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毕业后和楼下哑巴》
1. 时穗
六月是个特别的月份。
高考完的学生短暂抛下学习的枷锁,满怀憧憬,整个季节都变得翻腾雀跃。可能有部分人会为将来上学的费用发愁,刚出考场,就迈进电子厂。不过这都和江湾一中这帮从小享有顶尖资源的权贵子弟们没什么关系。
“我放着温泉和美女,专门从日本飞回来。”
江湾娱.乐.城的KTV包间里,赵既安刚坐下沙发,看着周围装潢环境,口吻嫌弃,“林露露,你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你家上周不是刚翻新完高尔夫球场,结果就把大伙叫来这啊。”
“出来唱唱歌不好?”林露露拿着麦克风,点完歌,包间里音乐响起,是首小众的英文歌。“最近太阳这么大,往球场那一站,不得褪层皮。”
“唱歌在哪不是唱。”
在座的人谁家地下没有娱乐室。唱歌,桌牌,电影房,玩法多的是,犯不着出趟门来这儿,音响设备就像上个世纪传下来的古物,闷闷晃晃,廉价刺鼻的烟味和混杂眯眼的彩灯。又挤又小,这怎么玩得开。没完没了的,林露露看他一眼,“说这么多,你不还是来了?”
“这不是高考完就没见过你们了?”赵既安调整了下坐姿,更舒服地躺靠在沙发上,双手靠在脑,哼笑,“一个个放假后跟死了一样,等你们消息像是轮回。”
两人拌嘴的功夫,沙发最边上的姜小度出了声,语气有点生硬,“你们看看喝什么。”因受到目光而不自在,手指来回抚过裙褶。
这里没有线上自助点单的服务,只能在前台购买。来的人有七八个人,父辈多是社会上身居高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姜小度的父母仅是某家三甲医院的医生,她自觉领这个跑腿的任务。
然而没多少人听见她的声音,背景音乐太过嘈杂了,也并不在意她说的什么。姜小度不得不站起来,从桌前越过,期间不小心踢到谁的鞋,有人啧了一声。声音细微,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埋着头。越靠近中间的位置,就有些难以言明的紧张。
直到女生停止与身旁人的交谈。
她抬起眼来,姜小度不自觉紧张起来,“时穗,你喝什么。”
“我看看菜单上有什么。”她莞尔,接过她手里的菜单。姜小度结巴,下意识说:“有果汁,鸡尾酒,奶茶还有…”
一旁的林露露看出来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姜小度你这样好像服务员。”
“谁说不是呢。”赵既安一直有注意这里。
“你们这不是能听见?”时穗笑,将菜单反手拍了下他肩。赵既安才想起自己赶了一路连口水都没喝,顿觉口干舌燥,翻看起菜单。林露露也不再唱了,歪个头,随便点了杯。
最后,菜单递到姜小度怀里,上面仿佛还留有淡淡的香味。“一打啤酒,四杯橙汁就好。”
“麻烦你了。”
她的眼底微微隆起饱满的月牙。
有她贴心统计好,自己不用挨个去问,姜小度低头,小声应了声好。
……
音乐选的都是当下流行,有人很快就唱嗨了,年轻气氛一点就着,一片热闹之中,姜小度偷偷看向不远处的人。
纯净的琥珀瞳孔映在霓虹光晕里,笑起来,是种满花的小溪晃漾起潋滟的波纹。大家都很乐意跟时穗交朋友——她家里拥有的权势,人脉,资源都属于上流里还要顶尖少数的存在,开时穗的玩笑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就论她个人,家世雄厚却不娇矜,相反性格极其好。这是大家共同对时穗的印象,和她交谈,愉悦程度如太阳光线穿透皮肤,再幽暗的心房都会被照的明亮。没有人会拒绝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总之,让人很难设防。
姜小度的手缓缓收紧。
如果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后来,有人聊到各自毕业去处。
林露露好奇地扭头看向时穗,问她要去哪所学校。
“大概率不会在国内。”有人脱口问她在考虑哪个地方,时穗思忖了会,“英国吧。”
英国的商学院比较有名,赵既安后知后觉问起,“说到这,陈景允人呢,这种有时穗在的聚会,他之前可从不缺席啊。”
“他最近跟着叔叔进公司分部提前学习了。”闻言,她似笑非笑。其他人对这个回答见多不怪。林露露倒是不关心陈景允的去向,只好奇两人的感情进展,“你去英国,他也会跟着一起吧。”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送果盘和酒。
“上学的时候两人就经常走一起,这毕业了哪能分开啊。”面色白皙的侧影,隐约看出是个年轻的男生,赵既安余光扫了一眼,愣了愣,起初并不确认,眯了眯眼细细一看,惊诧,“真的是你啊,林筠,你怎么会在这?”
此话一出,包间内聊天的声响和戛然而止,林露露举着麦克风的手放下,其他人也循声看了过来。
被赵既安拦下的男生身影清瘦劲挺,托着碟盘的手骨节分明有力,清晰的棱线有一半潜隐在迷乱彩光之中。
“同学一场,怎么不打个招呼。虽然只是做了一年半不到的同学,但也不必那么绝情吧?”无人回应,只是沉默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赵既安才想起他是个哑巴。
“我忘了,你说不出话。抱歉啊哈哈。”
他让开路,语气却是坦然。
人走后,赵既安收回目光,不过几秒便想通了,不怀好意笑,“喂,林露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工作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就上周末,她有朋友在这附近偶遇林筠。照片上,他穿的就是这所ktv的工作服。林露露倚着墙,看向方才男生站立的位置,似笑非笑。没想到这次来,自己这么轻易就撞见他,这莫不是巨大的缘分?
他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有人打趣,“你喜欢他啊,为了他拉上我们跑来这里。服了你了。”
“我是喜欢他啊。”
林露露托着脸,笑嘻嘻道,“长得真好看,你们不觉得?”好看的哑巴,就像是光洁却带有锈迹的月轮,隔着一层扑朔迷离,抓不到的雾,有点让人着迷。
身旁的徐临茹看她一副鬼迷心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高一,还三番两次整蛊他?”
林露露滞了一瞬,并不是感到抱歉,她不以为意地笑开来,“真的假的,我忘了。”
有几人咦惹几声,没当真。不过几次小打小闹,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徐临茹依稀记起来一些事——装满粉笔灰的书包,锁上的体育器材室门,涌动毛毛虫苍蝇的水杯,以及浸泡在水池里的作业本。
“谁让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就是好奇他露出别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那你成功了。”赵既安挑眉,“有一次,零下几度的气温,你往人家身上浇了盆冷水。”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他刚好开门,门顶上的水不就落在他头上?”林露露瞪大眼,感到冤枉。
那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周,林筠退学了。
“你当时好像也在场,你还记得吗。”赵既安看向时穗。
冬日早晨的教学楼里,浑身浸在寒冷的空气,男生抱紧双臂,无助又狼狈,在恶意刺骨的取笑声之中,红着眼缓缓看向门外。青绿树叶里泄漏的朝阳映在崭新如初的学校制服裙摆上,少女只是平静地移开了眼。
“嗯。”她的表情像是认真思索后,仍记不起来,轻笑,“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我点的我点的。”喜欢的BGM响起,徐临茹兴奋抽走林露露手里的麦克风,要大展歌喉。林露露撇了撇嘴。
几人不再去聊刚才出现的小插曲。
这里的娱乐设施实在有限,很快大家都觉得索然无味。晚上还有家事,时穗跟大家笑着说了声,先行离开。
女生走了没多久,姜小度仍在想刚才注意到的画面,心跳得飞快,低着眼,仔细回忆起高一的种种,自问自答,“林筠之前在我们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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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和时穗有交集吗?”
被旁边的林露露听见了,斜了她一眼。
对上林露露不善的视线,姜小度不敢再说下去,“……我,我随口问问。”方才男生视线错过时穗之际,表情明显僵硬了,环境太暗,她也不太确定。
赵既安两指拎起酒瓶,唇角勾起轻蔑的笑,“你这话别给景允听见了,小心他饶不了你。”
时穗怎么会跟林筠扯上关系。
云泥之别。
*
合上车门后,时穗穿过院子,走过长长的走廊。明亮饭厅里,满桌佳肴。时母坐在主位进餐。
至于时父,他出现在电视上的时间都比待在这里多。自她记事起,两人就满世界飞,行程紧张,回国的时间罕少,更别说共吃一顿饭的机会,不过时母会将心爱的小儿子带在身边,说是他现在年龄还小,五六岁的小孩,母亲就是唯一,不能缺。
时穗问了声好,在餐桌另一端坐下,先后有佣人为她端上餐具。有鲜花,银制杯具和法式烛台摆件挡在视线中央,有模糊光影跳动在时母的眉眼上,是很遥远的距离。
室内安静了很久,直到刚睡醒的时安蹦蹦跳跳从楼梯下来。
“小安,快来妈妈身边。”时母按住她怀里的小儿子,抓住他乱动的手,指责的口吻很温柔,“我听钟姨说,你下午很不乖是不是?妈妈下午出门前是不是告诉你,不练完字不许碰玩具,你怎么不听话。”
时穗这顿饭是在母慈子孝的场面陪衬下结束。
“我吃完了。”
余光注意到女生起身的动作,时母叮嘱,“今晚留下来过夜吧,明天我请了语言老师上门,语言课程不能落下。”
“还有东西没收拾完。”
“这种事,交给佣人就好了。”
“是高中的物品,比较有纪念意义。”时穗应。
她停下给小儿子喂汤的动作,看向她:“明早记得准时。”
“嗯,知道了。”她扬起唇。
时穗上初中后,就搬出来了。时父在她的学校附近买了套大平层,时穗一住就是五六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就是那时,时安出生了。
小区高楼坐落在新开发的新月湾繁华地段,几年过去,周围都建好公园,广场,酒店商场。隔着一条大马路之外,发着霉味的矮小房屋挤挤挨挨。新旧分明,直白地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有很多打工人住不起新月湾的房子,只能在城阳区租房,白天在新月湾上班,夜晚回到自己的出租房。
夜里十二点,她出现在城阳区某栋老旧的楼里,屈起手指,叩了叩门。
在安静无人的走廊里,声音格外突兀。
室内,他坐在沙发,视线一直落在门把上,沉默。听着她的声音,手不自知缓缓收紧,经手之处变得潮湿皱乱。
走廊昏黄的光打在她柔和的脸型轮廓上。有点久,墙上的声控灯暗了下去,月色透过窗户撕开一角昏暗,露出女生面上生冷的底色。只是一瞬。
直到无情残忍的声音提醒着他,“别忘了,你姐姐的医药费是谁付的。”
没过多久,门被拉开。
“刚刚怎么不开门?”时穗笑。
他安静垂下眼。
【刚刚在洗澡,没听见。】
少年举着手机,发梢有水滴往下流,英俊的面庞缀满了水珠,唇像结出的新果子一样红润。她不再去计较话中的真假。
昂贵的女士黑鞋踩进狭窄的出租屋地板,仿佛剜去那一块连带着穷酸的空气。
她前进一步他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慢慢贴上沙发。少了白日里的柔顺甜美,完全呈现一副侵略进攻的姿态,女生单膝抵着他两腿之间的沙发边沿,湿润的舌以柔软力度闯入,润唇膏的甜味在温暖的口腔里散开,炙热呼吸裹夹沐浴过后的香气。
他失神,望向窗边。
不知从何时起,他拒绝的权利,以及连接外界的声带,如同斜坡上吊船的钢轨在某天锈蚀,忽然消失了。
2. 林筠
将要窒息时才结束这个吻。
她深深注视他缺氧的表情,眼眸像深丛里飞舞的夜光虫,妖冶而美丽,抚摸着他脸颊,吐息带上几分湿意:“今晚怎么装作不认识我?”
少年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但听到这句话时,林筠还是从混沌的意识中反应过来,双目潮润地看向她,眼底露出轻微的困惑。
“说不定我会当着他们的面吻你,还会跟着你走。”她拇指缓缓摁向他的下唇——这里除了不能说话,什么都很好。
【你会杀了我。】
“我居然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时穗一扫备忘录那行字,慢慢松开了他。
【无论以何种方式,你都会解决掉任何威胁、侵损你名誉的存在。】
手机合上,屏幕的光灭了下去。他看上去很累,靠着沙发,低下疲惫的眼。
“也许吧。”她没有否认,给出吝啬的夸奖,“做的不错。”两人的确只是在夜晚相见的关系。
时穗没有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停留不久就离开了,似乎来这里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
布莱尔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经过时家严格的筛选和考核,从时穗五岁启蒙的时候就陪在她身边,教学内容涉及英语,法语,俄语等国际通用言语。只是近来学业紧张,停了半年的课程。
时穗的英文名“Kira”就是她取的。
kirakira是日语中キラキラ罗马音的拼写,意思是闪闪发光。布莱尔第一次见到她,女孩的眼睛很像草尖上轻盈澄净的露珠,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
她坐在客厅里阳光照到的地方,温柔地抚摸小兔的毛发。授课结束,布莱尔从洗手间出来,看见这美好画面时不由一笑。
这只小兔是布莱尔早上经过早市看见的,当时摊主小声抱怨,如果没有人买走的话,干脆就卖给兔肉饭店好了。小兔扒着笼子,圆溜溜的黑珠看着自己,布莱尔心软,立即买下了。
“kira如果喜欢这个兔子,我把它送给你吧。”布莱尔在她身边坐下,“它很乖很安静,不像小狗一样闹腾好动,也不会像猫咪一样喜欢碰倒桌沿的杯子。”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时穗垂眼,将兔子放回笼子,只是喂食的动作不曾停下。她温声,“我家里人不喜欢养宠物,老师还是带回去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说,布莱尔忽然记起来,时穗七岁收留了一只流浪狗——是她牵着她在公园散步的时候捡到的。小狗才五个月大,蜷缩着在垃圾桶旁边脏兮兮的,打结的毛发沾染污垢。送去宠物店里洗干净后,就像蜡笔小新里的小白,橱窗的玩偶一样。
即使布莱尔一周只来一次,也足以在女孩的眼里看出她对小狗的喜爱。
她会带着小狗去大草坪上,小狗会气喘吁吁垂着灼热的舌头,奔跑着跳进女孩的怀里,女孩抱着它打滚,直到浑身沾满草,乱了头发;她会置办一个专门安放小狗衣服的房间,每天入睡前必做的环节,就是在想明天早晨要给它换上哪件衣服;在夏天,还会和它一起跳进家里的泳池里,抱着游泳圈,和小狗比谁先游到对岸。
没有任何东西比那年的小狗更招她喜欢了。时穗每天抱着它入睡,做的梦都是甜甜的棉花糖味。
一年后,被厨师做成一道菜出现在饭桌上。
而坐在主位的时父命她吃下去。
惊魂未定的时安坐在时母怀里,不停用手背抹流泪——刚刚下车时,去逗狗差点被咬了手指。
时父眉目愠色过浓,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家里居然多出一个活物,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回国,不然都不知道这只狗要坏多少事,而这只是初步警告。
小时穗闻到味道,就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
布莱尔听说她要去英国上学,很高兴,她曾经在英国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布莱尔很健谈,是个话痨,她跟Kira不停分享英国的风土人情和环境,还有她上大学至今印象深刻的事。听完,时穗唔声,尾音上扬,“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希望你的父亲能允许我带你去我曾经的大学游玩,那一定很有意思。”布莱尔握着她的手,眼睛充斥着回忆往昔的兴奋激动,“对了,听说你的父亲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国了,他肯定很想你。”
她不置可否,笑着说:“我也很想他。”
*
林筠请了一个早上的假,专门来医院看望亲姐。
林晴靠着床头,早就坐着在等他,看见他提着几袋东西来,还佯装抱怨,“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这里又不缺你这些。”
他浅笑着将水果放在桌上,动作间,手腕内里白皙得可以看见静脉。
姐弟俩相差十岁,父母是煤矿工人,一次煤矿塌陷,两人都没有生还。自奶奶死后,他们从小相依为命。林筠成绩优异,尽管情况特殊,还是顺利入读江湾最好的高中,除了不会说话,其余特征表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没过多久,噩耗传来,林晴确诊白血病。无疑是给这对贫穷姐弟的困难状况雪上加霜。林筠很快就办了退学。
林筠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像是又瘦了一圈,林晴不忍直视,问起最关心的问题,“说实话,你最近还在做之前的工作吗?”
他摇了摇头。
“……有好心人资助医药费,你不用这么辛苦。等我出院找到工作,卖掉老家的房子,很快就能还上这笔钱,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别担心我。】
林筠输入字,而后出示给她看。事实上,他在做三份工作。林筠连高中学历都没有,只能做点体力活,白天在餐馆里端菜洗盘子,傍晚跑去家楼下帮大爷搬水,晚上再去KTV当服务员。
他想尽快还上医药费,空闲的每分每秒都是对内心的苛责。
“自己的身体,你多注意点。”林晴看着当年的小屁孩成长得这么快,感慨万分。从小,隔壁算命的就说林筠命苦,一路坎坷,跌跌撞撞活到老。
八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都快躺上挖器官的床,被认识的邻居认出来了,但是送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颅脑外伤,功能区造成一定程度损伤。不能再说话。林晴对这个弟弟充满愧疚,如果那天放学没有贪玩,早点回家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前两年好不容易经济好转,她又……
如果成长是要付出代价,那林筠失去得太多了。
看着从前活泼的弟弟性子逐渐变得愈发内敛,身边不见知心朋友几个,林晴忙于生计,对此无计可施。
所以,他带时穗回家的时候,林晴感到很意外。
“你和朋友相处的怎么样?”林晴显然不会知道那些事,看着他毫无反应,询问的语气变得很轻,“怎么不说话了?”
他头垂得更低,而后林晴看清他在备忘录输入的字。
【我和她……相处的很好。】
“林筠,至于其他,我们就别想了。只是交个朋友,没什么的,大大方方的啊。我们虽然很穷,但也不能看轻自己,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人穷志不穷。出去多交几个朋友,别死气沉沉嘛。”
林筠站起身,在袋子里挑了一个桃子要去洗。
林晴靠着床头大笑,“欸,每次说这些你就忙起来了什么意思?算了算了,我不说这些你不爱听的话了。”
林筠在这里没有待多久,和亲姐在医院一起吃完午饭,让她好好休息就作势离开。
林晴抓着他手,又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年纪轻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照顾自己,听到没。”林筠无奈着答应下来。
莫姨:小林,今天周末,下午店里很多人,你抓紧来啊。
莫姨是他上班餐馆的老板娘,平时对他很好。
林筠收到消息就加快脚步走出医院,低头回复完,学校观众号弹出时穗和陈景允主持毕业典礼的最新文章。照片上,两人笑着看向对方,评论清一色“登对”“毕业了我大胆磕”“好甜好甜”。
许久,他抬指,点下“不再关注”的选项。
林筠和时穗的相识是个意外。
时穗的期中考以三分之差,错失年纪榜首的排名。时父正好那个月回国处理事情,知道这个消息后很生气。
她的脸被扇向一边,迅速地红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个迅速落下而不失力度的巴掌。
他冷眼看着她,说他们家的儿女,在哪都要争第一,区区一个期中考都做不好,丢了他们家的脸面,真是废物。时母在一旁,提醒时父她明天还要见人,脸上的红印会惹来不少怀疑。
时穗最后从车上下来,车子扬长而去。
彼时,他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提着一袋苹果,为了省那两块钱公交费,选择徒步从江湾大桥横跨回家,透过车窗,隐约认出前几周出现在电视上慈善会的男人。
当时的他怕她想不开,站在远远的地方。川流不息的江湾大桥上,江面摇晃着散散落落的灯火,和着呜咽的风声刮过耳边。过了许久,她终于有了动静,只是朝他看来。林筠不明所以。她说,“我不能让别人看见。”
林筠只好将自己带帽的黑色羽绒服脱下来。她拉上拉链,将帽子一带,夜色已深,如果不是特意去看,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脸。新月湾和城阳区都在桥的一侧,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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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是一致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林筠在便利店结完账,白布包着热鸡蛋,指了指她的脸庞,示意她需要处理。时穗没有接过,看着他的手不语。或许有钱人都是习惯由别人来服务自己。
便利店窗前的椅上,两人中间隔着接近一米的距离,他伸长了臂,没有去看她,目视前方。只是几次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脸庞,奇妙柔滑的感触。
时穗从玻璃窗的反射里,与偷偷瞥向自己的少年对上视线。
他浑身一僵,托着下巴的手腕慢慢上移,掌心掩着半张脸,默默移开视线。
只是另外一只举着冰块的手从未落下。
至此之后,两人并不能说是认识的关系,只是知道有对方这样的存在,她像是深谙哑巴最擅长保密,没有主动开口提起那晚桥上的事。
在走廊上撞见,两人的视线在对方脸上停顿一瞬,而后心照不宣地看向别的地方。傍晚,他在家楼下见到了送还羽绒服的她。看到新包装那一刻,林筠很慌张,假使是数不清零的价格,他该怎么还她的人情?还好她挑的是相同价位的衣服。他松了口气,为她的贴心而感动无言。
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怎么开口,可能是觉得和哑巴说话没必要。林筠并无其他想法,只是在她需要自己时候,安静地在旁边待着。
直到某天,同样是一个这样的夜晚,林筠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说辞是她忘了家里的密码,在开锁工到来之前无处可去,现在想想自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愚蠢可笑。
家里没什么可拿出来招待她的,林筠背对着她,小心拉开冰箱,冰箱只有两颗上次剩下来的苹果,还有两盘中午的剩菜,他把苹果反复洗了很多遍,直到确认上面没有饭菜味。
时穗在阳台里吹风,肩膀被人戳了戳,转过头去,他端着切成块的苹果,眼底透亮,疑似还精心弄了摆盘。
她胃口不佳,摆了摆手,拒绝。没想到会被人误会了。
身旁的人疑心自己被嫌弃了而忘记吞咽的动作,咬着半块苹果,不知所措。看着他欲哭无泪的表情,时穗忽然改变了主意。
林筠还在这胡思乱想,忽然,一只手按上自己的侧脸,手腕上熟悉的留香让他乱了心拍。
一切寂悄无声,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在透明清凉的月色之中,他微微张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逐渐靠近的缩影——女孩长长的眼睫闪现着纤细的光影,而后是玫瑰色的唇瓣。他忘了呼吸。直到时穗从他唇间,咬下半块苹果肉,对他笑:“很甜。”
她的话语仿佛一寸寸染红了他的脸颊。
她离开已经过很久,他站在阳台始终无法冷静,随后慢慢将脸埋进手心里。面颊至耳际泛起红潮。
起初只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后来,事情的走向越来越过分了。
尚未病重的姐姐在房间熟睡,一门之隔,两人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接吻。
直到她的视而不见,如同那盆从头顶落下的冷水,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时穗耍了。一方面,他有点庆幸,还好时穗对自己没有来真的,他怎么配?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控制自己失眠难受的情况。
他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连一根她脚趾头都不如。他每分每秒都提醒着自己,不会对时穗有任何肖想。时穗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女生。就算只是她的一时兴起也是他赚到了。可是这并不足以阻挡这段由时穗主导的事态。
正是他的默许,导致这段关系一错再错,或许他最初就应该在那个夜晚结束后,在第二个吻到来之前拒绝她。
林筠时常想不通,时穗为什么选择自己?
