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下》
1. 谁会打架?
百年前,莫阑族聚集地发生塌陷,城市尽毁,幸存族人南迁融入莱苏族。
塌陷后的废墟经过百年变迁生出茂密草木,墨绿如染,遮天蔽日。
抗棘战争结束后,莱苏帝国启动开荒工程,历时两年,在莫阑旧址上辟出四个开发基地。
边缘地带因塌陷形成近乎垂直的断崖,上下往来只能搭乘大型货梯。
这些货梯载重高达三十吨,但因空间有限,两百多名合同工分了三趟才运输下来。
合同工到达崖底后在入口进行了严格安检,检查完所有人已经将近下午三点,早过了体力劳动者惯常的午饭时间,人群里怨声载道,负责迎新的后勤管理员只好想办法先填饱他们的肚子。
距离入口两百米处设有管理中心,总管各开发基地工作事宜,管理员组织合同工排队从侧门进入,去到内部员工食堂用餐。
“哎,你是混血?”
岑舟排队时百无聊赖地盯着行政大楼看,闻声收回视线,对上一张年轻的莱苏女孩面孔,对方排在她后面,二十岁上下,顶着一头蓬松的自然卷,眼睛圆溜黑亮,歪着脑袋有意无意地往她帽檐下瞟。
她抬高帽檐将脸露出来,点头:“是。”
这些年莫阑族已与莱苏族高度融合,但刻在基因里的种族差异无法磨灭,莱苏人普遍骨架偏大,身量更高,力量更足,而莫阑人通常肤色偏白,长相清秀柔和,两族血统十分好分辨。
岑舟是镇上老人收养的孤儿,没人知道她父母是谁,但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两种血统交融的特征。
“哦。那……”莱苏女孩靠过来,掩住嘴压低声音,“他们给你开了多少?”
开发区招聘合同工的待遇优厚,年薪二十万帝国币起步,入选者需通过体能素测试,再由军方做考核,根据个人能力评定薪酬。
“二十万。”岑舟坦诚道。
“啊?踩着门槛进的?比我还……咳咳……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月薪,而是年薪吧?”
“嗯,知道。”
莱苏女孩撇眼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嘴唇嚅了嚅:“……。”
又一个被莫阑血统拖后腿的。
岑舟没听清,但料想不是什么好话,便没追问。
“以后别人问你薪资,可别再傻乎乎地说了,你看着比我还大几岁,怎么连这种职场规则都不懂。”
岑舟确实不懂。
她的家乡青水落地处边陲,常年受异族侵扰,她自记事起就在守卫家园,直到两年前帝国抗棘战争取得胜利才渐渐安定,说起来,她长这么大没有正经进过校园和职场。
于是她问:“什么职场规……”
“刚收到消息,”岑舟出口的话被管理员打断,“需要一个人先跟我去领取工服,你们谁自愿?”
“……”合同工纷纷恍若未闻低下头。
“啧,提前安排领工服是给你们御寒的,一个个儿的屁大点亏都不愿意吃?”
见管理员火气起来,前排合同工跟泥鳅似的一股脑溜进门里。
“这帮人……!”管理员咬牙切齿啐一口,指望不上他们自愿,他直接拦下队尾两人点名,“你们两个谁去?”
“诶哟!嘶……”莱苏女孩突然腿一软,险些摔了,幸好被岑舟捞了一把,她一瘸一拐走了两步,惨兮兮道:“长官,我小腿抽筋了……”
管理员恼火地瞪她,懒得和她扯皮,目光转向岑舟,不等他开口,她点点头,“长官,我去。”
“总算有个老实的,在行政楼,跟我来。”
行政楼是管理中心主要建筑,通体纯白,共十层,楼前广场上屹立三杆帝国旗帜,定点设有卫兵站岗,在崖底举目荒芜的废墟中,这处地方显得圣洁而威严,别具人类文明的光辉。
岑舟跟着管理员进了楼,正要上楼梯,门口“嗤——”地传来一声刺耳急刹,她下意识顿住脚步瞟过去。
广场上停下一辆军用越野车,车门被带风带势地推开,又“砰”地一声重重摔上。
下车的年轻男人高挑劲瘦,穿一身黑色常服,头发剪得很短,戴军用面罩,浑身上下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手。
肤色偏白皙,眉眼深邃精致,是典型的纯血莫阑人长相。
站岗卫兵迎上去,恭敬地对他致意,又伸手拦住他的路说了什么,他不客气地推开人,大步流星朝门口过来。
“看什么呢?”管理员见岑舟落了几步,转回头催她。
岑舟回过神,两步作一步跨上楼梯:“来了。”
分发完工服已经过了下午三点,眼下不是正经用餐时间,食堂准备的餐食有限,岑舟去打饭时工作人员给她刮了好几个锅底,勉勉强强凑出一份像样的饭菜。
管理中心日常用餐人员并不多,食堂无法同时容纳两百多个合同工,大多数人只能自己找地方蹲着、坐着吃。
岑舟端着餐盘出了食堂,走廊已经被占满,她只好顺着人群往前走,绕过墙弯,在食堂背面才寻到空余地方。
这地方正对行政楼西侧楼梯间,偶尔能看见穿着军装的文员经过。
“你来这么晚?”
在食堂背面吃饭的人不多,有人注意到岑舟,随口问了一句。
她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饿得顾不上闲聊,囫囵答一句“去领了工服”便开始专心扒饭。
岑舟吃完的时候还有几个合同工没走,四仰八叉地摊在阶梯上消食。
见她的餐盘干干净净,又有人感叹:“哇,吃这么快,是不是饿坏了?干嘛老实巴交去跑腿,没人去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
说话的人口吻随意,仿佛他们是认识的熟人。
岑舟转过头看,发现对方是一开始招呼她的那人。
他是个莱苏人,二十来岁,长相俊秀,头发染成灰蓝色,戴耳钉戒指,脖子上挂着闪亮亮的项链配饰,新发的工装被他系在腰上垫坐着。
“怎么?觉得我不像来开荒的?”他咧出个略痞气的笑容。
岑舟没否认,开荒是灰头土脸的体力活,从刻板印象来讲,他更像是时尚明星。
“打工嘛,当然是哪儿给的钱多去哪儿。”他没觉得冒犯,跟条咸鱼似的往下溜到岑舟身边,用胳膊肘拐了拐她,“我叫樊序西,你呢?”
“我叫岑舟。”岑舟不大习惯他自来熟的做派,收拾好餐具作势起身,“我先……”
“哎!”樊序西忽然眼睛瞪圆盯住某处,不由分说攥住她的袖子推搡,“快看那儿!”
岑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行政楼,还未聚焦,“砰”地一声爆裂脆响,三楼楼梯间窗户破裂,玻璃碎渣冰粒子般哗啦砸落。
紧接着又一声巨响,两道扭打的人身撞脱了整扇窗户,从空荡荡的窗口直坠下来。
在场几人纷纷瞪大了眼睛,樊序西的手指掐进岑舟的手臂,他倒抽一口凉气:“不会死吧……”
话音刚落,两人紧急翻滚落地,暂时分开。
其中一人身着黑色常服,戴面罩,另一人着军装,胸前铭牌上刻着“孙尚骁”三个字。
孙尚骁还未站稳,黑衣人又扑过去暴打。
旁观的合同工个个揪心,一个大块头嚷嚷:“有杀手!”
另一个道:“那当官的可是个上校,咱们救不救?”他犹豫,“打那么凶,就凭我们几个救得了么……他们的兵应该马上就赶过来了吧?”
“当然要救!”樊序西“蹭”地站起来,抓住岑舟胳膊,“救不救得了两说,要是出了事,咱们袖手旁观肯定会被追责!”
“他……”岑舟还没搞清状况就被樊序西拽着上前。
她不久前在行政楼门口见过这个黑衣人,他明显是军方的人,看装束也不像是特意来刺杀,但他打人的架势确是奔着要人命去的,不阻止真的会出事。
孙尚骁被攥着衣领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淌进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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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拳到肉的闷响听得人骨头疼。合同工说到底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普通人,论打架哪里比得上受过训练、又杀红了眼的刺客,一时间不敢贸然出手。
大块头的合同工掩在樊序西身后,畏畏缩缩问:“谁……谁会打架?起个头啊!”
“废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呃!”
孙尚骁怒其不争地朝他们吼,下一秒就被一拳揍翻在地,嘴里喷出一口血雾。
黑衣人朝他们瞥来一眼,眼神似又薄又利的锋刃,满含冷冰冰的警告之意。
蠢蠢欲动的合同工被他无声震慑住,不自觉往后退开一步,这样一来岑舟被推在最前,离他只有半米,他的视线无差别掠过她,没有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停留。
他的发际已被汗浸湿,胸膛随着呼吸大起大伏,右手背上被玻璃划伤的口子正在渗血。
岑舟的视线定在他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的拳头上,眉心缓缓蹙紧。
锵——
蓦地刀刃出鞘,削铁声扎耳,白光晃过岑舟的眼睛,她身上一凛,猛地冲了上去。
刀扎下去就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有她打头,其余几个合同工紧跟着上前掩护孙尚骁,将他拖往远离黑衣人的安全地带。
食堂前门方向传来窸窣脚步声,附近人员正在赶来,黑衣人脸上戾气陡增,狠狠推开岑舟。
“让开!”
岑舟踉跄两步站稳,见他就要将手中的匕首投掷过去,来不及多想,猛力提腿一踢,匕首从他手中脱落,腾空转了两圈掉落在地。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瞬惊异,又去摸腰间的短刀。
岑舟眼皮一跳,横过手臂压制在他胸前:“冷静,不能杀人!”
面对面的距离下,她清晰看见对方眼里的情绪变化,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屈辱——他不该几次三番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合同工压制。
岑舟为难地抿住唇,她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情况紧急,她不得不出手。
拐角处已经有士兵赶过来,时机就在这几秒之间。
对方目光冷似寒冰,黑色面罩下显出锋利的下颌轮廓,字句从齿尖磨出:“放开!别逼我对平民动手!”
“千万别放,我来帮你!”樊序西着急喊话,让另外几个合同工安置孙尚骁,自己过来支援。
岑舟皱紧眉,手上力气一点没松。
黑衣人眼里的怒火恨不能将她吞噬,他突然伸腿,一踢一勾,绞住岑舟摔翻在地。
岑舟背部着地,砸出一声闷哼。
黑衣人欺身跪压住她的腹部,一手抵住她的咽喉,一手猛地挥拳。
拳头阴影在眼中迅疾放大,千钧一发之际,岑舟曲腿一顶,膝盖正撞在他后腰,他瞬间露出痛苦神色,身体微晃,就着这分寸的偏差,她险险偏头躲开,拳风擦着她的脸掼在地面上,震起一层灰尘。
“放开她!”
樊序西斜飞一脚,黑衣人不得不分出一只手臂格挡,身体被冲击得不稳。
岑舟抓住时机就势一翻,瞬间上下颠倒,她跪压住他的膝盖,钳住他两只手腕交叉压在他胸前。
在力量与技巧相当的情况下,这个姿势能够绝对压制下位的人。
“放开我!”黑衣人低吼,猩红的眼睛被疼痛激出生理性泪水,像一只暴怒而狼狈的困兽。
岑舟在刚才打斗过程中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往他背后看过去,果不其然肩头的衣料已经被浸湿,在地上蹭出血痕。
她深感无奈,放任的后果是让他冲动行事,被军方当作刺客处置,非死即伤。
她腿上力气没收,但稍稍松开他被攥得青白的手腕:“别冲动。”
黑衣人狠狠瞪她,那眼神愤怒中夹着怆然,看得人倍感压力。
片刻,他一语不发撤了挣扎的力气,心如死灰地阖上眼睛。
岑舟一怔,不由得茫然,她是不是不该插手阻拦。
2. 又是你
“把他交给我们!”
管理中心护卫队赶过来,将地上两人围成一圈,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黑衣人。
岑舟依言松开钳制,动作放得缓慢,以防黑衣人反扑。
但她的顾虑多余,他之前靠着冲动爆发出力量,透支了身体,眼下伤痛加倍反噬,已非常虚弱,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岑舟退出包围圈,樊序西跻过来关切问:“没事吧?”
“没事。”
“孙上校!”支队长声音发虚,惶恐地搀人,“属下已经通知军医,您快去医务室看看!”
孙尚骁踉跄站起来,左脸肿得挤着眼睛,说话时舌头碰到松动的牙齿,疼得他直嘶气,声音也含糊不清。
他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支队长脸上:“废物!你们的人……干什么吃的?让他光明正大带刀来杀我?!”
“上校,戚上尉有携带武器进入管理中心的权限,以往都是免查的,没想到这次……”
“闭嘴!”
几个合同工退到墙边当透明人,听见他们的话脸上露出各异神色。
樊序西悄悄扯了下岑舟的袖子,对她挤了下眼睛:“是个上尉。”
还好帮了个官大的。
岑舟错了错手指,眉头不展。
“戚上尉,你可真够疯的,竟然想杀我。”孙尚骁吐出嘴里的血,白帕子一抹就是一片红,“你不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帝国军校毕业嘛,怎么连个工人都打不过?你那成绩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呵呵,不愧是莫阑人,就爱搞些歪门邪道……”
孙尚骁占了上风,冷嘲热讽个不停,黑衣人始终没有搭理,卫兵搜出他身上的武器,反绑他双手将人押起来,空地上印下一方血迹。
黑色衬衣被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背后,他垂着眼,下颌绷得极紧,肤色透出失血过多的灰白。
押解的卫兵看出他步履虚浮,强撑着挺直脊背,心中不忍,给支队长递去眼神。
支队长硬着头皮劝慰孙尚骁:“上校,您伤势严重,先去就医吧。”
孙尚骁听劝往医务室去,走出几步瞥见被擒住的黑衣人格外落魄,未平的心火又驱使他靠过去挑衅:“你就该好好利用……你这漂亮脸蛋儿和履历,找个贵女伺候好了直登青云,不比……在军营摸爬滚打轻松?要不是你这个队长无能又冲动,你手下人也不至于……呃!你干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颓丧的黑衣人突然发了狂般撞开卫兵,朝他猛冲过来:“是你!为了你的政绩,不把他们的命放在眼里!该死的人是你!”
他双眼血红,眼神狠厉,像是恨不能将孙尚骁扒皮抽筋。
事情发生得突然,卫兵惯性子弹上膛瞄准他,但没有上级下令,无人敢开枪射击一个尉官,包括支队长也只能以身抵挡,不敢下死手。
孙尚骁慌了神,后悔多嘴刺激他,腿打着颤儿往后躲,撞上立在墙边的几个透明人。
几个合同工慌乱又尴尬,生怕黑衣人冲孙尚骁来殃及他们,又不敢将这位上校推出去。
孙尚骁慌乱中扫视过他们,眼里突然迸出亮光,抓住岑舟的手臂往前一甩:“你去!”
先前就是她拦住了人,他又一次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岑舟被甩得往前踉跄,和撞开卫兵冲过来的黑衣人撞了个正着,鼻腔里钻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黑衣人双手被缚,全靠身体横冲直撞,可见力道之大,岑舟有心理准备,及时扎稳下盘,像棵大树岿然不动,对方被反弹的力撞得直往后退,她还出手扶了一把。
“嗯……”黑衣人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岑舟有些手足无措,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她意识到那是他的血,连忙松开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她改为张开手臂拦住他的路,艰涩地说:“戚……戚长官,您先冷静,别冲动。”
她不擅长劝导人,说话干巴巴的,效果自然不佳,但黑衣人伤得太重,不听劝也越不过她这道障碍。
“又是你。”
他目光灼灼盯视她,声音很低,眼里充满怨怼。
“……”岑舟生出一股心虚,微微低头,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孙尚骁见岑舟果真把他拦了下来,气焰又高涨,一边在卫兵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一边嘴尖挖苦:“你把他们都害死了!留自己苟活!现在跑来找我麻烦,不就是想……把账算到我头上,你好心安理得吗?妄想!你就是个罪人!”
他的声音响彻管理中心整片区域,最后的“罪人”两字尤其铿锵有力,像水波般远远荡开,被吞进建筑外的深林里。
“……”
相对而立的距离下,岑舟如芒在背,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悄悄抬起视线从帽檐下觑对面的人的反应。
黑衣人低垂着眼,看不出面上情绪,云层滤过的日光熹微浅淡,在他脸上投落半边阴影,隐隐可见睫毛轻微晃颤。
僵持片刻,支队长出声下令:“先把戚上尉押去审讯室,再去封那些合同工的口。”他焦头烂额地指指行政楼上一个个张望的脑袋,“向上级报告,通知各部门做保密工作。”
他点一点岑舟,连带墙边战战兢兢的几个合同工:“你们几个跟我来。”
岑舟一行人在护卫队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来了好几拨人,找他们询问现场情况、做笔录、三令五申不许对外宣扬,最后还签了保密同意书。
从高压状态的办公室出来,几个人如释重负,按照指示去找合同工队伍集合。
大块头抱怨:“要不是咱们及时出手,那位孙上校指不定是死是伤,怎么连点见义勇为的好处都没有。”
“看到领导不光彩的事,没被灭口就不错了,想什么好处呢。”樊序西阴恻恻地说。
“啊?灭口?咱们帝国正规军队会对平民下黑手?”
樊序西煞有介事地撇撇嘴:“当官的有的是手段。何况就算要奖励,大功臣都没说话呢。”他用肩膀撞了一下岑舟,“哎,岑舟,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
岑舟木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秒才回神,摇头:“是他伤得很重。”
樊序西也看出来了:“听那个孙上校说什么他带的队员都死了,估计是那时候受的伤吧。”
“咱们开荒不就是做体力活儿吗?怎么还会受伤死人?”大块头惊慌地嚷嚷。
樊序西拍拍他肩膀:“放心,我们只做表层开荒,没那么危险,他们应该去地下了。”
“哦,原来地下也要开荒。”大块头又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都没听说过。”
樊序西两手插.进兜里,一脸臭屁地笑了笑:“我人缘好,消息灵嘛。”
“切。”
出事以后,食堂背面被军方封锁,不允许闲人靠近,临时来管理中心食堂吃饭的合同工都被清了出去,在停车场的卡车上等他们几个人做完笔录,人齐了一起出发去培训场。
岑舟和另外几个人分在不同车上,打完招呼就分道扬镳。
刚走出几步又被叫住,樊序西正经了脸色,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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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打量她:“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为刚才的事?”
岑舟没否认也没承认,眨了眨眼等他说下文。
“你担心得罪了人?那个上尉?”
岑舟勉强笑了下:“有点。”
樊序西安慰:“他打的可是上校,降级都是轻的,保不齐还要坐牢,他连仇人都没解决,哪里顾得上你。何况,咱们不过是基层合同工,一来不会和尉官级别的军官有交集,二来等一年后合同到期就可以离开了,没准儿那时候他都没出来呢。”
岑舟轻叹口气:“我知道了。”
樊序西是好意,但他没有安慰到点子上。
她一直在回想孙尚骁的话——那位姓戚的上尉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帝国军校毕业。
要知道,莫阑人的生理条件比莱苏人生来弱势,他能打败同期军校生,除了天赋卓越,必定还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
帝国的武装军队中,莫阑人占比不到一成,而他年纪轻轻就是上尉军衔,属实难能可贵。
看着这样一位优秀的莫阑人变得心灰意冷、前途黯然,岑舟心里闷着一口气,一时无法消释。
樊序西是纯血莱苏人,他难以知悉身怀莫阑血统的人之间微妙的惺惺相惜。
“你知道就好。”樊序西从裤兜里掏出个果核做的钥匙扣,“要走了,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分到一个基地,这个钥匙扣送你,留个纪念,如果实在没有共事缘分,咱们悬崖之上再见?”
岑舟浅笑着接过他的钥匙扣:“谢谢。”
和樊序西道别,岑舟上了她分到的卡车,一踏入车厢便被十来双眼睛盯着。
“是你呀,来这儿坐吧,有位置。”
说话的人恰巧是先前排队时和她搭话的莱苏女孩,她把背包拿起来抱着,腾出一个座位。
“谢谢你。”岑舟礼貌致意后落座。
“我叫林曼然,你呢?”
“我叫岑舟。”
“岑舟,你是哪儿的人?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青……仰明市,以前的工作是……打零工。”
青水落在战争结束后就近并入帝国的仰明市,提及青水落必定会激起旁人的好奇心,她更不好说自己的工作是带人打仗,只能选择说半真半假的谎言。
好在林曼然没多上心,她自顾自介绍:“我老家在平南市,之前做建筑粉刷工,你知道的,现在许多地方战后重建,我们这一行还挺吃香的。”
岑舟附和地“嗯”一声。
林曼然咂舌,她都把话茬抛出来了,她竟然不问问为什么吃香她还要转行来开荒,真是个不会聊天的。
她主动说:“我看开发区工资开的高才来的,想多攒点钱。”
“哦。”岑舟了然点点头。
林曼然无奈地笑了下,视线一转,将那一双双悄悄打量岑舟的眼睛瞪回去,靠到她耳边用气声问:“我看你情绪不高,是因为食堂那边儿的事?”
“……”岑舟抿了下唇没说话,她其实看出来了,林曼然刚才是和她套近乎,想打听到一手消息。
林曼然察觉到她的冷淡,连连摆手:“你放心,不该问的我不问,我就是担心你。”
“我没事。”
“没事就好,估计是吓着了,先缓缓。”林曼然裹紧工作服,靠着车厢长舒一口气,“听说这段时间还有几批合同工要来,集中培训一个月后把咱们分去各个基地,也不知道咱俩有没有机会分到一个地方。”
她合手拜拜:“可千万要让咱们分到开明的领导啊!”
3. 他独独朝她走过来
暮色笼罩的青砖小巷里,一群莱苏混混将三个莫阑人逼到墙边。
辛微还是二十五岁的模样,撑开双臂护住身后的人,冷风吹得她不停颤抖,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你敢对我们动手,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们!他可是帝国军校的学生!”
十五岁的小蓝从辛微身后探出来,皱着眉严肃呵斥,她那时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杏眼怒睁,落在混混眼里像只发怒的宠物,逗得他们发笑。
“帝国军校的学生?人在哪儿呢?”
辛微硬着头皮接话:“我弟弟刚放假,今天会回来。”
她声音发抖,两个小孩更是心虚得不敢吱声,一眼就能看出在撒谎。
混混老大哈哈大笑,故意点了年纪最小的小安:“天已经黑啦,你哥哥还没回来?”
“他……他马上就到了……”他吓得脸色苍白,牙齿打颤,下意识向依赖的人寻求安全感,“辛微姐……”
老大敛了笑,冷哼一声,一把攥住辛微:“既然弟弟要回来了,那我们抓紧时间办事!”
周围的小弟狼嚎鬼叫地起哄,黑沉沉的天幕下,狞笑声荡满小巷,分不清谁是谁的。
“辛微姐!放……放手!你放手!救命啊!”小安扑上去掰老大的手。
小蓝抡起书包打人:“滚开!放开她!”
一众小弟涌上来,将小安摔到地上踢踹,揪住发狂的小蓝:“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想来给哥哥们助兴?”
“小蓝!小安!”辛微流泪哀求,“他们还小,放过他们!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美人儿,看清吧,答不答应都由不得你!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海啸般要将人淹没。
小蓝甩开抓她头发的手,深吸一口气,张嘴大喊:“戚逢哥!你回来了!”
抓她的混混吓了一大跳,抻直脖子左右堤防,半天没看到人才知道上了当,恼火地举起巴掌:“你这丫头片子净撒谎!”
“住手!”
墙垣上凭空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混混们惊愕仰头,刹那间眼前暗色极速放大,来不及反应身体已飞了出去。
“呃!”
不过数秒,所有混混倒在地上翻滚呻.吟。
少年一脚一个将这些人踹出几米远,随手抚平校服衬衫上的褶皱,垂眼冷冷道:“再敢骚扰她们,我让你们有命来没命回。”
混混屁滚尿流地跑了。
“你们没事吧?”
小蓝愣愣的:“我们没事。戚逢哥,不会是我把你叫出来的吧?你是随叫随到的神仙?”
戚逢无奈:“哪里来的神仙。”
他将小蓝和小安的书包挎到自己肩上,一手搀一个:“辛微姐,小蓝小安,我们回家。”
夜晚寂寥,小巷里的人声从巷头传到巷尾。
“戚逢哥,你刚才打架也太厉害了吧!”
“帅不帅?”
“帅死了!我以后也要考军校!”
“我也是,我……我想保护辛微姐和小蓝。”
“谁要你保护啦?你先练练胆,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
画面一转,深埋地下的废墟和寒夜一般漆暗冷清,军用电筒能量殆尽,幽暗的灯光隐隐映出黑红血渍。
封闭的空间里,回声断断续续荡开。
“戚逢哥,小安胆子小,你先带他出去,再带救援队来找我……”二十岁的小蓝躺在血泊中,军装外套被染成湿润的深红色。
“我绝不可能丢下你!”戚逢眼睛通红,发狂般猛戳通讯按钮,“呼叫救援!呼叫救援!白鸽支队遭遇异形物攻击,伤员急需治疗!请求指引出口!请求指引出口!……”
下一瞬,戚逢背着失去两条小腿的小安跨越废墟中的障碍,身后传来似野兽、又似飞禽的怪异尖叫,断壁上布满爪痕,腥臭的腐肉气息一回回喷吐在奔逃的人身上。
奄奄一息的小安回过头,锋利的獠牙几乎掀开他的天灵盖,麻木之下,他已经感受不到恐惧。
“戚逢哥,我说过要保护辛微姐和小蓝,可惜食言了……以前总是你保护我们,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背后陡然一空,戚逢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
异变物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密闭洞穴里响起酣畅的啃食声。
戚逢茫然转回头,一滩鲜红的血利箭般对准他的双眼喷溅过来。
“嗬……”
沉睡中的人猛然睁开眼睛,额头的冷汗浸透睫毛淌进眼眶里,空旷的室内充斥粗重的喘.息声。
戚逢痛苦地捂住胸口,蜷缩起身体,扛过胸腔里那一阵尖锐的疼痛。
笃笃笃——
金属门被敲响,自外打开。
“戚队长,好消息!”谭襄神采飞扬地进来,见戚逢脸色惨白,连忙敛了笑来扶他,“怎么了这是?伤口又疼了?”
“没事。”戚逢撑身坐起来,衬衫贴在背后,印出清瘦的脊骨轮廓。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唉,逝者已逝,哀思伤身,戚队长,想开些,万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
戚逢没和他寒暄,径直问:“什么消息?”
谭襄咳了声,眼神闪烁:“多亏倪将军出面帮忙,孙上校不好拂上头的面子,您打人的事就算过去了。”
这些年来,戚逢颇受倪鸳将军赏识,军队内部疯传他们关系不一般,流言听多了,他也多少当了几分真,可眼下看他一副面如死水的样子,他又不禁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倪鸳将军作为军中地位最高的莫阑人,自然有意提拔出色的后辈。
“另外,打人的事虽然解决了,但……白鸽队伤亡惨重,军方会追究您失职,以及考虑到您的身心健康问题,管理中心会暂停您的地下开荒任务,安排您带队负责地上开荒。我先跟您通个气,批文这两天就该下来了。”
戚逢自然是都听到了,但他没做回应,愤怒也好,悲伤也好,都没有,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空墙,眼里平静却毫无生气。
谭襄叹气,戚逢常年在开发基地一线,和管理中心打交道不多,他们两个有过几次交集,勉强算得上熟络。
军区的人大多严肃死板,戚逢是个例外,年轻爱笑好说话,虽然不少人看不惯他,但他对他印象不错。
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实在觉得唏嘘。
临走前他没忍住多了一句嘴:“让您带队去做地上开荒确实大材小用,但也是对您负责,我相信只要您及时调整过来,肯定会再得重用。”
……
胥坪基地地势低洼,连下三天暴雨后积水过深,军方不得不暂时停工,负责地上开荒的合同工得了两天假期。
岑舟来基地第一天就把周围环境熟悉了个遍,这儿没什么娱乐场所,军人也好、合同工也好,休假期间不外乎靠睡觉、看书或者健身打发时间,甚至许多地方禁止编外工涉足,出门散步也没个好去处。
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室,现在不用日夜备战,她有时间和精力深度学习文化知识。
这两天基地大部分人员休假,图书室人员爆满,她只好借了两本书回宿舍看。
读书对她来说比学格斗还难,她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摘抄完一本生僻字词,累得两眼呆滞,决定出门走走,放松放松。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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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
手刚搭上门把手,蒙在被子里的方茵之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方茵之也是混血,今年四十三岁,在这批合同工里算得高龄,但性格随和散漫,和年轻人相处起来没有代沟。
“茵之姐,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醒了。”方茵之迷迷瞪瞪坐起来,搔了搔打结的头发,“几点了?”
