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很忙》
1. 不应天(一)
长梅山雪落时,温怜总能忆起孤儿坟前的白幡。
星星落落却也绵延了十里,鬼魂啼叫与婴孩哭声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咒气化作黑雾,笼罩了整座山,因此孤儿坟又有别名——不见月。
温怜想到此处,抬眼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这是人间最普通的月亮,十五浑圆月,最是可爱,也最是明亮,照着家家户户团聚的人。
“团聚…”温怜轻声念着二字,语气中带着笑意,她朝着石阶上方挂着三盏梅灯的弟子苑走去。
不知我那三个徒弟此时在做什么?
温怜想了想二徒弟,她肯定准备好了不少糕点糖水在苑内堆雪人,三徒弟肯定又在闷闷地捣鼓他的草药。
大徒弟嘛…
温怜觉得今晚肯定见不到大徒弟,那家伙整日除了睡觉没有任何爱好,唯有吃晚饭时赏脸出来一趟。
三盏梅灯与月色一道映照着石阶旁栽种的冬梅,落雪时节,那点点火红像是要灼烧透冰雪。
温怜正要继续抬步上前时,余光瞥见了一株梅树下那点滴新鲜的血红色。
她原本舒展的眉头微皱,正要仔细察看时,只见弟子苑的两扇门骤然打开,门内并无身影。
温怜将手按在腰间配剑之上,此时的弟子苑太过安静,与往日截然不同。
她伸手拧诀,将一抹灵息混杂着风雪送入大门之内。
借着灵息的视线,只见弟子苑四间屋子都漆黑一片,东侧的屋檐上落着积雪,玉兰树旁的石桌上空无一物,东南角的木架上是衰败的灵珠木藤。
温怜看到那几盆衰死的草木,立刻飞身闪进苑内,在她进来的一瞬,闷声自脚底响起。
一道道金色咒纹以温怜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很快便形成一个阵法,而随着阵法的展开,温怜的佩剑发出低鸣声,剑鞘微微晃动。
温怜觉得眼前的阵法熟悉,就在她打算跃身而起时,一道劈风而来的弓箭混杂着灵力向温怜手臂袭来。
箭羽速度极快,温怜借着长剑侧身躲闪时仍被划去了一截衣袖。在他落地的瞬间,阵法内的金纹骤然疯长,如藤蔓般密密麻麻,编织成五方锁链,意图将温怜困在其中。
温怜刚刚在空中的一闪身,将发髻上佩戴的簪子掉落在地。
她脚踝已被锁链缠绕上来,这时又一道箭影在月光下显形,温怜用剑劈开金纹锁链时,左手拧诀对着飞来的箭头击去。
风雪被炸开,弓箭在空中发出一道清脆的响鸣之声后落地。
“师兄,且慢!”
温怜将佩剑涤灵挡在身前,以防四周蓄势待发的几道灵力波动。
她手持着剑却收敛了灵力,剑身并未泛出灵光,只包裹着月光与雪气,将银银剑身映照出如神器般的光泽。
“……温怜?”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正屋门后传来,很快四间房子的灯火被点燃,而困住温怜的阵法并未就此散去。
房门被推开,一道紫色身影从月光下走出,他脸上带着半张银质面具,嘴角挂着笑,屋中的灯光将他背手所拿的长弓影子拉扯跃过门槛。
他身旁几个穿着黄色门服的弟子也踏出房门,一个个表情严肃地盯着温怜。
“师兄,你何时又收了新徒弟?”
温怜看向云咎,同时仔细打量着那几个黄衣弟子。
“他们是仙盟长老阁的弟子,并非我徒弟。”
云咎仍带着面具,笑吟吟回答。不过温怜听完此话,眼神却一沉。
二师兄云咎只有一种情况会戴上那副面具,便是对敌之时。而仙盟长老阁只在缉拿犯下重罪的仙门修者时才出现。
“师兄,你们布阵是为了我那三个徒弟么?”
温怜看着云咎,对方眼神虽是温和,可一旦戴上面具沉默时便透着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烦意。
那几个长老阁弟子面色冷峻,布下的阵法仍在运转。
温怜看着脚下阵法,她蹲下身捡起方才掉落的发簪,上面的青玉灵石尚未摔碎。
阵法内蔓延的金纹形状独特,这是长老阁的围灵阵,中阶弟子外出时用此阵消磨对手灵力。
温怜刚从禁地结束闭关,且一向不招惹仙盟,能让云咎和长老阁出面对付,只能是自己那三徒弟又犯事了。
“你不妨猜猜,你家那三个徒弟都惹出了多少麻烦?”云决看向温怜。
温怜蹙眉细细思索,虽然自家徒弟都不算省心,但也不会惹来大麻烦,于是开口道:“是我二徒弟萱宝用火烧了哪家小徒弟?”
面前的云决摇头,此刻的眼神倒是熟悉,他在看热闹。
“是我三徒弟槐泽给人的药丹出了问题?”
云决淡淡摇头。
不可能吧,不可能是那位小祖宗给我惹事了吧。
“那是我大徒弟东方离把某位剑修给…”温怜回忆着东方离对待剑修的态度,只好微妙地措辞道:“要多少灵丹疗伤,我一定悉数奉上。”
云决轻微叹气,“东方离用剑杀了剑阁二长老夫妇。”
温怜迅速开口:“我没听见!”
什么?!东方离杀人?还用剑?还杀的是剑阁二长老夫妇?
就他小子的资质,咒术还行,但修剑绝不可能。
一个御剑都要抱着自己的腰才敢飞的小废物,怎么可能?
云决继续道:“萱宝自废灵脉,已经化妖。”
温怜刚刚的震惊还未淡定下来,听到云决此话大脑更是放弃思考,脱口而出便是,“天呐,萱宝该多疼。”
对面开了同传的矮胖黄衣弟子:这位不应天的三长老是傻了吗?
身旁清瘦的黄衣弟子:师弟,莫要非议长辈。
“你三徒弟槐泽有点意思……”云决看着温怜表情顿了顿,慢悠悠继续道,“他堕魔了。”
“他堕魔前给我和掌门修书一份,称自己不再是不应天的弟子。”
温怜只觉得耳边有些恍惚,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她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却是碎裂纷纷扬扬的骨灰。
云决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和掌门师姐来找他时,只看到他头顶断掉的魔角和周身的魔息。”
好冷,温怜盯着指尖融化的雪花,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感觉这是人间的寒月,大雪笼罩山泽。
矮胖的黄衣弟子:这位三长老怎么看起来呆了?
清瘦的黄衣弟子:莫要非议长辈。
温怜抬眼,让自己冷静下来,“萱宝入妖,槐泽堕魔,但你们今日却在我弟子苑内设阵,那只能说明…”
“你们还未抓到东方离。”
对面的黄衣弟子忽觉得片刻前眉眼还温润漂亮的三长老,此刻眼神似乎要冻住满山混乱的风雪。
“东方离是我大徒弟,他做错事是我教导不严,我难辞其咎。”
云决挑了挑眉,并未说出口,自家师妹对徒弟仍是这般…偏爱。
杀人之罪如何也不是“做错事”三字能来概括的。
“萱宝、槐泽也是我亲传弟子,我会将她们寻来问清楚。”
领头的黄衣弟子皱眉,“三长老应该知道长老阁的规矩。”
“东方离咒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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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弟子能敌,你们未必能寻到他。但我是他师傅,我一定比你们更快找到他。”
“我要将事情问清楚。”
温怜看着对面几人,虽是带着怒气和心寒,但她眼神仍是明亮,像是荒原中微弱的星火,在疾风中也不会黯淡。
矮胖的黄衣弟子:师兄,我觉得三长老突然间又漂亮又帅,我就缺个护短的师傅。
清瘦的黄衣弟子沉默片刻:师弟,你的同传我们所有弟子都听得到。
领头的黄衣弟子:……
云决看着温怜,知道她不会放弃那三个徒弟,于是开口道:“师妹,按照规矩,你作为他们的师傅,除了接受询问,其余事件应当回避。”
温怜会回避?当然不可能。
“师兄,云堂主,希望我回避么?”
温怜看向云决,她知道师兄也是此轮长老阁轮值的主事堂主。
云决心里默念:自家师妹不帮难不成帮别家师妹?就算自己不帮温怜便宜行事,她难道会老实地待在不应天?
“你们今晚在这里守着,是觉得东方离会回来?”
温怜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但在混乱中又有一道清晰的背影。
臭小子,你最好早早给我滚回来。
“没错,我们从诬淮山一路从水路追着他来到伥鬼渡,在渡口本想就地拦下,但是水妖作乱,我们收拾完水妖,东方离又消失了。”
领头的黄衣弟子向温怜颔首而拜,“在下溯海天弟子苏念,奉长老令追拿东方离。”
温怜知道这些小弟子都是按规矩办事,为难他们只是以强凌弱,于是冲云决说道:“我要见长老阁的四大长老。”
长老阁由四大仙门的长老和十二位破了五重天的仙门修者组成,阁中亲传弟子不出外勤,只有临时从各仙门抽取的弟子执行缉拿追捕等命令。
云决眼神微笑,语气却不诚恳,“师妹觉得我有几分薄面能请那四位来见你?”
“我那三个徒弟可都唤你一声师叔,若我不能参与,你凭什么也参与?”
云决心里嘲笑:你以为我想管?还不是掌门下了死令。更何况你那整天臭脸的大徒弟,什么时候喊过我一声师叔。
“还有,你们刚刚说阿离在伥鬼渡出现,为什么断定他一定会回这里?”
温怜其实心有个飘忽的答案,不过若真是这个答案,她见到东方离后一定狠狠踹他三脚。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十五团圆夜,今晚这个月亮却是辜负了自己。
“因为他身上有魉毒师下的鬼目藤,只能来长梅山取冷梅饮,而你知道的,最后一罐冷梅饮在你苑内。”
温怜听到此处,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气得冷笑了几声,佩剑涤灵这时才透露出几分凛然剑意。
鬼目藤,冷梅饮,这小子倒真会给自己找罪受。
“若是这样,这小子死定了,因为冷梅饮在我闭关前就喝完了。”
听到温怜此话的云决表情一怔,冷梅饮并非什么佳酿,而是一种毒药。
鬼目藤有噬魂之效,会让修者的灵脉不稳,昼夜梦魇,灵力溃散,最后大多修者忍受不了夜夜噩梦中的折磨,便自己走上毁灭。
冷梅饮虽有镇魂相克之效,但却是以冻结修者灵脉为前提,服用冷梅饮后,三个月内会有冰入骨髓、寒意如碎冰灼烧心脉的痛苦。
温怜面前的云决和黄衣弟子们表情各异,不过她此刻懒得去猜,因为她听到自己身后的一道轻响,像是积攒在梅树上的雪落到石阶上。
人,果然还是来了呀。
2. 不应天(二)
“你脑子有病?”
云决没有摘面具,不过温怜觉得他问得十分认真,像是真在打量一个不清醒的病人。
温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师兄,你们凭什么觉得东方离赶来不应天的速度会比你们慢?”
“从伥鬼渡赶来不应天,再通过山门的护山阵法,再一路登上石阶来到弟子苑,这一段路程若是御剑赶来也要半个时辰,而东方离带伤又被通缉,不可能比我们快。”领头的黄衣弟子苏念回答道。
“若是一般修者,也许正如小道友所言。”温怜笑吟吟看向众人,“但是我爱徒虽然灵力微弱,阵法咒术却擅长得很。”
黄衣弟子们都安静地听着温怜的话,此时的画面倒像是学堂的弟子在听讲,虽人某人脚下的阵法还是没停。
“诸位小道友可听过双神阵?”
云决听到此言冷哼一声,心中却是感慨道:好师傅教出好徒弟。
“未曾,请三长老赐教。”苏念表情认真。
“此为失传的阵法,你们自然不会知晓,在此术法面前寻常宗门的瞬移术只能甘拜下风。”
云决双手抱在胸前,没有出声阻拦。
“双神阵从前被认为是传送一类的阵法,其作用与瞬移术相似,能让用阵者跨越千山之隔,且无视一切仙门禁制。”
温怜的前半段话未引起黄衣弟子们惊奇,最后一句话则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视一切仙门禁止?那岂不是所有门派的密室暗区,修炼宝地,宗门禁地在对方眼中都是如履平地?
这样离奇但厉害的阵法为何从前从未听闻?
“双神阵已然失传,温怜你作为不应天三长老,瞎编也有个限度。”
云决可不想日后被这群弟子的师门追问双神阵一事,他不想摊上麻烦,十大禁术被仙盟下令禁止提起,仙门年轻一辈的弟子鲜少知道此事。
温怜看到了云决的眼神警告,于是话锋一转,“东方离自然不会此阵法,但是他对各类传送类的法阵都如数家珍,诸位觉得他作为不应天的弟子,避开一个护山阵法,回弟子苑这个住所,难不成会比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弟子慢?”
苏念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们在伥鬼渡被水妖纠缠了一番,后一行人来到不应天的山门时被拦下,直到二长老云决来到山门打开阵法,众人才来到弟子苑。
“既然如此,你们还守在这里等什么?守株待兔吗,各位小道友?”
温怜笑了笑,“你们若是觉得能蹲守到他,那就解开困我的阵法继续守着,我还得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休息。”
苏念等人听出温怜的语气又重了一番,于是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不能得罪不应天三长老,边将围灵阵阵法撤去。
脚踝处的重压终于散去,温怜看着风雪大作,对面前的弟子们说道:“你们今夜未必能等到他,还不如早些休息,我弟子的卧房虽空着,但我私心不愿你们入住。”
苏念沉默几秒,开口道:“我们不会擅自碰触他人私物,但为了调查,也许难免有所冒犯。”
“天寒,诸位早些休息吧,你们云堂主会安排的。”
就在温怜转身要走之时,云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妹刚刚不是说要将几位弟子寻来问清楚么?现在,就要休息了?”
温怜翻了个白眼,现在就想报一箭之仇,不可想起了先前在苑外石阶上看到的点点血迹,又转声对云决说道:“师兄可要照顾我这个喝了冷梅饮的小师妹,毕竟我体弱,要是在雪夜晕倒了,估计掌门师姐又要叮嘱师兄了。”
好师兄,当着外人用“叮嘱”给你几分面子,别让师姐到时候来“教训”你,哼!
温怜用灵识默默传递,用眼神示意云决听懂自己意思。
好师妹,你偷学禁术,喝下冷梅饮,被师姐发现别找我求情,呵!
云决也给了温怜一个眼神,用灵识示意她有多远走多远。
温怜转身迈入院门外漆黑的夜色,一身淡青色衣裙如竹林雾气所化,飘逸但也轻薄,让身后的黄衣弟子们隐隐觉得不应天的三长老若是只看背影,与人间青涩懵懂之年的少女未有差别,大雪落肩头,似乎就能压垮这具单薄的身体。
“阿嚏!”
温怜刚来到石阶一侧的梅林便打了个喷嚏,她暗骂了云决一遍。
“阿嚏!”
不管刚刚那个是不是云决骂得,这次一定是他!
温怜刚想掐指拧个暖火诀祛寒,佩剑涤灵便低嗡作响,整片梅林在瞬间变化,漫天的飞雪在刹那间停止,唯有梅林转动,而自己则被一道有力的双臂环抱住。
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鲜血味,和越发拢紧的臂膀。
温怜肩头微微一沉,随着垂落下的黑色长发落在她耳侧和颈侧,只觉得微痒。
“阿离,松手。”
身后抱紧的少年只将头埋在温怜右肩的脖颈处,像是一个怕冷的孩子在取暖,只是他环抱着的人比他更冷,东方离隔着温怜轻如薄纱的衣裙,只觉得师傅的身体像雪一样,白皙好看、冰肌玉骨。
“第一,人间的少年若是追求姑娘,绝不会将自己弄的一身血腥味来,因为脏。”
温怜感受到了身后少年的一愣。
“第二,仙门的弟子若是亲赖自己师傅,也绝不会紧抱着自己师傅不放,因为知耻。”
“我数三声,你放开我,我当此事没有发生。”
涤灵剑意慢慢凝聚,犹能斩断四周阵法。
“三”
温怜脖颈处有东方离的呼吸,气息微弱,甚至比不过一般婴孩的呼吸。
“二”
温怜想要压抑着涤灵的剑意,她不愿在东方离面前用剑,自己徒弟厌恶剑修,可偏偏涤灵只会在东方离面前失控。
正在温怜忍无可忍,想要开口之时,身后的少年则骤然放开了自己,漫天飞雪又从头落下。
温怜的身体却比她脑海中念头更快,几乎是一瞬就闪到东方离面前,阻止他想要隐入梅林离开的意图。
温怜作为师傅,向来觉得夸耀自家徒弟长相有损自己作为师傅的威严,但东方离的确是好看的,或者说,东方离有一种破碎的精美感。
三月不见,长梅山令人惊艳的秋景也化作不俗的雪景,而少年的眉眼也多了份冻雪的凛厉,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细长的眉睫沾了落雪,在体温的作用下化成小水雾,氤氲了一双如碎星般的眼眸。
温怜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不禁感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和徒弟们隔了…隔了多少个秋?