她身边出色的男生比比皆是,愿意和她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他只是个肮脏,被随意贱视的哑巴,在路上被车撞死都不会有人来收尸——这是她的原话。可能有人会觉得,时穗,出名企业家的女儿,身价百亿,样貌和能力都无可挑剔。而他只是个社会底层的贱种,一条命都抵不上她裙摆的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而自己痛苦的根源来自于那丁点没有价值的自尊心。
如果他能抛下自尊,或许就能够在她命令自己舔她全身的时候,毫无芥蒂地从捧起她的月却开始;在她抬起手那一刻,乖乖将脸凑上去,成为她情绪的发泄口;在既被她喷了一脸之后,又被拽着头发仰头和她接吻,将要窒息的时候再被放开,内心平静掏出纸巾擦脸;在她到来之前,要听话地将衣服脱光,以最涩情的姿势在床上,而自己最难堪的表情和震颤的身体,会让她轻声笑出来。
或许,等她去了英国,他的生活就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3. 交合
晴空瓦蓝,绿意隆重地铺展在球场上,时穗,时母还有陈景允爷爷坐着高尔夫电车穿行而过。几人下了车,球具有专门的人抱着。时穗跟在时母后面走着。陈爷爷看着时母说,“你这么忙,还记得抽空来看我,真是有心了。”
“只是前几年忙。”时母悠悠解释,“现在想通了,想回归家庭。”
“之前就和你说过,那些事可以放心交给他,你总是亲力亲为,累坏了身体。”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时父,陈爷爷看着前方,无奈道。路过的球童抱着球经过,实在拿不住,球都滚了出来,身旁的女生弯下腰。陈爷爷停下脚步,看着帮忙捡球的时穗,说:“穗穗是个好孩子,比我家那个只会好吃懒做的臭小子好多了。”
时母收回目光,“哪里的话,景允最近不是还跟在林秘书身边学习吗?”
陈爷爷摇头笑着,“如果不是我逼他,他会主动去?”
“他愿意去,说明他有这份心。”她笑。
陈爷爷和时母父亲交好,她没嫁人之前,经常去陈家窜门,两家交情深,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他们在场上打高尔夫球,聊着闲话,这里没有同龄人,时穗独自回到休息区等候。不一会,时母派来人和时穗说,中午一起和陈爷爷用餐。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许是多年未见,午餐结束后,两人还没有聊尽心。陈家别墅就在这附近,陈爷爷就想着邀请母女俩去家里作客。
“景允的房间在三楼,让欣姨带你上去看看吧。”怕时穗一个人待着无聊,他挥手叫来了人领她上楼。陈景允的房间和大多数青春期男生一样,墙上挂着他喜欢的球星海报,和朋友的合照,角落是网球拍棒球拳击手套等运动器材。
想必他还没有让人收拾过这里,桌上留有高中教材和草稿纸,她捻起其中一张草稿纸,上面写满自己的名字。
她将其放回原位,内心没有波动。
就弯腰的一瞬,她瞥见抽屉里熟悉的拼装模型手办。蒸汽朋克的风格。
……
傍晚,两人坐上回去的车。是红灯,车子慢慢停了下来。耳边是时母打电话交代事情的声音,时穗看着窗外,视线敏锐地捕捉某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两秒,陈景允打来电话。
“你去见我爷爷了?”
“嗯,和我妈妈一起。”她回。
“他见到你了是怎么说的?”陈景允的语气几乎是打包票,“我爷爷肯定会很喜欢你。”
“怎么这么笃定?”女生换了个坐姿,托着下巴,柔声回答。电话里的人开始支支吾吾,“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她几乎要笑出来,“你太高看我了。”
陈景允嘿嘿一笑。听见门外有脚步经过的声音,他摸头,压低声音:“先不说了,这通电话是我偷偷来楼梯间打给你的,不能待太久,我等会还要去开会。晚上再打给你。等我。”
通话结束,短信却弹个不停。
陈景允:刚刚在电话里忘了说了。
陈景允:穗穗,下周末是我的生日,我订了艘游轮,打算那天邀请大家来玩,你应该会来吧?
陈景允: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时母看见她的聊天页面,“去参加,然后答应他。”
“陈景允和黎近好像在一起了。”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出现在他房间里那个拼装模型,应该是黎近的东西。
黎近,吉瑞集团的千金,也是“名义上”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两人家境相仿,年级排名靠的很近,时穗唯一一次掉下榜首那次就是没考赢她。这样两个厉害角色放在一起,总是少不了无意义的比较。时母也常常在她面前念起黎近的优秀。
黎近之前有和时穗介绍这个拼装模型,说是已经绝版,她兜兜转转找了很多关系,才在一个收藏家那里讨了过来,投其所好,准备送给她喜欢的男生。
没想是陈景允收下了。
上周她主持完毕业典礼,拍完合照回后台的休息室,透过没关紧的门,女生慢慢踮起脚尖,而他没有推开。现在想来,那个熟悉的背影应该是黎近无误。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好上了?
就像是一般校园小说里,优秀的女主角身边总站着一位相称的男主角,这也是上高中以来,陈景允自认为在时穗身边的定位。尽管没有确认关系,两人一直是圈内公认的一对。在家里,时穗精心扮演女儿的角色,在校园里,扮演学业爱情双丰收的女神。这两者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某个充其量算是陪衬的男角色好像错位了。
“你的样貌和能力都不比黎近差,甚至是超过很多。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怎么就让别人轻而易举抢走了你的东西?”时母冷声说着。
陈景允是她回国到现在物色了一圈里最好的人选。时家和陈家结亲只会是相得益彰,有利无弊。
现在哪个年轻人不心思杂乱?
时母不觉得这算是严重的问题。年轻人见异思迁,是情理之中。
见她沉默,以为是她不愿,时母微微蹙眉,口吻冷硬:“你以为和他家结亲有利的只是我和你父亲?和景允交往,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更何况,你应该明白,生在这样的家庭,每个选择都身不由己。”
街对面有个看上去和时穗同龄的人,和人交谈打着手语,时母轻嗤一声,几乎是蔑视和冷漠的姿态:“看见对面那个哑巴了吗?年纪轻轻只能做肮脏的粗活,一辈子几乎看得到头,如果不是我们家的托举,会有今天的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们给你的?”
时母自以为将话说明白了,转头看向她。
车窗上映出女生的脸,少年映在窗上的背影在她漂亮的面庞上逐渐清晰起来。绿灯亮起来了。窗外的街景朦胧地流动着。
“我知道了,妈妈。”
时母听见这个回答,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在她和时父的精英教育下,时穗从小听话懂事,不会违抗命令,不听话的芽早早就被掐掉了,几乎是完美。可以说,时穗就是他们精心雕琢的作品。
她不会同意时穗踏出任意一步,因为那有可能是错误的,在时穗的每个时间节点而做出的选项,都要以父母的想法为主。
*
“把这桶水送到五楼,还有这桶,在七楼,直走到尽头右转最里边的房间,别送错了哈。”大爷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边擦拭脸上的汗边吩咐不远处的人。汗珠沿着脸颊一路滑落而留下冰凉的水线,他抬手擦拭了下下巴,摇晃的白T衣摆下,没有一丝赘肉,属于清瘦有劲那一挂。
“小伙子真勤快。”路过的阿姨边嗑瓜子边说。
男生来这工作半年了,一直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大爷对他很有好感,只可惜,他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学历也不高,要不然我都想把女儿介绍给他。”
“男人啊,就不适合长嘴。”
阿姨拉来板凳坐下,手里蓄着一堆瓜壳,扯了张纸巾倒在上面,嘴里不停说:“像我家那个,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做,就知道唧唧歪歪的,要么是菜咸了,要么让人帮他买瓶啤酒,只说不做。真要命!”
“好话都被你说尽了。”大爷笑,“要是真让你找个哑巴,你也不会乐意啊。”
“那可不行。”阿姨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看了眼远处的人,而后将手别在嘴边偷偷摸摸地说,“搭伙过日子,还是找个正常男人好。谁知道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别的心理疾病?苦话,开心话都闷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时间久了,心理得扭曲成啥样啊。”
林筠低头戴好黑色手套,像是没听见,握紧水桶柱,然后扛在肩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一口气送完两趟水,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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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我在你家。”
他慢慢握紧了手机。
*
“林筠……”
城阳区出租屋里,晚霞映射着敞开的窗户,两人的鞋歪歪扭扭在床边摆着。
床上的男生手脚被捆束于床的四角,青筋显露的手腕被红色绸带勒出浅浅红痕。咕叽咕叽的声音在裙摆下闷声响着。是初冬时节流动河水舔舐岸边的声音。她头靠在墙上,脸上不甚着意的淡妆异常的绯红,扶在床柱的粉色裸甲在台灯折射下映着贝壳般光泽,忽然,脊梁流过一股战栗和悸动。她微微眯起眼,体温和快赶如渐渐高涨的洪水漫过。
林筠被时穗一个消息叫回家里。
推门看见她的表情,林筠就知道她今天应该是去见父母了。每次见完她的父母后,她的心情都会很差劲。这个时候,遭殃的就是自己。他从善如流地单膝下跪,握着她小腿,让她鞋踩在自己肩上,白t很快出现了浅灰色的鞋印,还没开始。
她让自己躺在床上。
“……”
几度缺氧,他艰难抬手摩挲了下她的裙摆布料。
凌乱的黑色碎发下恍惚的双眼,水夜黏在脸上,浑身颤抖着,泪流满面,总之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一瞬间,一股凌辱欲在她内心迅速升腾而起——实在是太可爱了,都怪他,她就是这样完完全全被林筠迷住了啊。就像她第一次在垃圾桶旁边遇到那条小狗一样。
她摸着他脸,缓慢凑近了去看他眼里的影像。即便是不清醒的状态,男生还是习惯使然张开唇,粉嫩的舌尖出现在空气里,以为她要吻自己,眼神空茫似乎难以聚焦,她本没有亲他的念头,这副索吻的模样,让她笑着低下头。床板发出低低的吱吱声响,他微微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睛浮现着明丽晚霞的颜色,说,“好想和你做啊林筠。”
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转身想跑,手脚却被牵制住。时穗第一次起生理反应的时候就想过,可惜他不愿意。如果人的眼睛会说话,现在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眼肯定写满“不行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时穗无情地看着他挣扎,点在他胸膛上的指尖缓缓向下。
多亏他是个哑巴,这让她省事了不少。
从小到大,在她身边要教她做事的有很多,每时每刻都有人出现告诉她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她的世界不曾安分一秒,林筠妙就妙在他的清净。
“林筠,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呢?又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呢?其实,你也很喜欢的对吧?”她环住他的脖颈,用脸去蹭他的脸,像是在撒娇。
如果她的喜欢是巴掌,是辱骂,是令人身陷窒息濒死的状态,那他确切地感受到了。从前她怎么打骂自己,凌辱自己也就过去了,但现在这怎么可以?床上的人忍泪摇着头,楚楚可怜般抿紧唇,可怜地发出呜呜声。整个床被他努力后退的动作弄得摇晃作响。林筠身心都在拒绝,哪怕自己涨得发疼。
她两腿跪在他身侧,身下的人腹部强烈地一起一伏,她一只手拽起他的头发,“林筠,睁眼。”
听清话,他缓慢睁开眼,被迫使着和她看向同一个地方,那里绮丽无限,旖旎风光。正以缓慢而磨人的速度。眼尾挂着的泪在风里震颤不已,林筠张开嘴大口呼吸,却未能发出言语。
“有点痛……但也能接受。林筠,你呢,痛不痛?”
裙摆在紧实的腰腹上缓缓扫过。忽然,某种快乐的痛苦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两人涌来。他仰起头,血色和青筋清晰可见。时穗抬手揩去他下巴忍耐的汗珠,视线幽森。
就算她要在肮脏狭窄的出租屋,在这烂到只是轻微一动就会摇摇晃晃的木板床,选择和一个低贱的哑巴交合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能够决定她的人生。
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权利,尽管是她的父母。
4. 情人
时穗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林筠,讨厌的一切被关在门外,闭上眼就能感受到触摸他脸庞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身体的语言比口中的话语更直白,没过多久,床上躺着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动起身体,反手攥着绸带的手背紧绷到露出青筋条条,盯着连接处表情很色情。她气息不稳:“你的身体比你可诚实多了。”
白布窗帘如同薄纸般轻飘飘地摇动着,夜色已至,深深的红晕仍旧留在她的脸颊上,红润滑腻的双唇时而张开,溢出婉转轻吟,旋即又抿紧,声音骤然变调,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两人共同陶醉于痛苦的甘甜之中。她后知后觉,自己选了对初夜最不友好的方式。
林筠被解绑后,很快就欺身而上,犹如小狗飞快钻进主人的怀里,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再进去时脸颊反复压着她面颊磨蹭。
第一次是青涩莽撞的尝试,黑暗中响起无数愉快的声音。
期间,因为动静过大,隔壁的大哥捶墙抗议,“你们动静能不能小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筠抬起头,有些慌乱,却被时穗拉着一起整出更大的声响。
她闭着眼,吻他的表情仿佛两人是一对有情的爱人。
滑腻的舌尖再次缠上来,林筠眸色昏沉,心脏在惶悸和欢愉之中跳动。内心有个强烈的念头朝他奔驰而来:这是时穗,永远高高在上,璀璨夺目的时穗。你能舔她的鞋尖,能挨她的巴掌,怎么能和她佐爱。
“好舒服啊林筠。再快一点,快点……”
她脑子里有个更疯狂的念头。
“林筠,让我怀孕。”她摸着自己小腹,脸上出现类似母亲的温柔慈爱,像是这里已经有了一个,“s进来吧,让我这里怀上你的孩子,然后生出一堆哑巴,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不,不能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不可能。他反应过来,央求般飞快摇了摇头。
时穗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被扇的脸偏过头去,几缕碎发在他额前垂落,一时分不清室内同时响起的两道“啪”声哪道更响亮。
他摇头一次,她下一秒便狠狠扇了过去。时穗笑:“怎么又答错了?最后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他忍着泪哽咽了会,才慢慢点了头。
到时候大着肚子在父母面前出现,应该会被撕碎吧。时父肯定不会放过林筠——一个低贱哑巴,居然弄脏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居然在私底下和自己的女儿上床了,还这么激烈,这么不知餍足。
时父不会放过她和林筠的,将两人打包送去某个厂里的绞肉机都说不定。
时穗想想就兴奋了,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场合,“嗯啊全都……漏出一滴也不行。”
言语和画面的刺激下,他眼渐渐红了,抓着她腰,最后,她感受到来自于大腿上热意。
*
时穗一睁开眼,就看见他跪在床边。
时穗正要问,余光扫见床头桌上的药,这显然是他早上出门买的。“跪了几个小时?”
【一个小时。】
“再跪两个小时。”
她打开药盒,摁出一粒药片,不过没吞下去,只是放在手心里端详了片刻,“你昨天不是没s进去吗?”
【这样……比较保险。】
她看了他一眼,就着床头他打好的温水喝下去。他并没有不愿,安安静静地跪着。
在无保护性行为后,可在72小时之内服用。时穗看完说明书,还翻过药盒看了看背后的价格,袋子里还有几盒新买的避孕套——林筠比自己还怕怀上他的孩子啊。
他能挣多少钱?
林筠平时省吃俭用,身兼数职,连肉很少买。时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挣钱,他想尽快还上自己的钱,好和自己撇干净。他应该忍自己很久了吧,从高一到现在,从她撕破脸,再也不装那一刻开始。
时穗在跪着的男生旁边慢慢弯下腰,举着避孕药,“林筠,这该不会是你这个月最大的开销吧?”
他感到难堪地移开眼。
“就你这样,还想攒够钱还我?你就算不吃不喝,一天打三份工,也需要很久吧?”她边说,边用药盒拍了拍他的脸。他没有别过脸,任由着她,闻言打着手语。
【我会尽快的。】
时穗不会为他费心学手语,多数时候都是靠林筠写在便签上或者在手机上打字,但跟他待久了还是大概看懂了意思。她直直盯着他眼睛,“希望如此。”
昨晚几乎在床上跪了一晚,再加上今早这实打实的三小时,林筠站起身的时候,差点腿脚不稳倒下去,他扶着墙低头揉了揉膝盖,有点吃痛。
还好……还好她没有追究昨晚他的出尔反尔。
她今天不需要外出,浑身乏痛,索性就待在了他家。有时穗在的时候,林筠的所有都要属于她,包括他的时间和精力。林筠请假,无不例外都被狠狠骂了一顿。
“现在是暑假,客人多你不知道?不提前打招呼忽然就跟我们请假,我们从哪里弄个人过来替你?当初招你就是看你可怜,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姐姐要养,换做别的地方别人早就把你踹走了。你怎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还总是请假?”
电话里的男人还在输出,他握着手机,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失去的是听力。林筠从阳台回来,她倚靠在沙发上,手边是水果盘,她拿着叉子在切好的水果里挑挑拣拣,也不吃。
林筠的家并没有这么糟糕,虽然空间小,但并不脏乱。他一有空,就会将哪里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一遍,或许是她会经常来这里的缘故,愚蠢地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体面一丁点。
他背对着她拉开冰箱门,时穗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你该不会想拿昨晚的剩饭,还是过了保质期的馒头包子,被虫子啃一半的菜叶来打发我?”
他回过头,立马否认。
【我今早出去有买鱼肉和青菜。】
【都是新鲜的。】
厨房正对着客厅,很小。时穗看着他取下砧板,垂着眼,处理鱼刺的动作很细致。
林筠从他奶奶那学了一套竹编手艺,竹篮,饰品,灯笼,挂饰,冰箱贴都会。阳台那还有他新做的手工制品,摆在那晒太阳,估计是想等自己有空拿去卖。这种细致的手工活他的确做得很好,在别的方面上也有所体现,她尤其明白。
这顿饭吃了一半,有人敲门,她看向门口的同时,林筠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外的女生看他站姿奇怪,迟疑道,“林筠哥,你的腿……”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没再过问,举起一排猪肉,笑着说:“林筠哥,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猪肉。”
说话的女生叫杨施诗,还在读高二。林晴和她妈妈之前在菜市场认识,多有来往。林晴病倒后,杨妈妈还经常来医院看望她,偶尔送点吃食上来,林筠的工作也是他们家帮忙找的。
杨施诗见鞋柜多出一双女鞋,想往他身后看,林筠稍微往旁边移了点,挡住她的视线。
【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不能再收你们的东西了。】
杨施诗只好收回目光,少年清凌凌的眼看着自己,她不敢跟他对视,埋头:“我妈说买多了,吃不完,你还是收下吧。”
正好碰上隔壁男人下班回来,林筠身形僵硬,很不自然,男人按着门没进屋,都在这住了几十年,这栋楼的住户基本上都互相眼熟。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林筠,嗤笑,“小妹,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有些人呢表面看着正经,是弱势群体,背地里不好说啊,一晚上都不带消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仗。”
杨施诗听得一头雾水:“……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今晚要还是闹这么大动静,小心我抄斧头砸烂你家的门。”男人最后凶神恶煞地,指了指林筠家门。
杨施诗吓了一跳。“你怎么威胁人呢?”
林筠窘迫地烧红了脸,没脸面待下去了,握着门把,杨施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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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要关门,欸了几声,“你要是没收下,我妈还会让我再上楼的,而且这又不贵重。”她将绳条挂在门把上,林筠还没反应过来,女生已经蹬蹬跑下楼。
他拎着猪肉转身,她正看向这里,他心跳暂停几秒。时穗似笑非笑,“还是收下吧,不然下一次吃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习惯来自她夹杂冷嘲的话,他收拾碗筷的动作不曾停顿几秒。
时穗想起他那通挨骂的电话,和邻居的“威胁”。挨了欺负只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种人活着注定吃瘪。
可怎么办呢,她就喜欢看林筠处处被排挤,最好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他做完家务活,坐在边上替她揉捏小腿。
“刚刚那个女孩有跟你上过床吗?”