“下午三点多。”
“一觉睡到现在了……凌戈呢?”
合同工的住宿标准是四人间,她们的宿舍目前入住三人,另一人便是方茵之口中的凌戈。
“她早上出去就没回来。”
“神神秘秘。”方茵之嘟囔一句,见岑舟站在门口跟她说话,恍然反应过来,“你要出门?”
岑舟点头:“雨停了,我想去便利店。需要帮你带吃的吗?”
方茵之求之不得:“好啊好啊,你看着买。”
最近的便利店开在基地东南方位,距离宿舍楼八百米。
来胥坪基地两个月,岑舟已经是店里的常客,除了本身购物需求,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
便利店的老板是一位三十来岁的莫阑女性,在以莱苏人为主的悬崖之下,她是一抹别样的色彩。
她相貌美丽,温柔亲和,对每位顾客都微笑接待,也正因此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得寸进尺。
军人受严格的纪律约束,尚能管控自己,而合同工只用遵守基本规矩,素质参差不齐。
岑舟好几次碰见有合同工纠缠便利店老板,她出面帮她解围,建议她找基地管理层投诉,处理那些骚扰者。
老板无奈地苦笑:“只要把我换掉,就能更轻易地解决问题。我不想丢掉工作。”
岑舟哑口无言,自那以后,莫名的正义感驱使她有事没事去便利店晃晃,遇到有人调戏老板就出面把人赶走,反正他们都是合同工,谁也不怕得罪谁。
这段时间频繁下雨,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三天,岑舟推开玻璃门,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坐在收银台前发呆,连她走到面前都没反应。
“辛老板。”岑舟曲指扣了一下桌面。
“嗯?”老板下意识抬头,怔了一秒,仓皇低下头抹脸,说话时鼻音浓重,“小舟,是你啊。”
岑舟皱眉,她刚才看得很清楚,辛老板眼里全是红血丝,明显哭过了。
“怎么了?又有人来纠缠你?”她撑着柜台弯下腰,放轻声音问。
辛老板连连摇头,挤出个勉强的笑:“没有,谢谢你小舟,是我自己的私事。”
她没有直说的意思,岑舟通情达理地没多问,指指货架:“我来买饼干和面包。”
结账时老板又像平常一样微笑着扫描商品,温声细语地说话,但很明显她在强撑,她眼里水光闪动,泪珠汇到眼眶边缘又被她生硬忍回去,憋得眼睛通红。
岑舟看得很不是滋味,付了钱赶紧离开,留给她发泄情绪的私人空间。
出了门发现天空又开始飘落毛毛细雨,她顺手拿了一把公用雨伞撑开。
返回的路上她不断想起辛老板,那种悲伤的表情她常在生离死别的人脸上看到,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雨势渐大,打在塑料袋上劈啪作响,声音将岑舟的思绪拉回来,她低头检查手中物品,将购物袋拎高一些,遮到伞檐下。
余光里忽然映入一道男性身影,雨伞挡住了他的上半身,袖口卷至腕骨,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右手背上有一道刚掉痂的粉色疤印。
岑舟僵硬定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手指紧压住伞柄,指甲泛出青白。
人行道宽阔有余,他独独朝着她迈步过来。
4. 她什么来头?
密集雨点打在头顶的伞面上,近得像雨水直接灌进耳朵里,在这绵密而混沌的背景声音下,军靴踏在坚硬地面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嗒、嗒、嗒……
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提示音,听得人屏住呼吸。
嗒。
军靴落定,对方笔直地立在岑舟面前,一语不发,任凭雨水在他深灰色衬衫上洇出条条湿痕。
岑舟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将伞面前倾遮住自己:“借过。”
她往旁边迈出一步,对方紧跟着迈出一步,正正拦住她的路。
“……”
他认出她了。
岑舟苦闷地叹了口气,诚然那天是她阻止了他的行动,但他们各有各的立场,将他和孙尚骁的恩怨纠葛转嫁到她身上着实不太讲道理。
她抬起雨伞,做疑惑状:“长官,有事吗?”
那天他蒙着脸,她决定不主动认账。
岑舟面上装得无辜,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戚上尉的全脸,他的头发比三个月前长长不少,被雨水打湿,垂下来扎在额前,眉骨与鼻梁连成一道深陷的弧度,苍白的脸颊衬得瞳孔漆黑,唇角下压,透着股沉沉的阴郁。
他瘦了许多,肩背的骨头顶着衬衫,整个人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开。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岑舟硬着头皮又道:“长官,没事的话,我先回宿舍了。”
这回她听到了戚逢的反应,一道似轻嗤的鼻息。
岑舟目光一颤,攥紧手里的购物袋。
“方便送我去便利店么?”
戚逢语气平常,抬起一只手展开掌心,不过眨眼的时间,干燥的肌肤上落了一层水珠。
雨下得很大了,他在向她求助。
岑舟惊愕,他的眼神分明丝毫不掩饰他已经看穿一切,竟然没选择拆穿。
“……方便的,长官。”
无论是单纯借伞,还是另有目的,在当前他淋着雨的情况下,她都没有理由拒绝送他一程。
岑舟走近几步,将他遮到伞下,这才发现便利店的公用伞是单人伞,两个成年人想要不被淋湿,难免要凑在一起。
她谨慎地和他保持半臂距离,手臂前递,将伞倾向他,左边身体顷刻被雨水打湿,传来清凉触感,塑料购物袋响起“啪嗒”轻响。
戚逢抬手接伞。
“不用了,我来撑就行。”岑舟连忙道。
“你的……”戚逢的视线落在她打湿的衣服上,往下朝她手里的购物袋点点,“东西淋湿了。”
他不由分说接过伞柄:“走吧。”
岑舟一路提着神,随时做好应对准备,但戚逢再没开过口,始终和她保持着半臂距离,雨伞遮在她头上,他自己半边身体暴露在雨幕中。
直到他收了伞,交还给她,道了一句“多谢”后推门进去,岑舟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手指感受到他留下的余温,才恍惚地生出一股不可思议。
真的只是借伞?
手臂垂在身侧,碰到了裤子口袋的凸起,那是樊序西送给她的果核钥匙扣,分到胥坪基地后,她将这个钥匙扣和她的宿舍钥匙串在了一起。
樊序西当时安慰她,说他们这种基层合同工没有和上尉打交道的机会,事实证明,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这位戚上尉将上校揍得那么狠,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内情没有进监狱。四个基地,他偏偏来了胥坪基地,还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下雨天堵了她的路。
岑舟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刚才他没有揭穿她,记仇不记仇的两说,他肯定对她有所怀疑,毕竟军校毕业的他不该被一个合同工压制两次。
好在她是被排挤走的,真有人要追根究底,她也不心虚谁去调查她的背景。
岑舟很快理好了心绪,临走前下意识往回看了一眼,霎时定住了眼睛。
透过玻璃门,里面的玻璃货柜映出了两道相拥的身影,辛老板埋在戚逢怀里,哭得肩膀颤动,戚逢背对门口,低垂着头顺抚她的后背。
他们竟然认识?看起来感情深厚,是亲人,朋友还是情侣?
岑舟的位置刚好被墙体挡着,里面的人不知道她还没走,她呆呆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属于偷窥,连忙摆摆头转了回去。
刚准备撑伞离开,不远处有一个合同工冒雨朝这里跑,看样子是打算来店里避避雨。
岑舟又往回瞥了眼,里面的两人还没有分开。
要是被人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辛老板本来就深受困扰……但她也不能直接闯进去提醒,尴尬不说,她半点不想加深戚逢对她的印象。
她转了转手里的雨伞,余光注意着合同工的动向,等那人跑近,她提起雨伞猛力一甩。
“哎哎哎!你这人!眼睛长了当摆设的?没看到我这么大个人嘛,你还往我这儿甩水!”
对方倒身往后躲,扬着嗓子骂骂咧咧。
余光里玻璃上的人影已经分开,岑舟压低声音说了声“抱歉”,撑开伞快步离开。
“下回注意点儿啊!”
合同工掸了掸身上的水,脸上又挂起轻浮的笑,伸手推门:“辛老板,好久不……呃……”
他一进门对上一道阴沉的视线,脸上一僵,后半截话就堵在嗓子里。
戚逢站在近门的货架旁,手里随意拿了样商品,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脸上的笑一点点退了。
辛微擦干眼泪,给戚逢使了个眼色,又牵起营业微笑:“杨先生,下午好,需要买些什么?”
合同工卡在门间,要进不进,虽然戚逢没再瞪他,他还是浑身不自在,讪讪笑了笑:“今天不买东西,外头下雨了,我拿把伞,跟你说一声。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啊。”
“请慢走。”
门外响起雨点打在伞面的清响,逐渐远去。
“怎么了?”辛微顺着戚逢的视线看向合同工模糊的背影,“你是觉得刚才有人故意提醒我们?”
“前一个来店里的人,你认不认识?”
“前一个是……岑舟。”
“岑舟。”戚逢轻缓念一遍,“你和她打过交道?”
“她是个热心的姑娘,帮我解过好几次围……”
戚逢倏地皱起眉,眼神发冷:“有人骚扰你?像刚才那个?”
“我没事……”
“你出去吧。”戚逢打断她,他顿了顿,颌骨绷紧,“反正……小蓝和小安也不在了,我出钱,你去首都开店或者做你想做的事。”
辛微立时红了眼眶,泪光盈盈地摇头:“可是悬崖之下还有你,戚逢,你也是我的亲人。况且……”她哽咽一声,“小蓝和小安还留在地下,我不想走。”
噩梦中的画面浮出脑海,戚逢攥紧拳,手背青筋暴突,他咬牙将眼泪压下去,喉咙滚了滚,声音喑哑:“对不起辛微姐,对不起,我没能把小蓝小安带回来……”
……
岑舟绷着一颗心回了宿舍,房间里没人,阳台传来淅沥水声。
她放下购物袋,拿着湿漉漉的伞去晾晒,推开门才发现阳台上的人不是方茵之。
卫生间也没人,她问:“凌戈,茵之姐去哪儿了?”
凌戈是纯血莱苏人,二十一岁,身量高瘦,面容素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平日开荒时会摘下来。
她正开着水龙头一丝不苟地搓洗指节,将肌肤搓得发红,黑色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着后背。
她头也没抬:“不知道。”
“哦。”岑舟应一声,晾好伞回了房间,把给方茵之买的饼干面包放到她的桌子上,刚准备坐下,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又去开门。
“谢谢小舟,真是好孩子。”
方茵之跻进门内,却没关门,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往楼梯间方向张望。
“怎么了茵之姐?”
“我刚才看到军方的兵带着装备朝宿舍楼过来,是不是出事了?”
“我也不清楚。”
方茵之回身关上门,看到桌上的食物,眼睛放光地去拆包装:“哎呀太感谢了小舟,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岑舟在座位上坐下,翻开摘抄本,随口道:“我以为你刚才不在是出门吃东西了。”
方茵之咀嚼的动作一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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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我去了一趟办公楼,本来准备找林长官,和领导搞好关系好混些嘛,结果他不在,我就又回来了。”
胥坪基地有一百五十名合同工,分了三个开荒小队,林长旭是她们所在小队的领队,方茵之年纪大,会来事,经常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岑舟了然地点点头。
阳台门打开,凌戈擦着手进门,带进来一股清新的洗手液气味。
方茵之咬着面包含糊问:“小凌,你去哪儿了?大半天没见到人。”
凌戈没看她,将桌面上的几册牛皮纸笔记本对齐边角放进储物柜里,上了锁,钥匙放进她贴身背包的暗格里。
“有事。”她淡声答。
方茵之的视线在她放钥匙的背包上落了一秒,撇了下唇角,又转回头和岑舟相视而笑。
她们都习惯了凌戈冷淡的性子,虽然经常答非所问,但她不会不理人,也没什么折磨室友的怪癖,并不招人讨厌。
方茵之乐呵呵地调侃:“小凌啊,你这样子特别像个文绉绉的学生,要是年纪大点,就像个教书育人的教授,或者科学家,反正就是不像干体力劳动的开荒工。”
凌戈转回头看她们两个,曲指抬了一下镜框,镜片泛出幽暗的绿光。
“是么。”
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乐不乐意听别人这么评价,方茵之囫囵点点头,大口啃面包,又将话头扯到岑舟身上:“小舟啊……”
嘭嘭嘭——
“开门!”
隔壁房门被粗暴拍响,房间里三个人同一顿,面面相觑。
嘭嘭嘭——
“506开门!”
军方的人几乎同时敲响这一整层的宿舍门,震得墙面都在颤动,走廊里响起各个房间的躁动声。
方茵之搁下面包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士兵,身上背着探测仪器,一个个严肃板着脸。
“各位长官,出什么事儿了?”
打头的士兵没理会她,一把将门推得大敞,山林里清新的风嚯嚯灌进来。他将房间里扫视一遍,厉声问:“还有一个人在哪儿?”
方茵之恭敬道:“回长官,我们宿舍只有三个人,都在这儿了。”
士兵确认了人员信息,又下指令:“你们三个,放下手头的事去走廊站着,什么物品都不要带。”
“好,好,遵命。”方茵之交涉完,给岑舟和凌戈递去安慰的眼神,带着她们两个年轻人在宿舍门口站好。
她站在两人中间,拍了拍她们的手:“别担心。”
三个士兵进了她们的宿舍开始翻箱倒柜,用探测仪器一寸一寸扫描,不放过任何死角。
另有一个士兵带着记录册来到她们面前:“方茵之,岑舟,凌戈,请你们配合我回答以下问题。”
方茵之道:“长官请问,我们一定配合。”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你们在哪儿?”
“睡觉时间,我们自然是在宿舍呀。”
“严肃!”
“是,长官,您说的时间内我们三个都在宿舍休息,可以相互作证。”
“今天白天你们在哪儿?”
“我在宿舍睡觉,岑舟在宿舍学习,凌戈……”方茵之声音低下去。
几人的视线落到凌戈身上。
问话的士兵眉一横,对着她厉声呵斥:“今天白天你在哪儿?老实交代!胆敢隐瞒,有你好果子吃!”
凌戈皱了下眉,脸色微冷,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墨绿封皮的小本子,翻开来高举到士兵眼前。
士兵一目十行扫过,眉头一展,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他往后退开一步,低头唰唰写记录,语气客气不少:“知道了。”
凌戈合上小本子放回口袋里,方茵之的眼睛追了追但没看清,她小声问:“什么宝贝?”
凌戈没理会她。
“嘁,不给看算了。”
士兵写完合上记录册,往楼梯间一偏脸:“下楼去室内训练场集合。”
凌戈一个人走在前面,方茵之搭在岑舟肩上,朝她背影努努嘴:“她什么来头?”
岑舟摇头。
方茵之挑了下眉:“真是令人好奇呢。”
5. 他长得好标致
笃笃笃——
“教官,我是长旭。”
戚逢将带血的绷带扔进垃圾桶,捡起军装衬衫套上,背对门口扣扣子。
“进。”
林长旭推门进来,忧心忡忡道:“教官,发生大事了,半个月前采出来的那枚睿亲王宝石戒指丢了!”
戚逢转过身,诧异抬眉:“在基地丢的?”
“是啊!这个月采的一批货还没来得及运出去,今天下午盘点的时候发现不见了!”
“什么时候丢的?”
林长旭直叹气:“库房那帮人简直吃干饭的!上次盘点还是一周前,他们自己也拿不准是哪天丢的,查了监控没找到嫌疑人,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今天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库房停了电,但不确定究竟是人为破坏,还是暴雨天打雷闪电所致,现在只能抓瞎找。”
他觑着戚逢的脸色,为难咳一声:“所有合同工已经被集中到训练场,要地毯式搜索他们的宿舍楼。另外……您刚回来两天,不巧撞上这种事,上面的意思是您也要接受检查……”
“知道了。”戚逢平静地整理好衣领袖口,“我也要去训练场?”
林长旭惴惴点头:“我陪您一起。”
“走吧。”
林长旭跟在他身后带上门,等出了门,戚逢突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教官?”
戚逢看了一会儿远处雨雾蒙蒙的山林,偏回头对他道:“不要再叫我教官。”
林长旭脸一垮:“为什么?我进军队是您带的,您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不论职位高低,我永远尊敬感谢您!上面的决定我做不了主,您可千万别因此和我疏远!”
“……”戚逢无奈地睨他,“我是提醒你,我只是副队,待会儿见到你手下的人,别称呼错了。”
“啊?……哦,记住了。”
……
一百五十名合同工全部聚集在室内训练场,三五成群扎堆议论,一个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大领导没来,小领导说话作用不大,便也懒得多管。
岑舟三人找了块干净地方坐着,凌戈被吵得一脸烦躁,忍无可忍地捂上耳朵。
方茵之转溜着眼睛,精准从人堆里定位到人脉,热情招手:“小宋组长,过来聊聊!”
小宋是林长旭手下帮忙分管的组长,一个老实憨厚的年轻人,恪守尊老爱幼的原则,对方茵之多加关照。
他本来站在走廊维持秩序,见她招呼他,就乖乖过来:“姐,有事?”
“是啊是啊。”方茵之笑呵呵的,“小宋组长,这么大阵仗,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小宋露出为难表情。
“不能说?”
小宋纠结地摇头:“也不是不能说,军中都传开了,你们迟早会知道,但你可别跟人说是我说的。”
“那当然,姐的嘴最严实了,她们两个也不是话多的人。”方茵之拍拍岑舟和凌戈,拉着她们两个凑到一起,又对小宋说,“你坐下说。”
小宋在她们对面盘坐下来,压低声音:“不久前三队从废墟里挖出了一枚亲王戒指,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岑舟和方茵之齐齐点头。
“戒指失窃了。”
方茵之咂舌:“戒指丢了?我听说那枚戒指可值钱了,三队的人高兴得不得了,能领不少奖金。”
小宋忧愁叹气:“那枚戒指能买下一座城。”
这下连岑舟都惊讶得睁大眼睛,青水落的人过惯了清贫日子,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把一座城戴在手指上。
方茵之拉着小宋天南海北聊了一堆,能说不能说的都打听出来了。
半晌,她拍拍说得正起兴的小宋,往他身后指指:“小宋啊,那位是不是你说的新来的领导?”
小宋扭头一看,一个打挺翻身起来,肃着脸站好军姿,悄悄说了一句“是”。
方茵之被他的反应逗笑,这里的年轻士兵大都怕军官,就跟学生怕老师似的。
“他长得好标致。”她胳膊拐一拐身边的两人,“小舟,小凌,快看咱们新来的副队!”
“……”
两个人都没搭理她,她往左看一看,凌戈冷着脸,被吵得提不起心情,又往右看一看,岑舟埋着头,后脖颈像是被石头压着抬不起来。
“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还没我热情?小舟,别告诉我你是在害羞?”
岑舟被点名,飞快往门口瞟了一眼,戚逢正和林长旭并肩进来,她难言地闭了闭眼,指甲不自觉刮磨裤子面料。
“没有。”
她这反应确实不像害羞,方茵之又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那我叫他们过来了,抢占先机跟新领导打打交道,以后工作好混得开。”
岑舟抬起手想拦住她,又放下,认命地点头:“好。”
怕什么来什么,她明明是见义勇为,怎么好人没好报,偏偏让被她得罪的人当她顶头上司?
难怪他打了上校还能全身而退,帝国军校第一名成绩毕业的上尉成了开荒队的副队,算得暴殄天物级别的处罚。
当然,岑舟眼下顾不上替别人可惜,余光里的人已经在她面前停下,她自身难保。
方茵之把人招过来,老道地社交:“林长官,您也来了。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副队吧?真是年轻有为!”她伸出右手,“长官您好,我叫方茵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戚逢浅浅回握了方茵之的手,吐字沉稳:“戚逢。”
“戚副队,还请多多关照。”
戚逢客套地点了下头,视线落向岑舟,将她焦躁摩挲手指的动作看在眼里。
方茵之连忙扯她的袖子,担心她怠慢了领导,催促她打招呼。
岑舟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一时摸不清戚逢是在打什么主意,是故意要让她自报家门?
她心一横站起身伸出手:“戚副队好,我叫岑舟。”
但意外地,戚逢似乎并不在意她叫什么,回握时一触即放,收回手插.进军装裤袋里,站姿稍显松垮,直白地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她。
岑舟脑中一闪,忽然明白过来,能在军方眼皮底下盗走库房的贵重物品,必定有本事傍身,整个军区只有他和她交过手,他在怀疑戒指失窃一事是她干的?
她精神一震,忽然硬气地挺直脊背,坦然对视回去。
清者自清,这事不是她做的,她用不着心虚。
方茵之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敏锐捕捉到一丝微妙的对峙气氛,连忙插科打诨给岑舟解围。
“有林长官和戚副队这样负责任的领导是我们的福气,休息时间还来管理我们,二队和三队就乱糟糟的。”
她话说完,两位领导非但没有被奉承的满意脸色,林长旭还尴尬地瞪她一眼。
“呃……”方茵之搓搓手,她拍马屁拍错地方了?
“行了,你们在这儿等上面通知吧。”
林长旭丢下这句话赶忙拉着戚逢走了,近来本就是他的低谷期,方茵之又说这种扎心窝的话,总不能给她解释,他们不是来管理下属的,而是戚逢和她们一样要接受检查。
眼下不能出训练场,林长旭在休息区找了张空置的长椅让戚逢坐下,他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生怕方茵之的无心之语惹他不快。
“看什么?”
“教官,方茵之年纪大点,说话做事圆滑,刚才她是不知情,你别往心里去。”
戚逢往刚才的方向看去一眼,方茵之正拉着岑舟苦口婆心地说话,岑舟一脸有苦难言的忧愁表情。
“我没往心里去。”他说,“你不走?”
林长旭连连摆头:“不走。”
他在这儿,还能像方茵之误会的那样,让人以为他和戚逢是来管手下合同工的,他走了留戚逢一个在这儿,少不得有聪明人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多难堪啊。
戚逢知道他的好意,没多拒绝,又问:“你有没有手下合同工的资料?”
“有。”林长旭从公文包里掏出办公平板,点开一个文件夹,“他们的档案都在这儿了。”
戚逢象征性点开几个档案粗略浏览一遍,直接下拉找到岑舟的资料,点击查看。
岑舟的档案十分简略,一眼扫过去能看个七七八八,内容平平无奇,唯有一处不大对劲。
他的目光定在薪酬一栏,轻轻点了点屏幕:“二十万?”
比他看的另外几个人的薪资少得多。
“二十万已经是合同工的最低年薪标准了,刚才那三个都是这个档的,一般就做些轻松的分类清理工作。”
“定薪标准是什么?”
“根据他们的选拔成绩定薪的,包括力量和耐性在内的身体素质测试,应急能力测试,实用技能等。”
戚逢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没再多说。
合同工们在训练场从下午三点一直待到晚上七点多,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有人开始抗议。
“我们又不是罪犯,凭什么囚禁我们还不给饭吃!”
“我们都配合检查了,要是查不出来就不给饭吃,那得饿到什么时候?万一不是咱们胥坪基地的人干的,岂不是让我们白白挨饿了!”
“就是!开饭!开饭!开饭!”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抗议队伍,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快要掀掉屋顶。
凌戈眉头皱出“川”字,伸出两根手指紧紧堵住耳朵。
方茵之蔫吧吧地靠在岑舟身上唉声叹气:“遭大罪了,早知道就不睡懒觉了,我连中午的面包都没吃上两口。”
岑舟安抚地给她顺背,视线落在休息区,林长旭和戚逢是在场最大的领导,正被好几个激情澎湃的合同工围起来讨要说法。
戚逢靠着椅背低着头,看不见脸上情绪,林长旭挡在前面,脸红脖子粗地喝退那些人。
忽然,戚逢似有所感地抬起脸,越过一道道窜动的人身,正正对上岑舟的眼睛。
岑舟猝不及防,按在方茵之后背上的手一顿,霎时心脏发紧,像是偷窥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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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了正着。
可明明在场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们,她哪里算得偷窥。
“小舟,再帮我顺一顺呗?”
“哦,好。”
岑舟接着给方茵之抚背,这一打岔,再回看时戚逢已经移开了视线,一脸淡漠地看着林长旭和几个合同工在他面前争论,像个抽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身为副队,怎么不出面帮自己的上司应对麻烦?
“肃静!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墙上的广播突然发出一道严厉的声音,训练场上的人被惊得一跳,纷纷噤声。
门口的士兵开道,中间走出个面貌威严的高官。
岑舟一看清来人,不假思索地低下脑袋往方茵之身后躲。
孙尚骁走上讲话台,黑着一张脸扫视过人群:“你们不是军队的人,但为军队办事,就要遵守军队的规矩,服从军队的命令!让你们待在训练场是事出有因,是为了配合军队工作!谁不从,现在就收拾东西,我可以特批货梯的使用权,连夜把他送出去!”
全体合同工鸦雀无声,训练场馆内回响着广播的声音,一回回冲击人的耳膜。
“你们反应的问题军部已经在着手解决,谁再有异议,可以当面跟我说。”
孙尚骁讲完话作势走人,忽然脸色一变,提腿往某个方向去。
他面前的合同工纷纷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尽头正对上两个身着军装的人。
林长旭脸胀得发红,目光担心地往身旁飘。
“这是……戚上尉?不对,现在该是戚副队了。”孙尚骁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转向旁的合同工时又戴上一副亲和面孔,“看看,我们军部的戚副队也在训练场接受检查,基地一视同仁,谁有嫌疑都要配合工作,并不存在区别对待。你说是不是,戚副队?”
戚逢军姿笔挺,面无表情看着他:“是。”
“稍后会给大家安排身体搜查,无嫌疑者就可以出去了,既然戚副队在场,就由他来示范如何配合搜查吧。大家可靠近来观摩。”
人群以戚逢为中心慢慢聚拢。
方茵之拉上岑舟和凌戈凑过去,惊讶地碎碎念叨:“没想到戚副队来这儿是接受检查的,真是稀奇,他们军方内部就他一个有嫌疑?”
岑舟叹了口气,她对此也觉意外,究竟是不是针对戚逢只有他们内部清楚,不知情者甚至看不出孙尚骁这一举动的羞辱意味。
“手臂伸直打平,两腿分开,与肩同宽。”
孙尚骁在旁讲解,检测员拿着仪器在戚逢身上扫描,刚扫过后背,仪器“嘀嘀嘀”响起警报声。
“这是怎么回事?再扫一遍!”
“嘀嘀嘀——”警报再一次响起。
“上校,确认有金属存在。”
人群里冒出低声议论:“听说有人会用身体藏物,把东西吞进肚子里,或者缝进肉里,他会不会就是……”
孙尚骁眼里泛起幸灾乐祸的光:“戚副队,请你给个解释。”
上百双眼睛炯炯盯着中间的人,偌大的空间里一时间静可闻针。
“三年前我在战场受伤,这是固定骨头的钢钉。”
平静的话语掷地有声,一瞬怔忡后,人群里响起唏嘘的抽气声。
“我怎么觉得这上校不大喜欢我们副队?”方茵之低喃一句,忽然扬声,“谢谢戚副队保家卫国,还为我们做示范,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她一起头,底下不少人跟着应和。
“谢谢戚副队!”
“您检查完早点回去休息吧!”
