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奇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扬州奇案 韩湘黄鹂喜出望外。 柳泌害人无数,这下总算有报应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众人即将分别。 不过黄鹂心中始终记挂着秦三嫂。她恳求元稹帮她寻找。 元稹一口答应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找到了。 原来秦三嫂从台州被卖到了附近的州县,好在此处也是浙东观察使的管辖范围。 浙东观察使的面子,谁敢不给? 当地的官员把秦三嫂救了出来,送回台州东屏村。 秦三嫂和她的儿子得以相聚。因为她和赵金的妻子都无依无靠,又是多年的邻居,于是两个人结为姐妹,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刘从谦、赵屠户和冯二虎也各自回家。 沈亚之不想回潮州,他想去拜访白居易。 不过此时白居易被贬到了江州当司马,沈亚之便去江州。元稹写了一封书信,委托沈亚之送给白居易。 众人和元稹告别,各自散了。 韩湘黄鹂回到京城,一路风尘仆仆,不必细表。 却说二人将来拜访裴度,将人面豆一事当面陈述一番,急着询问如今柳泌受到何种惩罚? 裴度却轻轻叹了口气,说:“本来皇上要治柳泌的重罪,但是宰相皇甫镈和宗亲李道古都为柳泌求情。皇上宽宏大量,饶了柳泌,没有问重罪,只是剥夺了他台州刺史的官职。” 韩湘大为失望。 黄鹂安慰了一阵,笑道:“不管如何,这也是一种惩罚,起码他从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变成了布衣百姓了。” 裴度苦笑着说:“虽然不是刺史,但是皇上任命他为翰林待诏,还是让他炼制仙药。只不过不是在台州炼制,而是在京城炼制,皇上方便随时查看进度。” 黄鹂又说:“起码有人盯着,柳泌不能像在台州那样为所欲为、草菅人命。总归好事一桩。” 韩湘知道黄鹂在安慰自己,自身也不愿就此沉沦,便重新挺起胸膛:“柳泌作恶多端,迟早会找到他的证据!” 裴度拍着韩湘的肩膀说:“你和你叔爷爷一样,不是轻言放弃之人。现在柳泌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另外有重要而古怪的案子,需要你们去查。” 韩湘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案子?在哪里?” 裴度找出几封信件,介绍道:“此案发生在扬州,颇为复杂,不知道是多件互不相关的案子,还是一件互相有联系的案子。这是扬州送来的信。写信的人叫金乙,曾经是我的学生。你们看一看,就会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韩湘便拿起第一封信。 这封信的前半部分内容是金乙向裴度请安问好,后半部分内容便是介绍一件发生在扬州的怪事。 扬州城中有一座寺庙,叫做孝感寺,香火旺盛,据说颇为灵验。 孝感寺附近有一个叫王生的人,经常去寺庙求神拜佛。 去年九月十五的晚上,正是月圆之夜。王生请几个朋友在家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王生的妻子搀扶王生到床上睡觉,给他盖上被子。 而王生喝多了,浑身燥热。他的手从被窝里探了出来,垂在床边。 天气寒冷。 王妻担心王生受冻,染了风寒,便想把王生垂出来的手放进被窝。 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王妻把王生的手放进被窝之后,王生又把手伸了出来。 王妻再次安放。 此时,王生床下的地砖突然裂开,伸出了一只呈青色的枯手。 这只手如同死人的手一样毫无生机,而且几乎没有肉,只有一层皮。 皮上有着点点尸斑。 死人的手紧紧抓住王生的手,用力把王生往下拉。 王妻吓得魂飞魄散,但是下意识护住王生,不让王生被抓走。 可是王妻乃是一介弱女子,力气太小,而那只奇怪的手的主人力大无穷。 王妻根本拉不过。 很快,枯手把王生从床上拉了下来。 枯手缩回到泥土之中,可是也把王生拖到了床下泥土的裂缝。 王妻眼睁睁地看着王生消失在地缝之中。 这时候她慌忙叫醒家人,又去呼喊左邻右舍,哭着说自己的丈夫被鬼抓走了。 很多人都以为王妻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也有人以为王妻和王生吵架了而已。 可是王妻哭得伤心,不像作假。 大家来到王生的卧室,果然看到泥土上有一条裂缝,而王生也不在卧室里。 众人四处呼喊王生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左邻右舍都没有看到王生出门,看来王生真的是消失了。 王生的父母焦急万分。 “既然那只鬼把王生拖到地里面去了,那咱们把地挖开,说不定能找到王生!”一个邻居建议道。 王生父母这才擦干眼泪,请了几个邻居,按照王妻所说的地方往地下挖土。 他们挖了两丈多深,真的看到了几片衣角。那是王生的衣服! 大家继续挖,终于发现了王生。 王妻慌忙扑到王生的身上。 可是王生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的反应。 王妻壮着胆子把手指放在王生的鼻子前面,没有感到任何呼吸的迹象,她又趴在王生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听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王生已经气绝身亡。 王妻大哭不止。 邻居们安慰了一阵 其中有一个邻居说王生的下面好像还有东西,咱们继续往下挖。不然的话,恐怕你们全家都不得安宁。 王生全家只好止住眼泪,继续往下挖。 又挖了半个时辰,他们在王生的下面挖出了一具骸骨。 看这骸骨的模样,估计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看来就是这幅骸骨把王生拉下来的。奇怪,你们家底下怎么会有尸骨?不过你们家以前杀过人,把人埋在地底下毁尸灭迹吧。”刚才提议挖土的邻居问道。 听到这个邻居说这话,很多人都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王生父母和王妻的眼神也充满了畏惧和警惕。 “你们可不要胡说八道啊。我们世代良民,从来没有作奸犯科,连衙门门口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王生父亲又伤心又愤怒。 “那你们家地底下怎么会有死尸呢?而且此时还把王生拉下去了。难道是王生杀过人?所以死尸来报仇。” “你什么意思?明明我家王生才是受害者,你却怀疑我家王生杀人!厉鬼无情,厉鬼害人,何需缘由?可怜我的王生啊!” 王生的父母嚎啕大哭。 王妻也跟着不停抹泪。 后来这件事情传得很广,半个扬州的人都知道王生死得莫名其妙。 很多人都请和尚道士来家里看风水,看看家里有没有厉鬼。 也有人把自家的床挪开,往地下挖,看看有没有尸骨,免得自己也被厉鬼拉到土里去。 这便是金乙在第一封信中叙述的事情。 韩湘又拿起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上也叙述了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发生在金乙自己身上。 金乙是一名扬州的官员,正月到京城述职。 回到扬州,他才发现夫人卧病在床,病了很久,经常陷入昏迷。 家里人给她请了无数的医生,吃了无数的药,可惜都不见好。 金乙回家之后,金夫人居然醒了。 她看到金乙非常激动,紧紧抓着金乙的手,哭着说:“相公。快救救我!” 金乙看到夫人如此憔悴,自然而然说道:“放心吧,我这就去请京城名医。一定会救你的。” 金夫人十分恐惧,说:“这个病治不好。” 金乙安慰道:“你还年轻,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金夫人却说:“可我不是得病了,而是……” 金乙追问道:“而是什么?” 金夫人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是有妖怪!他天天都来折磨我,啃我咬我。刚才它拖着一把大砍刀,把我砍成两半,是竖着砍的。其中有一半身子,被这只妖怪拖走了。他正在往东边去。相公,你赶紧把它追回来,把我的身子要回来。” “可是你的身子就在这儿啊?” “快去,马上就找不回来了!” 金乙本来是不相信的,觉得是夫人病重后胡言乱语,但是他想起王生的事情,不得不相信。 他立刻起身,往东边去,追赶这只妖怪。 此时天色灰暗。 太阳快落山了。 金乙真的看到了一只妖怪。这只妖怪有六尺多高,浑身青绿色,像是用铜打造的铜人。铜人手里拿着一个竹筐。 “大胆妖怪,放下我的夫人!” 铜人听到声音,加快脚步。 金乙来不及思考,顺手捡起一个砖头朝铜人砸去。 铜人吃了痛,扔下竹筐就跑了。 金乙连忙追过去,观察这只竹筐。 竹框里果然有半边血淋淋的身子。 金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再去观察。 可是竹筐突然不见了。 他满头雾水,惊惊胆战,回到家里,看望夫人,发现夫人身上有一条奇怪的红线。 红线从她的眉头中间开始延伸,一路穿过鼻子、嘴巴、下巴、喉咙、胸口直到肚子,如同身子劈成两半后又缝合起来痊愈之后的疤痕。 “难道真的是有妖怪把夫人的半边身子砍走了?还好我把身子找回来了。可是妖怪为什么要害你呢?” “相公赶紧去找母乳两升,撒在你刚才看到妖怪的地方!” “这是为何?”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活人挖矿,死人收账 金夫人突然脸上一红,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昏迷,昏迷期间做了许多梦,在梦境里我才知道前因后果。”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在梦里看到了我的上辈子。我的上辈子嫁了一个普通的男子。那男子的原配去世了,留下一个孩子。也就是说我给人当了后妈。不过,上辈子的我不喜欢丈夫以前和原配生的孩子,对他照顾不周,非常嫌弃,有时候还虐待他,导致他落下了病根,经常头晕。那孩子长大后到江都县官办铜矿做矿工。有一天他正在干活,头晕的毛病又犯了,结果掉到炼制铜矿的熔池里,活活烫死了。唉……” 金乙问道:“可是这跟你被砍走一半身子有什么关系呢?” 金夫人苦笑着说:“那可怜的孩子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他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爷告状。阎王爷判这辈子的我还他半边身子。于是他跑过来找我。如果你没有及时回来的话,恐怕我已经死了!” 听完这些话,金乙皱着眉头思考。 这些事情太荒唐了,他很难相信。 可是夫人好像也没有必要骗他。 而且刚才他真的看到了一个满身青铜色的男子。那模样的确像是掉到铜矿熔池里面去了。 金乙又望着夫人问道:“那你身上这条红线是怎么回事?” 金夫人照着镜子摸着脸上竖着的红线,轻轻叹道:“本来我已经死定了,已经被他劈成两半,但是你把他吓跑了,他把剩下的一半身子还给我,我的伤口好了,所以出现这条红线。” “这会不会破相啊?” “应该不至于。不疼不痒,估计过两天就会自己消散。” 金乙这才松了口气。 金夫人却依旧愁眉不展,几番欲言又止。 金乙感觉夫人有心事,便问道:“夫人莫非有话?有话便说。咱们老夫老妻了,何必藏着掖着!” 金夫人突然打了个寒颤,说道:“我在梦中看见那个可怜的孩子变成了铜鬼,满身都是铜,他被封印住了,无法去投胎,因此怨气越来越重。死在那铜矿山里的矿工可不止他一个,起码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他们都变做了铜鬼,每天都琢磨着害人,据说他们害死一个人才能去投胎,就好像水鬼找替身一样。相公,你经常去江都县官铜矿,实在是危险。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吧。把江都县的差事交给别人就行了。无需以身犯险。” 原来金乙是扬州铜矿监制使,负责扬州地区的铜矿、采掘、运输、买卖等事宜的监察。 江都县官矿也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 金乙却笑道:“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我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朝廷任命我为监制使,我自然要尽心尽力把差事办好。怎能被虚无飘渺的鬼神之事吓破了胆。” 金夫人苦劝。 金乙自是不听。 …… 这便是第二封信的内容。 韩湘看完之后,觉得有点巧合。 台州之事涉及银矿。这扬州之事涉及铜矿。 两者都和矿山有关。目前看来,这两封信里说的都是奇闻怪事,还不至于让裴度着朝中重臣如此重视,想必真正的案子还在后头。 “这两个故事有点意思。但是我依旧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怪力乱神,都是装神弄鬼。”黄鹂也看完了,评价道。 “黄姑娘有何见解?”裴度笑着问。 “那王生被所谓的尸体拉到土里,完全一派胡言。说不定王生发现他的妻子和别人有染,后来被奸夫淫妇杀害,藏尸于泥土之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没有想到妻子会把丈夫的尸体摆在自家卧室的床底下!”黄鹂分析了一通。 “言之有理。有这个可能。不过如果是王妻和奸夫杀害王生且埋尸的话,为什么要谎称尸体被拉到土里面去了呢?她还到处宣扬,说王生不见了,让人挖土,非要把王生的尸体挖出来,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自作自受!”韩湘提出不同的看法。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目前还不好说,得实地调查一番。不过依我之见,王生的妻子肯定在撒谎。而且撒谎的不止她一个!”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那我问你,金夫人被砍成两半又该如何解释?” “可能是金夫人病得太重,出现了幻觉。” “那金乙看到了满身青铜色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嗯……黄女侠之高见呢?” “我的高见就是看第三封信!” 裴度看着韩湘黄鹂嬉笑打闹,满脸笑意。 黄鹂脸上一热,和韩湘一起,低头看信。 第三封信依旧是金乙写的。 这封信里金乙继续描述王生之事的后续。 原来王生莫名其妙去世一段时间之后,有个人来王生家里拜访。 此人是王生的邻居,名叫杨万。当初正是这个杨万建议王家人往地下挖,看能不能挖到王生。后来也是杨万怀疑王生杀了人,把尸体埋在自家床底下,结果被死尸化成的厉鬼杀死。 杨万找到王生的父亲,向他道歉,说自己当初不该怀疑王生杀人,又说自己家对不起王家。 