林筠的瞳孔像被某个字眼刺到,骤然颤了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没有吗?”
时穗露出意外的表情,“如果没有,她怎么连和你说话都害羞?难道不是你用了什么去勾引她吗?我忘了……你有张好脸。和你上床的感觉还挺不错,林筠你要不要去和她做一次,没准这样每天都能收到……类似于今天这样的好东西——这是不是很好的主意?”
他立马站起了身,直直地看着她,呼吸粗重几分。
“生气了?”女生慢悠悠抬起小腿。他站在原地不敢动,气息逐渐混乱,双目潮润润地看着她,她歪着头,声音很轻,“那你‘大手笔’买的套是要和我用吗?我只是和你做了一次,你就想着第二次了……林筠你的骨气呢?”
忽然的止步,林筠滚了滚喉咙,脸上浮现茫然若失的表情,随后听到她说跪着,他动作熟稔地在沙发前屈膝,缓缓跪下。时穗抚着他唇,说求我,然后一个也不浪费地用光好不好。
看似在征求他的建议,其实出自她口中的提议从来都是不容拒绝。
室内响着吱嘎吱嘎的声音,窗前垂挂厚厚的遮光窗帘,数条金光由云端里照射下来,都被挡住,彼此的脸埋在黑暗之中,只有充满渴求的喘息抵达彼此的耳端。
偶尔时穗也会“大发好心”一次,坐在他身上。男生脑袋靠着沙发背,天花板上的水渍在视野里虚幻不清,头晕目眩。她按着他身后的沙发,去撞他并充满恶趣味地问,“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在甘你?”
两人这次换了挺多地方,沙发,桌子,阳台。她的衣裙通常都穿得好好的,只有最底下最里面那条布料会出现在不对的地方,挂在小腿上随风摇晃。林筠衣衫不整,像她请来的男妓。
可是现下的情况不就是这样吗,她给了他大笔钱,可她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反感,他只是个适时出来供她发泄情绪的东西。他面对时穗,或许永远衣衫不整。衣服的褶皱是其次,更多的是在心灵上,无法用熨斗抚去的痕迹。
林晴确诊那天,天气和他的心情都很糟糕。
林筠魂不守舍地蹲在便利店门口。
在同龄人单纯烦恼着写完的作业,大大小小的考试,和朋友的人际关系,年仅十七的他开始面临唯一至亲重病去世的可能。自从离开那个村子后,姐弟俩和亲戚没有来往。短时间内,他该怎么凑钱给林晴治病?
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他眼前。
他滚了滚喉咙,抬起头,黯然闪光的水流于伞檐淅沥落下,她站在或浓或淡的雨幕之中,说她可以帮他。
他在便签上写字的手频频颤抖。
【可是我们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那时候时穗对他的侵占欲已经初见端倪,她单指慢慢抬起他的下巴:“这不是有你?”
时穗。时穗。
以前林筠还能欺骗自己,无论做的再过火,她随时可以从他这趟污泥里摘出去,可现在……可现在,让他该怎么办呢。他这么没用,给不了她很好的生活,还让她吃了对身体有害的避孕药。他应该去死。
耳边传来轻微的啜泣,她睁开眼,他泪流满面。
5. 咬痕
时穗很快收到陈景允的生日请柬。除了他家那群有名望的人物,她应该是最快见到成品的人。周末,她找了个时间去水云汀量体。
水云汀是江湾有名的私人订制衣阁,根据客户的尺寸定制成衣,因其独一无二的设计款式在上流里富有名气。本来前两周就该去了,可中间有太多事。
柔滑长裙包裹着玲珑曲线,女生的脸孔映射着窗台上的鲜花,但那团嫣红再绚烂,也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看来高三对你还是有不少的影响,你比以前瘦了。”和时穗相熟的设计师梁望看着镜子中的她说。她对着镜子转了转身,雪白裙摆如波纹荡开,“应该不是这个问题,我近一个月胃口都不太好。”
“有没有请医生看看?”梁望眼里几分担忧。
时穗笑,“没查出问题,应该是天气热,食欲减退。”
接过梁望递来的图册,她根据她的建议选了几个款式,低头勾画间,柔软发丝垂落在洁净的脸庞。梁望看着她耳后皮肤上一块小小的红,“你这里怎么红了一块?”
女生停顿几秒,手缓缓抚上那块皮肤,眼如水面上反照的微光转动了下,“可能是上周去老师家玩兔子的时候,不小心被抓到了。”
*
这场游轮生日宴会举办一天一夜。
今夜无月,夜里只有数不清的繁星。遥远的海际线早已在黑夜里交融,与其静谧截然相反的是游轮上热闹非凡的气氛。三楼四楼都是晚宴主场地,其余都是为到来的宾客准备的专属房间。寿星陈景允站在人群里,西装革履。
下午他就给时穗发了消息,派车子去接她,想和她一起去。但她说给他准备的礼物不小心落在了别的车上,没那么快。来的人里不只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还有一众和家里有商业合作的长辈们,陈景允必须准时抵达。
一眼就看见人群里最出挑的她,陈景允笑着迎了上去,“很漂亮。”
“寿星今天也很帅气。”礼物提前让人托给侍者了,时穗看清不远处刚在和他聊天的人,“你小姨回国了?”
“对,她前不久才到江湾。”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止,陈景允不好意思地摸出手机,“我看个消息。”
她笑了笑,“没事。”
黎近:我在休息室等你。
陈景允表情僵硬了下,想视而不见,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黎近:你能装作看不见,我只要让时穗看见就好了吧?
时穗看着他将手机装回西装裤里,“不回个消息?”
“我有几个朋友刚到,还不知道入口在哪里。”他稍稍弯腰,凑到她耳边,语调闲散:“你懂的,那些人脑子里应该装的都是豆腐。我先去接他们,待会儿来找你。”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边,她微微偏了下脸,语气怀羞地说痒。陈景允心弦轻轻颤动,想起黎近更是心如冰窖。然后她提起裙摆,“你去吧,我先去找他们了。”
3F休息室内。
“我看到你跟赵既安他们的聊天记录了。”黎近坐在沙发里摇着酒杯。她刚刚轻易就从赵既安嘴里套了点消息。陈景允将和他玩的好的兄弟都拉了个小群,上周就开始规划今晚跟时穗的表白。
陈景允站在门口,眼底一片冷色,已经不知道第几遍说出:“那时候是我醉酒了,我潜意识里把你当成她,黎近,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联系了?”
“那第二次第三次呢?都是你醉酒了?”她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歪着脑袋朝他看过来。
“我希望你能忘了那些事,那都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心里充满懊悔。
“陈景允,你以为她会不知道?”黎近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起身朝他走来。
陈景允瞬间脸色微变:“黎近,你什么意思?你要告诉她?别忘了,你是她关系要好的朋友。”
“你以为我不说,她就不会发现吗?你以为你随随便便就能将她糊弄过去?”质问的女声和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同步,黎近一双黑眸里藏着星点嘲讽,“只要你一次不忠,她发现是迟早的事。”
陈景允耐心告罄,脸色发青地离开了。看着被关上的门,她笑而不语。
右手边响起一点动静,黎近微微蹙眉,一把扯开帘子,是缩成一团的姜小度。她哆嗦了下,将头埋得很低。黎近打量着她的脸,思索片刻才认出来是谁。
姜小度大气也不敢出,自己只是社恐跑来休息室逃避人群,没想到会被迫看这出戏。
她内心忐忑,以为会被教训一顿,没想黎近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离开了休息室。
姜小度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松口气,神情凝重。
*
游轮在夜色里缓缓前行,长辈在四层,陈景允的朋友同学都在这一层。不远处江湾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缩在一小小的窗口里,像是裱在墙上的照片。赵既安见林露露盯着那处不放,也看过去,“怎么了,那里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林露露收回目光。
刚刚窗外经过一位燕尾服侍者,端着托酒的盘子,黑发被吹的微微凌乱。
林露露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是游轮上最底层的工作人员,也是经过层层筛选——起码不会是连话都说不出的哑巴。
想起林筠,林露露还是有些心猿意马,上次和朋友去娱.乐.城一次,之后就没找到什么机会。她打算明天下去后找人查一下男生的联系方式。
得不到的总在骚动,林露露心烦意乱,随便扯了个话题:“你和陈景允准备得怎么样?”
“当然都准备好了。”赵既安挑眉,“你就等着今晚看一场现实版浪漫偶像剧吧。”
林露露嗤笑了声,但内心还是挺期待的。毕竟时穗是属于性格还不错,且需要维系的朋友。林露露注意到魂不守舍的姜小度,不耐烦问,“你是在厕所里丢魂了?”
“没……没什么。”姜小度瞬间回神,立马摇了摇头。
她这样痴傻蠢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露露啧了声,赵既安还在滔滔不绝说起陈景允精心小设计,她看见前来的两人,立马捅了捅赵既安手臂,“原来你俩待在一块啊,刚吃饭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我们一直都在啊。”黎近回头看了眼她的侧脸,“是不是她当时顾着看手机才没注意到我们?”
时穗笑着应了声嗯。
几人聊了一会,她像是忽然想起,嗓音轻柔问,“这么久,我都忘记问你的拼装模型有没有送出去,你也没和我说。”
“送出去了,他挺喜欢的。”黎近自然而然望向她眼睛,“这钱花的不亏。”
什么拼装模型,林露露不懂,但是她收到陈景允发来的消息了,她拉起时穗手臂,“景允说他们都在甲板上看海景,让我们过去。走吧,老在这也没意思。”
“我就不去了,昨晚没睡好,现在去补觉,你们玩。”黎近站在原地没动,打了打哈欠,一脸困倦的模样。
“那你好好休息。”
黎近没有回到专属房间,而是去了五楼,从这里能清楚看到三楼甲板上的全景。那里几乎聚着一中一班所有同学,现场气氛很足,她和陈景允已经俯着栏杆相谈甚欢。海风卷起她微卷的长发,她站在光影里娉婷而立,黎近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表情阴沉。
黎近曾经去时穗家里做客,当时时穗房间里有个自己一直想要的绝版玩偶,不管不顾抢了过来,结果一不小心扯断了玩偶的头。
玩偶的头在地上滚动几圈,黎近吓得立马松手,剩下半截玩偶随之落地。时穗远远地望过来,平静不语。一群长辈在旁边柔声细语地安慰,她笑着说没关系,只是一只玩偶而已。
可就在下周,她被锁在器材室整整一个晚上。她蜷缩在月色仅能照亮的一角,一颗弹珠在不知道哪块的地板上跳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保安发现。从那晚上开始,她就再也不能独自面对深夜,神经衰弱,到现在也要留灯才能勉强入睡。
警察调出全校的监控,并没发现那个锁门的人,最后给出的原因是门把锁太老旧,从里面难以打开。
黎近快要相信这个解释了,她有天却看见,时穗和无头玩偶面对面在院子里玩弹珠。
滴答,滴答。
那弹珠跳动的频率就和那晚一模一样。
跳动声逐渐清晰入耳,她站在二楼阳台,神经绷紧,面色发白之际,院子里的女生抬头对自己笑了下。
黎近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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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父母,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在他们眼里,时穗乖巧听话,是常挂在老师和长辈嘴边的好女孩。况且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会逃过层层监控将她锁在器材室?但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要撕开她伪善的面孔,让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表现出来的单纯无害。她一定会找到,夺走,并摧毁时穗最在意的东西——
就像她摧毁了她无数个夜晚和梦境。
黎近花了数秒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这时,旁边有侍者经过,她不予正眼,只说,“来一杯香槟。”
那瓶香槟被递到自己手上,人却一言未发,黎近感到奇怪,侧目看去,他已转过身离开。
她抬了抬眉,脑海里是自己刚瞥见的画面,是男生喉结上惹眼的咬痕。
*
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陈景允焦急地等候,看向腕表的频率越来越多。
等零点一到,他要在盛大的烟花下,和时穗告白。时穗是他从高一起就认定的女友。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毕竟她常常会给予自己回应。模棱两可的回应也是暧昧期的一款调味料。他都想好了,和时穗确认关系,一起去英国上学,如果将来顺利的话就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夜色渐浓,长辈早就回房间里,将夜晚留给年轻人。几位自认为是见证两人爱情的高中同学站在陈景允身边,你一句我一句,“景允,完事了之后可要请客啊。”
“我这高中三年没少跑腿帮你买礼物啊。”
“我这游轮一晚上又是好酒佳肴又是美女如群,这都不算吗?”陈景允眸光流动,唇角挽了个笑。随后换来“一码归一码”的答复。
在外人眼里,他和时穗板上钉钉的事,实际上他只和时穗牵过手,每次想跟她有近一点的肢体接触都被以“高考之后再说吧”拒绝。陈景允明白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于是精心策划了今晚这场告白。他的确是被黎近的外貌蛊惑几次,和黎近的接吻只是他一时的冲动,但是还好,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自己要的是谁。
一小时过去,他是时候该牵着时穗来到甲板特定位置——这个位置,能看到烟花和海面反射的烟花。他转身环顾四周,却没在人群里看见她的身影。
时穗不在这里。
林露露面对他的询问,“我不久之前还看见她呢。”
“你什么时候看见她的?”陈景允微怔。
“半个小时前。”她指了下她离开的方向,“她说有点口渴,想回去喝点什么。”
陈景允舔了舔唇,话音一落就跑了回去。林露露和几人也跟着回室内。宴厅内却没有她的身影。
陈景允刹住脚步,“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找啊。”
黎近接到陈景允电话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他火急火燎的逼问。
他找遍了三四层,连洗手间都找了,就是没看到人,再往上一层就是长辈休息的地方,他不敢贸然带着一群人跑上去,只好先给不在场的黎近打电话,“是不是你把她带走了?她在哪?”
“我有这本事带走她?陈景允你平常都是用脚趾头思考吗?”黎近只觉荒唐。
电话被利落地挂断,和它的到来一样突兀,黎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她没走几步就想通了。
时穗不会不知道陈景允今晚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提前离场,只能说明她对陈景允无感。
虽然只是接吻,她还是在心底暗暗骂了陈景允一句蠢货。原以为和陈景允搅到一块,会让那副漂亮的面孔出现一丝愤怒,没想到他不是她喜欢的人。
黎近穿过长长的走廊,打算下楼看笑话。
身后的房间传来一点碰撞的声音。
海上风声大,她没太在意,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一门之隔,VIP贵宾休息室地面一片狼藉。
脚尖上的高跟鞋摇摇欲坠,最后不堪力度地掉落下来,后背紧紧贴上门,下半身几乎悬空,她按着桌沿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手边是被她刚刚碰倒的花瓶,滚落几圈,落地砸到男生发力动作的腿边。
大开的窗口有海风齐齐灌入,将淫.靡而压抑的声响带去。她抓着侍者衣服胡乱地喘息,“林筠我快到了…哈啊再用力点嗯……”
6. 窒息
厚重的云层打在月亮前面飞去,窗前几道月弦若隐若现,柔滑绸缎长裙垂在沙发边上,随风吹起,像流动的牛奶。月光打在光-裸瓷白的肩上,她水鸟一般垂首,小声地喘息,撑着他胸膛的手逐渐向上移动,触及他的喉咙。
林筠鼻根抵着她的锁骨,难以呼吸,鼻腔满是时穗身上的香味,像是满树鲜花被太阳照射蒸腾出热乎乎的气味。
忽然,松垮挂在脖上的领结被人以手打圈,被一股不小的力度往后死死勒住。
他的面颊至耳际渐渐泛起红潮,不解和错愕通通都被绞索在喉间,呼吸不得,眼球是一股灼烧感疼痛。周遭的动静遭遇凝滞消音,打晃朦胧的视线里,她一眨不眨直盯着自己瞧,像在欣赏自己这幅模样。
一边是神魂颠倒的“快乐”,一边是不断加重的窒息感。
只有皮料沙发呈规律性,不知疲倦地响动。
时穗的手缓缓抚上耳后的皮肤,“不是说过,不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那就让她帮他记的深刻一点。
时穗的确有跟自己强调过,可有时做到动情之处,会容易忘了分寸……他不想死。
他缓缓伸手去扒拉脖子上致命的领结,抽搐般摇着头,额角凸起条条虬结青筋,拉长断续的“呃”音,如一卡一卡的衣服拉链。一滴生理性眼泪迅速从眼角滑落,浸润在沙发上。
而时穗看着他面色逐渐失去血色,忽而笑了。她越用力,身体里其他部分的变化越显著。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有反应?
林筠可能是全天下,最适配她的小狗了。
搭在自己腰上的双手无力地缓缓垂下。
下一秒,大量掺着咸湿海味的空气灌入喉腔,他捂着脖子疯狂地咳嗽。
时穗垂眼问,“这次记住了吗。”
林筠摸着脖子,慢慢地点头,艰难呼吸的模样有点狼狈。
“乖狗狗。接着吻我吧。”她爱抚似的吻了吻他脖子上青紫的勒痕。
即便是头晕目眩,他还是听话地伸出舌头。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是在床上。
像楼下小孩小口舔冰淇淋一样,他小心翼翼,鼻梁陷进柔软的触感里,柔软的黑发偶尔戳到女生的下巴。她舒服地哼哼唧唧,说狗狗舔得好棒。
起初被她喊“乖狗狗”的时候,林筠内心抵触又抗拒,他是个正常人,没有特殊的癖好,丝毫不能理解时穗为什么要这样称呼自己。这世上有这么多个辱骂性词汇,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
后来林筠知道了,时穗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凌乱衣物下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叮咚声在失控的木架碰撞声和唇齿交缠的水声中格外突兀。
时穗的定时消息发出去后,很快得到陈景允的回复。
时穗:喝多了,有点困,我先回房休息【表情】。
陈景允:……好。
陈景允:穗穗,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呢。
几分钟后,陈景允没有善罢甘休:你现在睡着了吗,我想去你房间找你。
混乱中,时穗边吻边睁开眼,分了心。
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抽空回条消息,他忽然抱起她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宽大滚烫的掌心有垫在她身下。
手机被震荡地滚下沙发。
时穗看着地毯上没了光亮的手机,“看见他的名字,你好像很激动。”
他红着眼眶,因为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喘出粗气。
过了一会,时穗大概明白了他比的手语。
【你明明……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要带我来这里。】
她知道陈景允会挑这次机会要和她表白。也许下了游轮后,两人正式成为人人称羡情侣。
她把他当什么呢?
当什么都可以,当狗他都认了。
林筠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还要带自己上游轮,她就这么无视他的心情,就算要他站在人群里看她和陈景允互诉心意也无所谓,他穿着侍者衣服穿行在人群里,难受地几乎无法控制表情。
“不可以吗?”时穗蹙起眉心,似乎有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就算和他在一起了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难不成你不希望我和陈景允确认关系?林筠,摆清自己的位置。”
温热的眼泪自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滴砸到自己的腰上,时穗目露讥讽,唇边的笑都令人心颤,“你又穷酸又说不出话,我不和他在一起,难道和你吗?这可能吗?换作是谁,看见我和你一起走都会惊掉下巴吧,你连站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关心这个问题?”
林筠颤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最后难受地移开眼,看着旁边的墙平复自己的呼吸。
后面就没见他直起身过,埋在她颈窝里,视线被泪水打得模糊。
看到他难受,她就好受多了。
时穗心情还不错,摸着他后脑勺,轻声,“没关系啊,就算我有了男朋友,我也会来找你,我们偷偷地背着他们做,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更刺激吗?”
时穗看不见他脸,在他怀里摇晃的同时,感受来自面颊的湿润,和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泣声。
后面又来了几条消息,但两人已经无暇顾及,甚至都听不见窗外烟花响亮的爆炸声。
绚丽的光芒照亮室内,她搂着他湿漉漉的脖颈,五指紧紧蜷起。像摇荡不止的秋千,直到被送到空中最高点,在高渺沉滞的时间,层层攒聚的感觉如同绵密的泡沫一瞬间迅速充盈身体每一寸,然后变成胀满的气球在空中漂浮。
淫靡的气味在空中逐渐消散。
他收拾好这里,已经乘坐电梯下去了。
陈景允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我们明天早上在泳池单独见一面好吗?
床头的台灯发出温馨的光,时穗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陈景允几乎一整晚都没有合上眼,终于在凌晨收到了她的消息。
时穗:好啊,九点?
死寂的心终于再次剧烈跳动起来,陈景允早上很准时地来到两人说好的地方。
长辈今早陆陆续续都回去了,这个泳池还在消毒换水的阶段,陈景允选择这里,就是因为早上不会有人经过打扰。
“其实这些话早就该和你说了,但是女生不是讲究仪式感吗,而且,昨晚没想到你会回去得这么早。”
游泳池的水面波光粼粼,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点紧张地开口:“穗穗,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你应该都感受到了。我们是不是……”
“可是你不是喜欢小近吗?”
陈景允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怎么会,你是听别人说的吗?他们的话……”
“不是啊,我亲眼看见。”她神情宽容地笑着,“在学校的后台休息室,当时你们不是在接吻吗?还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陈景允大脑一片空白,“当时……”
“我不想失去小近这个朋友,也不想场面闹得太难看,以后都别来找我了。”时穗平静说完,没有给他整理措辞的时间,转身,手腕却被人攥紧。
陈景允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他试图在她脸上找到除此之外的东西,类似于被背叛的愤怒,厌恶——但没有。
她仍是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他感到有些荒唐,即使她亲眼看到那样的情况,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吗?