“……”
风向立转,孙尚骁霎时冷了脸,戏也懒得演,给手下吩咐两句就甩手走人了。
“小舟,你躲躲藏藏干什么,刚才多好的露脸机会,你跟着我吆喝一嗓子,以后戚副队都会记你的好。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
岑舟从方茵之背后直起身,头疼地抹了把脸,天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孙尚骁会注意到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不想再像那天一样,夹在两人中间当遭殃的小鬼。
“茵之姐……”她一张脸皱皱巴巴,一抬眼正对上戚逢看过来的视线,她“唰”地收敛了表情,呆愣愣地当方茵之的背景板。
一百多个合同工挨个搜查,岑舟三人从训练场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八点,情况特殊,基地食堂破例给合同工留着饭。
方茵之拉着两个年轻人健步如飞,路过电话亭时突然刹了脚步。
“小舟,小凌,你们先去吃饭,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岑舟纳闷:“茵之姐,你刚才不是说饿得厉害?”
“有要紧事还是能坚持一会儿的,你们先去帮我打份饭,记得多加米饭多加肉,我马上就来。”
岑舟和凌戈于是先走了。
方茵之进了电话亭,往左右转一转眼睛,按下一串数字。
“喂,丫头,还好吗?我的工作很顺利,不用担心。另外,过两天我会往家里打一笔钱,你记得去银行确认。下次再联系,拜拜!”
6. 象牙
戒指失窃一事影响重大,连带另外三个基地也停工检查,货梯停运,整个悬崖之下处于封锁状态。
胥坪基地的假期后延,这期间合同工出去容易被抓住问话,岑舟和方茵之都窝在宿舍,非必要不出门,只有凌戈还和之前一样早出晚归。
浑浑噩噩过了四天才收到复工通知,早上六点起床铃响起时,只有岑舟一个照常醒过来穿衣叠被。
她先叫了方茵之,又去叫凌戈,好不容易把凌戈拉扯起来,方茵之又呼呼睡着了。
一番挣扎纠缠,三个人险些连早饭都没吃上。
六点四十分合同工集合坐车去工作前线,胥坪基地的地表开荒工作已接近完成,目前只剩边界地带,距离基地宿大约一百公里。
将近一周的假期使合同工们作息混乱,上了车一个个呵欠连天,萎靡不振。
方茵之和凌戈一左一右靠着岑舟打瞌睡,邻座几个人凑在一块儿闲聊。
“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工资高,哪哪儿都好,就是放假少,起床早,忒折磨人了。”
“苦个一两年,攒够了钱回家过好日子去。”
“都是这么想的,还是得靠熬。”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内幕消息,咱们放了这么久的假,为什么突然复工?”
“知道就快说,别卖关子!”
那人压低声音:“闹得这么大,不就是那亲王戒指丢了吗?可惜基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宝贝已经被带出去了,正在黑.市炒得热火朝天呢!”
另几个人纷纷吁气:“军方查得那么勤,出口安检那么严,怎么带出去的?”
“这谁知道,能偷出来的人,肯定有本事带出去呗!”
“啧啧啧,这么大宝贝竟然真让人在军方眼皮子底下偷了!”
“戒指落谁手里,和你有关系吗?本来奖金也没你的份儿,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呵呵,说得也是,该心疼的另有其人。”
“……”
卡车一个颠簸,方茵之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她一转头,“噗嗤”笑出来,岑舟木着一张脸,看着像在发呆,眼睛却黑溜溜得发亮,很是逗趣。
“听什么听得这么起劲?”
岑舟把她刚才听到的消息给她复述一遍,方茵之听完惊讶地瞪眼张嘴:“这么邪门?哟,快八点了,马上到地方了,把小凌叫醒吧。”
……
开荒范围由项目高层决策,主要根据莫阑旧城的地图划定有开采价值的区域。
毕竟是荒废了百年的无人区,为保障合同工的安全,军方派遣武装士兵预先侦察,排除野兽、地形等风险因素,用铁丝网圈出安全地带。
合同工的工作分为三部分,前排负责砍伐杂树乱草,挪移坍塌的残垣断壁,开阔视野,辟出道路;中部负责挖掘,翻松挤压的旧物;后排负责分类清理,择出有价值的物品,将残渣废物运输到专门地点集中处理。
下车后,合同工们按部就班,去小仓库领用各自的开荒工具。
岑舟三人做的是分类清理工作,需要用到的工具包括推车、收纳筐、铁锹、小型铁铲和铁锤。
三人领好了工具,用推车推往工作地点。根据地图指示,她们目前开采的地方原本是一家富商的私宅,现在已成了一堆废土,下雨后长满绿油油、滑溜溜的青苔。
停工一周,工作干起来有些生疏,比平时效率低不少。好在各个环节的人员感受相同,倒也不耽误工作。
开荒合同工们有个默认的规则,从八点开工,干到十点时能歇十五分钟,用于喝水进食,恢复体力。
方茵之这一上午干得腰酸背痛,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连干两小时也不过出一头汗。
甚至还有人能不带歇的。
“小舟,歇歇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凌戈清出来一块平坦的石板,她厚脸皮蹭着她坐下了,招呼岑舟一块儿来歇息。
岑舟背对她们半跪在地上,手里握着柄铁铲卖力刨土,哼哧哼哧,力气用不完似的。
听见方茵之叫她,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了声,根本没听话。
方茵之感叹地摇头:“太老实了,小凌你记住,得在领导眼皮底下努力才值当。”
凌戈不以为然地哼一声。
“你别不信,我好歹比你多活二十几年。”她老神在在说几句,扭头往回一看,恰好看见戚逢和林长旭从帐篷里出来。
戚逢第一回来开荒现场,林长旭带了厚厚一包资料,早上领着他在场地转了一圈,两人就进了帐篷。
方茵之是个不见外的,隔着三十来米的距离朝他们热情招手:“林长官,戚副队,上午好!”
凌戈被她的大嗓门吵得耳朵疼,周围的人朝她们看过来,她嫌弃地往旁边移开一段距离。
方茵之见了,不乐意地咂嘴:“年轻人脸皮这么薄,你看,他们不是被我叫过来了?”
林长旭跟在戚逢身侧,见他往方茵之那儿去,很是意外,教官不会真吃她巴结领导那一套吧?
他暗暗提醒他:“方茵之是我们队里年纪最大的,人不坏,但爱偷懒耍滑。”
戚逢“嗯”一声,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林长官,戚副队,两位上午好啊。今天是戚副队上任第一天,工作还顺利吗?”方茵之起身迎接他们,笑盈盈地攀谈。
戚逢提了下唇角,显得不严肃:“还不错。”
“那就好,工作越干越熟练嘛,我们开荒的活儿也一样,看!”她自然而然朝岑舟一指,“不知道您二位还记不记得我的室友岑舟,她刚来的时候也不熟练,现在干得可起劲儿了!”
凌戈坐在石板上喝水,听见她的话,低下头弯起唇角。
戚逢转头看向林长旭,等他发话。
林长旭背一挺,咳了声,像模像样道:“岑舟表现不错,大家向她学习。”
周围的合同工歪眉挤眼,稀稀拉拉鼓起掌来。
偏偏目光中心的人毫无所觉,铲子扬得飞快,碎土越抛越高,突然,“锵”地一声响,铲子半截凿进土里,岑舟“蹭”地起身转过来,满头汗,脸上冒红光,眼睛黑亮亮的。
她张开唇,乍一看见戚逢站在她背后,好多人对着她鼓掌,茫然愣在原地,话也没说出来。
“小舟你干什么呢,快来和两位长官打个招呼。”方茵之连忙招呼她。
岑舟搓了搓手上的土,后知后觉走上前:“林长官,戚副队,两位好。”
林长旭点头示意:“你好。休息会儿吧。”
岑舟正要说话,被戚逢抢了先,他目光朝她身后一点:“你在挖什么?”
“好像是……”岑舟凝起眉,斟酌着道,“象牙。”
“原来是挖到值钱货了,感谢小舟为一队做贡献!”
为鼓励劳动,基地规定各分队每月挖出的物品总值超过五千万后,可抽超出部分的百分之十用作团队奖金。
许多富商有收集象牙的爱好,想来价值不匪,周围的合同工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欢呼雀跃。
但比起兴奋,岑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戚逢看在眼里,直接问:“为什么用‘好像’?你不确定?”
岑舟认真点点头:“请两位长官跟我来。”
遇上容易板结的土质,通常挖掘出来的土块又大又硬,难以处理,不像方茵之遇到这种情况会偷偷略过,岑舟做事一板一眼,通通凿成碎渣。
她手头处理的土块足足有一间屋子大,可以看见板结的泥巴间镶嵌着各种瓷器、金属制品。
她在这土块的平滑面挖了一个方形深坑,里头显出一副完整的象牙,长度近一米,牙尖朝向一左一右,仿佛还生长在大象的脸颊两侧。
怪就怪在,这里并不见大象的骨骼,在两只象牙根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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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是一颗人的头骨。
百年前城市塌陷,超过三分之二的莫阑人罹难,开荒合同工每天都要和人体遗骸打交道,这早在招聘之时就告知过,也是高薪的原因之一,干了三个多月,所有合同工已经对挖出人骨头的事司空见惯。
“这的确是象牙。”方茵之蹲在坑边仔细看了看,“是真牙,不是仿制品。”
林长旭道:“这里是一家富商的住宅,有象牙不稀奇。”
“您说得没错。我的疑点在于,刚才开采出来的物品多为瓷制碗碟、杯具,还有刀叉、筷子、精制锅具等,”岑舟指指她收纳筐里的东西,“我猜测,这个地方应该是住宅的进餐区域,按理来说,象牙用作装饰也好、藏品也罢,似乎不该摆放在餐厅里。另外,这幅象牙和人头骨的相对位置很奇怪,像是象牙长在人脸上……”
方茵之道:“象牙怎么可能长到人脸上?至于东西摆哪儿不都看主人心情嘛,没准儿人家有什么特殊讲究或癖好。再说发生塌陷的时候地动山摇,东西都乱了,哪儿有什么合理位置可言?”
岑舟无从辩驳,清理掉脑子里不合实际的想象:“我只是看工作手册上提到过,如果遇到异常情况要向上汇报,不确定这幅象牙该算异常情况,还是按普通财物分类。”
“按普通财物算好了,回去等着做价值评估就行……”
戚逢抬手打断方茵之,他看着岑舟,眸色深沉:“你说,你觉得这幅象牙像是长在人脸上?”
岑舟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这幅象牙有上百斤,不可能长到人脸上……”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戚逢的眼神很怪异,像是否定她的动摇,认可她诡怪的猜想。
林长旭从旁问:“教……副队,有问题?”
戚逢盯着坑底的象牙看了一会儿,未置可否,转头看向坐在石板上的人。
一道道目光投来,凌戈不情不愿地搁下水杯,起身走到深坑旁边往里看了一眼,淡淡道:“上报吧。”
戚逢递了个眼色,林长旭立马道:“将这处地方隔离起来,没有通知不要擅动。凌戈,跟我们来一趟。”
三人往帐篷去,岑舟看着他们的背影,纳罕问:“凌戈她……?”
虽然上次搜查宿舍的时候就隐隐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她说话这么有份量。
方茵之耸耸肩膀:“不知道什么来头。”
帐篷内设置简单,几套办公桌椅,一幅莫阑旧址的电子地图,已开荒区域用绿色背景渲染,待开荒区域用红色背景渲染。
地图上已有四大块毗邻的绿色区域,代表着四个开发基地,呈合围之势向中心延伸。
中心的红色区域上,赫然标注着两个字:首都。
“凌小姐,请坐。”林长旭搬来一把座椅放到凌戈身后,接着退出帐篷。
凌戈从电子地图上收回视线,没有落座。“五分钟后我会回到工作岗位,戚副队如果找我有事,请直言。”
戚逢斜倚着办公桌,两手撑在身侧,指尖轻点着桌面:“叫凌小姐来是想询问实验室的研究进程。”
“我想你问错人了。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不过偶尔去实验室打打下手,并非内部研究人员,不清楚你想知道的研究进程。”
“凌小姐谦虚,只要你想,他们巴不得破格……”
“我不想。”凌戈打断他的话,“我只想单纯做研究,不参与任何博弈。”
戚逢牵了下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点点头:“我知道了。言归正传,刚才那幅象牙,你确定作异常情况上报?”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异常情况,岑舟说得没错,那幅象牙曾经长在人脸上。至于合理与否,戚副队再清楚不过。”
戚逢的指尖定在桌面上,视线变得虚散,半晌,他道:“是,我见过类似情况。”
凌戈未再多说,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休息时间结束,我回去工作了。”
7. 戚副队有什么喜恶?
象牙的事上报以后,十一点半左右来了一群穿白大褂、戴防毒口罩的人员,负责象牙的后续开采。
其中有个人不顾凌戈冷脸相对,喋喋不休缠着她说话,方茵之见状借口找她帮忙把人拉走了。
岑舟作为象牙的发现者、林长旭和戚逢作为管理层,配合开采人员做了笔录,结束时已经过了中午的下班点,除了方茵之和凌戈还在等岑舟,其他合同工已经先坐车去吃饭了。
卡车不在,他们五个人搭乘越野车去用餐点。
负责发餐的中年男子人称王师傅,长得高高壮壮,穿白色厨师服,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林队长,我们接到通知后给你们留了饭哩,今天来得这么晚,是工作上有特殊情况?”
林长旭不便多说,囫囵点点头:“是有点事。”
王师傅识趣地不多问,又装好一份饭菜递过去,一抬头看清来人,惊讶地瞪起眼:“咦,戚队长?您怎么……”
林长旭连忙给他使眼色,王师傅一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讷讷笑了笑:“您请慢用。”
方茵之排在戚逢身后,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眼睛狐疑地在几人之间转了转。
军人和合同工划了不同的用餐区域,领完午餐后,岑舟三人在合同工用餐区找了张空桌坐下。
方茵之一边扒饭一边留意着发餐摊位的动向,一等王师傅忙完手头的活儿,就抓住时机招手喊人:“王师傅,来来来,聊会儿天。”
王师傅擦净手,笑盈盈地拎来半壶鲜果汁给她们续杯:“你们今天来得晚,果汁还有剩的。”
他问方茵之:“你找我聊什么天?”
方茵之开门见山:“王师傅,你认识我们戚副队?”
王师傅往远处的帐篷看去一眼,管理层在室内用餐,看不见外头的情景,他点点头:“认识。我们后厨岗位都是在四个基地轮换的,戚队长以前经常在各个基地间跑动,我在几个地方都见过他,不清楚他具体做什么,但好像不是干地上开荒的。”
“你叫他戚队长?我上次还听到有人叫他上尉。”
“以前大伙儿都叫他戚队长,他军衔不低,怎么会来做开荒支队的副队……”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是不是犯事儿了。”
方茵之啧啧:“可惜了。”
“是可惜。”王师傅唏嘘地叹气,“一个能力相貌样样出色的年轻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暴瘦,也不爱笑了,就怕一蹶不振。”
岑舟低着头,手里的勺子机械地戳弄着米饭。
她大概知道原因。
“王师傅,您知道戚副队有什么喜恶吗?”岑舟问。
方茵之欣慰地拍拍她:“我们小舟总算上道了,了解领导的喜恶非常有必要!”
岑舟干干笑了下,并非上道不上道,单纯是她和戚逢有些不便言明的纠葛,她也摸不清他对她是个什么态度,担心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逆鳞。
“喜恶嘛……”王师傅抹着下巴思索,“说不上来他喜欢什么,我每次见着他都是出任务回来,可能喜欢工作?至于他不喜欢什么,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
他卖了个关子,问方茵之:“戚队长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长得标致。”
“对喽,正常,他们莫阑人普遍长得好看,戚队长更是拔尖的俊俏,谁见到他都愿意多看两眼。但他偏偏不喜欢这个。”
方茵之吃惊:“真的?”
“悬崖下的军人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年轻人你懂的嘛,正是爱拾掇的年纪。只有他,长着一副好相貌还最不爱打扮,天天军装不离身,头发剪得只留短短一层茬,我好几次见他出完任务回来脸上还涂着油彩,别人都卸得干干净净。虽然他不打扮,但还是在人堆里最扎眼,看他的人一点不少。不过谁要是当他的面夸他俊俏,他能当场给人脸色看。”
“那真是奇怪了,好多人想求一张好看的皮囊都求不来呢。”
“话是这么说,那是咱们没到他那个位置,不能感同身受。我以前也不理解,直到后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
“听说他得了某个大人物的青睐,享了不少好处!”
方茵之咧嘴:“咦,造谣吧?我看戚副队不是那样的人。”
王师傅一哽,后知后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是是是,戚副队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都是听说的,我才不信!你们可别跟人说是我传的!”
“放心吧王师傅,我嘴严,小舟话少,那小姑娘是半个哑巴,我们不会跟别人说的。”
凌戈冷冷打来一记眼刀,方茵之摊手笑一笑:“比喻嘛。”
岑舟见王师傅不安,安慰道:“谢谢您告诉我们戚副队的喜恶,别担心,我们不会外传。”
“诶,好,好。”他如坐针毡,干脆站起身,“摊位那儿还有点事,我先去忙了,你们吃好放着就行,我待会儿来收。”
王师傅离开,方茵之嚼了两口饭,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真没想到戚副队会讨厌别人夸他长相,还好今天打听了一下,否则我哪回夸出口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她点一点岑舟和凌戈面前的桌子:“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思想潮流,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很忌讳靠脸吃饭吗?”
“你确实年纪大了。”凌戈面无表情地说。
方茵之气得磨牙:“你这小丫头会不会说话,看你岑舟姐姐多稳重!小舟,帮我狠狠谴责她!”
岑舟没理会她们的斗嘴,撑着脸若有所思地说:“通常而言,长得好看不会是缺点,但……”
彼时孙尚骁被打后气急败坏,说戚逢应该利用好他的脸和履历去伺候贵女,可见那些流言由来已久、传播甚广,连军方上层都知道这是一件能够攻击他的武器。
人心并非钢铁,被中伤后自然会生出排斥和防备。
“但什么?”
岑舟叹了口气:“但人言可畏,他有他的道理。”
……
下午五点时合同工启程返回基地,方茵之复工第一天操作生疏,手上起了水泡,去医务室领药还得走申请流程,她嫌麻烦,就让岑舟去便利店时帮她捎带一盒创可贴。
这段时间悬崖之下处于封锁状态,便利店物资有限,每日限量销售,售完就关门,只能碰碰运气。
好在这回店铺还没关门,岑舟去的时候正碰上辛微在门口挂“休息中”的牌子,她瘦了许多,黑眼圈明显,看见岑舟时稍微振作了精神:“小舟,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发愁怎么联系你。”
“辛老板,你找我有事?”
辛微苍凉的双眼里流露出浅浅笑意:“这几天店里营业时间短,我比较有空,想请你今晚来我家吃顿饭,你方便吗?”她往上指指,“我家就在便利店二楼,只有我一个人住。”
“怎么会忽然想请我吃饭?”
辛微抿了下唇,她想感谢岑舟那天拦下戚逢,没有让他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戚逢态度不明,还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向岑舟提及这件事。
“我……我想谢谢你帮过我那么多次。”
“辛老板不用客气,你每次都会送我很多零食,已经足够了。”
辛微拉住她的手,语气更诚恳:“之前是因为每天的工作时间长,没有机会请你吃饭,只能用零食代替。明天就要恢复正常营业了,机会难得,让我正式感谢你一次,好不好?”
岑舟看着她那双美丽又忧郁的眼睛,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呆愣愣地点头答应下来:“我帮我室友带一盒创可贴回去,跟她们说一声就过来。”
第一次上门做客不好空着手去,岑舟回宿舍跟方茵之和凌戈打过招呼后,又去了一趟三公里外的大型超市,踩着约定的时间点回到辛微的便利店。
已经是歇业时间,店铺从内上了锁,拉了门帘,看不见里面的情状,但隐隐听见有脚步声。
笃笃笃——,岑舟敲门。
脚步声朝门过来,“唰”地一声响,门帘被拉开。
“辛……”岑舟扬起的笑容生生凝固,话语滞在嘴边,隔着玻璃门和里面的人大眼瞪小眼。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购物袋蹭在裤腿上哗啦作响。
但戚逢见到她并不意外,慢条斯理地打开门锁。
没了玻璃门的阻隔,两人面对面沉默,数秒过后还是岑舟率先开口:“副队晚上好。辛老板邀请我来吃晚饭。”
戚逢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往旁边让路:“请进。”
后门打开,辛微匆忙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
“你怎么还没走?”
戚逢倚着玻璃门,身上透着几分懒散,不情愿地说:“就准备走了。”
“说了今天我有客人,你待这儿不方便。”
“可我也很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辛微没再搭理戚逢,擦净了手迎接岑舟,又是另一幅温柔态度:“小舟你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基地水果贵,何必破费。”
岑舟刚才旁观两人对话,感觉很新奇,辛微不再像平常那样礼貌但疏离,戚逢也不那么阴郁沉重,那是熟人间才会有的轻松氛围。
她把水果递过去:“辛老板,谢谢你请我吃饭,一点心意,请不要拒绝。”
辛微没多推拒,戚逢还站在门边,她只好做介绍:“这位是我弟弟戚逢,他是基地的军人。”
岑舟惊讶抬眉:“弟弟?”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辛微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感觉氛围微妙,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于是接着给戚逢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岑舟。”
“我们认识。”戚逢话赶话。
岑舟背后发紧,总觉他话里有话,暗指他早就认出了她。
停顿一息,又听他道:“她在我负责的分队里。”
“这么巧?那我们真是很有缘分了。”辛微脸上多了一份笑意。
戚逢看岑舟:“请问,方不方便让我在我姐这里吃饭?”
岑舟忍住瞪他的冲动,他看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实则在用上司和辛微弟弟的双重身份施压,她哪里来的立场拒绝。
辛微善解人意,连忙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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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你以后再来,和领导一起吃饭会有压力的。”
戚逢不说话,就抱手盯着岑舟,要她发话。
岑舟讪讪笑了笑:“辛老板,我没意见,让副队一起吃饭吧。”
“那好吧。”辛微妥协,“现在是休息时间,你是我的客人,不是他的下属,不用有压力。”
“好。”
“这边走。”
辛微在前引路,岑舟跟在她身后,戚逢锁了门也跟上来。
门后是一间仓库,堆满了货物,从楼梯上到二楼,辛微的房间是一居室,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小方桌上已经摆了两荤两素。
“平时就我一个人吃饭,桌子够用,你们两个个子高,可能会有些挤,只能将就下了。锅里还有一个汤,煮开就可以开饭,你们先入座。”辛微放好水果,去厨房前还特意叮嘱戚逢,“照顾一下客人。”
岑舟站在客厅中央,新奇地转动眼睛打量房间,忽然视线一顿,定在置物架上的一只相框上。
那是辛微的单人照,重点在于那只相框后还有一张合照,照片上的辛微更加年轻,戚逢穿着帝国军校的校服,十分青涩,另外还有两个年纪更小的莫阑人,女孩齐耳短发,大大咧咧,男孩腼腆内敛。
四个人都笑着,眉眼间洋溢着幸福。
岑舟从来没见戚逢那样笑过。
阵阵酸涩涌入心间,联系到戚逢失控得要杀了孙尚骁,还有那天辛微和他相拥哭泣,以及两人这段时间悲伤低迷的状态,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辛微把合照藏到后面,想必是因为睹物思人,难以承受。
“坐吧。”戚逢听辛微的话照顾客人,将椅子摆到餐桌前,邀请岑舟落座。
岑舟收回思绪,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他给自己也搬了一把,放在餐桌另一边,刚坐下,膝盖结实撞到一样温热的物体。
岑舟连忙收回腿,局促道:“不好意思。”
戚逢也收了腿,肩背后塌靠上椅背,声音带着几分散漫:“没事。”
岑舟忽然觉得他和平时不太一样,收敛了攻击性,大概是在家人身边的缘故吧。
余光里的人低着脸放空,鬼使神差地,她悄悄向他投去视线。
第一次见面时确如王师傅所说,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而现在已经长长了,额前的碎发扎着浓黑的眉,显得更加柔和随性。他也不再军装不离身,几次见他都是穿着常服,眼下也换了衣服。
他似乎有意不再去遮盖自己的外貌。
发生这种转变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好与坏旁人也难以判定。
“看什么?”
话先出口,戚逢才慢慢掀起眼睛,瞳孔中蕴着冷淡。他分明没有看见,却对旁人的注视异常敏锐,并且本能地厌恶。
岑舟心虚地摸鼻尖,下意识否认:“没看什么……”
“可以开饭了。”辛微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及时缓解了这场难堪,“快尝尝我的手艺。”
“谢谢辛老板,很丰盛,看起来很好吃。”
“小舟真会捧场。”
岑舟笑了笑,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双筷子,她沿着那只手往上看,对上戚逢的目光。
“给你。”
他的眼神和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凌厉。
是在示好,还是在他姐面前装乖?
“谢谢。”
辛微在岑舟对面落座,随口问:“小舟,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岑舟咽下口中的食物,给出档案上的信息:“仰明市。”
“仰明市?”辛微和戚逢对看一眼,“我们的老家也在仰明市。你在哪个镇?”
“……”竟然这么不凑巧。
“花石镇。”
战争结束后,清水落的居民重新分配户籍,她分在花石镇,但其实从来没有去过。
“真巧,”辛微有些激动,又有些遗憾,“我们竟然住在同一个小镇,过去那么多年怎么没遇到过?”
岑舟如遭雷劈,手指紧紧攥住筷子,偏偏戚逢没有任何反应,越安静越诡异。
“我住的地方偏僻,很少出门。”她生怕辛微细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这道菜很好吃,可以告诉我做法吗?”
“当然。首先要选择新鲜的食材......”
一餐饭吃下来,席间只有岑舟和辛微交流,偶尔辛微主动找戚逢说话,他才会简单回答几句,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岑舟后来渐渐松了戒备,一直到和辛微道别前,她都觉得是自己多虑,戚逢可能是单纯想吃姐姐做的饭。
没想到出了便利店他就翻了脸。
“你家也在花石镇?在哪所学校上学?周末喜欢去哪儿?知道英清教堂吗?”
“......”
戚逢问出一连串问题,不给她回答间隙,就是笃定她答不出来。
面对她的心慌意乱,他就像一只抓到老鼠却只玩不吃的猫,故意不捅破那层窗户纸给她个痛快。
他两手插兜,挑了下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不同向,先走了。”
8. 他道歉
胥坪基地剩下的待开荒区靠近莫阑旧城首都,越是繁华的地区开采价值越高,工作量越大。
但依然出乎意料的,这不到百分之五的边缘地带,竟然耗了三个月还没有拿下。
“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方茵之举着喝粥的钢勺当镜子,左右照照,叫苦不跌,“头发都白了,皱纹也多了,摧残得都不成人样了,整整三个月,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啊!”
“项目在赶进度呢,怕是得等把胥坪基地开采完了才有假。”邻桌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笑着调侃,“招聘的时候就说了假少,不然哪儿来这么多事少钱多的岗位?方姨,你年纪不小,怎么来这儿了?身体怕是要吃不消。”
方茵之悻悻扯了下嘴:“生活所迫呗。”
“已经干了半年了,再有半年就能出去了,您就忍忍吧。”
方茵之并不受安慰,面容更枯槁了。
岑舟见状把餐盘里的煎蛋挑给她:“茵之姐,补补身体。”
“小舟真是好孩子。”
邻桌有人闲聊:“话说之前丢的戒指怎么样了?”
“不是说在黑.市露面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名气越大的东西越抢手,外加警方和军方都没出后续报道,估计就是被人买走了,当然,有生之年买家肯定不会自爆门户的。”
“丢了这宝贝,三队每个人至少丢了四五万块,想想都气人。”
“何止啊,有人见那戒指被成功偷出去,起了歪心,开始效仿作案,影响极其恶劣!”
“谁效仿作案?成功了吗?”
“隔壁皎山基地的,当然没成功,又不是人人都是盗圣。”
“怎么处置的?”
