董事长祝宏远,他们公司接下来有上市的打算,所以过来咨询一些相关事项。”
明唐脸上不见任何意外之色,显然在此之前就已了解过情况。他略作沉吟,并不急于评价,而是用审视的眼神看着程安然:“说说你怎么想的?他既然专程来找你,应该是希望你接手这个项目。”
程安然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很抱歉明总,我拒绝了。这个项目,我不想沾手。”
不仅仅是不接,而是连沾手都不愿意。
明唐蓦地笑了,问为什么。
这次程安然思考的时间有点长。
明唐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迟疑,继续追问:“你对祝宏远进行过背调?还是调查过远风药业这家公司?据我所知,远风药业这两年扩张速度很快,外界名声
也不错,市场非常看好。多少人想接触这个项目都不一定有机会,现在人家主动找上你,你反而拒绝。”
程安然一时陷入沉默,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对面。
觉察到她隐晦的视线,明唐并未点破。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神情平静,连眼角的细纹都不见半分变化,让人捉摸不透在想些什么。
程安然垂下眼,有点拿不准明唐的态度。
好在她并非全无准备。
“明总,我私下查了远风药业前年和去年内部公开的财务报表,发现他们在很多地方做了模糊处理,一些细节信息披露不够透明,而且这两年公司内部还进行了多次股权变更。虽然不是实际控制人,但仍存在一定的风险。所以,站在我个人的角度,如果公司这边有合作的意向,我建议事先做好风险评估的工作。”
不得不说,对于核心部门的保密工作,祝宏远做得可谓是滴水不漏,以至于她能拿到的资料十分有限。目前这些只能算是推测,准确性存疑,但至少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远风药业并非铁桶一块,尤其在财务方面,存在不少问题,只是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第78章 第78章盛夏78
无论哪行哪业,很多内部消息的获取往往是靠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网。
程安然回国时间不长,论人脉资源,肯定无法与身为行业大佬的明唐相比,想要拿到这些只在内部公开的资料并不容易。
顾砚书或许能帮得上忙,但他工作性质过于特殊,程安然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要知道,顾明志为了不影响他日后的发展,连自家的生意都不愿让他沾手。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程安然最后联系了从前的大学同学。
当年她出国的事情在A大传得风风雨雨,各种猜测说法都有,直到后来有人出面帮她作了澄清,一些不好的言论才渐渐消弭。
时至今日,当年那件事带来的风波早已平息。
近几年,她在业内摸爬打滚,终于有了些成绩,连带着在A大的名声也不知不觉发生了扭转。这段时间她收到不少来自往届同学的微信消息,有的是单纯想叙个旧,也有的是得知她入职了荣升保泰,想借机打探些行业消息。
毕竟都是同学校同专业,毕业后和她一样选择进入投行的人不在少数。
只可惜,程安然至今不知道那个帮她说话的人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对方在校园论坛里替她解释完事情始末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不见。不光如此,那个账号的所有信息也都删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把楼里的吃瓜群众给好奇坏了,现在还有人在锲而不舍地回复那个帖子。
……
这次为了弄到远风药业的一手资料,程安然拜托了一位从前关系还算不错的同班同学。
前不久,那人就职的公司与远风药业有过深度合作,因此认识了不少内部员工,几乎不费周折就拿到了最新的财务报表。
下午的时候,程安然收到对方发来的压缩文件。
她趁着空闲的功夫,汇总了所有的数据,然后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果然找到几处不寻常。
虽然她指出的这几点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在其他公司身上也很常见,可一旦配合祝宏远近期私下的举动,以及他刻意向媒体释放的信息来看,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怕就怕,外面这些风声都是他有意营造出来的烟雾弹,而远风药业真正经营状况如何,却无人知晓。
听完程安然的结论,明唐有一会儿没出声。
程安然也不着急,耐心坐在旁边,等着他开口。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明唐终于有了反应,他嘴角笑容微敛,眼底情绪反而变得真切起来。不过一张口,却是答非所问:“知道祝宏远最近在忙什么吗?”
程安然无声摇头,不明白明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明唐看出她的不解,也没卖关子:“半个月前,珑湖湾有套半山别墅悄悄易了主。据说,因为卖家着急出手,并且要求一次性付清全款,最终成交价只有两亿。”
程安然下意识皱起了眉:“您的意思是,这套别墅是祝宏远出手的?”
“不是他本人,但实际所有人是他,这笔钱最后汇入了他的银行账户。”
明唐并未解释太多,但给出的信息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泷湖湾是A城最负盛名的十大别墅群之一,里面单套别墅的价格最低也要上亿,而且属于有市无价。能在这里购置房产的人,别说这辈子,未来几辈子都不一定会缺钱,房子对于他们的意义更多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不会轻易出手。
尤其是知名企业家,一旦他们开始将名下不动产变现,市场立刻就会闻风而动,做出相应的反应。
结合明唐刚才的话,程安然几乎瞬间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远风药业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见她直觉如此敏锐,明唐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暂时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
程安然表情平静,对此毫不意外。
作为一家创新型企业,若想对外扩张,首要前提是必须平衡好投入与产出的关系。
远风药业显然忽视了这一点。
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他们后续产品收益再多,短时间内也难以摊平巨额的研发和生产成本,往后亏空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导致整条资金链断裂。
多少企业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拖垮的。
难怪说人老成精,祝宏远这只老狐狸,果然挖了坑给她跳。若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承揽这个项目,恐怕过不多久,就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想到这儿,程安然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庆幸。
明唐没错过她脸上如释重负般的神色,不由笑道:“怎么,松了口气?”
程安然抬眼,对上他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目光,沉默两秒,说了心里话:“只是庆幸自己没走上当年的老路。”
所谓可一不可二,同一个坑里栽两次,日后她再也别想翻身了。
明唐深深看她一眼,放缓语气道:“看来当年的事对你影响很深。”
“……之前是有一点。”
程安然并未否认,她想到某人中午说的话,轻轻牵了下唇角,背上仿佛一下子丢了个无形的包袱,心态也瞬间轻松开朗许多。
她收敛心绪,眉眼间多了些许坦然,认真道:“以后不会了,您放心,我不会让这点情绪影响到工作上的判断。”
察觉到她前后态度的变化,明唐眉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他自问看人挺准,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走眼过。
一直以来在他眼里,这姑娘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子,当年他看中她的亦是这一点。
——毕竟在那之前,从未有一个学生敢于直接把简历递到他的面前。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没错。
和其他很多行业一样,投行也存在隐形的性别歧视,男性在这个领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一些小公司在招聘的时候,甚至会有意筛除女生的简历。
而程安然之所以能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并在精英遍地走的华尔街站稳脚跟,除了自身过硬的专业实力和一定的运气加成之外,她身上还具备一种少数人才有的品质 :
执行力极强。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
但凡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不管多难,她都会尽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去完成,在工作上更是如此。很多难啃的项目交到她手里,她总会有办法拿下,最后提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也正因此,纵使她回国时日尚短,明唐也不信她拿不到远风药业更详尽的资料。
说来说去,不过是没上心罢了。
一方面是受当年那件事的影响,另一方面……
明唐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八成是祝宏远这老东西犯蠢,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才这么不受待见。
不过倒也不奇怪。
自从在晚宴上打过一次交道后,明唐便知道双方不是一路人。
在生意场上,祝宏远绝对算是一员猛将,有野心有手段,管理御下的能力也很强。然而他过于急功近利,小毛病还不少。
属于典型的骄傲自负人格,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成绩就翘尾巴。
最可怕的是,这人尤其爱听好话。
说得直白点,就是喜欢听人拍马屁。
明唐起初不知此事,还和祝宏远闲聊了几句,没一会儿就发现周围马屁精越来越多,隐隐有扎堆的趋势。他被团团包围其中,实在觉得话不投机,干脆找了个借口溜走,并从此对祝宏远敬而远之。
这么多年来,二人少有交集,偶尔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打声招呼。这次若不是对方突然找上门,他担心自己的得力干将被带进坑里,也不会特地去打听这些小道消息。
好在程安然自个儿争气,没上当,不然回头他还得想办法捞人。
话说回来,其实明唐有点好奇促使程安然心态发生转变的原因,但他不是没分寸的人,这种明显属于私人问题,他不便过问太多,反正只要不影响公司就行。
“远风药业现在剩下的都是表面账本,如果资金链问题解决不了,只能是一时风光,往后拖上一年半载,这颗雷肯定要爆。到时无论这个项目落到谁的手里,都讨不了好。”
明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无声轻点着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祝宏远之所以主动来找你,无非两个原因。一,他吃准了你不敢再犯一次和当年同样的错误,所以肯定会全力以赴帮他处理好这些事情,确保公司顺利上市。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猜,他应该是看中了你背后的荣升保泰。”
说到这儿,明唐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他算看明白了,祝宏远这是下了一步明棋。
一旦程安然以公司名义承揽这个项目,即便项目进行到一半时发现不对劲,可只要祝宏远一口咬定双方都事先知情,不论真假,一盆脏水泼过来,总能先把荣升保泰拖下水。
这老不死的赌他会投鼠忌器,不敢拿公司声誉冒险,只能替远风药业擦屁股善后。
呵,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
明唐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美妙,他面色微沉,冷声道:“反正今天你已经回绝了他,接下来就别管了,专心跟进别的项目。只要我们这边不沾手,以后出了事自然和我们没关系。”
程安然同样想到了祝宏远背后的意图,当即严肃应道:“好,我明白了。”
……
之后程安然又汇报了关于近期的工作安排,大约一刻钟左右,才起身告辞离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掩上,过了好一会儿,明唐仍坐在沙发里,没有动静。
他目光落向玻璃窗外,看着苍茫夜色之下,依旧一片繁忙的写字楼。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五年前。
那时,他还没坐上如今的位子,程安然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时隔太久,两人初见时的具体情形,明唐有些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她好像是作为临时助手,被顶头上司带来部门开会的。
小姑娘虽然说话做事也算圆满周到,可到底不曾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眼神里仍然透着一股天真和稚嫩,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
尤其是和会议室里那些浸淫职场已久的老狐狸一比,整个人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
明唐在A城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和她一样的学生,因此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在意。
相比之下,倒是第二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
第79章 第79章盛夏79
时年三月,应届生春招补录正在A大如火如荼地展开,明唐受邀前往A大参加一个行业座谈会。
当天,许多金融界的知名人士都会到场,偌大的会场里座无虚席,除了学校领导和各学院的教授,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
明唐去得早,离座谈会正式开始还有半小时,主办方担心会场嘈杂,便请他去后台的接待室稍坐片刻。
负责接待的老师看了眼人越来越多的大厅,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明总,这会儿我实在有点脱不开身,不如我喊个学生给您带路。”
说着,抬手招来门口正在分发宣传册的学生,吩咐道,“安然,你带明总去接待室。”
程安然看了眼没出声的明唐,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宣传单,面上则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的老师。”
两人上次见面是在前一年的秋天,时隔数月,明唐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学生早已没了印象。
他目光扫过面前被老师喊来的女生,并未多加留意,朝接待老师点了点头,调转脚步往门外走去。
“去吧。”接待老师拍了拍程安然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程安然感激地朝对方说了句谢谢,赶紧快步跟上明唐,在前面领路。
一路上很安静,谁都没开口说话。
进入接待室,明唐挑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
程安然跟在后面,见他落座后,随手从角落书架上抽了本财经杂志就开始看起来,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打算。饶是她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急起来。
这时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咖啡机,她心中蓦地一松,找到了开口的理由。
“明总,您需要喝点什么吗?这边提供咖啡和果汁,还有一些小点心。”
明唐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杂志,闻言,头也没抬:“咖啡吧,不用加糖,点心就不用了。”
“好的,那您稍等。”
程安然暗暗舒了一口气,轻声应下,转身朝对面摆满茶歇的餐桌走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端着泡好的咖啡去而复返。
她走路时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走到窗边,将咖啡放在对方面前的小茶几上,并未出声打扰正在看杂志的人,只是重新退到一旁,保持着安静,却没有选择离开。
其实明唐这会儿并没有喝东西的兴致,他来的路上刚吃过早餐,可闻到熟悉的香味,还是下意识朝那边瞟了一眼。
结果就发现,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上,不仅放着一杯现煮的热咖啡,下方托碟上还有一小盒未开封的鲜奶。
明唐落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喝咖啡很挑剔,怕苦,偏偏又不喜欢加砂糖,所以平时都会多加点奶,中和咖啡里的苦味。
只是这个习惯他鲜少显露于人前,即便在公司,也只有经常跟着
他的助理才知道。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很少会有人在冲咖啡时多此一举,
察觉到他动作一瞬间的停顿,程安然忙解释道:“刚才冲咖啡时,正好看到旁边有这种单独的盒装鲜奶,就自作主张替您多拿了一份,希望您不要嫌我多事。”
明唐抬起视线,终于留意到这个从刚才起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一番简单打量之后,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怎么瞧你有点面熟,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程安然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礼貌道:“也许您不记得了,之前我在校外实习,跟着上司去荣升保泰参加过一次工作例会,那时候与您见过一面。”
“难怪。”明唐摸了摸下巴,继续若有所思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实习公司是……蓝宇?”
程安然顿了一秒,然后老实点头。
明唐轻啧一声,心想这可真是个倒霉孩子。
事业有成之人,多少有点自己的骄傲,明唐也不例外。
他年纪轻轻就三连跳成了领导层,手下管着多个重要项目,一天见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却很少有值得他记住的。
但他有个毛病,就是对于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人或事,往往能记很久。
鉴于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合作,这家公司成了他黑名单上的一员,所以他才说难怪会觉得眼前这个实习生有那么一点点面熟。
肯定是她以前的上司给他留下了过分深刻的印象。
又想到前段时间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行业丑闻,明唐看向程安然,唏嘘地摇了摇头:“你运气不太好啊。”
不久前,A城金融界迎来了一次不小的行业地震,起因是一家叫蓝宇的小风投公司替某客户企业掩盖虚假账目,甚至牵涉到了内部行贿的问题。后被人举报,上面派人下来一彻查,直接就把整个公司高层一锅端了,连最下面打杂的实习生都要遭连累,险些没出校门就背上了官司。
这么看来,何止是运气不太好,简直是倒霉透顶了。
明唐这话说得实在扎心,偏偏又是大实话,程安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笑。
虽然最后法院判决书的结果是好的,但谣言早就传得满天飞,没有一家正规的金融机构会愿意聘请一个风险员工。
否则她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只为了寻求一个机会。
程安然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平静面容之下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
明唐好歹也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来,三言两语之间多少能猜个大概。他啪一声合上杂志,随手丢到茶几上,端起咖啡喝了口:“很少有人知道我喝咖啡的这个习惯,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他放下咖啡杯,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看在这杯咖啡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十分钟。”
程安然猛地抬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明唐肯定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的意思,整个人犹如活了过来一般,但很快,亢奋的大脑就迅速冷静下来。
“请您给我一分钟时间,我出去拿下简历。”
为了不错过每一个机会,她包里随时随地带着简历,只是今天场合特殊,所有学生志愿者需要把包统一存放在柜子里。
正要转身出门,却听明唐说:“不用拿了,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直接说就行。”
程安然对简历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当下也不慌乱,应了声好,用几秒钟时间飞快理清了思路,开始自我介绍。
为了充分利用这十分钟,她在保持逻辑和口齿清晰的同时,微微加快了语速,并省略不重要的部分,重点讲述自己经手过的项目。
蓝宇是程安然实习的第一家公司,但其实作为实习生,她根本接触不到核心项目,只能给上司打打杂,做个不那么重要的边缘人物。
好在她大一大二跟学院教授做过不少校外的项目,不仅该考的证书一个不落,还拿了很多有含金量的比赛奖项。
可以说,程安然有一份非常漂亮的履历,即便是作为面试官的明唐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他心中默默给这份简历打了个高分,面上依然不露声色。等她自我介绍完毕,明唐紧接着提出了一系列看似随机,实则带有针对性的问题。
一问一答的节奏很快,中间没有给程安然留下过多思考的时间,所幸程安然早有心理准备,并未自乱阵脚,明唐问题一抛出来,她立马就能接上。
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她忘却了刚才的犹豫和紧张,用最严谨的态度对待每一个问题。
全程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但思路清晰,逻辑自洽,尤其是在专业知识方面,她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滴水不漏,再刁钻的问题都能够从容应对。
短短十分钟,令明唐对程安然有了更高的评价。
“你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学生,难怪李教授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李教授就是大厅里那位负责接待的老师。
这次座谈会规格很高,邀请了许多业内大牛,其中还有不少外籍人士,因此对志愿者的要求也很高。除了英语需要过关,能够保证双语交流,专业能力也要过硬。
程安然能够成为今天的志愿者之一,足以证明她的优秀和能力。
但刚才那位李教授显然带了点私心。
在场那么多志愿者,就算再忙,带个路的功夫总归是有的,可李教授偏偏就喊了正在发宣传册的程安然。
明唐心中跟明镜似的,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程安然垂下眼,声音低落了些:“是我的事情让老师费心了。”
明唐却不太认同,他不以为意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才多大,二十出头的年纪,未来长着呢,心态一定得好,别遇到点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言语间颇有点长辈教育小辈的意思。
程安然看了眼他连根皱纹都瞧不见的眼角,没有接茬。
明唐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紧接着话题一变,问程安然为什么不继续往上攻读,凭她的成绩,应该可以轻松保研本校的研究生才对。
程安然诚实道:“因为我想早点赚钱。”
明唐略显意外地看她一眼。
程安然犹豫了下,并未多作解释。
明唐似乎从她这一瞬间的迟疑中窥探到了原因,不再继续追问。他默然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难掩遗憾:“你的履历很优秀,可惜,我还是得和你说一声抱歉。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暂时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为你开这个后门,你应该也心知肚明,你的背调是过不了关的,尤其在我们这行。”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灭了程安然最后的一丝希望。
虽然早有预料,可此刻听到最终宣判,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沉默着调整好内心纷杂的情绪,才抬起头,极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向眼前人诚恳道谢:“不管怎么样,感谢您今天给我的机会,耽误您的时间了。”
明唐没什么反应,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逼退眼里泛起的热潮,程安然挺直了背,想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都和你说了,心态要好。怎么我话还没说完就打算走了?”
程安然愣住,倏地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明唐。
明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带着深意的目光朝她看来:“你这次运气不错,我这刚好有个其他的机会。不过我得先问一句,你敢不敢放下这里的一切,从头开始,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第80章 第80章盛夏80
程安然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今晚客厅里没有那个等她回家的人。
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久违的静默如潮水般涌来。落地窗外夜色浓重,整个房子比平日里显得空旷许多,令人陡然间生出
些许不适应。
程安然顺手开了灯,把包放在沙发上,又去厨房倒了杯凉白开,刚喝两口,客厅里的手机倏地响了。
这个点会给她打电话的人,通常只有一个。
端着水杯回到客厅,从包里翻出手机,程安然先看了眼来电显示,果然是顾砚书。
不知怎么的,刚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莫名心安许多。
视频接通后,屏幕上不见人影,后面背景是书房的落地窗,画外偶尔传来狗狗嘤嘤嘤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程安然并不着急,走到沙发边坐下。
顾砚书的声音听起来离得有些远,也不知是对谁说的:“知道了,别急。”
过了会儿,他姗姗来迟出现在画面中。
手里拿着颗蓝白相间的编织球,只是表面被咬得遍体鳞伤,已经无法看出原本的样子。
程安然看见那些深深浅浅的咬痕,猜到是谁的杰作:“旺仔的?”
顾砚书嗯了声,温声解释:“被它滚进书架底下了,自己弄不出来,急得在那儿打转。”
他抬手一抛,把编织球物归原主,指着门口说了句:“去吧”。
谁知旺仔却一爪子把球给拍到角落里,对主人的指令恍若未闻,反而急吼吼跑到顾砚书脚边,扒着桌子,一个劲朝发光的手机屏幕上瞧。
一颗硕大的黑白狗头从角落里冒了出来,占满半幅屏幕。
程安然忍不住一乐,挥挥手,跟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呀,旺仔。”
再次看见熟悉的人影,旺仔激动得不行,昂起脑袋汪一声,叫声响亮又欢快,半个身子全压了在身后人的大腿上。
于是,顾砚书就明显感觉到腿上一重,宛如一个数十斤重的秤砣猛的压了下来。
显然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小家伙又贪吃了不少。
他撸了撸怼到屏幕前的硕大狗头,决定明天开始要没收旺仔的零食,抬眸,对程安然说:“给我两分钟,我先把它带出去。”
程安然点头,说好,他便起了身,身影随即消失在画面中。程安然也没干等着,索性进房间取了平板,然后坐回沙发,查看下属今天整理好发来的文件。
顾砚书回来时,她才看到一半,面上神色若有所思。察觉她神情有异,顾砚书瞥了眼她手中的平板:“在看什么呢。”
程安然抬了下头,语气随意:“一些目前最新的行业资料。”
为了确保团队决策的正确性,这是她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一般她会把这项工作放在睡前进行,但现在正好有空,就提前做了。
顾砚书显然也知道她的习惯,边拉开椅子坐下边问:“看你表情不太对,有疑问?”
“也不算疑问。”程安然顿了顿,“你记得我中午说过,在餐厅遇到了彧轩科技总裁一家么?”
“当然记得,我还建议你可以试着多接触接触这家公司,或许未来不久,你们有合作的可能。”
顾砚书虽然很少接触商业和金融行业,但对于市场的风向变化还是有所察觉的,何况顾明志也经常会谈论一些商场上的事情。尤其到了顾明志这个层级,获知消息的渠道更多靠的是人脉,甚至大多数时候,能比市场动向更快一步。
因此他也无可避免地会接收到很多内部资讯。
彧轩科技踩在时代的风口上,毫无疑问是一只潜力股。
这一点,他看出来了,程安然看出来了,还有不少嗅觉灵敏的人也早已闻风而动,只等着一个机会能参与进去分杯羹。
程安然一目十行,迅速阅读繁杂的文字内容,从中提取到有用信息:“我刚才发现,最近他们似乎正在有意接触其他证券公司那边的负责人。”
A城不小,可金融圈却不大,顶层人脉之间的消息都是互通的。
通过对方的这个举动,结合彧轩科技放出来的最新消息,前不久,某个与研究院合作的科研项目取得新进展,程安然猜测,他们可能很快就要有下一步具体的动作了。
这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一旦项目做成,她便算彻底在国内投行业站稳了脚跟,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质疑和否定也会随之消散。
另外还让她很动心的一点是,比起内部埋着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远风药业,彧轩科技的项目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对方有合作意向,她能做到稳赢不赔。
顾砚书见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猜到几分她的打算:“你想接手这个项目?”