好像压根就不在意。
“……我都和别的女生这样了,你也不在意是吗,”陈景允抓着她手腕的力度变大,“时穗,你有喜欢过我吗?难道这几年都是我一个人在演独角戏?”
“算了吧,景允。”
“算了,怎么算?”
陈景允无法接受自己刚刚脱口的猜测可能是真的,他愤怒极了,“我这几年对你有求必应,说一不二,处处都顺着你让着你,每次你一发消息我都秒回,生怕你生气,送你的礼物也只挑最好最贵的。我和兄弟出去玩,那些女的朝我扑上来我看都不看一眼,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就这么和我算……”
他开始歇斯底里,时穗的手腕多出浅浅的红印。
“你如果喜欢我,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她看着被握紧的手,过分地冷静。
他的理智也逐渐归笼。
陈景允第一次见到时穗,是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时母带着时穗来他家拜年,小小的时穗脸上还有婴儿肥,穿着新中式套装裙,两条红色流苏绑在两边丸子头上,唇红齿白,粉雕玉琢。长辈们都很喜欢她。后来听到要和她上同一所高中,家里人让自己学校多照顾时穗,陈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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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马就应下了,尽管他以前对这种事嗤之以鼻,毫不关心。可能是命运的安排,两人三年都被分到一个班,他经常和时穗一起上下学,吃午饭。他打篮球她送水,她搬作业他帮忙。两人创造了无数个共同的回忆。
可能是有了她要离开自己的实感,陈景允慌乱地向她靠近,一边说一边要抱紧她,“你听我解释,我和黎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和她除了接吻以外,什么也没做。”
她皱眉远离,陈景允却还沉浸在自己示软的情境,“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一定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我们重新……”
“其实,昨晚的烟花我看见了。”
陈景允怔怔地看着她,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起烟花,既然她没有入睡为什么没有回他的消息,她当时在做什么?下一秒,他就这么问出心中的疑惑。
嫣红的双唇无声地张合,传至耳边的声音轰隆地响着,像火车朝远方奔驰而去,留下不绝的余音。直到人离开,他仍站在原地。
*
昨晚玩得太晚,今早大家都起得很晚,快到中午吃饭的点才陆陆续续醒过来。知情的人都识趣地没提起昨晚的事,在群里热烈讨论下午玩什么。
赵既安知道下午的安排,没忍住告诉他们。
赵既安:这里有个露天泳池,我们下午去那边开派对,现在这个点,估计已经布置好了。
赵既安:吃完饭,我们就一起去吧。
有些人抱怨,怎么不提前说,泳衣都没带。赵既安让他们放宽心,这点小事算什么,陈景允什么都给他们准备好了。
还没看过班上的女生穿泳衣,他挺期待,林露露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陈景允怎么没在群里发消息,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想不开?”
赵既安否定,“他昨晚不是上楼去时穗的房间吗?可能已经成功了。”
林露露皱眉,“那他怎么没回消息,现在还没睡醒?不可能吧。”
赵既安贼兮兮地笑起来,说话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你懂得,说完情话有些事不就很顺理成章了吗?人家现在可能不想起呢。”
“你真龌龊。”林露露骂了句,直接挂断电话了。
服务员陆续地上餐。
女生几乎都坐在同一排,姜小度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很不起眼,她偷偷地看向人群中央,坐在一块的黎近和时穗,两人有说有笑地聊着。
想起昨晚,她莫名松了口气。还好陈景允没有得逞,不过黎近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地跟时穗聊起天的?
她不心虚吗……
眼前的食物摆盘很精美,黎近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看向身旁的人,“你昨晚去了哪里?”
“贪杯喝多了,就直接回去休息了。”时穗拿起刀叉,目不斜视,“景允没告诉你们吗,我给他发了消息。”
黎近语气惋惜,“可惜,你没看到昨晚的烟花,陈景允花了大价钱安排的。”
“烟花不都一个样?”时穗笑。
“情境又不一样。”
话音一落,黎近看见赵既安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他一脸着急地大喊,“都别吃了!陈景允出事了!”
*
他们快速赶到陈景允的房间,昨晚还生龙活虎的寿星躺在床上,浑身湿漉漉,双眼紧闭。
床边是游轮上专门的医生,刚给给男生做完检查,医生看向他们,“还好被人及时救上来了,再晚一点,水淹满肺部,情况就不好说了。”
陈景允是被侍者发现的。
据说当时男生漂浮在泳池里,失去意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林露露喉咙紧缩地问出。
黎近却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感觉。
她看向坐在床头,眉目间满是担忧的女生。
“不觉得很诡异吗?”
其余人闻声看向正在说话的黎近。
时穗抬起眼来,撞进她直白的视线里。
“陈景允总不可能走在泳池边上,左脚绊右脚,失足掉了进去吧?况且他为什么一个人去那里?”
黎近扯了下唇,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查监控吧,看看是陈景允和谁一起去那里,或者说,他被谁害成这样?”
她也很好奇,昨晚时穗是否如她所说,回了房间?
7. 错轨
时穗对秩序有神经质的执着,对打乱秩序的任何变化都异常敏感。
她幼儿园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过家家,每个木制仿真玩偶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穿黄色围裙的是母亲,蓝色条纹工作服是父亲,小碎花裙,扎两条小辫的是她,还有三四个个木制小玩偶是朋友,其中有一个男孩是她钦定的结婚对象。这条街道上有家,冰淇淋店,医院,幼儿园还有明清小学。每天早上,父母准时出去上班工作,女孩和朋友一起去上学,在学校里学习,玩游戏,一起吃午饭。一旦这个角色做出的行为不符合既定规范,就应该在她的游戏里被抹杀掉。
首先调取的是泳池附近的监控,屏幕上显示时穗走后,陈景允在原地待了十几分钟,从相反方向离开,忽然身形一歪,向旁边的泳池倒了下去,不久后有工作人员上来为下午的派对做准备,发现了昏迷的陈景允。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没料到这件事会和时穗有关。黎近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你和陈景允当时聊了什么?”
“工作人员找景允反馈场地有点问题,我就跟他一起去现场。”时穗吸了一口气,面色沉重:“要是我晚点跟他一起离开……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这不是你的问题。”林露露安慰。
黎近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这话的真假还得等陈景允醒过来才能确认,她关心的是其他事。黎近吩咐工作人员,“再把监控时间往前调一点。”
工作人员应了声好,划动鼠标前看了一眼时穗。
随后,屏幕上显示侍者带着黎近前往休息室,黎近站在侍者身后等待开门,监控镜头没有拍摄到侍者的脸,不久后,陈景允也来了,时间显示两人在里面待了一会,又先后离开休息室。
“看我干什么?”感受到其他人的注视,黎近的语气变得不自然。
“那个时间点,你们在休息室做什么?”赵既安皱眉,“那个时候,陈景允应该在迎宾区啊。”
“就不能允许我们刚好都在这个时间段需要休息?”黎近冷呵一声,“你们该不会误会我和他有什么吧?”
这一圈里,他们跟时穗的关系更好,林露露上下打量着她,“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紧张什么?”
“不对,我说你昨天早上怎么忽然跟我关心起景允和我们的群消息……”赵既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黎近性子傲,不怎么跟他们来往,平常都是因为有时穗的关系才会参与聚会。次数很少。而昨日早上,她出奇地和自己聊起陈景允。
“不是,你们有病吧?时穗是我朋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及大家的隐私,休息室室内没有安装监控,只能调取走廊和宴厅的监控。黎近丝毫不受影响,“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场面陷入一度僵持,姜小度缩在角落里,埋头不语,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清楚知道黎近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地就能安然无恙地待到下船。
可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
是谁?是黎近的警告么?
姜小度额头渗出细细的汗,她紧张地抬起眼看去,却怔住。女生浅淡眉眼间流动一股悲思,水盈盈地看着她,随后眼睫垂下,悄悄移开了。
这个对视只维持了几秒,姜小度却觉得自己的秘密在时穗方才的视线里无所遁形。她低下头,心跳飞快地思考刚才的一幕,她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刚才她看向自己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己能代替黎近在她身边的位置……
是啊。是他们先背叛时穗,时穗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蒙在鼓里?
“我,我作证……”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说话的人身上——姜小度双手搁在身前纠缠,说话的声音打着颤,再次说,“我在休息室的时候,有亲耳听到……”
*
警察迅速将游轮包围起来,进行排查。
陈景允很快醒来,面对警察的询问,捂着头说,“没有……我没看见有人推我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不起来,你们别问了!”
警察在他这找不到突破口,就从这艘游轮排查,最后终于找到原因——水泵之间的电源线没接好,陈景允恰好走在那块区域,触电后,晕眩几秒,就倒在了旁边泳池里。毫无疑问,游轮公司为主要负责方。
而陈景允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追究,或许是受到了惊吓,又或许是醒来后知道自己和黎近的事情忽然在朋友间传开来,他醒来就匆匆坐上离开的车。
主角走了,其他人更没有心思待在游轮上。
姜小度说完那一通话,黎近不愿在争辩,面色铁青地离开了。
其实陈景允这行为在这一圈人里见怪不怪,有些富二代玩的比他更花,赵既安只是想不通陈景允怎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么多个女生不选偏偏和时穗朋友搅到了一块,还好这事没有闹得太大,作为兄弟,他起码替陈景允保住了体面。
林露露对这些男的本就没有抱有希望,发生这件事也并不意外,跟着时穗走了。
“小度,谢谢你愿意说出来。”
姜小度站在最边上,看着人群里的时穗朝自己走过来。
夕阳晚霞照在她颊上,宛如白瓷上一抹不经意的红。姜小度又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她牵起姜小度的手,很真诚地邀请,“下次来我家做客吧。”
姜小度惊喜地点头答应。
“嗯嗯。”
*
其中一名侍者退出人群,在卫生间换好衣服后,将工作衣服都塞进了包里。
黑色鸭舌帽下是被遮住的黑发,碎碎密密,他整了整帽子,从别的出口下去。
“林筠,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混进来的?”
林露露没想到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抽根烟,还会有意外之喜,她对他有着浓重的兴趣,朝他走过来。
林筠没兴趣理会,错身要走,她的保镖往旁边一站,堵住前面的去路。林露露勾起唇,“别这么急着离开嘛,我们聊聊天不好吗,放心,我不会把你偷偷进来的事告诉别人的。”
【亲戚介绍。】
林露露没多想,拿出手机出示微-信二维码,“我们交换个联系方式?没准将来我有事需要找你呢。”
黑色碎发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微微瞥了一眼她,迟迟没有动作。
此时,嘈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逐渐密实的脚步声。这个出口直通停车场,一群人正往这里走来。微风吹起其中人黑色的长发,露在空气中的肩薄纤瘦,司机站在一旁开门,她自若地收起裙摆坐了进去。
他压低帽檐,向另一边方向别过脸。
有人催促自己,林露露敷衍地应了几句。
再次看向林筠,衣领下半掩着青紫可怖的淤痕,她迟疑地伸出手:“你脖子上……”
林筠垂下头,快速拿出手机扫了码。
像躲着什么,他错过身快步离开了,完全不想理睬自己。
而林露露看着那道背影,隐约还记得,林筠上学成绩好像还挺好的。
“可惜,是个哑巴。”她略微遗憾地说。
*
时穗上车后,时母打来了电话,告诉她时父明天回国,让她回家一趟。
接连一周,除了根据家里安排的行程出行,时穗还会抽空去艺术画廊,珠宝展等相关展览活动,进入专属团队协助处理各类事宜。时父年头设立了以他为名的教育基金,近月的爱心捐赠活动,时穗都有出席。她形象气质好,还经常出入在贫困地区,摄影师给时穗和小孩拍的合照很快就在网上传遍了。网友纷纷都夸赞“人美心善”。
游轮公司是那场事故的主责,被陈家告上法庭,最后赔了一大笔钱,陈景允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再和时穗来往,甚至都不怎么联系其他朋友。尽管几个知情人都没有说出去,可“陈景允疑似脚踏两条船”的消息还是在圈子里传开来。陈景允销声匿迹一段时间,赵既安跟他联系,才得知他已经去美国了。每天都有新鲜的事在上演,船上的这点风波很快就被盖过。
没有人打扰,林筠生活短暂地恢复如初,每天重复一样的工作。
这两天订水的人很少,林筠傍晚很早就下了班,他跟大爷打了声招呼就往家里走。
城阳区居住的人多是上班族,为温饱挣扎的普通家庭,还有一些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老人。尽管是戴了口罩和法式帽,她走在路上,也很招眼突出。
林筠知道她这周都在忙什么,自然不是时穗告诉他的,电视上会有各种集团千金时穗的报道。他自然也知道,时父回国了。
关于时穗家里的事,林筠知道的不多,时穗也不会主动跟他透露这方面的事。但是,从她每次从家里出来后,浑身紧绷,难以放松的精神状态;提及父母时,略微蹙起的眉头;在他旁边入睡被噩梦惊醒后,空洞无神的双眼——这些就令他足够清楚,时穗对她的家庭充满厌恶,恐惧,抵触。
时穗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挂断。
街边积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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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雨水,倒映着边上经过的影子,隔着距离的两道影子嵌在水里扭曲交错。墙缝里的粉白色花朵,在风里摇晃不已。时穗垂眼,杂沓而过的脚步声,像潮水远去的呼啸风声,小摊贩的吆喝声在她耳边和手机里同时响起。还有,夹杂其中来自他清浅的呼吸声。
林筠跟在她身后几米的位置,一个任谁都不会将两人联想到一块的距离。
直到她转身走上林筠居住的单元楼。
门啪嗒一声合上。
最近高考成绩出来,时穗是本市的状元,就连一中都早早在校门口挂上横幅。尽管和时穗的关系不同往日,他还是举起手机。
【成绩出来了,恭喜你。】
时穗淡淡扫了眼那行字。
“陈景允是你救上来的?”
她冷眼睨向自己,林筠停顿了几秒,慢慢点下头。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时穗愤怒地将包甩到他脸上,金属链条和皮肤发生碰撞的声响,他脸上很快出现红红的印记,有的地方甚至通红渗血,他呼吸略微停滞一秒,手指紧紧蜷曲颤抖着,却只是看着她。
“我记得,我没有安排你做这件事。”
时穗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令他忽然想起从前,同样是在傍晚的一幕。
时穗的弟弟生病住院,和林晴住的是同一家医院,林筠给林晴带饭的时候想到时穗可能没吃,就擅自主张来找她。
在没有其他人的VIP病房里,她拿着一支装满空气的针筒,准备插入时安的静脉里。
听见一点动静,她停止手里的动作,抬眼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林筠。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两人的关系骤降至冰点。
他惊恐于她的蛇蝎心肠,她也疲于虚假的伪装。
林筠拉黑了时穗的电话,不再和她有任何联系,直到他被莫名其妙的辞退,糊口的工作都因为各种原因没了。
有个好心的负责人善意提醒,“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接连被几个工作拒绝,林筠灰头土脸地回到出租房里。
时穗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为什么最近都没有回我的消息?我早就说了,让你换个好一点的手机。”
她笑着站起身。
林筠之前最喜欢看她笑,她笑时眼里会浮现明丽的颜色,小小上扬的唇角上会有光影在跳动,那些澄净的疏离感都消散,整个人会变得更生动。
察觉到他神情细微的变化,时穗掩唇笑,“你在害怕我吗?”
“我又不会那样对待你,你是我最喜欢的狗狗呀。”时穗找出今天下午在病房拍的照片给他看。她仰起脸的时候,精致的卷发从肩膀滑落,纯净的琥珀瞳孔里清晰倒映他的脸,她嗓音轻柔,“你看,时安还活得好好的,他睡得很香。”
“我们接吻吧,像以前一样。”时穗慢慢踮起脚尖,搂上他的脖颈。
换做以前,他下一秒就捧起她的脸,两人通常吻得难舍难分,忘记时间,只专注于对方温暖的口腔,和紧密的拥抱。可林筠只要看见她就会不受控地想起病房那一幕,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捧起她脸的手像小虫儿一样频频颤抖,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一支空气针筒忽然扎在他右手的静脉上。那双眼睛没了笑意,投射着冷光,她第一次这么盯着自己,一根拇指按在上方像是随时准备摁下,时穗脸色冷沉:“吻我还是去死,选吧。”
他怕了,再次尝试凑近的时候却被人拽住头发。
她拽着他的头发的手缓缓往下,轻笑,“这次不给这里,换个地方吻吧。”
那晚,他第一次给她口。
从此两人开始不清不白的关系。
【我不救他,他会死。】
林筠在备忘录继续输入。
就算她计划得再严丝合缝,迟早也会被警察查到,到时候她的人生彻底就毁了。再金光闪闪的昨日,在监狱里都会变得昙花一现。林筠命烂,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不能看着时穗把自己玩进去了。林筠一直觉得时穗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将她带回正轨就好。
“你在想什么?偷偷上船混进侍者的人是你,在水泵上动手脚的人也是你,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像是知道他所想,时穗笑着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语气轻飘飘的,将自己撇了一干二净。
林筠看着她,一种恐怖的猜想犹如毒蛇迅速爬过心头——如果会有暴露的那一天,那个被推出去,被万人所指的人绝不会是她。
而是自己。
8. 浑浊
他该说一句幸运吗?
幸运的是陈景允没有追究过多,这件事单方面不了了之。他和时穗也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普通人可以不经大脑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这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奢侈,他想说的话在抵达对方之前已经在心里,在键盘敲打时,在以笔书写前就已经更新几轮,就像现在,他有很多话,看着她却难以表述出来。
他同外界的交往存在一道无法克服的障碍,连同他的感情也上了一把锁。
【我知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在备忘录上输入“我下次不会多管闲事了”,却在“多管”两字上费了些时间。
时穗忽然接到了个电话。
林筠看着她摁下接通键,面不改色绕过自己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脑袋垂得很低。
她没有再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起手机,拉开冰箱,拿出仅剩的食材给自己随便做了顿晚饭。
林筠入睡前还收到了林晴失眠发来的消息,让他明天来医院一趟。
林晴很少会主动让自己去医院,她用为数不多的积蓄给自己请了个护工,当时是为了不影响林筠上学,后来林筠退学,积蓄见底,林晴身体好转,她才辞了护工。时穗给的钱够付医药手术费。日常开销全靠林筠拼命挣。
林筠去到的时候,林晴坐在病床上做手工竹编。有一个结一直绕不过去,她目不转睛,弄了半天没成功。忽然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熟稔地替她整好剩下的部分。
是个竹编小马,到时候在底下串个铃铛,就是风铃。
“太久没做,生疏了。”林晴满意地看着完品,对着窗户开始比划,要挂在哪。林筠见状就走到窗边,两臂一展,替她开了窗户。
“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她说完伸了个懒腰,笑:“老在病房,好无聊啊。”
林晴由于经常躺着,每天扎针抽血,浑身无力,全程出行都需要他搀扶着。林晴微一抬首,就看见他脸颊未愈的伤痕,“你脸上这是——”
他摸了摸脸。
【磕到了。】
“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林晴没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我昨晚梦到奶奶了。”
林筠看向她。
“她还是老样子,七老八十,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就算拄着拐杖也不影响,比谁都快。当时我们还说,奶奶肯定能长命百岁,能活很久很久。”她的声音飘渺柔和,仿佛回到多年前还住在村里的下午,“谁也没想到,她第二年就在浴室摔了一觉去世了。林筠,你说有时候命这东西,是不是可能早就注定好了,我们不能不信?”
林筠眼里透着担心与不安。
【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林晴笑着回,“我没事。”
他斟酌了会,又补充。
【忽然说这些,有点奇怪。不像你。】
“就是有点想奶奶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
梦里,她和林筠都还很小,围在奶奶腿边缠着她教自己编织。林晴从小性子急,好动,做不来需要长时间专注的手工,她经常只是开了个头就跑去和伙伴去河里抓鱼,将剩下的竹编材料丢给林筠。林筠也全盘接受,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一沉浸就是好几个小时,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跑出门口,奶奶就在那儿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掰着豆角。
到了傍晚,林晴鬼混回来,抱着大鱼浑身湿透,说话间能看出两颗缺失的门牙:“今晚加餐咯!”