“人家打死不认,说自己被陷害被冤枉,怎么处置的还没听到说法。”
“这些小偷就该坐牢、枪毙!”
“咚。”方茵之抱着碗喝了一大口粥,放下来时重重磕在桌面上,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她拱拱手道歉:“不好意思,想到上班就烦,没控好力气。”
“提醒我们了,马上要到集合时间了,走吧走吧。”
“茵之姐,只剩三分钟了,我们也走吧。”岑舟提醒道。
“唉。”方茵之有气无力,被岑舟和凌戈一左一右掺着走,一直到车上嘴里还在念叨“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人员集合完毕,卡车刚驶出道闸,领头的越野车突然熄了火。
林长旭和戚逢开门下车,脸上严肃绷着。
“临时接到通知,皎山基地急需借用车辆,所有人下车,今天不上工。”
方茵之“蹭”地来劲儿,容光焕发:“今天放假?!”
车厢里一人看着自己的通讯器惊慌低叫:“小道消息,皎山基地出事了!死了好多人,要借我们的车运输伤员!”
方茵之脸一垮,缩起脖子:“虽然我想放假,但也不盼着这种放法……”
“怎么出的事?地挖垮了?这个点儿他们的人应该也还没上班吧?”
“不是合同工,是军方的兵,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特别惨烈,皎山基地的人要紧急撤离。”
“先下车吧,等消息传开就知道了。”
合同工们下了车,林长旭宣布原地解散,自由安排。不多时,停车场的所有卡车高速启动,驶向同一个方向。
三人回了宿舍,方茵之扒了工作服上床睡回笼觉,凌戈换了身轻便衣服,戴上眼镜又马不停蹄出去了。
岑舟在座位上复习了一下生僻字,有些心神不宁,也带上钥匙出了门。
合同工的住宅区和军人的住宅区做了划分,合同工被禁止进入军人的生活区域,岑舟从宿舍楼下来,隔着几栋楼房和铁丝网,遥遥看到对面场地上的士兵全副武装,正在列队,想来和皎山基地的事脱不开干系。
她看了一会儿,而后去了图书室。
今天合同工放假,图书室没座位,岑舟借了两本书又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阶梯上,她做了好一番斗争,最终抵不过内心强烈的冲动,提步去了侧墙的电话亭。
早上吃饭的时候有人提了一句他们来悬崖之下已经半年了,这句话在她耳朵里生了根,一路蔓延到胸腔里去,挠得她心痒痒。
站在电话亭里,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请问哪位?”
“……”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岑舟眼睛发涩,声音滞在喉咙里。
对方奇怪地“嗯?”一声,又问:“谁呀?”
岑舟清了清嗓,低声回:“小悠,是我。”
听筒里空了一秒,声音瞬间拔高:“小舟!你终于联系我了!你去哪儿了?一声不吭离开,大家着急坏了!”
“大家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曾悠的声音带上哭腔,夹着愤怒,“是不是杨先寅逼你走的?你走后,他们强行要求所有人迁到户籍地去,不听话就暴力执法!”
岑舟眉一凛,戾气陡生:“他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离开,就不逼迫你们搬家!”
“那他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你一走他们就带人来了,要把大家拆散,赶去各自户籍地!青水落是多少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到老了还被逼着背井离乡!要我说,他们本来就看不上我们这个偏僻小地方,以前没人管我们照样靠自己扛了下来,还不如把我们流放了,当个独立小部落!小舟,你快回来吧,你不在大家都没了主心骨。”
岑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冷静道:“我们需要帝国的庇护,尤其敌国刚战败,很可能将青水落当作报复对象,到时只靠我们自己肯定抵抗不住。我现在也无法回去……”
“你去哪儿了?”
“……不方便说。不出意外,半年后我会回去。小悠,记得引导大家不要和官方起冲突,保护好自己,以后再联系。”
电话挂断,岑舟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愤怒如同海浪,一阵平息,一阵又翻涌而来。
青水落地贫人稀,和最近的仰明市也隔着四百多公里的距离,长年受异族侵扰,帝国疏于管辖,只能自行组建保卫队。
岑舟自记事起就在打保卫战,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两年前借着帝国抗棘胜利才总算归于安定。
战争结束后,官方将青水落编入仰明市以便管理,但居民们不愿意搬家,代表官员杨先寅来过许多次,发现当地居民对岑舟的信服度与忠诚度远高于自己,便找她谈了条件,只要她离开就不逼居民们搬家。
“卑鄙!”岑舟握拳捶在护板上。
杨先寅打的一手过河拆桥的好算盘,把她想的也太好欺负了!
余光里隐约有人站在不远处的侧门口,岑舟不得不强行压下情绪,拿上借的书从电话亭出来。
靠近侧门时她下意识瞟去一眼,霎时背后一凉。
戚逢斜倚着墙,臂弯夹着两本书,正眼神不明地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和小悠打电话的内容。
岑舟飞快清了清眼神,退去脸上的冷意,弯起唇点头示意:“副队好。”
戚逢歪着头没回应,指尖随性点着书脊,漆黑的眼瞳波光流转。
余怒顷刻反扑,岑舟撤去笑容,眉眼沉下来。
他自然听见了她的问好,却故意不作声,这种戏谑的作态,仿佛在欣赏她的变脸表演。
她不想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非她有什么不可见人的过去。戚逢记恨她也好,怀疑她也罢,她都问心无愧,平时避免与他针锋相对,眼下实在没有心情逢场作戏。
“我先走了。”
她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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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这句话,不管他作何感想,头也不回地走了。
返回宿舍的途中经过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直通基地西北门,一辆接一辆的卡车驶进来,各个朝向的士兵抬着担架奔向停车场,每个人神色紧迫。
岑舟隔着铁丝网看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奔跑声,正朝着她所在方向来。
她以为是参与救援的士兵要打这里经过,连忙往旁边让路。
“岑舟!”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戚逢在她面前停下,急切问:“你会不会处理外伤?清理、缝合、包扎?”
岑舟纳罕抬眉,不会因为她打架不错,就觉得她也能做外科医生的活儿吧?
“刚才是我不对。”他认真地说,“但现在情况紧急,医护人员急缺,你如果会,就跟我一起去帮忙。”
道歉来得突然,岑舟来不及接收就要先考虑他的问题。
在战争结束之前,青水落隔三差五被袭击,有时是小打小闹的挑衅,有时是真刀真枪的进攻,源源不断有人受伤死亡。岑舟年纪小的时候无法上前线,就在战地医院里打下手,靠着耳濡目染,她从给医生擦汗递工具,到给伤员换药包扎,最后在人手不够的时候给伤员清创缝合,一步一步在实践中学过来了。
但她甚至没有正经读过几本医学书籍,从来不敢宣称自己会治伤治病。
她不确定地说:“会一点,但我不够专业。”
“够用了,跟我来。”
戚逢抄了近路,刷自己的证件带岑舟通过门禁,绕过一片绿化林,从后门进了一栋白色大楼。
“医务室容纳不下,新来的伤员安置在三号楼。我们走楼梯,把电梯留出来。”
“好。”
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人的踏步声,每经过一个楼梯口都能听见走廊里喧杂的动静,往来人员在奔跑呼叫,伤员在痛苦哀嚎。
一连爬了五层,戚逢终于停了下来。
隔着一扇防火门,一边空旷安静,一边惨叫声惊心动魄,仿佛两个世界。
他搭上门把手,忽然转过头,语气凝重:“做好心理准备。”
岑舟敛眉郑重点头:“知道了。”
门打开时带起一阵风,这阵风过后,门里门外就融成了一片。
惨叫声瞬间放大数倍,尖利地冲击耳膜。
浓烈的气味钻进鼻腔,那不仅是鲜血的味道,还有肠胃器官破裂发出的腥臭,以及难以描述的异样酸臭。
走廊上横七竖八躺满伤患,许多人残缺了肢体,或没了手脚,或只剩光秃秃的一截躯干,军装破破烂烂,勉强包裹着创口,露出的骨头上挂着破布条一样的碎肉。
白色墙面被抠出一道道痛苦的血手印,地上随处可见一坨一坨的黑红胶体,分不清是血块还是器官组织。
戚逢在前引路,岑舟跟着他朝更衣室去,临进门前电梯打开,几名士兵推着担架出来,被一个直挺挺躺在通道中间的伤员挡了路。
他四肢尚健全,只有腹部被血染了黑洞洞的一块。
“把他挪一下。”一名士兵说。
通道中间的人一动不敢动,却惊恐地尖叫起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的肾脏要掉出来了!”
那尖叫声在岑舟耳道里回响,像冰凉的刀反复刺穿她的身体。
“进来。”戚逢打开门朝她示意,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更衣室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给人短暂的喘息空间。
戚逢翻出两只医药箱,又递过来一套防护服:“穿上。”
她接过防护服往身上套,空洞的双眼缓缓聚焦。
难怪进门前戚逢特意叮嘱她做好心理准备,这些士兵的伤况惨烈到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伤他们的是什么?”
9. 我相信她能够胜任
岑舟见过各式各样战争导致的伤口,刀伤、枪伤、炮弹轰炸伤,许多时候甚至能通过伤口形状判断出武器型号。
这些伤员不像是被武器所伤,更不可能是塌方被压伤,在她看来,倒像是被野兽撕咬所伤。
可皎山基地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开发,野兽必定第一时间就被清理,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生伤人事件?更何况军队的热武器不是吃素的,野兽哪里是对手。
岑舟一边穿上防护服,一边固执地看着戚逢,等他给出答案。
半晌,戚逢露出无奈神色,坦诚说:“这件事不方便告诉你。”
按照他的性子能给一个回应已经算是难得,既然不便告知她,她也不再逼问。
争分夺秒地换好防护服,带上急救箱,两人从更衣间出来。
有了刚才的冲击,再次直面残酷的现状时心态稳定了一些。
“511缺人手,我们过去增援。”
“好。”
戚逢在前带路,岑舟紧随其后。
穿过走廊通道时,她忽然裤腿一紧,脚下被绊住。
“医生,医生,救救我,救命!......”
说话的人声音嘶哑,不复先前尖叫时的高亢。
挡在通道中间的那个人,最终还是被挪到了路边上。
“刚才那几个人毛手毛脚,叫他们不要碰我,偏不听,硬是把我搬过来,害死我了!”他呜呜哭起来,灰紫的面庞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医生,你帮我看看我的肾脏掉出来没有?"
岑舟看向戚逢,他偏开了脸,下颌紧紧绷着。
她在伤员面前蹲下来,温声说:“我看看。”
“嗯,好,谢谢医生。”他眼里亮起希望的光,又因困倦慢慢暗淡,“他们一开始打算把我留在洞里,说我的肚子烂了,肾都要掉了,肯定救不活,我求了半天才有人愿意把我带出来。我都挺到医院来了,我肯定能活......”
他嘴里碎碎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岑舟清了清酸涩的眼睛,又说:“你困不困?可以先睡一会儿。”
“困呐,困得眼皮都打架了。那我睡一会儿,医生,记得叫醒我。”
“......”岑舟说不出欺骗的话。
她守在他身边,等着他慢慢闭上眼睛。
半分钟后,呼吸停止。
走廊拐角处放着一台共用办公电脑,屏幕界面停留在军人管理系统。
戚逢点开系统,输入一串编号,弹出一位士兵的个人信息:
姓名:卓康安
年龄:22
户籍:......
状态:空
他敲下键盘做出修改:
状态:死亡
操作人:戚逢
“会有人来处理,我们先过去。”
岑舟低头默哀几秒,迅速整理情绪,站起身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走吧。”
路过电梯间时,门刚好打开,又是一批士兵推着伤员出来,在清一色军装中,穿着常服的人尤为显眼。
岑舟一眼看到了凌戈,视线追了一追。
她换了防护服,和这里的医护作相同装扮,凌戈没有注意到她,肃着脸朝更衣室方向去。
她也是来参与救援的。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岑舟狐疑地看向戚逢,那天她发现了象牙,戚逢找凌戈判断是否为异常情况,后来林长旭又把她单独叫去帐篷,想必他们两个知情。
她的视线存在感极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戚逢无奈地眯了下眼睛,又重复那句话:“不方便告诉你。”
岑舟平移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哦”一声。
511靠近走廊尽头,原本是一间重量训练室,眼下器材设备全部被挪到房间后方,前面空出大片场地,铺上垫子安置伤员。
房间里有十多名伤员亟待治疗,多是大面积开放性伤口,十分耗时耗力,但总共只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在,三人忙得团团转。
戚逢带岑舟上前打招呼:“宋医生,我和队员岑舟前来协助,需要我们做什么?”
宋医生满脸焦色,她手头上的伤员腹部缺了巴掌大一块肉,大肠流出,只能塞回去后用敷料打补丁。
她听见戚逢的声音,手上动作一刻没停:“戚队长,靠窗那一排伤员还没来得及处理。”
“明白。”
靠窗一侧躺了七八名伤员,相较之下,伤情轻者只是骨折,不能挪动,但精神尚可,而伤情重者已经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两人考虑了轻重缓急,优先处理有生命危险的伤者。
岑舟在一名昏迷的男子面前蹲下,他的军装被撕得七零八碎,上身数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左腿骨自膝盖之上折断,大腿与小腿之间只剩一层皮肉连接,小腿肚扭曲地翻转朝上。
伤口流出的血将他身下的垫子浸透,又漫到地板上。
岑舟检查了他的身体,当机立断,对戚逢道:“副队,这名伤员需要截肢。”
戚逢在她隔壁给一位伤员包扎腹部,闻言朝宋医生的方向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宋医生走不开,你先简单处理。”
“不能再等了,他失血过多,会有性命危险。”
戚逢迅速将手中绷带打了结,过来在她身旁蹲下查看伤员身体,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岑舟问:“宋医生抽不出身,能不能求助别的医生?”
“悬崖下总共才五十多名医护,另外两个基地的支援人员还在途中,目前单送来胥坪基地的伤员已超过两百人,如果不是人手急缺,也不会发通知向非专业人员求助。”
“那……”岑舟看着伤员苍白发灰的脸,一咬牙,“那我试试吧?”
“你会做截肢手术?”
“我没有主刀经验,但做过助手。”岑舟将伤者腿伤位置的布料剥开,“他的腿骨已经完全断了,只有一小部分肌肉连着,手术难度相对较低。”
“你有多大把握?”
“……”岑舟微怔,她不是专业医生,没有精准的风险判断能力,不过是苦于当下没有人手,将就着顶上来罢了。
这话说出来,她就要承担相应的医疗责任。
最聪明的做法是明哲保身,不给自己揽麻烦。
但……有的人内脏破碎,靠求生意志撑到医院却无力回天,而这是一条经过救治就拥有存活机会的生命。
“大概……”
话刚出口,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微微施力,拦住她接下来的话。
戚逢看着她:“你先做准备,我马上过来协助。”
他从511出来,去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打开通讯器拨通皎山基地地下开荒总队长肖平的号码。
“哪位?”对面背景嘈杂,肖平语气焦躁。
“肖总队,我是戚逢。”
“戚队长?你怎么联系我?”
“你们有位伤员,姓名董江,编号70568,被转送到胥坪基地接受治疗,他腿伤严重,需要尽快做截肢手术。基地医护人手不够,只有一名合同工能够主刀,特向你报备情况。”
“她有没有从医资格?”
“……没有。”
“董江怎么说?”
“他已经陷入昏迷,无法表态。”
“那不行啊,这么重要的手术怎么能放心交给非专业人士来做,对我们的伤员极其不负责任。”
“再拖下去,董江轻则整条腿截肢,重则丧命。”
沉寂片刻,肖平严声道:“情况实在紧急,我可以同意非专业人士为董江做截肢手术。但你要明白,我们只接受合理范围内的风险,如果因为主刀者能力问题导致伤员受到不应有的损害,需要有人为此担责。戚队长,你推荐她给董江做手术,确信她能够胜任吗?”
戚逢手指微蜷,回头看了一眼511,并没有看见岑舟的身影。
“我相信她能够胜任。我愿意为推荐她主刀一事承担责任。”
……
511没有无菌环境,岑舟用酒精将手术工具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给董江清理伤周。
戚逢回来的时候,她举起一只沾了浅黄色黏液、散发酸臭的棉签,自然而然地说:“你看,这应该是攻击者留下的口腔组织,能不能拿去实验室化验,确认是什么东西伤的人?”
“会有专门的人去做。”
基地实验室拿到的第一份异形物组织样本,就是从他身上的伤口提取的。
这话在岑舟听来是让她不用闲操心,她点点头,将手术用品又检查一遍,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那我们开始吧。”
截肢手术持续了一个小时,一开始岑舟还有些生疏拘谨,到后来放开手脚,熟练地切断残余的神经和血管,处理损伤肌肉与软组织,止血、上药、包扎,冷静又专注。
戚逢从旁给她递用具以及擦汗,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刻,他眼中一次次流露诧异的情绪。
剪断纱布的那一刻,岑舟又郑重宣布:“手术结束。”
戚逢也松了口气,低声说:“辛苦。”
岑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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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收纳用具,一边说:“持续观察伤者情况,谨防出血和感染,等麻药过去,询问伤者感受,如果疼痛剧烈,考虑使用止痛药剂……”
她忽然一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戚逢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说不上不友好,但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以前的医生师傅交代她做的,她习惯性就说给了戚逢听,后知后觉不大对劲。
她掩饰性地转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岔开话题:“我们先去给自己清理消毒,再去处理其他伤患,以免交叉感染。”
处理完511的伤员后,岑舟和戚逢又去其他房间帮忙,等三号楼的所有伤患处理完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戚逢临时被叫走,岑舟一个人去更衣室脱了防护服,出来时有工作人员背着水箱在走廊喷洒消毒剂。
高强度工作时全神贯注,一等空闲,疲累和饥饿山倒般压下来,抽空人的精气神。
但戚逢不在,她也不好一声不响擅自离开。
房间都成了临时病房,走廊也没歇脚的地方,想了想,她去了楼梯间。
临近黄昏,阳光呈柔和的暖黄色,透过窗户玻璃在阶梯上落下斜斜一方的亮光。
岑舟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半边身体懒散靠着墙。
窗外的建筑低矮,并不遮挡视野,远处是墨绿色的山林。空中的云被染成浅橙色,一朵累着一朵,蓬松又柔软,边缘线条如工笔勾勒般清晰,又在不知不觉中变换了形状……
岑舟睁眼时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她使劲眨了眨,明明记得窗外有一堆厚厚的云层,不过瞬息的时间,就像融化了一般,只剩浅浅一滩残迹。
“你刚才睡着了。”身边响起一道清朗男声。
她恍惚转过头,看见了戚逢的侧脸。
他换下了防护服,军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扣子散了一颗,露出两截平直的锁骨。
窗外的余晖将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眨动时闪烁着细小的光点,一扇一扇,像有柔软的绒毛拂过。
在她混沌的视线里,那道浓眉微微拢起,戚逢转过脸,沉着眼,唇抿成一条线。
“看什么?”
熟悉的质问带来不好的回忆,岑舟身上一凛,瞬间意识归位,收敛了过于嚣张的目光。
她搓了一把脸,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我睡了多久?”
“一刻钟。”
“哦。事情处理完了吗?”
“紧急的事情告一段落。”
“那就是伤员都处理好了。”岑舟顿了顿,有些卑微地问,“我饿了,可以让我去吃饭吗?”
戚逢松开眉,说:“还没到晚餐时间。”
合同工的用餐时间在下午六点到七点之间。
岑舟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那我先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垫垫。”
戚逢未置可否,站起身说:“走吧。”
岑舟第一次越过门禁进到军人的活动区域,对里面的布局不大熟悉,跟着戚逢走了一路,看到眼熟的建筑时才惊觉他带她来了食堂。
胥坪基地共有三所食堂,他们来的二号食堂刚好位于两方区域的交界位置,设置了南北两扇门,非编内人员只能从南门进出,并且只能在一楼用餐,而军方的人不设限制。
戚逢泰然带着岑舟踏进军人专用的北门,她欲言又止,还是跟着走了。
一路上零星遇到几个军人,皆用不赞成的眼神注视他们两人。
等戚逢又意图带她上二楼时,强烈的秩序感使岑舟不得不提出异议:“我们合同工不可以去二楼。”
戚逢停下脚步,侧转回身,凸起的肩胛骨顶着衬衫布料。
“这个时间点只有军人食堂能提供餐食。情况特殊,有问题我会负责。”
岑舟摇头:“还是算了。”
戚逢现在的处境貌似并不算好,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自己像异类一样被二楼的用餐军人以及工作人员打量。
意外地,戚逢没有不耐烦:“你先在一楼找位置坐着。”
他说完便提步上楼,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岑舟在原地站了会儿,搓了搓手,期待地笑出来。
距离开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一楼大厅只零散坐了几个人,她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撑着脸等戚逢下来。
饥饿感让时间流速变慢,明明五分钟不到,岑舟却觉熬了好长一段时间。
听见戚逢的脚步声时,她开心起身去接,却猝不及防对上他阴沉的双眼,一时间错愕,笑容僵在脸上。
10. 就像一个平常的晴天
戚逢自坐下便一语未发,垂着眼掩住情绪,他咀嚼得很慢,唇角下压,整个人散发着压抑的气场。
岑舟饿得太过头,压着动静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饭,间隙看一看对面的人。
明明他上楼之前的情绪还算平和,难道是因为他利用军人便利给合同工打饭不合规矩,和工作人员起了冲突?
按理说不会,食堂对军人几乎不做限制,只要他们想,来一楼吃饭也没人会说什么。
余光里有人影晃动,岑舟下意识瞥过去,楼梯口的位置正下来两三个军人,看着她和戚逢的方向凑在一块儿议论什么,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看来是和这些人有关系了。
岑舟皱眉,手里的餐勺抵住餐盘,盯住那帮人直到他们离开。
她措辞片刻,放轻声音说:“谢谢你副队,你打的饭菜很好吃。”
戚逢咽下口中的食物,定了一秒才抬眼看她,眼里蕴着化不开的阴郁。
“楼上楼下的饭菜没什么两样。”
岑舟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她不过是没话找话,没想到显得很谄媚。
她又另起一个话题:“基地的伤员后续还需要我们帮忙吗?”
“官方派遣的医疗支援最快明天上午才能抵达,目前许多伤员还没过危险期,今晚需要人手帮忙照看。”
“哦。”岑舟点点头,吃饭更加卖力,“我没问题。”
她见戚逢胃口不佳,没忍住劝:“熬夜耗费精力,你多吃一点吧。”
戚逢手上微顿,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沉石坠着的心脏似乎轻盈些许。
他依言将米饭送入口中,状似不经意问:“你学过医?”
岑舟摇头:“没有。”
“你的临床操作比我专业得多。”他眼神变深,又补充,“我在军校学习过基础急救。”
岑舟支吾一阵,没找出合理的理由,悻悻瞥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嫌他扫兴的嗔怪意味。
她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勾心斗角。
戚逢抬了下眉,通情达理地点点头:“不问了。”
饭还没吃到一半,岑舟身旁的空位上忽然坐下一人:“岑舟,真的是你啊!”
岑舟茫然抬头,对上一张惊喜的面孔,再看一看那头颇有辨识度的自然卷,心底浮出一个名字。
她露出笑容:“曼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皎山基地发生事故,人员暂时撤离,我被分来胥坪基地了。”
岑舟了然,担心她不了解情况,又说:“食堂六点才营业,你现在来还要等一个小时,可以先去便利店买吃的,在宿舍待一会儿。”
林曼然脸上一滞,又笑了笑,眼睛在她的餐盘和戚逢之间转动:“那你……”
“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我们分队的戚副队。今天去支援伤员没来得及吃饭,戚副队就帮我去军人食堂打了一份。”她又对戚逢介绍,“副队,这是我培训期间认识的朋友,林曼然。”
“戚副队您好,很荣幸认识您!”林曼然热情打招呼。
戚逢没什么笑意地牵了一下唇角:“你好。”
林曼然察觉到他的冷淡,笑容微僵,接着说:“岑舟你去支援伤员了?听说需要会急救才行,厉害啊。戚副队也是,这么年轻就做领导,又会医疗,全能型人才!”
岑舟警钟大作,戚逢以前的位置远比现在高,这奉承的话岂不是恰好戳在他伤口上。
担心林曼然被迁怒,她连忙转移话题:“曼然,你在皎山基地怎么样?”
林曼然眼中黯下来,笑容带上苦涩和讽意:“就那样吧……”
两人席间聊了一些工作和生活琐碎,戚逢安静吃饭,偶尔话题转到他身上时才会应和几句。
吃完饭岑舟和林曼然告别,随戚逢返回三号楼。
戚逢的情绪一直不高,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习惯性蹙着眉心,留下了浅浅的印子,眼神毫无生气,透着股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消沉和颓丧。
“看什么?”戚逢忽然出声打破沉默。
岑舟诧异于他对视线的洞察力,她刚才不过是转动眼珠悄悄觑他脸色竟然也被抓包。
“……没什么。”
她心里撕扯一番,还是没敢问他在二楼发生了什么,能让他情绪如此低沉的,要么和他的事业、要么和他的家人脱不开干系,这两样都是她一个外人不好置喙的。
“你的那位朋友……林曼然,你们关系怎么样?”戚逢问。
“普通朋友。第一天认识时说过话,后来在培训期间见面打过招呼。”岑舟没想到他会关心她的私事,“问这个做什么?”
戚逢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情绪,但口吻认真:“我不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但有些事,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
“你说。”
“我下楼时看见她已经注意到你,按照她的热情程度,应该等不到我落座才过来和你打招呼,以及席间她的说话方式……”戚逢皱了下眉,点到为止。
他曾经站到过高位,见过不少带有目的接近他的人,他不喜欢,所以能敏锐察觉。
“你是说,她不是真心拿我当朋友,而是想借我的关系,从你这里得到好处?”
戚逢看她一眼没说话,算作默认。
岑舟不在意地摊摊手:“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戚逢眼睫一颤,目光霎时冷了下去。
是啊,他多自以为是,现在的他还能给出什么好处?
“我在你这里的情面,已经大到可以让你给我的朋友好处了吗?”岑舟笑开,自顾自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提醒,其实我也能察觉到她的目的性,但到目前她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而且她还教给我一个职场规则……”
——不要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薪资。
她参加合同工选拔测试时,为了不引起关注,有意保留了实力,只将分数控制在合格内。
没想到第一天她就和戚逢交了手,如果他知道她的薪资,必定会起疑。
岑舟担心戚逢追问是什么规则,连忙转移话题:“副队,我们……”
她一转头,蓦地对上戚逢情绪浓重的眼睛,一时间怔住。
为什么戚逢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像要哭出来一样?
戚逢偏开脸,声音如常:“你要说什么?”
岑舟摸了摸脖颈,一定是她眼花,像他这种自尊心强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外人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
“我是想问,我们要去照看哪里的病人?”
“工作的事之后再说。”
“那现在你想说什么?”
戚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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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她:“上午为什么生气?”
岑舟眼皮一跳,为什么又关注她的私事?他听到她和小悠打电话了?
她警惕的神色落在戚逢眼里,他自嘲地笑了声,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怎么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隐私问题。
“我什么都没听到。“他给她吃定心丸,“我从侧门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电话亭里发脾气。”
看一个平时像棉花一样温吞的人发火,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激起了他类似恶作剧的心理,现在想来是很讨人厌。
“我跟你道歉。”他认真地说。
岑舟被他三番两次的道歉弄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回到三号楼后还是径直上了五楼,准备去看511里他们经手的那些伤员。
临进门前戚逢忽然停了脚步,示意岑舟先进去。
她从善如流,但悄悄朝他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凌戈换了防护服刚从更衣室出来,面带倦色,看样子准备下楼。
戚逢拦住她的路,将她带到窗边,神情严肃地说什么,而凌戈脸上不大耐烦。
距离太远,听不见两人的交流内容,为免偷窥被抓包,岑舟依言先进去查看伤员。
“分析结果怎么样了?”