程安然点头:“谈不上接手,我想先和对方接触一下。”
顾砚书略作思索,肯定道:“彧轩科技目前的赛道竞争者不多,还属于蓝海市场,且未来前景广阔,确实是个值得一试的机会。做好了,也许对你日后的发展有很大助益。”
他转而又问,“那远风药业的项目呢?”
谈到这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程安然脸上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是口吻平静地陈述道:“前段时间,祝宏远私下里卖了一套珑湖湾的半山别墅,我估计,这笔钱现在应该已经被拿去填窟窿了。”
都是聪明人,话无需说得太明白,顾砚书稍微一想便心中有数。
看来远风药业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
“不谈公事了。”程安然换了轻松点的话题,问顾砚书,“这两天在家里有什么安排吗?”
顾砚书微微往后一靠,想了想说:“难得回来趟,打算明天白天先去你家看看,然后晚上约了白景峰他们聚餐,其他时间暂时没安排。怎么,程总有事吩咐?”
也许是在一起时间不久,两人之间的称呼有点混乱。顾砚书似乎还挺乐在其中,经常能从他嘴里蹦出各种各样的喊法。
一开始程安然还不太适应,后来听多了,已经能够很好地接住他的话。反正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有人和在外面的时候,他必须老老实实喊名字。
此刻听见这一声程总,程安然接受度良好,自然而然地接话道:“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让你帮我向叔叔阿姨问声好。”
“你放心,他们好得很。自从我把你拐回来,他们高兴得每天饭都多吃两碗。”
程安然瞥他一眼,有点无奈:“……别贫,我说认真的。”
顾砚书这才收敛了些:“好,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隔了会儿,又冷不防冒出来一句,“我这么听话,回去了有奖励吗?一般的奖励我可不接受。”
“……”
看见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程安然真的很想直接挂断电话-
但不管怎么说,这晚程安然意外睡得不错,第二天起床后,精神状态很好。
她进了公司,按照惯例处理完工作邮件和文件,又跟了两个简短的内部会议。出会议室时,抬头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跟手下的人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出昨天那张名片,照着上面的私人号码打了过去。
很快,电话接通。
“喂,你好。”对面传来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以及偶尔的翻页声。
“您好,宋总。”
程安然轻靠椅背,目光微微下垂,焦点落在手中的名片上,“我姓程,昨天中午我和您在餐厅见过。”
“嗯,我记得。”
说完这话,宋屿白忽然沉默了几秒,像是放下了手边的文件,再开口时,问的问题却有些奇怪,“不好意思,你说你姓程,方便问一下是哪个程吗?”
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虽然不至于莫名其妙,可接在前一句话的后面,逻辑上说不通,像是临时想起来的问题。
但程安然没有多想:“禾字旁的程。抱歉,那天的衣服不方便随身携带名片,就没有和您交换,还请见谅。”
“小事而已,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宋屿白语气重新变得正常起来,“今天程小姐打电话来是……”
“我是荣升保泰的项目负责人,今天给您打这通电话是为公事。”程安然言简意赅地向对方表明身份。
宋屿白也是明白人,一听荣升保泰,立刻洞察了她的意图。
这些天他们接触了不少投行的项目负责人,尽管只是私下里,不曾摆在明面上,可世上没有不
透风的墙,瞒得再紧,也总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息透露出去。
对方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吃个饭都能遇上。
想到这居然是个巧合,宋屿白不由乐了一下,坦诚道:“干你们这行的消息果真灵通。不过,目前你算是第一个递来橄榄枝的。”
感受到对方友好的态度,程安然当机立断,接着话茬发出邀约:“那不知宋总是否方便抽空见一面?我想当面谈会更有效率,也更能彰显我们团队的诚意。”
宋屿白思量片刻:“今天下午我要去外地出差,三天后回来,不如见面时间就定在下周吧,等我和助理确定好具体时间再告诉你。”
程安然微微一笑,温和的神色中透着几分认真和自信:“宋总,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期待与您的再次见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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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盛夏81
看着屏幕上结束通话的界面,程安然翻出刚才的号码,顺手存进通讯录。
约见面只是第一步,听宋屿白的口气,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好,算是开了个好头。后续如何谈下这个项目,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谈,这才是重头戏,她需要花点时间好好想想。
这两天顾砚书不在A城,家里没人等她,程安然不想早早回去,索性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晚饭也就是在楼下餐厅里随便对付一口。
顾砚书打来视频时,程安然刚忙完走出公司。
发现她身后背景似乎还在公司,顾砚书眉心显而易见地一拧:“还没下班?”
金融行业加班是常态,即便这个点,荣升保泰的大厦里依旧灯火通明,从外看,也只有几层楼是暗的,仿佛到天明也不会有完全熄灯的一刻。
程安然按了个电梯,边等边和顾砚书说:“今天有个跨国会议安排的时间比较晚,耽误了会儿,不过已经结束了,现在往车库走。”
“嗯,吃饭了吗?”
她的工作性质注定她无法有太多的私人时间,更别提闲暇时光了,顾砚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会觉得她太辛苦。
他对她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大概就是一日三餐要按时吃。
“就知道你会问这么一句。”程安然对着镜头笑了下,“吃了,按时吃的。”
顾砚书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语气略显无奈:“主要是某人前科太多。”
程安然对上他直白的眼神,一时无法反驳。
美国人以晚餐为正餐,午餐往往很简单,两块干巴巴的面包就能对付一顿,所以他们是没有午休这个概念的,哪怕有休息时间,也得到十二点之后,而且这个时间通常只有半小时左右。更别提有时为了跟项目,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胃总是隐隐不太舒服,偶尔还会需要吃点药调理。
其实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并非顾砚书,而是沈聿安。
那些专门调理肠胃的中药,还是他当初千里迢迢从国内人肉背过去的,废了好一番周折才顺利通过海关。
程安然甚至记得,沈聿安把那一大袋中药送去给她时,跟她控诉了半天美国海关人员的无礼行为,听说是由于中药里的某些药材太过诡异,怎么解释对方都不给过关,还险些把沈聿安关了小黑屋,可给这位大明星委屈坏了。
得亏他顾及自己的形象,没在现场做出什么抗拒行为,老老实实配合着开包检查,才算有惊无险。
不过,那些中药包确实很有效。
程安然按照医嘱喝了一段时间,不算完全解决了问题,但胃里明显感觉舒服许多。
后来她问沈聿安,在哪里找的中医,下次回国她想再去开一个流程的药。
沈聿安却支吾半天,才冒出来一句:“……深山老林里找的。反正我下个月还要回去一趟,到时顺便就给你捎过来了。”
程安然看着他下意识撇到一边的眼神,并未再问下去。
那个瞬间,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宁愿自己猜错了。
……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明天下午的飞机,晚上就到家了。”
视频那头,顾砚书微微靠着椅背,那双黝黑的眸子里透着温柔的笑意。
恍惚间,程安然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在公交车上意外遇见的少年。
只是一眼,便足以让她惦念整个青春。
如今,岁月的打磨,阅历的增加,无疑让对方沉淀得更加成熟稳重,五官棱角也有了变化,可程安然觉得,他从未变过。
她知道,并非所有念念不忘都会有回响。所以她很幸运,每一次念念不忘,总有一个人愿意无声回应。
而更幸运的是,她没有错过他。
此时此刻,他就在她眼前。
……
第二天是周五,晨起时,阴霾的云层被风吹散,阳光倾洒而下,天气还算不错。
程安然上午开了个总结性的周会,给每个人安排好未来一周的工作。吃过饭,接着处理一些手头上要紧的事情,等到下午两点左右,和客户那边约了视频会议,复盘近期双方对接材料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以及整个项目目前的进度。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她抬头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点,干脆利落地关了电脑,打算今天早点下班。
离开办公室时,路过许苧的工位,发现这姑娘还在埋头整理资料,脚步顿了顿:“今天没什么事了,早点下班。”
她自己经常泡在公司,是因为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但不意味着她倡导加班。
高效高质地完成分内工作,是她对手下组员唯一的要求。只要规定时间内,他们能搞定自己的任务,那么该下班就下班,没必要耗在公司。
许苧听到声音,从成堆的资料里抽回思绪,一转头,见程安然提着包出现在旁边,一副要下班的样子,顿感意外,说话语气都不太自信了:“程总,您这是……”
程安然挑眉:“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下班。怎么,很诧异?”
“有一点。”许苧缓慢地点点头,“毕竟之前您一直走得挺晚的。”
她这话都说得委婉了。
记得有一次,一个和她同天入职的实习生跟她聊到加班这个话题。
对方抱怨说,他们组的老大特别严格,简直不是人,连实习生都强制加班到十点才能走人,如果不是工资高,加上这份实习经历能够为简历增色不少,她根本待不到今天。
那会儿许苧默默听着,并不参与讨论,心里下意识对比了一下自己待的组,忽然就对程总的好感拔高一个度。
而且程总不是那种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上司。恰恰相反,程总对自己的要求总是更高更严格。
她不清楚程总每天具体几点离开公司,但她下班的时候,里头办公室的灯永远是亮着的。
很少有例外。
最重要的是,组内氛围很好,每个人都很忙,却很少听到谁会抱怨,有种让人觉得很安心的凝聚感。
而这种凝聚感来源于谁,不言而喻。
真正体验过,许苧才明白以前课堂上老师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生一途,能跟着对的人,是一件非常难得且幸运的事。
程安然并不清楚许苧心里对她的评价,见她脸上藏不住一点情绪,难免好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所有人说:“我先走了,你们忙完都早点下班,周末愉快。”
出了公司大门,程安然忽然收到顾砚书的信息。
顾砚书:【南城大雨,航班延误,大概要晚点到。】
顾砚书:【你先睡。】
程安然本想等他到家一起吃晚饭,谁知天公不作美。不过入秋之后,天气多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微微遗憾了下,回复:【好,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想了想,又发一句:【原本今晚想亲自下厨的,看来是顾先生没口福了。】
下一秒。
新的消息飞快跳了出来。
顾砚书:【换别的。】
顾砚书:【我可以自己来。】
程安然:“……”有时候她真的很想装瞎。
……
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想着出了公司就直接回家,现在却没那个必要了。程安然搜索导航,转道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商场。听说那边新开了家全市最大的宠物用品店,家里即将迎来新成员,她总得准备些见面礼。
程安然在店里逛了一圈,七七八八挑了一堆狗狗玩具和零食,以及一款看上去躺着超级舒服的巨型狗窝,几乎要把后备箱塞满。
满载而归,到家
时,小区里的路灯早已亮起。
程安然给顾砚书发了条消息,等了会儿,那头却一直没有回复,可能是飞行途中,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她去厨房看了眼。
下午的时候,家政阿姨先去市场帮忙买了点肉和菜,提前洗净切好摆在盘子里,她到家后直接下锅炒就行,省事不少。
但顾砚书回来得晚,菜放凉了重新热不好吃,而且过了九点,再吃正餐也不容易消化。
程安然留下番茄和牛腩,其余的连食材带盘子一起收进冰箱,打算周末两天再做。
随后挨个翻了遍橱柜,找了些香叶、冰糖之类的配料,算着时间,把牛腩和其他配料一起用锅炖上,定好关火时间,才放心离开厨房。
……
落地后取行李耽误了一点时间。
顾砚书接到宠物箱时,旺仔正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地趴着,连对脚边的玩具球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其实这不是小家伙第一次坐飞机,之前顾砚书回国时,一路带着它长途飞行了十几个小时。
不过那会儿它还小,可以单独买座位,有主人全程随行,再长的旅程也不算难熬。
而数月过去,旺仔已经长大许多,在顾明志和董云舒的纵容下,体型更是犹如吹气球般开始膨胀。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顾砚书给小东西办理了分开托运。
这可把旺仔委屈坏了。
哪怕宠物箱里准备了玩具和小零食,它也高兴不起来。直到听见主人喊它的声音,才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冲着顾砚书的方向嘤嘤嘤。
顾砚书把急切的小家伙从不那么宽敞的宠物箱里解放出来,揉揉脑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饼干喂给它:“行了,多大的狗了还撒娇。走,回家,待会就能见到你妈了。”
旺仔:“汪汪~”
第82章 第82章“专心点,程老师。”……
顾砚书进门的时候,程安然正在厨房捞锅里的牛腩。
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的牛腩已经变得异常软烂,锅盖一掀开,那股焖香瞬间溢出,飘得满屋子都是。
听见客厅传来开门声,她回了下头,没着急去迎接,依旧专注忙着手里的活。
倒是那刚进家门的一大一小,嗅着香味儿就来了。
旺仔仗着自己身姿灵活,趁顾砚书转身提行李的功夫,屁股一扭,率先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闻见满屋子的浓郁肉香,顿时整只狗都兴奋不已,耷拉的小尾巴几乎摇成了螺旋桨。
见它跃跃欲试,撒开蹄子直奔厨房而去,顾砚书反应迅速,眼疾手快拉住牵引绳,顺手撸了一把狗头:“不许添乱,老老实实待在客厅。”
自己却换好拖鞋,不紧不慢朝厨房走。
旺仔:“……汪!”坏人!
……
厨房里,程安然给提前煮好的挂面浇上汤料,又卧了个糖心荷包蛋。
正要端出去,腰间忽然被人禁锢住,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环了上来,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想我没?”
程安然手微微一顿,眼神中不见半点意外之色。
她把端起来的碗搁下,并未急着回答,柔声问:“一路奔波,饿了吗?”
顾砚书缓缓垂下眼帘,下巴轻轻依偎在程安然的肩头,语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又像是一只长途跋涉后终于寻得归宿的候鸟,透着一丝眷赖和安心。
“有点。”
其实他坐的那班飞机有提供餐点,味道不怎么好,好在他不挑,稍微吃了些垫垫肚子。不过下飞机之后,取行李又折腾半天,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消化,现在闻到那股牛肉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便有些蠢蠢欲动。
程安然示意厨台上那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番茄牛腩面,我做的,要不要试试?”
住在一起这段时间,程安然掌勺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下厨,也多是打打下手,随便翻炒几个素菜。
难得见她露一手,顾砚书自然很给面子:“咱们程老师亲自做的面,我肯定得好好尝尝。”
他直起身,松开环抱在程安然腰间的手,挽起衬衫袖口,洗手:“放那吧,你先去外面坐着,一会儿我端过去。”
程安然看了眼客厅的方向。
牵引绳另一端被顾砚书绑在玄关鞋柜,旺仔挣扎了几下,发现摆脱不了牵引绳的束缚,这才彻底老实,有气无力地趴在地板上,一双水汪汪的黑豆眼直勾勾望着厨房。
程安然好笑地收回视线,问顾砚书:“我准备了些水煮牛肉,小家伙能吃吗?”
“不加调料的都行,它不挑食。”
顾家祖孙三代养狗都是如出一辙的风格,主打一个随意,根本不讲究精细喂养。
所以作为顾家的狗子,旺仔从小不护食也不挑食,给啥吃啥。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安然才从冰箱里端出切好的牛肉,等顾砚书洗好手,和他一起端着碗出了厨房。
……
夜色浓郁,客厅里的灯只开了一半,但光线并不昏暗,反倒平添几分恰到好处的温馨与柔和。
晚上不宜多吃,程安然面煮得不多,将将够他们俩的份量。顾砚书吃得特别满足,吃完面,又把面汤喝了,感觉五脏六腑都熨帖不少。
“味道怎么样?”见他放下碗筷,程安然问。
顾砚书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眼中多了点笑意,把碗倾斜,露出空空的碗底:“很好吃,我连汤都喝完了。”
他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牛腩很入味,荷包蛋也煎得刚刚好。幸亏你进了投行,不然,恐怕哪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就该担心被抢饭碗了。”
“好吃就行。”
面对这一连串毫不吝啬的赞美,程安然接受程度良好,甚至还能接茬开个玩笑,“至于抢饭碗这事,等什么时候投行混不下去了,我考虑考虑。”
顾砚书唇角笑意更浓:“嗯,希望到时候我有幸蹭个口福。”
她轻轻托腮,目光温柔地穿梭于他清隽的眉眼间。
难怪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不过,再好看的美色也不能耽误干活。
程安然坐着休息了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到顾砚书身边,把围裙搭在他旁边的椅背上:“那接下来的洗碗重任,就交给有口福的顾先生了,我先回房洗澡,有点困了。”
打了个哈欠,正要往房间走,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程安然下意识回头,垂眸看向手的主人。
顾砚书也不解释,借着巧劲,稍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将人给拉进了自己怀里。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近到程安然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用询问的目光望过去:“有事?”
顾砚书收紧双臂,让她靠得更近些,嗓音低低的:“跟程老师打个申请,晚上时间分我两小时。”
程安然:“……”
“这是什么眼神?”
顾砚书被那觑来的小眼神逗笑,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合理要求,不过分吧?”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程安然尝试地推了推他的手臂,发现不仅挣脱不了,反而还被他锢得更紧,索性放弃挣扎,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我想睡觉。”
他默了默,表现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也行吧,你睡你的,我可以自己来。”
程安然再次语塞,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
“我怎样?”他笑着追问。
程安然别过头,不想说。
顾砚书来了兴致,不肯放过她,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示意她说话。
程安然险些破功,伸手捏住他的脸:“纵欲伤身。”
“饱暖思**,人之常情。何况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我又不是柳下惠。”
他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程安然说不过
他,只好给他画饼:“那看你表现。一会把碗洗干净,厨台也擦干净,说不定申请就通过了。”
顾砚书听出这话里留了余地,但没继续追究,松开禁锢她的双臂,露出“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放心,保证干干净净。”
重获自由的程安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对他的话视若罔闻,到了房门前,又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了眼正在客厅玩球的狗子。
不得不说,旺仔还挺好养的。
精力是足了点,不过小家伙很乖,填饱肚子就不闹腾了,见主人在吃饭,不知从哪儿叼了个玩具球自娱自乐。
“对了,旺仔晚上跟你睡?”
听到自己的名字,旺仔扒拉球的爪子一顿,机灵地竖起耳朵,小眼神飘忽不定。
结果就听见主人冷漠无情的声音:“它有狗窝。”
旺仔气得一拍爪子:“汪汪!”
反对!
顾砚书瞥它一眼,丝毫不动摇:“乖乖睡狗窝,明天奖励零食。”
旺仔再重重一拍爪子:“汪汪!”
成交!
程安然听不懂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看旺仔那兴奋的小模样,应该是谈妥了,她不再多问,推门进了房间。
反手关门的时候,在上锁和不上锁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没有去转动下面的锁扣。
家里有备用钥匙,防也防不住,而且几天没见,她确实也有点想他了,这种事快乐的也不止他一个,不如顺其自然。
……
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某人的贼胆了。
浴室里,热气弥漫,氤氲的水汽沾湿了一切。
镜面上蒙着一层薄雾,映照着两具缠绵交错的身影,若隐若现。
淋浴下,水声潺潺,掩盖了急促错乱的喘息声,不甚清晰。
“你……你碗洗好了?”
女人嗓音微颤,带着不易察觉的恼怒,试图在这激情的漩涡中找回一丝理智。
“现在还有空关心这个?”
男人轻轻一笑,身子更加贴近了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轻拂,顺势含住那小巧圆润的耳垂。
他的话语温柔依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动作更是没有丝毫停顿,“专心点,程老师。”
“……”
早知道她刚才就应该锁门的!
一墙之隔的房间外。
挠了半天门的狗子终于精力耗尽,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喘息。
它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毫无动静的房门,用那略显笨拙的爪子试图旋转门把手,但回应它的只有门锁两声无力的咔嚓声,门依旧紧紧关闭,不见丝毫缝隙。
意识到自己被主人嫌弃了,狗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
它默默低下头,重新叼起那个之前费劲巴拉才拖至门前的超大型狗窝,神情落寞,缓缓转身离去。
……
隔天,宋屿白主动回拨了电话,告知程安然他下周二可以腾出一天时间,届时直接前往彧轩科技的办公大厦见面就行。
程安然欣然应约,在日历上把那天用红笔着重标出。
挂断通话,她喊许苧进来。
“把下周二的会议推迟一天,时间腾出来,陪我去一趟彧轩科技。”
程安然话语中透露出对这次见面的重视。
许苧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程总给予自己的一次宝贵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并主动询问道:“我需要替您准备一些相关资料吗?”