王生的父亲老年丧子,心情十分悲痛,听到杨万这番言语,又很纳闷,便问他此话怎讲? 杨万娓娓道来:“这几天我一直做梦,梦到我的爷爷。我爷爷当初也是铜矿的矿工。有一年遭遇塌方,矿洞垮了,他被活埋而死,当时死了很多人。尸体都没有挖出来。我家只能给我爷爷立了个衣冠冢。最近我爷爷跟我做梦,说他的尸体在矿山的泥土里,不见天日,无法投胎,痛苦至极。” 王生父亲叹道:“原来那是你爷爷的尸骨。后来呢?” “后来随着土地下沉,慢慢掉进了地下河之中,随着地下河漂流。他的尸体本来在矿山的底下,后来慢慢流到了你们家的地下,也就是落在了王生的床底。因为地下河干了,他的尸体就在此生根。因为每天被人压在头顶,心中的怨气无法疏散,越积越多,变成了厉鬼,尤其对王生最为怨恨,于是瞅准时机,把王生拉下来与他作伴。” “啊……原来是这般恩怨。” 王生父亲悲从中来,又哭了一阵。 杨万安慰了几句继续说:“好在咱们这些人一起把他们的尸骨挖出来了,他终于有机会投胎了。所以他胸中的一口怨气就此散了。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害了王生,非常惭愧,可是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能复活。我爷爷想要弥补他的过错。” 王生父亲恨杨万的爷爷杀死自己的宝贝儿子,冷笑问道:“如何弥补?” 杨万道:“他说他本来下辈子要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而王生要投胎做猪。现在他向阎王爷申请调换一下,让王生投胎到富贵人家,他投胎做猪。等到下下辈子他再投胎做人。这样他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阎王爷准了。” 听到这般弥补的言语,王生父亲的怒火减少了一些。 杨万继续道:“我爷爷又让我来拜访您,向您道明事情的原委,向您表示歉意。因为是他害死了王生,害您少了一个儿子,祖债孙偿,所以让我来拜您为干爹,以后为您养老送终。我自己也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怀疑王生杀人。” 王生父亲心中多了一丝安慰,感慨道:“唉,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正是因为你好心建议我们往下挖,寻找我家王生,这才挖出你爷爷的尸骨,现在你爷爷才能得以投胎。一切都是命啊。” 杨万最后叮嘱道:“我爷爷还说了,那铜矿非常危险,里面有怨鬼无数,让我以后就算饿死也不要去铜矿干活。您有三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儿子在铜矿谋生,您赶紧让他们回来吧,免得遭遇不测。” 王生父亲见杨万说得在理,就把两个儿子召回来了。 …… 这便是第三封信的内容。 看来一切邪门的事情都指向铜矿。 韩湘迫不及待打开第四封信。 果不其然,金乙在这封信里提到江都县官矿闹鬼,整个矿山都荒废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铜人泪 韩湘把书信放在桌子上,和黄鹂一起阅读。 书信上提到了孝感寺。 这是韩湘第二次看到这座寺庙。 第一次是在金乙的第一封信上,说扬州有个孝感寺,孝感寺附近住着王生。 金夫人遭遇这样的怪事,非常害怕,但是好在有惊无险。她觉得这都是佛祖保佑,所以让金乙去感恩自上个香,向佛祖表示感谢。 金乙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二月初九。这天他正好闲来无事,便出发去孝感寺。 到了寺庙之后,他发现所有的僧人都非常紧张。很多人都围在寺庙的法堂,似乎发生了意外。 金乙忍不住好奇,也挤了过去。 原来这法堂之中有一尊高一丈六的铜铸佛像,吸引无数人瞻仰。 今天这尊铜像出现了反常,浑身上下居然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怪事。 虽然现在是春天,偶尔有回南天返潮的现象,但是都是在墙壁上出现水珠,从来没有见过铜像出现水珠。 孝感寺的僧人们都非常惊恐,认为是自己供奉不周,所以这尊佛生气了。于是僧人们更加勤勉供奉佛像,日夜擦拭。 负责擦拭之人还会焚香沐浴,祷告三天,用来表明礼佛之心。 可是铜佛还是渗水不止。 金乙啧啧称奇,回家后跟夫人说了孝感寺的这件怪事。 此事很快传开了。 到了第二天,二月初十,金乙想知道这铜像有何变化,于是又来到孝感寺。 正好碰到一个大官。 这个大官名叫杜式,为扬州盐铁使,掌管扬州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权力不小。 尤其是盐和铁,乃是聚宝盆,为朝廷贡献了无数税收。 所以杜式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官职比金乙大多了。 杜式跺一跺脚,整个扬州城都会抖三抖。 因为孝感寺是扬州有名的寺庙,而杜式也是礼佛之人,所以经常来上香。 自从当今皇上迎佛骨之后,全天下信佛的人越来越多。 杜式听闻铜像出了异事,迫不及待来看个究竟。 他观察着铜像,沉吟道:“怪哉,这是何道理?” 僧人们都沉默不语。 气氛非常诡异。 杜式问方丈:“为何如此?” 方丈名叫慧觉。 慧觉满脸惊恐,答道:“佛身出汗,恐怕有灾祸,降临人间。” 杜式笑道:“方丈!不要耸人听闻。当今圣上,威压天下,四海臣服,哪有什么灾祸!” 慧觉叹道:“此种灾祸,非人力所能为也。” “我才不信。” 杜式吩咐差役张五斤,用毛巾去擦拭铜佛身上的汗珠,顺便瞧瞧是怎么回事。 张五斤是粗人,毛手毛脚,动作颇为粗鲁。 此时佛堂深处传来清脆的滴水声,衬托得佛堂更加安静。 阴雨绵绵。 佛堂之中,蜡烛的光线不够用。 有许多角落根本照不到。 佛祖的铜像在慧觉眼中看起来晦暗不明。 慧觉法师的念珠突然断裂,一颗一颗落在地上,四处滚动。 此乃不祥之兆。 慧觉僧袍下渗出冷汗,心中更加惶恐。 他颤巍巍举起烛台,去看铜佛的脸。 铜佛的面容在摇曳光影中扭曲。 慧觉看到铜佛额间渗出的水珠正顺着鎏金纹路蜿蜒而下。 张五斤猛然怪叫一声,跌落在地。 他把毛巾扔开了,嘴里喊道:“烫煞我也!” 金乙一直在旁边观察,心想毛巾怎么会烫?这张五斤莫非是中邪了? 毛巾落在慧觉方丈的脚下。 慧觉方丈瞬间脸色发白。 金乙更是莫名其妙。 他和众人一起围上来,发现刚才那条毛巾居然染上了一大片红,像是擦拭了鲜血一样。 张五斤指着铜像,痛苦万分,半天说不出话来。 金乙心想,难道铜佛的水珠变成血珠? 慧觉方丈低声念了一声佛号,又道:“铜佛流血,更是灾厄之兆!” 在场之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铜像是如来佛祖,坐于莲台。 慧觉立在佛祖的阴影里,轻声道:“当年师祖圆寂前说过,若见佛汗如血,当闭寺封门,以防不测。” 杜式也郑重起来,不再反驳慧觉。 慧觉立刻号召全寺僧人跪在铜佛身前虔诚念经,请求佛祖宽恕。 金乙暗叫晦气,今天又白跑一趟,香也未能上成。 慧觉突然急促诵经,脖颈青筋如蚯蚓暴起,低声说了一句话。 大家都以为他在念经,没怎么在意。 金乙距离他最近,听清楚了他这话的内容。 “那差役活不过四更!” 这老和尚也不用这么诅咒张五斤吧…… 等过了几天,也就是二月十三,金乙再次来到孝感寺。 孝感寺依旧寺门大关,不接待游客。听说那铜佛不再流汗了,反而流血!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孝感寺便闭门三个月。 此时寺庙面前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金乙越来越好奇,便跟他们打听流血的细节,却听到一个诡异的传闻。 那名擦拭铜佛的差役张五斤,回家的当天晚上就暴毙而亡。而且死相极为恐怖。浑身上下都泛着一层黄铜光泽,尸体僵硬如铜铁。 这种死状,闻所未闻。 张五斤之死是更夫传出来的。 他死于二月初十的当天晚上,也就是毛巾染血的那天。 戌时三刻,更夫李四巡至孝感寺北墙,看见衙役张五斤蹲在排水渠前呕吐。 “张头儿这是让香火熏着啦?”李四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张五斤颇为难受,便上前问个究竟。 他提着灯笼凑近,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倒退三步。 张五斤双手抓挠着喉咙,指甲缝里竟然塞满金黄色的碎屑,月光下,泛着点点光泽。 他嘶吼着扯开衣领,脖颈皮肤正在变成铜色,血管如同浇铸在铜板上的银丝般隆起。 "矿洞……他们在矿洞……" 李四听到张五斤挤出几个字。 此时,张五斤眼球凸起,喉结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张头!来人啊!救命啊!”李四大声呼喊。 李四早就听闻铜佛流汗流血之事,又见此怪状,吓得瑟瑟发抖,脑袋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看着张五斤跪倒在地。 夜半三更,寒风呜咽。 远处似乎有人低声嚎哭。 李四壮着胆子上前,发现张五斤的身体已僵硬如铜铸,早已气绝身亡 而张五斤指甲缝里还嵌着从自己脸上抠下的黄铜碎屑。 李四慌忙去报官。 张五斤之死,立刻传到了杜式耳朵里。 杜式又惊又怒。 张五斤是他的心腹,居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莫非是有人向他寻仇,先杀害他的心腹,恐吓于他? 可是张五斤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出事的当天晚上,也没有人看到他和别人发生争斗。只有更夫李四看到他像是喝醉酒一样。 杜式安排仵作给张五斤做尸检。 仵作爱喝酒,当初因为醉酒摔坏了一条腿,人人喊他周瘸子。 周瘸子以铁钩撬开张五斤牙关,闻到一股铜锈特有的腥气。 他检查一番,发现张五斤像是被一层黄铜覆盖,而黄铜像从皮肤里面长出来一样。 仵作怀疑张五斤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活活吓死。 可是即便是吓死,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变成金黄色铜人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离奇的死状,立刻向杜式汇报。 杜式冷静下来,慢慢回想起他曾经见过类似的记载。 他找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翻阅了半天,指尖停在金尸症三个字上。 “武德七年,鄂州铜官山矿工掘得古矿道,见赤泉涌出,触者体覆青鳞,七日僵化如铸。名曰金尸症。” 这个记载和张五斤的死状很像,但是张五斤可没有去触摸所谓的赤泉。 不过肯定和那铜佛的血泪有关。 杜式便去孝感寺兴师问罪. 慧觉说:“恐怕是张五斤对佛祖不敬,佛祖震怒,降罪于他,将他变成了铜人。” 杜式自然不信。 可是也没有别的解释。 此事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 而金乙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恐怕跟他夫人也有点关系。 因为他也看到了满身黄铜色的人。而金夫人说她上辈子的孩儿变成了铜人,前来索命。 他担心金夫人多想,便隐瞒了张五斤之死,没有跟夫人说。 到了二月十五这天,他听闻扬州城内又发生了大事。 有三名矿工离奇死亡,他们死后都变成了铜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二十年前的亡魂 这三名矿工的死状和张五斤一模一样。 三人都是江都官矿的矿工。 他们发现矿山的山壁渗水,下意识去察看,用手摸了一下。 没想到渗出来的不是水,而是红色的血液。 矿工都大声喊烫,用力甩手。 当时没有什么症状。 可是到了第二天,三个人都没有来上工。 几个工友非常担忧,等到下工之后到他们家去查看,发现这三个人都死在家里,浑身金黄色,如同黄铜。 此事迅速传回到矿山之上。 江都矿乃是官矿,由朝廷派官员来负责整座矿山的挖掘事宜,此官名为铜官。 所有的矿工都很害怕,嚷着回家。 铜官努力安抚。 铜官受监制使金乙监督。 而金乙受盐铁使杜式管辖。 其中一个矿工大声说:“赵大柱、陈二狗、周老三都是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这么死了,谁不害怕呀?听说他们死之前一直叫着这矿山有鬼!大人!您就行行好让我们回家吧。” 赵大柱、陈二狗、周老三便是那三个死去的矿工。 铜官也很害怕。 但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是这些人的头头,自然不能胆怯。 “哪有什么鬼?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只要你们心中没鬼,就不用害怕。”铜官喝道。 “可是这厉鬼害人完全不讲道理啊,想害谁就害谁。死一个就算了,现在连死三个。谁还敢继续在这干活?”一个矿工反驳道。 “那慧觉方丈说了,铜佛流泪,会有大灾。别的话我们可以不听,方丈的话我们肯定要听啊。”又一个矿工据理力争。 “那是方丈的师祖说的,又不是方丈本人说的。既然你们害怕有鬼,那我们就请方丈过来念经超度。这个矿山一旦停工,耽误了进度,惹得上面的诸位大人生气,咱们没有一个会有好果子吃。大家都是靠山吃山,要是被一点点闹鬼的传闻吓得连饭都不敢吃了,以后要怎么活?”铜官道。 “既然如此,那麻烦您请几个高僧过来念经。” 话音落地,这矿洞之中突然传来敲木鱼的声音以及和尚念经的声音。 声音非常低沉,而且有些模糊。 不过大家都能听出来,这是和尚梵语用念经。 “原来您提前请了高僧啊。”一个矿工欣喜道。 “我没请啊。”铜官满脸纳闷。 “那和尚念经的声音哪里来的?” 铜官带着众人在矿洞之中搜了一阵,没有看到和尚,也没有看到别的念经的人,但是念经的声音一直在大家耳边环绕。 众人更加害怕了。 铜官慢慢感觉有些头昏脑胀。 几个矿工也浑身不舒服,弯腰呕吐。 其中一个矿工大声说:“不好,这是鬼在念经!” 铜官怒道:“胡扯!鬼怎么可能念经?” “二十年前,旁边的矿洞发生过塌方。死了很多人。当时的铜官请了孝感寺的和尚来念经。那些和尚不知撞了什么邪,突然用头撞墙,活活撞死了。大家都说厉鬼太厉害,把和尚都害死了。后来矿洞旁边山体倒塌,好几个和尚都埋进去了。再后来人们,就偶尔听到和尚念经的声音。我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现在是真的。” “赶紧出去吧,不然等会想出就出不去了。” 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在矿洞之中传来阵阵回声。 回声之中还夹杂着人的哭泣。 “跑啊!”铜官带头逃跑。 其他矿工跟着铜官往外面跑,见到太阳之后,才深呼吸一口气。 “死里逃生啊。” “真是命大。” “以后您就算给再多钱,我也不来上工了!” 铜官非常无奈。 “唉,你以为我敢吗?我要向大人们反映。” 铜官将此事向杜式汇报。 杜式下令暂时将江都矿封山,然后他去孝感寺问慧觉方丈。 “听说二十年前,贵寺有和尚死在矿山?是真的吗?” 原来杜式不是本地人。他本是朝廷的官员被派到地方来,所以对扬州二十年前的往事并不熟悉。 “唉,没有想到有人再提起这桩往事。”慧觉方丈念了一声佛号。 “他们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自杀吗?”杜式问道。 “那矿洞之中烟雾弥漫,居然生出了许多瘴气。这个瘴气能让人神志不清,意识错乱,甚至诱导人自杀。” “沼泽地带或者森林才有瘴气。矿山之中怎么会有瘴气?” “老衲也不知其中缘由。只听说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慧觉方丈面现痛苦之色,回忆了许久才缓缓道:“当时发生矿难,死了一百零八个矿工。有人说是天灾,有人说是人祸。而官员害怕担责,将此事摁下去了,谎称只死了八个人,派人挖出了八具尸体。剩下的一百具尸体都长眠于矿山里。他们死不瞑目,怨气凝结,化成一只厉鬼。厉鬼散发瘴气,诱导人自杀。我寺几个高僧自愿去念经超度。他们担心无法超度厉鬼,便跟当时的方丈说,如果他们死了,就把他们的骨灰拿出来混进铜浆之中,铸成一尊铜佛,再请本寺僧人在铜佛之前念经,希望能化解那厉鬼的怨气。他们果然都去世了。我们便按照他们的遗言照做。” “原来这铜佛有几位高僧的骨灰。” 杜式望向铜佛,敬佩不已。 “此后矿山之中总是发生意外。时不时有矿工头晕脑胀掉进深坑摔死或者掉进熔池烫死。其中就有杨万的爷爷。人们都说这是厉鬼作祟。许多人来我孝感寺求助。”慧觉继续回忆道。 杨万乃是王生的邻居,他在王生的床底下找到他爷爷的尸骨。 “感谢诸位大德高僧。救济世人。不过斗胆问一句,有效吗?”杜式恭谨问道。 “有效。铜佛铸成之后,二十年间风平浪静。不过师祖跟我说,这铜佛只能镇压一时,难以镇压一世。一旦镇压不住了,铜佛身上就会冒出血珠。矿山矿洞之类也会如此。一旦碰到血珠之人就会。暴毙而亡,尸体如同黄铜,称之为金尸症。一百个矿工因铜而死,所以他们害死的人也会变成黄铜。所以看到铜像渗水之时,老衲就担忧有大祸将至。”慧觉双手合十,低声叹道。 “可有破解之法?” “冤有头,债有主,想要让厉鬼不再作祟,就要化解他们的怨气!他们因铜矿而死,就要从铜矿下手。江都矿乃是官矿,如果把官矿改为私矿,将矿山转让给一百个死者中的一个,才可能化解他们的怨气。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江都矿牵连甚广,想改官为私,何其艰难?我们和尚乃是化外之人,这等俗事我们不容置喙,所以一直没有提过。”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什么官不官私不私。人命要紧,不然的话,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杜式沉吟了片刻,又说道:“此事我来张罗。依我之见,不如把矿山归在寺庙名下。这样更方便念经超度。” “万万不可!岂不让别人笑话本寺染指朝廷财物!” “大师切莫推辞。反正矿山闹鬼,没人敢去上工,闲着也是闲着。暂且将矿山转移到寺庙名下,等以后矿山不再闹鬼了,再转移回来。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方丈乃是得道高僧,何必在乎外人议论。” “施主此话如同醍醐灌顶。是老衲着相了。只要能让冤魂平息,受再多责骂又何妨。” “就这么定了!” 整个矿山所有人都同意。 不过此事也需要监制使金乙同意。 金乙总感觉此事怪怪的。 王生被江都矿的鬼魂害死。 他夫人差点被江都矿的鬼魂分尸。 差役张五斤和三个矿工,似乎都因铜矿而死。 这些人居然都巧合地牵扯到二十年前的矿难惨案。 关键是和他的工作职责息息相关。 他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于是写信给裴度,看裴度意见。 而他则努力拖延一段时间。 …… 这便是第四封信的内容,也是最后一封信。 韩湘看完之后,激动道:“江都矿乃是朝廷重矿。开元通宝的铜钱都是由江都矿的铜矿铸造。而且铜矿乃国之重器,岂能转公为私?万一有人拿着铜矿打造兵器招兵买马意图不轨,便又是安史之乱!” 裴度道:“江都矿的确死了不少人,如今又出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因此需要咱们述异司去查看。你和黄鹂马上就出发吧。暗中调查即可。看看这铜人血究竟是怎么回事。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前去扬州,为你们撑腰。”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不过这次你们要小心一点。免得遭奸人所害,像那三个矿工一样。暴毙而亡。” 天黑了。 一道惊雷,劈开夜幕。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夫妻之间,坦诚相待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现在是三月。 韩湘和黄鹂正好要去扬州,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轻松惬意,反而颇为惆怅。 铜佛流血一案目前已经牵扯到五位死者,分别是被床下白骨拉到土里而死的王生,盐铁使杜式的心腹张五斤以及三个矿工,赵大柱、陈二狗、周老三。 按照孝感寺慧觉方丈的话,此案可能还牵扯到二十年前的矿难。 那场矿难中死了一百零八个人! 现在江都矿已经关闭。 如果没有关闭的话,会不会有更多的死人? 韩湘黄鹂知道迫在眉睫,不敢耽搁,次日上午略作收拾,就出发去扬州。 他们走出客栈,看见一辆双辕马车碾着湿漉漉的青石板驶来,车辕上悬着的青铜蟾蜍香炉,飘出袅袅檀烟。 马车上下来陌生人,恭恭敬敬求见黄鹂,要邀请她去某个地方做客,但是被黄鹂拒绝了。 韩湘心想这个地方肯定是丞相府皇甫镈的家。 现在黄鹂的母亲回老家了。她和徐七现在对黄鹂倒是颇为放心,不再贴身跟踪。 韩湘不由得思考,皇甫镈会不会派人暗中跟着黄鹂? 黄鹂之前查的定风珠一案和人面豆一案,幕后主使都有皇甫镈的影子。 皇甫镈对百姓而言,是个奸臣。 他对黄鹂而言,或许是个尽了一部分责任的父亲。 这是黄鹂的家事,黄鹂不提,他也不好问。 马车的主人走了,却把马车和车夫留给韩湘和黄鹂。 二人也不客气,直奔扬州。 他们受裴度指点,先去拜访裴度的学生以及那四封信的主人,金乙。 金乙是扬州铜矿监制使,江都县铜矿也在他的监督范围之内。 他本人也碰到了疑似得了金尸症的铜人。 不过他碰到的铜人好像是个活人。张五斤和那三个矿工都是死人。 反正目前所有的案子都和铜矿有关。 二人直接来到金乙的家中,奉上名帖。 金乙得知他们是受裴度的委托而来,极为热情,立刻摆下酒宴接风洗尘,还邀请了当地的贤达陪客。 这倒是让韩湘受宠若惊。 黄鹂却泰然处之,她见惯了大场面。 八仙桌上,错金铜鼎焖着蟹粉狮子头。 黄鹂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定风珠一案,和人面豆一案,何其诡谲,错综复杂!二位手到擒来,真是令人佩服。” 金乙把二人夸赞了一通。 原来金乙和裴度保持着通信,从裴度那里知道了韩湘黄鹂侦破几桩奇案的故事,便向几位贤达介绍,又让韩湘黄鹂对破案的细节多多描述。 这两件案子也是韩湘黄鹂的得意之作。他们乐得和众人分享。 在此期间,韩湘多打量了金乙几眼。 金乙四十多岁,言谈举止之间颇为儒雅,不像是个官员,倒像是个博学大儒。 金夫人也在席间。 韩湘不便观察。 黄鹂多看了一阵,尤其时不时扫过金夫人的脸。 金乙在信中说他的夫人身上有一道红色的疤痕,从头划过脖子,一直划到肚子上,像是被人劈开之后又长拢一样。 黄鹂偷偷观察了许久,发现金夫人的脸完好无缺,没有看到任何的伤疤。兴许已经好了。 酒席散了之后,金乙这才进入主题,问:“韩公子黄姑娘,不知恩师对江都矿一事,持何意见?” 韩湘道:“裴相认为此事定有猫腻,特让我们来调查。” 裴度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也是宰相。 “这可不好查啊!江都矿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现在没有人敢靠近矿山。那几个人死得太惨了,每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声称矿山有鬼。而且他们的死状也太匪夷所思,身上明明都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更没有生病,却突然暴毙而亡,浑身染上黄铜色。除了是铜矿厉鬼作祟之外,我们想不出别的原因。那王生也死得蹊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床底下的白骨尸骸拉到泥土之中,而这尸体居然也是因为铜矿而死。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看到这样离奇的案子。不知二位从何查起?” “事在人为。此案涉及的人物众多,王生,王生的妻子,王生的邻居杨万,金先生您本人以及您夫人,再就是盐铁使杜式的心腹张五斤,发现张五斤尸体的更夫李四,三个矿工,孝感寺的慧觉方丈和一群和尚。这么一大群人之中,肯定有人在撒谎,我们的任务就是揪出谁在撒谎。涉及的案发地也有不少,王生的家,您的家,孝感寺和矿山,每个地方都要走访调查,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收获。到时候再归纳分析,自然能摸出一些脉络。” “看来韩公子已经心中有数,那我们就不必多操心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此案太过诡异。死者好几个。如果是有人谋杀的话,那凶手残忍无比,而且手段频出。两位一定要小心啊。” “多谢金大人关心。刚才说了,此案跟您和金夫人有关,不知道金夫人方不方便,跟我们一起回忆回忆那铜人的事情。” “自然方便。” 金乙把金夫人喊了过来。 韩湘和黄鹂都对金夫人持晚辈礼。 金乙在信中说金夫人被劈成两半,但是又长回来了,韩湘自然是不信的。 金夫人要么说谎,要么她在重病之时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韩湘想分辨清楚是哪一种情况。 铜佛流血一案千头万绪,金夫人或许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最关键的是金乙十分配合。 “不知道韩公子和黄姑娘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夫人彬彬有礼,礼节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韩湘隐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好像金夫人并不欢迎他和黄鹂,也不愿意谈及这些案子。 可能金夫人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金夫人,您在重病期间梦到您的前世,您的前世是一个继母,对继子不好,后来继子意外死亡,他认为是被您害死的,到阎王爷那里告您的状。后来阎王爷判他来索命,要你一半的身子。而他也差点成功了,好在金先生及时回来,追上了他,把您的身子要回来了。这个过程,我有没有说错?”韩湘微笑着问道。 “没有。说得很清楚。你的问题是……” “我想问的是您当时得了什么重病?” “这……当时看那些大夫,他们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 “那他们有没有给您开药方?” “这个我不记得了。” “您看了哪些大夫?” “我也忘记了,当时稀里糊涂的。你问这些干什么?这个跟铜佛流血和金尸症有什么关系?”金夫人面露不快。 “随便问问。” 韩湘淡淡一笑,又问道:“您说了,这些都是您的梦境。可是金大人把您的身体追回来之后,发现你身上有一道红色的疤痕。后来这疤痕自己愈合了。这个疤痕是您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金夫人看了金先生一眼,缓缓说道:“这个是真的。如果不是我相公把我的身体追回来,那我就要死得惨了。” “那么我的问题来了。这道疤痕是因为伤口愈合而出现的,还是您自己伪造的?” 金夫人目光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金乙和黄鹂面面相觑,感觉韩湘的这些问题有些不对劲。 “您和金大人,夫妻关系很好吧?”韩湘问道。 “那是自然。” “夫妻之间自然坦然相待。可是碰到某些情况,做妻子的,可能不得不欺骗丈夫,要么性命攸关,要么事关名节。不知道金夫人有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 第一百二十章 死在眼前 韩湘这个问题很冒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怎么愉快。 金夫人下意识朝金乙望去。 不过韩湘在她的眼神当中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而是感到很多的担忧。 看来金夫人撒谎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她是为了金乙而撒谎。 金乙回应夫人的眼神说道:“不用害怕,有什么说什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妻子有可能为了替丈夫着想而做了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可以理解。论心不论迹,只要出发点是好的,一切都好说。” 金夫人淡淡一笑,问道:“难道相公认为我在撒谎?您宁愿相信韩公子这个陌生人,也不相信你的糟糠之妻、枕边之人?” 金乙连忙陪笑道:“夫人言重了。只是这铜人之事太过诡异,我想弄清楚而已。” 金夫人又堆出礼貌的笑容,说:“我所言的事情都是真的。没有撒谎,没有虚构。请韩公子不要冤枉我,不要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韩湘连忙站起来赔礼道歉:“金夫人请恕罪!我们只是想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铜佛流血一案,死了太多的人。人命大于天。我们想让死者安息,让杀人者受制裁。绝对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金夫人幽幽说道:“此案涉及二十年前的一百条冤魂,又与神佛相关,危险至极。韩公子还是不要再查了吧,免得你也变成铜人,染上金尸症。何况一个铜矿,关闭就关闭了,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铜矿又不是你家的。何必冒死去查?” 韩湘刚想说话,金夫人伸手打断了他。 她冲着金乙说道:“夫君,你也不要去多管闲事。你平常要巡查那么多矿,现在少一个矿,你也能少干点活,轻松一些。即便官改私牵连甚广,最终拍板决定的是盐铁司杜式。有什么罪过,他背着。有什么功劳,他领着。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满身黄铜色。” 