在温怜因心算而计算地一塌糊涂之时,东方离却开口了。
“温怜。”
若是寻常仙门的师尊听到徒弟直呼自己名讳,一定会说放肆,但是温怜和东方离不一样。
温怜抬眼看来,少年外面穿着一身黑袍,内襟领口仍是白色。
“啧,还是穿得像一□□棺材。”温怜叹气,“我是你师傅,见到师傅不知行礼么?”
温怜觉得东方离眼神里似乎闪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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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摇摇头,“我从来每当你是我师傅。”
这点却是,东方离可以说目无尊长,从前没拜过弟子礼,没称呼过她一声师尊,更是嘲讽她剑术烂,咒术三脚猫功夫。
“因此,我犯下的事,不用你们担责。”
呵,温怜还以为他打算嘲讽自己,却没想到等到这句话。
“还算识大体,知道把自己和师门摘干净。”温怜守在东方离面前,不让他离开,“但是你无论怎么说,你依旧是我的大弟子,是不应天的弟子。”
东方离沉默了,片刻后极认真地问道:“你要怎么才能觉得我不是你弟子?”
“用剑,打败我。”
温怜几乎是立马出声回答,她心里有气,因此眼神瞪着东方离时格外亮。
可是现在的少年已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温怜觉得气势不够,于是开口道:“你,蹲下半个头。”
东方离挑眉:“……”
“孽徒,要听师傅的话。”
东方离看着熟悉的面孔,眼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他闻言便挺住了背,少年本就清瘦高挑,此刻垂眸将温怜脸上的恼意尽收眼里。
温怜冷哼一声,他还笑?这小子居然敢笑?
“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在被通缉!”
温岭想起在弟子苑内云决的一番话,脑海中便又看到了一摊子麻烦事如乌云般等着自己,但自己必须扛过雷霆,穿过风雨,将徒弟们全找齐然后暴揍一顿解气。
“杀人之举,我问心无愧。”
东方离说得坦然,温怜听得郁闷。
忍不住了,自己今天必须收拾这徒弟一顿。
温怜手中拧诀,脚下灵气迅速散开,将地面飞雪激荡排开,“我闭关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在不应天内修炼,不要惹事生非,现在倒好,一个化妖,一个堕魔,一个杀人!”
“我还没问你,你不是最厌恶剑修吗?为何用剑杀人?!”
“未曾问你,鬼目藤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回不应天就是为了取走冷梅饮么?!”
温怜想弄明白为何三个徒弟骤然生变,自己才离开三个月,又不是三年,三十年。她的语气越来越重,而以梅花枝为木引做成的围截阵法已将二人围住。
温怜灵脉与草木之灵最为契合,能借助草花树木起阵,且几乎不会消耗自身灵力,因此,不应天三长老在外人看来,虽是容貌清秀如南境的采莲女,但并非孱弱之辈。
“我回不应天,并非为了冷梅饮。”
东方离不答前两个问题,只低声说道:“十月十五日乃下元节,水官诞生,主解厄消灾。”
温怜听着这话熟悉,果然下一句便是——“此我生辰,吉星高照。”
温怜指尖拧诀的动作缓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先前心里那个飘忽的答案落了地,他回来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生辰。
“哎,”温怜默默叹气,“东方离,你觉得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温怜极少连名带姓的喊东方离名字,平时生气时最多喊他孽徒,只有恼极了才会这样。
所有此刻,温怜是真的生气了。
“当年收留你时,我没有劝你放下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所以我在剑阁来寻人时,问过你。”
“是否要回去。是否要复仇。”
温怜静静地看着东方离,少年却瞥过去了目光,“你当年给了我答案,现在呢?”
“从前你信我,现在我是不值得你信任了吗?”
3. 不应天(三)
温怜说完只觉得荒唐,若是自己真值得信任,为何三个徒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没有一个人来禁地找过自己。
“不是。”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东方离回答得很快,他眼神坚定地看着温怜,似乎一番天地间,他只能抓住和温怜对视时,对方抬眸看来的一点时光。
这并非少年一时嘴快诱人开心的话,而是他在心里早就回答过的答案。
“那就把事情全部说清楚。”
“你为何杀剑阁二长老夫妇,还有你师妹师弟的事情。”
“温怜,你听过复活亡魂的传说吗?”
温怜皱眉,将故去之人复活的故事,不禁人间热衷于创作各类秘术杂谈,仙门也有一些疯狂之辈信以为真。
“别告诉我,你相信生死人,肉白骨的荒唐说辞。”
东方离眼神有片刻躲闪,他说道:“不过我确实有想复活的人。”
“东方离,我知道你醉心各类咒术,也接触过不少禁术,但是我警告你,少碰些邪魔外道的玩意儿。”
温怜觉得自己脾气越发有耐性了,也许是今日听到太多爆炸性的消息让大脑也想休息了,所以她只觉得累。
“从未有起死回生的东西存在,就连神族也已经凋亡。”
“温怜,你不问我想复活之人是谁么?”
温怜看着东方离脸色越来越差,此刻苍白得如同每夜遇到梦魇时,白得几乎和丧服一个样。
“你父母?”
东方离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她已经死过。”
温怜愣住了,不是,你不能告诉我还让我问,是问来意思意思一下吗?既然不是父母,还能是谁?还已经死去了?心上人?恩人?
“你就是因为想要复活那个人,所以才去杀了剑阁二长老夫妇?”
“她们和让人起死回生有什么关系?”
温怜越问越细想,越觉得眼前的傻徒弟怕不是被人下了迷咒,被人骗进什么陷阱里去了吧。
“你听了谁的话?回答我!”
“温怜,我的时间不多了。”
东方离虽比温怜高,但此刻眼神却太过卑微…不,更像是弥留之际的留恋。
“不对,东方离,你怎么回事?”温怜感觉东方离不对劲,于是赶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可就在搭上的一瞬,心却凉了半截——死脉。
她眼神里的慌张落入东方离眼中,可他似乎不觉得“死脉”二字有多严重,只淡淡道:“有人说我今日来长梅山,一定能看见你。”
温怜只想他闭嘴,她此时搭着东方离手腕的手微微颤抖,心里不断地念着渡灵咒。
可是灵力运输的速度远赶不上死气席卷的速度。
往日温怜栽种的梅林此刻系数将灵气汇聚在她身上,灵力异动,夹杂着漫天飞雪如漩涡般包裹两人。
“温怜,没用的,我一定会死。”
“住嘴!”
为什么?为什么她徒弟这么消瘦?为什么自己才发觉他灵脉无息?为什么自己才发现死脉?
她慌忙地用灵力驱散死气之时,东方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东方离的衰落远超温怜预期,两人周遭最近的一圈梅树此刻衰落,本火红如血的梅花现在黯淡地掉落在土泥,像是褪色的画,失去颜色。
温怜心里即慌忙又担心,一边骂了一百遍东方离,又一边骂了一千遍自己。
自己作为师傅,为什么护不了徒弟?为什么要说东方离穿得像一□□棺材,为什么要脑补他脸色白得和丧服一个样?
为什么?自己怎么总是这么多为什么啊?!
温怜心里崩溃,但是传送的灵力却更加丰沛,此处的异动已经让住在山顶的云决察觉出异变。
他看到梅林汇聚的灵气时,脸色瞬时变差,没有犹豫地飞身下山,同时甩手一个凝神咒,飞散入整个不应天的弟子住所和客房。
而跟着云决身影一道行动的则是掌门天珑女,她御剑而去,几乎时眨眼功夫就于梅林落地。
“阿怜停手——”
冷静的声音里也包含者担忧,这点关切温怜听得出,但不敢停手。
“温怜,停下吧。”
孱弱的声音从东方离嘴里说出,如果说平日的东方离便有一副破碎美,但温怜才不想自己徒弟真得受伤,真得离自己而去……
“师姐,快帮我。”温怜语气里带着哭腔,“他是我大徒弟啊,我好多事情都还没问清楚,我不要他死…”
她眼神里团聚着泪光,东方离想擦去,但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站不稳摔倒在地,连带着温怜也一起跌去。
温怜猛地一摔,和东方离几乎面对面,鼻尖对鼻尖。
东方离觉得高兴,因为最好看的温怜那双最好看的眸子中有自己。
苍天呐!
东方离鼻息都要消失了。
“师妹,死脉已遍布全身,你救不了的。”
云决此刻拧着眉心,深深叹气,他一面和天珑女控制暴动的灵气,一面又要施咒不让不应天的弟子和长老阁的弟子醒来。
“东方离,你要是死了,我会记恨你一辈子!你就是最令我伤心的孽徒!”
温怜含恨喊出这句话,可知道这句威慑的话也无法令东方离起死回生。
等等,就是起死回生。
温怜抓起东方离的衣襟,她眼眶泛红但神情坚韧,眼神如黑曜石的光泽般,温和却明晰。
“你若是死了,我就去找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无论有何代价,我都接受。”
“温怜!”
“胡闹。”
温怜听到天珑女和云决同声说道,但是没关系,自己不能让东方离死。
因为,因为他是自己的徒弟。
对!自己绝不能让徒弟死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是温怜说得那个字,还是那句话,还是整句话都有问题,东方离原本恹恹求死的神情一下变得慌张。
“不可以!”
他嘴角流出血,更加显得脸色濒死。
不,不可以这样想,温凛努力不想东方离死去的画面,只是见他如此激动,知道自己说准了。
“你都能找到令死人复活的方法,我作为你师傅,又怎么不能找到。”
“你敢死,我不惜代价也把你救活!”
“你还欠我三脚没还呢。”
温怜脑袋稀里糊涂,此刻却庆幸自己修炼的是木灵生生之术,能够调动满山的草木灵气来救人。
“东方离,这回你欠我的灵力下辈子也还不完。”
温怜刚说完话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下辈子,没有!只有这辈子!东方离必须活着!
天珑女看着师妹发了疯一样让渡灵力,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长生莲,可续命。”
温怜看着师姐,眼中的酸楚和委屈似乎终于有了发泄,于是在场三人都见温怜泪如泉涌,随后便听见她鬼哭狼嚎般大喊:“师姐,你有方法早说啊——”
云决知道这样悲情和严肃的场景不该笑,但温怜一声痛嚎却让他想起了初见师妹那一日,她问自己为何不摘下面具,是不是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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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决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笑出了声。
而在场三人也将着声笑听入了耳,天珑女给了一个眼神刀,温怜则是一边哭,一边朝天大喊:“师傅!二师兄总是笑我——”
天珑女此刻又觉得师妹幼稚可爱,又觉得有点点丢人,虽然在场的人都是大熟人。
右边温怜痛哭,左边云决偷笑,她也忍不住喊道:“你们还想不想救人了!”
“救!必须把他救回来!”
温怜觉得自己这一晚上不禁脑子累,嗓子也痛,但心更慌。
只听天珑女低声飞快地颂读一个咒法,但温怜并未听清,很快便有一株无光的莲花出现,因太过普通,更像人间喜爱的琉璃莲花盏。
但随着莲花花瓣的舒展,周遭原先涌向温怜的灵气慢慢被莲花花瓣吸纳,而温和的七彩光泽慢慢闪耀。
随着长生莲的出现,温怜能感觉到东方离体内的死气在慢慢减弱,但并非消失,而是被压制。
当长生莲吸纳足够多的灵力后,它飘落到东方离心口上方。
“这是什么意思?”
温怜本以为长生莲会直接进入东方离体内,毕竟所有治病救人的灵草都是这样。
天珑女目光却沉了几分,她声音低沉,“阿怜,用生生者划开东方离心脏,将长生莲移进他体内?”
温怜震惊地看着师姐,但是天珑女表情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温怜佩戴的发簪乍一看只是普通的银饰青玉簪,但只有她师傅和师姐师兄知道,这是不应天历代掌门的祖传之物,名为“生生者”,是能彻底灭魔魂的法器,可随意化形。
“东方离,你醒来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一切!”
温怜此刻不想动脑想东西了,她只要自己徒弟活着,于是她在别过师姐眼神后下一秒,右手立刻撕开东方离单薄的两层衣服,同时右手将发簪取出。
“痛也忍着。”
温怜速度极快,不给东方离拒绝的时间,几乎是一秒内,生生者便被心脏喷薄而出的血液包裹。
常人那怕重病,也不见血水变色,但是东方离的则是如夜色般稠黑的液体。
只有一种答案……
东方离几乎是不受控地将温怜推开,但是云决和天珑女则立马按住东方离的身体,不让他动弹。
“阿离,看着我。”温怜语气放缓,变得温柔,“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答应过我要帮我训练师妹和师弟。”
她手上也沾染血迹,但笑得温柔,“现在你的师弟师妹还不知死活,我很伤心,所以我要尽快找到她们,你要陪我一起找到她们。”
大雪落在地面之上,而远处群山之间已微见天光。
似乎今晚一切的不幸都会像地面融化的雪花般消逝。
“…好,师傅。”
生生者缠绕着黑雾毒水从东方离体内抽出,长生莲也在一瞬移入东方离体内,轻盈清明的灵力开始顺着他经脉游走。
温怜几乎是不敢眨眼,她死死盯着东方离,同时搭在他脉搏上的手也不敢放下,依旧将自己灵力慢慢让渡。
终于,东方离的脉搏有了微弱的跳动。
温怜觉得自己等这一个跳动,似乎等了一整个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所幸,自己修炼的是木灵生生之术,好浩渺灵力。
所幸师姐有长生莲,能挽亡魂于生死一线。
所幸东方离今晚来见自己了,笨徒弟活着。
所幸——
“十月十五日乃下元节,水官诞生,主解厄消灾。”
“此我生辰,吉星高照。”
4. 不应天(四)
温怜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那怕是在梦中。
梦里的世界不像旁人醒来回忆时那般诡谲多变又迷人,她的梦境很无聊。
像是沉溺在一片无光的深水之中,这里没有时间的流动,也没有声音的起伏,只有包裹着她的,望不到尽头的黑水。
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可每到此时,黑水里就会出现一点点亮光,飘动着环绕在她周围。
像是要和她玩耍,但更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她,不让她离开。
她厌恶地在水中紧闭双眼。
东方离半跪守在温怜床旁,垂头注视着温怜,时光之静谧,也让窗外流光迟缓,从晨露到了月明星稀。
温怜睁开眼时,所见便心下一怔。
窗柩外明月高悬,月光洒进屋内,照在少年消瘦苍白的侧脸。
东方离本就生得眉眼好看,让初见他的萱宝立刻撒开被温怜牵着的手,闹着大师兄抱。
那年,东方离十六,萱宝十岁。
但他平日不喜言笑,眉眼多冷意,又恰是少年惆怅的年纪,常孤身一人,那双眼眸像是化不开的寒潭水雾。
此刻,他睡在床沿,月光轻柔,温怜想起往日种种,心里不仅升起一份怜爱。
一份师傅对弟子的怜爱。
于是她在心里默念道,自己一定要当好师傅。
越是这样想,眼角越酸,忍着泪意。
她抬手欲抚去东方离额前的碎发,可这一轻动让东方离瞬得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紧张地望向温怜,便见她眼角微红,目光柔情。
他立即瞥开眼,盯着床沿的木头边:“……你,身体如何?”
温怜见他耳边浮起的一抹红,又注意到他穿的单薄,于是指责道:“目无尊长,你什么你,该称呼师傅。”
温怜故意将尾音拉长。
“你那晚可曾这样唤过我一声,别以为我没听见。”
当时情况危急,温怜只想着救回东方离,现在醒来看到他自然不能放过。
东方离垂眸,将温怜的话落在心里,只觉得语调不似往日般清亮,但轻悠悠的好听。
像是南方细绵的雨,飘落在身。
温怜见他抿唇不语,于是抬高了声调,“好徒儿,你帮师傅关个窗如何?”