“嗯,找些简单的资料吧,特别是关于彧轩科技近期的动态和发展方向。”
程安然微笑着,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许苧,“通常初次见面,都会先了解双方的合作意向,不用太复杂。”
许苧心领神会,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
第83章 第83章“您以前认识我?”……
一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就到了和宋屿白约定好的日子。
这不是程安然第一次谈客户,然而却是她回国后真正意义上接触的第一个大项目,也是一块足够有分量的敲门砖。
这段时间,媒体和营销号都在大肆炒作远风药业即将面市的新产品,舆论沸沸扬扬,多数投资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但这个市场,总不乏有远见之人。
据程安然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盯上彧轩科技这块香饽饽的不在少数,只是还不曾听说有哪位同行正式上门拜访过,说明他们还在观望。
这让她对这次见面多了些期待和势在必得。
……
彧轩科技的办公地点离荣升保泰不近,甚至有些偏僻,坐落在远离尘嚣的郊区科技园。
一路开车过去,城市里的摩天大楼渐渐没了踪影,倒是两侧绿化景观愈发茂盛,视野也开阔起来。
进入园区需要出示预约证明,程安然给宋屿白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安保人员很痛快地放了她进去。
逐渐远去的后视镜里,两名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身姿站得笔挺,板正中带一丝纪律感,仿佛这种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
程安然突然想到昨天明唐跟她透露的消息。
“没想到这位彧轩科技CEO年纪轻轻,之前的人生履历还挺有意思。高中的时候获得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没高考就直接保送南大化学系。本来南大化学系的老师们都很看好他,甚至还有不少国家级的科研项目早早给他递去橄榄枝。谁知道大二那年,他却突然申请转系,一度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里,明唐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手机那头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
“这里有一点比较奇怪,大二刚开学那段时间,他一直没去学校。辅导员发现他没有按时上课,打电话去他家里,得到的回答是家里发生了些事情,需要请个长假。再然后,他回到学校,没过多久就申请了转系。”
“不得不说,这小子能力确实不错,从头开始学习一个新专业,接触的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居然这么快就做出成绩了,也就比我当年差了那么一点点。”
反正他明唐是不会承认有人比自己更优秀的。
王婆卖瓜完,明唐语气一转,开始严肃起来。
他提醒程安然:“别小瞧这些一门心思钻研高科技的工科生,他们也许不像那些老于世故的商人一样滑不溜手,一旦较真起来才可怕,对于合作伙伴的要求也会很严格。另外,彧轩科技背后的资本不简单,即便是我多方打探,能查到的也都是一些表面上的资料,没什么实质性用处,你心里得有个数。”
明唐没有明说,但程安然懂得他的言外之意。
像这样情况不少见,但也不常见,往往都和上头沾点关系,因此对外公开的资料很有限。
不过,这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只要是正规经营公司,带动就业,为当地创造税收,一切流程合法合规,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与喧嚣的市中心不同,园区里非常安静,正值办公时间,宽敞的小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程安然停好车,让许苧带上资料,一同前往。
宋屿白的助理已在大厅等候。
见到程安然,他先握了手,打过招呼,才面带歉意地说:“程总,实在不好意思,宋总上午临时有客人,现在正在会议室。宋总让我请您去他办公室稍坐片刻,他大约十五分钟后就到。”
“没关系,劳烦带路。”
程安然笑了笑,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她注意到,刚才说话时,助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有些尴尬。
她没有贸然开口询问,跟着对方进了电梯,先上楼。
宋屿白的办公室设在顶楼,其实楼层并不高,科技园里的办公楼和厂区都是低矮建筑,最高不过五六层。只是郊区视野开阔,站在这个高度放眼望去,窗外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建筑物,让人心情也舒朗起来。
可惜,程安然此刻的心思并不在窗外。
总裁办公室与会议室在
同一个楼层,而且去的路上,会先从会议室门前路过。
一路上,那位助理全程都在与她介绍公司的各个部门。
程安然看似听得很专心,不时点头回应,实则路过会议室时,留心朝那扇紧闭的玻璃门扫了一眼。
一整面落地玻璃都是磨砂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更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中多了几分猜测。
助理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请程安然和许苧进去:“程总,您稍坐,我去倒两杯咖啡。”
等他退出办公室后,程安然让许苧整理一会儿可能用到的材料,自己则抽空打量起这间办公室。
从办公室的布局和物品摆放,可以一定程度上看出这个人的处事风格。
而这间办公室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整洁。
不仅表面看上去一尘不染,几乎找不到任何杂乱之处,而且物品摆放得井然有序,连书架上的微缩玩具车模型都是按照大小整齐排列。
强迫症患者表示看了非常舒心。
只是这些微缩模型小车太过迷你、太过卡通,显然是孩子的玩具,与这面典雅大气的实木书架格格不入。
程安然坐在沙发上,仅用几秒钟的时间,便迅速观察完整个办公室,对宋屿白这个人也有了一些初步的印象。
最后得出来结论——
这位彧轩科技的ceo,大概率是个洁癖+强迫症患者。
这与她印象中的理工男不太一样。
反而有点像医生和律师之类的职业人士。
果然,人不应该有刻板印象。
钟表上的指针缓缓移动。
期间,助理给她们送来两杯泡好的咖啡,很快又离开。
程安然则回复了顾砚书几条消息,就旺仔是否应该适当控制体重,比如减少饭后零食的频率,两人进行了一番深度交流。
奈何父母双方意见略有分歧,尚未达成共识。
直到十来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宋屿白一身休闲装从门外走进来,率先朝程安然伸出手:“你好程总,又见面了。非常抱歉,临时有客,实在推脱不掉,只能我亲自去接待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程安然起身,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他握手:“宋总哪里的话,约定时间是十点半,是我们提前到了,现在时间刚刚好。”
两人都不是客套的人,简单寒暄之后,便围着沙发坐下,都未急着开口。
很快,助理又泡了一杯咖啡送进来,放在宋屿白面前。
随着他的离开,关门声再次响起,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却足以打破这一室的宁静。
“宋总,上次那通电话里,我和您简单交流过,也向您表明了我的来意。”
程安然语气不疾不徐,适度掌控着节奏,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
“据我所知,贵公司这两年的发展势头良好,也有不少新产品即将面世,所以今天来呢,一方面是想向您进一步了解彧轩科技的未来规划,另一方面,也想探讨一下双方未来是否有深入合作的可能。”
随着职位越来越高,这几年在谈客户的时候,她已经无需为了利益而放低姿态,用不经意的言语去刻意讨好对方,更多是以一种谦和平等的态度进行对话。
当她接触的圈层越高,她越发意识到,其实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这些人,往往最排斥那些急功近利之徒。
所以,她开诚布公,于对方而言,也是一种合作诚意的表现。
宋屿白听完她的开场白,先是微微一笑,转而却说了一句令程安然意想不到的话:“程总,多年不见,虽然你和从前有了很大变化,但做事的风格倒是依旧如初,还是那么果断。”
这话没头没尾,程安然一时不解其意。
旁边的许苧更是一脸茫然,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程安然。
程安然疑惑地皱眉,在脑海中以最快速度过滤完所有信息,试探性开口:“宋总的意思是……您以前认识我?”
“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宋屿白点头,“我确实认识你,那时候你应该在上高中,我曾经隔墙听过你的声音,但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们没见过面。”
看着程安然面露不解,似乎搜寻不到那段记忆,他笑了笑,委婉提醒道:“当年我在你家隔壁小住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段时间的经历并不算愉快。”
隔壁、小住、不算愉快的经历,还隔墙听见过她的声音……
这些词拼凑在一起,显得奇怪又莫名合理。
一瞬间,记忆如同电影般快速回放,程安然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漆黑的夜晚、幽深的街巷、深夜里莫名其妙传来的敲墙声……
她想起来了。
刚上高中的那段时间,因为没钱,他们一家只能住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却没想到被她意外碰上了一桩制毒案。后来,案件被警方破获,她还因此拿到了一笔悬赏金,足足有一万块钱。
或许如今看来,这笔钱微不足道,但对于那时经济拮据的程家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所以她至今印象深刻。
再后来,听胡警官说,那个案子的人质被安全解救了出来,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她便没再放在心上。
毕竟这种事情太过少见,她只当这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程安然看向面前这位从未谋面的男人,心中难掩惊讶。
谁能想到,时隔数年,她竟然会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再次遇见当年的那名人质。
第84章 第84章她不能让其他人有机会看……
“所以当年那位……”
程安然顿了顿,顾虑许苧在场,没有把“人质”两个字说出来,话语间带上了一丝求证的意味。
“你想的没错。”宋屿白眼中掠过一抹感慨,“人生真是不可思议,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你正式见面,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谈及不愉快的过往,他神色平静得仿佛局外人,险些让人以为那些不好的经历从未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
程安然被他的平和感染,语气也轻松许多:“是有点出乎意料。怪不得当初在电话里,您会追问我姓什么,原来是这样。”
那时她就隐隐觉得蹊跷,只是心思大多被工作占据,便没往深处细究。
仔细想想,这次宋屿白会毫不犹豫答应见面,恐怕不单单是出于商业方面的考量。
其实在来之前,程安然心里也没底,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说服宋屿白将这个项目交到自己手中。
只不过彧轩科技的项目前景广阔,低风险高回报,与宛如定时炸弹的远风药业相比,这份利益实在诱人,她自然不愿轻易放手。
而作为一位合格的商人,宋屿白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意图?
诚然,荣升保泰在业界的地位不容小觑,可宋屿白手握一家独角兽公司,家世背景也非比寻常,选择余地远非她可比。
倘若换作自己处在他的位置,掌握着主动权,肯定会借此机会多番周旋,好在后续合作中争取到更多话语权。
然而,宋屿白没有这么做。
在她第一次提出拜访邀约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甚至不是让助理
代为处理。
原来,背后还有这层缘由。
程安然由衷地生出一种“世界真是太小了”的感慨。
未等她开口,宋屿白的声音再次传来:“别用敬称了,听着别扭。等这次聊完公事,有空来家里坐坐,你嫂子也一直想见见你。”
程安然有些意外宋屿白那自然而熟络的语气,好像把她当成了自家亲戚的妹妹。不知情的人在场,绝对想象不到这两人实际上才第二次见面。
不过于公于私,她都没有理由拒绝这份善意的邀请。
“好啊,这段时间工作不忙,随时可以。上次在餐厅匆匆一见,都没能和嫂子多聊几句。”
“嗯,到时候提前发个消息给我。”提起妻子,宋屿白嘴角多了点上扬的弧度,“你嫂子厨艺比我强,我请她亲自下厨,给你准备一桌地道的本地菜。”
程安然笑着捧场:“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嫂子的手艺。”
私人话题就此打住,宋屿白抿了口咖啡,让场面冷却一会儿,将话题拉回正事:“言归正传吧。”
放下咖啡,他恢复公事公办的状态,“坦白说,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谈合作的,不久前已经有人来过。如果我说出名字,或许你们还认识。”
程安然听着他的话,毫不意外。
刚才路过那扇玻璃门的时候,她便猜到有人先她一步。
对方和她一样,目的很明确,都是冲着这个项目来的。而且要劳驾宋屿白亲自出面应付,对方的来头显然不小。
心里几个念头闪过,面上却神色平平。宋屿白见她如此波澜不惊,试探道:“看你的样子,是早就猜到了吧?”
程安然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好东西自然少不了竞争,有竞争才有动力,这个道理我懂。”
“心态不错。”宋屿白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从个人角度出发,无论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还是出于公司利益的考虑,我都更倾向于选择你们。荣升保泰的实力毋庸置疑,但我希望你们能让我看到更多的诚意。”
言下之意,荣升保泰需要在合作中要做出一定的让利。
程安然笑意不减,却也没有一口答应,只说:“宋总的意思我明白,今天我们也是抱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宋屿白又朝她看了眼,眼神微妙。
程安然泰然自若,盯着他审视的目光,连坐姿都不带变动一下的。
趁此机会,她顺理成章地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荣升保泰在国内IPO领域深耕多年,一些成功案例想必宋总早有耳闻,我就不多介绍了。不过,关于我个人,宋总或许还不太了解。这里有一些我之前负责的案例,宋总不妨先过目。”
宋屿白眉头不着痕迹一扬,迟疑半秒,才伸手接过那沓不算太厚的资料,一页页往后翻看。
程安然在旁边道:“对于我来说,这个项目意义不一样。如果后续双方达成合作,从项目启动到最终落地,我将会全程跟进,尽所能做到最好,绝不会出现任何人为疏忽导致的差错。”
宋屿白不置可否:“费用方面呢?”
“我们的收费主要涵盖两部分,一是项目启动费用,二是成功上市后的承销费用。至于具体数额,目前我还无法立刻给出确切答复。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我和宋总的想法一致,都希望双方能够合作双赢。”
程安然早有准备,又递上一份文件,“这里面有以往合作的费用区间,供宋总参考。”
宋屿白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认真看了一部分履历内容,又扫了眼报价,心中有了初步判断。
他将资料放回茶几,也不搞虚与委蛇那套,干脆利落做了决定。
“那就先这样,稍后我会让相关负责人联系你,后续需要配合的地方,可以直接与他对接。”
……
回程路上,许苧负责开车。
程安然坐在副驾驶,翻阅着从彧轩科技项目负责人那要过来的内部资料。察觉旁边似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她头也没抬:“怎么?有话想说?”
许苧迟疑两秒:“就是觉得……这趟挺顺利的。”
“确实。”程安然看了眼时间,“一上午就把该谈的都谈得差不多了。这个点,公司食堂估计没饭菜了,我请你外面吃吧。”
许苧下意识想摆手婉拒,却因握着方向盘而动作一顿,赶忙改成摇头:“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
“辛苦你今天陪我跑上跑下这么久,这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程安然一边说着,一边设置导航,“刚好,那家餐厅离公司不远,吃完饭回去也方便。”
见程安然已经拿定主意,许苧不好再推脱:“行,那我就不跟您客气啦。”
“不用拘谨,放松点。”设置好目的地,程安然轻轻靠回副驾驶座上,看着明显有点放不开的小姑娘道,“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或许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让许苧逐渐了解了程安然的为人,又或许是此刻她随和的态度,许苧整个人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胆子也大了几分。
她壮起胆子开口问道:“程总,这个项目咱们算拿下了吗?”
“还不算。”程安然摇摇头,不再看资料,将它合上放回包里,“不过开了个好头,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许苧轻轻“啊”了一声。
她原本以为,凭借宋总刚才的态度和口风,这个项目已经十拿九稳了,没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程安然从实习生一路走到今天,自然一眼就看懂了许苧内心的想法。
这种迫切想要做出一些成绩的心态,是许多初入职场的年轻人难以避免的。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毕竟这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许苧自然会慢慢领悟社会的规则。相反,她甚至有些羡慕许苧此刻的那股冲劲——那种未经磨砺的锐气,正是她曾经拥有、却在不知不觉中遗失的东西。
程安然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宋屿白的态度很明确,目前荣升保泰是他优先考虑的合作对象,接下来就看我们给出的条件,能不能达到他的心里预期了。”
或许是透过许苧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程安然难得多聊了几句,“原本我还担心这个项目会被人捷足先登,但从刚才宋屿白进门时的反应来看,那位同行大概率是白来一趟。这样一来,我们的谈判空间会大很多,事情也更容易推进。”
许苧又问:“那我这边需要做些什么吗?”
“暂时不需要。”程安然收回目光,语气依然温和,“接下来双方都要组建团队,再进行几轮磋商,才能敲定具体条款,所以后续还有几轮正式谈判,你有空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参加。”
像这种动辄百亿级别的大项目,根本不是一个实习生轻易能参与的。
许苧明白,这是程总在给她机会,立马很上道地点头:“好的,谢谢程总。”
反正程总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肯定对她没坏处。
……
午饭后,程安然回到公司,没有立即投入工作,稍作休息后,她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在等待咖啡冲好的间隙,思绪则转向了下午的工作安排。
这个项目前期已经过了明路,接下来她需要向明唐汇报进度,并争取立项之后的适当放权。
这几个月来,公司内部对她的质疑声不少,是明唐顶着压力,将那些质疑一一挡了回去。
程安然可以对这些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但她不能让其他人有机会看明唐的笑话。
因此,这个项目必须做好。
等状态恢复得差不多,程安然和明唐约了三点半的视频会议。
与往常
短暂的工作会议不同,这次会议涉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规划。彧轩科技作为当下风头正盛的科技公司,即便是荣升保泰这样的老牌投行,也不得不加以重视。
所以,当程安然进入线上会议室时,她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不少人。
扫一眼成员列表,甚至有几个名字只在公司员工手册上见过。
程安然心中有了数,一边不慌不忙地操作页面系统,给自己争取准备时间,一边在脑海中迅速整理项目背景和彧轩科技的公司资料,以便稍后向这些“老板们”进行汇报。
……
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明唐正因出差,而临时在酒店找了个空房间参加会议。
他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中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因“不速之客”而怯场的程安然,前一秒还紧绷的嘴角顿时狠狠扬了扬。
而此刻,他旁边还坐着几个人,面前也都摆着各自的电脑。
只不过,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麦克风此时都处于静音状态。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中年男人,无意间瞧见明唐这得意的笑,嘴角微微抽动,最后索性将视线转向另一边的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坐在沙发主位的老人率先开口,看着明唐笑道:“你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面对这位长者,明唐不敢放肆,表现得很谦逊:“哪里哪里,我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老人笑了笑,并不接话,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第85章 第85章“明总,你请了一位得力……
隔音玻璃将走廊的喧闹过滤得干干净净,门外人来人往,却连一丝脚步声都透不进来。
程安然微微坐直身体,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线上会议的界面里,摄像头并未全部开启,有几个小窗漆黑一片,沉默地保持着默认头像,令人无从窥探对面的真实身份。
程安然垂了垂眼,不去过多揣测。在共享屏幕的刹那,她迅速切换到工作模式,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自己的工作。
她并不习惯于长篇大论的PPT,而是更倾向于用Word整理出关键信息。这样既有助于自己理清思路,也方便其他人快速抓住重点。
与此同时,在会议的另一端。
与在座的其他几位一样,明唐也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听程安然作汇报。
以往他们的工作交流都十分随意,常常一杯下午茶的工夫就能将事情敲定,因此,对于程安然的临场发挥,他心中原本存有一丝不确定。
认真听了几分钟后,明唐原本略显克制的坐姿彻底放松下来。
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神情间透露出稳操胜券的自信,要不是碍于大老板在场,恐怕还得翘个二郎腿。
先前的那一丝担忧,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在职场上,好的汇报能力往往是最有力的助推器。程安然在口才方面或许并不具备天赋,可她的结构逻辑和叙事方式,绝对是最适用于工作汇报的。
重点突出、言辞简洁,毫无冗余,同时又不乏独到见解。
屏幕上的女人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主场,平和的语气透露出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哪怕面对刻意的刁难,她也未露一丝慌张,只是稍作思考,便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
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除了程安然清晰有力的汇报声,只剩下偶尔的提问和回答,氛围安静而严肃。
明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变化,看着他们先前的不服气和傲慢逐渐消失不见,顿时感觉狠狠出了口气。
毕竟,作为一个“咸鱼老板”,拥有如此优秀的下属,就是他最大的面子!
比某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强多了!
明唐余光扫见不远处那位中年男人僵硬而晦暗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
而中年男人则沉浸于自己的心思里,对明唐的关注一无所知,等他有所察觉望过去时,明唐却早已挪开视线,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
这场会议并未持续太久,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微微擦黑。所幸结果令人满意,程安然获得了比预期中更多的支持。
程安然留到最后一个退出会议室,直至界面中只剩她一人,才按下结束会议的按钮。
长时间的高强度思考,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用脑过度的疲惫。她向后靠了靠椅背,刚想闭上眼睛稍作休息,微信突然弹出明唐的消息。
「明唐:不错不错,真给你老板我长脸。」
「明唐:翻个词夸夸你.jpg」
程安然被他那个幼稚的表情包逗乐,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四十多岁、顶着一张精英脸的男人,在聊天时居然会发这种沙雕表情包。
此刻心情不错的她,也很给面子地回了一句。
「程安然:谢谢老板夸奖,我以后继续努力。」
看着已发送的消息,程安然指尖在键盘上方停留了几秒,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没有探问更多关于参会人员的信息。
反正从明唐的反应和会议结果来看,她的表现应该还算可圈可点。
没过多久,明唐再次发来消息,这次语气正经许多。
「明唐:放心大胆地拿下这个项目,后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老板给你兜着,放心干。」
有他这句话,程安然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程安然:谢谢老大。」
这一声谢谢,程安然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发自内心。对于这位曾经在她困难时伸出援手,如今又给予诸多帮助的前辈,再多感谢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程安然想,看来她只能努力工作,争取为老板的升职加薪添砖加瓦了。
……
隔天一早,程安然刚踏进办公室,就收到了一封最高级别的授权邮件,落款处赫然写着“明唐”二字。
如此高效的速度,让她都不免惊讶了一下。
这封邮件犹如一把尚方宝剑,为程安然扫清了所有障碍。随后的几天里,无论是跨部门协作还是组建项目团队,她一路开绿灯,没遇到半点阻拦。
当然,随之而来的工作量也呈直线上升。
整整一周,程安然都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片刻闲暇。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她才终于得以抽身,好好陪伴一下家中那对被她冷落已久的父子二人组。
而直到旺仔整只狗兴奋地扑过来,将她撞得连连后退时,程安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些天没关注自家娃的体重了。
她抱起旺仔,站在体重计上,看着那疯狂飙升的数字,不由陷入了沉默。
怀中的小家伙扭动着身子,黑黢黢的小眼神四处游移,偷偷瞄了眼程安然的脸色,又飞快瞟向了别处。
程安然愣是从它那张毛茸茸的狗脸上读出了一丝心虚。
她将旺仔放下,弯腰摸了摸它那实心的小肚皮,为难地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厨房寻找孩他爸。
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息,夹杂着一缕令人垂涎的饭菜香。
顾大厨正忙碌地翻炒着锅中的小白菜,余光瞥见程安然走进来的身影,顺手将刚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边往外端边说道:“来得正好,吃饭了。”
于是,趁着吃饭的时候,程安然对顾砚书提议:“吃完饭,要不我们带旺仔出去
跑跑步?”
顾砚书夹菜的筷子一顿,抬头看向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虽然以前晚饭后他们也会出门散步,但程安然主动提出带旺仔跑步,这还是头一回。
程安然戳了戳碗里的米饭,目光瞥向趴在餐桌边、身材已经有些走样的小肉墩子,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你说得对,它好像是有点胖了。”
先前顾砚书提议给旺仔减肥,并取消零食奖励时,程安然还持反对意见,觉得他过于严格了。直到刚才遭了那么一下,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理解了孩他爸的用心良苦。
“有点?”
顾砚书挑了下眉,好笑道,“不止吧,它现在可比在国外的时候胖了一大圈。前两天去宠物店洗澡,店员还要求加钱,说它体型太大,洗起来费水又费电。”
“……”好扎心的事实。
程安然白天很少在家,旺仔的日常照顾大多由顾砚书负责。听到这里,她终于对自家“毛孩子”的体型有了实感。
“那它确实该减肥了。”程安然语气坚定,“咱们晚上就带它去锻炼!”