姐弟俩从小得到的东西太有限了,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奶奶去世后,林晴深刻体会到这点。她拥有的本就贫瘠,身为年龄较大一点的长辈,却总是要将自己那一份切半分给弟弟,原本就薄弱匮乏的爱如漏风的屋子,有朝坍塌,两人被迫成长,像是在温暖充满羊水的母胎里带出来的无形纽带,是一种韧劲的软,连接彼此,支撑彼此。
就算后来林晴上了年纪,身边的同事都成家育儿,也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要为她说亲,介绍对象,起初那些男人见她形象不错,还能吃苦,多少都有点往深处发展的意思,可稍微了解了下林晴家庭情况,了解她还有个弟弟要养就止步于认识。
不止一个朋友当面说过,如果林晴没有这个弟弟,肯定能越来越好,家庭美满。每次都很快被她反驳。
这一路走来,林晴并无怨悔。
林筠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给她找麻烦,就算在学校受了欺负也只会将苦往肚子里吞,年龄尚小的时候,就学会乖乖地背着书包从学校徒步走回家,在厨房笨拙地热菜,将家里打扫得一干二净,从不哭不闹,为了减轻她的负担还在四处找周末兼职,发传单洗盘子摇奶茶钻螺丝都干过,因为年龄不够被赶出厂,周末不出门,不跟朋友打球,就在房间里做手工拿去地铁门口卖,每年从他手里放飞的孔明灯上毫无例外都写着“我的新年愿望是姐姐得到幸福”。
她也没料到,比幸福先到一步的是苦厄。
一年半前,她确诊白血病,同年冬天进行了骨髓移植,化疗的副作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皮肤变黑,脱发,失眠,体重骤降……她曾经也是个爱美的女人。生病是个无底洞,她的精神,活力,积蓄都被一点点吞噬完全,还连累着林筠放弃学业。现如今,她只能靠整日的幻想来减轻心理的负重和舒缓身体上的病痛。
光是想到“出院”这几个字,林晴就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心情好了不少。
今天天气好,林晴让林筠扶着自己在楼下多走了两圈,她笑着说,“躺太久了,都快忘了怎么走路,不行,得在我出院之前我赶紧多走走,不然真是退化到连猿猴都不如。”
“我出院那天,你多买几个菜,整几道拿手好菜,我们回家庆祝一下。”林晴揽紧他脖子,开始点菜。林筠笑眼弯弯,欣然点头。
“到时候我叫几个朋友来家里,你也把时穗叫上。”
他眼里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下。
林晴毫无察觉,很快就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
林晴打算换个城市重新生活,两人上一周就开始在线上讨论接下来居住的城市。林晴想去沿海城市,细腻的沙滩,浪漫的环海路,温柔的潮汐,她之前打工的时候就向往着这样的生活,平稳简单却轻盈有力。
他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家在哪他就在哪。
等林晴出院,预计两人搬家的时间,估计那时时穗也出国了。
日历上越来越多红色记号笔打下的叉,曾经林筠期待的日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情却说不上轻松。
最近,只要一打开手机就是关于时穗家里的消息。时家集团是家族企业,时仞越也就是时穗小叔,回国一个月就进入控股董事会,这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时仞越的身份并不算磊落,名义上说是时董事遗留在外,苦苦寻得的亲儿子,其实是情人瞒着他生下,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网友都在八卦讨论时仞越用了什么手段被时家承认,估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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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这个月回国也是为了这件事。
自上次出租房一见,时穗有两周都没有联系过他。
两人本来就没有联系的必要,或许是她玩腻了。
那件事和谁做不是做。
他只是她光亮道路上浑浊的水洼,毫无意义的黑点,不值一提并且可以随时被放弃的宠物。
林筠从那个夜晚起,就不再有所期待了。
期待和她回到那个,什么也没有变的晚上——她从他唇间衔下半块苹果,游刃有余地将他弄得心神难宁,从此陷入一场名为时穗的风暴。
他回忆过去,总是习惯采撷其中最明媚而闪亮的部分——林晴尚未病重,每天工作下班回来,疲惫的脸上也挂有生动的笑容,那时候的自己仍有书读,可以上学,因为朋友的缺失和家务的繁重,打球的机会变得稀少却弥足珍贵,还有她。
在充满孤独和倦意的生活里,她像梦一般从枝头上,徐徐飘落在他怀里。
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
无论两人在夜里如何亲密无间,黏合缠绵,也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他消耗着时穗而时穗也在消耗着他。
就在林筠以为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这段关系在彼此默许的情况下结束时,他接到了她的电话。
时穗让他前往她家。
*
时穗:刚才电话里告诉过你密码,到了直接进来。
这是三十分钟之前的消息。
因为有时穗提前告知,小区才把他放了进来。
林筠一路压低帽檐,带好卫衣帽,尽量藏好监控里自己的脸。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时穗家里。之前时父为了能够远程实时掌握时穗的情况,在她家里安转了多个监控,时穗上了高中才让人将全部监控拆下来。拆完监控的第二周,时穗就将他带回家里,原因是林晴在家,妨碍她对林筠做别的事。
林筠进来后没看见时穗,在客厅里走了几圈都没人出现,他心头一紧,凭借记忆走进她的房间。
房间里的浴室玻璃门紧闭着,因蒸汽变得朦胧。
他心提到嗓子眼,拉开门。
她躺在装满水的浴缸里,身体逐渐下沉,晃漾的水波不断舔舐她的唇,快要没入鼻腔,林筠笨拙地将她抱起,玉白的手无力垂落下来。
热水顺着她的发淌落,透过单薄的衣物,他感受到一股透过肌骨的寒凉。
他快速走出浴室前在瓷砖地板上还打滑了下,看着不熟悉的环境,双眼出现一瞬的迷惘失神。
没有声响,没有动静,她被放在床上,湿发黏在脸侧,是落满地里被雨水打蔫的樱花,有一刻,他像是嗅到一股腐烂花瓣病态的气味。
这个场景将他拉扯回林晴确诊的当晚。
林筠的心脏和胃都在隐隐作痛,他颤着眼,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还好,她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他找出套衣服给她穿上,提着衣袖的手几乎苍白无力。
一声呜咽打心底里迸发出来,他感到一种酸了鼻的悲哀,无法哭诉,更加用力地箍紧怀里的人。他太害怕失去了。
时穗的身体烫得要命,林筠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颈后,准备带她去医院。
“你是想被别人看到我们出现在同一个房间?”
时穗醒了。
她头痛欲裂,用力推开他,然后捏了捏眉心,花了点时间搞清现状。
他被推倒在床边坐着,上衣有一大块刚被她身上的水打湿,双肩耷拉着,眼里还折射出一闪一闪的泪光。
9. 饥饿
【我把你送到医院就离开。】
“不用。”
【你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林筠将气温枪上显示数据的那面对准她。
时穗靠着床头,闭上了双眼。
这道视线太过炙热,她缓缓睁开眼,和他对视了几秒,“别这么看我。”他迅速移开目光,尽量掩下自己的异样。
他紧张地吞咽了下。
【那你……】
【为什么那样?】
时穗连轴转了一周,再加上昨晚不小心淋了一点雨的缘故,她今天一整天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今晚得空,时穗计划泡个澡,一坐进浴缸里就头晕脑胀,没多久就昏睡了。再醒来就是这副场景。
确认她没有不好的念头,林筠才安心下来,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她一眼,自觉出去拿起手机,是时母的电话。
时穗撑着床支起上身,从他手里夺走手机。
一接通,时母就在另一端厉声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时穗没有作声,时母说完她,又开始说起明天出席发布会的注意事项。
“我生病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停顿几秒,只说,“那你注意好身体。”
电话被挂断后,手机被随意丢掉一旁。她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着床边坐了一会,林筠垂着眼,听她忽然问,“你有去过游乐园吗?”
他反应过来,摇了下头。
林筠不知道该回什么。他听觉异常得灵敏,也听到方才电话挂断前有一段稚嫩的儿童音,大概是在催促时母快点开车带他去游乐园,现在两人可能在去游乐园的路上。不过她看上去也不太在意。
时穗吃完退烧药,入睡前偏过脸,对他说:“你哪里也不许去,直到我醒来。听到了吗?”
林筠点点头,知道她的意思。就算她不说,他也只会在这里安安静静待着,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但凡出现一样坏了,或者丢失的东西,到时都会归咎于他。林筠赔不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床上的人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无声弯了弯唇。
得益于时穗平常有运动的习惯,睡了一觉,就退烧了,只是有点头痛。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脑袋靠着交叠的双臂上,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就这么入睡了一晚。
脚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老板:我说你这人,最近经常请假就算了,今早还迟到。
老板:工资明天会打到你帐上,以后都不用来了。
林筠被这条消息叮咚声弄醒。
他睁开眼,刚看清消息内容,想拿过手机,却被人率先一步。时穗坐在他身边扬长了臂,将手机移得很远,他倾身,手停在半空中而后慢慢垂下,看上去难受无措,时穗的视线从他脸上滑过,看完消息后唇角微扬:“不用累死累活挣那点窝囊费了。恭喜你呀。”
并没有被祝贺的喜悦,他直直看着她眼,直到时穗将手机还给了他。她站起身来,尽管看不见屏幕,也知道他在卖力跟对方求情。
过了会,他握紧手机,手臂微转,又将脑袋埋进双膝。整个人陷入一种颓靡低迷的情绪。她坐在床边,脚尖碰了下他的背。
“刚好啊,留下来服务我。”
除了那件事,时穗不会平白无故地让自己来找她。两人现在的情况很难不让他多想,林筠会错了意。
【我不做鸭子。】
时穗笑出声,“你就算想做鸭子也没人点你啊,别人好歹还会说点好听的话提供情绪价值,你有什么?”
她说完,想给自己换套衣服,走到镜子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新的一套,难怪夜里明明退烧出汗了,今早起来却没有觉得湿黏不适。听到一声窸窣动静,林筠刚抬起脑袋,一些衣物从上方砸下来,柔软如网蒙在他脸上,他取下,是一条粉色蕾丝花边内衣,还有昨晚给她重新换的上衣。
林筠耳廓通红,尴尬地将衣服叠起来放在一边,时穗已经换上很显腰身的白色短袖,长发微卷着披泄下来,发丝上沾着微闪阳光,浓密的眼睫微微垂着,“难过也要有个度吧?你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早餐?”
不多时,时穗坐在桌边吃上早餐。她喝了一口热牛奶,旁边有人伸来手机。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时穗看了他一眼。
【我想出去找工作。】
林筠视线飘忽。
【我……不能没有工作。】
“我不是说了,你这几天留在我这里。”她咬了口糕点,细嚼慢咽。
【……我不做那种违法的事。】
“违法的事,你指哪些。”她用叉子在餐盘上挑挑拣拣的动作停下,凝眸看向他,过了几秒,指尖微动,放下刀叉,换了个位置坐他腿上,林筠颇感意外地抬手扶住了她,“你是说卖身当鸭?这不好吗?”
她搂紧他脖颈,两两目光相交,他不由自主地屏息,扶在她腰上的指尖蜷曲,时穗漂亮的眉眼有些清冷,笑:“透露你一些事,比起这些苦力活,卖身来钱更快,那些富婆最不缺的就是钱,听说每晚都豪掷千金,你活好,耐力又持久,如果你去了,可能不出一周就能如你所愿,还清我的债。你不心动吗?”
果不其然他又迅速露出那副表情来,只会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眼巴巴看着她,好像对他做什么他都可以无动于衷。时穗心生厌烦,两指掐着哑巴的下巴来回摆动,“别总是摆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啊,弄得像被我欺负了一样,事实上你一次也没有拒绝我啊。”
林筠是个老实人,老实到有点愚昧的地步。自从她付了林晴那笔医药费,解决他们家的难题,无论她对他做什么林筠都照单全收。
还以为他是为了那点无法偿还的金钱和人情债而“委曲求全”,甚至任她摆布,像是要把自己卖给她了一样,她的脸上浮现一丝带着嘲的笑意。她甚至说:“我身边有不少朋友了解那些渠道,可以介绍给你。”
他别过脸,嘴角慢慢拉直了。
他这个反应很罕见很有趣,她挑逗似的一下下戳着他的胸膛,“不想去吗?为什么?既然你不想通过这件事来换取钱财,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做而且还随叫随到?”
他还是低垂着脑袋不吭声,她搂紧他的脖颈催促:“快回答我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不成你是上赶着被白嫖被欺负的贱狗吗?”
无论她怎么逼问他都置若罔闻。
“你为什么没反应?”时穗眼里愠色渐浓,扇了他几巴掌,最后用力锤了他胸膛几拳,拽他头发掐他脖子,让他赶紧去死,不会说话还没半点反应不如做具尸体,到后面都变成单纯的泄愤。林筠像个待机的机器人,安静地受着,就是没有一个程序,让他拿出手机打出那四个字。
他几近执拗地看着她。
时穗累了才暂停打骂,让他快点滚出自己的视线。
*
下午,林筠就出去找工作了。因为在暑假,有一大批学生涌进来,那些低廉体力活都被他们占了去。林筠存了几个电话号码,还在等消息,晚上就过来看时穗的情况。
时穗不会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照样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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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更是贪凉湿着头发,短裤短袖在阳台吹风,然后被他带回房间吹头发。时穗眼含笑意走在他身后。
夜深人静,室内只有吹风筒发出的声音,她屈膝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落地窗能看清两人的倒影。他摆动吹风筒,垂眼吹发的动作细致专注。
吹完头发,林筠将线卷好收进抽屉里。
手腕被人攥住,她的脸靠的很近,他回神,闭上了眼睛。时穗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还生着病呢,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他目光游离,小幅度摇了摇头。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传染给你。”
她笑着含上他的唇,先是细细地吮吸。他搭在桌台的手臂往里收了收,纤细的腰肢抵在有力的臂弯。两人相处模式就这么别扭和奇怪,能囫囵吞下对彼此复杂的情绪,又能在下一秒恍若无事地接吻。
“快点生病吧林筠。”时穗松开他的唇,呼吸急促,摸着他脸说:“最好大病一场,变得浑身无力,奄奄一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眼巴巴等着别人投喂,病恹恹地,又可怜又没用,然后换我来照顾你,你说好不好。”
时穗才不会照顾他,就算到了那时候她肯定也是想着怎么偷偷弄死他更省力,还不能被人发现。
【不好。】
因为林晴,林筠对生病,医院都变得抵触,他立马拒绝了,脸颊被触碰的一瞬间,哪怕只是轻轻地抚摸,他也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时穗回忆着上次在出租房里被包甩到的地方,语气很随意地提起,“对不起呀,你也知道我那天有多生气,一时下手没个轻重,在你脸上留下了伤口……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光是听到前半句,他就再也受不住似的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柔软碎发下露出的双眼蒙上一层水汽。
时穗知道他容易心软也很好哄,全看自己乐不乐意,耳边是他一抽一抽强忍情绪的呼吸声,然后室内响起拉链被缓慢拉开的声音,他呼吸停滞了一秒,而后变得异常的热腾腾,她耳边的声音也慢慢地变成了杂乱喘息。
她趁机说,“那无论我将来对你做什么你也会原谅我的对吗?”仿佛是来自主人深情的爱抚,他开始不停驱使自己往那柔软之处送,脸颊绯红,靠在她肩头轻哼。像是应下了。
有一块轻薄短小的布料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刚从她身上脱下来的,还残留她身上的温度和香气。那是她的奖励,此刻挂在上面飘着,勾勒出尺寸惊人的轮廓。时穗后背也出了层薄汗,收回的手指缝隙间湿润,随后没有退让地让他自己来,用她的衣物。
她想看。
之后,连续几天都是这样——林筠忙完其他,就被时穗叫来家里照顾她。时穗看自己心情给的工钱,一毛钱到几万元的红包转账都有,大部分是一毛钱,羞辱意味十足,他一个没收,只是临走前会和她在客厅里接吻。
就跟一只前来讨要骨头的狗似的。
过了几天,这病总算彻底好了。一起床,她感到一股神清气爽。
时穗照常揭掉冰箱上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
两人这几天的相处难得和谐。
她走进厨房,没想到他还在,穿着蓝色格纹围裙,给煎蛋翻面,衬衫袖子挽到肘窝,修长腕骨在热汽中显现。
林筠将煎蛋运到盘子上,而后脸被人柔柔掰过,鼻尖抵着鼻尖,时穗屈起膝盖,热意贴着那儿的皮肤沿着神经传递,男士衬衣下摆形成的阴影在果露白皙大月退上移动。内心竟莫名生出空虚的饥饿感,她吻上去,“我不想吃饭。”
10. 游戏
时穗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不会把他带回家,还这么频繁。或许她早就不正常了,从在江湾大桥上看见他,再到后来有意和他接触的机会变多开始。
她不会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她建立,维持的秩序会遭到怎样的破坏,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能感受到一股隐秘的乐趣,某种她期待已久却又阐述不清的东西。
时穗太压抑了,她是合规精致的娃娃,也是陪所有人在扮演过家家的仿真木偶。父母打着一切都为她好的幌子,在她身后装上漂亮闪光的翅膀,让她像单纯无邪的天使。可翅膀是不适合在地上行走的。年幼时期起,两个秤砣沉甸甸地挂在她脆弱单薄的肩胛骨上,年岁渐长,她还是喘不过气。
时穗所有真实的表达,都交给了林筠。
她汲取他的体温,利用他的好心,在他面前尽情释放自我。只要她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唤他一声,他就会微微睁开眼,温柔地亲吻自己的手心。他们互相对望着,仿佛能让彼此的夜晚不再漫长。
他笑时眉梢舒展,眸似水清见底,不可否认,时穗会因此心情稍霁。没人不会喜欢被模样好看的人取悦。当他眼里闪着泪光,泪汪汪看着自己,她也会告诉自己,就算林筠在这段关系里受到伤害,也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将这副丑陋却又完美的皮囊撕开一个口子,他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承担她的痛苦,怫郁以及煎熬。
林筠作为秩序之外的存在,时常让时穗感到碍眼。
但是林筠多么听话啊。
那笔钱在他身上施下万能的魔法,林筠几乎对自己有求必应。
就像此刻,她扶着沙发微微转过头来,看他如何将自己浪荡的欲望全盘托出,抵在沙发边的小腿微微抬起,脚趾在他小腿皮肤上轻轻挠了挠。身后的人带着一身好闻清新的香皂味俯身而下。
“真是受不了了……都怪你,每次都把我变得像个水龙头一样。”她投入他的怀里,像床上适时娇羞的女友。柔软光亮的长发铺开在她身下沙发上,他看着她宛若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一只手就能圈住。
他手掌拂过,指腹轻轻摁着,从那儿感知到脉搏的跳动。看上去很脆弱,却如不打招呼窜进鼻腔的致命幽香,在他的生活里无孔不入。
“想咬我吗?”
她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宽容鼓励地说:“只有这次机会,最好用力点。”
她甚至将最脆弱的地方让出展示给他,像是证实自己丝毫不介意,一场无声缄默后,他只是低下头,力度放得很轻,像对待某种珍重之物,怕它碎了,只留下一个暧昧的红痕,过了今天就能消掉。
时穗莞尔,笑意不达眼底,下一秒箍紧他的双肩,这下该轮到她了。林筠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狠狠咬上自己的脖颈,离动脉很近的位置。
他皱眉。
然后下意识按紧了她后脑勺,没多用力,转身躺着的时候手臂一收像是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而她力度不松,口腔里弥漫血腥味。
她移开唇,肩颈上出现渗血的牙痕,时穗满意地抬起眼帘看他反应,只见他眼神恍惚,抿着唇,表情隐忍,克制着什么。
一声轻笑传来,林筠感受到身上人慢慢往下挪动,凉凉的发丝缓慢垂落在胸膛上,林筠无措地按着她肩,同时撑着沙发慌乱地要往后退。
可惜已经迟了。
直到林筠痛哭了,她才撑着他胸膛起来。
时穗还抬指逗了下,明知故问:“痛吗?”
他泪眼朦胧地点头。
她感到有点新奇,第一次尝试这样,“那我这次轻轻地好不好,这样或许就没这么痛了……”感受到身躯的颤抖和握在她肩头的手,她抬起眼,林筠握拳掩在唇前,从脖颈红到侧脸,明明很爽舍不得推开还要装做抗拒。
时穗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滚。
他做午饭的时间,时穗打开电脑,处理邮件。
其中一封是她将要前往生活的英国院校。
她滚动鼠标,面无表情,毫无障碍地迅速浏览完了。
按理说无需高考成绩就能出国,但时穗当时还是去了高考考场,还考了个市一回来。
她原本的意向学校是在国内,华应大学。
此时,林筠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时穗合上电脑,走了过去。
*
时穗在家里闭门不出,她和那边说了一声,也没人管她,只要她不是病得快死了,医院发下病危通知书,他们不会在乎她。
无人打扰的日子里,她过的挺快活。或许是没有厌恶的人和事物打扰,时穗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快,对林筠也异常得温柔。
一个下午,时穗打开电视,屏幕上正放着某段采访视频,这种豪门八卦密幸自然不能错过,记者刁钻地问了几个有关时家内部的问题,男人一脸从容,举止言语都难以挑错。
“你知道这是谁?”
林筠见过照片,能认出来是时仞越。
时穗盯着屏幕上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她那来历不明的小叔叔,也是时父现在最大的威胁。
时董事长也就是时穗的爷爷这几年身体出了状况,三天两头喊医生来家里,最后住进医院,立遗嘱。
他有四个儿子,能力较好的大伯选择从政,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原因移居国外,除了时父无人争权,本来以为时父接班是板上钉钉,众所周知的事,中途冒出个时仞越,是成功经过亲子鉴定的血缘关系。
时仞越进入控股董事会后,时父经常在家里砸东西,就连经过的佣人都遭殃。他最擅长将火发到别人身上,在此之前,时安还没出生,国外业务还还没这么繁忙,年幼的时穗就是他和时母情绪输出的容器。
屏幕忽然黑屏,她关掉了电视,像是想起不好的事,她的眼底噼里啪啦迅速结起一层薄冰。
她将遥控器随意丢在桌上,对他说,“好无聊,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不过不是电子屏幕上的游戏,而是拿林筠做消遣——她先把东西藏好,然后骑在他背上,他爬着在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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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有时候是手机,家里的钥匙,或者是她做失败的烘培糕点,有时候是林筠的私密衣物,如果他没找到,就不用穿了。
两人经常这么玩。
有一次,时穗将他的衣物藏在衣柜顶部,他要站起来拿,时穗却不让,说如果他能站起来那这还叫什么狗狗游戏?
林筠没有任何办法,在手机上请求她踩在自己背上,帮他拿可不可以?