东方离立刻起身,走到窗边。
晚间山风虽带着草木的霜雪气,可终究凉意沁人,温怜裹着软衾也觉得风冷天寒。
她目光跟着东方离,少年照旧一件黑衣,身姿挺拔如一柄玄剑,可两肩清瘦让人看得揪心。
温怜记得自己捡到东方离时,少年手骨之细,可比莲花秆。
“东方离,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温怜撑着脑袋想了想,“不如,你也给我尽个孝吧。”
东方离关窗的手一顿,他转过身来,脸色极为复杂地看着温怜。
他眼神沉了沉,“你想找人尽孝,很着急?”
温怜觉得他表情稍显阴翳,于是解释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也算教导了你六年,师恩你总该记得吧。”
“我没忘。”
他语气变冷,脸色不佳。
温怜熟悉他这幅闹别扭的模样,便看着窗外漆黑月色,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你就听听师命,把你那身黑衣脱了……”
“不是,你干什么?!”
温怜刚瞥过目光,就见东方离将腰带散去,正撇开左襟,露出左半肩,肤色之白与黑衣形成极致反差。
“穿上啊!”
温怜腾得一下从床上起来,快步走到东方离面前,想要伸手将他衣襟遮掩回去。
但她手被东方离抓住了。
“不是师傅说,”东方离眼睫轻眨,眼眸深深地盯着温怜,“让弟子听从师命吗?”
温怜仰头与他对视,意图纠正自己意思,可少年眼里波澜的情绪像水中鬼,一场镜花水月的对视,不知能让多少姑娘沉溺。
“师傅,师傅……”东方离念着这二字,俯身而来的距离也越近。
温怜不傻,看得懂他眼里的情意。
可是——
“咳咳,我似乎打扰到二位了?”
云决一身紫衣,似是踏月而来,衣摆还沾着水汽。
温怜立刻抽开被东方离钳制的手,看向倚靠在门边的云决。
“师兄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云决轻笑,瞄了一眼东方离,“要事不就正在你身边?”
温怜无奈,语气带着点凶,“我是让你把这身不太吉祥的黑衣扔了,换一件保暖的衣服,不是让你现在就把衣服脱了!”
“我倒有件衣服可给师侄送来。”云决手里摊开着一副折扇,像人间的王孙公子,将一把折扇玩得风流。
温怜哼声笑道:“你何时这么大方?”
“一件长老阁的囚服,师侄可想瞧一瞧?”他抬眼看来。
温怜一怔,将东方离拉到自己身后,“师兄不是最厌麻烦事吗,何必着急替长老阁做事?”
“我是来通知你们,长老阁已传信仙盟各派在外弟子,一旦见到东方离,需全力捉捕。事成者,可入沧海楼取一件秘宝。”
“沧海楼秘宝,长老阁也是下了血本了。”
仙门中人皆知,沧海楼内收藏着宗师级修者留下的咒术秘诀,阵法图腾,灵丹宝药。
“所以啊,我也想进一进沧海楼。”云决换了个倚门的姿态,收起折扇将双手隐在袖下,“不知小师妹,可否割爱?”
话音一落,不等温怜出手,云决已近身到她身边,东方离欲出手拦住,可被云决用扇柄底部重重一击,打中心脏,瞬得击倒在地。
温怜心里暗骂云决,飞快看了一眼东方离的状态。
“涤灵,化阵!”
涤灵剑身轻盈,所化剑气如冷月般凌厉,温怜在跃身来到东方离身旁一瞬,手腕一动,挥剑拦下云决袭来的扇风。
“师妹,这时分心可不好。”云决语调慵懒,笑盈盈看着二人。
他持扇欲再朝东方离袭去,被温怜横剑阻拦,二人对峙。
剑刃冷光落在云决脸上,让平日里熟悉的笑变得有几分扑朔迷离。
“云决,你发什么疯?”温怜蹙眉看着云决。
云决的折扇被他取名“归不归”,扇骨薄而坚韧,材质特殊,色泽似月牙,也似骨灰。
扇面则用细笔画着一叶扁舟,无水,无景,无人。
此时涤灵剑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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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锋芒,但云决神色恹恹,手腕只将扇柄轻轻一点,便止住了温怜的剑。
“师妹既然剑术不佳,不如,让他来?”云决睨眼对东方离一笑,“东方师侄能一剑斩杀禅青言夫妇,这样的功法还真是深藏不露。”
“呵。”东方离语气幽幽然,“师叔想要试探,何必选在今夜?”
“我非剑修,只擅符咒。”
他抬眸,双指拧诀,一道森然冷火凭空出现,火焰相连构成锁链,瞬得包围云决。
“可我今日,只想试一试你的剑法。”
云决浅笑,将折扇一摊,身旁火焰尽入扇内,挥手一扫,一股浩然灵力袭向温怜意图将她打开。
但温怜反映极快,迅地挽了一道剑花,后持剑斩风。
涤灵被注入灵力,幻化出十五重剑影,而温怜身影则在剑花中消失,与此同时,那十五重剑气从四面八方向云决刺去。
云决面色一变,扇骨在毫秒间化为弓箭与那十五重剑气相撞。
“可我今日,偏不割爱。”
温怜轻笑现身,注视着云决,眼里满是得意,剑锋已抵在云决喉前。
云决表情淡淡的,垂眸看了眼涤灵剑,后挑眉道:“倒还不错。”
温怜白了他一眼,收剑时呛声道:“你还好意思评判上了?”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若云决真是冲抓捕东方离而来,便不会只用折扇,因为他是一名箭修,平日用折扇出招只因一个简单的道理——装帅。
想起东方离,温怜才猛地忆起云决击中他胸口那一招。
他心脏被自己……划开过。
“阿离——”
温怜刚转身想查看东方离伤情时,就见少年站在她背后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你心脏疼不疼?”
温怜知道当晚还有很多事情未问清,但眼下最担心的还是东方离身体。
东方离沉着目光,在温怜看来时,愣神片刻,随后笑着摇摇头,笑意惆怅。
温怜拉过东方离手腕,试探他的灵脉。
温怜探查得仔细也顺畅,但就是太顺畅了……
修者灵脉会本能地排斥他者灵力,即便是至亲骨血之间,也会存在灵脉的排斥。
但此刻,东方离的灵脉却像是在接纳她一般。
云决似乎看出了温怜的疑惑,于是淡淡道:“长生莲可续命,师妹你以为,他续得是谁的命?谁的灵力呢?”
东方离闻言,眼神里的歉意和悲哀像是一个绵长的雨季。
“这也……太幸运了。”
温怜转身看着云决,“凡事都有代价,但当时我来不及想用下长生莲的代价。若只是共用寿元,修者到逍遥境后便可破凡人百年的生死,而共用灵力,我本就修炼木灵之术,可从草木间吸纳灵力。”
“阿离,你不用担心灵力枯竭,只要为师还活着一天,你便绝不会死。”
东方离注视着温怜向他看来时笑盈盈的目光。
——“可我今日,偏不割爱。”
因这句话乱了的心跳,在这一刻则彻底击中了他。
从心脉处游移的暖意慢慢化为一种炽热,他的心在告诉他——他想紧紧抱住温怜。
5. 鬼母山(一)
“啧。”云决面露一丝无奈,“若世上有愚人榜,温怜,我觉得你一定位居榜首。”
“你是觉得我破不了逍遥境?还是觉得我灵力太弱?”温怜颇为无语地样子转身,“师兄今晚说了这么多风言风语,所以,你未回答我,你所为何事?”
若是捉拿东方离,就不会这么散漫。
若是找自己麻烦,云决又不喜欢麻烦。
“仙盟通缉东方离,有告密者通知长老阁,不应天窝藏罪犯。”
云决声音稍冷,“所以,不出两个时辰,仇长恩就会带弟子再来不应天。”
东方离听到“仇长恩”这个名字时,表情微微一变,眼底是厌恶。
“所以,你要不要我帮你们逃过这次捉捕?”云决语气带笑。
温怜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也听出他此话内含深意,于是道:“不应天虽小,但藏下阿离绰绰有余;我作为三长老,他也不敢冒犯我。”
“我何需师兄帮忙。”
温怜说得坦然,不过已经暗中在屋外设下禁制。
她和云决相熟多年,知道云决一肚子坏水,能这样问,便是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温怜会上钩。
“我本想尽一点师兄该有的关怀,没想到师妹不领情,”云决叹气,“我真是自找没趣。”
“那你就有多远滚多远。”
温怜深知,不能给云决脸。
“既然这样,就盼东方师侄能走过望乡灰的雾霭吧。”
云决手中把玩着扇子,转身离开。
“师兄,留步。”
望乡台前逝者留,回望人间最后一眼,那一眼落在生人身上,便是千山万水也能寻到。
仇长恩乃剑阁长老,又传闻他爱慕禅青言,如今禅青言被东方离所杀,那么他是一定要报仇的。
温怜换了副乖巧的表情,“师兄该尽的关怀,师妹怎能推辞。”
“我是一个时辰前接到的情报,想来,仇长老他们也快到了。”
云决站立在门前,抬眼望月。
“你开条件吧。”
温怜一把拉过东方离的手臂想离开,但很快低头看了一眼,问到:“你手怎么这么烫?”
东方离沉默。
“我有个故交在鬼母山失踪了,你替我找到他。”云决仍是背对二人。
“既然是故交,你为何不自己去?”温怜揣摩了下云决的性子,“你与这位故交之间有隔阂?”
云决淡淡道:“却有点隔阂。”
温怜等着他下一句话,但云决则是迈步离开。
“你故交为何失踪?是男是女?是何长相?姓名呢?!”
温怜想要出门问清楚,却见云决一身紫袍在山风间飘逸,月色环身,有几分清冷疏离。
他此刻长发被风吹起,缓缓抬手。
温怜迈出屋子的一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还有一道避灵阵,用以遮盖灵力踪迹。
而月下,已经有一行人御剑而来。
剑气霸道,破了山门的封印。
“师妹,你剑招虽敏捷,但剑意漂浮,不是我那位故交的对手。”
云决只微微侧脸,但温怜看清了他身后若隐若现的长弓和箭头。
避灵阵此时泛出金光,只有结界内的人能看到,但这也预示着避灵阵已经被外力探测和攻击。
“所以,你的剑术只能算还不错。”
云决转身,手持长弓,已拉动弓弦,对准温怜和东方离。
东方离想要动手,但被温怜止住。
“若遇到我那位故交,最好不要比拼剑术。”
云决眼神专注地看来,将箭羽微微偏离。
避灵阵被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剑气击中,月下几人的身影已经可以看清面容。
云决手持长弓的身姿,和月下几人挡在温怜和东方离面前。
“师妹,来日再相逢。”
箭羽沐月色而来,剑气和困灵阵破风而来。
*
“相逢一醉是前缘,现与诸君同船而行,不如以良月美酒共度今宵!”
灰衣刀客腰间挂着酒葫芦,慷慨激昂地邀请剩余四位船友。
温怜一脸惆怅,不言。
东方离,沉默。
白衣少年,面色沉重。
青衣女子,望着天上月,又瞅瞅水中月。
船夫在船尾摇舟楫,穿着蓑衣,不语。
“美酒好啊,一醉解千愁!”灰衣刀客继续在船头抒发他一个人的豪情。
温怜几人所乘的船小而轻,故刀客在船头走几步,其余人都能感受到摇晃。
夜里行船不比白日光线足,河道水雾常会遮挡视线,因此多了几分溺水的危险。
温怜往后瞟了一眼漆黑的水面,情绪不佳,没有注意东方离停留在她脸庞的目光。
东方离垂眸,看着自己被温怜抓住的手臂,觉得挺好。
温怜很惆怅,心里念叨着,怀疑云决给自己埋了坑。
为什么自己刚醒来没多久,仇长恩就带着弟子来了?
为什么云决要寻故交,连个名字都不说?
方才在不应天时,云决弓箭射中温怜和东方离二人的影子,于是影子被困原地,二人被云决早已布下的传送阵送来千里之外的渡口,见四下孤寂,唯有前面三人提灯候船。
云决所持之弓名为影弓,名字普通,却能将所有影子化为箭羽。
因此,仇长恩等人带着望乡灰赶来时,温怜与东方离的影子化为弓箭,进了茫茫群山。
带着二人气息的飞矢能让仇长恩从剑阁长老变为搜山员。
“诸位一脸愁容,何不一起同醉?”
刀客低头看了看船箱内的几人,与抬头望来的温怜对视,于是笑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皱什么眉,有什么烦心事大可说出来!”
温怜忽觉的此人有趣,小船静谧,若无刀客倒显得死寂沉闷。
她想要开口时,见东方离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看向灰衣刀客的目光。
她也是此时才发现,她一直未松开抓住东方离的手。
……傻小子,不会提醒吗?
温怜无奈,于是说道:“我有位兄长的故交失踪了,我受他之托,要找到他的故交。”
“哈哈哈,有趣,你兄长为何不自己去找?”
刀客一把坐在温怜对面将白衣少年挤开,白衣少年皱眉,眼神不满。
“我兄长可忙了,”温怜思索后浅笑,“他有红粉佳人要照顾,也有弟子要教导,还要被一帮迂腐的老头子指点。”
刀客眼神却一亮,“姑娘这双眼睛一笑,倒真好看!”
东方离冷眼看着刀客,“你是何人?”
刀客见又有人和他说话,也对东方离一夸:“公子相貌倒也出彩,能配得上身旁的姑娘。”
温怜闻言立马解释,“不不不,我和他并非……”
“我懂!”刀客豪迈一笑,“姑娘衣衫打扮像是富贵人家,身旁的公子虽一身黑衣但气质不凡,如今富家小姐和护卫私奔的故事倒也常见。”
你懂什么呀就懂!
温怜后悔和刀客搭话了,但余光却瞥见东方离唇边有抹笑意。
温怜心下叹气,少年人终究年轻,有些心意是藏不住的。
自己只能帮他及时止损。
“侠士多心了,我与阿离只是姐弟关系。”
刀客点点头,又开口道:“我也有个弟弟,不过死了。”
船舱沉默,温怜在考虑要不要安慰,因为刀客语气并无悲伤。
没过几秒,众人就听到刀客拿起酒壶饮酒,随后大声笑道:“死了好啊,死了好啊,不用担心变成妖怪了。”
船舱更沉默了,河道的雾入了船内,落在人身上就有了微微冷意,白衣少年往青衣女子身边靠近,
“侠士何出此言?”
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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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坦然,“我并非吊姑娘胃口,但说来担心姑娘害怕。”
妖怪?
温怜眼睛一酸,想起萱宝自废灵脉,已经化妖。
东方离握住温怜的手,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就用那双眼眸看着她。
有时安慰,可以只是一道静静的目光。
“侠士不用担心我胆小,我兄长常与我讲诡怪离奇的故事。”
“并非故事,而是真事,我此次回村,就是带我阿娘离开。”
刀客眼里闪过一丝悲情,自言自语般说道:“小船顺着河道再开,就是鬼母山了。”
温怜纹丝不动,淡淡道:“鬼母山,听闻有鬼母塑像,可庇佑妇人诞下子嗣。”
“我小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但从未见过鬼母塑像。”
温怜点点头,转而问道:“侠士的阿弟出了什么怪事?”
“十个月前,村寨内陆续有人失踪,村长请了沧澜门的修士来寻找村民,只在崖底林间发现尸体,还有十余人未找到。”
“因鬼母山地势崎岖,山路更是坎坷,林中偶有雾精,于是沧澜门的弟子认为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因雾气失足跌落,便设下阵法封山,给村民发放驱散迷雾的符咒。”
“可是……”
温怜就在等这一个可是,神情更加仔细。
“那剩下的十余人,回来了。”
刀客语气平淡,只是叙述,而船内的白衣少年则面色更惧,脸色和他衣服一样白,青衣女子还是在看船外月。
“他们虽然回来了,被沧澜门弟子用驱邪阵和明魂镜排查,也无异常。”
“但是,他们的亲人都知道回来的人不是人。”
船夫的声音则从雾气里传来,“不是人,不是人能是什么?”
老者声音低沉,船桨摇着河水,窣窣之声犹如山中野兽穿行。
“啊——”
白衣少年忽得吓出声,见身旁的青衣女子面带不屑,于是解释道:“清之,我不是怕这个故事,是这船夫突然说话,让我以为觉得船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温怜挑眉,看向刀客。
“若是妖邪作祟,沧澜门的弟子岂会检查不出?”
沧澜门虽不是四大仙门,但也加入了仙盟,其宗主所创的破浪剑术也是气势磅礴。
“呵呵,人死魂灭,若人未死但魂灭,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
“不对啊,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村民为何不禀报沧澜门?”