金乙摇摇头,说:“夫人此言差矣。铜矿乃是国之重器。又可打造兵器,又可铸造货币。岂能私自给予私人?” 金夫人反驳道:“杜大人说了,铜矿归到寺庙名下,方便和尚给死者念经超度,也不算是完全给予私人。而且过段时间,等不闹鬼了,再还回来。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你何必多此一举?” 韩湘听出来,金夫人不愿意金乙以身涉险,金乙却一心为公。 这两个人,很难说谁对谁错。 而金乙看到夫人当着外人的面反驳自己,居然没有面露不悦。可见二人关系很好。 韩湘站起来,笑道:“金夫人多虑了。此案由我和黄姑娘去查,金先生稳坐钓鱼台即可。二位切莫因此吵架,伤了和气。好了,这个问题,就此打住。中午没有喝尽兴,晚上咱们再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他拉着金乙谈论诗词歌赋,谈着谈着忍不住针砭时弊。 而黄鹂和金夫人请教扬州的胭脂水粉、针线女红。聊着聊着,黄鹂突然悄悄问道:“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跟金先生说。” 金夫人颇为失望:“我以为你要跟我做朋友,没想到还是来套我话。你和那个姓韩的都是人精。” 黄鹂笑道:“他是假正经,我是真妖精。嘻嘻嘻。有些话,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问,但我是女人,我问出来可能比较方便。” “你想问什么?” “金夫人嫁给金先生多年好像尚无子嗣?” 此话一出,金夫人的脸都僵住了。 “唉,这也是我的一桩心病啊。看了无数的医生,吃了无数的药,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所以我猜测您的难言之隐就是子嗣的问题。您跟金先生说被上辈子的孩子索命的事情,其实是想说您这辈子没有生孩子,是因为上辈子造的孽。希望金先生不要怪罪于您。而您重病一场,差点死了,好在死里逃生,可是依旧身体虚弱。这样一来,金先生更加不会怪你,反而会照顾你。所以继子索命一事,是您杜撰的。” 金夫人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听说黄姑娘侦破了许多离奇的案件,见多识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居然能编出这么精彩却又合情合理的故事,我真是佩服!不过这都是你的想象。我真的梦到了上辈子的继子。我跟向相公说这些,并不是讨取他的欢心,博取他的同情,只是想让他远离铜矿,不要跟王生张五斤这些人一样,死于非命。” 黄鹂敏锐地注意到金夫人的神情由担忧转为淡定,但是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金夫人不愿意再提此事,便引着她出去逛街。 到了晚上,两个男人果然对酒当歌,不醉不归。而韩湘和黄鹂便在金家住了下来。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韩湘才睡醒,恍惚之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片刻后,韩湘听到黄鹂的喊声和敲门声,然后看到黄鹂闯了进来。 “还在睡!赶紧起来,干活了。”黄鹂催促道。 “去哪里?黄姑娘有何安排?”韩湘笑道。 “金家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金大人很坦诚,但是金夫人满怀心事,不愿意说实话。我们撬不开她的嘴,那去王家吧。王生好像是铜佛流血案的起源。金大人在第一封信中写的也是王生。” “看来黄姑娘已经成竹在胸了!” “少拍马屁!” 二人闲扯了一番。 韩湘梳洗了一番,便和黄鹂一起向金乙夫妇打个招呼,来到王生家。 王生去世之后,全家愁云惨淡。 韩湘站在王生家门口,看到门上的白色挽联在穿堂风中簌簌作响,听起来像是幽幽的哭声。 挽联颇为工整。 上联:鹤驾遽归蓬岛,空留琴剑映寒窗 下联:麟趾早折尘寰,忍见椿萱泣残阳 韩湘敲门,奉上述异司察事郎的名帖。 不多时,一个老头子过来迎接。 老头子是王生的父亲。 只见他身材佝偻,满脸憔悴,双鬓斑白,老态龙钟,几乎看不到多少生气。 韩湘暗暗感慨。 他的儿子没了,自然伤心。 王父请韩湘黄鹂进门,恭敬道:“不知二位大人,造访有何贵干?” 韩湘看到天井青砖上残留着未扫净的香灰,轻声道:“我们述异司专门收集各地的民俗民情、奇闻异事。令公子……” 说到此处,王父突然老泪纵横。 “唉,我的儿,死得太惨了!” “王老先生认为王生是被冤魂害死的吗?”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是这就是事实。我儿媳亲眼看到我儿被拉到地下,那么多邻居和亲朋好友把我儿子从地里挖出来。我的干儿子杨万也说了,那骸骨是他的爷爷。无数人都证明我儿子就是这么死的!我能怎么办,只能认命。” “我能和你儿媳聊聊吗?此案太过离奇。我们想知道具体的细节,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我倒是方便。看儿媳妇方不方便。” 王老先生把王生的妻子喊了过来。 “见过二位。”王妻对韩湘黄鹂行了个万福礼。 “还请王夫人恕我们冒昧,多嘴多舌来打扰。” 韩湘黄鹂也客客气气,还了一礼。 “不敢不敢。难得有京城的大人物来到我们这小门小户。很多人都来打听我丈夫的事情。不过都是来瞧个热闹,回家之后多一份谈资。二位却像是来查案的。莫非你们认为我相公的死另有原因?”王夫人颇为警惕。 “实不相瞒,的确有此怀疑。”韩湘倒也开门见山。 “难道你怀疑是我杀了我丈夫,然后我将我丈夫埋在底下二丈之深?”王夫人眉间闪过几丝怒色。 “那倒不至于。你们家这么多人这么多邻居,想杀死一个人,挖这么深的坑,再把这么多的土填回去,而且不让人发现动静,难于登天。”韩湘否认了这点。 “那你们怀疑什么?” “怀疑他被人谋杀。”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拉到地下。哪有什么谋杀?就算有谋杀,难道我视而不见吗?” “有时候人的确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比如有人以性命相威胁。如果凶手直接杀了你丈夫,然后威胁你不要透露出去,想必你只能顺从。” 说完,韩湘直勾勾盯着王妻。 王妻不敢直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找谁报仇 韩湘感觉自己说到了王妻的痛处。 他趁热打铁,说:“你的丈夫活生生死在你的眼前!不管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应该为你的丈夫报仇!不应该让他这么冤枉而死。” 王妻哭道:“报什么仇?他是被地底下的尸骨拉下去埋死的!那尸骨是隔壁邻居杨万的爷爷,现在杨万认我公公做干爹,为他养老送终,我还能怎么样?人是死人杀的,又不是杨万杀的,杨万也做出了补偿。难道我去把死人骨头挖出来挫骨扬灰?然后再去把杨万杀了?这样才是给我丈夫报仇?” 她非常激动,浑身都在颤抖。 韩湘问道:“你真的相信你丈夫是被鬼魂杀死的?”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她越哭越伤心。 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听到了动静,都过来安慰,同时对韩湘的提问有所不满。 “我儿子已经去世了。入土为安。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认命。” 王老爷子也老泪纵横。 韩湘黄鹂反过来安慰了一阵。 “为什么要认命?王生明明死得蹊跷,我们,不对,是你们,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给他报仇!”韩湘愤愤不平道。 王老先生面露愧色。 王妻叹道:“韩公子,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是没有亲眼看见土地裂成两半生出一只枯手的画面,你要是亲眼看到了,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 韩湘不以为然。 王妻所说的这个诡异画面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其他人都没看到。 她极有可能撒谎。 王生的老父亲和亲朋好友只看到他被埋在土里的结果,但是没有看到他埋进去的过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去王生的卧室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韩湘硬着头皮提出请求。 “唉。你想看就看吧,让你死心,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王妻擦干眼泪,给他们带路。 众人来到王生和王妻的卧室。 这是寻常人家的卧室结构。 床头有一个青铜烛台。 烛台歪斜,挂满蜡泪。 韩湘走到王生的床边,观察着床下的土地。 这片土地明显是挖过的,颜色和周边的颜色都不一样。 他走到被上面,用力踩了几脚。 感觉很厚实。 韩湘察觉到王家人的表情都不好看,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是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机关,并非对王生不敬。” 因为这里曾经埋着王生。 他踩这片土就如同踩王生的头。 “无妨。”王妻干笑着说。 在韩湘踩土地的时候,黄鹂四处转,观察王妻的梳妆台。 她今天看到的王妻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身穿素服。 而王妻的梳妆台只有简单的梳子和镜子,常见的胭脂水粉都没有。 或许王妻还在痛苦之中,无心捯饬自己。 “王妻的伤心好像是真的。” 黄鹂暗暗心想。 “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王妻问道。 韩湘尴尬摇摇头。 “你丈夫有没有什么仇人?”黄鹂主动出言问道。 她和韩湘都认为王生是被人谋杀。 既然是谋杀,那肯定有仇人。 杀人肯定有原因。 或许是为利,或许为情,或许为仇恨。 “没有。他性情温和,人善被人欺。从来没听说过他跟别人结过仇。俗话说,鬼怕恶人。反过来也可以理解为鬼喜欢欺负好人。我的丈夫就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王妻哭道。 “那你丈夫是做什么的?”黄鹂继续问。 “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王妻说。 听到王生生前是当官的,韩湘立刻竖起了耳朵。 官员涉及的恩怨情仇比普通老百姓要多得多! 同时他也暗骂自己粗心,居然忘记了查询王生的身份。 “什么官职?”黄鹂问道。 “矿典史,主要负责铜矿开采与冶炼的登记造册。”王妻回答道。 她回答得很快。 韩湘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居然是矿典史! 又和铜矿有关! 现在毫无疑问,王生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只是谋杀的方式太过诡异离奇,而且王妻和金夫人一样,都不愿意说实话。 “王生在官场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黄鹂问道。 “好像没有吧,没有听他说过。” 王妻回答问题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好像有所顾虑。 “王生是死于去年九月十五。在他出意外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有没有和人争吵?” “反正在家里没有。在矿上有没有,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以他的性格,应该没有。” “他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 “没有。请黄姑娘慎言!我父亲是个正人君子,从来不在外面沾花惹草!” 王妻生气了。 “对不起。是我嘴笨。”黄鹂连连道歉。 “王生的确是个好人。或许正如你们所说,他这辈子被恶鬼所害,但是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他去世之后有没有给你们做托梦?”韩湘忽然转了向,似乎认同了王妻的说法。 “没有。”王妻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有没有留下遗书?” “也没有。” “有没有提过他曾经见过厉鬼,或者感觉这房间里有问题。” “都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他有没有提过铜矿的账目有问题?”韩湘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语气,但是心里提高了注意力,观察王妻的表情。 “没有吧……” 王妻又迟疑了。 面对别的问题,王妻回答得很干脆,一旦涉及矿的问题,她就犹犹豫豫。 “唉,我头痛,你们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请你们回去吧,我想休息休息。”王妻捂着头说道。 王妻都端茶送客了,韩湘黄鹂也不便久留,只好出去。 王老先生也跟着离开。 王妻把门关上。 韩湘站在王妻卧室门口,小声问王老先生:“王生有没有跟您提过铜矿的账目有问题?” 王老先生连连摆手说:“没有。” “是没有提过还是没有问题?” “没有提过。” “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账目有问题,说明王生是被人杀人灭口。” “唉……他……” 王老爷子欲言又止,看来正在斟酌。 韩湘耐心等待着。 他感觉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这时候王妻的卧室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动静。 仿佛地震了一般。 接着韩湘听到屋里传来王妻的尖叫。 “鬼啊!救命啊!又来了!” 众人脸色一变。 韩湘连忙喊道:“王夫人发生何事?” 屋子里只传来王妻的救命声,以及地动山摇的震动。 韩湘伸手推门。 但是门被锁住了。 他对王老先生说:“对不住了。恕我冒昧。” 接着他退后两步用力踹门。 可惜没有踹开。 “手无缚鸡之力,闪开!让我来!”黄鹂把韩湘扒拉开,猛地回身一脚,踹在门上,把门板踹飞了。 而韩湘看到惊人的一幕。 王妻床前的土地裂开了。 而王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到裂缝之中。 下一秒,裂缝居然合拢了! 