“那你亲我一下。”
她扬起侧脸,他愣了愣。
时穗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林筠很吃这一套——比起床上的绞缠,水声分明的亲吻,他更容易被这种一触即离的脸颊吻撩拨得心头大乱,失去方寸。
她对此充满不解,不过很乐意看见林筠腼腆无措的模样。果不其然,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的脸就近在眼前,她看着他的眼里,像装着透明倒扣的漏斗,一粒粒像雪闪耀地下着。正如某种不宣的情感安静无声地堆积。
林筠反应过来,在她侧脸上啄了下,眸光微微闪动,比了个“可以吗”的手语。
时穗轻笑了声。
“登登!我拿到啦!”她取完,轻松跳下来。月牙眼里流光溢彩,几乎能融化所有滞重的念头。
只是展露一瞬的俏皮,就给林筠一种错觉——两人是亲昵的情侣关系,不是只有夜里见面的床上关系,不是畸形的主宠,不是路上迎面碰到却擦肩的陌生人。
忽略掉她手里摇晃的私密衣物,林筠情不自禁地红着脸凑近,然后被时穗推倒在柔软地毯上。
两人无限地贴近,飘摇的窗帘掩着日光,颠簸,摇晃,拖拽着彼此在天堂和人间里来回。
类似的场景有很多。沉溺其中,麻痹自己,他们才得以逃离密不透风的高压生活,获得喘息的间隙。直到某个下午,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这份只属于两人的梦境。
空荡无人的客厅响起自动锁被解开的声音。
“她人在哪?”
时父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皱眉冷笑,“我早说了,她是在装病。”
“是吗。”时母将包放在桌上,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周,“可我怎么感觉,家里有人?”
时安将手从她手里挣脱开来,好奇地小步跑向别的地方,时母投去温柔的目光,无奈地跟上,“安安,别乱跑。”
房门紧闭的房间内,突然,她在林筠怀里抬头挺腰,双唇微张两眼涣散,四周涌动着各种淫靡的气味,身下的床单湿软发皱。
林筠失措地撑着床要起身,旋即手腕被人按着,他眉头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如雷达作响。
“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将目光从门上移开,视线幽深地贴近他在危险边缘——这才是真实自然的时穗,而不是这几天和他柔情蜜意的人。像是等待已久,她凑近他耳边,吐息如兰:“让我出声,吸引他们过来。如果慢下来的话——你就和你的姐姐一起出现在医院的停尸房吧。”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11. 忠诚
时穗的性.爱启蒙是十二岁那年夏天夜晚,她走出房门想喝水,站在三层楼梯上,却看到时父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客厅里。
原来两人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时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闹出私生子就好。时穗没有从父母这里得到过片刻的温情,她的父母之间也没有爱情可言,只有她在愚蠢地扮演乖巧的女儿,旁人眼里父母爱情的结晶。这样诡异的平衡应该有人出来打破了,但不应该是她。
只要有人推开这扇门,就能看到满地打结的套,地上不明的水渍,凌乱堆在一起的衣物。床上轻微起伏的被子下,是紧紧拥抱的两人。
他的眼皮被吻过,唇瓣也红肿,耳垂有一圈湿漉漉的齿痕,胸膛上也有,脖颈更是布满一周累计的斑驳红痕,隔着橡胶套,依旧能叫她熟透般敏感。时穗好几次想在他身上烙满自己的名字,脸上,腹部,肩背,大腿,就像畜牧场里的家畜刻有印章。
门外亲生父母细碎的交谈声传来,她双手攀着他的肩,林筠从她直视自己的眼里看出了浓郁的兴奋,她兴奋的样子格外明显,不只是从眼睛这个心灵的窗口里传递出来,还有另一个同样湿润的口。
他一方面紧张有人随时会进来,一方面又对时穗那句话感到恐惧。
视野忽然陷入一片漆黑,是他将被子盖过两人的头顶。以动静最小的方式。舌尖被人勾缠住,她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她知道他选择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刻意逗弄林筠,时穗正常情况下都极少叫的很浪很大声,通常是极浅不匀的呻吟,到了顶也只是一声惊呼,而后大口呼吸。
时安捂着嘴鬼哭狼嚎。他刚刚快走近房间的时候摔了一跤,这一摔损失了一颗门牙。
“妈妈——”
他撑着地板嚎哭不断,断线的血液顺着时安下巴淌落;有水液顺着她的大腿流下。
时母脸色微变,快步走过来抱起他,柔声安慰;她头抵着男生的颈窝,腰被枕头垫高,髋骨相撞的声音被人极力放到最小的音量,只有快赶是真真切切地抵达。
时安在时母怀里抽噎,时母抽出几张纸巾在他唇角擦拭,嘴里抱怨这里的晦气;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慢慢捂上她的唇。
手指从他发根间穿过,像泡在了海里,门外小孩的啼哭声朦朦胧胧,浓郁闷透的气味是汹涌的浪潮,她在林筠怀里发抖,剩下破碎的声音也被含在他的唇里。
两人第一次来江湾区这里,对这里很陌生,这套房当初是时父派秘书挑的,只知道嘱咐人装监控,其他一概不知。
这里有五个房间,各个都房门紧闭,哪间是她的房间?他们都不清楚。
连续推开两个房间的门,都没有见到人的影子,时父走到第三个房间,抬起手,嘹亮的哭声足以盖过一切声音,他没能注意到夹杂其中零碎不匀的吟鸣,却感受到手机的震动。
秘书打来电话,让自己立马回公司,像是时仞越那里有小动作。他没有过多的停留,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时母下午约了朋友去美容院,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再加上时父也在附近。
“别哭了,等会带你去买冰淇淋吃。”
时母哄着他,最后看了眼第三个紧闭的房门,很快也带时安离开了这里。
客厅又回归安静,她弯起漂亮的眼眸,与他鼻尖相抵,琥珀瞳仁泛起柔光,竟有几分缠绵悱恻的情意。
……
地面一片狼藉,林筠捡起地上的衣物,将一个个套清理掉,室内气味浓郁,如果时父时母去而复返,一进这个房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推开窗,能看见时母牵着小孩的手走出小区门口,阳光斜打下来,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他晦暗的眼眸。
转过身,林筠发现时穗正靠坐在床头看着自己。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不担心你姐姐了?”她很清楚林筠惜姐如命,如果姐弟其中一定要有个人得白血病,林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正因如此,她才会感到奇怪。
【他们也会责罚你】
他走近她的床,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复杂和凝重,他抿了抿唇,慢慢抬眼,表情很平静。时穗看见这个回答,掩唇低眉笑,“我在你心里,比你姐姐还重要吗?”
林筠显然愣了愣。
他错开她的视线,不是正面回答。
【你很重要。】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这才像话,狗狗就是要忠诚于主人的,时穗成功被取悦到了,她朝他伸出双臂,声音温温柔柔,“我被你弄得脏死了,快抱我去洗澡。”
林筠帮时穗清洗完身体就回去了。今天的体力已经透支完,她懒懒躺在沙发上回消息。
去年时家出了一大笔钱修缮草场,娱乐所肯定要尽心尽力维系这段关系。马术老师发来关心的问候,大概是问她身体情况怎么样,要不要预约下次上课的时间。
她细想了下行程,随便回了个时间。
骑马哪有骑林筠有意思啊。
他们没能和林筠撞个正着,时穗有点失望,但不多。
次日,时穗出了门。她坐上去奇仁医疗中心的车。奇仁医疗中心是国内外的医学专家联合创办的综合性医疗中心,专门为富裕阶层提供高品质稀缺医疗服务。
她在七楼VIP病房门口和时父时母见了面,时安不在,去上兴趣班了,从四岁起,每天基本都有兴趣班,网球,足球,绘画,钢琴等等,时穗小时候也是这样,先是广泛尝试,在从中挑选几样他们明确表示感兴趣的课程学精学细,上了小学,真正属于时穗自己的时间很少很少。
时穗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白发苍苍,艰难睁开眼——时间真是无情,曾经带领集团成为金融行业巨头的人,现在躺在床头动弹不得。
……
走廊上不时有医生和一众抱着病历本的护士经过,最安静的健康中心也有人待着看书休息。探望完时董事长,他们乘坐电梯在保镖的护卫下离开。按照往常习惯,时父时母应该分开坐另外一辆车,时穗合上车门,转头,时父却坐在身旁,副驾驶上坐着她母亲。
时母启唇,开门见山地说,“月尾你就要去英国了,这段时间,你搬回来住吧。”
“妈妈,我在新月湾住习惯了。”她低垂着柔顺眉眼。
“住再久,那也不是你的家。你身体才好转没多久。”时母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还是住回来吧,我让钟姨给你熬汤补补身子。”
时穗露出犹豫的表情,“可是……”
“让你搬回来就搬回来,难不成新月湾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非要你守着才行?”时父表情充满不悦。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她拆监控,上周让人线上找她,各种方式都联系不到,他亲自去新月湾也没找到人。
时父问,“昨天你下午去哪了?”
“当时我在午睡。”时穗漂亮的眼睛欲笑未笑,温和地解释,“下次应该提前告诉我,我也能有所准备。”
“父母去一趟女儿家里,还要事先打一声报告吗?”
“父亲不就是担心有狗仔在门口蹲点,在这个节骨眼爆出家庭不合的丑闻会对你不利?”她一字一句慢慢地出声,“我离开那里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况且,就算被人知道,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您多虑了。”
时穗垂着眼全程说完,话音一落就被人掐着下巴被迫看向他,她抬起眼看着那扬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时父说,“一年没见,你就学会顶撞父母了。看来你母亲留在这里,对你并无管教。”
时母闻言皱眉,“别凡事都扯到我头上。”
脸被用力甩向一侧,她倒在一边,手撑着车窗,白皙的脸颊很快起了手指印。他收回视线,不容拒绝,“周末,我会让人上门帮你收拾好行李。你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时穗关上车门,地下停车场有股难以忍受,闷热的臭味,她提着包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等待电梯的时仞越。
像开完会急匆匆赶过来,男人穿着一身简约而精致的西装,脑袋稍侧着,和身旁的人交谈着什么。
时仞越余光一掠,也认出了她,他唇角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大哥带你来这里的吗?”
“是。”她弯了弯唇角,毫不出错的端庄笑容,颔首唤了句叔叔。
男人的视线毫不掩饰地驻足于自己脸上某一处,时穗不动声色地偏过脸,低头说,“我离开的时候,爷爷看上去很困,小叔叔还是尽快去看他吧,免得他入睡了。”
“还是说,小叔叔要见的人其实是我父亲?”
时仞越看着她刚下来的黑车,笑,“下次有空我再登门拜访,今天来得突然,没带礼物。”
电梯来了,时穗看着他走进电梯的背影,然后转过身面对她。
两扇门缓慢合上前,与她对视的漆黑眼眸里,那丁点笑意让她很厌恶。
*
晚七点,林筠就站在了她家门口,今天有城管来赶,所以他收摊得早。
这次她开门的时间要久一点。
他转身慢慢关上门。她就走在他前面,走到客厅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筠瞥见她脸上的余红。忽然忘了她阴晴不定随时会发作的脾性,他不管不顾地走近,很紧张地捧起她的脸——他父亲又对她动手了?
时穗推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你今天去做什么去了?”
【出摊。】
林筠将背包放在地上,转身就进了厨房,弄来两个水煮蛋,用白布包着,小心翼翼地慰贴着她脸颊的一侧。时穗才想起他阳台还有一堆竹编小玩意儿,各式各样的,她在他怀里略显疲惫,“给我挑一个。”
高二时穗生日,林筠编了很多个,可每一个他都不太满意,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挑剔,忐忑许多天,结果那天她去朋友家过夜,林筠不敢贸然给她发消息,第二天,时穗的人拉了一车礼物回来,她跟他介绍每个礼物和送礼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你想要哪一个?】
她看向地上的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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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
林筠明白她意思,可那都是路人挑完剩下的,打下字。
【我回家重新编一个新的给你。很快。】
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又问。
【樱花好不好?】
他的情绪感染到时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筠眼里星星点点,要不是没带材料,不然现场就要给她编一个了。时穗嗯了一声。
林筠感觉差不多了,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拿出提前买好的炒粉,在手机上问了她一句,才挪步去饭厅。林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不时看了眼客厅里的人,思绪混乱。
浴室传来水声。
时穗弯腰拿起桌上的水煮蛋,鸡蛋已经没那么烫手,她掂量了会,又轻轻放在自己脸颊上,怎么放都不是刚才的感觉。
她垂眼,像是想起了高一的事。
桌上还放着他的手机。
她拿起来解屏,密码很好猜,她的生日。这手机不知道用了几年,老旧卡顿,划动页面都会滞后几秒。
时穗点开微信软件。置顶只有两个联系人,林晴和她,还有一个会提醒用户超市促销打折的公众号。
时穗看完了他和林晴的聊天记录,也看完了林筠在记录里有关淮海的租房情况和工作地方的消息。
同时,屏幕顶部弹出两条消息。
林露露:在哪呢现在,要不出来玩?
林露露:【定位】
……
两人同款的沐浴露香味散在动荡闷热的空气里。
被面曲线呈柔缓律动,呼吸打在他敏感的脖颈是细细痒痒的感觉,他忍不住满面潮红,只要时穗稍微转过头,就能看见他似翅振动的眼睫。
脸颊相贴的温度滚烫,因此她离开的一秒内,林筠就感受到了。
忽然的抽离让他难受,要那种黏腻腻的亲密才能安抚空落的心脏,他神智迷茫地探出舌尖等待。
她没有吻自己。
林筠睁开眼,她正在借着床头灯细细打量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她又想做什么?
他支起上身,仰起毛茸茸的脑袋,模样很急切,可无论他怎么索吻,她都不给予,也不说话。
室内只有床垫慢慢陷进去的声音,她终于搭理自己了,熟悉柔滑的触感如他所愿,慢而深地填满胸腔的空隙。满满当当都是对方的尺寸,他才安心压着她柔软的脸颊,含羞带怯地抱紧身上的人。
末梢神经仿佛裹着一层电流,细细密密流窜到身体每一处,他晕乎乎地,浑身皮肤泛起粉色,随便一动,就要融化在她身上似的。
紧接着,一双手如蟒蛇缓慢游移至他的脖颈,下一秒给予缠绕般致命的捆束感。
他太熟悉这样的流程了,所以没有探究她忽然这么做的理由,总之,总之让她顺心如意就好。
暖黄的灯光照着他汗津津的身躯,分明线条流动汇聚一处不知疲倦地发力。哪怕欲望的尽头是死亡迎接着自己。他的时穗。只在他夜里静悄绽放的夜樱。这么想着,他就红着脸不停去蹭她的脖颈。要将自己以次数计全部都交代出去。要一次次交代给时穗才行。
那双手在他快要窒息时又松开,周而复始。
他眼里蒙上潮雾,湿答答的发丝垂落晃动,说不清是爽的还是其他什么,看上去神智不清,只是按她脸颊上的拇指带着万般克制轻轻抚摸。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离不开温暖的时穗了。
——她一整晚都没有亲吻自己。
这件事困惑林筠一整天。
那次虽然没有让她如愿,事后她也没有认真追究,林晴还在医院好好的休养,林筠对此却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相反,他因为时穗昨晚的反应有点六神无主,有几次路人感兴趣地问有关竹编的问题,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傍晚收完摊,他收到工资的打款,现在是水蜜桃的成熟季节,林晴最爱吃这种熟软汁甜的水果,他在去医院的路上挑了几颗,老板娘看他年轻英俊,自己就是个病人还要去医院探望别人,好巧不巧家里有个跟他差不多一样大的儿子,对林筠又心疼又同情,就给他打了折扣,二十三块七毛只收二十块。林筠微微俯身跟她表示感谢。
林晴刚在护士的陪同下去附近的公园走了一圈,心情雀跃地跟林筠挥手,“怎么来这么晚?”
林筠无声地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水果跟她示意了下,林晴了然,原来是给自己挑水果去了。他拿起桌上的削皮刀,走进卫生间处理桃子上的皮。
出来后,看见眼前的一幕却慢慢停下脚步,手指微紧。
林晴拿着从他包里翻出的避孕套,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深信的亲弟弟。
林晴平时很尊重他的隐私,没有问过他,是不会私自翻开他的包。
“这是什么?”阳光照射下,镭射包装盒上三个字清晰印入眼帘,林晴觉得自己问的真蠢,“……不对,你和谁用?”
她面色苍白,声音颤抖地说:“和……时穗吗?”
12. 无声
姜小度收到了时穗的邀约。
她邀请自己明天去江湾久达uro中心购物,逛完街,顺便在附近吃晚餐。久达uro中心是时穗姨妈引领的投资公司旗下品牌之一,集购物,餐饮,电影和娱乐为一体。
她没想到,时穗有一天会约自己出来玩。
姜小度从衣柜里挑选很久,终于挑到件看的过去的衣服,她站在全身镜前,反复比对着裙子。起码,起码站在时穗身旁,不能太丢人。
时间约的是下午,因为在工作日,人不多,刚开始她还有点羞怯,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时穗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美食,天气,八卦,不会让话掉地上,还送她几个奢牌包。
姜小度后面话被带动,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一间咖啡厅,身旁人停下脚步,让自己帮她一个小忙,姜小度看向她,摆手道,“客气了,你今天都帮我买了很多东西,你直说就好。”
“看见那个人了吗?”
时穗眼神示意她看向那儿靠窗的位置。姜小度望去,那里坐着个男人,侧颜有点眼熟,不过她眯了眯眼,始终没想起来。时穗笑着解释,“是我的小叔叔。”
她将信交到姜小度手里,“你去将这封信给他,他看到信封就会收下的。”
“你不是他亲人吗……为什么我……”说完,姜小度领悟过来,她最近也听说了些事,时穗父亲和小叔叔关系紧张,可能不太方便。
她应了声好,照时穗说的做。
男人看了眼信封,果然迅速地收下了。时穗在远处花坛边上等着,她小步跑近,这天拉近了她和时穗的距离,这让她一时口无遮拦:“你小叔叔好年轻好英俊,就是和你父亲长得完全不像。”
姜小度后知后觉捂住嘴,内心忐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时穗笑着摇了摇头,挽起她的手臂,“我们去吃饭吧。”
靠窗位置上的男人看完信,勾了勾唇,他捞起位置上的黑色风衣,推开门走出咖啡厅。
转角有一辆垃圾车,环卫工人抱着垃圾桶转过身,正好与男人擦身而过。
他边抱怨边将垃圾桶倒扣在车上,无数散发着恶臭味的垃圾倾泻出来,信被一点点淹没。
*
周六晚上。
门铃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对方几乎是扑上来的动作,时穗还没看清人,就被少年拥进温暖的怀抱里。他下颔抵在她发间,同时后背往后一靠,将门关上了。时穗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手,默默将自己抱紧。
过了会,他才松开她,手机屏幕在两人之间亮起的同时,时穗看见他湿润的眼睛。
【我姐知道我们的事了。】
林筠表情看上去很急切,抽泣的同时飞快敲打键。
【她让我不要再打扰你了,我……】
不想。
我不想。
还没输入完,林筠看见她身后收拾好的行李,愣住了。
【你……要去哪里?】
时穗收回视线,“明天,我要搬回我父母那边。”
【以后……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那你还想要吗?】
林筠觉得自己有点令人发笑,都这时候了,他还在惦记这个。他双手比划着什么,时穗看出来了,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林筠的苦瓜脸才泛开一些悦色,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来昨晚做好的樱花完品,放在她手上。五片花瓣,压三板的编织纹样,底下串了两条系有铃铛的绸带。做之前还将竹丝过了遍颜料水,泡成渐变的淡粉色。
时穗捻着竹编花瓣掂量了会,铃铛叮当作响,“你都送我礼物了,那我也给你送个回礼吧?”
林筠看着她走回沙发边上,樱花竹编被随手放在桌上,铃铛和玻璃碰撞的声响清脆。在他朦胧水雾的视线里,她的侧脸仿佛被乳白色所笼罩。
随后听见她轻描淡写说,“毕竟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
桌上摊开的布垫上,有纹身针,蓝藻原液,原装色料等工具,时穗笑着朝他勾手,“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筠乖乖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又慢慢地坐下,像被某个关键词触发,程序运行成功了。
“最近了解了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当然是在你身上试啊,你知道的,我的身体不能留痕,又怎么可能纹身呢,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原来这就是她的回礼。
林筠没接触过纹身,但也有经过楼下小巷子里纹身店,那些杀马特小哥拿着枪在皮肤上滋滋钻,他每次路过都心惊肉跳,况且还是毫不搭边的千金时穗。
时穗看出他的犹豫,笑,“不相信我吗?我学了好几天。”
他摇了摇头,打字请求她轻一点。
“我会轻的。”时穗似笑非笑。
林筠在她身边坐下,不同的角度,深浅,快慢还有不同型号的纹身针,林筠看着那堆纹身工具就头晕目眩,时穗准备好前期工作,拿起其中一根针头装枪。
“喜欢哪个地方?”
调试好机器,时穗的手指从他的脸,缓慢沿着脖颈游移至胸膛,“这里,这里,还是那里?”
不安写满了他的脸,林筠还是忍着情绪坐在原地,垂头任她动作,直到时穗撩开他的衣服,说:“我最喜欢这里。”
微微凹陷的腹部,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人鱼线没入裤带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腹部受凉,他下意识想伸手挡住。
她低垂着眼睫,他看不出她要画什么,问她她也只是神秘地笑笑,说画完就知道了。
起初林筠还能忍受,越到后面越有一种无法言述的疼痛,甚至能听见针扎进血肉的声音。他凭着身体本能,想要往后挪,却怕打扰她的兴致。她好不容易对他笑得这么开心。
她按着他腹部,淡声:“别乱动,否则痛的是你。”
林筠觉得这话的因果关系有问题,明明是她拿出刻字的力度而不是纹身,他才会难捱得坐不住,怎么会是因为他乱动才会吃痛?还有林晴的事,他想问问时穗对此是怎么想的。
忽然,她问:“你觉得我们这几年相处得怎么样?”