白衣少年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此地最近的仙门就是沧澜门。”
“泞川,让他说完。”
藤清之不再望月,目光落在刀客脸上。
“侠士的阿弟,也变成了这样?”温怜问到。
“是啊,”刀客点头,“所以,我才要带母亲离开村子。”
“村民为何不愿离开?”
刀客眼神茫然了,他蹲身开始喃喃自语,“不离开,不离开……”
宋泞川见状,好奇地探身想查看刀客在干什么。
他的手被东方离拦住,而他身旁的姑娘也摇摇头。
“先前,你说觉得船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其实不然,是少了一个人。”
温怜用手指着刀客,问向宋泞川,“若人未死但魂灭,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
宋泞川瞄了一眼在身旁的刀客,他还在喃喃自语,瞬觉得寒毛直立。
立马挽住藤清之的手,语调紧张,“师姐……”
“姑娘既然看出来了。”
船尾的雾气越来越重,淹没了船夫的身影,而舱内的烛火抖动,将四位船客的脸照得模糊。
“就不如睡过去。”
“何必徒增烦恼。”
烛火骤然熄灭,舱内之无光与黑水面相似。
在水雾袭来的瞬间,东方离耳畔响起了温怜的声音
——别怕,有我在,不会出事。
6. 鬼母山(二)
小船游于河面,细梭的船身拉出水波,在朦胧月光下像一条水蛇游过。
水雾之间,四人昏倒,唯有刀客嘴里仍在念叨“不离开”。
船夫在船尾摇着舟楫,佝偻着身姿叹息,“归乡,归乡……”
刀客本神情呆傻,但在船夫声音响起时,缓缓走上船尾,蹲在船夫身边,牙牙学语般念叨着“归乡”。
不多时,船夫停了桨,未进舱内,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拿起蓑衣下藏着的哨子。
一声哨响似要打碎林间飞禽走兽的深梦,不多时河道两旁便飞影绰绰。
四人仍是昏迷的模样。
“可惜了,”船夫盯着四人,声音阴沉中夹杂着一丝哀悼,“可惜了两个女娃。”
“哗啦”一声,河面荡开阵阵水波。
船,又继续行远,刀客蹲在船尾,眼神虽浑浊,但音调如幼童,他小声喃喃,“落水啦,落水啦……”
东方离在落水的一瞬,先前被温怜在耳畔护下的避水咒立刻生效,莹莹光亮包裹着东方离。
他伸手想抓住温怜,但温怜用眼神示意他发出动静。
当刀客的声音越来越小,东方离立马朝温怜游去,但已握在手心的衣袖却立马向另一个方向远去,东方离立马明白,温怜要救那个白衣少年。
宋泞川在水雾袭来的瞬间立马捂住口鼻,但是被藤清之忽得用手肘一击,便吸了水雾晕倒过去。
他下坠的速度远比清醒的三人快,像是被暗水下无形的手拖拽着,身影闪过温怜身边。
温怜本以为与他同行的女子会搭手救他,但藤清之已游到水面,静静潜伏。
待听不到小船声,温怜立马抓着宋泞川的衣领将人拖出水面,继而转身寻找东方离。
树荫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只唇色被微弱的月光照亮,少年抿着唇,眼神不满。
温怜拎着宋泞川,再次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东方离瞥了一眼还在昏迷的人,目光又落在温怜脸上。
与他不同,温怜落在月光下。
她漂浮在水面,河水打湿了她尚未绾起的长发,水滴顺着纠缠在温怜脖颈的长发缓缓滴落,水雾氤氲在她眉眼,让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显柔和,像被唤醒神韵的水墨画中人。
藤清之只在温怜将宋泞川带出水面时打量了她一眼,此刻已向岸边游去。
“先上岸。”温怜对东方离轻声说道。
东方离因温怜的话回过神,有一瞬觉得温怜待在水里更好,自己也应该待在黑暗里,将自己的眼神藏住。
温怜未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头查看东方离,正好撞见他扇了自己一巴掌。
温怜:“?”
东方离不看她,沉默地向岸边游去。
四人上了岸,宋泞川躺在地上未醒。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温怜向东方离问到。
东方离垂眸看着地面,“……心有妄念。”
温怜拧了一个暖火咒,落在四人身上,驱散寒气和身上衣物的潮湿。
“什么妄念?”
东方离心下一笑,怎么可能说出。
他睨眼看向宋泞川,缓缓道:“身为修者,不愿救人,乃是妄念。”
“知错能改,不愧是我……”
温怜刚想说出“弟子”二字,便想起岸上还有一人。
“清之姑娘,不知你是否听清了我阿弟的话?”
温怜看向藤清之,她表情无波澜,似乎毫不在意随行人的死活。
“方才在船上时,我见姑娘与这位泞川小友相熟,既是友人,何故让他身处险境?”
“相熟?”藤清之轻笑,“我不想知道你二人是何身份,是何关系,既然都是修者,便就此别过吧。”
藤清之转身欲走,身后一道冷淡的男声响起。
“你不想带着的累赘,便要麻烦我与阿姐么?”
东方离的脸融在深深夜色里,唯有一双眼瞳明亮却淡漠。
“清之姑娘,你此行是来探查鬼母山之事?”
温怜叫住想要离开的身影,“船夫和刀客太过诡异,沧澜门弟子先前又未发现异常,与其一人探查,不如我们几人同行。”
藤清之沉默地听完温怜的话,后转过身,眼神稍显认真,“你们若有闲心,就带着宋泞川离开此地。”
“清之姑娘,对此地很熟悉?”
“瘴水河,附近有村寨。”
“那看来我们距离鬼母山很近了,瘴水河临近瘴村,而瘴村就在鬼母山山脚。”
温怜从前去沧澜门论剑时,曾夸赞过某位长老的弟子,闲谈间得知他在瘴村出生,背靠鬼母山,前临瘴水河。
因地名特殊,温怜印象也深了几分。
“若你们想去鬼母山送死,我不拦着。”藤清之语气平淡。
东方离冷笑,“沧澜门的弟子都死不了,我们为何会送死?”
“沧澜门多废物,我怎知你们不是废物?”藤清之目光有一瞬落在宋泞川身上。
真不巧,温怜面上一笑但未说出,她和东方离还真不算废物。
仙门修者,以化灵境为入门,而后是纳灵境、藏心境、逍遥境、大宗师境、更高则是齐物境,目前仙盟一代尚未有人突破,每个阶段又分为初阶、中阶、高阶。
温怜入不应天时,一年内连破化灵、纳灵、藏心八阶,到达藏心境高阶后因被师门宠溺,对修行也变得散漫。从前对逍遥境的态度是可破可不破,但经东方离以长生莲续命后,她觉得这境界还是得破的。
而东方离这家伙,温怜心中思索,初遇东方离时,少年十四岁已是纳灵境高阶,天赋不错,但随后在温怜身边多年,都未破镜。
温怜从前只当他心结未解,所以从不勉强对方,但如今……
东方离注意到温怜久久盯着他的视线,两人目光在黑暗中相遇,皆无声。
最后是温怜错开目光,心中叹道:算了,现在先不问。
她看向藤清之,笑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二人是累赘,我与阿弟都已入纳灵境高阶,可与清之姑娘同行。”
温怜释放的灵力只为遮掩身份,装作普通仙门修者,毕竟东方离目前还处于被仙盟通缉的状态。
藤清之在探明温怜释放的灵力后,又多看了东方离一眼,少年神情孤傲,眼神沉而冷,和看向他“阿姐”的目光全然不同。
她想起船上刀客的猜测,瞟了一眼地上的宋泞川,冷声道:“我不喜与人同行。”
*
天稍亮,梓家茶馆,三人端坐。
青衣裙女子面容清秀,令早晨走街的卖花大娘见到她时笑呵呵地送了一支红梅。
“我师姐扔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
宋泞川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姐,救我。
温怜见他一脸惊吓的样子,稍微明白藤清之为何不想搭理他,仙门修者,多仰慕强者。
宋泞川称得上是菜而自知。
修炼二十年,至今仍在化灵境中阶,他一边饮茶,一边感慨自己是误打误闯地走了修仙这条歧路,他神色自若,毫无自卑或是伤怀之感。
不过,温怜注意到他的用词,挑了挑眉,“纠正一下,你师姐明明扔下的是你。”
宋泞川将温怜面前的红梅拿起来把玩,随后仰天叹气,做垂泪模样。
他刚要开口说话,拿着红梅的双手就被飞来的茶碗盖击中,瞬得让他撒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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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这是作何?”他脸上带痛,看向东方离。
东方离伸手将红梅重新放到温怜面前,没给宋泞川一个眼神。
“阿离……”温怜见他闹脾气,只好向宋泞川颔首,“家弟一夜未眠,此刻情绪不佳。”
东方离的确一夜未眠,罪魁祸首除了将他们抛下水的船夫,还有面前的宋泞川。
温怜与东方离在藤清之消失后,在密林中寻到一条有足迹的小径,二人本想踏路寻找附近村寨,但一直昏迷的宋泞川开始哇哇大叫,搀扶着他的东方离几次抛下他,又忍着脾气将人扛起。
“宋道友,可是有梦魇之症?”
温怜昨夜施法查看宋泞川身上是否有妖邪,最后发现对方只是被困在梦魇中,醒不过来。
“这个嘛…”宋泞川一脸纠结,但又瞧见东方离阴沉的表情,于是解释道:“我小时溺水后得的毛病,师傅说我是心结,所以药物灵丹都不曾起效。”
“平日修习时不会发作,但一遇到让我害怕的事情,就会如此。”
他声量越说越低,不敢看东方离。
“原来如此,”温怜闻言又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与师姐是沧澜门弟子?”
宋泞川点点头,忽眼神一亮,像是想起要紧的事情,赶忙说道:“两位修者能帮我拦住师姐吗?”
“不能。”东方离眼神冷冷扫来。
“为何要拦住滕姑娘?你知道她要去何处?”温怜看向宋泞川。
“鬼母山,瘴村荒塚。”
宋泞川紧拧眉心,“我虽修为差,但直觉告诉我二位修为高深,不是一般人。”
东方离冷笑。
温怜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收敛性子。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阻拦?”
“我打不过师姐。”宋泞川回答得干脆。
“……嗯,这也无可反驳,我记得沧澜门弟子在外历练,皆需三人一组同行,可从昨晚登船起,我便只见到你与清之姑娘二人。”
宋泞川更是深深叹气,“的确还有一人,是我师姐道侣。”
温怜闻言,饮茶时稍呛,“难怪清之姑娘不想和你同行,那另一人去了哪里?”
宋泞川盯着茶水,蹙眉道:“谢濯师兄乃瘴村生人,在鬼母山接连发生失踪案后,他就作为派守弟子留在瘴村,但那些失踪者回来后经检查无异常,于是守长老宣布瘴村事了,就将留守弟子全部召回。”
“但是,谢濯师兄与守长老大吵一架离开师门,之后就下落不明。也因为这件事,守长老下令所有弟子不得擅自离山。”
“所以,清之姑娘觉得他是回到了瘴村,特来寻人。”
宋泞川点头,“其实,我与师姐不是第一次来了。”
“五日前,师姐偷偷下山,我担心师姐被责罚就跟了她一路,后面我们来到瘴村,师姐在荒塚前发现了谢濯师兄的佩剑。”
“也许是我暴露了行踪,在师姐想要检查荒塚时,我们就被赶来的守长老拦下,带回山门后关了三天禁闭。”
温怜蹙眉,云决让自己找在鬼母山失踪的故交,而鬼母山十月前发生的失踪案由沧澜门负责搜寻,自己和东方离被一个阵法传来渡口,恰好上了贼船,遇到了宋泞川二人,而她们正是沧澜门弟子,现在所寻之人曾寻找过失踪者,现在又成了失踪者。
一切都在鬼母山。
“阿离,你师叔真是给我们挖了一个大坑啊。”
温怜朝东方离看去,但她眼神里不见烦恼,而是一股如晨露的清亮明媚。
东方离熟悉这般的眼神,于是,他起身,衣诀微扫过地面尘土,少年人身影在日光下格外高挑清瘦。
“阿姐,我们去鬼母山。”
7. 鬼母山(三)
“夜行船,夜行船,莫要入船。”
几道童声稚嫩,声调轻快,不免让温怜三人循声望去,便见几名蹲在包子铺旁边的孩童唱着歌谣玩闹。
“鬼母山,鬼母山,莫要上山。”
宋泞川看着温怜,他眼神一亮,连忙用手指着几名孩童,正起身打算走过去,就被东方离压着肩膀拦下。
“入船送亡人,上山葬无眠,葬无眠。”
孩童们手上拿着包子,所着白衣包裹着身躯,矮胖可爱,他们继续唱歌,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
“我们,难道不去问问?”宋泞川眼神疑惑。
温怜轻笑,又是送上门的线索。
她抬眼看向茶馆外的街道,碎石子铺成的地面躺着泥水、灰土,几条黄狗叼着骨头从茶水摊前跑过,它们胡乱踩过地上烂掉的菜叶梗,顺着几道推车留下的轱辘印跑远。
商贩行人在市井中招喝生意,买卖往来,带着清晨的热闹气,童声所唱之词未让他们神情有丝毫变化,连目光都未落一眼。
“哎,那几个小孩要跑开了!”宋泞川忙用手指着包子铺的方向,几名白衣小童向远处四散跑开,“我们就干坐在这里?”
东方离给了他一个白眼。
温怜开口道:“宋道友,你仔细看看周围,可有一人神情有变?”
宋泞川撑起身,向四周环视一圈,表情疑惑,“这些人都不觉得这首歌谣很古怪吗?”
“是古怪,但更古怪的是,这是只给我们三人听的歌谣。”温怜淡淡道。
宋泞川表情微变,“……我们被人盯上了?”
好慢的反应。
温怜默默与东方离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的心声。
“你觉得方才那几名白衣小童像什么?”温怜问道。
“人啊。”他眼神纯粹。
东方离叹气,温怜一愣。
“你有不有觉得他们衣着格外干净?”温怜用手指着地面,“我们一路走来,衣摆尚且沾了水洼处的泥土,且此地偏僻,一眼望去多是灰衣褐衣,而刚刚那几名孩童身着白衣却没有一点泥泞,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蹲在包子铺旁吃东西,但店家与往来客人一眼都没落在他们身上,若是陌生人,总会多注意几眼幼小孩童,若是邻居街坊的熟人,也会打声招呼,这点你不觉得奇怪?”
“他们方才跑开,地上可有足迹?”
在温怜的提醒下,宋泞川恍然大悟般高声说道:“他们像…像纸人!”
符修之道,可将符箓注入灵气化为人形,一张白纸也能有活人模样,但维持时间最多不超过十二个时辰,灵力衰微时便会散去。
但宋泞川刚刚一喊,引来邻桌几位饮茶人的斜眼。
温怜更加明白为何滕清之不愿与他同行。
“阿离,你能找到那几个纸人的灵力来源吗?”
符箓化形,在散去时总会顺着施咒人的方向飘荡,因此高阶的符修能追踪低阶施咒者。
温怜估算了下她们从落水到天明的时间,若这几个纸人是早已布置好等她们,也不过三个时辰,
这点时间都撑不住,相比之下还是逊色了点。
温怜满意地看向自家徒弟,见东方离已用指沾茶水,桌面水波纹形成一道符箓,字纹嶙峋,
片刻后水渍消散,东方离抬眸,“西南道,河渡。”
“不愧是我阿弟。”温怜笑着调侃。
她起身将红梅枝递给东方离,“做得不错,阿姐送你了。”
东方离一愣,梅花枝已落在怀中。
“哎,温道友,你为何画个水纹符箓就能找到方向呀?”
宋泞川原先盯着东方离画符,此刻才抬头,红梅枝的影子恰落在他脸上,已起身的二人也看向他。
东方离瞬得明白了,为何方才温怜眼里笑意更浓,她满意自己这个…阿弟。
“符箓做的纸人,里面都有施咒者的一股灵气,当纸人消散,这股灵气会回到主人身边。”
温怜对着宋泞川慢慢解释,“因此符修一道,虽符箓百变,但最易暴露方位。”
“河道?那岂不是就是先前攻击我们的的船夫?”
“夜行船,夜行船,莫要入船,入船送亡人。”
“昨晚的刀客便是亡人,”温怜看向宋泞川“我还没问你,为何你们要夜晚渡船?”
“我也不想晚上渡河,是师姐执意如此的。”宋泞川解释道。
“你师姐要去瘴村,执意夜晚渡船,而暗中用纸人或是警惕或是引诱我们的人,也在河渡,这么明显的线索,我们岂有不去的道理?”