韩湘目瞪口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矿鬼害人? 众人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大地再次裂开,将王妻吞没。 之前韩湘一直认为王妻在撒谎,大地不可能裂开。 可是此刻亲眼看到。 韩湘感觉自己的信念崩塌,以前坚信的东西可能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难道妖魔鬼怪果然存在于人世间? 黄鹂看到韩湘呆呆愣愣,一巴掌拍了过去。 发什么呆!赶紧救人! 韩湘这才缓过神来。 “有铁锹吗?赶紧挖土。”韩湘冲着王老先生大叫。 “喊邻居来帮忙!有多少人喊多少人!王妻可能还没死。现在还来得及把她救出来。”黄鹂也大声叫道。 王老先生本来呆若木鸡,听到韩湘黄鹂的提醒,这才大声喊救命。 韩湘黄鹂各自找了一把铁锹,顺着刚才的地方往下挖。 而王老先生和王老夫人都跑出门外,向邻居们求救。 不多时,来了许多人。 他们都带着铁锹锄头等工具。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齐心协力,很快挖出了一个大坑,看到了正在挣扎的王妻。 王妻头上身上都是泥土。 而她似乎像是掉进了一个陷阱,下方是空的。 她双手撑着陷阱的墙壁,努力没让自己掉下去。 她眼看要支撑不住了,还好等到有人把土挖开。 大家连忙把她拉上来。 “王夫人,这土地怎么裂开了?”韩湘问道。 王妻被吓傻了,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糟了!她的魂被吓掉了。赶紧叫魂。”一个邻居大声说道。 “叫魂?怎么叫?”黄鹂问道。 此时韩湘也有点迷迷糊糊的,反应迟钝。 王老先生拿过一只碗,在碗里倒了清水,又拿过一根绣花针,放在碗里面,冲着碗大声喊王妻的名字。 原来这是当地的一种叫魂的习俗。 当地人认为碗里面的水象征洁净通灵,能映照魂魄状态。 针是尖锐之物,能“刺破”邪祟,也能通过针的锈迹、沉浮来占卜吉凶。 当一个人受到惊吓失魂落魄之后,就做水碗放针的仪式。 如果针头变黑了或者变锈了,就说明魂魄叫回来了。 王老夫人从卧室的衣柜里找出一件王妻的衣服,一边拍打衣服,一边喊王妻的名字。 这也是一种叫魂的习俗。 不过老两口叫了许久,王妻都没有什么好转,依旧口眼歪斜,嘴里流口水,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这王家造的什么孽呀,先是王生没了,现在媳妇变傻了。唉……” 邻居们议论纷纷,非常同情。 老两口伤心欲绝,只顾着大声喊王妻的名字,起码有事可做,不至于干着急。 “干爹!您没事吧?”一个邻居从外面跑过来,边跑边叫。 韩湘听到此人说话,朝他看了过去。 既然他喊王老先生为干爹,那他应该就是杨万。 杨万的爷爷出现在王生的床底下。他自称是他爷爷害死了王生,他要替他爷爷赎罪,给王生的父亲养老送终。 两家人之间的恩怨很难说清楚。 “你爷爷的尸骨不是已经挖出来安葬好了吗?怎么还出来害人啊?”王老先生哭道。 他半是埋怨半是疑惑。 “这次肯定不是我爷爷干的。之前他跟我托梦,说他已经去投胎了。嫂子恐怕是得罪了矿鬼……”杨万解释道。 “敢问矿鬼是什么?”韩湘问道。 “干爹。这位是……”杨万看了看韩湘,又看了看王老先生。 “我是王生的朋友。听说他出了意外,过来悼念。”韩湘道。 王老先生不说话,算是默认。 “所谓的矿鬼,就是矿山里面的鬼。附近有一个铜矿,铜矿里死了很多人。他们死后不见天日,怨气不散,凝结成了一个厉鬼,就是矿鬼。我爷爷因为重见天日,得到安葬,所以怨气散了。但是那些深埋在矿山之中的怨气却没有散。这个矿鬼天天在矿山里徘徊。谁敢靠近矿山,谁就会被矿鬼盯上,轻则生病,重则丢命。现在矿山里面的矿工都走了,官老爷们都不敢进去,只有孝感寺的和尚们敢去念经。” “可是王夫人不是矿工。她没有去矿山,怎么会被矿鬼盯上呢?” “她可能偷偷地去过。因为他觉得王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想去矿山看一看。结果不知怎么得罪了矿鬼。唉,嫂子差点就死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就是把她救了出来。” 如果放在一天之前,韩湘肯定对杨万的这番话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他有一些相信杨万的说法。 杨万走到王妻面前说:“嫂夫人,以后千万不要再去矿山了,免得你跟王大哥一样的下场。还好您死里逃生。不然的话,就可能跟那个张五斤一样了。” 王妻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对王老先生夫妇说:“您二位也是一样。不要去靠近铜矿,平时也盯着嫂夫人。” 黄鹂在王妻眼前摇了摇手,可是王妻眼神空洞,好像没有看到。 “唉,还好有你,不然我们这个家就要散了。”王老先生握着杨万的手说道。 “这是哪里的话?王大哥不在了,我就是您的亲儿子。现在嫂夫人受了惊吓,光叫魂恐怕没有用,还得开点镇静安神的药。嫂夫人,您别怕。我等会儿就去给您抓药。现在先把这块地填起来。” 杨万带着众人把刚才挖出来的土再埋回去。 “这里恐怕不安全。嫂夫人要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要么换个屋,要么我跟嫂夫人换一下,我住到这儿来,嫂夫人住到我家里去,怎么样?”杨万征求王老先生的意见。 “去你家多不合适。我这还有空房子。换一下就行了。唉……”王老先生还没有彻底失去主见,不过相当依靠杨万。 杨万忙前忙后,仿佛真的成了王家的主人。 邻居们渐渐散了。 王老夫人请几个妇人抬着王妻,换到隔壁的房间,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让她睡了。 韩湘黄鹂还留在王妻家里。 “难道这铜矿要封了吗?我们家世代在矿上。这要是封了,唉,还真是舍不得。”王老先生叹道。 “没有封。杜大人说要改官为私,划到孝感寺名下,以佛法超度矿山里面的冤魂。此事已经上报给户部和工部。过一段时间,批文就要下来了。等到冤魂安息,再改私为官。”杨万道。 听到户部,韩湘猛然一惊。 因为户部是皇甫镈的老巢。 当初皇甫镈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凭着功劳一步一步爬到户部侍郎,最后当上了宰相。 “看来此事和皇甫镈有关!说不定又是这个奸相的阴谋!”黄鹂在黄鹂耳边轻声说道。 附近有外人,黄鹂自然不能大呼小叫,当众唾骂皇甫镈。 “我看你被吓傻了,居然相信世界上有鬼。当初定风珠一夜变年轻和人面豆豆子上长人脸,看起来那么极其古怪,像是鬼神干的。到最后还不是人为的奸计!我看这矿鬼作祟和铜佛流血之事,同样也是人为。”黄鹂察觉到韩湘不对劲,好像失去了活力,便出言提醒。 这个名字刺激到了韩湘。 韩湘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他听到王老先生在问杨万关于矿工的问题。 “官改私之后,那么多的矿工生计怎么办?”王老先生以前也在矿山讨生计,关心自己的同行。 “自然由孝感寺负责。莫非干爹有何有所担忧?”杨万反问道。 “自然担忧。以前是官矿,矿工能拿多少酬劳,自有官府审计,有各路御史监督。改为寺庙管理,那可没人查账了。” “干爹此言差矣。现在矿山闹鬼,矿山都封了,矿工没活干,拿不到钱。寺庙的僧人们悍不畏死,前去念经超度,矿山才能重开,矿工们才有活干。而且孝感寺的和尚们都是得道高僧,自然不会亏欠工钱。” “说是这样说。可是这世界上真正的高僧能有几位呢?” 韩湘听出来王老先生对寺庙的和尚们并不是很信任, 于是他问道:“如果王老先生是管理矿山的官员,您对官改私是赞同还是反对?” 王老先生道:“我会反对。” “您儿子是赞同还是反对?” “这个不好说,或许反对吧。” “那金乙赞同还是反对?” “金大人好像也不赞同。” 韩湘眼神一亮,看来已经摸到了这件案子的脉络。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韩湘偷偷打量着杨万。 杨万在王生遇害之事中表现得相当积极。 当时是他建议王家人往地下挖土,挖出王生的尸体,后来声称自己爷爷给他托梦,说是他爷爷害死了王生。 他爷爷迷途知返,想要给王家赎罪,让杨万给王老先生当干儿子,养老送终,弥补罪过。 杨万一口答应,在王老先生身边伺候。 现在他忙里忙外,像是王家的一家之主。 毫无疑问,王生之死和铜佛流血,以及金尸症的四个死者有关。 韩湘的主要任务就是查明这五名死者的死亡真相。 他想好好问问杨万。 他刚刚要开口时,杨万反过来问他。 “韩公子好像对我王大哥的事情很感兴趣啊。” “确实如此。”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触怒了矿鬼!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没有恶意。毕竟矿鬼喜怒无常。不知道怎么就激怒了它。你要是继续在我王大哥的事情上纠缠不清,就可能跟我嫂子一样被拉到地底下。”杨万提醒道。 韩湘微笑道:“事在人为。” “神明之事,不可不信。你看咱们皇帝陛下都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甚至千里迢迢迎佛骨进宫。皇上都信了,我们平民百姓为何不信?” 韩湘一阵苦笑。 文武百官和百姓都有一样学一样,顺从皇上的心思。 为了迎合上意,无数人倾家荡产。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现在扬州以铜矿闹鬼之事向朝廷建议改官为私。因为涉及鬼神,所以朝廷极有可能答应。 韩湘也不欲过多争论,免得引起杨万的警惕。 他随便聊了几句,便与王家告辞。 杨万送他们出门口。 “远来皆是客。若是来王家做客,我代表干爹欢迎二位!” “多谢杨兄的好意。” 韩湘和黄鹂走进附近的一家客栈,填一下肚子,接着商量查案的计划。 “王妻遭遇此等意外的时机太过巧合,刚好是在我们来造访之后!其实我在坑里拉王妻的时候,她虽然非常紧张害怕,但是眼神清明,似乎有话想跟我说。但是拉上来之后,瞬间变得痴痴呆呆。我觉得这种痴呆是她演出来的。”韩湘回忆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黄鹂问道。 “她在装疯卖傻,避人耳目。可能她知道了王生的死是人为的,而害死王生的人现在盯准了她。如果她胡说八道,泄露王生死亡真相,她也可能步王生的后尘。地面已经裂开了两次,就有可能裂开第三次,到时候她再掉进去,便是插翅难逃。而能让地面裂开,可见歹徒的势力非同一般。王妻一个人肯定难以抗衡,所以只好装疯卖傻。”韩湘能理解王妻的心情。 “守寡的女人不容易啊!”黄鹂感叹道。 “我建议咱们兵分两路,我去铜矿的矿洞里面看一看情况,而你瞅准时机去拜访王妻,看看能不能打动王妻,取得她的信任,让她跟我们说实话。” 黄鹂立刻反对:“不行!你一个人去矿洞,太危险了。他们能让王家的地面裂开,也能让矿山的地底裂开,到时候让你掉到矿洞闷死,或者让你感染金尸症!我跟你一起去。等从矿洞里回来之后,我们再来拜访王妻。可能对王妻下手的人现在就在王家附近。我们现在过去只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行,那我们就一起去矿洞。唉,希望王妻没有事。想起来,金夫人也可能知道王生之死的真相。但是她被人威逼利诱,不能说出来。否则,不但自己会遭殃,夫君也会遭殃。” 阳春三月。 天朗气清。 外面游人如织。 “这灿烂的阳光下,不知道掩藏着多少罪恶。” 韩湘小声道。 …… 二人打听清楚铜矿山所在,便出发了。 他们来到矿山脚下,发现几个壮汉,手拿兵器把守。 原来矿山已经封山,不让无关人员进入。 矿山极为陡峭,只有这么一个进山入口。 韩湘走了上去。 一个壮汉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我们是读书人,四处采风,寻找作诗的灵感素材。听说这矿山闹鬼,非常好奇,便想一看究竟。” “公子啊,我看你细皮嫩肉一表人才,何必自讨苦吃?你要是碰到鬼了,还不够他们塞牙缝。”这个壮汉劝道。 “这个矿山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你们的家人追究起来,我们可担不起责任。”另一个壮汉也拦着,不让他们过去。 “不用你们担责,生死有命。如果真的碰鬼了,算我们倒霉。”韩湘憨笑道。 “不行!说是这样说,可到时候就是翻脸不认人。你们是去别的地方采风吧。我们扬州风景秀丽。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为何到这种闹鬼的地方?爹妈生你们养你们不容易,还是珍惜自己的小命吧。” 韩湘好说歹说,他们死活都不愿意。 黄鹂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掏出几个银锭子,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壮汉问道。 黄鹂说:“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总不会闹鬼吧?我们趁着白天去玩一会儿。你们怕我们出事,我们同样怕自己出事。天黑之前肯定会出来。” “这个……” 有两个守卫迟疑了。 但是第三个守卫却笑呵呵地把银子还给了黄鹂,说:“我们都是靠力气吃饭的苦力,看到这么多钱,心里着实喜欢。但是我们上面有人盯着。一旦收了钱,放你们进去,恐怕我们自己也小命不保啊。那矿鬼也实在太厉害。我们每天守在这里也是胆战心惊。你们就当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另外两个守卫也忍痛把银子还给黄鹂。 “你们都是……尽职尽责的好人,我们就不为难你们了。” 黄鹂居然真的拉着韩湘离开。 “就这么走了?”韩湘惊讶道。 “他们不让进,我们总不能硬闯吧。不过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矿山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不让我们进去。”黄鹂走远了,还回头跟三位壮汉挥手告别。 “或许他们真的认为里面有鬼,所以担心我们安危。但是,很多时候,这种好心也会害人。如果不揭露这矿鬼的秘密,说不定还要死多少人。” “没想到他们居然不爱钱,看来要么有人给了他们更多的钱,要么有人用性命威胁他们!” 韩湘听到黄鹂这通分析,不住点头同意。 “你不是朝廷的命官吗?咱们去找县令帮忙,让他们派几个人跟我们一起去看一看。”黄鹂突然建议道。 “也不知道当地的县令会不会配合。之前在潮州,那个县令是个昏官。”韩湘不太愿意去找县令。 “天下乌鸦一般黑。宰相是个贪官,其他的官员自然也都是贪官居多。不过就算江都县县令也是个贪官,我们给他钱就是了。” “有钱就是好啊!” 二人来到江都县的县衙。 韩湘奉上名帖。 门房送了进去。 片刻后,县令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敢问昌黎先生安好?”县令请韩湘黄鹂进屋,好茶奉上,然后问道。 昌黎先生就是韩湘的叔爷爷韩愈。 “他老人家已经在潮州上任了。一切安好。多谢挂念。” 二人寒暄了一番,说了半天的客套话。 