顾砚书笑了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行,听你的,吃完饭就去。今天天气好,江边的晚风也舒服,应该挺适合跑步。不过我们事先说好,别半路心疼它,又给它偷偷喂零食。”
程安然假装不满:“你可别污蔑我,我才没干过这种事。”
顾砚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没拆穿旺仔零食柜里莫名其妙少了一袋兔肉干的事情。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减肥计划,旺仔起初很不适应,毕竟它已经很久没进行过高强度的锻炼,都过着悠哉游哉的生活,一下上了强度,刚跑两圈就累得呼哧带喘。
不过,减肥这种事急不得,需要循序渐进。
顾砚书通常会根据时间来判断旺仔当天的运动量是否足够。一旦觉得差不多了,便打道回府。
如果程安然那天恰好有空,她会陪着一起跑步,给旺仔加油打气。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顾砚书独自承担起遛狗的重任,而程安然则负责唱白脸。
比如,当旺仔跑累了回到家,程安然就会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些低热量的小零食当作奖励。
结果次数一多,某天,程安然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旺仔这小东西,似乎开始“嫌弃”亲爹了!
具体表现就是,只要她在家,不管走到哪儿,身后总会跟着一条甩不掉的“小跟屁虫”。可小跟屁虫对顾砚书却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连个正眼都不给。
惹得顾砚书在背后偷偷骂它是个小白眼狼。
肯定不能当面骂,因为边牧这种狗容易记仇。
心眼子还多。
……
这样忙碌而充实的日子,让程安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定。
尽管工作压力时常如影随形,人际关系上的烦心事也不少,但每当她推开家门,看到那盏温暖的灯光和沙发上等待她的两道身影,所有疲惫就在瞬间烟消云散。
……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过去,终于迎来与彧轩科技正式签订意向书的日子。
上午,宋屿白亲自带领团队来了趟荣升保泰大厦。
条款内容在这一个月内已经敲定,不管过程中经历了多少次的激烈争论和反复拉锯,至少最终结果令双方都感到满意。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签字笔在纸面摩挲的沙沙声。
意向书签署完毕,离开前,宋屿白目光扫过会议室众人,最后落在了明唐身上。当着几位高层和项目负责人的面,他笑了笑,对明唐道:“明总,你请了一位得力的助手。”
明唐心领神会:“明总慧眼如炬,程总可是我费尽心思,千里迢迢从美国请回来的。”
对于明唐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愿意花费心思去邀请一个人,远比单纯砸重金要难得多。
当然,该给的重金,也一分都没少。
宋屿白伸出右手,语气中带着赞许:“怪不得如此优秀,相信程总能够胜任这个项目的重任,期待我们合作愉快。”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无需点明。
明唐握住宋屿白的手,微微一笑道:“合作愉快。”
第86章 第86章“是我该谢谢你,让我喜……
彧轩科技与荣升保泰达成合作意向的消息一经放出,犹如在这片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不小的水花。
消息传开不过半日,程安然的微信就弹出了一堆聊天框,熟悉的陌生的名字都有,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其中不乏同行旁敲侧击的试探,字里行间都透着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探究。
她嫌提示音吵,索性将手机调至静音,随手搁置一旁,继续专心手头的工作。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午休去食堂吃饭时,程安然还是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外界的言论。
“程总。”
程安然刚找好空位坐下,一道不算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偏过头,只见隔壁组的项目负责人,今天一反常态,端着餐盘主动凑了过来。
对方脸上堆满笑容,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刻意营造出的热络:“恭喜啊,没想到一出手就拿下了这么大的项目,不愧是明总从海外重金聘请回来的精英。”
程安然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这位仅在会议上打过几次照面的同事,礼貌性地笑了笑,并不回应他这看似夸赞的话语。
可惜,对方似乎对她的冷淡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
男人自顾自拉开椅子,在程安然对面坐下:“今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大的项目,事前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还是程总你沉得住气,换做是我,可真做不到。”
这话乍一听是在夸赞,却让人听得很不舒服。
程安然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没什么沉得住气沉不住气的,我只是觉得项目还没成之前,没必要到处张扬。”
男人的神情有一瞬间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好像没听懂程安然话里的深意,继续假笑着说道:“行业里盯着彧轩科技这块‘大蛋糕’的人不是一两个,不过彧轩科技的宋总向来洁身自好,极少涉足应酬场合,好多人上门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可程总你不一样,你是那个例外。我呢,论学历和能力肯定比不上程总,只能多向你取取经,这不厚着脸皮来讨教经验了。”
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安稳了。
程安然轻轻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取经谈不上,只是运气好而已。何况,宋总看中的是荣升保泰的公司背景和项目本身,与我个人关系不大。”
自始至终,程安然都没有对外透露过她和宋屿白是旧识,更不曾提起两人之间那段所谓的“救命之恩”,哪怕是明唐都被蒙在鼓里。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像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况。
她和宋屿白可以做到公私分明,但在旁人眼里,事情总不会那么简单。
男人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但仍不死心,试图撬开程安然的嘴:“程总太谦虚了,宋总在圈内可是出了名的眼光高,能得到他的认可,肯定是你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打动了他。”
“这是宋总的想法,我并不清楚,也不方便多谈。”
程安然语气比之前更冷了几分,端着餐盘起身,“我吃好了,下午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一步,季总你慢慢用。”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男人一脸尴尬地坐在原地。
他盯着程安然的背影,狠狠将勺子丢到了餐盘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
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无法给程安然的情绪带来任何起伏。
倒是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分去了一些注意力。
这天,她如往常般处理完邮件,正准备与彧轩科技的团队召开项目会议,倏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她喊了声“进”。
许苧抱着一沓文件走了进来,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程安然停下手中的工作,侧目朝她看去:“什么事?”
“程总,十分钟前,远风药业发布了一条新的官方公告。您有空的话,最好能看一眼。”
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仿佛久违的记忆被轻轻触动,程安然反应缓慢了些。她稍作迟疑,才点头回应:“好,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暂时没有了,这些文件需要您签字审批,我放在这里了。”
许苧摇摇头,将文件放
在桌角不碍事的地方,退出了办公室。
程安然并不着急关注远风药业的信息,要是真有紧急或重要的事情发生,她的手机绝不会如此安静,早该有电话铃声响起。
直到安排好会议时间,她才抽出片刻,去搜了一下远风药业的最新动态。
事实上,她甚至无需主动搜索,大数据早已将相关消息精准推送至她的眼前。
当点进搜索页面的瞬间,一条新鲜出炉的新闻热搜赫然映入眼帘。
——医药行业新动态:
远风药业与臻信投资达成战略合作协议,加速IPO进程。
坦白说,程安然在看到这条新闻时,内心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甚至隐隐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毕竟远风药业如今的体量摆在那儿,在行业里,它可选的合作对象本就有限。
臻信投资作为A市的一家老牌投行,虽然涉足的领域不如荣升保泰那样广泛,但在某些细分领域,他们的专业性可谓独占鳌头。
业内人士在进行行业分析时,也常常将这两家公司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远风药业去找臻信投资合作,程安然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比起这件事本身,她更感兴趣的是负责接手这个项目的人。
能被祝宏远选中,也不知对方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由于远风药业的高调官宣,外界对他们的关注度反而有所降温,这倒是程安然未曾预料到的意外之喜。
她花了几分钟,将整篇新闻报道从头到尾看完,随后关掉页面,把手机放回一旁,不再理会这件事。
……
本以为事情就此画上句号,与她再无关联,结果周末去宋家做客时,程安然又从宋屿白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客厅里。
宋屿白边倒茶,边缓缓开口:“你可能还不知道,第一次在公司见面那天,我提到的那位突然到访的客人,就是如今远风药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程安然闻言不免惊讶。
她扬了下眉,随即笑开:“这么说来,世界还真是小。其实我一直对那人挺好奇的,没想到之前就已经机缘巧合碰上了,只是没见过面。”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往后几年大概率也碰不上。”
一个大型的IPO项目,短则一两年,长则更久,祝宏远说不定会频繁现身臻信投资。程安然一想到要和对方打交道,心里就泛起抵触的情绪。
她和祝宏远气场不合,能避开自然是最好。
宋屿白捕捉到她话语里不经意间流露的嫌弃,只是莞尔一笑,未做过多置评。他动作娴熟地将茶斟满,分别给两人递上一杯:“大红袍性温,最适合天冷时喝,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程安然对茶并无兴趣,品不出好坏。
倒是顾砚书对这方面有些研究,轻啜一口后点头道:“味道挺正的,现在市面上难得见到品质这么好的茶叶了。”
宋屿白笑着说:“这是从一位老茶客手中收来的珍品,外面那些茶叶都是商品茶,真正的好东西,还得从懂茶的人手里才能找到。难得你们今天过来,待会儿走的时候,我给你们包些带回去。”
顾砚书没有同他客气,欣然接受宋屿白的好意。
这些茶叶或许不便宜,但对宋屿白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若是拒绝,反倒显得他不懂人情世故了。
三人又闲聊了些别的话题,气氛轻松愉快。
直到宋彧然骑着平衡车,风风火火从厨房里冲出来,边跑边喊“开饭了”,这场闲谈才暂时告一段落。
宋屿白的妻子是个美丽温婉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言语间不带一丝锋芒。
但程安然观察到,宋屿白居然是个十足的“老婆奴”,就连端碗这样的小事,他也生怕妻子累着,半路就赶紧接了过去。
有趣的是,这一点似乎也遗传到了宋彧然身上。
小家伙虽然调皮捣蛋,但只要妈妈一开口,哪怕他玩得正开心,也会立马丢下手中的玩具,屁颠屁颠跑去帮忙。
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场景,不知怎么触动了顾砚书。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微微侧身,凑近程安然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孩子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烦人。”
程安然扭头,正对上他那双认真又带着些许深意的眼眸。
她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放在桌下的手却悄悄伸过去,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
感受到腰间突如其来的疼痛,顾砚书眉头不着痕迹一皱,忍着没吭声,趁着宋家人没发现,朝程安然丢了个求饶的眼神。
程安然这才松开手。
……
吃过饭,两人正准备告辞,宋屿白的妻子却在这时拦住了程安然,随后转身快步上楼。
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植绒礼盒匆匆下来。
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把礼盒放进程安然手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安然,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程安然翻开礼盒的盖子,只见一条色泽温润通透的翡翠项链静静躺在里面,上面还精心雕刻着一尊佛像,显然价值不菲。
这件礼物的价值远远超出了程安然的预料,她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想要退回去。
女人却温柔地按住她的手:“别拒绝,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其实这些年,我和屿白一直想找到你,当面向你道谢。只是刚回来那几年,屿白的状态特别不好,我不敢离开他太久,等他情况好转时,你却已经不在国内。”
她与身旁的丈夫对视一眼,接着说道,“这句谢谢,迟到了太多年,感谢你当年愿意去冒险报警。如果没有你,或许就没有今天的屿白了。”
见程安然迟迟不收礼物,接收到来自妻子的求助目光,宋屿白在一旁帮衬道:“收下吧,这块玉她托人找了好久,才在东南亚寻到这么一块成色不错的,还特意请大师开了光。除了你,其他人戴着都不合适。”
话已至此,程安然不好再推辞,只得点头:“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嫂子。”
宋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是我该谢谢你,让我喜欢的人能平安回家。”
她用的是“我喜欢的人”。
而非其他称呼。
程安然心头一震,再次对眼前的女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第87章 第87章“为什么当年‘大魔王’……
A城的冬天似乎总是比南城更早一步降临。
十一月初,一阵北风呼啸着掠过城市,宣告着寒冬的降临。
空气里裹挟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气息。
每到这个季节,程安然就开始犯懒,即使是周末,也经常窝在家里不想出门。
但没想到,顾砚书在这方面比她更胜一筹。
如果说程安然只是懒得出门,那顾砚书则是对外出毫无兴趣。
自从降温之后,除了遛狗,他几乎不愿踏出家门一步。寒潮来袭的那几天,干脆连遛狗的任务都丢给了宠物店,自己则拉着程安然早早躲进被窝。
气得旺仔每次一进门就直奔床边,对着被子里拱起的一团人形,发出一连串控诉的呜咽。
程安然对此感到很意外。
毕竟在她印象中,一个常年坚持晨跑健身的男人,怎么看都不该是“宅家一族”。
但转念一想,这位可是从初中起就“名声在外”,便又觉得合情合理。
记得那时候,为了早上能多睡一会儿,顾砚书常常连早读课都懒得去。
奇怪的是,那时被学生们私下称作“大魔王”的教导主任,一向对早读迟到的学生毫不留情。然而对于顾砚书这种旷了整节早读课的行为,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打一个双标。
一个无事的周末,午饭后,程安然和顾砚书靠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一种温暖而宁静的氛围。
电
影中,由某影帝饰演的教导主任正在训斥一群调皮的学生,神情肃穆,口吻严厉。
不知为何,这一幕不经意间勾起了程安然的回忆。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顾砚书:“顾老师,我忽然想到个问题。”
顾砚书正觉得电影索然无味,有些犯困,闻言微微侧过头,黑眸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慵懒:“嗯?”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程安然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为什么当年‘大魔王’好像只对你不一样?”
记忆中的涂主任总是板着一张脸,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唯独对顾砚书,似乎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宽容。
曾经她以为是成绩好的缘故,可南城一中成绩好的学生比比皆是,却没有谁像顾砚书这样得到特殊待遇。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顾砚书从困意中抽离出来,看到她滑落的毯子,伸手替她往上提了提,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早读总迟到,涂主任却从不骂你,也没让你罚过站。换做别人,写检讨都是轻的。”
“嗯,记得。”顾砚书似乎想到什么,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她,“我还记得当年某人就被抓到过一次,还因此写过检讨。”
“……”
程安然面无表情,只是毯子下的脚踢了他一下。
为了表达不满,这次力道稍微重了点,但对顾砚书来说依旧不痛不痒。
他顺势伸手,握住她那不安分的脚踝,轻轻捏了捏,这才不紧不慢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听我外公说,涂主任曾经是他资助的一个学生。”
程安然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涂主任……受资助?”
顾砚书点头,继续解释道:“外公常年住在国外,但这些年来,陆陆续续资助过不少国内家境贫困的学生。”
于是,随着他的讲述,程安然从他口中逐渐了解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涂主任——
一个从山区贫困村走出来的年轻人,靠着好心人的资助,一步步读完大学,最终成功考上编制,并成为了重点高中的教导主任。
程安然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难怪大魔王看着严厉,可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没让任何一个学生退学。”
顾砚书“嗯”了一声,又说出一件令程安然意外的事情:“其实当年南城一中的贫困生奖学金,也是他第一个带头提出的。”
公办学校很少有奖学金一说,大多都是助学、学费减免和生活补助,而且额度通常不会像南城一中这么高。
每年从学校经费中划出一笔钱作为贫困生奖学金,也是南城一中独有的规定。
因为许多年前,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正是因为一笔好心人的资助,才有了读完大学的机会。
……
这天之后,南城一中学生事务办公室意外收到了一笔来自校友的捐款。
校长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翻开校友通讯录,拨通了程安然的电话。
彼时,程安然正在主持内部项目会议,看到来电显示,她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许苧暂停会议,让大家稍作休息。
随后起身走出会议室,在走廊的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校长在电话里对程安然表达了深深的感谢,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程安然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耐心听完校长的滔滔不绝,才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不管金额多少,都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捐这笔钱的初衷,也是希望能帮助更多像我当年一样的学生。”
校长立刻郑重承诺:“这是当然,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笔钱未来将用于设立专项基金,每年资助的学生名单也会及时发送给你。”
直到挂断电话,程安然始终没有提及捐款的真正原因,也没有提到涂主任的名字。
比起大张旗鼓的感谢,或许对方更希望看到的是,这根接力棒能够有人从他手中接过,再默默传递下去。
就像当年他从顾砚书外公手里接过接力棒一样。
……
又过了半个月,程安然收到齐霏的消息,说成煜申请到了半天的外出假,想在顾砚书离开前,大家抽个时间聚一聚。
程安然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沉寂已久的高中小群再次热闹起来。
「白景峰:家人们,周日下午一点的飞机落地,记得准时来接驾!!!」
「白景峰:重要通知.jpg」
「程安然:图片.jpg」
「程安然:接机的车定好了,到时候会在停车场等你们,图上是车牌号。」
「白景峰:感谢程姐![抱拳][抱拳]」
「齐霏:我在选晚上的餐厅,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陆骁:客随主便,我都行。」
「唐伯栩:+1」
「白景峰:齐姐,我想吃日料~[乖乖举手]」
「顾砚书:日料不行。」
看着屏幕上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白景峰大为受伤,委屈地@程安然:
「白景峰:@程安然,程姐!你看他!!!」
「白景峰:大哭.jpg」
书房里,突然被cue的程安然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前的男人,试探着开口:
“难得他们来,偶尔去吃一次日料……也行?”
“不用管他。”顾砚书语气冷淡且坚定,“你胃还没养好,生冷的东西少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键盘上快速打字。
「顾砚书:她肠胃不好,受不了生冷的东西,换别的。」
白景峰恍然大悟,立刻表示明白。
最后在几人的共同投票下,选出了一家得票最高的苏菜餐厅。
这家餐厅的老板是苏州本地人,做的菜很地道,在A城颇有名气。
齐霏提前了好几天,才终于预定到包厢。
聚会当天,程安然一早起来处理完部分紧急的工作,特意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腾了出来。
午饭后。
程安然和顾砚书收到白景峰一行人落地的消息,正准备从家里出发。
结果刚一推开家门,顾砚书的裤腿就被旺仔一口咬住。
“汪!”
旺仔仰着头,水灵灵的黑豆眼里透着倔强。
“……”
顾砚书尝试抽了抽腿,发现小东西咬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生怕再用力,裤腿就要被扯出个洞来。
程安然看着父子俩在那较劲儿,忍不住笑道:“要不带上它吧?反正都是熟人,留它一个在家也怪可怜的。”
旺仔似乎听懂了程安然在帮它说话,立刻松开嘴,发出一声讨好的哼唧,尾巴摇得飞快,表现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顾砚书拿它没办法,最后只好退让一步,转身去拿牵引绳。程安然则回房间收拾好旺仔的小背包,里面装着出门必备的宠物用品,以及一天份的狗粮。
一切准备就绪,一家三口这才终于出了门。
上车后,顾砚书系好安全带,回头看了眼独占后座的旺仔,不放心地叮嘱:“说好了,人多的地方不许闹腾,不然下次可没机会跟出来了。”
旺仔挺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汪”了一声,就差没把“你放心”三个字写在狗脸上。
……
聚餐安排在晚上,下午这段空闲的时间,几人约在一家俱乐部的包厢,打算先打几圈麻将,等到点了再去餐厅。
抵达目的地,侍应生上前开门,程安然带着旺仔先下车,顾砚书则去停车场停车。
而旺仔果然如它保证的那样,乖巧地跟在程安然身后,既不吵闹,也不乱跑。
今天是个晴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但气温依然很低,偶尔一阵冷风吹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程安然向齐霏询问了包厢的房间号,打算先到大堂等候顾砚书。然而,她刚转身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程姐!”
程安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白景峰和唐伯栩从一辆白色轿车上下来,车牌号正是之前她在群里发
的那个。
两人走近,与程安然打招呼。
程安然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
尽管不久前才见过面,但看到他们,仍有一种恍如隔世、仿佛回到高中时代的感觉。
白景峰注意到蹲在程安然脚边的黑白边牧,面露惊讶:“哎呀,你们居然把旺仔也带来了?”
程安然笑着说:“好久没出门了,正好今天天气好,就把它一起带上了。”
“好久不见啊,旺仔。”
唐伯栩弯腰摸了摸旺仔的小脑袋,抬头扫视一圈周围,疑惑问,“书哥呢?怎么没见他。”
“刚刚停车去了。”程安然解释道,“他可能还要一会儿才来,齐霏他们已经到了,房间号是1826,你们要先上去吗?”
唐伯栩只思索了一秒,便摇了摇头:“反正也不着急,等书哥到了我们再一起上去。”
白景峰跟着点头,但他也觉得屋外太冷,于是提议先进门。
三人在大堂找了个沙发坐下,等顾砚书停好车过来。
结果顾砚书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老同学”。
第88章 第88章“谁输得最多,晚上那顿……
来人看见他们,脚步一顿,墨镜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
其实程安然第一时间并未认出他,因为这人实在遮掩得太严实了——
一袭黑色运动装,外加墨镜口罩渔夫帽,几乎全副武装,步伐也迈得飞快。
不过,程安然一眼就认出了紧随其后的小助理。
“小朱?”
小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到程安然时先是一愣,随后平复了呼吸,笑着挥挥手:“嗨,下午好,程姐。”
程安然瞥了一眼原本走在前方、此刻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确认了他的身份。不便当众喊出他的名字,于是问了句:“你们怎么在这儿?”
“来见个导演。”沈聿安双手插兜,语气散漫,提到见导演时,还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意味。
小朱在一旁帮着解释:“马上有部大导演的电影要立项,正好今天对方在A城,就约了见一面。”
行业内部的事情,他们不便多说,程安然也没多问。
这时,沈聿安目光掠过她身后的两人,发现都是老熟人,哟了一声:“这么巧?老同学聚会啊。”
自从高中毕业后,除了顾砚书和程安然,其他人很少再与沈聿安见面。
不过作为如今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沈聿安的大幅广告和写真遍布街头巷尾,即便他们第一眼未能认出,听到这一番交谈之后,心中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唐伯栩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了,上次回学校你们都没去,我还挺遗憾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沈聿安收起先前的不耐,唇边的笑容真切了些。
唐伯栩解释道:“这些年一直在外省,很少有时间回南城。”
白景峰听到这话,捂着胸口,露出一副“扎心了”的表情:“没天理,你没空我有空啊,为什么不邀请我?”