“戚副队,我记得我已经告知过你,我并非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不知道他们内部的研究情况。”
“你不愿意参与政治博弈,凌院长和倪将军夫妇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但希望你明白,整个开荒项目的幕后掌舵人是英亲王,他的狼子野心从来没有停止过!白鸽队为此付出惨痛代价,我的队员、弟弟妹妹全部死在地下!实验室的研究样本是我死里逃生带回的线索!半年过去,他们没有给过我只言片语的交代!”戚逢脸上渐渐染上愠怒的浅红,额角青筋暴突,“如今你亲眼所见,因为他们的再一次错误指挥,皎山地下开荒队这些年轻的生命非死即残。凌戈,你能专注于研究,知不知道凌院长她们给你挡了多少风雨?”
凌戈抿唇看着他,镜片泛出的绿光遮挡了眼睛的情绪,她安静等他发泄完,声音几乎没有波澜:“不是只有你知道我和凌院长、倪将军的关系,也不是只有你不相信我会专注于研究、不参与博弈。戚副队,再说一遍,我不是实验室人员,不知道内情。”
她说完便提步离开,戚逢一个人留在原地,双眼紧阖,低垂着头,浑身紧绷颤栗。
窗外涌进的风带着山林的潮湿和清凉,穿透衣服布料,针尖一般扎在皮肤上,让他觉得有些冷。
仿佛回到了那片不见天日的地下,鲜活的生命渐次逝去,只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与寒冷中彷徨前行。
“副队。”
耳边传来一道飘渺女声,像是从遥远的梦中伸来的一只手,破开黑暗,携来阳光和温暖。
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像破除了巨大的阻力般倏然掀开。
溺于痛苦中,浑身的骨骼好像生了锈,戚逢僵硬转过头,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凝于缓步而来的混血女子身上。
她脸上带着浅笑,眼睛干净明亮,整个人真实又自然。
就像一个平常的晴天,没什么特别,却让人心安。
“副队,511我已经查完房,未发现异常,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11. 效仿作案
入夜后部分伤员出现发烧、呕吐等不良反应,全体医护一整晚兵荒马乱,忙得挤不出时间歇口气。
高强度工作二十四小时后,翌日上午十点,终于传来支援医护队伍抵达基地的好消息。
基地医务室主任组织了换班,岑舟和戚逢从临时病房退出来,和其他人一样不拘小节地在走廊坐下,暂作缓和。
岑舟轻轻按摩干涩发胀的眼睛,问:“副队,我们今天会复工吗?”
“暂时还没有接到通知。即使其他人复工,你也在休假之列,不用担心。”
“担心,我舍不得两百块的全勤。”
“你很缺钱?当初为什么不……”
“开玩笑的,我不会为了全勤牺牲健康。”岑舟猜到他会说为什么不争取高薪,连忙抢断他的话护住最后一层窗户纸。
戚逢沉默一息,又说:“就算请假,你的全勤也不会少,我会申明此次情况的特殊性,如果后续有相应奖励,也会为你上报。”
“谢谢副队。”岑舟按摩完眼睛,活动了一下眼珠,视线不经意扫到身旁的人,不由自主地定住。
戚逢后脑抵墙,阖眼靠坐着,走廊冷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以鼻梁为界限分割出明暗,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密而长,眼皮像薄薄的花瓣。
他的脸色略苍白,衬出眼下浅浅一层的乌青,不仅不难看,反倒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感。
只是唇角总是下压着,让他整个人显得阴郁压抑。
不知不觉中,岑舟从上到下把戚逢打量了个遍,直到那道眉又有蹙拢的迹象,她连忙转开了视线。
在走廊休息了十分钟,体力有所恢复,两人去更衣间换下防护服,出来时戚逢在前,岑舟跟在后面,她刚一只脚踏出门,他突然挺直脊背,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一只手抵着门将她往后推。
岑舟不明所以,正准备问,忽然听见一群人从电梯出来,步伐威严,声势浩大,说话的人严肃中又带着奉承,除了他们制造的声响,原本的医护和病患都保持着安静,通道中间的人纷纷靠边让路。
戚逢身姿笔挺,在确认她不会出来后,利落地伸手一带,将门合上,但上锁会发出声音,便留下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
岑舟贴门站着,眼睛从门缝里斜望出去,不出半分钟,那大阵仗的一群人开始露面,两侧士兵开道,众星捧月般护着中间的莱苏老者,他穿着一身吊唁的纯黑,头发半白,面容严肃,周身未作装饰,但不掩气质华贵。
孙尚骁跟在他身边,脸上战战兢兢,说话点头哈腰,少见地露出伏低做小的一面。
人群路过更衣室门口时,老者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岑舟所在方向看过来。
那目光像一只老练的鹰,犀利捕捉到猎物所在。
岑舟的心脏重重一跳,猛地撤身回来,贴着门板屏住呼吸。
理智很快回笼,她在对方的视觉盲区,并且有意隐蔽,轻易不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老者只是停驻在走廊里说话。
“年轻人,我知道你,你是第一支地下开荒队的队长,真难得,还是个莫阑人。”他问孙尚骁,“他叫什么?”
“回公爵,他叫戚逢。”
“戚逢,戚队长,下午的会议你一起来参加吧。”
孙尚骁抢道:“他已经不负责地下开荒了,现在是地上开荒支队的副队长。”
“哦,没事,来参会,交流交流经验。”
戚逢声音低沉:“是,公爵。”
五分钟后,慰问伤员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戚逢曲指敲了一下门,岑舟会意出来,看着关闭的电梯门问:“刚才来的人是谁啊?”
戚逢语气淡淡:“女王陛下的堂叔,英亲王。”
“事态严重到这样的大人物都莅临了。”岑舟喃喃,一转头对上戚逢的视线,他在等她说些什么。
他刚才把她推回房间显然是为了避开孙尚骁。
有些事就差摊在明面上说开,但他没戳破,而是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
岑舟抿着唇思虑一番,还是生硬地转开话题:“副队,你下午还要开会,先回去休息吧。”
戚逢直直看她半晌,眸光一点点淡下来,最后只说了句“走吧”,一路沉默地带她离开。
岑舟回了宿舍,凌戈和方茵之都在睡觉,她草草吃了点东西,洗漱一番后上床补眠。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岑舟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浓重的暮色,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台灯,方茵之在自己座位上翻看什么,凌戈不在宿舍。
她和方茵之聊了几句援助的事,换了身衣服出门吃饭。
已经将近晚上七点,食堂大厅里没什么用餐的人,工作人员开始打扫卫生。
岑舟去一个开着的窗口问了问,幸运地打到一份饭,端着餐盘找座位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墙柱旁边的林曼然。
她的位置较隐蔽,如果不是人少,轻易不会留意到她的存在。
岑舟端着餐盘过去,离得近了才发觉她不大对劲,头发还在滴水,衣服打湿了大片,她正佝偻着背悄悄抹眼泪,看着十分狼狈。
“曼然。”在落座前,岑舟先开口叫她,留给她一些整理的时间。
林曼然胡乱抹了抹脸,嘴角努力上扬,却实在勉强,说话时嘴唇都在抖动:“岑……岑舟,是你啊,现在才来吃饭。”
她双眼通红,让人想装没看见都装不出来。岑舟在她对面坐下,关切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坐在食堂,头发和衣服为什么是湿的?”
林曼然在她的问话中慢慢低下头,肩膀发抖,她最终抑制不住,捂住嘴呜咽出声:“呜……岑舟,我没地方去……”
岑舟皱起眉,连忙给她递纸巾:“怎么会没地方去?基地没有给你安排宿舍?”
“不是,我刚才和室友起了冲突,洗澡到一半跑出来了。”她擤了鼻涕,露出憎恶的眼神,“说来话长,起因是我之前得罪了一个人。”
“你慢慢说,我听着。”
“有个和我同队的男的某天找我表白,我拒绝了他,他恼羞成怒,伺机报复我!”林曼然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你应该听说过,你们基地之前丢了一个非常贵重的戒指,他借着这件事,悄悄把挖出来的财物塞我口袋里,过安检的时候被检测出来了,现在整个基地都在传我想效仿作案,领导找我谈话过好多次,同事们都疏远我,室友也排挤我!”
岑舟听得恼火,原来传闻的效仿作案是这么来的,主人翁竟然是林曼然。
“你们分队领导怎么说?”
“我找他们喊冤,基地安检这么严格,哪个小偷笨到把赃物藏工作服口袋里!他们暂时没开除我,但有意无意提防我。”林曼然愤怒又委屈,眼泪决堤般没个尽头,“岑舟你相信我,我绝对没偷东西,要是撒谎我不得好死,穷一辈子!”
“我相信你!”岑舟给她擦眼泪,“不能申请更换宿舍吗?”
“我的坏名声已经传遍整个基地了,有些相信我的同事也被迫不敢和我往来,我想换宿舍,但是没人愿意和我住。”
“……”岑舟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停给她擦眼泪。
“那个男的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他就是在悬崖底下耐不住寂寞,想找人谈情说爱罢了,我对他不感兴趣。还有那些黑白不分的同事们,要是我讨人厌,讨厌我就好了,为什么欺负我……”
岑舟听得心酸,拍拍她的肩膀:“等我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
这两天大量皎山基地的人员撤来胥坪基地,便利店生意火爆,平时七点多就清闲下来,辛微今天还在忙着补货。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习惯性先说了一句“欢迎光临”,然后才看到来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小舟,好几天不见了。”
岑舟拉着林曼然上前,请求地说:“好久不见辛老板,这是我的朋友林曼然,我们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吹风机?”
林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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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礼貌点头示意,眼睛鼻子还泛着红。
辛微一看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猜到大概有什么不便说的隐情,她没多问,对岑舟说:“没问题。我走不开,小舟你带林小姐上去,吹风机就在我卧室的床头柜里。”
“谢谢辛老板。”
岑舟带林曼然上了楼,安置她在客厅坐下,取了吹风机出来给她吹头发和衣服。
风筒的热风和嗡鸣声让林曼然慢慢平静下来,她转着眼睛打量了一圈房间,问:“你和老板很熟?”
“在悬崖之下的话,算是比较熟的人了。”
“真羡慕你,总是能遇到好人。”
岑舟应一声,一缕一缕地认真给她吹头发,接着又给她吹身上的湿衣服。
随着身上变得越来越干燥,这难得的宁和时刻也接近尾声,林曼然又开始焦虑,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甲几乎抠破手背的肉。
岑舟发现后连忙拍拍她的手:“松开力气。”
林曼然转回头看她,猝然掉下两行泪,声音发哑:“我不想回去……”
岑舟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这不是在青水落,她说的话没有份量。
林曼然看出她的为难,理智回归,吸吸鼻子摸干了泪:“没事,我就是说说,宿舍肯定得回,不然睡哪儿,我不理她们就是了。”
“曼然,这段时间你待在胥坪基地,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去西区的四号宿舍楼找我,要是我不在,你又着急,就找方茵之,跟她说你是我的朋友,我的东西都可以借给你。”
林曼然极力压抑眼泪,偏开脸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岑舟去开门,本来还在纳闷辛微为什么会敲客厅门,就听门外的人说:“岑舟,我是戚逢。”
岑舟诧异抬眉,他怎么来了?
她转回头询问意见,林曼然也是一脸惊讶,她整理好衣服,表示可以开门。
房门打开,戚逢直接道明来意:“我姐房间的电路出了问题,我来看看。”他顿了顿,又补充,“天快黑了。”
岑舟看到他手里的工具箱,连忙让路:“哦,卧室的灯是有问题,忽明忽暗。”
戚逢进门,林曼然站起身打招呼:“戚副队。”
戚逢点头示意,拎着工具箱径直去了辛微卧室。
“戚副队是辛老板的弟弟?”林曼然拉着岑舟在沙发上坐下,她鼻子还堵着,说话瓮声瓮气。
“是。”
“他们怎么不同姓?”
“不是亲姐弟。”
林曼然揶揄:“你跟他们这么熟?连这种私事都知道?”
岑舟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记得和他们搞好关系,人脉就和技能一样,再多都不压身。戚副队虽然官职不高,但有时候一点点的权力能救命、也能压死人。”林曼然搡搡她,“别觉得我功利,这都是我切身悟出来的道理。”
岑舟点点头:“我明白。”
“那我先走了,我和人家不熟,老待在这里也不像话。”
林曼然下楼在店里买了些东西,和辛微道了谢,岑舟陪着她回去。
到了宿舍楼下,林曼然眼里的泪花又开始打转,她避开岑舟使劲眨眼睛压下去,既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我安慰:“没事,反正只有半年就能离开了,到时候拿了钱过好日子去,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交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去,高举起手挥一挥:“我走了,岑舟,回去吧,今天谢谢你。”
岑舟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林曼然的背影才提步离开。
她路上想着林曼然的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又走回了辛微的便利店。
辛微看见她很意外:“还有事吗小舟?”
“辛老板,副队还在吗?”
“还在,你直接上去找他就行。”
岑舟讷讷道了谢,从后门到上楼这短短的距离走得拖拖沓沓。
12. 是哪位姑娘?
客厅的门没锁,岑舟敲了三下,里面传来戚逢的声音:“进。”
卧室里的灯亮着,戚逢正蹲在地上整理工具,袖子卷到肘部,显出明晰的小臂线条。
他囫囵往门口看了一眼,话到口边又打住,转而问:“怎么是你?”
“副队,我有点事想问你。”岑舟倚着门蹲下来,将视线和他放到同一水平,“我们合同工如果想更换工作基地,会被批准吗?”
戚逢收拣的动作一顿,不答反问:“谁想换?你?还是你朋友?”
“我只是问问可行性,没有具体到谁想换。”
戚逢看她一眼,继续动作:“不论是合同工,还是军人士兵,调换工作单位都会有较复杂的手续,如果遵从每个人的意愿,管理难度会大大增加,因此,通常情况下不予支持。”
岑舟眼尾耷下去,怏怏“哦”一声。
戚逢收拾完拎着工具箱出来,错身时停下脚步:“你还有事?”
“没事,那我先走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
岑舟又停下,问:“什么办法?”
“原单位愿意放人,新单位也不嫌麻烦配合接收,就可以更换。”
“那……”岑舟有些难以启齿,但想起林曼然那么凄惨的处境,一咬牙厚着脸皮说出来,“那您能不能帮帮忙,把曼然转到我们基地?”
“你确定皎山基地愿意放人?这会影响到他们的业绩。”
“应该是愿意的。”根据林曼然的讲述,她的领导并不信任她。
戚逢了然,又说:“我只是副队,如果有想法,要去找林队长交涉。”
岑舟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她和林长旭一点都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
“我明白了,谢谢副队。”
岑舟先行离开,戚逢将辛微家中的电路都检修了一遍,而后也离开便利店。
回到宿舍后,他放下工具箱又退出来,接着敲响了隔壁房门。
林长旭正在做锻炼,擦着汗来开门:“教官,找我有事?”
“是有事。”
林长旭连忙请他进门落座:“有什么事你直说。”
“皎山基地有一个叫林曼然的合同工,如果她想申请来胥坪基地,你能不能帮忙接收?”
“这种事情只是程序复杂点,你都开口了,我当然没问题。”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林长旭脸上露出调侃的笑,“教官,你怎么认识皎山基地的合同工?”
“见过两面,不熟。”
“那是谁情面这么大?”
戚逢心间一动,忽然想起岑舟那天说的话——“我在你这里的情面,已经大到可以让你给我的朋友好处了吗?”
他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但瞳孔泛出漆黑的亮光。
林长旭在他对面一下子捕捉到,激动得不得了,他的教官这半年来完全变了个人,如果谁能帮他走出来,他简直要对人家感恩戴德。
“是哪位姑娘?”
戚逢睨他:“你在想什么?”
“呃?”林长旭尴尬地挠挠头,“我以为你恋爱了。”
他的话让戚逢脑海中浮出一张面孔,心跳似乎快了一点,耳根有点热。
这种感觉很别扭,他瞪林长旭:“我没有心思想这种事。”
林长旭脸上一僵,以为自己的玩笑不合时宜,连忙收敛了笑,小心翼翼问:“下午的会议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戚逢的表情立马有了明显变化,脸色黯淡下来,眉目与唇角下压,眼里浮起冷意。
林长旭懊悔不跌,他这会儿才是真正扫兴了。
“他们坚持采用大批量派人进入地下的方法。”
“这次的教训都摆在眼前了,怎么还不灵活调整?地下隧洞不比地上开阔,被异形物攻击的时候,那么多人困在里面都转不开身,岂不是活生生地竖靶子!”
那段黑暗记忆再次袭来,像用刀刃割开头骨,强行镶嵌进脑海里,戚逢下颌紧绷,剧烈的头痛让他意识恍惚,口中喃喃低语:“因为我失败了,他们认为单支探险队不可靠,想要凭数量取胜。只要能成功,他们不在意死多少人……”
“……”林长旭瞠目,眼见戚逢脸色越来越白,他忙慌将他从记忆的漩涡里拉出来,“教官,都过去了,你别想了,我们继续说给林曼然换基地的事!”
戚逢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摇了摇头,起身往门外去。
“你自己决定吧。”
……
因为皎山基地的突发事件,胥坪基地本就落后的工作又停滞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才照常开工。
为表示感谢,皎山基地领导层派出撤来胥坪基地的人员帮忙赶进度,早饭后合同工从停车场集合出发,运输的卡车比平时多了十辆。
各个基地的工作习惯有所差异,皎山基地的人到开荒场地后,用半人高的铁皮圈了一块地,那是合同工们今天需要完成的任务。
为了按时下班,所有人必须齐心协力努力工作,一旦有人偷懒,就会被同事当叛徒揪出来。
方茵之懒洋洋地抡铲子刨土,看着那铁皮啧啧感叹:“太狠了,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咱们基地领导可千万别学他们。”
有人打趣:“看来还是我们领导管得太松,咱们的进度才会落后,方姐,你得负主要责任。”
“去去去,我就是个二十万年薪的档次,锅别扣我头上!”
方茵之一转头,发现岑舟很不对劲,她少见的表情严肃,手上熟练挑拣,眼睛却紧紧盯着铁皮那边,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小舟,怎么……哎?”
她话还没说完,岑舟忽然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敏捷地跨过铁皮,直往皎山基地的工作区冲过去。
其余人纷纷探头张望。
“出什么事了?”
“她干什么?”
忽然有人惊呼:“岑舟把人推倒了!”
方茵之一拍腿,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在旁边专注干活的凌戈:“快来!”
“你他大爷的敢推老子!找死?”高壮的莱苏男人一屁股墩坐进土堆里,沾了一裤子泥巴。
他咬牙切齿爬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余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心头的怒火更旺。他的身量在纯血莱苏人中都算最健壮的,竟然被一个混血轻易推翻,还摔得四脚朝天这么难看!
“林曼然!这是你请来的帮手?长出息了啊!”
林曼然被吼得身上一抖,岑舟连忙揽住她的肩膀安慰:“没事,别怕。”
林曼然本来强撑着对峙,忽然被人关心对待,鼻子不受控制地泛酸。
她强压下眼前的水雾,怒骂回去:“许光智,你少在这儿发疯病乱咬人!”
“哈哈,我发疯?我看是你手痒了吧!”许光智龇着牙坏笑,“不然你怎么不敢让我搜身?是不是心虚?”
林曼然下意识双手抱在身前,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
岑舟挡到她身前,横眉相对:“你哪儿来的权力搜身?”
“啧,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她是我们皎山基地人尽皆知的小偷,怎么,你要维护一个小偷?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你的立场了。”许光智转了转眼睛,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该不会,你们胥坪基地丢的戒指是你偷的吧?你们两个是同伙?怪不得……”
他占据道德高地,周围的人纷纷对岑舟露出异样眼光。
“许光智!你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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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曼然不管不顾冲上去。
“住手!吵什么!”皎山基地的领导见要起冲突,远远吼了一声,快步赶过来。
“曼然,冷静。”岑舟连忙拦住人。
林曼然气得胸膛大起大伏,转回头给了岑舟一个焦急无助的眼神。
许光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说明他已经下了手,她刚才隔着工作服碰到了口袋里的硬物,那肯定是他塞进去诬陷她的赃物。
岑舟借身体挡着,朝她伸出手:“给我。”
林曼然眼睛发热,连连摇头。
且不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们的动作很可能被发现,就算成功转交,岑舟刚才出面维护她,少不得被怀疑,到时候从她身上搜出赃物,她就会落得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她实在没想到岑舟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大不了被开除!我不能连累你。”
岑舟抿了抿唇,有些过意不去。她的确想帮林曼然,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私心,她只是不在意,如果被开除,刚好可以提前回青水落。
“怎么回事?”皎山基地在场的领队杨云城赶过来,视线落在岑舟身上,“你是胥坪基地的人?”
“是的长官,我是胥坪基地地上开荒第一分队的队员岑舟。”
许光智插嘴:“杨队,林曼然又偷东西了!这回是颗钻石,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她口袋里!”
杨云城看向林曼然,眼里流露出无奈和厌烦:“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偷东西!”
许光智嚷嚷:“你还嘴硬!没偷东西怎么不敢让我搜身?上次都被检测出来了还抵赖,你不仅手脚不干净,还人品差!爱说谎!死性不该!”
“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清楚!”林曼然目眦欲裂,吼得撕心裂肺,“许光智,人在做天在看,我要是人品差,你就该下地狱!”
岑舟看不下去,一把将林曼然拉到身后,正面对上杨云城:“杨长官,您身为管理者,应该公平公正地主持大局,而不是放任流言四起。”
杨云城眼里起了怒气,他哼笑一声:“你还管起我来了?东西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怪得了谁?”
“既然已经搜出来了,就说明皎山基地没有丢失财物,那又为什么要给林曼然安一个偷窃的罪名?如果她是小偷,早就该被开除,既然没有开除,就说明证据不充分。东西从她身上搜出来,有没有可能是受人陷害?又或者只是随手放进了口袋?明明有其他可能性,却偏偏放任流言蜚语中伤她。这种情况下您不维护自己手下的人,怎么带领团队齐心协作?”
“你区区一个合同工,在用什么立场教我带领团队?你是觉得你比我还会带人?”
岑舟没否认,视线下压,平白生出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轻飘飘地挑了一下眉。
“你!”杨云城被她的挑衅激怒,突然攥拳朝她猛冲过去,其旁的人急忙拉住他,“杨队冷静,别跟她计较,打了平民咱们不占理!”
凑在铁皮附近看热闹的胥坪合同工看见这一幕,纷纷动了气:
“他们那个头儿想打岑舟!”
“他凭什么管到咱们的人头上来!”
“岑舟前两天还去救他们的伤员了!真不要脸啊!咱们林队呢,得去护她呀!”
“来了来了!”方茵之拉着凌戈边跑边大喊,“快让路,咱们头儿来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戚逢和林长旭先后利落地跨过铁皮,方茵之扶着凌戈的手艰难抬腿:“搀稳了。”
一个年轻人嫌弃:“方姨,你去有什么用,要打架也是我们这帮年轻人上,哪儿轮得到你。”
“嘁,一天到晚喊打喊杀,岑舟是我们室友,我和凌戈去撑场子就行,你们把地方守住了!”
13. 要打就打她
方茵之和凌戈赶到的时候,林长旭正在杨云城交涉,戚逢站一侧,将岑舟和林曼然挡在身后。
方茵之扯扯岑舟的袖子:“没事吧?”
岑舟摇摇头。
“林队长,你手下人怎么回事?不说毕恭毕敬,好歹不该对着我横眉毛竖眼睛吧?”杨云城余怒未消,眼见着要兴师问罪。
林长旭不卑不亢:“杨队长,我们需要先了解前因后果,再论对错。”
许光智跳出来:“这位林长官,在场的人可都看见了,是你们的人横插一脚来干涉我们队内的事。那个林曼然,她之前就有偷东西的前科,刚才我亲眼看见她把一颗钻石塞进口袋里,我们想检查,你们这个合同工多管闲事拦着不让,还对我们队长口出狂言!你说说到底谁对谁错?”
林长旭一时语塞,转头看戚逢的意思。
戚逢提步上前,正色道:“偷窃可是不小的罪名,如果冤枉了人,你打算怎么负责?”
“我亲眼看见她塞进口袋的!绝不可能冤枉她!”
林曼然忿忿道:“明明是你被我拒绝,怀恨在心故意栽赃陷害!每次都是你叫得最凶,把小偷的脏水往我身上泼!”
许光智歪着脸笑:“你说我栽赃陷害的证据呢?明明是你自己心虚,不然为什么不让搜身?只要搜不出东西,不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了吗?”
“……”林曼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气得直发抖。
方茵之举着手站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清楚了,这位先生说得没错,只要搜不出东西就能证明林小姐的清白。我是在场年纪最大的,又是女性,之前也不认识林小姐,由我来搜身最合适不过。”
岑舟和林曼然同时给方茵之打眼色,但她无动于衷,看着杨云城和许光智等他们表态。
许光智给杨云城说了几句耳语,杨云城露出好看戏的眼神,一口答应:“行,就请这位长辈做个见证。要是搜出了东西,林曼然你也不必狡辩,今天就收拾行李走人;要是没搜出东西,以后皎山基地不会再说她一句不是。”
“有您的话就好办了!”方茵之搓着手转向林曼然,“林小姐,来接受检查吧。”
林曼然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抱紧了衣服往后退。
“别怕别怕,清者自清嘛。”
方茵之直接上前掰开她的手,从肩膀到腰背再到腿侧,一路仔细摸索下来。
“搜她的裤子口袋!我亲眼看见她放进去的!”许光智在旁边喊。
方茵之依言将双手同时插.进两侧的裤兜里,左右转动着掏个遍。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动作。
“咦?”方茵之忽然皱起眉。
林曼然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许光智兴奋得脸发红:“拿出来!拿出来!”
方茵之抽出左手,握拳朝上,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打开——
空的。
人群泄了口气,许光智嚷嚷:“不是这儿,掏右边的!”
方茵之又将右手抽出来,依旧握拳朝上,这回时间拖得更久,脸上做各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吊足了胃口。
许光智憋气憋得脸通红,正要破口大骂时,她倏地展开了掌心——
还是空的。
许光智情绪澎湃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直咳嗽:“不……不可能!你包庇她!”
林曼然摸了摸裤子口袋,难以置信地看向岑舟,她也一头雾水。
方茵之拍拍巴掌,脸色冷下来:“我和林小姐非亲非故,今天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包庇她?你们要是不信,自己来搜。”
有人跃跃欲试,林曼然有了底气,强硬怼回去:“我已经接受了搜身,凭什么任你们一次次人格侮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今天还我一个清白,哪天又有人往我兜里塞东西,我又得被打成小偷!你们从心底里就对我抱有恶意,不愿意用公平正义的态度对待我!”
她的控诉字字铿锵,杨云城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在一众下属和平级同事面前丢光了脸面,还不得不梗着脖子出来表态。
他恶狠狠瞪了许光智一眼。
“队长,你信我,她真的……”
“闭嘴!”
他喝退许光智,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这件事确实是误会,我代表第二分队向林曼然道歉,作为队长,我会深刻反思自己管理方面的不足,许光智作为检举人,回去后写一万字检讨与道歉信作为相应处罚。”
许光智在他身后气得牙痒痒,却不敢有一句怨言。
杨云城看向林曼然:“这份道歉你接受吗?”
林曼然冷着脸不搭理。
眼见又要剑拔弩张,林长旭站出来打圆场:“杨队长,伤害已经造成,当事人难免有情绪,望你理解。俗话说人言可畏,就算今天做了澄清,保不齐日后还有人故意借此中伤当事人,我有一个提议,让林曼然转来我们胥坪基地第一分队,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他的话一出,林曼然眼里迸出狂喜的亮光,高兴地抓住岑舟的手。
岑舟惊讶地看向戚逢,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珠微微往眼尾转了一下。
杨云城本来觉得扔了一个烫手山芋,可看林曼然的反应又觉不甘心。
林曼然见机道:“杨队长,这段时间我的身心都受到重创,就算今天证明了清白,也管不住别人私底下怎么诋毁我。所以我想要换一个工作环境重新开始,您如果真的对我有愧,麻烦同意一下。”
她的话将杨云城架在那儿,他再不情愿,也只得点了头。
林长旭道:“既然谈妥,那我们双方便开始做交接工作吧。反正今天都是在给胥坪基地开荒,我们就先把林曼然带过去了。”
几人跟着戚逢和林长旭往回走,林曼然激动得一直抹泪,不停说:“谢谢你们。”
刚走出不远,身后有人故意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哪些倒霉蛋要和她一起住!”