然后韩湘才道出来意,说他想去铜矿看一看。 说完之后,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县令可能会找许多说辞拒绝他。 “正好。我也想去矿山,只不过最近一直忙于俗务,抽不开身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韩公子来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县令道。 韩湘大为意外,没有想到这县令居然挺热情! 县令点了一些人马,准备好了武器和火把,甚至还带了一些黑狗血以及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符箓 “韩公子莫要笑话。那矿山闹鬼,自然要多准备一些家伙事儿。如果真碰到鬼了,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切莫耽误。”县令解释道。 “连县令大人都认为那矿山有鬼,看来整个扬州的人都相信了。”韩湘道。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次队伍浩浩荡荡,来到矿山脚下。 那几个守卫看到县令带队,自然不敢阻拦,说了几句提醒的话之后就放他们进山。 二人走进矿洞。 里面黑漆漆的。 刚一进矿洞,韩湘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同时听到矿洞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好像有很多人同时在哭。 但是他们都压低着嗓音。 走了片刻,韩湘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接着前方走过来一个满身金黄的铜人。 他的头上居然冒着绿幽幽的鬼火! 他一边走一边哭嚎,如同厉鬼一样。 “矿鬼来了!” 一名官差惊恐大叫,瞬间尿湿了裤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会移动的死尸 矿洞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矿鬼的头上冒火。 这绿幽幽的火如同平常在坟地见到的鬼火一样。 随着一个衙役吓尿裤子逃跑,又有两个人吓得大喊大叫抱头鼠窜。 他们的反应加剧了恐慌。 剩下的人都瑟瑟发抖。 韩湘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诡异的画面,也是吓得心头发慌。 土地裂开的阴影在他心中徘徊,还未消散,现在又看到矿鬼冒火,心灵更是剧烈震颤。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的信念再次动摇。 这只矿鬼凄厉的惨叫声依旧在韩湘耳边环绕。 这时候胆子最大的居然是黄鹂。 黄鹂大吼一声说:“我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 她看到韩湘满身冷汗,便鼓励道:“别害怕,深呼吸,冷静冷静!” 韩湘听到黄鹂的话,精神一震,连忙照做,大口呼吸。 他不由得脸上一热,有些自惭形秽。 平常总自诩吾赡养吾浩然之气,不惧鬼神,今天却漏了怯。日后黄鹂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 其实黄鹂自己也很害怕。 但是平常她标榜自己是侠女,一切鬼神都是装神弄鬼,此时无论如何都只能硬着头皮装大胆。 黄鹂又问:“你平常有没有提升胆气的方法?” 韩湘缓了口气,说:“有,念诗。” 黄鹂催促道:“那赶紧念诗,震一下场子。我看你们都吓得两腿发软。” 韩湘略做思索,开始念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李白的诗句向来豪迈。 念了几句之后,韩湘果然恢复了一些胆气。 县令也跟着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火把,慢慢走到倒下的矿鬼身边,蹲下来观察。 他定睛一看,忍不住大声叫道:“居然是他!” 听这口气,好像是碰到熟人了。 韩湘心中好奇,壮着胆子走过去,问道:“是谁?” 他初来乍到,除了拜访过的金家人、王家人和杨万之外,不认得其他人。 倒在地上的这个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五官粗犷,身材高大,是一条壮汉。但是满身黄铜色,看起来非常瘆人。 县令说:“这就是盐铁司杜大人的心腹,张五斤。” 韩湘心头一震。 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极其深刻。 当初在孝感寺,张五斤听杜式的吩咐,去给铜佛身上擦水珠,结果水珠变成了鲜血。 当天晚上,张五斤就死了,死状极其诡异,身上全身都是金黄色,如同黄铜。 韩湘听到众人剧烈的喘息。 大家都很害怕。 而这阵喘息在矿洞里发出阵阵回声。 “张五斤不是已经死的吗?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黄鹂也走了过来,问道。 “听这里的矿工说,以前这里死过一百多个人。一百多个人的怨气不散,凝结成一个矿鬼。矿鬼法力高强,能分出一丝鬼气附身在张五斤身上,控制他到这来。鬼气散了,他的人就倒了。”县令说道。 “矿鬼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张五斤?” “因为张五斤对铜佛不敬,触怒了矿鬼。” “铜佛和矿鬼有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这里发生矿难,死了许多人。孝感寺的和尚们过来念经超度。但是矿鬼戾气太重。和尚们都死在这里了。孝感寺以高僧的骸骨铸造铜佛。即便圆寂之后也在为矿鬼念经超度。所以矿鬼要惩罚张五斤。”县令解释道。 “刚才我们都听到张五斤的哭声。声音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他即便死了也在被矿鬼折磨惩罚。所以才发出鬼哭。他身上还冒着幽幽鬼火!这足以证明矿鬼是真实存在的。”县令旁边的一个捕快说道。 “和尚们真不怕死,都是好人呐!这里经常听到和尚念经的声音。无论生死都在保护世人。现在把矿山交给和尚管理,我们自然放心。”县令冲着虚空鞠了一躬。 “二十年前,为什么会发生矿难?您知道吗?”韩湘问道。 那起矿难直接关系着如今的多起命案。 县令叹了口气,说:“我略有耳闻,原因很简单,便是过度开采。当时管理矿山的官员谎报数字。他们跟朝廷说挖了一斤矿,背地里挖了三斤矿。多出来的二斤矿,嘿嘿,中饱私囊,瓜分一通。因为他们开采毫无节度,导致矿山结构破坏,发生塌方,死了很多人。至少死了一百多个,而官员们为了掩盖错误,只说死了七八个人,剩下的这些尸体掩埋在此。” 随着县令话音落地,矿洞之中传来隐约的鬼哭之声。 韩湘脸上一麻,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 “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呢?”黄鹂问道。 “过了好几年,这些官员东窗事发,事情才被曝光。人们去挖尸体,可是时过境迁,尸体都找不着了。他们不入祖坟,不得家人祭奠供奉,怨气不散,凝结为厉鬼,如今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犯下的滔天罪过!真是一群混账东西!”县令怒骂不止。 县令这番话解决了韩湘心中的疑惑。 而韩湘对他的信任多了许多。 “这里真的有鬼,韩公子不得不信,还是赶紧离开吧。不然的话我们都有可能变成张五斤!”县令劝道。 此时韩湘后背都被汗湿了,暂时没有勇气继续调查,就只好和县令等人一起出去。 走到洞外,韩湘大口呼吸,心情才逐渐冷静了一些。 天快黑了,县令领着韩湘黄鹂下山,又设宴招待他们。 韩湘来者不拒,和县令痛饮一番。 县令又招待他们住宿,不过被韩湘拒绝了。 他们回到自己住的客栈。 刚走进客栈没多久,韩湘黄鹂又出来了。 “感觉这县令好像是故意在吓我们。”韩湘左顾右盼,没有看到有人盯梢。 “没想到你的演技也不错。我还以为你对县令完全信任。”黄鹂笑道。 “他太配合了。反而让我怀疑。韩湘脑海中闪现着县令的模样。” 眼下还不知道县令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 “咱们这是要去找王妻?”黄鹂问道。 “过几天吧。我们在矿洞遇到矿鬼的事情肯定传开了。杀害王生的凶手肯定也知道了,说不定就在王家附近看着县令。如果他们知道县令在装疯卖傻,可能会下毒手。我们最近还是少给县令惹麻烦。” “那咱们去做什么?” “既然咱们碰到了张五斤的尸体,那么去张五斤看一看,去请教他的家人。或许他的家人也知道真相,想请人帮忙调查。” 张五斤死得奇特,扬州很多人都在讨论。 韩湘黄鹂没费多大劲,就打听到张五斤的家。 韩湘敲门。 刚刚敲了一下,里面就传来一声尖叫:“鬼呀!” 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韩湘倒是被这声尖叫吓一跳。 “我们不是鬼,我们是朝廷的官员。”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接着,一个妇人开门。 “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妇人上下打量着韩湘。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韩湘说:“我们是为了张五斤之死而来。有些问题想跟您请教。” “唉,有什么好请教的,他就是被矿鬼杀死的。唉,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啊!” 妇人说了两句话,便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孩子也跟着哭。 她哭了一阵,才把韩湘黄鹂请到家里来。 “不好意思,失态了。让二位见笑了。”妇人抹了把鼻涕眼泪,随手擦在鞋底。 “我们贸然来访,还请您见谅。开门见山,我觉得张五斤不是被矿鬼害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韩湘道。 “真的吗?其实我也这么想的。俗话说,鬼怕恶人。我家当家的便是个恶人,怎么可能被鬼害死!” 听她这样说,韩湘突然多了一份斗志。 起码张五斤的妻子不像金乙的妻子和王生的妻子那样有难言之隐,不敢实话实说。 但是她的这份坦诚和勇气,会不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出事当天,张五斤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夫人微微眯着眼睛,陷入沉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舍得一身剐 张夫人回忆了一阵,说:“他变得他有钱了!” 韩湘问道:“怎么个有钱?” 张夫人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平常家里的米缸就没有满过。那天他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跑出去喝花酒,喝得醉醺醺回来。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跟朋友喝酒,但是脸上明明有被青楼姑娘们亲过的痕迹。那种地方是穷鬼去得起的?肯定是有钱了。我跟他大吵一架,还伸手把他的脸抓了个稀烂。” 韩湘回忆起张五斤浑身黄铜色的模样,便问:“你抓他脸的时候,他的脸有没有变成黄色?” “没有变化。而是喝醉酒的红色。” “他喝醉酒了,没有在家睡觉吗?” “本来是要睡的,但是有个朋友在外面喊他,他就出门了。” “喊他的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声音听起来挺熟悉,应该是他的某个狐朋狗友。只不过一时之间回忆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出门之后就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官府有人通知我,说他死了,死在孝感寺外面。唉……” 韩湘观察着张夫人的家。 这个地方的环境比金乙的家差多了,也远远比不上王生的家。 可见日子的确不好过。 韩湘问道:“自从张五斤去世之后,你有没有再见到他?” 张夫人莫名其妙说:“他都去世了,我怎么见到他?” “有没有把他埋起来?” “埋进祖坟了。” “可是今天我们在矿洞里看到他了!” “啊,怎么看到的?” 韩湘就把在矿洞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时看到张五斤尸体的时候,韩湘吓得不轻。 张夫人发了一阵子的愣,又破口大骂:“这个杀千刀的!头七还魂夜没有看到他。他居然跑到矿洞里去了。难道矿洞是他的家!” 韩湘趁势问:“您觉得他是被矿鬼的鬼气控制住,所以才前往矿洞吗?” “放他的狗屁,哪有什么矿鬼,哪有什么鬼气!明明就是人为的?” “哦?此话怎讲?” 张夫人冷冷一笑说:“那些个王八蛋,以为杀人灭口,就能彻底保住秘密。以为我是个村妇什么都不懂,却不知道我这双眼睛什么都看得明白。本来我还指望着他们给我点好处,那我就帮他们守口如瓶。现在他们连死鬼都不放过,还要拿出去做戏。那活人的好处自然是看不到的,我也没必要帮他们保守秘密。” 韩湘见她说得颠三倒四,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感受到了张夫人的怨气。 黄鹂也听出来怨气,于是在一旁拱火:“张五斤好歹也是杜大人的心腹,他因为杜大人而死,别的不说,肯定能捞到一场厚葬吧!上好的棺材有没有?” “有个屁。我家这个杀千刀的,干了不少脏活累活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杜大人也不说给点赡养费,这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张夫人抱着孩子泪如雨下。 韩湘压低声音说:“难道张五斤知道了某位大人的秘密,而这位大人要杀他灭口?” 张夫人说道:“不错!” 韩湘一阵狂喜,又问道:“哪位大人?什么秘密?” 张夫人说:“所有大人!” 韩湘一愣,问道:“这怎么解释?” “那铜矿本来是摇钱树,每年挖出不少矿。又能铸造钱币,又能打造铜器。大部分的利润都上交给了朝廷。这些官老爷们看着眼红,就想把这些利润归为己有。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官矿改为私矿。可是一般情况下,朝廷绝对不会同意。如果说这矿里闹鬼,需要以神佛镇压。而这些事情,官府不好出面,只能以私人的名义办理,那朝廷就会同意了。可是鬼从哪里来呢?当然是从活人身上来。那些人就想办法装神弄鬼。可是此事极为重大,一两个官老爷无法拍板决定,需要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一致同意才行。