温怜从灵囊中取出十枚铜币放在桌上,冲东方离一笑,“有劳阿弟,带路。”
东方离看温怜时嘴角压着浅笑,而目光掠过宋泞川时,忽然觉的带上这家伙也不错。
省心的弟子,总是最惹师傅怜爱。
东方离手中拿着红梅,身侧跟着温怜,温怜扫了一眼红梅枝,想起长梅山的那一晚。
夹杂着霜雪的一个怀抱。
林中日光斑驳地落在一行人脸上,温怜在注视东方离侧脸时,少年脸部成熟的棱角让她感慨光阴易逝,她与阿离师徒相伴已经有六年。
宋泞川走在后面,他一身白衣因昨晚的拖拽已不成样子,此刻在林中小径行走,衣摆又被矮灌丛勾住。
“哎,两位道友,等等我。”
东方离自然不会理睬他,温怜默默投去一个关爱的目光,宋泞川半跑着赶上二人。
“到了。”
东方离指尖凝聚着一滴水,此刻如被呼唤般飞入前方的河流中。
说是河流,但是流水色黑如墨,且河道狭窄,隐有恶臭。
“天呐,我们昨夜不会掉进的就是这河里吧。”宋泞川语气崩溃。
“沧澜门所辖安南境,河流多而杂,若要分辨只能细看河道旁的沙石,我们昨晚行船的河道沙石在两岸堆积,林木繁茂,且河道深长,而眼前河道两岸寸草不生,沙石颜色也不一样。”
“前面有人。”
东方离出声提醒。
温怜抓住还在观察沙石颜色的宋泞川,将他往后一拉,退入东方离讲话前一秒部下的阵法内。
雾气从远处慢慢飘来,一股腐烂的气息开始弥漫。
“不是水雾,是瘴气,但有点不太对劲。”温怜感觉到涤灵在灵囊内躁动。
几道剑气从瘴气内挥出,朦胧中可见有人影在闪避,而河水则慢慢凝聚成触手模样在前方聚集。
在水流猛地向那道人影袭去时,涤灵剑光一闪,温怜从阵法中跃出,斩断水流。
“清之姑娘,似乎别来有恙。”
温怜一把拦住滕清之,飞身将她带到一处岸边,再仔细看她,只见滕清之手臂和小腿上都被带刺的藤木紧紧缠绕,血迹已经殷红。
而胸口的一道剑伤显得血肉狰狞。
滕清之呼吸频率变快,灵力紊乱。
二人身处瘴气之内,温怜将灵力传给涤灵,在二人周围用剑影防御,正欲为滕清之疗愈时,东方离已飞身来到她旁边。
“你把宋泞川一个人留着?”
滕清之在纳灵境中阶,能伤到她的人去攻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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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化灵境中阶的小废物,简直唾手可得。
果然,一道尖叫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瘴气更加浓稠,铺天盖地的白色如熬熟的鱼汤。
滕清之抬眼,她唇色惨白,“剑修,是沧澜门的剑术。”
“我先救你,阿离用追索咒探宋泞川灵息。”
温怜列剑为阵,同时将灵力传给滕清之,不过让她皱眉的并非伤情,而是她身上的藤木。
山川草木有灵,有的化妖修炼精元,有的苍苍一生不得灵智,而温怜的灵力在碰到藤木时,只感受到一团死气,腐朽之极。
她心下一沉,未用涤灵斩断藤蔓,而是取出灵囊中的生生者,灭魔息。
藤木瞬得枯萎,变成真正的死物。
温怜这下确定了,鬼母山内,有魔物活动的踪迹。
站在二人身前施咒的东方离此刻转过身,“找到他灵息了。”
温怜看出他欲言又止,于是问到:“有什么异常?”
“一模一样的灵息,大约有二十人。”
此言一出,温怜立马感受到怀中滕清之身体一僵,她自己也觉得荒谬。
“修者灵息从骨血中带来,每个人灵息独特,怎么可能存在一模一样的灵息?”
东方离皱眉,他也无解,但是他用追索咒和探灵咒得到的结果一样。
他虽苦恼,但没忘记护阵,自他脚下八个方位一道金线向外散去,火苗在瘴气内闪烁,逐渐形成一条阖眼火龙。
他神情认真地守在温怜外侧。
“我偷偷潜入瘴村时,见瘴村荒塚前陈列了大约二十口棺材。”
“我正要打开棺椁时,被一道剑意击中,随后一路被追杀到渡口,那人的招术虽猛烈,但并未击中我要害。反而是来到渡口,瘴气弥漫间被暗中飞来的藤木纠缠。”
“先前瘴村有人失踪,沧澜门真的没查出异常吗?”
温怜见滕清之愿意说出自己经历,应是相信了她二人,于是一边为滕清之调理,一边询问:“宋泞川曾说守长老禁止你们擅自下山,这又时为何?”
“最早一批驻守弟子根本不在意一个人间小村,所以只以失踪案结案。”
“第二批驻守弟子大多数是瘴村生人,亲戚往来,血缘传承,他们察觉到那些失踪者的动作和言谈与往日截然不同,他们将这件事禀报给了守长老。”
“守长老后面不知为何,宣布瘴村事了,且要求沧澜门弟子不得擅自出山,去往任何地点都需报备。”
温怜听着滕清之的话,脑中又想起先前纸人孩童的歌谣。
“入船送亡人,对应的是人未死但魂灭的刀客,他们是亡人。”
“上山葬无眠,葬无眠的对应的估计是棺椁,那么棺椁里面……”
“二十个一模一样的灵息,二十口棺材。”东方离出声。
两人目光相撞,眼神中都有一丝错愕。
温怜立马问到:“滕姑娘,你们沧澜门有多少出生瘴村的弟子?”
“多是第二批驻守的男弟子,大约是十五人。”
“宋泞川出生何处?”
“我不知他具体出生,但泞川水,绕鬼母山东南向西流……”
滕清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声音微哑,“瘴村就在鬼母山山脚以西。”
“那二十口棺材,大约是为出生自瘴村的沧澜门弟子所准备的。”
温怜说出这句话时,心中石头一沉,抬眸望去,流水无声,瘴气泞滞。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自东方离头顶劈来,剑光破火而来。
“阿离闪开——”
8. 鬼母山(四)
温怜迅地抬手用涤灵拦下那道剑气,挡在东方离身后。
她不禁懊悔,自己在察觉那株藤蔓有魔息时就应该更警惕。
于是她飞快看了东方离一眼,两人眼神相会,只在短暂的时间内确认对方有没有伤到。
所幸,无恙。
东方离眼神一沉,重新将灵力注入地面阵法,方才还阖眼的火龙猛地抬眸,摇摆着龙身冲出瘴雾,地面火焰在三人周边迅猛燃烧。
又一击霸道剑气从三人前方的瘴气内迎面袭来。
涤灵剑气与火龙一同攻出,灵力凌厉。
滕清之勉强起身,站在温怜身前,也挥剑击去。
“嘭——”
空中剑气相撞,火龙龙身被对面几道剑气斩断。
在火龙消散的片刻,围绕四周的瘴气也被剑气破开,温怜目光敏锐,看到了一抹灰衣衣角。
她心里知道,对方至少是藏心境初阶的修为。
她正准备提高灵力运剑时,对面一道淡淡人声传来,“你们不该踏入鬼母山。”
东方离闻言,迅速地在空中画符,片刻后身前出现一朵金莲,闪入瘴雾之内花瓣飞舞,将四方朦胧驱散照明。
仍不见人影。
“阁下,其实不想伤我们。”
温怜记得滕清之曾说的话,且刚刚袭来的剑意,初道猛烈,后续几剑则点到为止。
对方没有回话,飞出的金莲花瓣泛出光亮,温怜等人又看见了方才的黑水河。
不过,此刻水势陡然上涨,河水翻腾。
温怜想起坠水那一晚,宋泞川坠落的速度快得反常。
“阁下的目标,不是我们。”
从登船的那一刻起,宋泞川就被盯上了。
“即已知晓,便离开吧。”
此人声音平淡中带着一点沧桑,是规劝,也是警告。
“阁下可知,鬼母山内有魔族活动痕迹。”
温怜话音刚落,滕清之神情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东方离沉默地垂眸。
那道人影未现身,也未回答温怜的问题。
在片刻的寂静中,东方离目光盯着温怜,长梅山当晚自己身染魔息之事,她还没有追问。
东方离确定,温怜没有忘记,但为何她不问?
“你用的是沧澜门剑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滕清之拧眉,眼神中的担忧更浓。
“沧澜门剑术?”
那道声音再响起,语气只微微提高,带有轻蔑之意。
“阁下,当真和沧澜门有关?”
温怜细想这两日见闻,瘴村失踪案来得蹊跷,沧澜门处理得潦草,失踪弟子和现在的剑客都绕不开沧澜门。
“此事,与你们无关。”
金莲已驱散大半瘴雾,那道声音距离三人不近不远,可探查四周都无灵息。
“沧澜门的确与我无关,但是鬼母山出现魔族踪迹,凡是仙门修者,都有义务除魔。”
温怜语气坦然,神情认真。
东方离只静静地站在温怜身后,眼神里的哀愁淡如雾气。
“除魔……”那道声音轻笑,“这世上的魔除得尽,杀得完吗?”
温怜正色,手中涤灵剑气轻盈,银光剑体映着她眼中清明。
“魔族千万,唯有作恶者当诛。”
温怜作为修者,对他人目光向来敏感。她在说出“除魔”二字时就察觉了东方离的目光,可她不愿转身。
一回头,有些事情就必须问明白,她想给东方离一些时间。
“年轻一辈的修者,倒不迂腐。”
河水滔滔,有道模糊人影踏浪立于水面上,灰衣朴素,飘然而立。
滕清之意图向前,被温怜拉住。
“阁下化出幻影便能阻拦我们三人,实在修为高深。”
东方离眼神古怪地瞄了一眼温怜,凡入逍遥境的修者皆可做到这点,而温怜只是多年赖在藏心境高阶。
他此刻背手画符,将空中漂浮的金莲再次四散飞开,低垂水面的花瓣被水流卷入河中。
滕清之自那道身影出现后,一直在脑海回忆相关人物,皱眉深思。
温怜注意到滕清之的表情,便对那人影说道:“阁下既愿意现身,何不露出真容?”
灰衣人身影未变,只淡淡道:“你三人,离去此地,可免一死。”
他衣袍翻飞,手中剑未现形,但剑意已在四周弥漫。
温怜想起云决让自己找的故交,是名剑修,且实力不俗。
她挑了挑眉,不会这么巧吧。
“阁下,我兄长有位故交失踪了。”温怜看向灰衣人。
东方离待几枚花瓣漂浮于灰衣人面前时,他闭眼拉住温怜的手臂。
温怜起先一愣,但转瞬灵识中就闪过灰衣人的脸——他戴着木质面具,上面画着怪异纹路,灰袍宽袖中露出的左手有层层细密的疤痕。
温怜反映过来,东方离是将灵识附于空中所有的金莲花瓣之上,以莲花为眼。
不过,她脑中最先闪过的疑问则是———这小子,到底什么修为?
还未等温怜想出答案,空中所有金莲瞬间被无形的剑气斩灭。
东方离瞬得抬眼,在半数金莲被毁的同一时刻撤回灵识,脚步向后不受控的一退。
“我已提醒过,让你们离去。”
灰衣人脚下的流水激荡不平,杀意在河面凝聚。
“我们无意冒犯阁下。”
温怜在脑海中飞快回忆面具上的纹路,同时拉住东方离的手,转手将自身灵力注入他体内。
即便东方离灵识撤得快,但灰衣人斩剑的速度也在温怜意料之外。
“我说过,离开此地。”
灰衣人离开水面一瞬,河水恶臭骤然爆开,数道水流卷曲如蛇,直奔温怜三人。
“云游子!”
“谢枭师兄!”
两道声音同时喊出,而涤灵剑也猛地出鞘。
温怜眼前闪过一道黑衣衣袖,接着抬首只见漫天水雾,还有刚刚骤然爆发又消失的灵力波痕。
抽刀断水水更流,但剑速若能斩灭滴滴水流,那么眼前只会有漫天的雾气。
她看向东方离,东方离持剑护在她身前。
玄色银纹的发带因风而起,带着少年束起的长发在风中摇晃。
温怜终于相信,东方离会剑。
“……剑修一道,唯快不破,你师承何处?”
灰衣人面向三人立,他身侧是无数道垂立于水面的长剑。
他目光盯着在东方离,少年人的脸上总有肆意风采,但眼前持剑者抬眸往来的眼神只有一片沉静,盯着那黑色久了,就觉得那股子静就是杀意本身。
他垂在袖袍间的手动了动,这样的神情他熟悉。
坠于深渊者若重回日光下,便会将杀意隐藏,但那股与人不死不休的杀意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
“阿离,你……”
温怜抬在半空的手一顿,先前听闻东方离一剑斩杀禅青言夫妇的消失时,她是半信半疑的。
跟在身边六年的弟子,不修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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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剑。
但刚刚那一招,非普通剑修能运转出涤灵的杀意。
东方离身形顿住,他听到温怜的话,持着涤灵的手一僵。
温怜望了涤灵一眼,她知道剑修一道,人选剑,剑也挑人。
人仰慕强者,武器也等待强者。
她佩戴了涤灵这么久,明白涤灵此刻剑光大闪,低鸣躁动是在等待一战。
所以从前涤灵只在东方离面前失控,是因为更喜欢他做主人?!
涤灵剑灵: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好吧
涤灵剑灵:但偶尔换换主人也不错嘛……
温怜目光跃过挡在身前的东方离,对灰衣人说道:“阁下是否认识云游子?”
云决在人间游历时喜欢化名云游子,仙门泛泛之交只熟悉他云决这个名字,若是故交一定会知道这个名号。
“谢枭师兄,是你吗?”
滕清之强压过心中无数疑问,此刻目光炯炯。
灰衣人挥袖,身侧长剑落在水面,抚平躁动的河水。
“你们问了我两个问题,可我先前所问还没得到答案。”
他目光只落在东方离身上。
温怜开口道:“阿弟,是随我学的剑术。”
“你?”灰衣人目光平淡,“教不了他。”
温怜看懂他目光中淡淡的嘲讽。
“你剑意虚浮,是靠灵力支撑出招,而他是以剑出剑。”
温怜听他此言,觉得莫名熟悉。
“你剑意凌厉但不带杀意,而他出剑,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对方。”
东方离脸上情绪不佳,眼神阴沉下来。
“你虽不答,但我能猜一猜。”
灰衣人立于水面上空,垂眸看向岸上三人,“以杀止杀,这样的师承向来不多,要么是剑阁的疯子,要么是北地……”
“闭嘴。”
东方离一身玄衣立于剑风中,就像一柄长剑入雪。
“谢枭师兄,你没有死?”
滕清之听着灰衣人的声音,在看着他身形,反复和记忆中的人做对比,心里的答案越来越明确。
“谢枭?”
温怜觉得此人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谢枭师兄,五年前掌门将你尸体带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愿相信你跌崖落水。”
滕清之紧紧地看着他,似乎带有一丝人未死的喜悦。
“我不识云游子,也不是谢枭。”灰衣人身形微动,语气寡淡。
温怜则注意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惶然,于是道:“我兄长故交失踪,我来寻他。”
“你兄长是云游子?”
灰衣人再看温怜,又看向东方离,片刻后轻笑出声,“他的剑术,果然非你所授。”
温怜闻言,心里有片刻无语,自己和滕清之问半天,他只关心东方离方才一剑。
不过,他为什么语气变得这么肯定?
“我不知师兄经历过什么,但是眼下瘴村内我师弟、同门,他们可能都危在旦夕,请师兄放行,让我们进去。”
滕清之认定灰衣人就是五年前身死的谢枭,于是再道:“沧澜门关于瘴村一事到底隐瞒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不愿师弟、同门命悬一线。”
灰衣人眼神沉沉地落在滕清之身上,众人无语,只有流水之声。
“你们皆可归去,所寻之人皆无恙。”
“他们,不会死。”
温怜盯着河水,片刻后问到:“为何?”
“鬼母赐福。”
9. 鬼母山(五)
温怜挑眉,看向灰衣人,“只听闻鬼母塑像,可庇佑妇人诞下子嗣,居然还能赐福佑平安?”
联想到二十口棺材,她不觉得宋泞川真会平安。
灰衣人垂眸看来时,温怜只留意到那一抹苍凉。
“我答案已经给你们,速离去。”
“我们怎能确定你所言是真是假?”