方茵之自来熟地一把揽住林曼然,笑着扬声说:“刚好我们宿舍还有一个床位,小林呀,你就来和我们住吧,她们两个年轻人闷得我受不了!”
林曼然知道她在给自己撑场子,感激地点头:“谢谢。”
凌戈抱着手,阴恻恻道:“嫌我闷还拉我来干什么。”
“你用处可大了,这不是没派上用场嘛!”
林曼然听得不明不白,她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压低声音问:“姐,东西呢?”
方茵之作疑问状:“什么东西?”
“就是……钻石。”她拍拍自己右边裤子口袋。
“什么钻石?没有啊。”
林曼然瞪大眼睛:“怎么会……?”
“真没有,我骗你干什么?那么多人看着,我哪儿有移花接木的本事?”
“可许光智信那么笃定,而且我也摸到了硬的东西……”
“会不会是你太紧张导致的错觉?这是心理疾病,等事情过去就好了。”
林曼然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慢慢被说服:“这样啊,吓死我了,早知道就让他们搜身了。”
方茵之摸摸鼻子没应话,路过某个收纳筐时,指尖轻轻一弹。
阳光下,一颗璀璨的钻石划出一道弯弧,稳稳落入一堆宝石黄金中。
……
晚上下班后,岑舟三人第一时间去帮林曼然搬了宿舍,洗漱清理完,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林曼然心里高兴,买了一堆低度数酒水,几人慢悠悠地吃喝,直到最后清洁人员拄着拖把赶人才离开。
从食堂出来时天已经全暗,方茵之和林曼然喝得最多,走路晃晃荡荡,靠岑舟和凌戈搀扶着才能保持平稳。
为了早点回宿舍,四人抄了条小道。
这条小道靠近山林,较荒僻,多蚊虫,平时走的人不多。
一踏入路口方茵之就打了个哆嗦:“我怎么感觉凉嗖嗖的。”
凌戈一根手指堵着鼻子,嫌弃地说:“谁让你喝这么多。”
林曼然听她们两人斗嘴笑个不停。
岑舟一直没说话,余光落在侧后方。
待走到小道中间位置,忽然嗖嗖一阵风响,窜出来一群莱苏大汉将她们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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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个个将近两米高,身壮如牛,故意抖搂出拳头大的肌肉,指关节撇得咔咔响。
四人警惕地靠拢,林曼然慌张道:“是许光智!”
方茵之晕乎乎往前迈一步,将三个年轻人挡在身后,陪着笑说:“许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月黑风高,想护送我们回家?”
许光智拨开两个大汉走上前,气得脸上横肉直抖:“你果然和她们是一伙儿的!那钻石是老子亲手放她兜里的,有没有我还不清楚?!”
“哟哟哟,许先生,你这可就不地道了,诬陷人也是犯法的哦。”方茵之将这一圈人点一点,“你现在又是打算做什么?这里可是军区,不会纵容你胡来。”
“能不能胡来,让你看看谁说了算!”许光智手一挥,几个大汉面目狰狞抡着膀子凑上来。
岑舟一把将方茵之拉到身后,踏步上前就要冲过去,却又反被她使劲拽回来。
“等等!”方茵之一手叫停,一手将凌戈拉过来推到最前,狗腿兮兮地说,“各位,冤有头债有主,这位是我们老大,我们都是听她的话办事,你们要打就打她,最好让她脸上挂彩到处丢人。打了她可就别打我们了哟!”
凌戈唇角抖了抖,一脸无语地斜她。
林曼然不知情,担心地扯扯岑舟:“茵之姐为什么这么说,凌戈哪里经得起他们打?”
岑舟挠挠脑袋:“这个嘛,说来话长……”
许光智啐一口:“一把年纪了没个正形,当我们跟你玩儿呢?!给我上!”
方茵之指着他们背后喊:“长官!救命!这儿有人要施暴!”
许光智以为又被耍,气得眼睛发红:“一个都别放过!给我往死里打!”
“军事重地,谁敢动用私刑?!”路的另一头传来一道年轻但威严十足的声音。
不多时,黑暗中走出两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军官,一个是戚逢,另一个是说话的人,肩章显示他的军衔是少校。
许光智一行人霎时慌了神,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六神无主,吓得腿发软。
方茵之捏着惊慌的语调喊:“长官,救命!他们要打人,尤其要打凌戈!”
她着重强调了“凌”字。
“凌戈?这名字有点耳熟。”卓方朝问戚逢。
“军校凌院长的养女。”
“哦……想起来了。她怎么来这儿了?啧,这帮人胆子真够大的。”
卓方朝板起面孔上前,严声问:“怎么回事?”
方茵之答:“长官,戚副队清楚的,我们白天刚和这个许光智起了点冲突,他现在趁着天黑堵我们的路,想要教训我们!他刚才还说要给凌戈点颜色瞧瞧!”
“是么?”卓方朝朝戚逢看一眼,见他没否认,又问凌戈,“凌小……凌戈,这人想对你使用暴力?”
凌戈皱着眉,对方茵之满嘴跑火车以及拿她当挡箭牌的行为感到不满,但她没承认也没拆穿,只如实说:“他承认栽赃林曼然,并且找来这些人围堵我们。”
“明白。”卓方点点头,手指一划,“你们这些人严重违纪,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去财务部结算工资,趁早离开。”
“长官!求您给个改过的机会,我们再也不敢了!……”
卓方朝摆摆手:“没有商量的余地,这里是军区,你们可以不遵守军人的规矩,哪儿来的胆子不遵守法律?再敢多说,我就要追究你们犯罪未遂的责任了。”
“别别别,长官我们马上滚!”
许光智一行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卓方朝问:“凌戈,还有诸位,你们没事吧?”
方茵之连忙道:“多谢长官关心,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幸亏您和戚副队路过,否则真动手我们就要遭殃了。”
戚逢闻言朝岑舟看过去,她隐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还蓄着起势的力。
他心想,有她在,她们不会吃亏。
岑舟忽然转头看过来,正对上他的视线,朝他眨了眨眼。
光线晦暗,他却轻易看懂了她的意思——她有话想对他说。
14. 技不如人
戚逢和卓方朝将四人送到宿舍楼下,另外三人先进去,岑舟留在最后。
“你先去办公室等我。”戚逢对卓方朝说。
“嗯?”卓方朝莫名,一看岑舟还没走,意味深长地“哦~”一声,眼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好几遍,揶揄笑着说:“那我先过去,你们慢慢聊,不着急。”
卓方朝离开,戚逢摇了摇头,解释说:“别理他。”
“呃?”岑舟觉得戚逢说的话很怪异。
“找我有什么事?”
岑舟正经了脸色:“副队,谢谢你帮曼然。”
“该谢林队长,交接工作都是他负责。”
“是,曼然会去正式感谢林队长的,但我也该谢谢你,是你帮忙说了情,林队长才愿意出面。”
戚逢抿唇看了她好几秒,忽然脱口而出:“你打算怎么谢我?”
说完他就懊恼地磨了一下齿尖。
岑舟认真思虑半晌,说:“悬崖下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我只能去超市买些东西送给你了。”
“我们收东西算受贿。”
岑舟惶然摆手:“那我不送了,不好意思副队,是我考虑不周。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原本戚逢并非真的要她感谢,经她一提,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点点头道:“还真有。”
“请尽管说。”
“我需要一个陪练。”
“陪练?”
戚逢的视线扫过岑舟的肩膀和手臂,十分满意,他攥起两只拳头碰了碰:“格斗陪练。”
岑舟一噎,尴尬地望天望地。
戚逢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多问,直入主题:“普通陪练强度不够,我需要一个能力相当的人陪我做强化练习,一周一次,一次一小时,行不行?”
“这个嘛......”
“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的问题。”岑舟错了错手指,破罐子破摔地说出来,“我和你们这种在军校系统学习过的学院派不一样,我是野路子,打着打着学会的。”
戚逢诧异:“你是自学?”
“算是吧。所以我不确定是否能达到你的陪练要求。”
“果然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戚逢感慨一句,又说,“我没问题,实战情况本就远比学校的课程复杂。”
岑舟妥协:“好吧。”
“你如果不想、或者不方便,可以随时叫停,我是请求你帮忙,并非真的挟恩图报。”
“我明白。那......明天晚上就先练一次看看?”
“好。”
“那我先回宿舍了,副队再见。”
戚逢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卓方朝不见外地给自己泡了杯茶,正一脸嫌弃地翻他的工作手册:“啧啧,你现在就做这些?你们基地领导真够奢侈的,浪费你这种人才做食堂大爷大妈都能做的活儿。”
“任何工作都需要有人做,没什么浪费不浪费的。”
卓方朝嗤笑:“虚伪。你要是真不在意名啊利的,当年毕业考试有必要那么拼吗?为了得第一,就差用你一条命换我一条命。”
戚逢夺过工作手册锁进抽屉里:"少废话,陪我去练一回。"
“我是正经领命来悬崖下工作的,戚副队,你想让我堂堂少校给你当陪练,是不是该态度好点?”
“不乐意算了,以后你连打败我的机会都没有。”戚逢脱下军装外套搭到椅背上,挑了下眉,“手下败将。”
卓方朝气得发笑,一边跟着往训练场去,一边嘴上扎刀子:“那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怎么第一名毕业的戚逢同学混得比我这个手下败将还不如?”
戚逢眼睛沉下来。
“是我失言。”卓方朝意思意思地掌了下嘴,又起了个八卦话题,“你和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上下属。”
卓方朝挤眉弄眼:“哟,我又没指名道姓,你怎么知道我问谁?”
“你无非指刚才那几个合同工,她们都是我的下属,有什么问题?”
“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问的是和你单独说话的那个。”
“她叫岑舟。”
“岑舟......”卓方朝回想一会儿,撇着嘴问,“你不会喜欢她吧?”
戚逢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他转开脸,对自己的反应皱眉:“……别乱说话。”
“也是,她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瞎猜的呗,你在军校都没谈过恋爱,简直浪费你这张脸,所以你肯定眼光很高,要求对方的长相和能力都像你自己一样出色。那姑娘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戚逢低下眼走路,没有应话。
“最致命的,她是个混血,你打心底讨厌我们莱苏血统,我知道。”卓方朝不高兴地哼哼。
“我没有说过讨厌莱苏血统。”
“这种不正确的话哪儿能挂嘴上说,但你每回测试都要盖莱苏血统的同学一头,不就是要把我们都踩在脚下,证明莫阑人不比莱苏人差嘛。”
戚逢沉默几秒,生硬转开话题:“记得穿戴好护具。”
这句话在卓方朝听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他立马垮了脸:“你必须得手下留情!我现在可比不得以前的训练强度,别把我一把老骨头打散架了!”
......
卓方朝陪戚逢练了两个小时,一晚上过去,浑身肌肉又僵又酸,在办公椅上坐着还好,一走出办公室就不受控制地一瘸一拐,十分有损形象。
正值下班点,办公楼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不动声色找了根墙柱靠着撑一撑,想等人少了再下楼。
在清一色的军装里,合同工的工作服格外显眼。
岑舟逆着人流而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一个挨一个地看房间门牌。
等她走到近前,卓方朝招了招手:“嗨,岑舟。”
岑舟懵了一会儿,看清人后露出笑容:“少校,您准备下班了?”
“是啊。”卓方朝干干笑了笑,藏好自己不利索的腿脚,“你来这儿做什么?”
岑舟点点手里的文件:“我来帮我室友交档案资料,正在找档案室。”
“档案室在三楼。”
“嗯?”岑舟一脸怔懵,“这里不是三楼?”
“这里是四楼。”
“哦!”岑舟懊恼地一拍脑袋,“我数错楼层了,谢谢少校提醒,我先下去了,免得档案室关门。”
卓方朝看着岑舟走远,摇了摇头:“不大聪明。”
他在办公楼多待了十分钟,回到宿舍时戚逢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
“哟,戚队长良心发现,还知道来慰问我。”
戚逢眯着眼将他上下一打量,颇不认同地说:“你现在能力怎么下降这么多?”
“书也读完了,仗也打完了,我还天天累得跟狗似的干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福不享?”
卓方朝打开门,脱了外套往椅子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在毯子上坐下,朝戚逢招手:“快给我看看,带什么好吃的啦?”
戚逢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按住保温桶不放:“你先告诉我,你们今天的上层会议说了什么?”
“无事献殷勤,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卓方朝气得鼻孔朝天,“这种高级别会议哪儿能随便外传。”
戚逢不说话,手指轻轻点着保温桶的盖子,像极了要撕票的绑匪。
“我说行了吧!”卓方朝一把薅过去,急吼吼地拆餐具,“多的不能说,但有一件事和你有关,实验室从你身上提取的样本有新的检测结果了。”
戚逢急切问:“什么结果?”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尚骁很谨慎,视频会议的时候实验室主任提了一句,他立马要求私下向他汇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卓方朝看他脸色不大对,连忙说:“你可别冲动,这是件大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
戚逢垂着眼没表态,搭在桌面的手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淡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我还没吃完呢,你这些餐具怎么办?”
戚逢给他一个“难不成我还要回收”的眼神:“你留着吧。”
从卓方朝宿舍离开,戚逢径直去往约定的四号训练场馆。
基地合同工只被允许使用三号和四号室内训练场,这两处地方常见军人和合同工混杂锻炼。
戚逢到入口时岑舟已经等着了,她把头发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换了一身常服,普通的短袖长裤,光看外表看不出是来陪练格斗的。
“等了很久?”
岑舟听见声音转过身,唇边带着自然的浅笑:“我刚来,不到五分钟。”
两人一道往里进,戚逢打量一番她的穿着,问:“你就穿这样和我练?”
岑舟有些窘迫:“我来悬崖下没带多少衣服。这身可以的,宽松但不累赘,刚刚好。”
戚逢挑了下眉:“高手不讲究细枝末节。”
“哪里哪里。”
场馆里已经有一些人在使用器材锻炼,军人和合同工对半开。
到了场地,戚逢放下背包,取出吸汗带佩戴,对岑舟说:“你先去热身吧。”
“……没有给我准备护具吗?”
戚逢一脸理所当然:“你还需要护具?”
“当然需要,副队,我的对手可是你啊。”岑舟有点纳闷,戚逢竟然会做出这么不专业的事,“你太高看我了,没有护具我会受伤的。”
剩下的怨言没说出口:要是会受伤,她就不干了。
戚逢看她当了真,没忍住笑开,从包里取出一套全新的护具:“开玩笑的。”
“……”岑舟嚅了嚅嘴唇,一声不吭拿过护具穿戴。
这样的戚逢让她感觉陌生和怪异,原来他还会跟人开玩笑。
他们已经熟到会开玩笑了吗?
戚逢觑她的脸色,问:“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岑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副队,你说说训练计划吧,我好配合。”
“没什么计划,自由搏斗就行。”他想起什么,咳了声,“你觉得我厉害?”
岑舟不吝夸奖:“能进帝国军校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何况你还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主观客观上都很厉害。”
戚逢心里轻飘飘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名义上是陪练,但两人过了几招后,事态隐隐有些失控,到后来直接打得一发不可收拾,场馆里其他人默默停下锻炼围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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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有人分不清他们是在训练还是真打架。
战斗已持续一个多小时,双方体力都有所损耗,默契地将接下来的一战视为决斗。
岑舟握紧双拳,手臂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眼睛黑亮有神,坚定又专注地盯视面前的人,像极了一只准备猎捕的威武野兽。
她掐准某个时刻,倏地出拳攻向戚逢右脸,后者灵活侧仰,刚躲过一击,又迎面袭来一记后踢,他硬生生扛下,箍住岑舟的腿猛力一翻,岑舟就势一个旋身绞住他的脖颈,用力一压,两人一道摔在地上。
岑舟身居上位,大体占上风,但腿被死死绞着,如果是实战,便是一人丟命一人断腿。
两个人眼里都带着杀气,凌厉地紧盯对方,节奏一致地大喘气。
“还来不来?”岑舟问这话的语气颇凶,像是在问“服不服”。
戚逢眼神也凶,磨着齿尖说:“奉陪到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凑在场地边缘指指点点,一个个的表情缤纷。
岑舟下意识瞟了一眼,霎时大梦初醒般身上一凛,气势弱了下来。
她皱起脸小声跟戚逢抱怨:“怎么这么多人看。”
戚逢幽幽道:“我都没嫌人多。”
岑舟后知后觉,他是输方,还是军官,才是更丢脸的那个。她懊悔不已,龇牙咧嘴说:“我们要不要演一下?”
“演什么?”
“演我输……”
戚逢皱起眉瞪她:“你觉得我输不起?”
岑舟诚实道:“不全是。”
担心影响戚逢的名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出这么大风头。
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打起来就忘乎所以了。
岑舟后悔得直叹气。
戚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琢磨明白她在想什么,偏开脸闷笑了声。
“你收一下腿。”他说。
“哦。”岑舟动了一下腿,没抽出来,才意识到他们两个跟麻花似的扭在一起。
汗液将衣服浸得潮湿,微微粘黏,运动过后体温都偏高,但依然能感知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
她有些尴尬,转开眼睛说:“你先松一下手。”
戚逢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自觉滚了一下喉结,松开箍在她腿上的手。
两人分开,各自整理衣服。
“今天就到这里吧。”戚逢两手后撤撑在身侧,一条腿曲着,姿态有几分懒散,“至于你担心的问题,就说我久不训练,状态不佳。”
岑舟边擦汗边说:“你状态挺好的,他们能看出来。”
戚逢恶作剧心理起来,故意做出失落表情:“状态好还打不过你。”
“……其实交手过程中,我很多次感觉到你力不从心,应该还是受伤势影响。”
“我的伤已经痊愈,看来这辈子都这样了。”
“……”岑舟头大,早知道就不较真了,“副队你这么年轻,肯定会恢复的!”
戚逢见她吃瘪,笑得身上都在抖,只好借收拾背包遮掩一下。
岑舟站在一边等他,背着手望着天花板发呆,双眼空洞,不知道想到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看着呆愣愣的,哪里还有一点攻击性,反差大到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到底什么来头……
岑舟刚才编了一堆搪塞她为什么能打败戚逢的理由,不过都有些牵强,不大令人满意。
她撇了下嘴,一低脸,发现戚逢正盯着她看,一瞬不瞬的。
“走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哦。”
搏斗结束以后,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零星几个凑上来寒暄,戚逢态度平平,岑舟都热心给了回应。
出了门两人不同向,便道了别。
戚逢走出不远,身后跟上来一个人,一巴掌拍在他左肩上。
疼痛刺得他眉心一闪,不等他发作,卓方朝赖皮兮兮地捏捏他发酸的肌肉:“哟,戚队长,你也知道挨揍是什么滋味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走不动路?”
“我听说有你的热闹看,爬也得爬过来啊。”
戚逢皱眉:“传得这么广?”
“也不是多广。不关注你的人不会上心,关注你的人,比如我这样的,你的手下败将,当然关心你成了谁的手下败将咯。”
卓方朝觑他脸色,笑嘻嘻地说:“戚队长,你怎么回事啊?以前要是被莱苏人赢了,你能结冰三天,冻死身边人,怎么今天输了还意犹未尽的?”
“她又不是莱苏人。”
“可她有一半莱苏血统哦。”卓方朝揶揄的咂嘴,“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心甘情愿当人家的手下败将?”
“没有心甘情愿,是技不如人。”
“你为什么只回答一半的问题?”
“……”卓方朝一个回马枪,打得戚逢猝不及防。
是喜欢吗?他不知道。
“啊~我开始对这位岑舟小姐感兴趣了。”
戚逢斜他:“你对她感什么兴趣?”
卓方朝忽然冷了脸:“谁让我当年以一分之差输给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耿耿于怀,午夜梦回都在憎恨为什么只差那一分。”
他又翻书似的变了脸,眉开眼笑,以十分坦然且无辜的口吻说:“所以,我决定横刀夺爱,让你尝尝抱憾终身的滋味!”
15. 那小子懂个屁的送花
经过一周的休养,皎山基地大多数伤员平稳度过观察期,军方开始着手将他们转运到悬崖之上的专科医院,以便后续养伤、做复健。
英亲王莅临视察后,又派了一批军官到悬崖下做管理工作,孙尚骁爆发危机感,这段时间驻扎在胥坪基地,每天一大早在基地门口设座,每辆转运车出道闸前都要经他慰问、祝福,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皎山基地已排除险情,临时撤去其他基地避险的军人和合同工也要陆续返程。
临行前一天晚上,食堂里三五成群扎堆喝酒的人格外多,二楼场地不够,有些军人下到一楼来聚,吵吵哄哄,酒水洒得到处都是。
岑舟不幸中招,一个划拳的士兵玩到兴头上狂甩手里的酒瓶,把酒泼到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上,对方道了歉,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吃完饭,她又回宿舍洗了头换了衣服,而后按约去四号馆给戚逢做陪练。
上一回是动真格地对打,这一回他们约定好,要谨记陪练的初衷。
岑舟紧赶慢赶,到场地的时候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多分钟,远远看到戚逢冷着脸站在场地旁边,对面三个军人情绪激昂地说着什么,伴随大幅度的肢体挥舞。
气氛焦灼,岑舟急忙上前。
戚逢率先看到她,眼睛像寒冷的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另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一个个视线混沌,喝得脸红脖子粗。
为首的寸头莱苏男子和戚逢年龄相当,穿着军装衬衫,没带肩章,看不出军衔,但面对戚逢没有半分下级的敬畏与谦卑。
他看清来人是岑舟,一掀嘴皮咧出个笑,阴阳怪气地说:“哟,女主角来啦。”
来者不善,岑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隔着这几个人和戚逢对视,想等他发话。
另外两个人跟着寸头起哄:“戚队长翘首以盼的女主角来了,怎么不迎接啊?”
“按电影里的,是不是该拥个抱、亲个嘴?”
“哈哈哈哈!”
岑舟垂在身侧的手蜷成拳头。
寸头笑嘻嘻:“戚队长,戚同学,别装了,你找混血就是自欺欺人的折中选择!你打心底里嫉妒自己为什么不是莱苏血统吧?一边愤恨,一边又忍不住仰慕,所以找了个混血,既能满足自己,又能逻辑自洽!不愧是第一名啊,脑子就是灵光!”
“哈哈哈哈,第一名有什么用,还不是混成现在这幅鬼样子!莫阑血统就是低等,逞一时狠罢了!”
另一个醉得脑子一团糊,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要不说莫阑人难成大器呢,自己手下人死了个干净,没想着给他们报仇,还有心思谈情说爱!那些人也是命里该早死,谁让他们眼瞎跟了这么个队长!”
“哎哎哎,戚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怪我没提醒,你的拳头再对自己人打下来,怕是要降成大头兵,跟那些新兵蛋子平起平坐咯......呃!噗!”
寸头的话没说完,忽然一阵拳风自耳后迅疾袭来,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力掼在脸上,压迫口腔喷出一口血水。
“秦哥,没事吧!”另外两个人见寸头受了伤,抡起胳膊朝岑舟扑过来,“你敢动手!找死!”
岑舟后退拉开距离,一个旋身接连踢出两脚,踹在他们胸骨上邦邦响,顷刻人仰马翻,趴在地上哇哇呕出酸臭的胃液。
她稳稳落地,朝戚逢靠过去,摇头示意他别动手。
寸头缓过劲,面目狰狞爬起来:“老子要你死!”
戚逢肌肉紧绷,蓄起力气就要迎上去,刚迈出一步就被岑舟死死按住。
“你不能动手!”她严肃得像是在命令他。
说完她就冲了上去,赤手空拳和寸头打起来。
寸头远不如戚逢,又喝醉了酒,凭着蛮力和岑舟打了几个来回,很快扛不住,被一拳打倒,趴在地上一抖一抖地呕吐。
其他锻炼的人纷纷围过来,掐着空隙插.进来分开两拨人,将寸头连拉带拽地拖出岑舟的攻击范围。
有人大喊:“两边都住手!领导马上过来了!”
另几个认识岑舟的人凑到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阻:
“小岑,冷静!你打的可是军官!”
“唉,年轻人别冲动啊!”
岑舟收了手,表情微冷,站在原地等上面的人来处置。
不多时,安保队长赵炎带着一队卫兵过来,简单了解情况后,对岑舟没了好脸色:“你怎么回事?打人犯法,你还以下犯上?”
“是他们口出恶言在先。”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
“赵队长,”戚逢上前插话,“是我的问题。他们喝醉酒和我起了争执,岑舟被连累中伤才会出手,这件事由我承担后果。”
赵炎恰巧听过他们两个的八卦,两边看一看,了然但不认同:“戚副队,谁打人谁有错,您别一味袒护,让我们难做。”
戚逢皱起眉,没多解释,往旁边看去,身为当事人的岑舟垂手站着,没有一句为自己辩护的话,老实又从容,像完全不担心后续处罚。
赵炎检查了寸头那几个人的情况,让手下将他们送去医务室,又发话:“岑舟,跟我们走一趟。”
“是。”岑舟十分顺从,临走前还特意给了戚逢一个宽慰的眼神,让他别担心。
戚逢没做回应,漠然看着她走远,围观的人还没散完,几十双眼睛注视着他,乌泱泱的脑袋凑在一起嗡嗡议论,让他感觉无比聒噪。
他径直取了健身包离开训练馆。
回到宿舍,打开通讯器拨通一个号码:“方朝,帮我个忙……”
……
岑舟在禁闭室待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黄昏。
这期间轮番有人来审讯,最后判给她的处罚是关三天禁闭,写一万字检讨,以及罚款五千帝国币。
这些处罚岑舟都不在意,可当宣判结束都没有听到“开除”二字时,她就像朵被太阳晒蔫的花一样枯萎了。
禁闭室只有三四平米,摆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门上开了个小窗作为交流口。
这三天岑舟要么在桌前写检讨,要么在床上躺着睡觉发呆,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脑子都是木的,脚下也虚浮。
她站在禁闭室门前的台阶上,眺望远处的落日,深吸带有山林水汽的新鲜空气,才觉多了几分真实感。
刚准备返回宿舍,走廊另一头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岑舟!”
来人一身锐气军装,手里捧着一束蓝紫色飞燕草,踩着金灿灿的夕阳缓步而来,他粲然笑着,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岑舟,恭喜你重获自由!”
岑舟看一看面前的花,再看一看含情脉脉的人,忽感恶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犹犹豫豫接下花,干巴巴扯出个笑:“谢谢卓少校。”
卓方朝等了一会儿,纳闷“嘶”一声。这姑娘真呆,一点惊喜或者害羞的反应都没有。
岑舟连忙问:“怎么了?”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岑舟沉吟一声,斟酌着问:“是戚副队托您来的吗?”
她和卓方朝没什么交集,唯一能想到的纽带就是戚逢。
卓方朝皮笑肉不笑:“是我自己要来给你接风洗尘的,花是我亲自去荒区采的,那小子……”
那小子懂个屁的送花!
“咳……戚副队还在返回基地的路上。”
“您有心了,谢谢。”岑舟说得得体又客气,没有半分旖旎意味。
“不客气。”卓方朝露出几分苦涩表情,“没关系,岑舟,慢慢来。”
来什么?
岑舟有疑却没问,讷讷应下:“好的。那……我就先回宿舍了,再次谢谢您少校。”
卓方朝目送她离开,等人走到二十米开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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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开通讯器拨通一个号码。
“喂?戚队长,人我已经接到了,花也送到了。”
“什么花?”