有的官老爷胆子大,想捞钱就同意了。有的官老爷胆子小,不敢同意。那些大老爷们自然就威逼利诱。中间少不了死人。” 韩湘猜测着,在上下游所有官员当中。起码金乙是不同意的。王生可能也不同意。 “原来几乎所有官员都参与了铜佛流血、改官为私的阴谋!可是您怎么知道这个秘密?”韩湘问道。 “张五斤说的。有一次他喝醉酒,回来跟我透露了这些秘密。大人们让他去干脏活,却不肯给钱,他就抱怨了几句。又说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容易被杀人灭口,如果哪天他莫名其妙地死了,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让我找机会为他申冤报仇!本来他生前好友没有一个人敢过问,我也渐渐死心了,没有想到跑出来您二位。您二位不是本地的官员,有机会把事情捅到朝廷里面去。那我们就可以出一口恶气!我才不是任人揉捏的蠢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您果然是女中豪杰!” 韩湘忍不住一顿夸赞。 黄鹂却笑道:“少拍马屁了。干正经事要紧。张夫人,您说张五斤出事当天晚上去青楼喝花酒,他去了哪家青楼?您知道吗?他的意外死亡可能和这家青楼有关。” 张夫人颇为失落,道:“这个我不知道。扬州的青楼太多了。我从来没有去过,他也没有提过。” 韩湘倒是斗志满满:“看来要一家一家地去找。” 黄鹂冷笑道:“看你个色鬼的样子,肯定想借着查案的机会去接触姑娘。” 韩湘本想顺势开个玩笑,但是想到张夫人还在丧父之痛中,就忍住了没开口。 黄鹂也意识到此时不宜开玩笑,连忙收起嬉皮笑脸,问道:“张五斤死后全身变成黄铜色,被他们称之为金尸症。那三个矿工和张五斤一样的死状。据说他们都是因为都摸了矿鬼的血而死,所以死之后变成了铜人。您怎么看?” 张夫人道:“他们可能是中毒。” “中毒?中什么毒?” “那矿山之中有些许的钴毒砂,钴毒砂在某些条件下会变成砒霜。不过含量非常小。一般情况下不会吸收太多。但是如果常年待在矿山里,而且身体虚弱,就容易积累许多钴毒砂,导致砒霜中毒而死。我看过我家张五斤的尸体,明显就是砒霜中毒。但是也不知道谁动的手脚,在他身上涂了一层铜料,像是铸造铜人一样。这层铜料掩盖了砒霜中毒的许多症状,看起来像是书中记载的金尸症。虽然我猜到了具体的死因,但是不敢明说。因为没人给我撑腰。我要是戳破了他们的秘密,就可能被他们杀人灭口。” 韩湘黄鹂顿时豁然开朗。 张五斤经常接触各种矿,对矿颇有研究。 张夫人耳濡目染,所以也有所了解。 韩湘黄鹂二人是个门外汉,自然不懂。 “不过,我家张五斤和那三个矿工几乎同时死亡,那就说明他们不是自然中毒!因为他们每个人在矿上待的时间都不一样,身体状况也都不一样吸收的钴毒砂自然也不一样,却同时而死。这就说明他们是被人下毒,而且是被同时下毒。都是老实人啊,为什么要死得这么惨?”张夫人的眼泪又上来了。 韩湘黄鹂安慰了一阵。 张夫人慢慢止住眼泪。 “可是张五斤的尸体怎么会自己走路,怎么一边走路一边哭,甚至头上冒鬼火?”韩湘问道。 “这就需要您二位去查。反正凶手一口气杀死这么多人,可见其心狠手辣。所以您二位一定要保护我们孤儿寡母啊!”张夫人紧紧抱着她的孩子。 孩子被勒痛了,努力挣扎。 “那是自然。”韩湘摸了摸孩子的头。 “虽然张夫人不知道张五斤去了哪家青楼,但是有一个人可能知道。”黄鹂灵机一动。 “谁?”韩湘问道。 “更夫李四。是他发现张五斤的尸体,而且看到了张五斤去世的过程。张五斤如果有遗言的话,可能跟李四说了。只不过现在李四肯定不敢透露。我们需要以诚意打动他。”黄鹂道。 “张五斤和李四的关系怎么样?”韩湘问张夫人。 “狐朋狗友。”张夫人说。 “那太好了。” 韩湘黄鹂便要去拜访李四。 “李四偶遇张五斤之死后,胆子吓破了,天天待在家里,不敢出门。你们现在去找他,他肯定屁话都不敢说一句。”张夫人提醒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四喜欢喝酒,你们多带些酒肉拜访。” “多谢。” 不过现在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张夫人的安全。 这可不好办。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挖矿鬼墓 韩湘和黄鹂商量了片刻,对张夫人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送你离开扬州。那些人的势力再大,魔爪也伸不到扬州之外。” 张夫人搂着儿子,紧张问道:“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韩湘说:“天子脚下!谁敢在京城兴风作浪。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给你雇辆马车,然后送你出城。到了京城之后,你就拿着我的名帖,去找裴度裴大人。” “裴大人是谁?” “乃是当朝相爷!” “啊!这么大的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能会对我一介民女上心。”张夫人一脸苦笑。 “正是裴大人让我们到扬州来调查矿鬼一案。现在你是本案的关键证人。他老人家自然会护你周全。”韩湘安慰道。 韩湘黄鹂立刻去雇马车,送她出城。 接下来兵分两路。 黄鹂护送张夫人。 韩湘去调查张五斤的坟墓。 二人约定到金乙家中碰头。 却说黄鹂一路送走了两天,确认安全了,这才返回扬州。 分别之时,黄鹂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张夫人手里,说:“前途艰难,万分保重。希望你回到扬州之日,便是张五斤真相大白之时。” 张夫人热泪盈眶,翻身下车,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黄鹂坦然受了这大礼,然后返回到扬州,来到金乙家中,和韩湘汇合。 “张夫人安全离开了,你这边有何收获?”黄鹂问道。 韩湘就介绍了一番。 原来在张夫人出城的当晚,韩湘就找到了张五斤的坟墓。 可是张五斤的坟墓不像是被挖开过。 张夫人明明说过,是她亲手把张五斤安葬。可是张五斤的尸体出现在矿洞之中。不把坟墓挖开,怎么能翻出尸体? 或许盗墓之人技艺娴熟,挖开之后又填土,填得完好如初。 韩湘决定自己挖开坟墓看一看。 可是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耐不得抔土之苦,于是到金乙家中,寻求帮助。 金乙便自己过来,跟韩湘一起挖坟。 两个人都是胆大包天之人,无畏无惧。 夜色中,坟茔荒草缠着夜枭啼鸣。 韩湘边挖边尸体,边和金乙陈述他这几天的调查。 金乙听得不停赞叹。 不多时,韩湘青衫襟摆沾满湿泥。 二人把坟墓挖开了。 韩湘看到一口薄皮棺材。 韩湘撬开棺材。 他本来以为里面空空如也,因为他认为有人偷了张五斤的尸体。 可是现在发现棺材里面竟然躺着一具尸体。 而这尸体也是满身黄铜色,像是得了金尸症。 “奇怪,难道他们把尸体放回来了?”韩湘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么快吧?”金乙道。 “如果没有把张五斤的尸体放回来,那就说棺材里的尸体和矿洞里的矿鬼不是一个人。究竟谁才是张五斤?” 韩湘仔细观察了一阵,看到这具尸体的脸上有几道抓痕。 他松了口气说:“我明白了,这个尸体才是真的张五斤,矿洞里的矿鬼是假的!” “何以见得?” “张夫人说过张五斤出事的当天晚上去青楼喝花酒,被愤怒的张夫人抓花脸。你看,这具尸体的脸上有抓痕。而矿洞里看到的矿鬼脸上却没有抓痕。我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当时县令和他身边的衙役都咬定,这就是张五斤。所以说明一个问题,县令和衙役们都在撒谎,他们在骗我。” “为什么堂堂县令大人会骗你?” “他们在掩盖张五斤和那些矿工死亡的真相!现在我不知道矿洞里的矿鬼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如果是活人的话,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尸体会移动!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活的。只不过县令说那是张五斤的尸体,让我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个死人,因此没有仔细观察。” “如果那就是个死人呢。” “可能是他们用了某种方法,操纵尸体行动。” “你说那个矿鬼的头上冒鬼火,那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也解释不清楚。” 韩湘脱掉张五斤金黄色的衣服,发现他的皮肤也是一片黄铜色。 他用指甲抠了一下,没有抠动,于是改用刀子划。 这下把张五斤的皮肤划开了,里面是血肉之躯。 “看来张夫人说得没错,身上涂了一层铜料!外人看起来,他便像是矿鬼。只是这张夫人为了自保,不敢把这层铜刮下来。” “那么,我看到的那个矿鬼也是人假装的?” “定然如此。不过,你看到的矿鬼肯定是活人装的,我看到的还不一定。” “可是为什么有人会扮成矿鬼吓我呢?为什么我夫人知道矿鬼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韩湘淡淡一笑。 “因为你夫人是受人胁迫的。她在配合那个矿鬼吓唬你。” “为何要吓唬我?” “我猜测,你夫人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卷入到铜矿的问题上。而真正吓唬你的人是想逼你就范,让你同意改官为私。一旦改官为私成功,与铜矿相关的官员都能拿到好处。可是你不同意。他们知道你是个硬骨头,无法直接威胁你,所以就威胁你的夫人,让你夫人来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乙不由得苦笑。 “而那个王生也是不同意改官为私。不过他是个小官,影响不大。那些人见无法说服他,就直接杀他灭口,搬掉阻碍他们发财的障碍。你的官大,所以暂时不敢下手。而你的夫人也不敢明说,害怕他们狗急跳墙,所以编造谎言。而她编造出来的谎言正好和矿上的矿鬼有关,其实就是在暗示你注意矿山。而她身上被劈成两半的疤痕,应该也是她自己画的。” “听你这样一说,我豁然开朗。” “我也是受了张夫人的指点。” 金乙坐在旁边沉思,琢磨着他和夫人的安危。 良久,他站了起来,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越是逼我,我越不能让他们如意。这个矿已经死了很多人。害死他们的人,凭什么锦衣玉食?凭什么让我们这些没做坏事的人日夜提防?我不服。我也要掀翻他们!” “金先生不愧是裴相的高徒。” “惭愧惭愧。其实我也隐隐约约察觉到王生的案子和我夫人的案子都与矿鬼有关,只不过不敢往这方面想。今晚你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也不能再继续装糊涂了。所以,我们一起来揪出幕后黑手!” “妙极!” 金乙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来检查张五斤的尸体。 “没错,他的确是砒霜中毒!我也长期与各种矿打交道,对此类中毒颇有心得。”金乙十分肯定。 韩湘认同金乙的判断,于是二人把张五斤的尸体放回在棺材中,重新安葬。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们满身泥土,不方便外出走动,便回了家,洗漱一番,然后一起来到李四家。 李四不认识韩湘,但是认识金乙,连忙请安问好。 “什么风把金二哥吹到我这狗窝来了?” 原来李家和金家以前是世家,后来李家家道中落,李四变成了更夫,和金乙比起来,两人社会地位差别巨大。 但是金乙一直和李四走动,并未因为二人身份不同而疏远关系。 “肚子里酒虫犯了,想出去喝酒。但是少个人陪,所以就来找你了。”金乙呵呵笑道。 “本来你到我家来,应该是我请你喝酒,但是这两天心情烦闷,借酒浇愁。我那点钱都喝光了。我只能打你的秋风。” “你为何烦闷?” “自从我碰到张五斤的尸体之后,很多人都说我是扫把星,沾上了贵气,如果和我靠得太近,就会跟我一起倒霉。有的人还说我迟早也会变成浑身金黄色的矿鬼。真是气煞我也。” “何必搭理这些无聊的人。来,给你介绍一个京城来的朋友,这位是韩湘韩公子!” 韩湘和李四认识了一番。 到了饭点,金乙便拉上韩湘和李四去酒楼喝酒。 几杯酒下肚,李四满脸通红,尤其是鼻子红得发光发亮。 他也恢复了一些胆气。 “我记得你巡夜打更的范围不包括孝感寺,那天晚上为何会跑到孝感寺?”金乙趁机问道。 “唉,我是给朋友代班帮忙。” “哪个朋友?” 李四刚想说话,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脚抽搐。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县令是黑手吗 事发突然。 韩湘根本没反应过来。 金乙目光死死钉在李四青紫的嘴唇。 李四瘫在地上,脖颈青筋暴起,五指抠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李四中毒了!”金乙判断道。 他又对过来看热闹的店小二吩咐:“赶紧去取金汁过来!” 小二缩着脖子问道:“金、金汁是什么?” 金乙说:“就是厕所里的粪汁。” 话音未落,邻桌几名食客干呕干咳。 店小二苦着脸,额角沁出冷汗,手指揪住油腻的围裙边搓了又搓,问道:“客官您要这个干什么?要是把金汁端上来,这些客人还怎么吃饭?” 金乙怒道:“救人要紧,到时候有多少损失我赔你!” 他掌心“砰”地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当乱跳。 不过他略作思考,又改口说:“这里人多,的确不合适,抬到柴房里去。” 金乙和韩湘一起把李四抬到后房。 店小二捏着鼻子,提了一桶金汁过来。 桶沿挂着黏稠的污渍,酸臭气熏得韩湘喉头一紧。 金乙捏住李四的下巴,让他张开嘴,然后舀了一瓢金汁灌进他的嘴里。 韩湘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别过头,余光却见李四喉结痉挛般滚动,接着“哇”地喷出一滩黑水。 秽物溅在金乙的布鞋上,他却恍若未觉,又舀了一瓢灌下去。 李四吞下了金汁之后,立刻翻身呕吐,吐出来不少东西,接着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瘫在柴堆旁喘息,眼皮浮肿,嘴角挂着腥臭的黏液,胸口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 韩湘对金乙的淡定从容暗暗佩服,但是满头雾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乙松了口气,说:“李四明显是中毒了,也不知道现在中毒有多深。反正我先用金汁让他呕吐,把毒物吐出来,能吐多少是多少。” “他中的什么毒?”