【总的来说,很好。】
林筠永远不会忘记和她这段时间。能出现在她人生旅程这一小段,他已经深感万幸。时穗以反问的语气强调其中一个词,“总的来说?”
她可以随便对自己动手,怎么羞辱自己都无所谓,但林筠不想总是被强迫去看她和别的异性暧昧。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总是无视他的心情。
【你对我……有时候也不好。】
“我对你还不好?”她冷笑了声,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你姐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出钱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你之前被街头混混勒索,是我让保镖将人赶跑,工厂老板卷钱跑路,也是我派人找回你的工资……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时穗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她垂眼盯着自己画完一半的图案,下手的力度随着一字一句而加重,声音寒凉:“我对你不好,林露露对你就很好?”
他抓住她的手腕,时穗撩起眼帘看来。
【……你说什么?】
“林筠,能和别的女生接触你是不是爽死了?你忘了她之前高中怎么捉弄你的?”
他连忙摇头否认。在这种需要辩驳的场合,他的手语就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有。】
“如果没这个心思,为什么会加她的联系方式?是不是很享受被别人觊觎的感觉?”她单膝压进沙发里,脑子里很快浮现起上次林露露在KTV里夸林筠的表情,下一秒,他的头发被紧紧抓住,吃痛出声后,被迫看向她。
时穗眼眸如浸寒冰,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体各个部位,“你的这两颗眼珠有没有看过她的裸体,女人的裸体很曼妙难忘吧……”
“还有这条舌头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不遗余力地舔过她,还是这里已经进去过了?上次还在我家饭厅里表现得多么正直,实际上巴不得立马脱光衣服跑到别的床上摇尾巴?”口腔被人的手指探入,他只能被迫地巴巴望着她,舌头被人揉捏出津液,与她白皙的手指之间连成几近透明的银丝。
而她高高扬起的手里紧紧攥着纹身机器,仿佛下一秒要扎进他颤栗的瞳孔里,在他的瞳孔,舌头,下半身上深深扎上难以磨灭的字。
她的表情,视自己如脏垢的嫌恶,让他眼眶渐渐泛红。
她怎么会这么想自己?
林露露加上他后,是没少跟他发消息,邀请他出来玩,林筠不是傻子,他还清晰记得林露露高中带头是怎么欺负自己。他没有理会过她任何一条消息,只是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将她留在列表。如果她看见了两人的聊天记录,往上滑就能看出来。
他不清楚时穗生气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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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她不是向来就不在乎自己吗?
他太了解她了,她只会相信她所相信的。林筠没有力气去辩驳,他的满腔情绪碰上了时穗,只会是像撞上一道无形的墙,没有回响。他仰起湿润的脸,摇了摇头,光线将他的泪照得剔透。
【对不起,你纹吧,我不会乱动了。】
“别摆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惨极了,以为遇上一个知心温柔,慰藉心灵的女同学,结果是这么个不讲理,情绪不稳定还有点不太正常的人?”
时穗直视着他澄澈的眼睛:“林筠,你的生活过得这么糟糕不是因为我,相反,因为我的出现,日子还增色不少。”怎么还能和其他人牵扯上关系?
她竟然不能容忍。
与之相比,他早早和林晴讨论离开江湾,去淮海生活的计划这事都不算什么。他以为自己出国后,会心安地将知悉自己秘密的定时炸弹放在重洋之外?
时穗胸膛微微起伏,随后低下冷淡眉眼,面无表情地纹剩下的部分,而这剩下的部分几乎都用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力度,毫不留情。痛感顺着神经一直钻到身体深处,他袒露着胸膛,上衣静静躺在沙发一边,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息声,直到她抬起头,看见他额头的冷汗,红肿的眼,紧抿的唇。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清屏幕的同时,她脸上有一瞬的怔然。
【对不起,我太痛了,对不起。】
实在受不了了,林筠穿好衣服,逃也似的离开了时穗的家。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虚空中传来一阵回响。
那天,他和林晴在医院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是林晴单方面的责骂。她住的不是单人间病房,听见动静,其他同病房的病人和家长纷纷都望了过来。林筠担心她情绪起伏大,影响身体,着急地去扯了扯她袖子。
随后,被林晴拉上医院天台,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
“林筠,我一直都觉得你听话懂事,起码知道分寸……但是现在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林晴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甩在他身上,捂着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还是气不过,“他们家的消息满天飞,电视上一堆报道能查到,都不用我和你强调她的身份,那是我们八辈子都赶不上的差距!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的背景了,想走捷径?”
说这话时林晴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还好林筠摇了摇头,“就算她有那个意思,你怎么能任由自己跟她胡来?!你动下你的脑子想想后果啊,你和人家做这种事是要为人家负责的呀!你负责得了吗?你拿什么负责?我都不求你有朝一日大富大贵,像现在安安稳稳,平安健康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万幸,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吸了口气,沉声问:“你们谈恋爱了?”
看到他否认,林晴反而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时穗对他只是玩玩,不是动真格,这种轻而易举就能瓦解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很省事。
再看向站在原地双手紧握,看上去执迷不悟的林筠,同时又有一股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她家林筠该怎么办呀,就算他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时穗有感情,可这感情又不能当饭吃,让他和任何一个异性扯上关系,不就是害人吗。
林晴的语气没有回绝的余地。
“去,去和她说清楚,你们不要再联系了,我想你们之间也没有继续联系的必要,她身边这么多优秀的人,不可能就揪着你个什么都没有的哑巴不放!”
“林筠,人贵在自知。”他的亲姐说。
回到自己破旧的出租房里,他以手覆面,平复自己的呼吸,林晴说得对,就算她没有插手,他和时穗的事情也到此为止了,只是近期都没有一个说开的契机。但契机哪有这么好找?契机,契机,不过就是为了拖延分离的借口。
他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把所有时穗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林筠知道就算自己单方面和她断联,搬家,时穗还是能轻轻松松找到他,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断掉自己的念想。一切早该结束了,在那个夜晚的吻到来之前。可内心总有股无法言述的,甚至比从腰侧上那传来实打实刀割般疼痛,还要令人难受。他泣不成声。
缓了好久,林筠才敢伸手将衣摆撩起来。那里还在流血,他抽了几张纸巾轻轻地擦过,很快显现出图案。
是一只黑色蜘蛛,旁边有几个歪斜的英文字母
——KIRA.
是什么意思?
13. 宝箱
林筠还没细想出“kira”的意思,就接到了个微.信消息。他用手擦了擦眼,得以看清字屏幕上的名字和头像——是他上周找工作存的。
对方知道他的情况,只是提了几个问题,工资月结,180天,在林筠确切回复明天就能上班之后,就将地址定位发到他手机上,让他明早七点半到。
寻芳饭馆是家庭式,夫妻经营几十年,平常很多在附近上学或是打工的人来光顾,在当地颇有口碑。店里原本有个相熟的服务员,上个月家里的老母亲在田里不小心摔断了腿,就辞职回老家。老板娘的女儿放了暑假之后,会来店里帮忙,不过最近高三提前开学,她即将返校。餐馆每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老板娘一家忙不过来才开始招人。
次日,看清来人之后,老板娘还愣了愣,心想怎么这么年轻,能干得了活吗?该不会中看不中用?转眼看到他手上的重茧。这一天下来,林筠做事勤快积极,眼里有活,她才打消顾虑。
只要自己忙起来,就再也顾不上其它的,林筠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每天勤勤恳恳,努力将她的事抛之脑后,内心没有变得轻盈,如同烙在腹部右下角的纹身,时不时被动作牵扯而产生的闷痛,提醒着自己,然后前功尽弃。他偶尔会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慢慢撩起衣服的下摆,边缘红痕已经褪去,裤腰之际蔓延出纤细黑色的前端长腿——有一只蜘蛛正盘踞在他腰上。
可能还会伴随他此生。
林筠不清楚她选择这个图案的原因,但她画工的确了得,几次洗澡脱衣都被吓到。他小心将衣服撩下去抚平,不能让别人看到。
上班的这几天,林筠每天都起得很早,寻芳饭馆离他家有点距离,去那得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
他戴上围裙,将桌上的椅子一个个放下来,然后扫地拖地。门口有个垃圾桶,他提着簸箕,将垃圾全部倒进去。
忽然,林筠敏锐地感知到什么,停下动作。
那是一道黏腻的视线,不落一处地扫视着自己。有人正在远处凝视自己。他握紧了长柄,侧目看去,看见的却是老板娘。
“小林,我有话要和你说。晚点怕我忘了。”老板娘拿着菜单走来,在上面指了指,“去年开始,海鲜变贵了点,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改一下价钱。就这几道,小林,你可要记得啊,别记错帐了。”
他反应过来,点了下头,记住那几道价格变动的菜名。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陆续有客人来,林筠拿着纸笔记菜名,有些人看出他是个哑巴,也没多问,直接点了几道常吃的菜,其他人刚开始还没意识到,不过看林筠的手势也明白了,没有特意刁难,实在对菜单有些疑惑,就转头问老板娘。
忙到下午两三点,客流才慢慢少了。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吃饭,老板娘打饭的时候看到了台上的菜单,边往回走边说,“小林这字一看就是文化人,怎么年纪轻轻就出来工作了?”
林筠笑了笑。老板娘见状也没有问下去。
到了晚上九点,林筠照常下班,从寻芳饭馆到城阳区那一段路,他下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还要再走一段路。
没想会遇上她。
后门被人推开,一阵混杂酒精,香水和烟草的空气扑面。林露露出来吹风,指尖还掐着烟。朋友的酒吧新开张,她今晚来捧场。
“林筠?”她眯了眯眼,想起来那些自己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也不恼怒,林露露倚着门口脑袋一歪,问,“我给你发了这么多消息,你怎么一个也不回复?是还在计较之前高中的事吗?”
“我是真挺想和你交朋友,高中那会是我和你开的几个玩笑。”这么久了,总该释怀了吧。
人就是越是难以如愿,心越痒,就像林筠站在自己面前,那副疏离不闻的劲,让她觉得很好玩。酒意入心,林露露开门见山,“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我按六倍给你,只要你这几周把所有时间空出来和我玩,我们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你觉得怎么样?对了,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当做赔礼。”
接着,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然后当着她面把她微.信删了。
意思是,不考虑。
林露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下。林筠离开后,等手上这根烟抽完,有朋友电话催她回去,人才离开了原地。
周六。
林晴靠坐在床头,看着林筠一一将她的生活用品收进袋子里,她原本就打算自己今天来,结果被林筠知道了。留下洗漱用品和一套代还衣物,林筠将其余的都收拾好,放在床尾和柜子里,然后告诉她,等明天把最后的出院手续办一下,就能离开了。
他已经找好淮海的住处,跟那边的房东联系上了。
林晴疑惑,“你不是最近新找了份工作吗?”
【老板娘让我先做满两个月。】
所以去淮海的时间得推迟一点。而且多工作几个月,资金会充足一点。林晴摆手跟他说,没关系啊,晚一点去淮海也行。她刚出院,也不宜长途坐车。
没想到他私下都安排好了。
林晴握紧他的手,一时欲言又止,情绪复杂,“将来你还会遇见你喜欢的,也喜欢你适合你的女生。”
听懂她的意思,林筠弯眸,轻拍了下握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没事。有护士出现在门口,“三号床病人家属出来一下。”
将林晴的手放回被子里,他起身走向门外,因而没听见下一秒墙上的电视播放的声音。
“8月22日下午15时20分左右,一辆小轿车从江湾跨江大桥冲破护栏落入南江。这是今年跨江大桥发生的第一起汽车撞破桥梁护栏事件,据了解,当地公安,交警等部门在热心市民报警后十分钟左右便赶到现场……”
主播声戛然而止,林晴还想看下去,“小张,你怎么切频道了?我想知道人有没有救回来呢。”
“这是昨晚的录播,我以为你们都看过了。”小张说完才想起那会林晴出去散步,刚好不在。她摇了摇头,语气惋惜,“车子跟人都掉江里去了,哪还能救回来?”
“据说车主还是个有名的企业家,可有钱了,这个月才刚回国,没想到转眼就遇上这样的事,他的家人估计应该很不好受。”
没有人能比病人更能体会生死无常的道理。病房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
“还是看电视剧吧,最近上新了很多男俊女美的偶像剧!”小张见状,就拿起遥控器调频道。
次日早上,林筠解开门口的锁,同时往别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几天好像都没有之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可能当时是自己的错觉。
“这是你这一周的工钱,我提前结给你,你明天不用来了。”下班之前,老板娘叫住他。
林筠错愕,这和她一开始说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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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真不好意思啊,我姐家去年因为小儿子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昨晚他们找上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他们找份工作。”家人有难,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况且,林筠就算再怎么能干,也是个哑巴,客人问什么都说不上话。
虽然是自己毁约在前,但老板娘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换做是谁,都会在一个健全的亲人和毫无关系的哑巴之间选择前者,哪怕后者尽职尽责。反正一开始就没签什么劳动合同,怎么样都是自己说了算。
他眼睫微垂,嘴唇动了动,最终将身上的工作围裙取下,放在一边的桌上。
可能是心中有愧,老板娘两周的工钱很快就发了过来。工作两年,除去自己和林晴日常生活的费用,他还扣扣搜搜攒了一笔钱,不多,将大头打到时穗的卡上,剩下的钱只够付几个月的房租。
他暗忖了下,时穗说的没错,欠她的他永远难以还清。备忘录上那一串数字,如越垒越高的石子,沉重压在肩上。
联系人“淮海小张”发来一个定位:下周五来看房是吧?到了这个地方联系我就好。
林筠回了句好,将今晚的事告诉给林晴后,累倒似的躺在床上。
去到淮海再想办法吧。
今晚,他翻来覆去好几回,都难以入睡。每到这样安静悄然的时刻,那些在忙碌白天没来得及细想的事,以及一些沉寂于心的记忆便开始浮出水面。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和时穗断联。
他退学后,在校外基本很难见上时穗一面,两人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刻意主动的要求,两人很长时间都不会见面,比这两周更久更漫长。等她上了高三,一学期都见不到几次。学业为主,他不能再贪婪地肖想更多。在等她联系自己的日子,他有好好听她的话。
他安分,他守常,在网上看到有关她和异性的消息,会懂事地将合上手就屏幕不再去想,在学校附近打零工误撞她和异性结伴去补习班,也只会埋头走开。然后,他每天彻夜难眠,只要闭上眼,就觉得时穗甜美奇妙的笑声梦幻般飘荡在自己的唇边。
她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她难道忘了她在城阳区偷偷养了条小狗吗?每次对自己施以援手都算她善心大发,毫无所求吗?她对自己视若不见的演技怎么就这么好?他都差点露馅。还有,她怎么轻而易举地就对别人露出笑颜?
直到时穗高考完,终于来见自己了,她一推开门,林筠仿佛就嗅到那股专属于她身上那股糜烂的花瓣味,在她呼唤自己名字时就扑上去,在她亲吻自己脸颊的时候就红着眼眶搂紧她的腰,呼吸愈发急促。他迎合,他摇尾乞怜。就连时穗都意外,抓着他头发在炽热的吻中艰难抽离:“狗狗,你怎么这么热情?”
可如果深入地去想,他又感到茫然若失。她给他热吻,抚摸,轻哄,同时也给他惶恐,烙印,威胁——这种感觉就像,以为自己的内心始终珍藏一个印有时穗名的密封箱子,他千方百计费尽心思打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他自认为的宝箱,其实一直都空空荡荡。
林筠有点怀疑自己生病了,可能是上次时穗感冒发烧,还要和自己接吻的时候被传染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全身发疼,脑袋昏昏沉沉,只要想到自己就此和时穗分开,各过各的,就变得有气无力,呼吸都带着一种烧心的灼痛。
接着,思绪被一个电话打断。
14. 时间
知道了时穗出国航班日期,赵既安,林露露几人声张要为时穗办饯别宴,他们这几个人的学校有的在国内,有的在澳洲,还有人去了离中国最远的地方,阿根廷。开学时间都比时穗的晚。时间有限,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江湾又都玩了个遍,他们最终将目光放在隔壁城市成州。成州的温泉在国内是出了名的好,加料足,味道浓郁。
汤水咕噜咕噜地浮上温热的表面,雾气缭绕,时穗趴在周边的厚石板上,偶尔有远山树木间的鸟叫声传来。林露露转了个身,靠在边上,闲散道,“黎近和你申的好像是同一个学校,她这个月早早就动身去了国外。”
想象到两个人在异国他乡碰面的场景,林露露就替她们感到尴尬。
没想身旁的人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我知道啊。”
林露露想想也是,两人都多少年交情了,怎么会因为一个男的受到影响。她闭目养息,不一会儿,水波声晃响,是他们回来了,姜小度下了池,自然地朝时穗走来。两人说笑声间歇传来,林露露皱眉思索,时穗和姜小度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刚开始他们就没打算邀请姜小度,说话慢慢吞吞,人怯弱小胆,来了也玩不开。邀请她来,是时穗的提议。
“没想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这么多游客,上个厕所排起长龙大队,我差点就要在林里随便找个地方解决,还好我最后把持住。‘真正的教养,于细节处见真章’,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吧。”赵既安也凑近了,林露露扫了他一眼,也回一句“越缺少什么,就越强调什么。大概说的就是你这样吧。”
赵既安哑口无言,只好语气干涩地转移话题,“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没什么。”紧接着林露露话音一转,“不过我刚刚想起林筠。”
时穗抬起眼,看向她。
旁边知情的一女生问,“你上周不是让人去跟踪他一段时间吗?”
“是啊,我现在不仅知道他家地址,打工的地方,还有他姐姐的情况,以及在哪间医院治疗。”林露露认为自己做了准备,将林筠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缺钱吗,那她就给他钱。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他不知好歹。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领情就算了呗,难不成还要我上赶着贴他?”男人多了去了。林露露看得很开,可同时又觉得诧异,“他都过成这样了,没理由拒绝我啊。”
“别再聊他了,真没意思。”赵既安不明白一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哑巴有什么好聊的,这难道比他们今晚的晚餐还值得谈论?他看向时穗似乎是在寻求共鸣,“时穗,你觉得呢?”