“鲜花,我特意去摘的,又亲手扎成精美的一束,浪漫吧?岑舟看起来很喜欢,很惊喜,很感动。”
“哦。”
“你就装吧,心里是不是跟蚂蚁啃似的?”
戚逢懒得跟他多说:“多谢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抢在秦强那伙人前面发了话,让他们秉公执法,不许公报私仇,岑舟该受的处罚可一点没少。”
“足够了。”
“瞧你这话说的,有追人的样子吗,真不怕我截胡?”
“你想追就认真追。”
“啧,你之前不还一副护食样儿嘛?”卓方朝抓抓脑袋,尽量换位思考,“你是不是因为这事受打击了?那就去往上爬啊!要不是你一根筋硬要扎在这悬崖底下,就凭你这学院派出身,又有战场立功的履历,还有一张帅脸,随便去官场混混都比我吃得开,哪里还需要找我出面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挂了。”
通讯冷漠挂断,卓方朝恼火:“我还没说完呢,浪费我口水!”
……
岑舟回宿舍后洗了个澡,收拾得清清爽爽,从浴室出来时宿舍门刚好打开,三个室友风风火火涌进来。
“岑舟!你回来了!”林曼然惊喜扑过来,将将要抱住人,被方茵之一把捏住后脖颈,“你身上脏,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抱。”
她把林曼然拎开,自己挤上前,牵住岑舟的手一脸慈爱地说:“我的心肝小舟,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还瘦了?真让人心疼。唉,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好,成天挂念你。”
凌戈在衣柜前换工作服,闻言嗤笑:“没人给你带饭,没人叫你起床,当然挂念人家了。”
“说的什么话!”方茵之嘁她,又跟岑舟打小报告,“凌戈一点都不想你,以后别对她好了!”
岑舟哭笑不得,有了这些熟悉的生活情景,被关在禁闭室、与世隔绝导致的麻木感和恍惚感才消退尽了。
“诶?哪儿来的花?”林曼然看见岑舟桌上插的花束,闻了闻,忽然眼睛放光,“不会是戚副队送的吧?”
“呦~”方茵之起哄,连凌戈都竖起一只耳朵。
“不是。”岑舟被她们逗笑,又纳闷,“为什么会想到他?”
“不是他送的?谁呀?过分了,明着挖墙脚?”
岑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挖墙脚?”
林曼然道:“戚副队不是在追你嘛?都传开了。而且听说你动手揍人正是为了给他出气,你俩是双向奔赴。”
方茵之揶揄:“看不出来啊小舟,平时老实巴交的,还会干‘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
岑舟眼珠都要瞪出来,惊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根本没有那回事!”
她才关禁闭三天,怎么乱成这样?
见岑舟真的不知情,林曼然和方茵之对看一眼,收敛了八卦笑容。
“假的?”
“假的,我和戚副队是有过一些交集,说破天才算普通朋友关系,我打那些人也是因为……”她想借机被开除,“因为他们说话太难听,我忍不了。”
“这样啊,”林曼然撇嘴,“这两天传得可厉害了,说你们之前一架定情,每周到训练场约会,打架就是调情,事业爱情两不误。”
岑舟听得背后发寒,抬起手臂给她们看,皮肤上肉眼可见爆起大片鸡皮疙瘩。
方茵之安慰地给她搓了搓:“没事,我看戚副队一切照常,他没受影响,你也别理会。真要压不住了,他肯定比你更着急澄清。”
岑舟苦恼地捂了把脸:“只能先这样了。”
“别想了,走走走,去吃饭!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的工作有大变动,我跟你讲啊……”
16. 你还跟到什么时候
有了皎山基地的协助,胥坪基地的开荒效率大幅提升,剩下的区域预计一周之内就能全部开发完。
在这之后,四大基地将从各个方位动工,共同挖掘整个开荒项目的核心——莫阑旧城首都。
首都是莫阑旧城的权力中心所在,亦是整个种族经济最繁荣的城市,废墟下的财富不计其数,预计开发价值高达万亿级别。
“你们知道莫阑旧城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方茵之神秘兮兮地问。
林曼然追问:“什么?”
“国王的权杖!”方茵一脸心驰神往,“旧莫阑以紫色为尊,据说国王的权杖上镶嵌了一枚世界上最纯净、最华丽的紫宝石,那颗宝石足有这么大。”
她握起拳头。
“拳头大的宝石?”
“你这么说也没错,就是不够文雅。通常呢,人类的心脏和拳头的大小相近,那枚紫宝石的含义其实是‘莫阑之心’,寓意国王是整个种族的心脏,地位无比尊贵与崇高。”
“哇……”林曼然听得津津有味,“茵之姐,你怎么懂这么多?”
“了解过莫阑历史的都知道,不信你问她们。”
岑舟诚实摇头:“我不知道。”
方茵之扇扇手:“小舟光有力气没有墨水,小凌你说。”
凌戈推了一把眼镜,挑着眉:“旧莫阑的确以紫为尊,但‘莫阑之心’又是哪里听的野史?”
“野史怎么了?野史一定是胡编乱造?不信走着瞧,等旧莫阑首都开发完,那枚传说中的‘莫阑之心’就会面世了。”
……
晚饭期间除了方茵之讲“莫阑之心”的故事,林曼然还提到发放工资的事,她的工作单位转到胥坪基地不久,正值发薪期间,本来还担心有影响,幸好林长旭效率高,一切顺利。
岑舟之前每个月都会给青水落一户贫困人家汇款,这回打人被罚了五千帝国币,也不知道实际收入还剩多少。
晚饭后她就去自助机上查询了账户余额,意外发现这个月的收入比她平时还要高。
她又查询了收支记录,就在昨天晚上,她的账户收到一笔私人转账,汇款人没显示全名,但名字末尾是一个“逢”字。
岑舟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发了一会儿怔,难言地挠挠头,戚逢这是给她的补偿?也不用给这么多吧?
虽然当时是有替他出气的意思,但如果她在意这份工作,绝不会贸然出手,这笔钱她拿着良心难安。
由于不知道戚逢的账号,钱没法直接汇回去,想了想,她取了现金出来。
......
辛微不知道岑舟关禁闭的事,见到她很是欣喜:“小舟,好多天没见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岑舟尴尬地笑了笑:“辛老板,好久不见,最近是有点忙。”她咳了声,掏出信封递过去,“我来找你是有点事,能麻烦你帮忙转交给副队吗?”
辛微看信封的形状就猜出里面装的什么,表情变得略严肃,问道:“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别误会,不是贿赂他,这是副队的钱,我还给他的。”
辛微了然,又问:“你需要用钱?如果不够,我可以借一些。”
“不用……谢谢辛老板的好意,我暂时不缺钱,这笔钱也不是找副队借的……”
辛微是像姐姐一样的人,要跟她说自己打架被关禁闭被罚款,感觉很丢脸,岑舟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
“为什么不直接还给他?他不收?”
辛微直戳要害,岑舟只好承认:“……对,副队大概不会收。”
“你们是闹矛盾了吗?”
“那倒没有。”
辛微是时往门外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笑开:“抱歉小舟,他的事情我不能做主,他不愿意收,我替他收了,他会生气的,你还是自己给他吧。”
岑舟歉然:“明白,那我......”
话还没说完,玻璃门被推开,辛微往门口扬了一下下巴。
岑舟转身,戚逢正推门进来,熟络地卷袖子,注意力落在门口的一堆货物上:“就这些?”
他抬头问辛微,才察觉站在货架后的人是岑舟,视线滞了一下。
辛微跟岑舟解释:“推车坏了,新的还没申请下来,今天刚来的一批货特别重,我就叫他来帮一下忙。”她又朝戚逢眨眨眼,“你来得正好,小舟有事找你。”
岑舟默默将拿在手里的信封塞进裤子口袋,干干笑了下:“副队,巧啊。”
戚逢敏锐捕捉到她刚才的动作,并且看出信封里是什么东西。他淡淡点头示意,又问辛微:“是要搬这些?”
“对,这些箱子又大又重,我一个人搬不了,你给我搭把手。”她摘下围裙要过去,岑舟一把拉住她,“辛老板,我来吧。”
“不用了小舟,哪好意思让你做这些,你先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搬好了。”
岑舟直接越过她:“没事,我做习惯了。”
戚逢挪出来一个单独的箱子,她抢先站到对面位置,以免辛微还要来推辞,然后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卷到手肘。
戚逢两手插.进裤袋,身体松散靠上玻璃门,长长吐一道鼻息,他垂着眼,冷白灯光映出眼睑下淡淡的乌青,看起来有些疲惫。
岑舟加快动作,歉然说:“请稍等一下。”
恰好又有客人进店,辛微去导购,前门就只剩他们两人。
“找我有什么事?”戚逢掀眼看她,眼神和语气一样平淡。
“副队,我看到你给我的账户转了钱,我想还给你,本来就是我冲动下犯的错误,也该由我承担后果。”
戚逢配合她抬起箱子往仓库去,硬邦邦回绝:“我们不能收下属的钱财。”
“但这本来就是你的钱,我是还给你,不是贿赂你。况且,你又没有违法犯罪,通常情况下也没有人会特意去查你的账户吧?”
“谁说得准。”
岑舟被他一本正经的恐吓逗得想笑,她说:“我们往来的金钱数目还不至于牵扯上违法犯罪,而且我带的是现金,私下给你查不到的。”
戚逢抿唇不再说话。
货物并不多,两人合抬了三趟,剩下的又各自单独搬了几回,就将门口清空。
辛微招待完客人,给他们倒了饮料,问道:“你们要不要去楼上慢慢谈?”
戚逢用湿巾擦净手,整理好衣服作势走人:“不用,没事我先回去了。”
岑舟忙不迭放下杯子,跟辛微打了个招呼就追上去。
外面天色暗淡,路灯投下米白色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道上时有人员路过,认识戚逢的人会对他敬礼问好,再看到他身后的人,便会一致性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岑舟没找到说话机会,只一再将距离拉开。
又一行人路过后,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却不小心没压住声音,议论的内容落入岑舟耳中,大概意思是说他俩果然在一起了。
流言比她想象传得中更广,不知道有没有秦强那伙人的推波助澜。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脚步,岑舟连忙后退,将距离保持在两米之外。
戚逢没转身,脊背笔挺,衬衫下的身体绷着,显出肌肉与骨骼的轮廓。
“副队......”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戚逢抢断她的话,说完就厌恶地对自己皱了眉。
岑舟一怔,情绪冷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正声道:“你的钱我不会收。我不喜欢被人恶意调侃和打趣,秦强他们冒犯到我,所以我动手给自己出气,同样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她几步上前在他身边站定,抓住他的腕部翻开手,将装钱的信封放进他掌心:“副队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说完她便提步走了。
她步伐洒脱,走得无牵无挂。
戚逢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变成模糊的一点。
……
岑舟罕见地响铃后没起来,要不是凌戈及时把人叫醒,她们一个宿舍的人都得迟到。
“怎么回事小舟?失眠了?”方茵之问。
岑舟摸摸鼻子,撒了个小谎:“在禁闭室待了三天,作息没调过来。”
她昨晚确实失眠,一开始是受戚逢影响,后来想到另外的事,在脑子密密谋划,越思考越清醒,熬到下半夜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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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精力不足,白天记得偷偷懒,反正现在工作不多,剩下的花个三五天就能干完。”
岑舟含糊应下。
如方茵之所说,目前的开荒压力不大,岑舟睡眠不足,工作时浑浑噩噩,倒也算不上耽误。
十点中途休息的时候,林长旭和戚逢从帐篷里出来,将合同工们召集到一起。
林长旭上前讲话:“各位,胥坪范围内的开荒工作预计在四天后完成,之后我们将以东南方位的洛梦园为切入点,着手开发旧莫阑首都。上午接到管理中心通知,由于胥坪基地距离洛梦园过远,每日往返消耗过大,我们需要搬到临时园区居住。这几天大家下班后提前准备随身行李,尽量轻装出行,只带必需用品,我们每月会回基地一趟做补给,宿舍都会给大家保留。”
消息一出,底下议论纷纷:
“要搬家?这么突然?”
“不知道临时园区环境怎么样?军方应该做过基础开荒了吧?总不会等着咱们去砍树割草打野兽?”
“生命安全肯定有保障,但条件就别奢求有多好了,估计跟荒野差不多吧。”
“......”
林长旭留心了下面的反馈,虽然有人忧心,但没有强烈的反对意愿,还算在正常范围。
他转身站到戚逢旁边,低声问:“教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戚逢摇头。
他的视线刚才在某个方向落了几秒,林长旭顺着看过去,方茵之正拉着她那几个舍友眉飞色舞地说话,其他人都没什么异常,只有岑舟看着精神不济,萎靡地垂着头走神。
再看戚逢,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共事半年多,朝夕相处,他能清楚感知他的情绪变化,前段时间他有慢慢走出阴霾的迹象,可自打三天前岑舟出了事,他似乎又把自己陷进痛苦的泥淖里。
外界对他和岑舟的绯闻大多是看热闹或者嘲讽的态度,他是真切为他感到开心,可眼下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岑舟。”
林长旭自作主张叫了人,立马感受到旁边投来的视线,盯得他脸发紧,强撑着装没看见。
岑舟分神得厉害,还是林曼然叫了她,她才恍恍惚惚站起来:“到。”
林长旭勾手:“你过来一下。”
他间隙瞥了眼戚逢,正对他幽凉的视线,他咳了声,心虚地转开脸。
“林长官,戚副队,请问是有什么事?”
岑舟过来打招呼,语气和表情都自然如常。
林长旭纳罕,怎么看起来只有教官一个人在黯然神伤?
他关切微笑:“岑舟,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岑舟闻言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抬眼时正看见戚逢的目光扫过来,又轻飘飘地移开。
“谢谢长官关心,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昨晚休息得不好。”
林长旭又问:“为什么休息得不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基地会尽力帮忙解决。”
说完他就在心底嫌弃自己,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岑舟觉得他怪异,继续早上的谎言:“之前在禁闭室关了三天,作息有些混乱。”
“......”林长旭噎住,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人关系转变不就是因为岑舟关禁闭的事嘛,“好,我了解了,那今天回去早点休息。你先过去吧。”
“谢谢长官。”
岑舟离开,戚逢的气场霎时阴沉,冻得林长旭背后发冷。他怯怯觑他的脸色,脸上僵得笑不出来。
“教官......”
戚逢睨他:“你的用意是?”
林长旭硬着头皮答:“关心下属。”
戚逢一语不发转身走了。
岑舟回了休息的地方,被方茵之拉住:“刚才领导们叫你过去干什么?”
“林长官看我脸色不好,关心我的身体。”
“难怪,你脸色是不好,看你这黑眼圈,刚才还走神发呆,都是睡眠不足的表现,今天晚上可一定得好好休息。”
岑舟从善如流应下,手指无意识在手背上画着圈,昨晚筹谋的计划又浮上脑海。
要搬离基地了,她得尽早施行。
17. 就当报恩
凌晨四点,胥坪基地办公楼。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岑舟似暗夜中的一抹黑影,悄无声息避开楼前眼皮打架的卫兵,潜到四楼,停在孙尚骁办公室前。
她早在借由帮林曼然交档案的时候就将各楼层打探过,所有办公室均配备军方电脑,只有孙尚骁还带了他的私人电脑,除非外带办公,一般都存放在他的办公室里。
军方电脑都被严格监控,无法使用指定之外的功能与应用,而她手头上有一份关于杨先寅贪污偷税、监守自盗的证据,需要交由悬崖之外的灰色组织宣扬出来,将其拉下马。
当初与杨先寅做交易时她便察觉出此人心思不正,特意去查了他的背景,拿到他的把柄。
他既然敢过河拆桥,她便不会手下留情。
岑舟取出预先准备的铜丝,插.入钥匙孔中慢慢摸索。
“......”不对劲。
她抬手握上把手,轻轻一压,门开了?
岑舟露在头巾与面罩之外的眼睛微微瞪圆,这孙尚骁心眼也太粗了,基地之前还发生过盗窃事件,他身为最高领导竟然不锁门?
就当他对安保放心,或者粗心忘了,岑舟没多滞留,左右观察一番,直接推门进去。
孙尚骁的电脑正放在办公桌上,她麻利打开,通过按键磨损程度推测出密码组成数字。
这种做法成功率不高,如果不是一时出不去悬崖,又面临搬去临时园区找不到可用设备的问题,她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然而令她震惊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孙尚骁的电脑似乎没有设置密码,打开就是工作页面!
岑舟怔了一秒,屏幕幽暗的光映亮她的面孔,她垂下眼睛,手指蜷紧又松开,迅速进入网站上传资料。
五分钟后,资料上传成功,她删除浏览记录,将电脑界面恢复如初,起身走向门口。
她的步子压得又轻又缓,背后密密攀上一层寒栗,呼吸几乎中止。
手指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她飞快转动眼珠往斜上方的书柜顶瞥去一眼。
满室幽暗,入眼的也不过是一片漆黑,犹如无物。
她眉目一凛,风一般掠了出去,握住外面的门把手迅疾带上。
然而就在门缝只剩一指宽的节点,突然一股力自里猛地一拉,岑舟紧急松手才没被拽进去。
下一刻,一道黑影夺门而出,直冲她来。
果不其然,一切异常皆有端倪,偏偏这么不巧,连潜入孙尚骁办公室这种事都能赶趟。
岑舟灵活躲过他的攻击,深感纳闷,既然都在做见不得光的事,这人干嘛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惊动卫兵,他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无心和他纠缠,一边防守一边撤退,结果那人竟无可救药地追上来。
下楼必定会惊动门前的卫兵,往上一层就是天台,当机立断,岑舟撑住栏杆翻上楼梯,直奔天台而去。
在这短暂的追逐间隙,她快速整理思绪。
悬崖之下无非军方的人以及合同工、后勤工等编外人员,这人身手矫健,且能打开孙尚骁办公室的门、解锁他的电脑,大概率是军方的人。
他咬着她不放,要么是做贼心虚,担不起暴露的后果;要么是职责使然,比如把她当成偷戒指的贼;要么是单纯泄愤。
刚才有一瞬间,她确实想过把他反锁在房间里。
她偷用孙尚骁的电脑外传证据,无非是想匿名检举,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及担心杨先寅对青水落的居民不利,这件事本身对基地无伤大雅;而对方的目的不得而知,很有可能是窃取机密,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知道她已经察觉他的存在,但她一开始装作若无其事,他便也在赌一份相安无事的可能,可惜,她还是动了一点点会让他陷入困境的心思,便导致眼下你死我活的局面。
岑舟一气跑上天台,对方紧随而至。
基地的路灯不及楼栋高,光线被灯盏压着,视物不大清晰。
岑舟与他正面对峙,脚下不断挪动位置,占据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带,而后做了一个休战的手势。
但对方并不领情,不做喘.息便又攻过来,一招一式全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岑舟边打边退,思索着该如何收场,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握手言和,否则她只能把他打晕。
攻防之间,岑舟被逼退到天台边缘,她一再退让以释放诚意,但对方不依不饶,还不压着出拳动静,导致门前的卫兵听到异响,亮起手电筒往楼上照射。
光束险险擦着天台边缘搏斗的两人,直照射到墨蓝的天幕中去。
岑舟彻底恼火,这人不在乎暴露的后果,还要拉着她垫背?
她不再拘着招式和力气,抬腿全力侧踢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她一脚结实踹在对方左肩上,他身体猛地一晃,一个黑色小物件被甩了出去,划出一道弧度,直直坠往楼下。
对方霎时瞪大了眼,不假思索,纵身翻出天台围栏。
岑舟眼皮猛跳,这可是五楼,摔下去不死也残!
来不及考虑利弊,她本能地飞扑过去。
对方的身体已经完全腾空,岑舟慌乱之中抓住了他的手,瞬间被他的身体重量拖拽着往下滑落,大半身体倒出墙外,几乎要随他一道坠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脚跟后抬,死死勾住了栏杆,勉强止住两人下坠的趋势。
对方的身体悬在空中,岑舟是倒挂的姿势,两人的重量坠在她一条腿上,她脸上充血,激出了一身汗。
光束仍在夜色中摇晃,某一瞬间照到墙壁边缘,映亮了岑舟的眼睛。
她闭上眼,咬紧牙不松手,在心中祈祷卫兵不要巡到侧墙来。
不过几秒的时间,却好似无比漫长,直到身上的汗变冷,光束终于熄灭,卫兵也没有发现蜘蛛般悬挂在侧墙上的两个人。
她长舒一口气,欣慰地发现对方的另一只手和双脚都攀上了墙壁,这说明他有意配合减轻她的负担。
此情此景下他要是还不识好人心,她绝对会松手把他扔下去......
“岑舟。”
思绪到半途,忽然有一道微弱的气声叫了她的名字,她心间一震,瞪眼看向手中的人。
夜色浓重,根本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但她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岑舟没做回应,调整好呼吸,腿上施力,开始一点一点将身体往回拉,对方的手攀上围栏边缘时,一切尘埃落定。
她撤了手,利落翻回身,靠着围墙软软坐下来。
不多时,一阵窸窣轻响,对方落地,隔着半臂距离挨着她坐下。
半夜三更,万籁俱寂,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不该叫我的名字。”岑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而冷。
揭穿别人的身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他简直在赌命。
戚逢错着手,轻轻摩挲指节,唇动了动,却给不出一个理由。
“我知道。”他认错。
灯光闪过侧墙时,他认出了她的眼睛。那一刻,他极端的理智,又或者极端的不理智,只凭直觉就交付了所有信任,叫出她的名字。
“东西捡到了吗?”岑舟稍微缓和语气。
戚逢摊开手心,递到她面前。
她捏起那只小小的U盘,问:“这是什么?”
“你有没有看到孙尚骁的电脑页面?”
岑舟那时来得突然,他没来得及关闭孙尚骁的电脑。
“看到了,看不懂。”岑舟说得十分坦然。
戚逢微微低下头,鼻腔发出轻笑。
“这个丢了,你再去他那里拷一份就是,何必连命都不顾,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戚逢“嗯”一声,接受她的批评,解释道:“我已经将原件删除,这是最后一份。”
岑舟诧异抬眉:“难怪。所以你一开始没对我动手,后来又追着我打,是看出我意图锁门,担心我看懂了内容去通风报信?”
戚逢没否认。
“这个东西,”她举一举手里的U盘,“你会拿它做有损帝国的事么?”
她当时闪过锁门的念头,是担心敌国派了卧底来盗取机密,别的她并不在意,但不希望普通人又被卷入战争中。
“不会。”
戚逢看着她模糊的侧脸轮廓,心跳渐渐加重,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问出这样的问题,至少不会和他站在对立面。
岑舟将U盘递还给他,撑身站起来:“这儿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
“岑舟。”戚逢叫住她。
刚打了惊险的一架,岑舟兴致不高,怏怏问:“还有事?是要谢谢我?”
“对不起。”
戚逢的语气很正式,他没说是为哪件事道歉,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昨天晚上,她明显生了他的气。
岑舟的脚步微顿,背着身摆了下手:“走了。”
......
胥坪基地的开荒项目即将竣工,这两天只需要做些收纳工具、拆除设施之类的收尾工作,林长旭估算了工作量,决定剩下两天只轮流安排部分合同工轮流到岗,其余人可以获得一天假期。
在全员到场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后厨特意准备了丰盛的自助餐,以供所有工作人员聚餐留念,和胥坪荒区做个告别。
林长旭作为分队长需要发表讲话,看底下人一个个两眼放光、吞咽口水,他爽快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吃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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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合同工们吵吵哄哄散开,各自拿了餐盘去挑选食物。
“教官,咱们也去拿点吃的吧。”他顺着戚逢的视线看过去,挤眉弄眼地说。
戚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不像前两天那般灰沉沉的,他点点头:“走。”
林长旭挑食物的时候格外跳脱,从桌头一路走过,几乎没拿什么东西,像是都入不了他的眼。
戚逢睨他:“你到底想吃什么?”
林长旭故意伸长脖子望了望,朝桌尾一指:“烤肉看着不错!”
他对戚逢幽凉的眼神视而不见,一脸无辜地推推他:“走,咱们去拿一份。”
烤肉是由专门的师傅现制现烤,鲜嫩的牛肉滋滋冒油,四周烤得焦黄,中间还是浅粉色,撒上一把佐料,香味霎时浓郁,直溢进山林里去。
方茵之挽着岑舟的胳膊守在烤炉前,馋得直流口水:“这肉真肥美,好久没有酣畅地吃过肉了,我一定得......”余光里晃入人影,正朝她们这里来,她立马起了护食心理,凶巴巴竖起眉毛,“先到先得,这一炉是我们的!”
话出口她才看清人,立马挂起热情笑容:“林长官,戚副队,你们也来了!今天的牛肉特别不错,你们先尝尝!”
岑舟默默转动眼珠瞥她,惊讶于她的翻脸速度。
方茵之给她一个“学着点儿”的眼神。
林长旭看了看烤箱里的肉:“是不错。”他又转头问戚逢,“副队你觉得呢?”
戚逢沉着眼看他,淡声道:“我们等下一炉。”
林长旭一脸觉悟的模样,歉然对方茵之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是你们先点的,没事,我和副队再等等。”
“您说的哪里的话,哪儿能让领导们等!”
“大家都是平等的,如你所说,你们先到也该先得。”
“那这样吧,”方茵之想了个折中法子,“这么大几块肉,我们几个人吃完怕是都没胃口吃别的了,二位领导介不介意跟我们去那边分一分?”
她往某张餐桌指过去,林曼然和凌戈拿了好些食物,已经落座品尝。
“好啊,当然不介意。副队,你介意吗?”林长旭问完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这样的问法几乎不给对方说“不”的机会,否则显得十分不知好歹。
戚逢唇抿得更紧,他瞥了一眼,岑舟表情如常,正在和方茵之眼神交流,小幅度地摇了一下头。
于是他道;“不介意。”
方茵之一拍手:“那就这样!”
等了三五分钟,热腾腾的烤肉出炉,几个人端着餐盘往餐桌过去。
林曼然和凌戈聊得正欢畅,突然被噎得打了个嗝,使劲朝她身后耸鼻子。
凌戈回头,意外地挑了下眉。
两人起身迎接,朝戚逢和林长旭礼貌示意。
方茵之兴奋道:“烤肉来了,烤肉来了!”
林曼然帮忙接过,咬着嘴唇靠到她耳边嗡嗡:“怎么回事啊?”
方茵之小声道:“一言难尽。”
“一共四块肉,咱们六个人,怎么分?”林长旭问。
方茵之答:“我们四个分两块,二位领导一人一块。”
“那怎么行?这样吧,我们先两两分一块,剩下一块切成小块,谁想吃自己取。”
“也行。”
林长旭拿出领导风范开始分肉:“曼然和凌戈分一块,方姐和我分一块,副队和岑舟分一块。”
他将一盘肉放到戚逢面前,又将刀叉塞他手里,壮着胆子对他挤了一下眼睛。
戚逢看着手里的刀叉,指腹轻轻摩挲冰凉的金属,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岑舟。
她倒一脸坦然,带上自己的餐具挪到他旁边,满心满眼都是烤肉。
戚逢自嘲地笑了下。在动刀分肉前,他观察了另外两组人,都是一分为二后,各自领一份,再自己切自己的。
他握好刀叉,一刀分为两半,顿了顿,又切一刀,再切一刀......他将大块烤肉分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岑舟耐心在旁边等着,他瞥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的喉咙咽了一下,不自觉弯起唇角。
切好的烤肉被放入岑舟的餐盘中,她迫不及待尝了一块,又鲜又嫩,肉汁直击味蕾,她没忍住“嗯~”地喟叹一声。
烤肉一次一次添入她的餐盘,她吃得忘情,等回过神才发现属于戚逢的那一份只剩小小一角。
她一哽,连忙道:“不用给我了。”
“没事,我可以不吃。”
“不不不,很好吃,你尝一下。”
“就当......”戚逢拖了一下音调,压低声音,“报恩?虽然远远不够。”
岑舟深以为然,但她还是皱着脸摇了头:“茵之姐会骂我的。”
18. 她是个颜控
胥坪荒区竣工后的第二天合同工们就启程去往五百多公里外的临时园区,早上八点出发,下午将近四点才到。
来之前,预想中的临时园区不过是割了草木、装了防护网的荒野,实际上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文痕迹,路面重新修整过,还修建了一批住房,门前插着帝国旗帜,墙壁上架着电线,地上接了水管......基础生活设施完备,只不过比基地简陋些。
由于此回来的合同工、军人加上后勤保障人员数量超过七百,现有住房不够居住,部分人员需扎帐篷居住。
方茵之作为506代表去抽签,结果没抽到宿舍,四个人只能扎帐篷。
军方提供了与帐篷配备的行军床、铺盖、货架以及一些日用品,领用之后自行安置。
“我这手气臭的呀。”方茵之瘫在行军床上唉声叹气,自打没抽到好签她一直怄到现在。
岑舟安慰:“住帐篷和住宿舍区别不大。”
“区别可大了,人家住宿舍的有单独的卫浴,不像咱们,以后还得出门去共用的浴室卫生间洗漱。夸张了说,要是哪天有什么狮子老虎饿极了闯进园区,肯定是咱们住帐篷的先遭殃。唉,我这破手。”她啪啪打自个儿抽签的手,“这一住至少要半年,难熬啊。”
“哎,话说干完一年,你们打算续约吗?”林曼然问。
“看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还干不干得动吧。”
“岑舟,凌戈,你们呢?”