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砒霜。” “我们跟他一起喝酒吃饭,他中毒了,我们俩怎么没有事?” “应该是在我们拜访他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估计有人想杀他灭口,不想让他给我们泄露机密。” 金乙又问李四:“在我们来找你之前,还有谁找过你?” 李四还在呕吐。 呕吐完之后,他坐在地上发呆。 金乙催促道:“快说!他们知道毒不死你,还会继续来找你!” 李四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说:“自作孽,不可活啊!” 金乙提过一桶水,给他擦了擦身子,提醒道:“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赶紧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中毒的。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开门,就发现屋子里摆了一桌酒菜。那酒是陈年佳酿,我忍不住肚中酒虫作祟,一口气把那酒都喝光了。可惜那酒太少了还不过瘾,我还想喝的时候,你们就过来了。看来那酒中有毒!” “谁给你下毒?” “我不知道啊。” “现在还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李四沉默不语。 金乙逼问道:“你是不是在张五斤之死上撒了谎?” 李四突然哭着说:“张五斤出事的那天晚上,有人给我钱又给我酒,让我请张五斤喝酒,还把他约到孝感寺附近。我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他说我只要做就行,到时候有赏钱。我懒得想太多,就把张五斤约出来喝酒,喝完酒之后他就中毒了,然后就死了。我没想害他!”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被矿鬼害死的?” “给我钱的那个人让我对外声称,说张五斤碰到鬼了。张五斤倒地上之后,有人把他拖走,不知道做了什么,他变成了黄铜色。” “那个给你下达指令的人是谁?” “我不敢说啊,我要说出来,我就要死了!” “你不说的话,你也要死。没看到他们要毒死你吗?你现在说的话反而才能救自己一条小命,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 李四咬咬牙,说:“那个人是江都县县令。” “县令?”韩湘听闻,倒抽一口冷气,窗外的风突然猛烈起来,卷着沙粒拍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他又是县令大人,又给我钱,让我做什么我当然就做什么。可是我没有想到害人啊!现在张五斤死了,有人给我下毒,肯定也是县令干的,你们俩救救我啊。”李四哭丧着脸求救。 “砒霜乃是剧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中毒的,反正我帮你吐了一点出来。身体里还剩多少,天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金乙叹道。 “那我只能坐着等死啊?”李四绝望道。 “你继续喝金汁,继续吐。能吐多少算多少,实在吐不出来了再去找鸡蛋,喝鸡蛋清或者喝牛奶,能喝多少是多少。鸡蛋和牛奶能把毒包裹起来,然后去厕所拉出来。” 李四咬咬牙,然后来到粪桶旁边,朝嘴里灌粪水。 韩湘冲着李四问道:“张夫人曾经说过,张五斤在出事当天的晚上,从青楼回来,准备睡觉,有人把他喊出去。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 李四说了一句话,又张嘴哇哇大吐。 路过的人纷纷掩鼻嫌弃。 有个孩童指着柴房尖叫:“娘!那人在吃屎!” 韩湘站在一边,脑海中梳理这些天收集到的线索。 他对金乙说:“此案的源头是铜佛流血,而且很多事情都和孝感寺的和尚有关,那我们去孝感寺一看。不知道孝感寺现在开寺了没有?” 金乙说:“前两天重新开了。和尚们说他们念经超度有功效,现在铜佛没有再流血了,只要他们继续念经,就能化解矿鬼的怨气,到时候矿山可以重新开山,矿工们也有活可以干了。” 韩湘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孝感寺一探。” 他记得金乙在信中说他去过孝感寺两次 第一次去时,铜佛身上只是渗水,像是铜佛流汗一样。 第二次去时,铜佛身上仍在渗水。杜式看到了,让张五斤去擦拭。结果铜佛身上的水到了张五金手上的毛巾就变成了血。 慧觉方丈便说铜佛流血,灾厄之兆。 韩湘黄鹂赶到孝感寺。 孝感寺果然寺门大开,游人如织。 韩湘略感惊讶,说:“我以为铜佛流血,矿工惨死之后,那些人对孝感寺会产生畏惧之心,没有想到还是有这么多游客。” “他们都是过来看热闹的。看一天热闹,回去能跟人家闲聊三四天。况且他们又不去矿上,自然不会有事。” 二人来到佛堂,观察佛像。 韩湘准备伸手去摸。 旁边有个和尚好心提醒:“这位失主,切莫触摸。万一惹怒了矿鬼,恐怕会倒霉。” 张五斤就是摸了铜像之后去世的。 此事传得邪乎。 和尚和游客都对铜佛敬而远之。 韩湘退后两步,然后向金乙请教:“金先生,你对各类金属很有研究,请问这种铜佛,会在什么时候渗水呢?” 金乙小声回答说:“据我所知,这种铜佛并非纯铜打造,一般都会掺了很多铅。如果铅的比例过高,铜的比例过低,那么在回南天时就有可能产生反潮,从而导致铜身流水。” 韩湘又问:“那铜身上的水怎么会变成红色呢?” “铜佛上可有辉铜矿,在某些情况下辉铜矿会产生变化反应,变化后的产物就是红色的东西,如同鲜血一般。如果找到铸造铜像的铜匠,那可以知道铅和铜的比例。” “铜佛流血的原理竟然如此简单。我不相信和尚们不知道。或许他们清楚得很,只是故意危言耸听。” 韩湘扭头盯着金乙问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为何不在给裴相的信中说明?” 金乙苦笑道:“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之前碰到那么多的怪事,总是以为是神鬼所为。最近经你这么一点拨,这才意识到都是人为。毕竟人很多时候都容易钻牛角尖。” 韩湘颇为认同,如果不是黄鹂鼓励他提醒他,他差点也丧失了斗志。 铜佛暂时看不出别的所以然出来,二人便去拜访慧觉方丈。 禅房幽暗,唯有一盏长明灯在佛龛前飘摇。 慧觉方丈盘坐在蒲团上,面带笑意,如迦叶拈花。 金乙寒暄一番,然后问道:“敢问方丈,张五斤擦拭铜佛当天,您说他活不过四更。不知您为何做此判断?” 慧觉觉方丈微笑道:“心有所感,随口一说。” “后来张五斤死在孝感寺附近。不知道当时的方丈在不在现场。” “贫僧当时在。” 韩湘大惊,没有想到方丈居然大方承认了!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和尚的秘密 韩湘忍不住问道:“方丈,您当时在张五斤身边做什么?” 禅房内的长明灯忽地一跳,将慧觉方丈的倒影拉得扭曲摇晃。老和尚枯槁的手指骤然收紧念珠,骨节泛出青白色。 慧觉方丈慢慢收起了笑容:“其实是贫僧约他到孝感寺来一聚。没有想到,他被人下毒。而贫僧担心惹起更大的灾祸,所以没有挺身而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杀死,真是惭愧。” 韩湘更加好奇,问道:“您为什么要约他?” 惠觉方丈叹道:“贫僧是想提醒他,杜式要杀他!但是白天佛寺里有太多人,不方便说出口。所以我暗示他四更天到寺庙来,到时候有机密告诉他。” “什么机密?” “他家里的孩子并非他和夫人所生。而是杜式将他夫人迷晕之后,行了禽兽之举,这才怀孕。后来张夫人知道了,但是没有告诉张五斤,因为她知道张五斤根本不是杜式的对手。而且一旦此事被宣扬,杜式就会杀人灭口。可是,杜式觉得夜场梦多。毕竟张五斤是他的贴身心腹,万一哪天张五斤知道了真相,可能会杀他报仇泄愤。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而我不仅不忍心看他死于非命,所以想出言提醒。” 韩湘悚然。 难怪张夫人敢出面指证杜式,原来是有此深仇大恨。 韩湘又问方丈:“如此机密之事,你怎么会知道?” 慧觉道:“有一天,张夫人在寺庙中祷告请求,说她如今是不洁之身,请求佛祖保佑,原谅她的罪过,又请佛祖保佑丈夫不被奸人所害。贫僧耳力通达,不小心听到了,便想告诉张五斤。” “杜式明明知道张五斤是他的心腹,为何还作此丧尽天良之事?”韩湘“砰”地拍案而起,案上经卷被震得滑落在地。 “他这种地位的人,不可以常理度之。那张夫人的姿色也并非过于常人,杜式只不心血来潮,寻求刺激而已。就好像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他便生出了别的歪心思。” “真是无耻!”韩湘愤愤骂道。 慧觉方丈道:“张五斤来到孝感寺之后,贫僧刚刚要出来要见他,却碰到更夫李四。而李四请约张五斤喝酒,喝完酒,他就中毒了,接着杜式的其他心腹跑出来给张五斤涂了一层涂料。有这么多杜式的爪牙在场,贫僧更加不敢站出来了。” 韩湘语气稍缓,赞道:“方丈敢出言提醒张五斤,已经是仁慈之举。” 慧觉脸上一红,道:“惭愧惭愧。” 韩湘又问:“那铜佛流汗和铜佛流血之事,方丈可知其中缘由?” 慧觉方丈重新露出微笑:“你们二位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看来方丈您自己也知道。那您为何不解释?” “因为杜式威逼利诱,强迫贫僧!他让贫僧帮忙,配合他演戏,制造铜佛流血之事,营造恐慌。接着又借张五金之死,放出矿鬼杀人的传闻,让所有人都觉得矿山闹鬼,不敢入山。接着向朝廷提出改官为私,强行占矿山。” “杜式让矿山归寺庙所有。寺庙是占的便宜。为何您不愿意配合?” “杜施主所谋甚大。名义上矿山是交由寺庙管理,但是所有的收入却让杜式分配。利润归他管,黑锅由我背。我们自然不愿意。可是杜式乃堂堂盐铁使,权大势大。我们不敢反抗。而且他已经杀了张五斤和三个矿工。贫僧要是不同意,他说不定要杀掉我们。贫僧为了孝感寺这些不中用的和尚,只得虚与委蛇。但是此事牵涉重大,朝廷肯定会派人来调查。贫僧只就等着朝廷的人。如今总算等到了二位。” 韩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慧觉跟前,激动问道:“所以大师愿意指证杜式?” 老和尚突然挺直脊背,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道:“那是自然!他害死了这么多人。贫僧夜夜诵经时,都能听见枉死鬼在梁上哭嚎。可惜贫僧不敢揭穿真相,昼夜良心难安。” “方丈可否把刚才所说的这些供词写下来,并且签字画押?” “愿意。” 韩湘大喜 有方丈这么重磅的证人,那杜式的罪名就可以定死了。 一个谋财,一个害命。 死罪难逃。 没想到今天来孝感寺居然有这么多的收获,可谓意外之喜。 但是韩湘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这一切太过顺遂。 慧觉方丈实在太配合了。 就好像前几天在矿洞,县令也是那么配合。 县令对他有问必答,但是后来发现县令身上有许多猫腻。 不过,一时之间韩湘找不到慧觉方丈有任何破绽。 韩湘悄悄打量慧觉。 老和尚嘴角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笑意。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韩湘强压下疑虑,转头问金乙:“金先生,扬州这么多官员,难道都不敢反对杜式吗?” 慧觉方丈代替金乙道:“有反对的。但是数量极少。那王生是铜官,明着反对,但是已经死了。金大人,您是监制使,没有明着反对,但是态度暧昧,因为您的夫人也受到了威胁!” 金乙道:“其实还有一些官员不畏惧杜式,但是他们畏惧神鬼。铜佛流血和矿鬼杀人之事,耸人听闻,很多人都吓破了胆,不敢掺合。像您二位这种又不畏惧前世又不畏惧鬼神之人,实在太少了。” 韩湘谦虚道:“愧不敢当。” “不过你们要贫僧现在就签字画押,贫僧也有所顾虑。因为你们二人的官职也不是很大,万一杜式狗急跳墙,可能将你们杀害,我们孝感寺也在劫难逃。除非有更大的官员来震慑杜式。” “有。裴相很快就会降临扬州。” 韩湘斗志昂扬。 他分析道:“更夫李四捡了一条小命,后怕不已。他差点被县令杀人灭口,可见县令和杜式是沆瀣一气,为了自保,应该也会出来作证。” 慧觉却道:“那可不一定。贫僧好歹也是孝感寺的方丈,却也不敢公然作对,李四不过是升斗小民,定然也不敢贸然站出来,除非裴相抵达到扬州之后,他才敢出来。” 韩湘道:“方丈言之有理。现在除了方丈、李四之外,还有张夫人,人证暂时不少了。” 金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还有拙荆。” 他又道:“不过单凭我们这几个人就想扳倒杜式,恐怕力不能逮,还有一个人需要争取。那就是王生的夫人。” 韩湘道:“现在王夫人看似疯癫呆傻,其实是装疯卖傻,我们偷偷去找她,然后向她透露目前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相信她也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如果她继续忍辱偷生,那就可能演变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放手一搏!” 慧觉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二位暂时保密,不要到处宣扬,不然我这孝感寺恐怕要真的闭寺了。” 二人又商量了一阵,便和方丈告辞。 韩湘来到佛堂,再次观察铜佛,想到他远在潮州的叔叔。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如果佛祖真能显灵的话,为何不赶走朝堂上那些奸佞之臣?为何不能庇佑百姓衣食无忧?可见,求人不如求己。” 金乙笑道:“好一个求人不如求己。” 夜幕降临。 当夜韩湘宿于金宅。 雕花木床锦被松软,他却辗转反侧,直至三更才昏沉睡去。 次日晨光熹微时,黄鹂风尘仆仆归来。 她斗笠边缘还滴着露水,听闻韩湘讲述后,杏目圆睁:"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寻王夫人。" 韩湘提醒道:“王夫人的邻居杨万,不像个好人,他可能也是杜式的人。” 金乙笑道:“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咱们江都县的县令叫杨千。这位仁兄叫杨万……” 韩湘恍然大悟。 黄鹂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偷偷地去找王妻。在做梁上君子这方面,我很有经验。” 众人等到天黑。 黄鹂纤指翻飞,系紧夜行衣束带,一抹黑巾蒙住半张俏脸。 亥时三刻,王宅浸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黄鹂猫腰翻过院墙,撬开王妻的房门。 王妻大惊失色问道:“谁?我什么都没说,请你饶我一命!” 黄鹂暗想,果然是装疯卖傻! 她点燃蜡烛,露出真容,说:“王夫人莫怕。是我!我是来帮你相公报仇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