温怜仔细瞧着水面,在那股恶臭散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咳嗽声。
转瞬而过,像是受伤的人在隐下伤痛。
她盯着灰衣人,他一直立于水面,身边长剑泛出剑意,先前只当他是想拦住三人,但若这股杀气不是对着她们呢?
河水,翻涌得不对劲。
“你为何执意让我们离开?”滕清之问道。
“阿离,涤灵给我。”
温怜见东方离持剑后神情就一片阴沉,于是低声道:“你的事,我先不细纠。”
东方离不敢看温怜的眼神,只垂着头将涤灵递过去。
涤灵小声嗡嗡。
温怜白了一眼涤灵,后靠近东方离耳畔,小声道:“河水,有问题。”
东方离在温怜靠近时,下意识地俯身,耳朵被温怜垂落的发丝弄的微痒。
他明白温怜的意思,立马拉住她提剑的手。
温怜:“嗯?”
她终于看清东方离的眼,也因对方眼中的哀寂一怔,如残荷,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她一下仿佛回到了孤儿坟,白幡飘在风中,声声凄怨。
为何,为何自己养了六年健健康康的徒弟,会有这样的眼神?
“水下有封印的阵法,我先前探过。”东方离低声道。
东方离散出金莲时,有部分莲花坠入河床。
“阁下立于江面,是在守着什么吗?”
温怜暂时忘却东方离的眼神,抬头仔细观察灰衣人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睛。
“……我数三声,若你们再不离开,休怪我无情。”
灰衣人话音中加了灵力威压,温怜拧诀护住滕清之。
“滕姑娘,你回沧澜门,调查所有瘴村弟子,以及是否还有人失踪。”
温怜语速加快,同时将灵力再次注入滕清之灵脉内。
“三!”
四面瘴气慢慢袭来,灰衣人脚下河水翻腾,剑光冷荧。
“我以修者身份保证,救出宋泞川和你同门,三日后梓家茶楼回合。”
温怜手中涤灵摆动,东方离垂眸看剑。
“二!”
东方离挥袖,十枚画着龙纹的赤色符箓立于他身前。
灰衣人眯眼看向他。
“阿离,我们闯过去!”
温怜将滕清之猛地一推进入瘴气中,东方离抬手甩去一道符箓,滕清之北一道银光包裹住。
而她与东方离共同向着河道前方的转角奔去,几乎同时间一股腐朽黑气从水面溢出。
就在温怜动身的一瞬,东方离催动十枚符箓,火焰燃烧排开,在岸上遮掩二人,同时挡住灰衣人视线。
灰衣人已缓缓抬起手,手腕疤痕形状如水纹,手中剑意猛地劈风袭去。
但目标却不是温怜,而是杀入了水面。
“嘭——”
河面水花炸开,灰衣人立于之上,衣角飘忽但不沾一滴水。
而他身后,涤灵剑意和火焰正冲他袭来。
他欲控剑斩去时,两道攻击则同时袭向水面黑气,两股灵力强劲,火龙降临落在黑水河面,未熄灭反而吞噬黑气。
“你们……”
灰衣人只用余光瞥了眼从瘴雾内走出的二人,继续将剑化影,每三尺便有一柄垂剑对准水面。
温怜向前方看去,小小一条河,现在既有火龙蛰伏,又有剑化锁链,还有涤灵凝聚四方草木灵力所布下的网。
这样阵仗,都为了对付水下异动。
“瘴气是为了遮掩这个地方,剑招是为了赶人离开。”
“阁下守着江面,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温怜和东方离并肩走出,她运剑和火龙为阵,配合灰衣人的数柄剑,已将河水的暴动按压住。
“你们何时发现?”
灰衣人运剑的手隐在袖袍内,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因为,你受伤了。”
温怜记得河水恶臭散开时,那隐隐一声闷哼,绝不是来自受伤的滕清之,方向则是所处江面的灰衣人。
东方离挥剑斩断水流时,灰衣人并没有接招,但他周遭长剑暴露的杀意又不似未出剑。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水面之下,有魔息。”
温怜再次将心中猜测说出,滕清之讲过自己是在渡口被藤木所伤,渡口又河流相连。
“你是云决的师妹吧。”
灰衣人仍戴着面具,但温怜觉得他目光不像先前那般淡漠。
“你就是我师兄要找的故交?失踪者?”
温怜未等他回答,追问道:“我师兄与你有什么隔阂?”
“隔阂?”
灰衣人似乎一愣,在盯着温怜狐疑的神情后,轻笑出声,语气明显比之前轻松。
“他说,下次见面时,杀我。”
温怜闻言一怔,想起云决手持长弓的背影,“你与魔族有染,所以他才说要杀你?”
“若你与魔族有染,他会杀你么?”灰衣人立于水面,在火焰中黑水间,身影微晃。
温怜想了想,语气肯定道:“他只杀作恶者,若你帮助魔族助纣为虐,他不会只让我来鬼母山。”
“况且你不想取我们的性命。”
灰衣人目光一转,又看着东方离,“他是你弟子,若他堕魔,你该如何?”
东方离冷眼看着他,江面火势向他身边聚集。
温怜心下无奈:我是真有三弟子“堕魔”啊,若再来一个……
她叹气,缓缓道:“世上原初魔族诞于幽冥川,死而不灭,本性残暴,祸害无辜,但修者、妖修堕魔,多为心魔,尚有自控之力,能救则救。”
“既如此,就去救人吧。”
灰衣人忽将瘴雾以剑风驱散开,一道泥泞小路顺着芦苇荡绵延向远处。
温怜疑惑,问道:“你方才还阻拦我们,为何突然态度大变,救什么人?”
“一般人,杀不死他,能杀他的人,不会让他活着。”
“若你们找到他,还望留他一命。”
“你说的是何人?”
“谢枭。”
温怜听到这个名字,想起滕清之先前的话,让她回去查沧澜门的判断是没错的。
“那么,你又是何人?”
“我与他曾是邻居。”灰衣人淡淡道。
温怜翻了个白眼,觉得对方纯粹胡扯,且答非所问。
东方离此刻低声道:“宋泞川的灵息,很微弱。”
温怜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东方离几眼,他居然还在用灵力去探查宋泞川的踪迹,且这么长时间没断过。
这样的灵力追踪,他绝非纳灵境。
不过灵犀微弱有三种情况,一是人要死了,二是被人开阵拦截,三是距离太远。
“这位邻居,你先前说鬼母赐福,宋泞川和我们另外要找的人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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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母是什么修者?妖修?魔族?”
“瘴村就在前方,你要的答案也在里面。”
“你明明知晓一切,为什么不亲自去救你的邻居?”温怜哼声呛道。
她忽觉这一切,和上天派任务一样,推着她前进。
“我不能离开瘴村,也不能离开这条河。四边村寨水系相连,这截河道的魔息容易暴动,一旦流入其他村寨,那些人都会死。”
“邻居”抬手指着那条小路,“你们在梓家听到的童谣,是我散出去的。”
温怜点点头,“确实,你在符箓方面没有阿离的修为高。”
东方离被剑风吹扬起的长发微微抖动。
“我不明白,你通过那首童谣到底是想阻止有人去鬼母山,还是诱人去鬼母山?”
“为了诱人来此。”
温怜觉得他的行为很矛盾,“为何?”
“让无辜者止步,无能者退却,作恶者伏诛,行善者可救人一命。”
灰衣人语气不起波澜。
“所以你觉得我们有能力,能救人,就选择让我们进入瘴村了?”
“瘴村内情况复杂,需保持警惕。”
温怜觉得他说了句废话。
“我猜,我再多问,你也不会回答鬼母究竟为何?谢枭是谋害者还是被害者?那些亡人为谁所害?”
温怜不想和他绕圈子了,且宋泞川灵息微弱,无论哪种情况,现在都要先找到他,不能再拖延了。
就在她收回涤灵,拉着东方离欲离开时,背后声音传来。
“鬼母非人妖魔,亡人自害其身,谢枭两者皆具。”
难得的坦率啊。
温怜急忙回头,差点以为灰衣人是不是被水下魔息击中要濒死了。
还好,她一眼看去,他脚下河流并未暴涨。
“那就有劳邻居守好这条河,我与阿离去瘴村一游。”
温怜隔空向“邻居”颔首。
灰衣人目送他们踏上那条芦苇小道,目光平静地穿过人影,瞭望山雾中若隐若现的大山。
*
“你先前用灵力探查河水时,可有受伤?”
温怜走在东方离身前,不提魔息,也不提剑术,似乎真的不细究。
东方离不知温怜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温怜生气的样子,所以回道:“没有,水底阵法只是防御。”
温怜继续向前走,点点头,“那就好。”
她确定了,这小子能用灵力化金莲一边通灵识,一边探水底,有余力寻找宋泞川的灵息,中途用剑挡下黑水攻击,后续还能引爆十枚引龙符。
他到底什么修为?
温怜又继续走,如闲谈般问道:“你如何发觉水底有异?”
温怜记得他的金莲有一部分早早入了水,远在自己怀疑河水有异前。
“嗯?”
温怜等了等东方离回答,但良久没听见声响,便回头瞧他。
“我……”东方离垂眸。
“我与宋泞川待在阵法内时,他说了句,水里有人影。”
温怜一下停步,反应过来,眼神带着怒意,“你是故意将他一个人留下的。”
她当时只觉东方离粗心,但是东方离从来就不是粗心的人。
他能察觉萱宝早餐比往日少吃了一个包子,是被人嘲笑体胖后心情低落。
他能发现槐泽培育的灵珠比先前矮了一截,是傻小子买了无良医修的灵壤。
他能在自己都不在乎的生辰,赶回长梅山。
“给我一个解释。”
东方离知道,温怜确实生气了。
10. 鬼母山(六)
芦苇丛被山风吹得摇曳,二人置身其间,静静地对峙。
空气凝重,温怜眼神冷下来。
原先她还感慨东方离有余力追踪宋泞川,修为了得。
但现在,她目光在东方离脸上停顿许久。
人间旧病之人往往肤如膏蜡,濒死者苍白近乎纸人,东方离神情并不憔悴,但面如冷玉,有种无血色的病气。
可偏偏有双好看的眼睛,只要稍作乖巧知错的模样,美者病态,愈增其怜。
“说话。”温怜心里仍气,但语气已比方才缓和。
“童谣所唱上山葬无眠,宋泞川所得魇症会折磨入睡者神志,使其神志已醒但无法脱身。”
“而他的魇症是因幼时溺水所的,修习时不会发作,可他修为可以说是草包,如果他身上没有特殊之处,沧澜门为何要收这样的弟子,还是二十年?”
“仙门百家,对废物从来没有耐心。”东方离语气讥讽。
温怜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捏紧,“即便他身有特殊,你就能让他以身犯险吗?我何时教过你们这一点?!”
在温怜冷声质问下,东方离却笑了,他目光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温怜。
这一声笑参着苦意,眼神则是怨。
“你何时教过?”
东方离将目光移开,微微抬头,两侧芦苇花影落在他脸上。
他轻声一笑,面带自嘲,可更像是生气。
他垂眸看来,“温怜,你敢说你从未以身犯险过?”
“我没……”
“有”字在温怜唇间骤然止住,东方离身影向她压来。
东方离埋头在温怜肩侧,手臂瘦削却有力,紧紧地抱住怀中人,指骨因用力而泛红。
温怜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将人推开,因宋泞川一事还带着怒气,此刻心里却有种说不明的烦躁。
“东方离!”
“我在。”
脖颈侧传来的低闷声像是无力的喘息,可环抱她腰间的手臂未有一丝松动。
温怜感受到了,那是极用力却又在克制的微颤。
“东方离?”
“我在……”
温怜微微撇头,瞧见了东方离双肩的颤动,动作极小。
两侧的芦苇花在风中浅浅散开,落到东方离束起的长发上,发带轻晃。
那是六年前,她在大雪中遇见东方离,少年答应和她离开山洞,却在踏出洞口的第一步就停了下来。
然后,转过身在洞穴的晦暗里,抱着他那柄缺口斑斑的长剑。
温怜盯着他的背影,看出跪在地上的少年是在哭。
少年人在十四岁的年纪是不轻易流泪的,于是温怜默默等着他。
那日,山崖大雪纷纷。
今日,两道芦苇依依。
“好了,别哭了。”温怜叹了叹气,“都二十岁的年纪了……”
东方离未抬起头,双臂慢慢放开,但还留在温怜腰侧。
他哑声问道:“温怜,你可知人间二十岁年纪的男子,会思虑什么?”
“至少不是被师傅训斥一句,就哭起来。”
温怜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凶他,他还先心情郁闷起来了?
东方离没有接话,脑袋依旧垂在温怜肩膀上。
温怜抬起手,但转瞬就被东方离握住,少年抬起头,眼中未见泪光,只眼尾泛红。
“你发带缠了芦花,我给你撇开。”
东方离闻言表情一怔,接着眸光落在温怜手腕,他松开手时就看见一道红印。
他明明没用力的,是温怜手腕太细,太白。
那不像是一个剑修提剑的手。
“灰衣人说过鬼母赐福,可佑平安,他是云决的故友,我暂且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还是得先找到宋泞川,和那二十口棺材。”
温怜绕过东方离身边,朝前走去。
“若他真出了差错,你便回去领罚。”
东方离眼神微眯,目光落在芦苇间的那抹青衣之上。
他从未被温怜罚过。
如今,她要因一个外人罚我?
东方离眼神只稍微暗了暗,脑中浮现宋泞川的脸。
*
二人未走多久,出了芦苇荡便看到几缕炊烟在前方地头徐徐升起。
温怜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几户矮小的土泥房,院墙旁有几棵老树,屋前菜地被竹篱围起,一副田园牧歌的宁静场面。
温怜带着东方离刚一踏上村子的土地,就隐隐有一阵不舒服的感受。
她感觉,自己的灵力有些跳动。
“宋泞川的灵息在那个方向?”温怜扭头问道。
“东北方。”
东方离走在前面,二人步伐一同加快,穿梭在村内。
瘴村,隐入大山之间,山中雾霭被午时的日光照耀,洒下的光束落在瘴村内,让大大小小的房屋沐浴在日光中。
偶有村妇背着背篓,在经过温怜二人时眼神古怪地打量她们一番。
村中稚子多在屋前的树荫下好奇地将目光投来。
温怜瞧那几名孩童可爱,便笑盈盈地回望过去,继续跟着东方离的步伐。
瘴村内多小溪,两人陆续陆续跨过了几座石桥,瞧见了几名在溪水旁浣衣的女子。
温怜起初并未在意,当又经过一桥头时,温怜瞧着水旁浣衣的老妪身影,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眉心微蹙,“我们走的这一路,你可看到一名男子?”