简单寒暄了几句,小朱低头看了眼表,发现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适时出声提醒沈聿安:“哥,咱们得快点走了。”
毕竟坐电梯上楼也需要时间,而且这次见面是他好不容易托关系安排的,关乎沈聿安未来的事业布局,绝不能迟到。
程安然闻言,没再耽误时间,示意他先去见导演。
沈聿安“嗯”了一声,跟几人挥了挥手,转身正要离开,刚好与停好车从后门进来的顾砚书碰了个正着。
顾砚书进门时就注意到程安然他们在和别人说话,只看到两个男人的背影,并未看清面容,走近了才认出是沈聿安。
时间原因,两人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是相**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沈聿安便匆匆离开,先行上了电梯。
……
四人汇合后,先上了楼。
按照齐霏给的房间号,来到1826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成煜穿着一身便装,手里拿着瓶刚拧开的橙汁,出现在门后。
看见来人,他因训练而晒得黝黑的冷峻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书哥,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进门后,几人脱下外套,随意丢在沙发上。
齐霏刚从洗手间出来,原本空荡的房间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她看到程安然,笑容明显灿烂起来,快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成煜则拿出几个洗得透亮的玻璃杯,为众人倒上果汁,最后还不忘给旺仔的碗里添些纯净水。
俱乐部的私人包厢宽敞明亮,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摆放着麻将桌和各式桌游。
众人也不着急打麻将,围着沙发落座,闲聊了会儿天。
这是高中毕业以来,大家聚得最齐的一次,久别重逢,所有人心情都不错。
顾砚书环视一圈,发现还少了个人,便问成煜,陆骁怎么还没来。
成煜回答:“他的高铁晚点了半小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到。”
白景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打开喝了一口,随后走到沙发尾段的位置坐下,提起刚才在楼下遇见沈聿安的事,有感而发。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半夜翻墙被大魔王逮个正着,还得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书的家伙,如今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命运真是奇妙。”
齐霏紧挨着程安然坐下,闻言,视线沿着沙发扫了一圈,不由惊奇道:“你这么一说,我们这里有不少人和他也差不多啊。”
就像曾经立志成为外科医生的程安然,如今却在投行混得风生水起。
又比如唐伯栩,尽管没人清楚他在南方那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此刻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气质也愈发沉稳。
还有她和成煜。
放在几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成煜看对眼,甚至接下来还有结婚的打算。
由此可见,并非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会沿着预设的路线一直走下去。
所幸,尽管途中充满了各种变数,但如今大家都过得不错。
安然和书哥也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
想到这里,齐霏忽然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我们问问沈聿安要不要一起来聚聚?”
“好啊好啊,我觉得可以,人多热闹,反正大家都认识。”白景峰第一个举手赞同,“而且我还想找他讨几张签名照,我小侄女可是他的铁杆粉丝,床头贴满了他的海报。”
成煜也点头附和:“我没意见。”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
顾砚书看了一眼程安然,见她没有反对,便拿出手机说道:“我发消息问问他。”
他翻到沈聿安的微信,点开对话框。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年前。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托沈聿安去美国看程安然。
……
收到顾砚书信息时,沈聿安正耐着性子,听那位所谓的国际大导演滔滔不绝吹嘘着自己的过往履历。
而那些被对方挂在嘴边的“国际大奖”,不过是些名不见经传的电影节
奖项,毫无含金量可言。
只不过近两年对方在舆论场上混得不错,积攒了一批无脑粉丝,指哪打哪,所以每次新剧播出都能有一定水花,而不至于扑得悄无声息。
不少明星看中了他的舆论影响力,挤破头也想进他的剧组。
毕竟黑红也是红,总好过被观众和市场遗忘。
沈聿安选秀出道,与这位本不是一路人,但最近经纪公司有意让他进军影视圈,这才找上对方,想借此作为跳板,走一条捷径。
沈聿安昨晚为了创作新歌,熬到凌晨三点才睡,原本打算一觉睡到下午,却被助理小朱火急火燎地从床上拽了起来,来见这么个“水货”导演,心中的不耐烦早已堆积如山。
好几次他都想找借口离席,却被小朱拦下。
看着自家助理卖力地打着圆场,试图为自己争取到这个资源,沈聿安最终还是忍住冲动,重新坐了下来。
然而,这位“名导”虽然实力平平,架子却摆得十足。
聊了大半天,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好话听了一箩筐,该收的好处也收了,却对合作的事情只字不提,始终不肯松口。
沈聿安的耐心彻底告罄。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消息映入眼帘。他低头扫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向对方提出告辞。
还在侃侃而谈的男人瞬间傻了,眉头紧皱,刚想开口质问,沈聿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随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朝小朱递了个眼神,便转身大步离去。
“你,你——他,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导演脸色铁青,抬手指着沈聿安远去的背影,气得几乎语无伦次。
他从未被人如此拂过面子,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朱也没料到自家艺人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走人,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导演显然没有合作的诚意,只是在遛他们玩儿呢。
于是他连忙堆起笑脸,一边安抚对方,一边顺势起身:“哎呀,您别生气。他昨晚为了写歌熬了个通宵,来的路上就没什么精神,这会儿估计是真撑不住了,才不得不先走一步。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让徐总好好教训他!”
……
导演气急败坏的喊声被远远甩在身后,沈聿安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按下18层的按钮。
很快,他就站在了包厢门前。
白景峰恰好从洗手间出来,路过门口时听见一阵敲门声,顺手开了门。
见是沈聿安,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你那边结束了?这么快?我们还以为你得再聊会儿呢。”
“嗯,聊完了。”沈聿安淡淡应了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来也没什么好聊的。”
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便没了下文,大概率是聊得不怎么愉快。
白景峰心领神会,不再追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进门后,沈聿安先把帽子口罩墨镜都摘了,才走到沙发边。见众人围坐一圈,桌面上散落着纸牌,看来正在玩游戏。
他挨个与众人打过招呼,然后低头一看,原来是真心话大冒险。
还结合了比大小的纸牌游戏,可玩性很高。
沈聿安凑近了些,又仔细看了一眼卡牌上面的问题,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们玩这么大?”
这要是输多了,恐怕被问得底裤都没了。
白景峰回到自己的老位置,口气嚣张:“怕啥,反正都是自己人。谁输得最多,晚上那顿请客,你要不要加入?”
有赌注,游戏才够刺激。
“行,来就来。”沈聿安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果断挽起袖子,加入其中。
……
比起斗地主或者其他纸牌类游戏,比大小更依赖运气,而不是实力。
考虑到今天在场的学霸不少,为了避免有人凭借超强记忆力开外挂,干脆抛开实力,只比运气。
发牌人并不固定,通常三轮一换。
全场点数最小者为输家,率先输满三轮的人,就得抽取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
“先说好,抽到真心话的人必须如实回答,不许有任何隐瞒哈,如果答不出来的就喝酒。”
游戏开始前,齐霏与众人约法三章。
这个游戏是她提的,因为觉得光打麻将太无聊,而且还有人不会打,那不如玩点别的,换个能全员参与的游戏。
得到众人的保证,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瓶低度数果酒,给每人面前倒上一小杯,大约两三口的量。
玩游戏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喝酒,点到为止就行,免得最后喝醉了闹出笑话。
……
沙发一圈可以容纳十个人。
随着陆骁和沈聿安的到来,现场一共八人,刚刚好够坐,也不拥挤。
而原本一对儿的也都被分开,彼此之间隔着几个座位,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于是座次就变成了:
白景峰、齐霏、程安然、唐伯栩、沈聿安、顾砚书、成煜、陆骁。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运气不好,仅仅五轮之后,程安然已经两次成为全场点数最小的人。
进入第六轮,白景峰负责发牌。
程安然盯着自己面前的三张牌,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2、3、5。
花色各异,点数也不连贯。
“……”
毫无疑问,她又是最小的。
白景峰早就在偷瞄程安然,见她翻开牌后神色微妙,顿时像捉到老鼠的猫一样兴奋。
“程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小的哈哈哈!一般霉运都容易连着来!”
他端起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盒,放到程安然面前,语气贱嗖嗖的:“来来来,抽一张吧~”
其他人也纷纷笑着看向这边。
就连顾砚书也微微侧目,眼中带着一丝旁观者的兴味。
认赌服输,程安然只能木着脸抽了一张。
第89章 第89章真心话
翻开卡牌,看清上面提问的一刻,程安然微微一怔。
齐霏好奇地将头探了过来,缓缓念出卡牌背面的文字:
“提问:在你的朋友圈中,是否存在着一条从未被公开的动态?内容是什么?”
一听这问题,白景峰先前的兴奋劲儿瞬间消散,嘴角一撇,不满地嘟囔:“这是什么鬼问题啊?程姐平时几乎不发朋友圈,就算偶尔发,也都是些工作相关的,特别没意思。”
他随即提议:“要不,这张牌作废,程姐重新抽一张?”
却被成煜毫不留情地否决:“没那个必要,不存在也是一种答案。既然规则已定,就严格遵守。”
白景峰看着成煜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大魔王的影子,连忙做了个拉链封口的动作:“行,就当我没说过。”
就在这时,程安然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其实是有的。”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她。
在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注视下,程安然面色略显不自然。
她的视线与顾砚书隔空交汇,那双温柔又熟悉的眸子里同样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程安然抿了抿唇,将深藏多年的秘密在此刻坦白:“每年的11月21,我会发一条‘生日快乐’,只是你们无法看到。”
因为她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11月21日。
这个日期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再熟悉不过。
“所以,是给书哥的生日祝福。”唐伯栩肯定地说道。
程安然点头:“嗯。”
白景峰迅速看向顾砚书,捕捉到他眼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不禁脱口而出:“书哥,你也不知道这事儿啊?”
顾砚书目光落在程安然身上,神色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难以分辨是喜悦还是其他。
片刻后,他才淡淡应了一声:“不知道,她从没跟我提过。”
白景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们当年都以为,程安然出国后,便彻底与国内的一切划清了界限,包括和书哥的感情。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大错特错,而且错得离谱。
程安然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带来的压力,有些顶不住了,把用过的卡牌移到一旁,出声打断了这份沉默:“好了,这个问题算回答过了,继续下一轮吧。”
……
也许是回答完问题,迎来了转运,接下来的几轮游戏中,点数最小的都不是程安然。
卡牌在众人之间流转,依次从白景峰、陆骁、齐霏手中走过一遍,回答了几个无痛关
痒的问题后,最终停在了沈聿安面前。
这位万众瞩目的大明星闭着眼,迅速从底部抽出一张牌,翻开后,神色微微一滞。
【提问:你是否在少年时代有过暗恋的人?如今,ta还在你身边吗?】
“沈聿安,你抽到什么了?怎么不念出来?”
白景峰见他盯着卡牌迟迟不语,忍不住催促道。
沈聿安却反手将那张卡牌随意塞进了一旁的弃牌堆,而后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酒,朝众人举了举,语气豪爽道:“这把我认输,干了。”
说完,仰头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人都很诧异。
究竟是什么问题,竟然让他连读都不愿读,直接选择放弃?
白景峰按捺不住,起身便要去翻那堆弃牌,却在触及牌堆边缘的瞬间,被一只从旁边伸出来的手及时制止。
是顾砚书。
他将那堆卡牌往远处推了推,目光淡淡扫过白景峰,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算了,既然他不想回答,就别看了。酒也喝了,这轮就到此为止。”
白景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顾砚书神色淡然,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老老实实回到位置上坐下。
其他人面面相觑,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微妙的气氛。
齐霏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对对对,赶紧洗牌继续吧,后面还有好多问题呢。”
成煜也顺势往前倾身,将桌上散乱的扑克牌收拢到怀里,主动请缨:“接下来我来发牌。”
随着牌局重新开始,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沈聿安嘴角始终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目光直视前方,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谢谢。”
“不用。”
顾砚书同样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牌桌上,“那个问题的答案,你知我知就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某个人,又补充一句,“包括她。”
沈聿安沉默片刻,随后轻笑了一声,低声应道:“当然。”
……
后面又轮到唐伯栩,他也抽到了一张关于过往经历的卡牌。与沈聿安一样,他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干脆地端起酒杯,将果酒一饮而尽。
众人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再追问。
时间在游戏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接近晚饭时间。
最后一轮,成煜成了输家。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抽牌。
“提问:请对在场的一个人,说出一件你藏了很久、且与对方有关的秘密。”
问题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齐霏,以为成煜会选择她——
毕竟他们是情侣,这样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
然而,成煜的视线却越过齐霏,落在了她旁边的程安然身上。
察觉他看的是自己,程安然有些意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有话想对我说?”
“对。”
成煜微微颔首,目光先是在顾砚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才转向程安然,语气平静却认真,“有件事我藏了很久。”
顾砚书在与成煜眼神交汇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并未阻拦。
本来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对顾砚书而言,说与不说,本就无关紧要。
“你还记得当年A大校园论坛里的那个帖子吗?”
程安然一愣,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大四毕业的那个寒假。
那年冬天,因为一场官司,她成了整个校园论坛的话题中心。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恶意中伤,散布关于她私生活不检点的谣言。
那段时间是她人生的低谷,几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醒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直到后来,一个匿名用户发布了一篇长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
帖子被置顶整整一个月,期间所有造谣的帖子也被逐一举报删除,替她洗去了一身的污水。
程安然很感谢对方,可惜对方在事情平息后便注销了账号,从网上彻底消失,让她无从寻找。
对上她震惊中夹杂着询问的眼神,成煜缓缓给出了答案:“那个帖子,是书哥让我发的。那些造谣的帖子,也是书哥让我删的。”
因为父亲职务的关系,他能够接触到一些专业的电脑人才。因此,当年顾砚书找到他时,他迅速联系到了认识的人,帮忙追查造谣者的IP地址,然后一一举报封号。
多年过去,曾经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而那个默默帮助她的人,竟然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程安然将目光转向顾砚书,嘴唇微微动了动,一瞬间有许多话想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然而眼下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场合。有些话,也只能在两人独处时才能问出口。
程安然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重新朝成煜看去,神色诚恳而郑重:“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不用谢。”成煜笑了笑,声音沉稳,“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
这一轮之后,游戏宣告结束。
到了结算环节,众人惊讶地发现,今天最大的输家居然是沈聿安。
他不仅是场上唯一一个抽了四次卡牌的“幸运儿”,而且还有个问题弃答。
“沈哥,看来今晚这顿饭你是逃不掉了。”
白景峰一把勾住沈聿安的脖子,嬉皮笑脸道,“我们可要好好宰你一顿。”
沈聿安大手一挥,神态嚣张:“行啊,有本事就把我吃穷。等我没钱了,就挨家挨户上门蹭饭,看你们谁能躲得掉。”
陆骁故作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那还是算了,这饭我们可蹭不起,赶紧撤吧。”
他说着,拿起外套作势要溜,却被沈聿安一把揪住后脖领,硬生生拽了回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外走,气氛轻松愉快。
顾砚书和程安然默契地放慢脚步,渐渐落在队伍最后,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借着俱乐部走廊里的灯光,程安然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问道:“论坛的事,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顾砚书低头与她对视,不答反问:“那朋友圈呢?那句‘生日快乐’,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
程安然被问得一怔,随即倏地意识到,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多余。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回答。
因为他们心里都有着相同的答案,也知道彼此心中的答案和自己一样。
眼前的迷雾仿佛在这一刻被拨开,瞬间烟消云散。
见前面的人只顾说话,都没注意他们,程安然悄悄往顾砚书身边靠了靠,主动牵起他的手:“如果你想听,以后每年我都亲口对你说。”
顾砚书看着她被灯光映得莹白的侧脸,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反手与她十指相扣,语调微微上扬:“那就辛苦程老师了?”
程安然唇角弯起,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笑意在眼底蔓延开来。
……
晚饭吃了很久,从六点半一直到十点多。
沈聿安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从坐下就开始喝酒,偏偏他酒量还不行。
陪他一起喝的白景峰才有点来感觉,正想再来一瓶,却看见对面的酒搭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随后一头栽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
白景峰推了推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沈聿安,简直难以置信——
才一瓶啤酒,这人就倒下了?
沈聿安这一醉,直到饭局结束都没能清醒。
最后还是顾砚书起身去结了账。
收到程安然消息的小朱匆匆赶到酒店,看到醉倒的沈聿安,无奈地捂了捂脸,觉得有些丢人。
保姆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一边扶着沈聿安往外走,一边连连向程安然道歉:“不好意思啊程姐,给您添麻烦了。沈哥酒量不太好,平时我都不敢让他碰酒,没想到今天他会醉成这样。”
“没事,你赶紧送他回去吧。”程安然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我刚才让服务员装了杯热水,你也带上,路上给他喝点。”
小朱又连声道谢,接过保温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高马大的沈聿安安顿进保姆车。
他迅速钻进车内,从车窗探出头来,与程安然告别:“程姐,那我们先走了,下次见。”
程安然站在门口,微笑着挥手回应:“下次见。”
目送保姆车渐行渐远,程安然转身回到包厢。
包厢内,人已散去大半,只剩下成煜和齐霏还在。
顾砚书结完账回来,见成煜还未离开,问他什么时候回部队。
“明天一早归队。”
成煜说,“书哥,这次你出国,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一路平安。 ”
顾砚书点头,与成煜拥抱了一下,目光转向正在与程安然道别的齐霏,“明年你们订婚,我可能赶不回来了,提前祝你们幸福。”
齐霏大方地摆手:“没事,安然到和你到是一样的,心意我们领了。”
聊了两句,时间已经不早,四人就此告别。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一组狗仔偷拍照横空出世,竟然将所有人都送上了热搜。
第90章 第90章热搜
工作日第一天,当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刚过去的周末中无法自拔时,一则狗仔爆料突然冲上了热搜:
——疑似沈聿安恋情曝光。
点进词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置顶微博。
娱乐专线:#沈聿安恋情##沈聿安深夜醉酒#昨晚,@沈聿安深夜现身A城某酒店,与一位“女性友人”共度三小时后,于十点左右醉酒离开。值得注意的是,三天前,沈聿安刚出席某珠宝品牌的开业剪彩活动,活动结束后,他不知何故飞抵A城,随后便出现在该酒店。#图片#
同时,下方附上了九张夜色中偷拍的照片。
尽管每张照片都很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沈聿安的身影,以及身边搀扶着他离开的助理。 :
而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位长发飘飘的神秘女子。
随后的几张照片中,还捕捉到神秘女子递给助理水杯的画面,好像在叮嘱助理照顾好沈聿安。
虽然两位主角全程没有直接接触,但这些细节足以暗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更引人深思的是,狗仔在文末的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欲盖弥彰,充满了十足的暗示意味。
作为当今娱乐圈最具商业价值的顶流明星之一,沈聿安的影响力无异于是核弹级别的。但凡带上“沈聿安”这三个字,分分钟就能引来无数吃瓜群众,何况还是令许多明星谈之色变的恋爱瓜。
果然,微博发出仅十分钟,点赞量迅速破万。十五分钟后,话题直接空降热搜榜,并一路攀升至榜首。
不过短短半小时,引爆全网。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热评第一,沈聿安大粉连发三个问号,表达自己的震惊。
「???黑人脸问号」
「啊啊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好家伙,别人家哥哥周一都是安安分分营业,我家哥哥周一来个大的![再见][再见]」
「卧槽?沈聿安谈恋爱了?他居然能谈恋爱!?」
「楼上什么意思?我们哥哥盛世美颜,好歹也老大不小了,谈恋爱很奇怪?」
「[抠鼻]我怎么记得他上个月还在节目中说他是母胎单身狗,合着就是骗骗观众和粉丝?」
「u1s1,这照片有点糊啊,当狗仔也得注意点职业素养啊。」
「没人觉得女方背影很好看嘛?感觉颜值很高的样子[星星眼]」
「楼上+1!目测是个美女……」
「一个小时了,家人们,有人扒出来女方是谁了吗!?」
……
正当网友吃瓜吃得开心,又一条微博被顶了上来。
一位自称是酒店员工的匿名网友发布了一张女方的侧面照,清晰度远胜于之前狗仔偷拍的那组糊图。
包厢里的顶光灯直直一条打下来,堪称照妖镜。然而,照片中的女人却硬生生抗住了这种360度全是死角的死亡光线,不仅没有秃顶,而且在那光影的交错中,她本就清秀干净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了些。
清冷的妆容与知性优雅的黑色大衣相得益彰,一种高智感扑面而来。
这张照片的发出,无疑是在已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上,再添一把干柴。
「[流口水]wow,我就说是个美女!!!」
「要是美女姐姐,我也不是不能同意这段恋情~[害羞]」
「有人注意到女方身上这件黑色大衣吗!某大牌刚刚发售的新品系列,五位数!!!」
「我靠姐妹,终于有人和我关注到同一个点了!还有她右下角那个包包,也是全球限量款!我收藏了好久都没抢到货!!!」
「懂了,原来是富婆小姐姐[并不简单]」
……
A城某远郊别墅内。
正在睡梦中的沈聿安忽然被人从两米宽的大床上拽起。
一阵剧烈的摇晃让他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下一秒,眼前赫然出现自家经纪人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昨晚的酒精仍在血液中作祟,沈聿安脑袋昏沉沉的。
他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不耐,哑着嗓子问:“一大早的,怎么了?”
经纪人这一早上简直焦头烂额,手机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看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还在呼呼大睡,他忍无可忍,对着沈聿安就是一顿炮轰:
“沈哥哥,沈爸爸,沈爷爷,我叫你祖宗了行吗!下次睡觉能不能别把手机调成静音?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沈聿安顶着一头鸡窝,不以为然地嘟囔:“又不是世界末日……”
“你还敢说!”
经纪人面色狰狞,冷笑一声,将手机屏幕直直怼到沈聿安脸上,“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微博都快因为你瘫痪了!”
“……什么微博?”
沈聿安迷迷糊糊接过手机,眯起眼,视线在屏幕上缓缓聚焦。
当看清热搜上挂着的“沈聿安”几个大字后,他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意识到情况与自己想的似乎有所出入,他目光骤然清明许多,一把夺过手机,仔细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随着铺天盖地的信息不断涌入视线,沈聿安脸色逐渐凝重。
经纪人见状,心中略感欣慰,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想着这家伙还算有救,却听见沈聿安突然气急败坏地开口:
“什么叫‘不知何故飞抵A城’?我就不能回家睡觉吗?总不能跟他一样,天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当牛马吧!?”