她转了转果汁的吸管,“聊点别的吧。”
*
在成州过了一晚,次日早晨,时穗就坐上回江湾纱町的车。纱町的豪宅区位于江湾东南部,背山面海,地理条件极佳。时穗搬回时家已有两周。
她出门的次数比以往都少了很多,每天都在书房,房间,琴房,后院四处待一会儿,还跟着钟姨在厨房里精进自己的烘培手艺。如果时安抱着玩具敲她房间的门,她还会和他一起坐下来搭积木,拼乐高。
午后的房间光线柔和而昏黄,时安在她的帮助下,成功拼完一辆难度较高的乐高布加迪,他高兴地给自己拍掌。时穗坐在身边,脸上温情嫣然笑着。
“姐姐,我下次还能不能来找你玩?妈妈和姨姨拼乐高都很慢很慢。”时安稚声稚气,这种年龄段的小孩对较年长的亲人都有着自然的亲近,更何况还是很少接触,神秘十足的漂亮姐姐。他眼含期待地看向时穗,闻言,她撑着地板微微倾过身,缓慢伸出手。
最终捏了捏他柔软饱满的脸颊,她笑盈盈道,“好呀。”
钟姨这时正好端着曲奇和牛奶进来,听见两人的对话,笑着说,“姐姐下周就要出国了,安安要珍惜暑假和姐姐最后这点时间。”
时安一脸不愿地扑在时穗怀里,抱着她喊叫着不行。钟姨见他耍赖撒泼,无奈道,“要是被太太看见你这幅模样,会责罚你的。”
“妈妈每次都说要罚我,可最后不也没把我怎么样?”他朝钟姨做起鬼脸。
钟姨站在可喜的姐弟俩旁边,不一会,她站起身,钟姨看懂时穗眼里的指示,牵起时安的手,“姐姐要学习了,我们不能在继续打扰她。出去跟姨姨出去玩。”
时安不情不愿跟着她离开。
书房摆放着时穗从小到大看过的,没看过的书,满满当当挤满每一个书柜。时穗抬手,在书架上随手挑了本,她不爱阅读,这只是她日常硬性规定的其中一项。
不过她对今天随手抽的这本产生一点兴趣,这本探讨死亡与记述两百名经历者的濒死体验。
前半部份是一大堆索然无味的道理,对死亡的浪漫性概括,灵魂的去处,让读者珍惜当下的鸡汤,到了后面,是对经历者濒死表情的细致描写。惊恐圆睁的双眼,变形扭曲的脸部肌肉,极端痛楚下身体的颤抖,有些片段甚至会让她兴奋。
书上有这么一段——
时间这个概念是囚禁人类的牢笼,生老病死,花开花落,宇宙运转都在时间的控制下,只有身死,才能脱离时间,离开这副躯壳,离开稠密的物质世界,才能回到真正的家。那送人去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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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回家咯。时穗掩唇,轻笑出声。
死后的世界很可怕吗?她不觉得。应该不会比现在这个世界更无趣吧?如果存在轮回转世,她上辈子会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屠夫还是嗜血凶残的野兽?那林筠呢?搞不好他上辈子真是一条狗。
光影随书页翻飞之间,她轻轻眨眼,唇角弯起。
*
与此同时,钟姨单臂托起时安,来到后院,时安荡了会秋千,趁钟姨看手机消息,跳了下来,拔腿跑去后院别的地方。
他迈着肥嘟嘟的小腿,要去找姐姐阳台能看见的位置。自己一个人一点也不好玩,现在姐姐都回家了,他要叫姐姐下来陪他玩。
时安慢慢停下脚步,他看到一个废弃破败的车库,门口四周杂草丛生,大门敞开,里面的空间仅能装下一辆车。他走进去,在里面还看见了作业本,铅笔,发霉的面包。像是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你这孩子怎么老爱瞎跑。”钟姨气喘吁吁赶到,拉着他小手快速离开那,时安一脸好奇,问那是哪里。
钟姨嘴唇张了张,最终一言未发。
她大半辈子都在时家工作,自然清楚早期的时家内部。
可能是上了年纪,相比时穗,时父时母对小儿子仁慈多了,总能给宽恕改正的机会,换在以前,如若没让他们满意,轻则戒尺拍手心,重则关车库禁吃喝。
她在心底无声为小姐叹口气,好在这都过去了,小姐已经长大,听话又懂事。这里再也用不上了。
下午两点半。
坐在集团高楼办公室的时父收到了一个薄薄的无名快递袋,上面没有送出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进来时,这个快递就在他桌上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
两人站在江面的桥上,夕阳西下,男生俯着身像在认真倾听,女生踮着脚尖轻啄他的脸颊,琥珀瞳色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镜头以侧方的视角进行拍摄,他认出了其中一张侧脸。一股极浅极淡的幽香溢入鼻腔,他沉郁愤然的面孔像在水里憋了很久,异常涨红,呼吸变得急促。
时父边打电话边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一辆黑色轿车从地下停车场迅速窜了出来,驶向跨江大桥。
那辆黑车速度越来越快,忽然,在某一刻打滑,冲破护栏直坠南江。
不多时,周围响起警车的鸣笛声。
“8月22日下午15时20分左右,一辆小轿车从江湾跨江大桥冲破护栏落入南江。这是今年跨江大桥发生的第一起汽车撞破桥梁护栏事件,据了解,当地公安,交警等部门在热心市民报警后十分钟左右便赶到现场……”
15. 蛛网
“知名企业家时庭去世,年仅五十岁。消息一出,引发广泛关注,也让我们不禁唏嘘,即使拥有如此多的财富,生命依然如此脆弱。”
“时庭不仅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还热心公益事业,多年来,他累计出资超百万帮助多个地方村镇建设,并创立时庭助学基金,帮助困难学生。时庭的离世,不仅是所在家庭和公司的损失,也是社会的损失。”
接连几天,网上的报道都在称赞时庭生前的丰功伟绩。
到场的警察初步估测是油门失控,车子被打捞起来,经过检查,车子的确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那好端端的,时庭怎么会将车子开进江里?有人猜是酒后驾驶,有人怀疑时家新来的小叔叔为了争夺财产把他弄下台。
时母从电话里听到时庭身亡的消息后,在沙发上扶额久坐,没有消沉多久,尸检需要家属的签字同意,她正犹豫着呢,一个怀孕的女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怀的是时父的孩子,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她可以配合医生提供血液,男方只需要提供指甲,毛发等,说了一通,其他人还是读懂了潜台词,时家进行遗产分割,应当保留她怀里胎儿的继承份额。
对于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场的人没把她的话当真,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他们做主。而时母却看见了她身上有属于时庭的私人貔貅吊坠,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就让人将她带出去,次日时庭的尸体被送往殡仪馆火化。
豪门家族缘浅情薄,关系错综,时庭去世,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能分到点残羹,基本都坐视不管——何况就连逝者亲老婆对死因没有异议。
追悼会那天,记者和随行的车辆聚集在殡仪馆坐落的山脚。天气阴沉沉,风雨欲来。时董事病重,不能到现场,除此之外其他家属都到齐,排队上去献花。
时穗黑衣素颜出席,泪眼婆娑,手捧鲜花,挤到内场的记者拍下这个画面,这一张照片在网上流传开来,有不少网友纷纷评论“我见犹怜”“太漂亮了呜呜只光顾着看脸了”,也不乏有人对上一条进行批判“真是娱乐至死的时代,她在为自己的父亲而难过网友却只注意到她的外表”。
葬礼流程多,一套下来几个小时过去了。然后,门口传来点动静。
“要是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负责得了吗?”女人仗着自己是孕妇,没有人敢碰她,就在门口一直扶着腰,直到时母等一行人出来,她上前央求,说要和时母私下谈谈——孩子是无辜的,她的孩子身上流淌时庭的血液。虽然是他们对不起时母在先,但也不能让时庭的孩子流浪在外。
女人声泪俱下,却换不来半点动容。
时母斜了她一眼,“杨小姐,你口说无凭,让我们怎么信你?”
看着其他人也无动于衷,跟随时母一并从眼前离开,女人忿然揪衣角。她三年前在国外和时庭结识,花费了多少力气才爬到今天,她不能什么都没得到,起码要孩子争取点什么。
她看着时母背影,语气极不甘心:“陈纪,你怎么这么狠心?他才过世没多久,你这么急切将他送去火化,难不成你心里有——”
接着就被人用一只手帕捂住嘴。
双臂被两个保镖箍紧,女人挣扎无果,惊恐瞪大的双眼里,女生在自己身前慢慢停下脚步。
目光细细打量着她的腹部。
随后听见她问起,“你肚子里的孩子很宝贵吗?”
阴沉的天空渗下来的阳光稀稀落落横亘在她的桃红亮润的唇上,那道视线仿佛飘来一团乌郁的阴影,四周仿佛有闷热的雾霭逐渐腾起,她将手放在隆起的孕肚上,像是好奇,女人汗悄悄流着,在背上划出冰凉的水线,然后疯狂地摇头。
*
这场葬礼,时母的娘家人也到齐了,这还是两家人时隔多年后再次聚集。无意看见自家小妹家里的丑事,死者为大,亲姐也不好多加批判,握住时母的手,只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时母回握住她的手。
站在走廊的时仞越看见他们,微微俯身,“大嫂,节哀顺变。”
他一身黑衣,语气严肃而郑重,当真像一个因为哥哥去世而深感苦涩压抑的弟弟。多余的话也不愿说,时母礼貌回应几句,就离开现场。时仞越站在原地,远远目送。
“夫人,会不会是时仞越?”车门一关上,坐在驾驶座上的管家低头道。后视镜里,时母深感疲惫地闭上了眼,须臾,她缓缓出声,“时仞越的人接触不了时庭,他才回国几个月,手伸不到这么长。”
丈夫去世,她第一时间就对时庭这些年在政商界上树立的敌人逐步进行排查,她也怀疑过会不会是时仞越的手笔,越细想,越觉得不可能。
除了她大概没人知道,时父十年前在国外患上特殊类癫痫,可以由特定刺激引发,闪光,声音,触觉,香味,可能是在桥上受到了什么刺激,癫痫发作。事故发生后,医院给出的死亡证明里也写明这一点。有这样的病,时庭平常出门小心谨慎,是什么让他那天急匆匆出门?
时母立马派人去查江湾所有医院的登记记录,很快就找到怀孕女人近一个月在哪家医院做过检查,并将她的家庭背景经历都了解清楚。
以女人的身份,绝对负担不起奇仁医疗中心的费用。时庭坠江当天,她恰好因为宫缩于早上入住医院,休养。
她说的是真的,但她一分钱也不会得到。
时母要将所有最好的都留给时安。
想起那个怀孕的女人,她又是一阵头疼。
*
由于时父生前没来得及设立信托基金,名下资产大头自然落在时母和时安,从不动产到流动资产,一一梳理。
后面小三陆陆续续来时家门口大闹,没有亲子证明,闹了几次都空手而归,最后再也没有来过,听说是办理完一切相关证明,时母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带着小儿子离开江湾。
这栋别墅最后只剩下时穗一人。明明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却从没机会仔仔细细地审视周围的一切,这几天,时穗白天处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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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就在别墅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站在家里的院子里,时穗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来到过这么明亮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感到无比轻松。几位朋友知道消息后,都在线上发来安慰和问候,实际上,她内心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她刚从院子回到楼上的房间,就有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取消后天的航班。
她拨弄着桌上的枝叶,说不用,然后转过身,看见桌上的樱花竹编风铃。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想起林筠。当时这个风铃被她落在了新月湾家里的桌子上没有带走,还是搬家工人替她捎上的。
林筠的脸庞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时穗从来只讲究自己在他这里得到了什么,想法是否得到满足,从不会过多顾虑他的内心,去想他开不开心。哑巴的命格是缄默,她又何必大费周章了解那些他无法出口的东西?
如果反过来要问她有没有思考过两人将来的走向,该何去何从的问题,时穗的答案是没有。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的路早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从小很长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是一团散发臭味,不断有脓水渗出,滑腻腻的肉块,贴上标有价值的标签,在一次次低俗功利的比较中胜出。
那些被限制的情绪,不被允许的表达并没有随着被忽视而消失,而是藏在身体某个角落,如同被一股脑塞进衣柜里的衣物,看起来是整洁了,只有房子的主人知道真实情况会有多糟糕混乱。她的喜怒哀乐,心心念念的小狗,手心里真正能抓住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属于她。
除了林筠。
就像人在练习册上写错了名字,下意识拿起后边的橡皮擦将其擦掉,而后自然拍掉上面的屑。这个过程中没有人思考过为什么要用橡皮擦而不是其他,因为橡皮擦存在的用处就是纠正错字。林筠就是她更正不如意的橡皮。
从初见在跨江大桥上,再到之后的每一次她有意的“施以援手”,从凭空出现,演技逼真的混混,再到工厂莫名倒闭,被迫跑路的老板,他遇到的困难越多,就越能明白她的好,对她亏欠越多,就越难以离开将她割舍。蛛网温柔地收紧,处于中央慢慢被蚕裹的林筠朝罪魁祸首露出无助的表情。
时穗喜欢这块顺心的橡皮,也从没有考虑过和林筠分开,在自己彻底厌倦这段关系之前。
她拨通电话,让人去查林筠的近况,开口前下意识一顿。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能挡在前面,阻碍她做任何事,很快反应过来,时穗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去查查他最近在做什么?”
没过多久,女人却带回另外一个消息:
“林晴去世了。”
“就在前晚,突发大面积急性脑梗,转入ICU后抢救无效。”
林筠精神上很依赖他的亲姐姐,看似那么独立的一个人,实际做不了任何决定。去淮海的主意,估计也是林晴最先提出来。时穗陷入短暂的思考。
林晴死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16. 引力
林筠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猝不及防被告知这样的消息,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掉到地上。
夜里出租车来的晚,等他赶到医院,一切都已经迟了。
或许这种事往往发生得难以预料,就像白天里林晴在电话里还是活泼的语气,未来的生活在她口中初显轮廓,晚上却传来噩耗,就像小时候他和林晴去到奶奶的房间,伸出手碰到的却是老人冰凉僵硬的身体。
林筠记不清这几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医生走出手术室,对他发出第一声叹息,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白布盖上了她的脸,他没敢再掀开,医院专用章啪嗒一声摁在死亡证明上,干脆利落如焚烧炉里纷飞的布料灰烬,在明灭火星中燃烧殆尽。他站在旁边,看着自己方才按下火化键的手,最后想的是,原来骨灰并不是粉末,还有一些成块的细碎,需要亲人一块块砸碎装起来。这该多么残忍。他的思绪一直游离在身躯外。
林晴总说,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可事实是,他先后跟父母,奶奶告别,不久前最后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他。
他横卧在房间的床上,犹如躺在一张与世界隔离的病床上,周身沐浴着的月光像那天林晴身上盖的白布,寒凉刺骨,让他想起之前和林晴初次来到江湾的时候。
两人刚到江湾,无依无靠,很难立足,兜里只揣着几张皱皱的纸币,林晴对学习没有兴趣,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晕字,早早就辍学出来打工。家里还有个弟弟,她不得已白天在电子厂上班,晚上送外卖,一天到晚连轴转,到凌晨才能歇下来。林筠心疼亲姐,经常偷偷背着她做手工去街上卖,林晴发现后,狠狠骂了他一顿,然后没收他所有材料。
家里刚开始是没有书桌的,只买了个床上小桌,十几块,他在床上写作业,林晴拎着刚冒雪买的黑笔和草稿纸,推门进来,一边将东西丢给了他,一边吐槽大雪天气。他往壳里装着笔芯,林晴就捞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他身边坐下。
什么牛顿第一第二第三定律,小球在空中抛来又抛去,林晴都看不懂题目,但这玩意不是自己写,就会变得有意思,她欣赏了一会林筠整齐有力的字,然后,他握着黑笔停顿许久,说,姐,我不想学习了。
他既不能躺在家里的床上,也无法安心地坐在教室里的桌椅上。
结果林晴用力拍了下他手臂,看上去有点火大,说他只用好好上学,将来上大学出人头地,进公司当大老板,有了钱,就能给奶奶烧个别墅跑车,让奶奶在那一边过上拉风的日子,还能给她买间大房子,最好独栋带花园游泳池。林晴乐不思蜀地许愿,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林筠是个学习的料子。
最后,林筠连高中都没有念完。
时至今日,林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明朗而健康的声音在小小租房四角里散开来,草稿纸上的橡皮屑被她拂落至垃圾桶里,作业最后一道题是天体运动。
如果真的能算出逃离地心引力的公式就好了。他想找到林晴。宇宙之外的林晴。
他开始思考。
林晴去世,那他存的钱是为了谁呢?那么努力地活着,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守住,这么无能的他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充满不安,也没有爱,那他还有必要存在吗?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扫房间,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过马路,一个人待在曾经热闹过的地方,一个人日日夜夜孤独地奔走,然后在最后一丝橘黄色光线消散后,一个人沉没进黑夜。
今天和明天不会有任何不同和差异,他从此以后去到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意义,靠着思念苟死苟活。其中不乏他人的白眼和冷嘲——他会有这么强韧的承受力吗?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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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穗告别后的精神状态本就岌岌可危,林筠儿时仅存的鲜活,面对家人才能开怀的心,在焚烧炉里随林晴燃烧殆尽了。现在的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下床,为自己做一顿热饭。
他就这么直直躺在床上,活生生挨饿,饿晕了就睡过去,睁开眼就忍受,胃和肠这些脏器的疼痛,并且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到后面,他还经常出现幻觉,想到她。想到她再次推开那扇门,出现在他面前。
林筠翻身掉下床,费尽力气爬到她边上,抱着她腿求她带自己离开,去哪都可以。只要她不丢下自己,不要让他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对他做,泄欲,撒气迁怒,娱乐消遣,别说在他腰腹上纹身,他从头到脚都可以是她的画板。她想纹什么纹什么。他的物欲很低,基本除了维持生命特征没有其他开销,能吃饱饭就行,也不用吃太好,随便给点剩饭剩菜就能养活,他可以将每个月的工钱一分不少都转给她,尽管她不稀罕。
林筠哭着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躺在门边的空地上,自己怎么还没死?林晴的骨灰盒还在床上,一个小罐子孤零零立在那,他又艰难爬上床将骨灰盒抱在怀里,试图去捂热冰凉的瓷器。
指节圈着林晴最后留给自己,在医院编织的竹编小马——那是他处理完林晴后事,回到曾经病房在桌上看见的小马。林晴好多次在他梦里骑着小马,小马跟脚踩筋斗云似的,踩出一个个云朵后迅速飞走,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抱着骨灰盒,睡得时间变得越来越久。最后一次,他在梦里又拼尽全力抱紧怀里的东西,感受到的却不是冷冰冰,坚硬的触感。
多日未进食的身体功能开始运转似的,迟钝的大脑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眼里的水汽使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了。
“我一不在,你怎么就把自己弄的这么可怜啊。”她笑。
17. 海盗
时穗盯着紧抱自己双腿的人。
他的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昔日清透的双眼很空,黑发乱糟糟堆在头上,更别提苍白干燥的唇上裂出干涸的皮。时穗环顾四周,大致也能猜出林筠这几天是什么情况了。
时穗蹙眉,只是抬起腿还没完全抽出来,很快就被人放开了。
没有挽留,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的声音在静悄悄的空间里很明显。
走到门口,她忽而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坐在原来地板上,双臂无力耷拉在两边,曲起的指节抵着灰白方块的瓷砖。
窗外流淌的暮色渐暗,他身后的玻璃窗上还贴有姐弟二人小时候堆土坡的照片。时穗的视线凝聚于玻璃窗里反射的背影,单薄的脊背挫败地弯着,长长的脊骨廓线贴着白衣若隐若现,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他怔怔看着自己,眉尾微微向下,像还没从梦里醒来。那双眼能直接哭诉内心的伤悲,难以忽略,时穗想视而不见都有点难。
“把自己弄干净,我就留下来。你这样,很倒胃口。”
听到声音,他才动作迟缓从地上起来。不是刻意的慢,是几天都没有进食的无力。看着人走进浴室,时穗站在楼道里拿出手机,“送一顿晚饭过来,什么都行,送到我发给你的地址上。”
这样的状态,可能没洗完就晕在里边,时穗让他时不时敲门,好让人知道他还有意识。
等待的时候,她看到了床上的骨灰盒。
时穗对林晴印象不深,算算见面次数,总共不足十次。她不喜欢在和林筠的时间里,有旁人的存在打扰,所以总是在林晴外出工作的时间前往出租屋。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林晴总是带着笑,微蜷的枯黄头发总是高高束起,一见到她就上来牵住她的手,笑容间隐约闪现洁白大颗的牙齿,浑身溢着被阳光晒干的气味。还喜欢不停往她碗里夹菜,说她太瘦了需要多吃一点,和林筠一起参加比瘦大赛,率先胜出的就是他俩。时穗时常对她的靠近而感到不适,就连她夹在自己碗里的肉也忍着恶心吃下。
林筠洗完澡出来,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冒着热气,像是刚从厨房里做好就端出来。时穗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着下巴看着他进食。
几天没有摄入,饥饿催促着林筠的动作,色香俱全的食物在口腔里,泪珠先一步滚动,流进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里。眼下脸出现一道亮晶晶的泪痕。他腮帮子鼓起,眼也红肿,努力下咽的同时一直往碗里夹菜。
时穗看着他,“让你吃这顿饭不是为了补充体力继续流眼泪。”
也依稀看出他比的手语。
【我没有家人了。】
他泣不成声。
家人?不就是很擅长给儿女设置颇多条条框框的存在,捆绑人心的绳索,解又解不开,甩也甩不掉的约束。天知道她有几次深夜,想起白天里被规训说教,都想趁他们熟睡的时候拿把菜刀乱砍。又有什么值得为此流泪?时庭死了,时穗心情也不见有丁点起伏。
时穗静静地看着他决堤似的泪流。但林筠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低垂着头,微微起伏的胸膛足见呼吸的急促。
“我也没有家人了。”
他视线雾蒙蒙地看向时穗。
“我父亲上周去世了。你没看到新闻?”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差点忍不住笑。“突发事故,撞到桥上的护栏掉进江了。”
林筠脸上出现犹豫茫然的神情。时穗皱眉打断,“我很好。不需要安慰。”
想想他刚才的样子,比那条记忆中的流浪狗还要狼狈不堪,只是因为这点小事,林筠就承受不了了,觅死觅活。她要是晚来几天,林筠估计真就饿死在这里了,之前居然还敢妄想离开她,去别的城市生活。时穗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
“林筠,你想想看如果今天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我主动来找你,还给你饭吃,几乎是救了你一命。你呢,一边找好淮海的租房一边偷偷加上林露露的联系方式。你说你是不是很过分?”清瘦英俊的哑巴在她的注视下流露出软弱的茫然,时穗没有半点对他亲人逝世的同情,如果有,早就在他流眼泪的第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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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递上纸巾了。脑子里是他在床上仰着上身躯干,同样是一双这么惹人怜惜的眼,颤抖着呜咽,时穗站到他的面前,捧起他的脸:“所以你要好好报答我。”
“具体报答我什么我还没想好,但你也就只有一条命不是吗?就算是去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别用这种愚蠢的方法。”
她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跟我走吧,我们做对方唯一的家人,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好吗?”
他含着泪珠的眼出现一瞬的摇颤。尽管已经上当无数次,迷途的林筠还是将这句当作救命稻草,就像蒙着眼睛的人在细长平板行走许久,不管是什么,触及的瞬间都想要先紧紧抓住。在此之前从未考虑过后果这条路可能会通向海盗船。
行动代替了言语,少年慢慢搂紧她的腰身,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脸贴着她的锁骨,乌密碎发将眼睛遮住,满怀柔软与香气。而时穗深感,他的确是瘦了很多,有点硌骨头,不太舒服。但她现在心情太好了,丝毫不介意。
模仿时母抱着时安的姿势,时穗一只手横在他的背后,侧着脸一只手抱着他头,下颔抵着温热的额头,嘴角渐渐浮现上一丝微笑。
心里想的却是:林晴死掉才好呢,林筠现在依靠的人只有她了,他再也不会乱跑。
次日,林筠带着林晴的衣服,在家附近找到废弃公园。他将衣服捆在一起,点了一把火,全部烧掉了。林晴的衣服不多,一个在超市买的大号收纳袋就能装全她这些年的衣服。炙热的红光在他脸上摇曳,林筠手心里握着编织小马。只要这个就足够。
处理完烧掉衣服的地方,他转过身,时穗站在不远处的车前等着自己。他没有行李,孤身一人,因为时穗说不需要,到了那边,一切都会替他安排好。她还让他放轻松,林晴的骨灰盒会好好安置在墓地园里,她会帮他挑选好位置。
他还能相信时穗吗?他和时穗真的能成为家人?这样的生活又能维持多久?林筠潜意识里避开了这些问题,害怕被抛弃的心情压过所有理智。
几秒后,他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