岑舟和凌戈都摇了头。
“我还挺想续约的,这儿工资高,又包吃包住,能存钱。你们要是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林曼然叹气,又问方茵之,“茵之姐,你为什么会考虑续约?我感觉你不缺钱,也没有很喜欢开荒工作。”
“这个嘛......”方茵之望着帐篷顶,想了一会儿说,“反正领导们对我没意见,能混钱干嘛不干,我得给自己攒养老钱。”
林曼然小心翼翼问:“茵之姐,你家里人呢?”
“我孤家寡人一个。”
“......”
帐篷内一时没人说话,方茵之转一转眼珠,大大咧咧笑开:“你们都什么表情?不会是觉得我可怜,想给我养老吧?”
岑舟和林曼然点头,凌戈虽然没表态,但也停下了动作看着她。
方茵之哭笑不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目前来说,我可能比你们都要有钱一点点,毕竟我比你们多活十几二十年呢,哈哈。”
闹钟适时响起,缓解了煽情的气氛,方茵之一个打挺坐起来:“走走走,到饭点儿了,听说是新厨子,咱们去尝尝口味!”
......
临时园区的食堂是一个大平层,为区分开编内编外的用餐人员,场地正中间砌了道一米高的矮墙,摆上绿植盆栽做装饰。
戚逢和卓方朝来得较晚,只在靠墙处找到一张空桌。
餐桌是四人桌,卓方朝摘了帽子手表,霸道地把另外两个空位也占了。为了拉戚逢单独说话,他还特意找了借口把林长旭支走。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他黑着脸问。
戚逢泰然自若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反问:“什么和我有关系?”
“你别装傻!”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卓方朝瞪他,又拗不过,往前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实验室的异形物检测结果被人删了!是不是你干的?”
戚逢挑了下眉,一副惊讶样子:“不是。”
“少装蒜!”
“你怀疑我的证据呢?”
卓方朝气得咬牙,“噔噔”敲桌子:“系统留下的痕迹显示操作设备是孙尚骁那台私人电脑!抛开你和他的恩怨不说,这悬崖底下有几个人能有本事破解电脑密码?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当过你的同学!况且,办公楼二十四小时有卫兵把守,普通人哪里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戚逢依旧气定神闲:“拿不出证据你就是污蔑。你怎么知道没有深藏不露的高手?”
“......”卓方朝杵着下巴深思片刻,试探问,“岑舟?”
戚逢一顿,皱起眉:“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她一个合同工都能打败你这个帝国军校第一名毕业的,还不可疑?”
“帝国军校又不是只看重武力。岑舟文化水平不高,不会进行复杂的电脑操作,你还不如怀疑我。”
“呵。”卓方朝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的,“都情愿为爱献身了?之前不还是让我想追就追?我花可都送出去了。”
戚逢懒得搭理他。
“反正你认不认都在我这儿脱不了嫌疑,最好藏紧点,万一被我抓到把柄,我可是六亲不认的。”
“......”
“水水水!嘶——”
对峙间隙,矮墙对面忽然传来方茵之的声音,卓方朝看向戚逢,他显然也辨出动静,朝墙那边偏过耳朵。
方茵之灌了一大杯水,辣得直哈气:“这新师傅下手太狠了,放这么多辣!”
凌戈嫌弃地将自己的果汁递过去:“还不是你自己说能吃辣,让人家多放,怪得了谁。”
“我哪儿知道这儿的辣椒这么厉害,基地的辣椒没辣味,我生啃都行!”矮墙上的绿植忽然被挪开,把她惊了一跳,“什么东西?”
卓方朝端着一杯果汁探起身,笑盈盈道:“方女士,需要果汁吗?”
“呃......不用了,谢谢,我这儿有。”她立马调整成热情状态,“卓少校,戚副队,你们也来吃饭,真巧!”
戚逢点头示意,视线囫囵扫过对面的四人,在岑舟身上定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岑舟三人也笑着跟两位领导打招呼。
林曼然凑到岑舟耳边低语:“刚才咱们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岑舟惴惴眨了眨眼:“我们在抱怨园区环境简陋。”
“你不是跟戚副队关系好嘛,让他给咱们换换?”
“也不怎么好。况且还有另外两个分队的人,知道了不好吧......”
林曼然撇嘴:“真老实。”
“岑舟。”卓方朝忽然叫她。
岑舟立马挺直了背:“到。”
卓方朝噗嗤笑开:“这么严肃干什么?我是想关心你,园区的食堂吃得习惯吗?”
氛围忽然变得微妙,另几个人压低呼吸,默不作声地将眼珠转向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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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
他面上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卓方朝的角度看得清楚,他握着餐叉的手指收紧,指甲泛出青白色。
岑舟抿出个礼貌性浅笑,点点头:“谢谢,吃得习惯。”
“我请你们喝饮料吧。”卓方朝将自己的工牌递过去,“想喝什么随便点,别客气。”
岑舟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连连摆手:“不......”
“谢谢领导!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方茵之压下岑舟的话,一把接过他的工牌,“曼然,小凌你们想喝什么?”
林曼然犹犹豫豫,但看见方茵之鼓励的眼神,小声说:“一杯混合果汁,谢谢。”
凌戈把递给方茵之的那杯果汁端了回来:“我不用。”
“行,走走走。”方茵之推着岑舟往饮料窗口去。
等走出一段距离,她一本正经道:“小舟我跟你说,刚才你不该拒绝。首先只是几杯果汁钱,不昂贵,其次卓少校直接把工牌递过来,而不是嘴上说说装样子,说明他是真心实意想请客,这种情形下你要是拒绝就是扫兴,尤其戚副队也在场,会让他没面子。”
岑舟恍然点点头:“学到了。”
另一边,卓方朝悠哉悠哉坐下,嬉皮笑脸的:“哟,戚副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爽?”
戚逢手里的餐叉将食物戳得狼藉,他掀起眼瞪他:“我说过,你要追就认真追,别因为我去逗她。”
“谁说我因为你去逗她了?真自作多情。这位岑小姐平时看着挺呆的,但竟然能打败你,这反差简直太有意思了!那天没赶上现场我还遗憾好几天,后来特意找训练场负责人要了监控回去看,啧啧,她打架的样子可太有魅力了。”
卓方朝撑着下巴,眼神悠远又崇拜。
“......”戚逢警惕地盯他。
“你说说你这人,我开玩笑要追她,你让我认真追,我决定认真追,你又不乐意。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离她远点。”
他这么直白,把卓方朝逗得嗤笑,贱兮兮地耸耸肩:“晚了,我就要追。我还分析了你我的优劣,想不想听听竞争对手的观点?”
戚逢垂着眼睛吃饭,没应他,但也没赶他走。
“嘁,我就知道你想听,还一个劲儿装不在意,虚伪得要命。我们分别从外貌、财力、地位、名誉和性格几个维度来分析。外貌你比我帅,得一分;财力嘛,我现在收入比你高,得一分;地位,那肯定是我得一分;名誉,你以前名誉是很不错,但现在风评不好,我得一分;性格,我风趣幽默、亲和近人,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得一分。”卓方朝一只手竖一根手指,另一只手竖四根手指,得意挑眉,“总计,你一分,我四分,胜负分明。”
“择偶怎么能只看这些?”
“那不然呢?你没谈过恋爱,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纯情。”卓方朝觑他,哼笑一声,“要么就是你心知肚明但嘴硬,我虽然没你帅,但长得也不赖,要想用你唯一的优势盖过我四个优势可不容易哟。”
“......”戚逢默然片刻,锐利抬眼,“那也不是没有胜算。”
他早就看出来了,岑舟是个颜控。
19. 怪声
在临时园区的第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除了有人请喝饮料,还有一手的八卦看,林曼然一晚上乐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半夜两点报应来了。
她捂着肚子从行军床上坐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另外三个室友都在熟睡中,实在不好意思大半夜的把人叫醒陪她去上厕所。
忍受一会儿,发现实在憋不住,她只能起床去公共卫生间。
最近的公共卫生间设在距离她们所住帐篷的两百米处,外面路灯通明,手电筒没派上用场,园区各个出入口设有岗哨,出来了倒没那么害怕,她加快脚步穿过一顶顶帐篷跑去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她从隔间出来,轻松但疲倦,洗手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大呵欠。
“磕磕——”
“......”镜子里的她嘴张到一半定住。
“磕磕——”
“磕磕——”
“磕磕——”
诡怪的声音不断传来,卫生间密闭,四面都是回响,一时辨不出源头。
林曼然不敢打草惊蛇,死死咬住下唇保持镇定,集中精力寻找出制造动静的东西。
半晌,她以十分僵硬的姿势弯曲膝盖,慢慢蹲下,高度越低,声音明显越大。
她歪下头去看洗手池的池底,已经做好被惊吓的准备,瞪大的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再三检查,真的什么都没有,而此时怪声也停了,空间里只剩均匀的滴水声。
滴、嗒。
难道是她刚才洗了手,下水管道发出的动静?
虚惊一场,林曼然捂着心脏吐了口气,双腿发软,她扶上洗手台准备站起身,突然——
“磕磕——”
静谧的空间里,这清脆动静仿佛当头一棒,凉意瞬间从脚底直窜进大脑里,她惊恐低下头,地面空空如也,但她百分百肯定,这声音就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磕磕——磕磕——磕磕——......”
怪响突然变得急促,冲着她所在的方位迅速靠近,像极了被激怒的怪物,下一秒就要冲破地面,抓住她的脚拖进地里。
“啊——!”林曼然根本来不及躲开,一屁股软坐在地上,恐惧地拍砸地面,发出“嗬、嗬”的驱赶声。
“......”
空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一秒过后,响起慌慌忙忙的窸窣动静,迅速往远处跑开,很快消失不见。
林曼然惊魂未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跑,刚出门迎面撞上一道黑影。
“啊——!”
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尖叫。
“女士!别怕,怎么了?”来人是一位女性站岗卫兵,连忙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
林曼然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她缓了足足有五六秒,才呆滞地回过神,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卫兵的手:“长官,卫生间里有奇怪的东西,吓死我了......”
她没忍住呜呜哭起来。
卫兵变了脸色,取出配.枪和通讯仪,严肃问:“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它有没有攻击性?”
林曼然摇头:“没有,它在地下,会发出''磕磕''的声音......”
卫兵停下报备动作,松了口气:“会不会是老鼠?园区附近的大型野兽都被清走了,但老鼠一时难以根治。”
“可是声音很大,不像是老鼠能发出的。”
“这里原来是荒林,老鼠品种和城市的不一样,我见过这么大的。”她比了小臂的长度,笑一笑安慰她,“别怕,我进去看看。”
林曼然害怕不敢进,就趴在门边等着。
卫兵进了卫生间,将每个隔间、每个角落仔细排查一遍,什么异常都没发现。她彻底放下心:“看来真的是老鼠,没准是在啃地下埋的水管。别担心了,我送你回去。”
林曼然回了帐篷还心有余悸,那怪声一直在她耳朵里回响,让她背后发凉,无法入睡。
她的床位在方茵之和岑舟之间,她先小声叫了方茵之,后者睡得不省人事:“啊?......哦......嗯......”
无法,她又转而叫岑舟。
岑舟倒是一声就叫醒,迷糊回应她:“怎么了曼然,需要我陪你去卫生间?”
“不是,我去过了。”林曼然握住岑舟的手,哀求地说,“你能不能陪我一小会儿?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你的手好冰。”岑舟坐起身强打起精神,“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害怕?”
“我刚才去厕所碰见了特别恐怖的东西,卫兵说是老鼠......”
“别怕,我不怕老鼠,有老鼠我来解决,我守着你先睡。”
林曼然悬着一颗心闭上眼睛,困意来袭,她在惊恐中入睡,做了一晚上噩梦。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把方茵之吓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惨白得跟鬼似的。”
岑舟帮她解释:“曼然昨晚去厕所碰见老鼠,吓到了。”
“不是老鼠……”林曼然呆滞喃喃。
“别是把魂吓丢了。”
林曼然忽然站起身,情绪激动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了!是巨型野猪!那种怪声……”她扭头四下望了望,从柜子底下抽出一块垫脚的石板,曲起手指头叩在上面。
“磕磕——磕磕——磕磕——”
“就是这种动静,像指甲敲击石头发出的声音,所以,昨天晚上是一只野猪的獠牙在撞击地板!”
“……”
三个人定定看着她,林曼然一愣,不由得羞赧,地下怎么可能长野猪?
视线扫过凌戈,意外地,她这个平时最严谨理性的人竟然没有嘲笑自己。
“你看到了?”她问。
林曼然讪讪摇头:“梦到的。”
凌戈一顿,对她翻了个白眼。
……
吃过早饭后,全体合同工在园区广场上集合,举行开工仪式,卓方朝和另外几位高层轮流上台讲话,做出开荒相关指示。
九点,合同工们由各自分队长带领踏入洛梦园,正式启动对旧莫阑首都的开发。
洛梦园在百年前是一座豪华庄园,占地面积约两万亩,主人是旧莫阑资产可排前三的富豪。
三个分队预先划定了工作区域,第一分队将从洛梦园正南方向动工。
林长旭简单讲话过后,代表性地落下第一铲,高声宣布:“开工!”
过了环境变动带来的新鲜劲儿,工作内容和流程与平时无异,激动的人群渐渐平复下来,按部就班地开始开荒。
方茵之照旧懒懒散散,间隙东张西望看热闹,拉着凌戈探讨一些历史问题,比如这位富豪是做什么产业的,如何发家,她们所在地方是庄园哪个位置,云云。
岑舟从旁听了一会儿,跟不上她们跳跃的话题,便决定专注自己的工作,视线不经意扫过身旁,发现林曼然一脸严肃紧张,不停扭头朝身后望。
洛梦园距离临时园区不过五六百米,她们所在的正南方视野开阔,刚好能看见园区内的一些建筑。
“曼然,怎么了?”
“岑舟,你看看,那座蓝顶的矮屋子是不是我们常去的公共卫生间?那个框是窗户?”
岑舟回头确认:“是。”
林曼然悚然地打了个寒噤:“就是这个方向!窗户下面是洗手台,昨晚那大老鼠就在洗手台下,它跑的时候就是朝着这个方向,你说会不会……”
她手指头在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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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们所在地方划了一条直线。
“你的意思是它有可能跑来这一块儿?”
林曼然点头。
“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就算开荒把它挖出来了,也能应付得来。”
林曼然焦虑地叹了口气:“我们皎山基地之前出事,死伤的都是士兵,所以上面没给我们合同工交代发生了什么。但据我所知,悬崖下除了咱们地上开荒队,还有地下开荒队,我怀疑那些士兵都是在地下受的伤……是不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厉害到能让几百个士兵没有还手之力?”
岑舟抿唇深思,不敢轻易否定她的猜想。
合同工只负责开发倒坍的表层废墟,而旧莫阑发生地陷时亦有大量建筑被吞没到地底下去,这一部分开荒难度极高,一向是军方内部人员负责。
她是从樊序西口中第一次听到地下开荒的说法,彼时孙尚骁和戚逢起冲突,说他的队员都死在地下,可见地下开荒危险性很高,至于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危险就不得而知了。
“不深入地下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别担心。”她安慰林曼然。
“是我杯弓蛇影,昨天晚上遇到那事儿,心里就一直不安定,但仔细想想,咱们做了这么久还真遇到没什么危险。我们是官方聘用的合同工,肯定会对我们的人身安全负责。”
“没错。”
......
午饭期间方茵之和凌戈爆发了一场争吵。
起因是两人聊了一上午与洛梦园有关的历史,还算投机,后来方茵之讲这庄园的主人有一个猎奇癖.好,他十分痴迷畸形,并且做过一些有违人.伦的事情,比如逆进化,他通过手术在人脸上仿造鱼鳃结构,将人投放到深水中做实验,不止一个实验者死亡,而他因为有钱有势,逃脱了法律的惩处。
对此凌戈说她不信野史,方茵之不乐意了,两人就吵了起来。
一直到下午开工,这场纷争还没结束。
“小凌你虽然读书多,但学无止境知不知道?怎么这么不谦虚,一点儿不接受别人的意见!”
“有价值的我自然会听取,但为什么要接受你毫无根据的野史?”
“野史就一定是假的?有些事情没那么重要,不会被特意记载下来,可口口相传不也一样能帮助我们了解过去?你怎么这么偏执,老是野史野史一口否定,好歹持保留意见!”
“偏执?彼此彼此,你有多信野史,我就有多不信野史!”
“你这年轻人跟长辈说话是不是太凶了点?”
“你算我什么长辈?我不吃倚老卖老那一套!”
“你......!”
眼见两人都有些恼火,林曼然和岑舟连忙跑过来打圆场,一人拖一个。
林曼然拉着凌戈走开:“别吵别吵,凌戈,我那儿有块石板,你帮我搬一下。”
岑舟也劝:“茵之姐,消消气。”
方茵之气不过,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小凌你先别走,我们把话吵明白!”
“茵之姐,你别,凌戈,快走快走。”
“不许走!你不服气,我也不服气,咱们先吵个痛快!”
周围的合同工听见动静纷纷转过来看热闹,连不远处勘察场地的戚逢和林长旭也惊动了。
岑舟见戚逢过来,连忙拉方茵之:“茵之姐,领导来了,快别吵了,认真干活。”
方茵之抓住凌戈的胳膊不放:“我管不了了!这小丫头说话太气人!我平时对她挺好的,怎么老让人热脸贴冷屁股!”
“怎么了?”戚逢过来问。
岑舟连忙解释:“没事,副队,我们马上......”
“啊——!”
林曼然的尖叫打断她的话。
20. 意外
“岑舟,醒醒!醒醒!”
有那么一瞬间,岑舟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深海里,声音穿过海水传来,模糊又悠远,听得她有些晕眩。
她挣扎着掀开一条眼缝,四下黑暗,只有一束冷白的光正照着她的眼睛,刺得她头疼。
她下意识偏头躲开,脸颊蹭在带有人体温热的衣服上,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腹部的自然起伏。
“曼然,手电筒别对着她眼睛照,她难受。”是戚逢的声音,说话时他的胸膛微震。
“哦,好!”
“小舟,你醒了,太好了!吓坏我们了!”
熟悉的声音围绕在耳畔,岑舟的意识渐渐回笼。
当时听见林曼然的尖叫,她一回头就看见林曼然、方茵之和凌戈三个人接连坠入一个黑洞,她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飞扑过去抓住方茵之的手,紧接着戚逢也扑过来抓住她的手。
他们五个人一个拉一个地齐齐坠进了黑洞中。
意外发生得突然,失重让每个人都短暂地对身体失去控制。
危急关头,戚逢抽出随身匕首扎进洞壁,虽无法完全阻止下滑趋势,但有效降低了下坠速度,落地时没人受到严重伤害。
上面的人纷纷围到洞口往下喊话,确认他们的状况后,林长旭组织紧急救援。
她们当时所处位置在地下二十米左右,日光无法直射到底,周遭环境昏暗,幸而林曼然昨晚上厕所时备了一只手电筒,没用上就随手塞进口袋里,刚好在这地方排上用场。
电筒打开那一瞬,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们所处的空间像是一个地洞,十分宽敞,宽度与高度都在两米以上,沿南北方向延伸,手电筒的照射极限都看不到尽头。
上窄下宽,构造就像一只胖肚花瓶。
而重点不仅于此。
岑舟问:“这是军方开凿的地洞?”
戚逢神色凝重:“不是。”
还未来得及讨论建造者是谁,上面的林长旭忽然大喊:“小心!”
伴随他的话音落下,洞壁开始松垮摇晃、土石沙沙掉落下来。
“洞要塌了!”方茵之惊恐道。
别无选择,戚逢当机立断接过手电筒冲向地洞深处:“跟我来!”
戚逢打前,岑舟殿后,塌方的隧洞如同猎捕的野兽紧追不舍,土石洪水般灌进来,将来路堵死。
她们无法回头,只能不停冲进前方无尽的黑暗里。
不知跑了多远,前方忽然没了路,地洞急转弯,呈六十度的倾斜角度往下方延伸。
戚逢不做犹豫地跳下去,顺着斜坡往下滑,其余三人紧跟他,岑舟作为最后一个人忽然停下来,根据声音判断,塌方的位置蔓延到她身后十米处。
还来得及!
刚才手电筒照到了一块石板,她摸索着拖过来,在滑进地洞的同时用石板盖住洞口。
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刻,纵然她已用尽速度,还是没快过来势汹汹的塌方,洞口只被她盖住了大半,凶猛的土石从空隙中灌进来,兜头砸在她身上,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一起遇险的队友都完好无损地围在她身边,虽不知前路如何,她还是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我昏迷多久?”她的声音有些喑哑。
“五分钟左右。”
戚逢说话时,岑舟的脸颊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后知后觉自己靠坐在他怀里,但眼下的情境根本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她撑起身坐直,头还有些晕,凭经验判断可能是轻微脑震荡。
她抚着额头问:“塌方停止了吗?”
方茵之少有的正经:“不确定地上是什么情况,但多亏你盖的石板,那点空隙被填住后,泥土和石头没往下灌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岑舟看向戚逢,“等待救援?”
“......”戚逢没有立时回答,抿唇看着她,眉头深锁。
是了,她恍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戚逢失控要杀了孙尚骁,说他为了政绩牺牲底下人的性命。
连己方士兵的命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们这些价值更低的合同工。
戚逢的沉默让剩下几人脸上都露出沉重。
方茵之拉过凌戈:“有凌戈在,不会的。”她搡搡凌戈,“是吧?你......反正他们肯定不会不管的。”
凌戈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冷淡:“你想说什么?”
“就是......就是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了你那个绿本本,”方茵之用手画了个小框,“我看上面写的是基地实验室的通行证,你既然是实验室的人,他们应该不会不管吧?”
凌戈自然不信她的“不小心”,但她没追究:“我不是实验室的人,那只是一本临时通行证。”
“不管是临时还是正式的通行证,你能进去至少不是普通合同工,你要不要跟我们讲讲,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不会有人来救你,顺带把我们救出去?”
“不管有没有人来救,我们至少要靠自己保证短期的生存。但眼下没有水、没有食物,地下还有......”未知的异形物,她略过去,“这种情况,撑三四天都勉强。”
“......”方茵之沉默下来。
林曼然崩溃地嗫嚅:“我不能死,我还没立遗嘱,死了我的遗产就都是那帮吸血鬼的了......”
“曼然,先别泄气。”岑舟安慰地拍拍她,看向无限延伸的地洞,“既然还有路,就有出去的希望。”
戚逢在脑海中复刻了他们刚才逃跑的路线,沉声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地下八十米,位于洛梦园正南开采点西北方,直线距离两千米左右。根据地图显示,这里应该是庄园的......”
“牧场!”方茵之抢答道。
一道道诧异的视线朝她投来,她缩了缩脖子:“上午跟小凌讨论过,西北方位有一片十分广袤的牧场,所以我猜的。”
戚逢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这里应该在牧场的范畴。牧场的地表建筑少,挖掘难度较低,大家别灰心,我们努力往上走,寻找自救的机会或者配合军方救援。”
这些话自然有很大安慰的成分,但这种关头,她们都知道说丧气话只会让处境更糟糕。
岑舟带头道:“我们相信副队,只要前方有路,就一直走下去!”
手电筒映亮她的眼睛,一双瞳仁漆黑明亮,蕴着真诚的信任。
她察觉到身旁的视线,转过头,戚逢正定定看着她,灯光映衬得他五官更加深邃,眼波微颤,似有暗流涌动。
她坚定地朝他点点头:“副队,还是老样子,你开路,我殿后。”
戚逢蜷了一下手指,从身侧解下一把带鞘短刀递给她:“我这里只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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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刀,你拿一把作防御。”
“谢谢副队。”
他低下头,将手中那把沾有软泥的匕首细细刮净,数秒后再抬起脸时,另几人内心不约而同地震动。
与戚逢相处这半年多来,他周身总是萦绕着消沉阴郁的气场,而现在的他虽然容貌不变,却让人感到陌生,浓烈的眉眼间锋芒毕露、野心勃勃,像极了一名渴求胜利的战士。
他一手握刀,一手持着手电筒,站起身正色叮嘱:“注意脚下,有异常随时报备。”
剩余几人纷纷跟随他站起来,略笨拙地模仿士兵的回应方式:
“是,副队!”
“遵命!”
地下不分昼夜,时间的流逝失去实感,疲累到一定程度时,人便变得麻木,身体甚至能凌驾于意志之上,维持机械运转。
但到透支之时,机械也会罢工。
“咚”地一声闷响,林曼然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曼然!”方茵之和凌戈一前一后扶住她,“没事吧?”
林曼然已经意识不清,胸腔呼哧呼哧喘.粗气,黑眼珠不停往上翻,方茵之焦急地掐她人中:“醒醒,千万别睡!”
“我们走了多久了?”她累得只能发出气声。
戚逢看了腕表,答道:“十一个小时。”
十一个小时,他们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找到往上走的办法,只能被动地沿着地洞前行,最初的希望像蜡烛般一点点燃烧,慢慢变成绝望。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把我放在这里,我想好好睡一觉,太累了。”
“不行!说的什么话,我们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方茵之使劲搡她不许她闭眼。
林曼然嘴唇干燥起皮,眼睛只睁得开一半,断断续续说:“我真的不行了......我要立遗嘱,如果茵之姐能出去,我的遗产全部给你,如果你也没出去,谁活着我的钱就归谁......虽然只有十七万,也不能落进我家人手里,他们对我不好......”
她虽主动选择放弃,可面对死亡,想起艰难的过去,她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流下不甘的泪水:“我都没来得及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不许说傻话,什么立遗嘱,你还没我一半大!好日子等着你呢!”方茵之使劲抹干她脸上的泪,自己却湿了眼眶,她看向戚逢,“副队,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个方位?”
“还在牧场范畴。”
“能不能更具体?”
戚逢用刀尖画了简略图:“我们从塌方点出发,先往正北走了大约十六公里,再往东北方向走了二十四公里,再朝西北方向走了十三公里,到达现在的位置,这里是牧场边缘,靠近庄园的住宅区,但更具体的方向和距离......暂时无法判断。”
“......”众人一时默然。
“这里是赤花湖。”凌戈忽然开口,她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脸色并不比林曼然好多少,她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块板结的干泥,“这里的泥土和之前有所区别,颜色呈黑红色,多块状,带腥臭味。洛梦园的赤花湖因一种根系极长、且会将周遭环境染红的水生植物而得名,这应该是地陷后渗入地下的淤泥。”
“真厉害!”方茵之骄傲地拍拍她的肩膀,凝眉沉思片刻,一咬牙,对戚逢道,“副队,我申请去为大家寻找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