“还有这个,什么叫‘他居然能谈恋爱!?’,我谈恋爱是什么天下奇闻吗?再说了,我都28了,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再不谈我都快老了!”
沈聿安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目光扫过一条条评论,越说越激动。
“……”
一旁的经纪人听着他的碎碎念,忍不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
就在他好不容易压下心头蹭蹭上窜的火气,准备指导沈聿安如何进行危机公关时,对方却突然“咦”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几分疑惑。
“……又怎么了?!”
经纪人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沈聿安看着刚刚冲上热搜的新词条,抬眼看向自己的经纪人,语气满是无辜:“邱哥,有人黑我。”
邱哥:“……”
……
就在两人争执的短短几分钟内,微博上的舆论风向再次发生了变化。
而这一次,局势对沈聿安极为不利。
事情起因是十分钟前,某知名影视剧导演在最初的热搜下发布了一条评论。
「刘勋:难怪昨天放我鸽子,原来是着急去约会啊[偷笑]」
这条评论起初并未引起太多关注,直到有眼尖的网友发现,评论者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影视圈导演。
舆论瞬间被点燃。
这条看似轻松的调侃,实则将矛头直指沈聿安的职业操守。
作为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明星,沈聿安竟然敢放导演的鸽子!
这一行为在娱乐圈无疑是大忌。
这下,沈聿安的那些事业粉们不乐意了,纷纷提刀上阵,杀到沈聿安的评论区,言辞激烈地表达着不满与失望。
事业粉战斗力无疑比路人更强大,不出片刻,程安然的信息便被扒了个底朝天。
更有人将她的经历整理出来,做成一份完完整整的简历发布到网上。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在讨论“程安然”这个名字。
本科就读于国内顶尖大学金融系,毕业后远赴美国深造,以全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从常春藤名校获得硕士学位。
硕士在读期间,她成功进入华尔街顶级投行实习,并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凭借出色的能力一路晋升至项目负责人。接连拿下多个重要项目之后,被高薪挖回国,如今以百万年薪任职于国内头部券商。
这份近乎完美的履历,足以吊打评论区99.9%的在座网友。
最初制作这份简历的网友本意是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耽误她家哥哥的事业,可整理完这份简历后,她的态度瞬间180度大转弯!
——我要搞钱:对不起家人们,我要叛变了,这个女人实在太优秀了!我觉得我们家哥哥根本配不上人家[微笑][微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沈狗,你还不赶紧努力!!!」
「美女姐姐,如果沈聿安不行的话,也可以看看我哦~[害羞]」
「追星这么久,头一回担心我担被甩[瘫][瘫]」
……
嗅到舆论风向开始有所转变,邱哥敏锐地抓住时机,联系团队敲定公关策略,并在与顾砚书那头沟通过之后,他果断编辑了一条微博并发布出去。
「沈聿安工作室:#沈聿安辟谣##理性吃瓜#近日,有关沈聿安与程女士的不实传闻引发外界关注。对此,工作室郑重声明:网传照片中的女士系沈聿安多年同学兼好友,昨日仅为同学聚会,并无其他关系。昨日与刘勋导演的会面也十分愉快,请大家勿信谣、勿传谣。感谢大家的关心与支持,我们将继续专注于作品,用实力回馈大家的喜爱。#图片#」
配图精选了两张合照。
一张是昨晚饭局上的合照,照片中,成煜等人的脸部已做打码处理。
另一张是白天与刘勋见面的抓拍照,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完全不存在刘勋所说的“放鸽子”情况。
这条微博一经发布,正在密切关注工作室动态的网友们,迅速将其推上了热搜。
此时,一直在默默观察舆论风向,或之前评论被淹没的南城一中校友们,终于有了发声的机会。
「作为程学姐的高中学妹,我必须站出来说一句,程学姐当年可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和偶像,竟然有人说她配不上沈聿安?![叉腰]」
「楼上的校友别走!同道中人啊啊啊![激动][握手]」
「望周知,咱们程姐可是当年以732的高分拿下理科状元,一举打破南城一中‘万年老二’魔咒的传奇人物!虽然沈聿安也很优秀,但程姐yyds!!!」
「南城一中现小迷弟+1!」
「偷偷透露一下,我上次去校长室,还看到校长桌上摆着程学姐当年的成绩单呢,听说校长年年高考前都会拜一拜[嘘]」
「弱弱举手,难道程学姐的官配不是另一位么……[吃瓜]」
「作为她同届校友,其实她当年入校时成绩并不突出,但谁能想到,三年后人家居然靠着自己的努力成功逆袭[鼓掌]。」
……
A城某高档小区内,刘勋紧盯着手机屏幕,一直在关注评论区。
看着越来越偏离预期的舆论,他脸色愈发阴沉。
突然,手机震动,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他点开,发现是沈聿安经纪人发来的:
“刘导,我们家聿安的演技还得再打磨打磨,您的新剧他就不参与了,希望未来还能有机会合作。”
刘勋眼神一冷,对方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若无意外,以后不会再考虑合作。
这个结果并非他想要的。
沈聿安虽然是选秀出身,但演技还算有天赋,加上自带的流量,能够为他的新剧带来不少话题和热度。昨天他本想借机打压一下对方的气焰,却不料弄巧成拙。
这个姓邱的在娱乐圈经营多年,人脉深厚。他虽然能借舆论给对方制造点小麻烦,可要硬碰硬,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想到这儿,刘勋胸中怒火更盛,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应声而碎,正如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算计。
……
然而,他的喜怒早已无关紧要。
随着校友爆料越来越多,网友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撩拨起来,纷纷加入吃瓜大军,对学霸逆袭之路充满了兴趣。
就在话题热度一路飙升之时,有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了一张年代久远的合照。
——家人们,重大发现!!!沈聿安当年居然能和学霸一起上台领奖[震惊]!!!#图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94
第91章 第91章「终于有人留意到我们顾……
早上是一天当中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程安然习惯把最重要的工作安排在上午处理。
今天也不例外。
一大早踏入公司,她简单整理了些必要的材料,就和客户约了一场电话会议。
等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已经快到午饭时间。
视频那头的男人目光往旁边一瞥,留意到时间,适时地暂停了讨论:“那就先到这儿吧,不耽误程总用午饭了。”
程安然微笑着回应:“好的,后续项目若有任何问题,随时沟通。”
挂断会议,程安然保存好会议记录,合上电脑起身离开。
推开会议室的门,刚走出几步,便察觉到办公室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正值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明明应该专注于手头事务,然而工位上的人却明显一个个心不在焉,不时有探究的目光偷偷朝她这边投来。
程安然意识到,问题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没等她细想,许苧神色匆匆地从走廊另一端赶来,脚步急促,几乎是一路小跑。
许苧来到程安然身边,压低声音,话语间透着焦急:“程总,您赶紧看看热搜。”
碰上项目繁忙的时候,他们部门所在楼层的会议室不够用,需要临时预约其他楼层的会议室。
所以许苧刚才只能给程安然的微信发消息,但她当时正在开会,没顾上看手机,于是许苧只能亲自上来找人了。
程安然微微蹙眉,没有在原地停留,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微博热搜。
……
与此同时,网友们的话题又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不知是哪位大神从南城一中官网的某个角落,挖出了高一第一次月考表彰大会的旧照。
照片中,阳光正好。
每一张年轻脸庞上都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在边缘一处不太起眼的位置,沈聿安和程安然并肩而立,被定格在镜头里。
那时的沈聿安,面容透着几分青涩稚嫩,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远没有现在的明星气场。
而程安然就更不起眼了,一米六的身高在几个高个子男生的映衬下,身形仿佛都娇小了一圈。
不过,清秀的五官仍能隐约窥见几分长大后的模样。
「wow~沈聿安原来还有巅峰时刻[吃瓜]」
「[无语]楼上什么意思,我家哥哥现在也是巅峰!」
「果然明星还是明星,从小帅到大!」
「我去,这照片从哪儿扒出来的,校长那会儿居然还没秃顶?![震惊]」
发布这条微博的网友在该评论下回复——
从南城一中官网的校友墙上找到的,就这么一张。底下的备注是“知名校友合照”。
「诶,我发现有个巨帅
的小哥哥!!![哇][哇]」
「楼上等等我!我也看到了!」
「我靠,中间那位和校长站在一起的小哥哥,感觉比沈聿安还帅!!!」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流口水]和旁边人都不是一个图层的!」
「@沈聿安,儿砸,妈妈对不起你,今天已经爬两次墙了[流泪][流泪]」
……
眼见越来越多网友注意到顾砚书,南城一中的校友们愈发按捺不住,跟炫耀自家崽似得,纷纷现身爆料。
「终于有人留意到我们顾神啦![转圈圈][激动]」
「[叼手绢]那才是一中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简称一中之花!」
「想当年,不知有多少女生为了能瞧他一眼,一下课就蹲守在实验班门口。说起来怪不好意思,姐就是其中之一[瘫倒](补充一下:顾神那张脸,真的帅得离谱!)」
「不是我吹,那可是神一样的男人!虽说程姐也很牛逼,但99%男生的梦想都是成为顾神啊啊啊!!!」
「悄咪咪问一句,在座有之前回校参加校庆的同学不,你们是不是也听说了那个传闻~[贱兮兮]」
其他评论大多点赞多、回复少,唯独这层评论与众不同,参与讨论的人极为踊跃。
短短十来分钟,迅速盖起几十层高楼。
「对对对,当时本人就在现场!顺便纠正一下,不是传闻,是真的!!!」
「我去,是我心里想的那个吗?[好奇]」
「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当年高中毕业前,我们寝室就听说过这个八卦,还偷偷磕过cp,没想到多年之后居然成真了[泪流满面]」
「祈祷一下,有一天我能收到大佬们的请柬[期待][阿弥陀佛]」
「+1,附议!」
「小道消息,听说顾神现在被外派到非洲了。」
「啊……那他们岂不是要异地好多年?[悲伤]」
「怕啥,这么多年异地都扛过来了,大佬们的恋爱和普通人不一样~」
「不过u1s1,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他们玩得好的那群人,后来发展得好像都挺不错[思考]」
「[吃瓜]听说还有一位去了部队,估计现在级别不低。」
……
正当话题被越扒越深入之时,界面上突然跳出一条系统提示——
“该评论已删除”。
刚刚搭建起的评论高楼,刹那间便从互联网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然而这点小小的插曲,根本无法浇灭网友们“吃瓜”的热情。
根据已掌握的信息,网友们顺藤摸瓜,很快扒出了顾砚书的履历。
当发现他竟然是当年的文科状元后,话题热度瞬间再度飙升。
连带着南城一中官方账号的评论区,都迎来一波意想不到的流量。
大批网友蜂拥而至,将评论区当成了许愿池,疯狂刷屏“接大佬考运”。
……
南城一中校长办公室内,老校长盯着后台不断跳出来的消息提示,脸上简直乐开了花。
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这两位得意门生竟然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这可是妥妥的招生名片!
想到明年南城一中的生源质量将再创新高,他难掩激动之情,那股得意劲儿都快从爬满皱纹的眼角溢出来了。
一边偷乐,一边不忘打电话叮嘱新媒体中心的负责老师,赶紧趁热打铁,将原本计划过段时间再对外公布的消息提前发布。
南城一中:#爱心助学#喜讯!近日,我校荣幸收到杰出校友程女士的慷慨捐赠。遵照程女士的嘱托,我校正式设立#南城一中春雨奖学金#专项基金。未来,该基金将定向用于资助品学兼优且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助力他们在求学路上心无旁骛、勇敢追梦!
消息一出,评论区立马99+:
「程姐牛逼![鼓掌][鼓掌][鼓掌]」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程姐的死忠粉!!!」
「我宣布!暂时原谅这个世界一天[流泪]」
「所以说人生真的很神奇,曾经以贫困生身份入校的人,如今已经在照亮更多和她当年一样的人。」
……
热度一波接着一波。
许多曾经与程安然有过交集的人都被网友挖了出来。
好在大家的关注点始终集中在程安然身上,并未给其他人带来太多困扰。
加上有个沈聿安的黑粉脑洞大开,用抠图软件把沈聿安的脸换成了自己的,还配上文字——
四舍五入一下,我也算是和大佬们并肩站过领奖台的人了[得意]~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看似离谱的举动,却莫名其妙引发了一场跟风热潮。
一时间,各种鬼畜照片在全网疯传。
更有胆大者,直接将这些照片发到了正主面前。
这可把沈聿安气得够呛,罕见地在评论区“诈尸”了。
「沈聿安:我脸呢!!!」
「你还要啥脸?偷偷跑去参加同学聚会,都不带我们,你还敢要脸!」
「儿砸,委屈你啦,让为母沾沾大佬的考运,你先往边上稍稍!」
……
程安然花了半小时,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大多数网友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评论区里友善的声音占了多数,看了一会儿,她便不再关注,将界面切换回微信。
平时除了工作消息外,很少会有动静的微信,今天格外热闹。
一些多年未曾联系的朋友看到热搜,纷纷发来关切的问候。甚至有一位毕业后转行进入娱乐圈的大学同学,主动询问她是否需要圈内人的帮助。
程安然一一回复。
最后回复的是徐恪。
他对这次热搜只字未提,而是邀请她参加年底的同学聚会。
程安然记得,校庆的时候徐恪就提过这事,只是当时自己并未给出明确答复。一晃眼到了年底,估计徐恪是要确定参加人员的名单了。
程安然翻了翻桌上的日历,发现年前的时间被工作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抽不出空来。
于是,她低头打字:
「程安然:抱歉,这次恐怕去不了了。」
对方的回复来得有些慢,隔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出现新的消息:「好,我知道了,那以后有机会再聚。」
「程安然:好的。」
消息刚发送出去,顾砚书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程安然退出聊天界面,点开接听,将手机随意搁在一旁,身子缓缓往后仰去,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放心地将自己交予椅背稳稳托着。
顾砚书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热搜,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两秒,随后顾砚书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别担心,沈聿安那边已经在着手处理了,明硕的法务部也会全力配合。”
程安然目光转向窗外,表现得很平静:“其实倒没怎么担心,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会上热搜。”
“是啊。”顾砚书话锋一转,换上了调侃的口吻,“程老师如今可是大名人了,看来往后我得加把劲表现才行。”
程安然嘴角微微上扬:“嗯,有这觉悟就好。”
顾砚书低低轻笑一声,故意顺着话茬往下说:“行啊,这就去锻炼,争取今晚就让程老师见识到我的‘进步’。”
这话直白得有些露骨,程安然被噎了一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她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顾砚书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听到她声音平稳,情绪与出门前相比也并无太大波动,显然没被热搜一事影响,他心中的担忧便消散了许多。
确认程安然状态一切正常,顾砚书说:“那你先忙,剩下的事等回来再聊。”
程安然点头:“好。”
“对了。”
顾砚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沈聿安让我转告一声,这次是他的问题,以后找时间请我们吃饭赔罪。”
尽管有些不理解沈聿安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自己,反倒去找顾砚书,
但程安然也没多问,只是淡淡道:“行,让他先欠着吧。”
……
娱乐圈风云变幻,每天都有新的热点事件层出不穷。
今天某明星家暴的新闻刚平息,明天又有另一位明星耍大牌的传闻甚嚣尘上……
在沈聿安团队的有意降温下,这场舆论风波仅仅持续了两天,便迅速被其他热搜话题所淹没。
几天后,除了偶尔在公司听到零星的几句讨论,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往日的平静。
不知不觉,已是十一月中旬。
再过一周,便是顾砚书的生日。
程安然特意向明唐请了两天年假,连着周末,凑出一段小长假,然后提前订好回南城的机票,打算在那天给顾砚书一个惊喜。
为了确保项目进度不受影响,她将所有紧要的工作和必要的会议,都安排在周三之前完成。
周三下午,开完最后一场阶段性的内部总结会议,程安然回到办公室,倒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稍作休息。
剩下的几个小时,她准备整理一下手头的项目资料,再叮嘱许苧几句,然后准时下班。
然而,她刚坐下打开电脑,许苧便拿着手机敲门走了进来。
“程总,有您的电话。”
许苧按住话筒,声音压得极低,“是祝宏远打来的。”
第92章 第92章“为了我这么多年的努力……
作为A城最繁华的商务区之一,荣升保泰周边最不缺的并非餐厅酒店,而是形形色色的咖啡店。
为了防止程安然找不到地方,祝宏远特意安排助理在咖啡店门口等候。
程安然带着许苧刚一现身,助理便及时迎了上去:“程总,祝董已经在店里静候您多时了。”
程安然目光朝对方一扫,觉得有点面熟:“我们见过?”
助理微微一笑:“之前祝董前往荣升保泰开会,我是随行人员之一。”
“原来是那时候见过一面。”
程安然一边跟着他往店里走,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前不久,远风药业和臻信投资达成了合作意向。”
助理颔首:“是的。”
“那你们祝董最近想必很忙,怎么还有时间请我喝下午茶?”
程安然换上一副半开玩笑的口吻。
助理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谦逊而谨慎:“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这属于祝董的私事,我只负责工作范围内的事。”
显而易见,能被祝宏远带在身边的人,都不是一般角色。
程安然本就没指望从他这儿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继续朝店内深处走去。
……
这个点,咖啡店里人不多,寥寥无几的顾客分散在各个角落。
祝宏远选了个偏僻隐蔽的位置,正翻阅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时尚杂志。
看见程安然出现,他没有起身相迎,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目光朝对面的沙发示意,不紧不慢道:“下午好程总,请坐。”
说完,他又转头吩咐落后几步的助理,“请许小姐去那边喝杯咖啡。”
许苧闻言,脚步不自觉一顿,下意识看向程安然,询问她的意思。得到程安然点头默许后,才随着祝宏远的助理走向稍远处的一张桌子。
落座之后,程安然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留意到每张桌子周围都有绿植遮挡。如果是正常谈话,声音并不容易传到隔壁。
见祝宏远仍在翻看杂志,她也不着急开口,只是安静等着。
不多时,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分别放到两人面前。
祝宏远这才有了动作。
他合上那本没翻几页的杂志,随手放到一边,面上带着他一贯的温和笑意:“听店员说,他们家的拿铁是附近最出名的,便擅自做主为程总也点了一杯。程总不妨尝尝,看看口感如何。”
程安然顺着他的意思,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评价道:“确实不错。”
或许是最近春风得意,祝宏远眉宇间的神态比以往更加平和,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他并不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先提起了前段时间的热搜,言语间带着几分熟稔与调侃:“程总最近真是行业里的风云人物呐,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你的名字。”
“这话该由我对祝董说才对。”
程安然并未接茬,只是淡淡一笑,顺势将话题重新引回到祝宏远身上,“远风药业和臻信投资的合作,现在可是业内最受关注的项目。听闻进展十分顺利,就连我们公司开会时都常常提及。”
“是吗?”祝宏远轻啜一口咖啡,随后放下杯子,目光落在程安然脸上,眼中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那不知程总对这个项目,是否也有兴趣?”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程安然心中竟生出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她垂下眼帘,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那略显浑浊的咖啡液,再抬头时,眸中的情绪已被掩藏得滴水不漏:“祝董这话可真是说笑了,您和臻信投资的合作项目,怎么反倒来问我感不感兴趣?”
祝宏远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当然是想邀请程总加入。”
既然对方已经开门见山,程安然自然不必再绕弯子。
她轻轻放下勺子,金属与杯壁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她微微往后靠了靠,迎上祝宏远的目光:“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祝宏远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您究竟看中我哪一点了呢?”
程安然感到不解,“行业里优秀的人才比比皆是,比我有经验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可您却直接找上了我,还是两次。我自认为还没优秀到这种程度。”
对于她的疑问,祝宏远仿佛早有准备:“程总太谦虚了,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
程安然对这话一笑而过,明白重头戏还在后面。
祝宏远并不在意她的反应,接着说道:“上次在荣升保泰,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多说。所以今天特意找个时间,想和程总私下聊聊。不过,我也知道程总对我这个人似乎有些看法。如果我直接打电话或发消息,恐怕程总未必会理会,这才以公司名义约你出来喝个下午茶。”
程安然既未表示认同,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有件事程总可能不知道。”
祝宏远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我和金宇集团董事长是多年的老朋友。几年前,在程总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他就和我提过你。”
金宇集团。
一个熟悉到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名字。
程安然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虽然转瞬即逝,却未能逃过祝宏远的眼睛。
“那时你帮了他一个大忙,让他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你们之间闹得有些不愉快,但他对你的能力始终很认可。得知我的公司计划上市,极力向我推荐你。”
程安然握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嘴角笑意渐渐淡去。
弄清楚了祝宏远的意图,待他话音落下,程安然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开口:“如果今天您约见我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答复。实在抱歉,我对远风药业的项目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能达到您的预期目标,所以就不考虑您刚才的提议了。”
祝宏远面对她的断然拒绝,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用一种长辈看待任性小辈的目光望着她。
“先别这么着急回绝,我可以给你一些时间,再慎重考虑考虑。六年前那件事不过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公司内部居然有人敢挪用公款,还大胆到在财务报表上弄虚作假。再说了,年轻时经历些风浪在所难免,总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次小小的挫折,往后就畏首畏尾吧。”
程安然凝视着祝宏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胃里陡然泛起一阵难以遏制的恶心。
那场几乎葬送她职业生涯的风波,在他口中,竟成了一次轻描淡写的
“小挫折”。
忽然间,程安然没了跟他虚与委蛇的心情,但顾忌对方身份,也不能彻底撕破脸皮,于是勉强牵起一抹笑容,回答道:“祝董说的有道理,那可能是我修行不到家,心态还不够沉稳,恐怕担不起这份重任。”
又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祝宏远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程安然将面前的咖啡杯往远处推了推:“咖啡很好喝,不过公司还有事,恕我失陪,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完,拿起手边的包,作势起身。
“且慢。”
祝宏远倏地开口。
程安然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朝他看去:“祝董还有别的事?”