东方离扫了一眼桥下老妪,摇头道:“从进村开始,就没有看到。”
午间时分,纵使有男丁在田里不返家,也不可能路上一个男子的身影都没有。
“就连我们遇见的几个孩子都是女童。”
温怜立于桥头,回望身后的瘴村,日光的眩晕下的村子一片宁静。
温怜摇摇头,“太安静了,村内连鸡犬猪鸭的声音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阵灰烟自东北方向刮过桥头,温怜怀中涤灵轻声响起。
温怜挥袖,将灰烟从二人面前扫开,“有人在烧纸钱。”
“走!”东方离抓着温怜手臂拉着她向前跑去,“宋泞川的灵息不稳定。”
自灰烟袭来时,桥下老妪的动作便停了,她缓缓起身,抬眼望向那一青一黑奔着荒塚而去的人影。
*
二十口棺材,垂直悬立在满是杂草的黄土地面。
午间日光让棺材的影子和漆黑棺身合二为一,周遭杂草还掩埋着不知年岁的坟包。
风从山间吹来,不带暖意。
温怜和东方离身影都停了下来,注视着面前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桐木棺材。
没有阵法,没有符箓,没有剑气。
可静谧远比喧闹更能暴露杀意,那股弥漫四周的杀意。
温怜手中提着涤灵,已缓缓运转灵力。
东方离冷脸,指尖捏着几张符箓。
温怜迈步,走向棺材。
“铮——”
一道剑光乍现,在空中划出银弧,如闪电般袭向温怜脖颈。
涤灵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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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接招,剑锋凌厉,动作敏捷而迅速地拦下剑气。
对方并未给温怜太多反应时间,四方剑气又骤然袭来。
温怜持剑化阵,剑影快旋破出风阵,将对方攻击拦下,同时顺着剑风一同出去的还有东方离。
玄黄符箓贴近他身侧,一身黑衣已奔向垂立的棺材。
下一秒,剑光暴涨,直击东方离。
却见一道青影如箭,与那道剑招相击。
“嗡——”
空中响起火花炸开的声音。
涤灵拦下攻击,重回温怜之手。
与此同时,风声咆哮,顺着风势大涨的还有垂立于天地的熊熊大火。
二十枚焚火箓,已紧紧粘贴在棺材表面。
火光燎燎,更听棺材内有琐碎响动,似是指挠木板之声。
而在火光亮起的片刻,一身着墨青长衣的男子手中提着剑现身。
温怜静静看着他,若他手中无剑,倒像个文弱书生。
脸白似雾,眼神平缓无波,身姿挺拔,但略有伛偻。
只见他冷冷地扫视二人,随后右手手腕微动。
东方离也抬起指尖,他身后垂立的二十条火柱燃烧得猛烈。
火焰噬棺,周围风声也怯懦呜咽。
棺中人声更响。
“阁下若再动一步,我不介意把他们都烧死。”
东方离睨视着剑客,神情认真。
温怜持剑站在他身旁,身后大火猛烈,却感受不到热浪。
剑客额前两缕白发因风而动,淡然道:“你,大可一试。”
东方离看了温怜一眼,随即对剑客挑眉。
“好。”
话音一落,他身后二十纵火龙皆仰天长啸,东方离立于空中,垂眸时,火龙直奔剑客而去。
刹那间,火焰与剑影撕杀,漫天绮丽流光。
天光已黯淡,唯荒原之上火焰熊熊,剑光如江水之势,野草未燃已被斩断根茎,坟头黄土因剑风扬起,转息之间又落于大火焚烧。
温怜在二人开打的瞬间,便立刻面向二十口棺材,运转涤灵剑气,将粘贴在棺材上的二十张无灵力的符箓全部清去。
接着涤灵再次一扫,掀开了那二十张木棺棺盖。
宋泞川,在光亮入目的一瞬,就注意了三道人影,于是他急忙睁大眼睛盯着温怜。
双眼一片骇然的红色。
“道友,救我——”
他虽面色惨白,但这一声喊叫则是气出丹田,格外响亮。
故其余棺材中的男子双眼也渐渐清明,望着眼前如银河之水的浩然剑光从天边袭来,直击那空中纵游的火龙。
二者攻击,都主拼一个生死之杀。
温怜回望了东方离一眼,便猛地将涤灵插/进荒原地面,单手拧诀,将灵力注入剑身。
那些在棺材中的男子身体僵硬,心中着急却只能眼睁睁得做观客。
可突然他们发觉有一股温润灵力从地面渡来,那是一道青光阵法,阵内延生出如水波般的咒文。
眼尖者立刻明白,这是灵泉渡生咒,是起阵者催动自身灵力,将其让渡给阵中人恢复修为,疗愈伤病。
仙门百家,能操练灵泉渡生咒的修者不算少,但真正愿意让渡灵力者却是寥寥无几。
他们看着不远处持剑的青衣女子,心中震惊。
宋泞川刚欣喜于灵力好像恢复了,扭头看向温怜时,瞳孔骤缩。
一道剑光猛地爆发用力,直劈过火龙,砍向温怜脖颈。
“小心——”
11. 鬼母山(七)
剑光如银蛇般逼近,速度之快几乎闪电。
温怜脖颈处传来一阵寒意,几缕碎发从她耳侧掉落。
若非她对杀意的反应能力迅速,被横贯而斩得便是她的脖子。
只是,此刻受伤的则是那剑客。
温怜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东方离,他几乎是在那道剑气袭来的瞬间就飞身而来。
那剑客也瞧准了时机,又一道剑气劈斩,灵力霸道。
东方离未躲开,而是用双手挡下了第二道剑气。
在被击中的瞬间,他手中血流喷涌,浸润了握在掌心的符箓。
也是在这一瞬,那张符箓兀得化作匕首,带着火龙的热浪,跟随持匕者玄衣飞扬,直接反手刺破剑客的手臂。
剑客退身躲闪,而臂侧的血流在飞身时在空中抛洒出粒粒血珠,还未落地又被火焰灼烧,散出一股铁锈味。
东方离站在温怜面前,身影没有一丝动摇。
剑客落在不远处的土丘边,面色不佳。
他持剑的右臂轻微晃动,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脚下苍黄的地面。
他盯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少年,空中火龙纵舞,他只静立在那青衣女子面前,目光幽暗带着一丝戾气。
宋泞川刚合上嘴,震惊地看着面前景象,他来,他往,刚还两方厮杀,现在怎么都安静下来了?
其余棺中人则惊叹于三者的速度。
剑客持剑攻击,温怜避身躲闪,东方离被剑击中又飞身反击,这一切不过眨眼间,宋泞川的呼喊声都尤在耳边。
“若你愿意放下剑,我们可以不是敌人。”
温怜走到东方离身侧,先拉住他受伤的手,后对剑客问道。
东方离的手一颤,但温怜只感觉到冷,黏腻的血不带温度,与他符箓幻化出的火龙形成极致反差。
温怜握住东方离的手,慢慢输送灵力,目光则紧紧盯着剑客。
“谢枭师兄?”
温怜身后几个棺中人小声议论着。
“为何看起来像是谢师兄?”
“谢师兄五年前就去世了,你说什么胡话。”
“可他和谢师兄长得这么像……”
温怜关注着剑客,他在听到那群弟子的议论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谢枭于他而言的确是个陌生人。
“谢枭,有人曾对我二人说过一句话,若我们找到你……”
“还望留他一命。”
温怜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他,真是谢枭?!
宋泞川眯眼看去,那青衣剑客的侧脸在火光中摇晃。
他在沧澜门生活近二十年,对谢枭的印象却不深,只因他进山晚,为人沉默寡言,常常孤身一人。
大多数弟子只当他是掌门亲传弟子,性子有几分孤傲,便也很少搭话。
“何人?”
剑客声音阴沉,他手臂垂在身侧,衣袖上尽是殷红血迹。
“你的一位邻居。”
温怜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只见他嘴角冷笑,接着将目光移到东方离身上。
“你,可会用剑?”
温怜瞄了东方离一眼,但东方离则瞬得看向她。
眼神静默,有种无声的怒气和难过。
他目光淡淡地瞥过温怜耳侧,随后不语。
温怜在被他注视的那一瞬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受,明明安静如落雪般的眼神,却又似炽热的火。
这种反差,让她心里一怔。
不行,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发呆。
“我阿弟会不会用剑,与你何关。”温怜冷声询问。
“我在等一个能杀死我的人。”
温怜明白了,他在等死。
“谢枭,你拐来这些弟子,究竟为何?”
温怜身后那群棺中人已恢复灵力,他们走出棺材后四下看去,惊讶于都是沧澜门弟子。
于是纷纷将目光锁定在谢枭身上。
“谁告诉你,我是谢枭了?”剑客语气冷沉。
“还是你的邻居。”
“谢枭已死,我非他。”
“那么阁下所做之事与瘴村十月前的失踪案有何关系?”
“你将这些弟子拐进棺材中,又意欲何为?”
宋泞川这时出声,“对呀,我们与谢师兄无冤无仇,为何拐我们?”
温怜望了火龙下的宋泞川一眼,他脸色红润,并未有病气或是怨气缠身。
虽然反应慢,但至少人是健康的。
“此事,与你二人无关。”
剑客表情淡漠,脚下黄土风沙忽起,将剑指向东方离。
温怜察觉到身旁人手臂绷紧,似要出招。
但剑客则是轻声一笑,手中长剑垂直飞入天空,剑光与日光一同闪耀。
刹那间,山风从天边倾泻,整片荒原的地面开始抖动。
宋泞川脚下不稳,整个人感到一股战栗,像深夜置身林中被怪物窥视而产生的不安。
温怜左手还握着东方离的手,在地面猛烈震动的刹那,就被东方离反握住。
剑客站立在坟丘上,衣摆飞扬,整个人似乎要乘风而去。
温怜感受到一股来自深山的灵压,灵脉变得躁动,心里有丝慌乱。
山风越来越猛烈,如东洲海啸之势,风刃席卷众人。
东方离已收了火龙,以防火势进入村寨之内,他紧紧拉着温怜的手,看了她一眼后便低声吟咒,一道金光阵法自温怜脚下散开,传向身后众人。
众人稍觉风势渐小,便反应过来这是天罡镇风障,能够抵御风暴,但在没有定风珠作阵眼的情况下,对开阵人的灵力消耗极大。
“我等你来杀我。”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剑客的话穿过风丛,清晰地落入东方离和温怜耳中。
沧澜门的弟子耳目也算超然,但无人看清剑客是怎么消失的,再看去时,坟丘已平,人已消失。
温怜是想追击的,但她此刻提剑的手却不自然得抖动。
不对劲,为何灵力这么紊乱?
为什么心脏跳的这么快?
“温怜?”
虽只是细微的晃动,但东方离立刻垂眸看向她。
他本以为温怜脉搏不对劲只是错觉,在山风涌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
温怜说不清此刻的感觉,心悸跳动异常。
像是一种期待,又像一种担忧。
她听到东方离的声音,抬眸,却在瞥见东方离身后的山雾时一怔。
此刻风停,山雾又弥漫四野。
她好像看到了,无数个飘浮的……人影?
她再眨眼时,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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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雾气,湿润的山雾。
“温怜?”
东方离皱眉盯着恍神的温怜,眼中担忧之色尽显。
“这山雾闻起来到有股清幽气息。”
宋泞川在刚刚风停的时候,就一步两步跑到了温怜二人身边。
“清幽?”
温怜震惊地看着宋泞川,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纸灰啊……
她在孤儿坟夜夜都能闻到的气味。
宋泞川不解温怜为何这么诧异,但在接触到东方离瞥来的一瞬目光时,却觉得有股寒意上身。
我难道惹到他了?
东方离扶着温怜的肩,轻声问道:“你刚刚,不对劲。”
“没事,既然谢枭说现在杀他不是时候,我们就静观其变。”
温怜抽出被东方离紧握的手,“我们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想看看瘴村内的村民有何反应。”
她转过身望着沧澜门的弟子,“诸位若有疑问,不妨一同去村里查看一番。”
宋泞川第一个回话:“虽说我很害怕,但有你们在我便不担心。”
温怜回了他一个笑,真是突如其来的信任啊。
其余的弟子脸色沉重,但也都点头附和。
*
温怜和东方离又过了先前经过的石桥,不过此刻已经没有老妪和村妇在溪水便涣衣。
一路上,身后的沧澜门弟子在小声讨论,身旁的东方离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一样。
修者身体本就敏感,温怜前几日只是忽略这股熟悉的目光,但此刻温怜因灵力紊乱而心里略有烦躁。
终于,在又踏上一座石桥时,她快步上前,后停步。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了。”
她转过身与东方离对视。
东方离站在稍矮的地方,抬眸望着温怜。
发髻已乱,碎发落在两鬓,在微风中轻飘。
一身青衣似揉进了山野的生灵之气,在她身上格外好看。
但更好看的是眼睛,溪水之澈,也不及她眼中清魅灵动。
东方离脚步一怔,刚要开口说话时整个人被一撞。
宋泞川本和门内师兄弟交流他这一路信息,眼里没看路,整个人忽地向前一撞,摔在了石桥上。
他刚要喊疼,睁眼就看见东方离垂眸看他。
目光极为不善。
温怜本以为以东方离的身手会避开宋泞川,却没想两人都直接一撞,东方离是稳住了身型,宋泞川就不出所料地摔了。
她叹叹气,伸手将宋泞川拉起,余光看见桥头站在树下的几位老妪。
桥上的景象自然落入村民眼中,温怜一行人浩浩汤汤地从荒塚而来,她们只静静地看着。
偶有路旁玩闹的孩童,在见到他们时,又都跑回家。
“不能。”
东方离言简意骇,只盯着温怜。
“阿弟,别忘了你的身份。”
温怜深呼吸,现在的弟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阿姐,我该是什么身份?”
东方离抬眼看来,那双能冰冻霜雪的眼睛,也能融化春雪。
柔情,有些人弃之如敝屣,有些人束之高阁隐藏起,有些人则只对眼前人露出浅浅笑意。
“阿姐,”东方离语调微微上扬,我该是什么身份?”
12. 鬼母山(八)
温怜立于桥头,细细品味这句话,同时迎上那漫不经心的笑。
为师者,不能逾矩。
为徒者,不可犯上。
她正要说话时,东方离已走过桥头,在她身旁擦肩而过。
“我是阿姐的阿弟,我明白。”
他声音小,几乎只落在温怜耳边。
也许是呼吸,也许是垂落的发丝,温怜抬手捂了捂左耳,微痒的触感一瞬即逝。
不过听到东方离的回答,温怜悬着的心倒也放下。
一行人继续顺着土路向瘴村内有人烟的房屋走去,没过多久,人群中陆续响起嘀咕声。
“齐兄,你不是瘴村人吗,你可有看见你亲人?”
“王师弟,我们这一路好像都没看见成年男子?”
“李师兄,这一路怎么都是妇女孩童?”
温怜听到他们的讨论,也没转身参与,东方离自从回完话后便走在她前面。
温怜见他沉默,也不着急和他搭话,静下心用灵力探测四周。
“不知两位修者如何称呼,是何门派?”
一位身着蓝衣,剑眉星目的男子走上前,向温怜弯腰一拜,尽显礼数。
宋泞川见状微微诧异,后赶忙介绍道:“这是我谢濯师兄,滕师姐的道侣。”
温怜心里了然,见东方离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周边开阔且无人,于是道:“方才从荒塚一路过来,各位心里都有疑惑,我们就在前方歇息一下吧。”
她向老树下的树荫走去,东方离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远山,身姿挺立如玄石。
温怜只瞄了他一眼,后对谢濯说道:“在下温怜,一旁的是我阿弟温离,我与他皆是青莲宗门下弟子。”
谢濯点点头,又多看了一眼树下的少年,见他只在听到“温离”二字时看来,目光晦暗不明。
“青莲宗远在东洲,二位是下山历练才来到此地?”
他和其余弟子一样,自棺材中出来后,便好奇二人的身份,尤其诧异于她们二人的修为。
在他印象中,青莲宗虽加入了仙盟,但门下弟子多在东洲活动,与沧澜门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我兄长有位故人在鬼母山失踪,所以我来此为他寻人,结果遇上一桩桩怪事。”
温怜淡淡一笑。
“失踪……”
谢濯小声喃喃这句话,随后面色沉重,又对着温怜俯身一拜。
温怜一怔,忙抬起他的手,“道友不必如此拘束。”
“我是瘴村生人,少时进入沧澜门,虽鲜少归乡,但我知道眼下的瘴村已经变了。”
他立于老树的阴影之下,眼中愁意深深。
“道友可听闻过十月前的瘴村失踪案?”
温怜也并不隐瞒,将她从滕清之和船上刀客听闻的内容都告诉了谢濯。
谢濯听完后则长长一叹,“我想道友也发现了,我们在瘴村走的这一路,所见之人无一是男子。”
温怜点头,“不仅如此,所有被困的棺中人又都是男弟子。”
她笑了笑,“难不成这瘴村是个女儿村,需抓来一些男子采阳?”
宋泞川捂紧了他的衣领。
温怜忽略掉宋泞川的举动,对谢濯问道:“你们全都是瘴村生人?”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弟子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我阿奶是瘴村人,我幼时在几座山外的长水镇生活。”
“我阿嬷来自瘴村,我则在古蛇城长大,后进入沧澜门。”
“我母亲曾是瘴村人,与我父亲在西洲相识后生下我。”
……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入温怜耳中,有五六人并非瘴村出生,天南海北之阔,却都进了沧澜门。
“你们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进的棺材么?”温怜问道。
一时静默,为首的谢濯脸上也浮现茫然。
“我看到水里有人影,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泞川看向东方离,“温道友从我面前消失后片刻,我好像就晕了。”
提起这件事,温怜瞟了一眼东方离,他倚靠着老树,树叶缝隙的斑驳光阴都落在他脸上,一脸淡然。
“我的记忆,应该出了问题。”
谢濯将手点了点眉心,那是灵台的位置,“我能记得我下山来瘴村,进村后的记忆很模糊,像是被人下了禁制。”
“你进山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谢濯眉心蹙起,“是水路,因为有一个船夫的背影。”
宋泞川拍拍手,“一定是那个船夫搞的鬼。”
他转而看向温怜,“两位道友,你们可寻到了船夫?”