祝宏远脸上已不见先前那副温和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的神情。他语气依旧从容,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据我所知,你如今在荣升保泰的薪资待遇,也不过是比在美国时稍微好一些而已。”
程安然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了抬眉:“祝董有话不妨直说。”
祝宏远微微一笑,伸手蘸了蘸旁边玻璃杯中的白开水,指尖在木头桌面上缓缓划过,留下一个清晰的数字。
“只要你加入,等远风药业顺利上市,我可以给你这个数,外加我手上2%的股权。合约我已经带来了,现在就能签字,白纸黑字,变不了卦。”
祝家作为远风药业的最大股东,凭借公司目前的规模和发展势头,一旦成功上市,别说刚刚卖掉的那栋傍山别墅,就算是再买回十栋,对祝宏远而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单是祝宏远手上2%的股权,便足以让程安然跻身亿万富豪之列,实现真正的财富自由。
更何况他还写下了一个天文数字。
换做任何一个人听见这番话,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即便是程安然,也难以例外。
原本已经拿起包准备离开的她,蓦地停下动作,重新坐回沙发。
祝宏远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程安然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内心生不出一丝恼怒的情绪。因为她清楚,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对方感到不快,该恼羞成怒的人不是自己。
“祝董,既然您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有些话想跟您说。”
祝宏远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我这个人,其实赌徒心理很重。”
程安然收起了所有的客套与委婉,直视着祝宏远的眼睛,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就像大学毕业那年,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放弃一切去异国他乡从头开始。出国那天,我站在机场大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投下的所有赌注,全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能拥有选择的权利。”
她话才说一半,祝宏远微微眯起眼睛,心底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程安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要是您问我这次会怎么选,那我可以明确告诉您,为了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能有意义,我会坚持刚才的选择。言尽于此,感谢您给的机会,我就先告辞了。”
这一回,程安然不再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地起身,径直离开。
不远处,许苧虽然在喝咖啡,实则始终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两人原本聊得好好的,程安然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站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她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匆匆跟祝宏远的助理打了个招呼,快步追了上去。
离开前,她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祝宏远的方向,不由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程总究竟对祝宏远说了些什么,此时,这位在商场上历经无数风浪、向来沉稳淡定的男人,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简直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
出了咖啡店,重新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傍晚的太阳渐渐西沉,已经有落山的架势,寒风扑面而来,依旧刺骨。
然而,踏出咖啡店的那一刻,程安然却觉得所有烦躁都被这阵冷风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许苧紧随其后,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试探性地开口:“程总,我刚才瞧祝董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
程安然回头望了望咖啡店的招牌,轻轻“嗯”了一声。
许苧眉头微皱,担忧地问:“这会影响您吗?”
“不会。”程安然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语气坚定而从容,“不用担心,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而且有一句话她没说。
通过这件事,她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别看远风药业现在风头正盛,它就像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再大的利益,在这种不可控的风险面前,都不值一提。
程安然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对许苧说:“走吧,回公司。另外,以后祝宏远的电话,可以不用再接了。”
第93章 第93章“和我们家臭小子在一起……
程安然对其他人只字未提祝宏远私下找她的事,唯独对明唐毫无隐瞒。
下班后,她给明唐发了条微信,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过几分钟,明唐的消息便回了过来:
「明唐:老东西居然还想挖墙脚?」
程安然仿佛都能听到他那高高扬起、满是惊讶的语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敲击着回复:
「程安然:是的老板。」
「明唐:行,我记下他了。」
紧接着,还附上了一张“狠狠记仇”的动图。
程安然随手回了个OK的表情包,心里清楚,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
短暂的小插曲,并未冲淡程安然的好心情。
回到家,率先迎接她的依旧是那道快如闪电的黑白身影。
旺仔兴奋地摇着尾巴,一个箭步冲到她脚边,围着她不停打转。
程安然摸摸它的小脑袋,抬眼看向从书房里紧随其后走出来的男人:“晚上去逛超市?”
顾砚书下午没什么事,便待在书房看书。
程安然回来时,隔着一条走廊和一道厚重的大门,他并未听见电梯的动静。
反倒是原本懒洋洋趴在他脚边的旺仔,耳朵突然像装了雷达一样竖了起来,仔细听了几秒,辨认出程安然的脚步声后,瞬间激动地朝房间外奔去。
“行,吃完饭去吧。”
顾砚书从开放式吧台上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程安然,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不忙?”
下午刚喝过咖啡,程安然并不渴,却还是接过水杯,回了句:“还好。”
她的下班时间并不固定,毕竟工作性质摆在那儿。通常她下班时已经很晚,尤其是最近项目繁忙,一周只有难得的一两天能回来陪顾砚书吃晚饭,即便如此,到家也不算早,有时吃过晚饭还得进书房再忙一会儿。
就像前两天,她几乎都是快凌晨才到家。
因此今天她准时下班,让顾砚书有些意外。
程安然想给顾砚书一个惊喜,打算明天再告诉他自己请了两天年假,准备陪他回南城的事。
于是,她喝了两口水,故意含糊道:“前段时
间刚忙完一个项目节点,这几天事情不多,就是有点杂。”
顾砚书并未留意到她说话前那一秒钟的停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几缕明亮的光线。
顾砚书卡着生物钟准时醒来。
他轻轻掀开被子,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身旁的人。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床时,旁边原本睡得正熟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翻了个身,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顾砚书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
下一秒,他的目光直直对上了程安然那双毫无睡意的眸子。
顾砚书微微一怔,随即伸手,细心地帮她掖了掖被子,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醒得这么早?”
程安然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眼角向下弯出微小的弧度,声音明快:“不如你猜猜?猜对了有奖。”
顾砚书瞧着她那神神秘秘的模样,实在猜不透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认真思索一番,猜测道:“是要去送我吗?”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这不太可能。
他定的航班是十一点半的,机场在远郊,担心早高峰堵车,他特意预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得提前三个小时出发。
如果她要去送机,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耽误两个多小时,上班肯定来不及。
见顾砚书前脚说完,后脚就在那儿皱眉,程安然没再卖关子:“只猜对一半。”
她掀开刚被顾砚书掖好的被子,动作利落地下了床,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走到一扇不常用的衣柜前,拉开门,将昨晚偷偷准备好的行李箱拖了出来。
“不是去送机,而是跟你一起回南城。”
她转过身,看着仍坐在床上的顾砚书,清丽的眉眼间藏着一抹得意。
顾砚书眼底闪过一抹诧异,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里满是好笑:“所以你昨晚超市逛到一半,非说肚子不舒服要先回来,是为了收拾行李?”
昨晚吃完晚饭后,两人带着旺仔去逛超市。谁知逛到一半,程安然突然说感觉不太舒服,怀疑是生理期提前来了,想先回家。
顾砚书本就对逛超市兴致不高,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宠物零食,打算陪她回去,却被程安然拦住。
理由是——
旺仔今天还没遛呢,作为“老父亲”,他得尽职尽责,带娃出去透透气。
于是,就这么留下父子俩在超市里大眼瞪小眼,自己则先行离开。
遛狗途中,顾砚书显得心不在焉。
眼睛看着在草地上撒欢的旺仔,思绪却早已飘远。
按他推算的日子,距离程安然生理期还早,怎么会突然肚子疼?难不成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好不容易结束遛狗,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就瞧见程安然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脸色看着也并无异样。
虽说顾砚书对她之前肚子疼的借口存疑,但见此情形,心里好歹松了口气。
……
此刻,看见程安然从最侧边的衣柜里拖出来一个行李箱,顾砚书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拉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拽,将人揽入怀中,漆黑的眼眸里笑意更浓:“还以为有人不想陪我遛娃,所以偷偷摸摸找借口提前溜了呢。”
程安然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脑袋微微歪向一边,眯起眼睛看着他,反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形象?”
顾砚书轻笑一声,因为是坐着,他得仰起头才能与程安然对视:“开玩笑的。只是太惊喜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没事,顾老师光凭这张脸就够了。”
程安然仗着自己现在居高临下,抬手在顾砚书脑袋上摸了摸,手指在他的发间轻轻摩挲,感觉手感很不错。
相处久了,顾砚书对她的颜狗本性多少也看出一点:“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幸好当年这张脸入了你的眼。”
“好了,赶紧去洗漱,还得赶飞机呢。”
程安然有点受不了他这肉麻劲儿了,微微用力推了推他,示意他松开环抱自己的手。
可推了半天,男人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反倒将头埋进了她的胸口。
程安然疑惑,刚想开口询问,突然感觉大腿碰到了某个东西。
熟悉的触觉袭来,让她顿时一动不敢动。
察觉到她瞬间的老实,顾砚书忍不住笑起来,胸膛微微震动。
直到后背冷不丁挨了一下,他才稍微收敛了些,但仍坚持为自己辩解:“程老师,我是个成年男人,大清早怀里抱着自己喜欢的人,没点反应那才不正常。”
程安然生怕不小心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导致场面愈发尴尬,身子绷得紧紧的,小声提醒道:“待会儿还要出门呢。”
“嗯,我知道。”
强忍着生理反应带来的不适,顾砚书微微收紧手臂,闷声说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五分钟。”
……
对从A城返回南城的路线与流程,两人早已谙熟于心。
抵达机场,按部就班办理完托运,过完安检,距离登机也只剩下二十分钟。
程安然嫌去休息室麻烦,和顾砚书慢悠悠地溜达到了登机口。登机口处空位充裕,他们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A城国际机场是全国最繁忙的机场之一,每天起落来往的飞机不计其数。
程安然看着落地玻璃外又一架起飞的航班,白色机身在阳光下闪着光,逐渐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想象着几小时之后,这架飞机会在哪个城市降落,又或许会抵达某个陌生的国度。
顾砚书留意到程安然的出神,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洞悉了她心底的想法,并未出声打断她的思绪,而是默默伸出手,轻轻牵起她放在膝上的手。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程安然回过神,看着此刻陪伴在身旁的人。顾砚书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那股患得患失的感觉瞬间消散了许多。
有些话在心里犹豫好几天,这一刻,她终于有勇气开口:“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吗??”
这个回去,并非指南城。
顾砚书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很早就订好了。”
耳畔是飞机的轰鸣声,沉默两秒后,程安然接着说:“那天,我去送你吧。”
“好。”
顾砚书没有拒绝,那双清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他抬起手,将她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柔:
“你去送我,我会很开心。”
……
两个小时后,飞机稳稳降落在南城机场。
顾明志依旧安排了小徐前来接机。
不过,这次要接的不再只有顾砚书,还有程安然。
看见程安然,小徐的目光先是一怔,紧接着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他恍然想起,大约两个多月前,同样是在这个机场,自己陪着小顾董与眼前这位程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他视线无声地转向一旁的顾砚书。
这细微的举动引得程安然投来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吗?”
小徐瞧了瞧顾砚书,见他神色淡定,没有任何阻拦自己开口的迹象,笑着解释道:“只是想起来两个多月前,陪小顾董在这里碰见过程小姐一次。”
“两个多月前?”
程安然轻声重复,心里算了一下时间。
她记得那段时间自己只因参加校庆回过南城一次,那天飞机落地时,天已经黑了,她站在街边候车,当时确实隐隐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回头望去,却只见到暮色中匆匆而过的旅客。
程安然侧头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男人,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原来那天不是我的错觉?”
顾砚书手指蜷起,抵着唇
轻咳一声,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并未作答,而是反手打开车门,动作间透着几分少见的殷勤:“后面车多,先上车吧。”
程安然透过他这略显刻意的举动,心中有了答案,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顺势坐进车里。
车上,小徐一边留神观察前方的路况,一边问道:“程小姐,我先送您回去?”
既然回了南城,程安然总不能住在顾家。她和顾砚书之前就商量好,这几天晚上各自回家。
程安然刚要点头,顾砚书却突然开口打断:“先回云山河畔。”
他低头摆弄着手机,随后将屏幕转向程安然,聊天界面上显示着几条简短的消息:“叔叔阿姨都在我家,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爸妈怎么在你家?”
程安然有些意外,眉头微蹙。
她记得程父程母并没有和她提过今天要去顾家的事。
听到她这般诧异的口吻,顾砚书身子微微一侧,斜眼瞟了瞟她:“什么叫‘你爸妈怎么在我家?’听语气,你都没考虑过我走之前,两家得见个面?”
程安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错开视线,她确实还没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
和从前不同,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顾砚书对她躲闪的目光很不满意,眉头微皱,握着她的手悄悄加大了几分力度,面上却表现得宽容大度:“如果之前没考虑过,那现在考虑也不迟。”
程安然面露迟疑:“会不会有点太快?”
“快什么?又不是明天就订婚,只是两家人聚一聚而已,不过……”
顾砚书故意拖长了音调,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要是你想明天就去民政局,我也不是不行。”
“……”
前排的小徐本想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专心开车,可听到这儿,实在憋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小顾董,您是不是忘了自己可是堂堂明硕集团的太子爷,还是外交官呐!怎么能表现得跟个不要钱的便宜货似的!!!
程安然同样被他这话惊得愣了一下。
别看顾砚书这话说的好像结婚领证就跟出门买菜一样轻松随意,但她心里清楚,对于从事重要外交工作的人而言,结婚得经过层层审批,哪有这么容易。
程安然看不惯男人这副嚣张劲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了?还明天就去民政局。”
顾砚书的脸被她捏得微微变形,嘴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笑意。他没有躲开,反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现在国家不是倡导年轻人结婚吗?我们积极响应号召,说不定还能特事特办呢。”
简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程安然无奈地叹口气,任由他继续把玩自己的手,没脾气地说:“行行行,都听你的。少说点这些不切实际的。”
顾砚书笑了笑,听话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出门在外,程安然很少跟他聊一些敏感话题,尤其是工作上的负面消息或行业动向,生怕给他添麻烦。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上高速,窗外的街景飞快略过,渐渐模糊成一片残影。
小徐车开得很稳,车内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后半程,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顾砚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程安然则低头刷着手机,气氛安静而融洽。
抵达云山河畔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见顾明志和程父站在院子门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等车子停稳,两位父亲笑着迎了上来。
程安然推开车门,朝他们打招呼:“爸,顾叔叔,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顾明志笑眯眯地解释:“你阿姨让我出来接你们,你爸怕我一个人无聊,就陪着我一起来了。”
他说完,又催促道,“快进门吧,外头冷,行李让小书拿就行。”
顾砚书也礼貌地向程父问好。
程父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
要说从前,他对这个未来女婿的满意度还只有九十分,那现在简直是一百二十分了。
尤其是这几个月,顾砚书每次回南城,都会特意抽时间去程家坐坐,陪程父程母聊聊天。
不仅礼数周到,而且耐心十足。
自从不再需要为了养家和生计奔波,程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新闻,特别是国际新闻。
因为他的女儿曾经在大洋彼岸读书和工作,他总是格外关注那些遥远的国度。
可惜程母对这些不感兴趣,平时也不愿意听他唠叨。
直至顾砚书某次上门拜访,他想起顾砚书的工作,随口提了几个自己不太理解的热点新闻。没想到,顾砚书不仅知道,还给他从当地的文化背景、**势简单分析了一通原因。
无论程父谈及哪个国家或地区,顾砚书都如数家珍。偶尔还会用手机调出一些资料和照片,帮助程父更好地理解。
苦于无人诉说的程父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
那天,两人闲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眼见外面天都快黑了,程父还执意留顾砚书吃晚饭,直至晚饭后,才恋恋不舍地让他离去。
自那以后,只要顾砚书到访,程父都会拉着他聊天,感情越处越深。
后来,程母把这事当作趣事讲给程安然听,还感慨道,两人岳婿关系都还没确定,倒快处成兄弟了。
给程安然笑了半天。
……
四人说说笑笑进了门,董云舒和程母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看见程安然,董云舒脸上瞬间绽出几分热情的笑意,招手道:“安然来了,快,过来这边坐。”
程安然被董云舒拉着坐在了沙发中间,她有些歉意地开口:“阿姨,不好意思啊,事先不知道今天要来您和叔叔这里,一点东西都没准备,只能空着手上门了。”
董云舒轻轻拍了拍程安然的手,丝毫不介意这点小事:“没事,这事都怪我家那臭小子,都坐到车上了才跟你说。何况来这里就跟回家一样,再提东西就见外了,以后想来就来,不用那么客气。”
顾砚书将两个行李箱暂时放在一楼客房,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于是附和道:“嗯,听妈的。”
他这句“妈”一出口,程安然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倒是董云舒先笑着教训了起来:“长辈都在这儿呢,说什么浑话!”
她假装生气地瞪了顾砚书一眼,但眼中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程父程母也不介意,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两人。
程母更是说了句:“年轻人嘛,随他们去吧。”
顾砚书敢这么说,说明他和女儿感情好。
他们不是那种迂腐守旧的老古董,没结婚前,就非得端着架子,这也限制那也挑剔。
换做别人,他们或许会这么做,考验一下对方的真心,可顾砚书对女儿的心意,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甚至许多时候,他对女儿的关心,细致入微到他们做父母的都自叹不如,自然没必要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形式。
而且顾家父母都是开明的长辈,往后要是两个孩子真结了婚,不管是看在程安然自身的份上,还是念及当年的恩情,都不会亏待她。
对于这点,程父程母很放心。
……
两家人围坐在客厅里,气氛融洽地聊着天。
中途,董云舒拍了拍程安然的肩膀,将她单独喊过去,说想上楼聊聊。
程安然当然不会拒绝。
顾砚书注意到两人的举动,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明志。
顾明志察觉到儿子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你妈有些东西早就想给安然了,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程父程母虽然表面上没有多问,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女儿的身影。听到顾明志的解释,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放松下来,继续与顾明志闲聊。
楼上,书房的门轻轻关上。
董云舒走到书桌旁,打开一个隐蔽的保险柜,从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她转身,拉过程安然的手,将那小小的、看上去只能装个戒指的丝绒盒放在程安然的掌心上。
程安然低头看去,而后疑惑地抬起头:“董阿姨,这是……”
“这是当年我订婚时,小书奶奶交给我的戒指。我已经保管了几十年,以后,就由你继续保管吧。”
程安然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是顾家的传家宝,心中一震,掌心的小盒子仿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她下意识想要推辞:“董阿姨,这太重要了,我现
在还没有资格保管它,不如还是先放在您这里吧。”
董云舒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轻松:“别担心,这枚戒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只是值点钱而已。我把它交给你,其实是想给你一个保证。”
“保证?”程安然闻言一愣,有些不明白。
“对,一个保证。”
董云舒不着急解释,拉着她在房间里唯一的长沙发上坐下,而后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
“我想你应该知道,小书的职业比较特殊,哪怕以后你们真的能走到结婚这一步,婚后他也很可能无法长久地待在国内。在此之前,我的父亲,小书的外公,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
董云舒微微仰头,眼神开始飘远,似乎穿透了时空,望向那段遥远的过去。
“从二十几岁开始,一直到他退休,他一共履职过四个国家,每个国家都分布在不同的大洲,距离他的祖国相隔了万里。而我的母亲,为了让年幼的我能够有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小学毕业之后,就陪我留在了国内,直到我上了大学,她才去欧洲和我父亲团聚。”
提起那些缺少父亲陪伴的岁月,董云舒脸上并无怨怼之色,只是言语间充满了感慨。
她就像是一个客观的叙述者,表情平静而温和,用不疾不徐的语气,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讲给程安然听。
“我说这些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告诉你外交官的责任有多么重大,他们的工作有多么繁忙,而是想让你知道,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给予家人和恋人足够的陪伴。”
董云舒的视线再次落回程安然身上,面上多了一丝歉意,“在这一点上,是小书对不住你。”
“我的母亲为了陪伴丈夫和孩子,选择当一个全职家庭主妇,一生都在围绕家庭打转。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个绝不可能的选择,如果非要让你牺牲事业,陪着他全世界各地到处跑,我第一个不赞同,对你也不公平。”
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忧虑,“但是这样意味着什么,安然,你想过吗?”
从始至终,董云舒语气都很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仿佛在提醒程安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程安然被问沉默了。
她设想过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常常与顾砚书见面,或许一年,或许两年,甚至更久……
但她从未想过,这个时间可能会拉长到一生。
一想到那样的情况,她的心不由一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
可要让她放弃现在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事业,她自问无法做到。
见程安然一时沉默不语,董云舒笑了笑,指尖在丝绒盒上点了点:“所以,这枚戒指就是我给你保证。”
“虽然它不能真的代表什么,但是它意味着,即便以后你觉得你和小书不再适合在一起了,我和你顾叔叔依旧会将你当女儿看待。如果小书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请,你尽管告诉我们,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她声音极其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说完,抬手轻轻抚了抚程安然的头发,就像她曾经抚摸顾砚书那样。
“和我们家臭小子在一起,辛苦你了。”
第94章 第94章回校
董云舒的话让程安然陷入了思考。
那些从未设想过的未来在她脑海中盘旋,像一团理不清的丝线。
尽管心里藏着很多情绪,但她并未表现在脸上。
晚饭过后,顾砚书开车送他们回去。
夜幕低垂,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小区,抵达居民楼下。
“时间还早,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聊聊,我们先上去了。”
程父程母十分识趣,默契地把空间留给小辈,程父顺手提起程安然的行李箱,二人便径直走进了单元楼。
顾砚书礼貌地和二老道别,目送他们的身影上了楼,这才把视线收回。
车外,路灯纷纷亮起,昏黄的光线在茫茫夜色中晕开一片温暖的光圈。
深秋的寒意让空气格外冷冽,连蚊虫都不见了踪影。
顾砚书侧过头,借着路灯的光线打量着副驾驶上的程安然:“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感觉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掩饰得很好,成功骗过了其他人,但顾砚书还是察觉到了她偶尔的走神。
而且这变化是在她和董主任从楼上下来之后才出现的。
“你们在书房聊了很久。”他平铺直叙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探究。
程安然转过头,对上顾砚书关切的目光。
为了不让他多想,她将下午董云舒交由自己保管的那枚戒指从包里拿出来,轻声道:“其实没聊什么,阿姨只是把这个给了我,跟我聊了些以前的事情。”
顾砚书的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戒指盒上,眼神微动。
他当然认得这枚戒指,也知晓其来历,下意识便以为这是董云舒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现在戒指到了程安然手上,就意味着她没有拒绝。
顾砚书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又在程安然看过来时,迅速抿成一条直线。
“既然董主任愿意给,就收着吧。”
他故作一本正经,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节奏明显比平时快了几分,“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能被程老师所用,也算发挥它的价值了。”
“……”程安然扫了一眼他的手,心中忍俊不禁。
幸好顾家奶奶此刻不在车上,否则听见自家孙子这么“不识好歹”,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给他一巴掌。
虽然董云舒说过这枚戒指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作为长辈传给儿媳的信物,它的意义早已超越了物质本身的价值。
程安然明白顾砚书不过是嘴上贫两句,没有揪着他的话不放,转而问道:“明天你有安排吗?”
顾砚书想都没想,摇头道:“没有,这次生日,我只想和你过。”
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真诚而炙热的目光直直看向程安然。
四目相对间,程安然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今天董云舒跟她说的那些话,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起来。
她微微垂下眼帘,将那股情绪强行压下,再抬眼时只余笑意:“不如明天我们回学校看看?”
“行是行。”顾砚书挑了挑眉,有些疑惑,“不过,怎么忽然有这个想法?”
“上次校庆回去匆匆忙忙的,也没时间好好逛逛。正好这几天有空,就想回去走走。而且,我还想去看看涂主任。”
她没有多说,但顾砚书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当年那笔贫困生奖学金虽然不是专为程安然而设,但她确实是直接的受益者。这份感激,她一直记在心里。
顾砚书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好,那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
这天晚上,程安然睡得并不好,明明十点就躺上了床,却辗转到凌晨一两点,才勉强酝酿出睡意。
好在第二天不用上班,程安然和顾砚书约了十点钟楼下见面。
程母知道两人今天要一起出门,特意起了个大早,煮了几个茶叶蛋,又热了两瓶牛奶。她小心翼翼地将鸡蛋装进保鲜袋,递给程安然时,还不忘叮嘱:“你和小书一人两个,路上垫垫肚子。”
虽然觉得顾砚书肯定已经吃过早饭,但程安然还是接过了袋子,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下楼。
黑色轿车依旧停在昨晚的位置。
程安然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顺手将其中一个保鲜袋递给顾砚书:“吃早饭了吗?我妈煮了点鸡蛋。”
顾砚书正在低头摆弄手机,闻言抬头,出乎意料地伸手接过了保鲜袋:“没有,早上起得有点晚,来不及吃东西,就直接出门了。”
程安然侧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昨晚没睡好?”
鸡蛋壳都是程母放茶叶之前敲碎过的,直接剥开就可以。
顾砚书三两下就将蛋壳剥得干干净净,他咬了一口鸡蛋,又喝了一口牛奶,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才慢悠悠回答:“有点,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觉得挺精神的,也不困。”
他没好意思说,昨晚因为那枚戒指的事,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
程安然仔细观察了下顾砚书的脸色,除了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的好心情,似乎看不出其他变化。
她不再多问,只说:“我们应该下午就回来了,困了到时候可以补个下午觉。”
……
南城一中对校外人员的管理一向严格,除了教职员工、学生本人和
校园开放日,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
程安然没有大魔王的联系方式,也不想惊动校长,显得太过兴师动众,于是提前给两人从前的班主任李国强发了条微信。
李国强恰好在上午没课,收到消息后,一早就去保安室打了招呼,说今天有两位校友会回校看望老师。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提前十分钟下楼,慢悠悠地踱到保安室,坐在长椅上等着。
远远地,瞧见程安然和顾砚书并肩走来,他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程安然看到李国强出现在保安室,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李老师,您怎么还特意下来了?其实打个电话让保安大叔放我们进去就行。”
李国强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难得你们回校,我好歹是你们从前的班主任,又正好没课,当然得出来迎接一下。”
三人寒暄几句,一起往校门里走。
一路上,李国强目光时不时扫过两人,眼中带着几分欣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真成一对了。年纪都不小了,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顾砚书,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暂时没有。”
顾砚书丝毫没有迟疑,语气平静而自然,“这件事听她的,我不着急。”
李国强点点头,心里了然。
从程安然当年那股子拼命学习的劲头,他便能看出,这姑娘未来的事业心必定不会弱。在他眼里,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无论男女,正是拼事业的时候,短时间内不想结婚也在情理之中。
李国强叮嘱道:“将来要是打算结婚了,可一定得记得告诉我一声。”
顾砚书答应得很爽快:“好,您放心。”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十分安静,走动的人寥寥无几,老师们也大多在上课。
李国强知道他们不想引人注目,只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他指了指前方空旷安静的走廊,声音放轻:“涂主任办公室还在老位置,记得吧?”
程安然露出一抹带着回忆的笑容:“当年去过好几次,至今忘不了。您忙您的吧,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李国强微微颔首,没再啰嗦,朝他们挥挥手,转身从另一边的走廊离开了。
……
不知道是真的这么巧,还是李国强提前知会过大魔王,程安然刚敲了三声门,里面立刻有了回应,随即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门由内打开。
大魔王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只是比记忆中显得苍老许多,鬓角也添了几缕银丝。
大魔王瞧见两人,尤其是目光落在顾砚书身上时,笑意几乎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来,快进来吧,正等你们呢。”
进门之后,三人围着沙发坐下,涂主任从饮水机里取出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程安然头一回享受到大魔王这般体贴的待遇,甚至生出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顾砚书或许是和大魔王更熟悉一些,他举止间透着股自在劲儿,跟回家一样。
率先挑起话题的也是他:“主任,听说咱们校长要退休了?”
涂主任靠在沙发背上,微微叹了口气,一副感慨的表情:“是啊,说是打算明年退。也好,教了一辈子书,操劳了这么多年,退休后能好好歇歇了。”
“那您呢?我记得您比校长小几岁。”
涂主任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你小子记性还挺好,我比老刘小了五岁,离退休还早着呢。”
顾砚书看向涂主任,语气熟络得如同多年老友:“那您可得保重身体,以您现在的状态,再带几届高三都不在话下。”
涂主任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就你会说话。”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原本略显尴尬的氛围瞬间轻松了不少。
这时,涂主任将视线转向一旁安静听着他们交谈、几乎没怎么吭声的程安然:“对了,安然。”
程安然正在听他们聊天呢,忽然被喊到名字,不由微微一怔,只听涂主任缓缓开口:“上次那笔捐款,我代学校和受益的学生谢谢你。”
“主任,你千万别这么说。”
程安然神色认真,语气诚恳,“其实今天来,我是专程想当面向您道谢的。当年要是没有您提出贫困生奖学金的政策,我恐怕很难走到今天。所以那笔钱,也是回馈学校和老师们当年对我的帮助。至于金额多少,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起码比起留在我手上或是存在银行里,它发挥了更有意义的作用。”
原本程安然心里还在琢磨措辞,此刻,面对涂主任赞许的目光,却没怎么思考,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涂主任看她的眼神愈发温和,感叹道:“那得亏当年我还算年轻,天不怕地不怕,敢从老刘口袋里掏钱。你们是不知道,平时想从铁公鸡那儿拔毛有多难。回回找他要钱,就跟割他肉似的。”
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95章 第95章【正文完】……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涂主任今天显然心情大好,眉飞色舞地拉着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
要不是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还不愿意放他们离开。
临走前,程安然问涂主任蹭了两张餐券,打算中午去体验一下食堂的伙食。
中午的下课铃刚刚响过,教学楼里的学生就像被放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往食堂飞去。
此刻,正值人满为患的高峰期。
好在他们有教职工餐券,可以从侧面楼梯直接上二楼的教师食堂,那里人相对会少很多。
可即便他们刻意避开了人群,半路上,还是有眼见的学生认出了他们。
“学姐?”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试探和不确定。
程安然上楼梯的脚步顿住,回过头。
就在楼梯下方,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正仰头看着他们。
程安然的目光与她对上,女生显然认出了她,顿时激动不已,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程安然不想引起更多的注意,拉了拉顾砚书的袖子,两人默契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到楼梯转角处的一个视线盲区。
然后朝那个女生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
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几乎是蹦跳着上了楼梯。
原本需要十来步才能走完的台阶,她三五步就跨了上来,站到程安然的面前。
“咦?学长,你也在?!”
到了近前,又看到了站在程安然身旁的顾砚书,更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问道:“学长学姐,你们真的在一起啦?”
程安然听到这个问题,竟有一刹那的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高考结束后的某一天,她和顾砚书也是这样走在校园里,被几个学生拦住,问了类似的问题。
只是当时,谁也没有给出明
确的答案。
顾砚书似乎也想起来了。
他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靠在楼梯旁的落地窗栏杆上,侧目看向程安然,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还不忘提醒一句和当年一样的话——
“程学姐,别愣着呀,人家问你话呢。”
程安然偏过头,丢给他一个“少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眼神,随后转过头来,面对学妹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坚定:“嗯,是在一起了。几个月前,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你顾学长的表白。”
这话顾砚书就不乐意听了,眉头一挑,显然对她的措辞不太满意。
他眯了眯眼,抬脚朝她走近了一步:“什么叫‘一不小心’?你明明是想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点头的。”
一旁站着的小学妹看到两人一来一回地斗嘴,犹如粉丝看到喜欢的cp现场发糖,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边。
程安然不搭理顾砚书的叭叭,对小学妹比了个“嘘”的手势:“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在楼上哦。”
她不是自大,实在是最近的热搜让他们在学校里的知名度飙升,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更别提校友榜上还贴着两人的照片,想不认识他们都难。
程安然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个饭,然后趁着中午学生少的时候逛逛校园,并不想在这里被围观。
小学妹连忙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重要的任务一样,保证道:“学姐你放心,我绝对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说完,她又左右看了看,跟做贼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眼神中满是期待与紧张。
“学姐,能加个微信吗?我保证,平时不会经常打扰你的。我初中的时候学习不好,后来知道了你的事迹,才下定决心努力学习,最后考上了一中。你一直是我前进的目标,所以我想一年后,把高考结果发给你看看,争取和学姐上同一个大学!”
程安然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努力和坚持,竟然在无形中,影响到了别人的选择和人生。
眼前的女生是如此,或许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人因为她的故事而改变了方向……
程安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她毫不犹豫给出了答复:“当然可以。”
……
一中食堂的供应商还是从前那个,并没有变化,员工中也有许多老熟人。
曾经在一楼忙碌的打菜大婶,不知何时已转战二楼。她透过窗口,一眼瞥见了顾砚书那张熟悉的帅脸,瞬间露出惊喜之色,热情地招呼道:“诶,小伙子,回学校啦?”
顾砚书冲对方笑了笑:“是啊阿姨,回来看看老师和你们。”
事实证明,嘴甜的孩子有糖吃。
大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圆润的脸庞看着很是喜庆:“那一定要多吃点,尝尝咱们厨房师傅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她一边说着,打菜的手更是毫不含糊,几大勺下去,便将顾砚书的盘子堆得满满当当,宛如一座小山。
程安然在一旁目睹这一切,有些忍俊不禁。
一回学校,当年读高中时的点点滴滴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饭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谈不上特别好吃,但家常菜那种朴实简单的口感,总是让人倍感踏实。
顾砚书费力地将盘里的菜一口一口吃完,手轻轻按了按微微鼓起的肚子,有些撑着了,于是干脆拉起程安然去逛校园,正好消消食。
……
临近冬季,小道两旁的树木大多已凋零,只留下一些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晃动,反倒别有一番清冷的意境。
刚入学时,程安然觉得校区大得仿佛没有边界,可实实在在生活了三年之后,再大的地方,也因熟悉而渐渐“缩小”。
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他们的身影。
两人并肩走着,聊着过往的记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熟悉的竹林前。
顾砚书忽然停住脚步。
要说这个时节还有什么植物生机盎然,第一个想到的,大概率就是竹子了。
即便在深秋的寒风中,那一根根青竹依旧葱翠笔挺。
然而,这片竹林却勾起了顾砚书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嘴角笑意悄然淡了几分,目光幽幽地转向身边的人。
程安然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仰头,刚好对上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不禁问道:“怎么这么看我?”
顾砚书朝竹林抬了抬下巴,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某人忘了当年在这里做的‘好事’了?”
程安然拍拍脑袋,故作苦恼:“什么‘好事’?我好像有点不记得了。”
顾砚书用怀疑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少装傻。”
“行,记得记得。是我不好,让顾老师难过了。”
程安然忍不住笑起来,自然而然地牵起顾砚书的手,轻轻晃了晃,继续往前走。
顾砚书顺势反牵起她,大掌轻轻收紧,轻轻哼了一声。
十一月末,南边依旧比北边暖和一点,迎面拂来的风虽然冷,但并不刺骨。午后的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晒在身上还有点暖烘烘的。
沿着竹林小道往里,四周愈发安静。
程安然眯起眼,直视着穿过竹叶稀稀疏疏透进来的阳光,浮躁的心在这一刻慢慢静了下来。
顾砚书侧头,看着她眉目舒展的样子,温声开口:“心情好点了?”
程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仿佛肺里都被洗涤了一遍,浑身都透着一股舒畅。
听见这句话,她转过头,目光与顾砚书交汇:“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也睡了七八个小时,这些睡眠时间对于程安然来说已经足够,并不会让她精神萎靡。
早上出门前她还稍微打了点腮红,看起来气色应该不错。
“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觉得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顾砚书的视线在她那张笑盈盈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准确来说,是你和我妈聊完之后。”
所以说,有时候比起父母,往往是天天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才更容易捕捉到你的情绪变化。
其实程安然今天回学校,不仅仅是为了看望老师,更多的是想理清自己的想法,然后和顾砚书聊聊。
所以此刻,她没再隐瞒,将昨天董云舒和她说的那些话,告诉了顾砚书。
“……”
顾砚书听完,一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合着他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高兴得睡不着觉,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那枚戒指,根本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个意思。
见顾砚书一直不吭声,嘴唇微微抿着,脸上神情从最初的愉悦,渐渐带上了一丝失落,程安然不禁担心起来:“怎么了?”
顾砚书把视线往旁边移了移,望向那片葱郁的竹林,目光怨念:“我就说这地方不好,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以后别来了。”
他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赌气,程安然险些笑出声来:“人家长得好好的,你怪它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没准过会儿你还得感谢它们。”
顾砚书声音发闷,像一只闹别扭的小动物:“那你说。”
他那委屈的样子实在太有趣,程安然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索性大大方方地笑着继续说:“我回去认真想了想,觉得阿姨说得对。”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顾砚书的反应,果然就见男人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程安然眼疾手快,直接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他的嘴:“耐心点,听我说完?”
顾砚书如同旺仔被一把抓住了嘴筒子,发不出声音,只能被迫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声,示意程安然接着说。
“阿姨是过来人,她愿意推心置腹地跟我谈那么多,也是希望我能考虑清楚,以后才不会因为这件事和你产生矛盾。毕竟矛盾积累多了,迟早会有解决不了的一天。”
她昨晚没睡好,就是在反复思考自己到底
能不能接受两人都不愿放弃事业,而长久分居两地的未来。
“说实话,之前我也想过,我们或许会一个国内一个国外,可一生太长,几十年的时间,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顾砚书听着她仿若诉说,又仿若自言自语,眼神里的失落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沉思。
细碎的阳光星星点点洒落下来,斑驳地映在两人身上。周围只听见竹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以及远处传来广播里悠扬的曲调。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彼此。
“未来太长,谁也说不准,不如只看当下。”
程安然松开手,目光直直对上他的,没有一丝闪躲,神色坦诚又坚定。
“至少此时此刻,我的想法从未改变。顾砚书,我希望你我都可以在各自的舞台上发光,我不会为了你放弃事业,你也不用因为工作外派的缘故,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不管是现在,还是更长远的以后,身份与家庭,既是我们相互的羁绊,也能促使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
顾砚书再次沉默,不过这次他很快开口,声音认真:“这是你发自内心的想法?”
程安然点头:“对,发自内心的。”
顾砚书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发顶上,呼吸间是她洗发水的淡淡清香。
良久,他喟叹一声:“程老师真好。”
程安然顺势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嘴角扬起:“我一直很好。”
男人轻笑了一下,胸膛微微震动。在程安然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子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语调带着几分调侃:“这话就有待商榷了。毕竟当年有人在这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我还是挺记仇的。”
话音刚落,腰上就传来熟悉的痛感:“再掀旧账,你就留在这吧,我一个人回去。”
“好好好,听你的,不提了。”
顾砚书“嘶”了一声,却笑得更开心了,嗓音温柔得几乎要化开,“以后只提现在,还有未来。”
然后默默收拢双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安静地享受着这个宁静的午后。
……
晚饭是在外面餐厅吃的。
虽然两人平时对甜食都兴趣缺缺,但程安然征询了顾砚书的意见,还是特意定了一个六寸的小蛋糕送到餐厅。
毕竟,过生日的仪式感总得有一点,她不想让这个特别的日子显得太过平淡。
趁着顾砚书闭眼许愿时,程安然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悄悄放在他面前。
等顾砚书睁开眼,程安然坐在对面,示意他赶紧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砚书目光落在那个小盒子上,闪过一丝熟悉感。
拿到手里之后发现,与昨天的不是同一个,材质有所不同。
他几乎立刻猜到了里面的东西:“戒指?”
翻开盖子一看,果然,一枚设计简约的男戒静静躺在里面。
“董阿姨送了我一枚戒指,我也送你一枚,有来有往。”
话虽如此,但顾砚书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定制一枚戒指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而程安然的这枚戒指,显然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程安然轻声催促道:“戴上去试试尺寸?我趁你睡觉偷偷量的,应该不会错。”
顾砚书套在手指上试了一下,尺寸果然刚刚好,不松不紧。
不过他戴的位置很讲究,在左手中指,通常意味着有主或订婚。
顾砚书挑了挑眉,佯装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程安然反问道:“你的愿望该不会是让我送枚戒指?”
“差不多。”
顾砚书当然不会许这么无聊的愿望,他许的是——
希望早点把眼前人娶回家。
……
娶没娶回家,暂时还没有定论。
吃完饭后,顾砚书尽职尽责地将程安然送回了家,这点他倒是做到了。
尽管不那么情愿,可这是在南城——
双方长辈的眼皮子底下。
他不想破坏程家二老对他的印象,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太过冒进。只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没把人家闺女拐跑。
生日过后,隔天两人又和白景峰他们约了顿饭,随后便一同返回了A城。
顾砚书的航班定在三天后启程。
目的地是某个非洲小国,并没有直达的航线,中途得转机两次,坐的还是经济舱。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全程坐下来,双脚难免会充血发肿。
程安然对这种国际长途飞行很有心得,当初为了省钱,只能坐廉价航空经济舱的时候,她摸索出不少经验,尽可能让自己在途中舒服点。
因此,这几天她一直忙着为顾砚书准备行李。
白天她要上班,根本没时间收快递,于是只负责下单,家里的一大一小则承担起了收货的任务。
有时快递不送上门,顾砚书又懒得动,就派旺仔去快递站取件。
好在遛了这么些日子的狗,小区里的邻居和门卫早已认识旺仔,加上路上到处都有监控,大家也都知道它是有主的,不用担心它会被半路拐走。
随着取快递次数一多,连驿站的小哥都记住了这是哪家的狗。
每次见到它摇着尾巴出现在店门口,小哥都会笑着把包裹交给它,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等程安然得知此事,顿时眉毛一竖,忍不住连着父子俩一起教训。
她对着顾砚书怒道:
“现在对大型犬管理那么严格,你就不怕它被人举报抓走吗?!以后不允许让它一个人出门!”
转头又训斥耷拉着耳朵,老老实实蹲在旁边的小东西: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再乱跑,小心半路被坏人抓去做成狗肉火锅!”
父子俩:“……”
……
出发这天,顾明志、董云舒、程父程母以及白景峰几人,特意提前一天从南城赶来,为顾砚书送行。
顾砚书行李不多,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其中一个还是登机箱,里面装着程安然为他准备的拖鞋、头枕、眼罩之类的物品。
机场一如既往地繁忙。
他们人数不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着。不过在这人来人往、送行场景随处可见的机场,倒也不算格外引人注目。
托运完行李,进安检口之前,顾砚书过来与众人道别。
白景峰笑嘻嘻地拍了拍顾砚书的肩膀:“书哥,落地平安,我们等你的消息。”
董云舒也在旁边叮嘱道:“对,落地后有信号了,先报个平安,我们才好放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与叮嘱的话。
顾砚书耐心地一一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再有五分钟就得进安检口,否则会赶不上登机。
他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程安然身上。
其实想说的话,今天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此刻再重复似乎已无必要。
于是,他只是伸出手,无声地向她敞开怀抱。
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程安然从未做过这么大胆亲密的行为,她有些放不开。
可看到顾砚书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她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抛开所有的不好意思,走进了他的怀抱,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胸膛的温暖。
“程老师,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好好和旺仔在家等我回来。”
不知是因为离别近在眼前,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还是一下子被这句话触动到了,程安然眼眶微微发热,有股酸涩之意。
她赶紧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努力逼回泪意,瓮声瓮气地在他耳边说:“嗯,我知道。你也要好好的。”
顾砚书抬起手,掌心轻柔地抚摸着程安然的后脑勺,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不舍:“我会的。”
他停顿了下,又轻声说了一句,“下次回来,争取把你娶回家。”
“喔——”
“哎呦喂,书哥,你这是
求婚啊!”
旁边响起白景峰和陆骁咋咋呼呼的起哄声。
“别搭理他们。”顾砚书转头瞪了他俩一眼,松手放开怀里的人,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你现在可以考虑起来了。几年时间,应该够了?”
难道还能说不够吗?
程安然怀疑自己只要说一句不够,眼前这人就不打算上飞机了。
没办法,她只能点点头:“够了。”
顾砚书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随后,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盖个章,我会记着的。”
……
许多年前,程安然曾经也站在机场外,目送过顾砚书的离开。
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往后一别竟然是许多年。
好在这一次,一切已然不同。
程安然缓步走出机场,微微仰起头,看着又一架起飞的航班冲入云霄,心中一片宁静与安然。
“安然,走了!”
远处,齐霏见她迟迟未动,大声呼唤,朝她挥手示意。
程安然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前方——
那里,站着她的亲人和朋友。
她嘴角扬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坚定地朝他们走去。
“来了。”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