温怜想了想守在河水上的灰衣人,摇摇头,“未曾遇见,只在村外的黑水河遇到另一个剑客。”
“剑客?除了方才的谢枭师兄,难道河面还有其他人?”谢濯询问。
“你们,难道没遇到?”
温怜刚问完就觉得自己傻了,“你若是在船上就被船夫弄昏迷了,那应该是见不到的。”
“那么道友所说之人,是敌是友?”
温怜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也想过。
若说他是友人,瘴村谜团,弟子被拐,散布歌谣,他也参与其中?
若说他是敌人,想救谢枭,镇守魔息,又似乎在做好事?
“谜语人,一个谜语人的故友,臭味相投。”
温怜脑中闪过云决持扇轻笑的画面,语气认真地骂道。
“先前见温小道友精通符箓咒术,不知可否请他替我们查验一下是何禁制?”
谢濯看向东方离。
“温小道友?”
温怜听到他这样称呼东方离,不禁轻笑出声。
笑声似山涧滴落在玉石上,轻盈悦耳,东方离闻声看来。
他怔了片刻,感受到一股打量他的目光,是谢濯。
不含敌意,似敬似畏。
“阿弟,你还要待在哪里多久?”
从桥头一路走来,东方离便一语不发,温怜揣测出他情绪不高,因此便笑意和缓地望着他,“休息够了,就过来。”
东方离眼睫轻眨,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
“阿姐,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
他语气轻,在宋泞川听来却像一阵阴风,他多看了东方离几眼,心里感慨少年郎虽俊俏,但不爱笑,话少,脾气也一般般。
“原来你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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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不说话是在闹别扭。”宋泞川笑呵呵说道。
温怜扫了他一眼,心下无语。
“我不擅禁制类的咒术,你过来帮谢道友查看一番。”
“快点。”
温怜见日光西落,她不愿再磨蹭时间,还有些事情需找灰衣人问一问。
东方离发带轻摇,迈着步子徐徐走来。
他知道温怜是故意这样说的,她并非不擅咒术,而是不喜用咒术,在不应天六年,他鲜少见到温怜吟咒。
他隐约猜测,温怜心里是厌恶咒术的。
但他和另外两个弟子修炼咒术时,她又十分鼓励。
东方离看了温怜一眼,正撞上对方也看来得目光。
温怜注意到他手心伤口已愈合,只是血迹未洗去。
“请道友直接查看我灵台。”
谢濯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怔住了。
灵台关系修者神识,若灵台破碎,轻则如修为散尽成为废人,重则神志破灭走火入魔。
因此,灵台乃修者命脉中的命脉。
温怜盯着他,语气讶然,“谢道友,会不会太信任我们了?”
即便她们救了这些沧澜门弟子,也和滕清之、宋泞川有过几面之缘,但他让一个外人查验灵台,未免太过……草率。
东方离也皱眉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是觉得有人在你灵台下了禁制?”
宋泞川听到他这番话,也惊讶起来,“若是有人能动谢师兄的灵台,那么我们这些人不都……”
其余弟子面色慌张,唯愿宋泞川之言未成真。
“被困棺中时,我隐约觉得脑海中有异象,似曾相识但回忆不起来,来瘴村后的记忆也是模糊,若能探清,也许能消除一些疑惑。”
谢濯站在东方离面前,“有劳道友。”
温怜拉过东方离,神情极认真,低声道:“若不行,不要勉强,让我来。”
东方离摇摇头,“请阿姐,放心。”
他转身来到谢濯面前,抬手按压在他眉心,一小点灵力似落雪般凝聚在指尖,慢慢攒起星点光芒。
谢濯双手捏拳,维持着不动的站姿。
东方离神色淡然,只目光落在他指尖的灵力上,将灵力化作涓涓细流,探测对方灵台。
沧澜门的弟子皆屏息等待,温怜目光锁定在东方离身上,灵力在手上运转。
修者灵台虽脆弱,但也能在瞬间催动修者反身抵抗,若谢濯下意识地反击东方离,那么她……
“好了。”
东方离转过身,看向温怜,和她垂在衣袖间的手。
“如何?”
谢濯眉间浮出冷汗,看向东方离。
“确实有一层篡忆术,但是我解不开。”
东方离解释道:“一般篡忆术只会有一层禁制,但是你灵台内的篡忆术叠加了三层禁制。”
此言一出,沧澜门弟子面色铁青。
三层禁制的篡忆术,能说明下咒者修为颇深,若谢濯都中招了,那么他们也难逃一劫。
“落下三层禁制,说明对方想让你忘记的东西格外深刻。”
温怜看向宋泞川,“你过来,我要探一遍你的灵台。”
13. 鬼母山(九)
宋泞川倒也配合,忙走到温怜身边。
东方离见温怜抬手,低声吟咒,一道轻盈的绿色暖流包裹宋泞川。
他觉得这道咒语熟悉,又见宋泞川闭上眼,气息平稳。
是浮生梦诀,她想要宋泞川入梦。
篡忆术能修改人的记忆,但前提这段记忆是清醒的,若是记忆本就混乱的,那么乱上加乱,也能窥见一丝线索。
东方离听着温怜的声音,想起了曾在山间荒村遇到的一对母子。
母亲为哄婴儿入睡,声音格外柔和细腻,让落在窗边的一轮月色都暖了暖。
他望着温怜,如她名字一般,性情柔和,总能温柔待人,而他做不到这一点。
温怜从宋泞川灵台中抽出灵力,抬手将昏睡过去的人揽住,目光平静地扫了眼沧澜门的弟子。
“你们,可会经常梦到流水?”
“安南境多河流沼泽,梦到流水并不奇怪。”
谢濯回答到,同时将昏睡的宋泞川扶了过来。
“宋泞川灵台中也有三层禁制,而他梦中总会出现流水的画面。”
“宋师弟幼时溺过水,后得了梦魇,会不会是因此产生?”
温怜思索片刻,未作答。
东方离看了眼谢濯,问道:“你们是如何入的沧澜门?”
谢濯答道:“我出生瘴村,沧澜门是最近的修仙门派,遇到长老来村内测试灵脉,便被带入师门。”
又有几位弟子回话,表示经历类似。
“你们都是瘴村生人对吧?”温怜问道。
他们点点头。
沧澜门会在鬼母山一带的村镇城招收弟子,这不奇怪。
于是温怜看向还没出声的几位,“我记得,你们只是有亲属来自瘴村,你们是如何进的沧澜门?”
“我是回乡祭拜先祖时,遇到沧澜门长老下山收徒,进入门派。”
“我父母曾被一位修者救下,距今已有十载,后他们就将我托付的那位修者,便是沧澜门的师傅。”
“古蛇城闹过妖兽之乱,当时有几位修者来除妖,我恰好被沧澜门的守长老救下,于是跟随他来到沧澜门。”
他们几人说完,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觉得不对劲。
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其中穿着蓝衣的少年诧异道:“我从前便觉得我这仙缘来得误打误撞,现在只感觉古怪。”
误打误撞?宋泞川也说过这样的话。
“古蛇城靠近妖洲,城中有大大小小的仙门据点,居然是沧澜门的长老救了你。”温怜看着那蓝衣弟子,感慨道:“确实算得上有缘。”
对上温怜的眼睛,他又回答道:“在下陆雨,方才道友曾提及梦中流水时,我确实有些疑惑。”
众人看着他。
“古蛇城靠近妖洲沙土一带,常有焚火在沙丘上燃烧数日,气候干燥,附近并无大江水系,城内水源多来自地下,但我幼时便常常梦见一条水流,平静幽深。”
陆雨看了眼宋泞川,“也许我与宋师兄所梦的流水,是同一条河流。”
温怜向他看去,陆雨眉眼温顺平和,和不说话时的宋泞川有几分相像。
一方山水塑造一方人的气韵,天南海北的人相聚在一起久了,也有几分光阴涵养下的亲近。但若这份相似,也有另外的因果呢?
“你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各自回家查看下情况,我与阿弟去找谢枭的踪影。”
温怜对谢濯说道。
“谢师兄……”谢濯拧着双眉,“五年前宗主说他身死,那剑客当真是他吗?”
“若考虑最糟糕的情况,那便是他被魔物夺去了身体。”
此刻暮色已苍茫,鬼母山投下磅礴幽暗的山影,将瘴村的光线变得晦暗。
温怜的眼神则明亮璀璨,“我方才未告诉你们,瘴村有魔物活动的踪迹,你们莫要靠近村头的渡口。”
谢濯表情像是裂开,震惊道:“魔物?”
事情似乎比他们想象中更严峻。
“入夜后,戌亥时分,无论你们察觉何种情况,都来这里回合。”
“现在,有家的就归家,没家的跟着你们认识的人一同去。”
温怜简单吩咐完后,见东方离从怀中拿出一叠符纸,微微有些惊讶。
符修的符箓是不要钱的吗?
他到底带了多少?
“这是千音符,可紧急通讯。”
他随手一挥,符纸就落到了众人手中。
“既如此,我们便戌亥月亮当空时,在此处汇合。”
谢濯转身欲走,又转过身向温怜和东方离双手一拜,“二位多加小心。”
真是懂礼数的好弟子。
温怜笑着送他离开,随后手落在腰间涤灵之上。
“宋泞川和那陆雨长相有几分相似。”
东方离的话让温怜转头看他。
他也这样觉得?
温怜稍稍惊讶。
东方离目光落在涤灵之上,挑眉道:“你要去找那灰衣人?”
温怜眯了眯眼,“你如何知道的?”
“他守在河道。”
东方离回答得简单。
守在河道既可以是防止河中魔息流窜,也可以是阻止其他人进入水道查看。
“你留在村内,我一个人就行。”
温怜本以为他会拒绝,却见他沉默着盯着老树,看不出情绪。
“他是云决故友,而且他不一定打得过我,所以我一个人去不会有问题。你留在村内,可以照应沧澜门的弟子。”
温怜转身欲离开时,手臂被东方离拉住,在暮色下,老树枯枝的残影落在他脸上,将少年清俊的眉眼勾勒出一丝寒意。
“他们与我有何关系?”
温怜微微皱眉,说道:“这是师命。”
她将东方离的手重新拉开,“我有个猜测,这些人中间不止宋泞川一人有梦魇,晚上必须守着他们。”
东方离的手还顿在空中,微垂着眼,“既然如此,我去寻谢枭的下落。”
温怜见他答应留在村内,也不再拖延,只多看了他几眼,“若发现他的下落,等我回来再行动。”
东方离的修为,她是不担心的,他藏得深,自己这个师傅也不知道究竟。
“好。”
他退后一步,抬眼目送温怜转身离去的背影。
老树枝在夕阳下晃动,像是枯瘦的手抚上他的脊背。
*
温怜一路向着村口疾行,没过多久就到了渡口。
眼前水雾弥漫,光线昏沉,水流静缓。
她将涤灵拔出,剑身泛出莹莹绿光,就在她想要仔细查看一番时,刹那间一株萦绕紫气的藤蔓从水雾中飞出。
温怜闪身后退,横剑挡下藤蔓,却见藤蔓上闪烁着金色纹路,形如兽纹。
她皱眉闪躲藤蔓飞出的枝条,一个侧身用剑向断藤蔓。
普通兵器无法斩断魔息附着的物品,周围的水雾越来越浓密,遮挡视线,而藤蔓也如开了灵知般躲藏在雾气中。
温怜知道这样纠缠对自己不利,但又想引出幕后操控藤蔓之人,若真是魔族从封印里面逃了出来,那么瘴村内的妇孺儿童都有可能受害。
想到这里,她减缓了动作,而那株藤蔓似乎以为她放松了警惕,在从某个角落飞出,紧紧缠绕在温怜手臂。
在藤蔓攀附的一瞬,如针刺般的疼痛就顺着经脉传递,血腥味瞬得在水雾中弥漫。
温怜自灵囊中取出生生者,猛地刺向藤蔓,几乎在眨眼间藤蔓上的紫气便衰竭,枝条枯死。
温怜将其放入了灵囊中,她相信这水中并不只有一株藤蔓。
那灰衣人说他要镇守河面,但显然水中的古怪还很多,他也并非全部告诉了他二人。
眼前视线并不明朗,况且天色已经暗下来,让渡口前方显得阴森。
就在这时,温怜腰间的千音符闪动起来,温度升高,传来一道熟悉的人声。
“怪物,怪物啊——”
是宋泞川,他又发生了何事?
温怜看了眼前方水路,手握在千音符上,想了想还是沿着来路返回。
虽没见到灰衣人,但抓了一株藤蔓,回去和东方离研究下或许能寻着魔息找到幕后黑手。
在温怜离开雾气后不久,有道人影自渡口上岸,一身黑衣,注视着温怜离去的背影。
*
温怜又踏上这条村道,心里怪异的感觉越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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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瘴村已入夜,却无人家点灯,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连窗户都死死掩着。
此刻的瘴村静谧漆黑,如果真要找个比喻,更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可越是静谧,便越能听出其中的声音,比如脚步声。
温怜顿了一下脚步,未转身而是拿起涤灵,在那道脚步声越发明显的时候,她持剑转身,剑光凌厉照到了一双平静眼眸。
是东方离。
温怜隐隐皱眉,“你何时跟在我身后的?”
剑光之冷落在东方离脸上,他微微垂眸,“我在找宋泞川的下落。”
“他应该跟着沧澜门的弟子,你没看到他们下落么?”
温怜一路走来,心里也有个猜测,也许沧澜门的弟子又遭遇不测了。
“他们消失了。”
东方离用手捏着千音符,“我分出去的二十张符箓,都没了音讯,只有……”
“只有宋泞川在最后一刻,发出了呼喊。”
温怜皱眉叹气道:“沧澜门二十几名弟子,不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你在村内时,又发现什么异常吗?”
能将沧澜门弟子全时间内全部拐走,只有阵法才能做到,可宋泞川所喊的怪物又是什么?
“怪物,我应该看到了。”东方离说道。
温怜眼睛亮了亮,“究竟是何物?”
温怜鲜少见东方离神色也颇为疑惑,于是心里更好奇。
“一个怀孕的……男子。”
温怜闻言瞬得皱眉,“你可有看清楚?会不会是腹中被妖邪寄生?”
世间并无男子可以怀孕,即便是妖族也从无这类传闻,而魔族那边更无可能,他们自幽冥川内诞生,男女皆无孕育的可能。
东方离沉默了,“我在瘴村内行走时,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然后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我顺着声音寻到了一户人家。”
“她们在月光下给一名男子剖腹,取出了婴儿。”
温怜知道东方离的神情并非玩笑,但此言确实过于离奇,于是说道:“我随你再去一趟那户人家。”
东方离点点头,他在前方引路,二人身影迅速,来到了他先前探访的那户人家。
在一片漆黑中,温怜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不同于一般受伤时的血,空气中有一股糜烂的污秽气。
已经不像是血腥味,更像是挤压了许久的腐尸化出的血水。
温怜从前跟随师傅除妖物,曾进过一个洞窟,洞中水潭内满是怨气冲天的无辜死者,血水、泪水、腐尸怨气混杂在一起,整个水潭的气息难以表述。
温怜正准备翻身进入院中时,东方离拿出一枚符箓贴在她背后。
“这是清泉符,可以消除空气中蔓延的污浊气。”
那股腐臭味确实减淡了不少,于是温怜回过身对东方离说道:“这附近几户人家太安静了,你先前可探访过?”
“屋中有人声,但都不出来,连窗户也没有打开。”
温怜点点头,随后问道:“你觉得我们直接敲门会如何?”
从沧澜门弟子再次失踪后,不想打草惊蛇已经没了意义。
东方离在温怜话音刚落,便翻身进了那户人家的后院,侧身看了眼身后走来的温怜,敲了敲门。
他敲得并不用力,但四周静谧,这三声敲门声在间隙的停顿中格外响亮。
温怜抱剑听着门后的响动,无人应答,但门后的人声气息乱了。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里面的脚步声似乎在后退。
“我们,能听见。”
温怜打量着面前的房屋,屋子矮小,两扇窗户皆死死掩盖着。
声音清脆,直穿透并不厚的木门,那道脚步声一顿。
“我们,也看见了。”
此话一出,那扇木门骤然打开,吱呀声推动地上尘土,一白衣妇女颤抖着双手握在木门上,直盯着温怜。
“两位可是修士?”
她语气紧张,嘴唇被咬的发白,神情憔悴。
“怀孕、男子。”
温怜平静地注视她身后,屋内并无光源,可她还是看清了一个衰残的男子,而那男子也看着她,目光绝望。
“求两位修士快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