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疯批公主带着敌国种杀回来了》 第154章 裴修竹身上疼得厉害,靠自己根本没办法正常行走。 他只能命下人把轿子抬到屋外,他在小厮和护卫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出房门,每走一步都牵扯到身后的伤,疼得他眉头紧皱,忍不住面露痛苦之色。 裴夫人焦急担忧地跟在身后,不住地提醒他小心些。 好不容易进了轿子,裴修竹却根本无法坐下,小厮拿了个软垫放在座上,让裴修竹趴在上面。 裴修竹脸色惨白,脸上冷汗涔涔。 他透过掀开的轿帘,朝郁姝道:“福安公主请放心,我这就进宫见皇上,先弄清楚太子被打入天牢的原因,若有求情的可能,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替太子殿下求情。” 郁姝此时已把裴修竹当成了救命稻草,闻言点头:“多谢裴驸马,让你受苦了。只要能救下太子皇兄,我以后一定不会亏待裴家。” 裴修竹点头:“公主先回去吧,我有消息,定第一时间命人送至公主府。” 郁姝再三表示感谢。 裴修竹命人抬着轿子离开了。 眼下天色已落下黑幕,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 虽宫门尚未到落钥时间,但因为路程稍远,裴修竹还是命人加快了速度。 他有皇帝赐予的可随时进宫的腰牌,到了宫门前也没人为难他,御林军见他有伤在身还紧急进宫,自是不敢怠慢,几人亲自把裴修竹护送至重华宫外。 昭武帝正在寝宫里看书,表情阴郁难解。 手里虽捧着书,但到底能看进去多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裴修竹是被人抬着进宫来的,昭武帝抬起头,冷冷道:“他有伤在身,不在家里好好养着,这个时辰进宫凑什么热闹?” 曹勉躬身道:“裴公子应该是太过担心皇上,得知今天发生的事情,迫不及待想进宫安抚皇上情绪的。” 昭武帝沉默片刻,眉眼间郁色微微消散,自嘲一笑:“偌大的宫廷和朝堂,也只有他还想着朕,其他人随时都有可能背叛朕,忤逆朕,甚至夺朕的权,唯有修竹永远不会辜负朕对他的信任。” 曹勉点头:“裴大人一直都是忠心皇上的。” 昭武帝放下手里的书,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顿了顿,“去太医院把胡太医叫过来。” “是。” 裴修竹已经下了轿子,由两个护卫扶着等在殿外。 听到昭武帝召唤,护卫才扶着他一步步走上殿阶,跨进宫门,走进昭武帝的寝宫。 寝宫外守着八名御林军。 寝宫内除了贴身大太监曹勉之外,还有两名小太监侍立两旁,沉默得跟夜间门神似的。 裴修竹惨白着一张脸,正要跪下行礼,却听昭武帝道:“裴爱卿有伤在身,不必跪了。” 护卫走了出去。 殿内两名太监得皇上吩咐,赶紧拿着柔软的毯子铺在榻上,让裴修竹大半个身子趴在榻上。 昭武帝吩咐:“给裴爱卿准备一些茶点过来。” “是。” 裴修竹冷汗涔涔地抬起头:“皇上。” 灯火下,他容色苍白而羸弱,让原本俊美的一张脸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感,“臣未得召见,擅自进宫打扰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昭武帝面色微暗:“朕既然给了你特权,你就有使用特权的权利,不必跟朕请罪。” “臣只是担心皇上。”裴修竹垂眸,面上多了几分忧心忡忡之色,“臣原本不想让皇上知道臣受伤的事情,因为臣担心皇上日理万机,还要费心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太过劳心费神。臣想告假几天,待养好身体再进宫见皇上,却没想到……没想到今天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第155章 他抿着唇,面上尽是心疼之色:“皇上辛苦了。” 昭武帝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此时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得到安抚,他咬牙冷道:“朕养了好儿子,好女儿,个个都来忤逆朕,朕真想把他们都杀了,就当从来没生过他们!” 裴修竹沉默。 昭武帝抬手揉着眉心,心里既恨郁棠忤逆犯上,费心算计,又恨太子窝藏罪女,大逆不道,更恨凤国舅和赵丞相借机逼他,非要给镇南王平反。 殿内气氛微微压抑。 君臣二人静默间,御前总管从殿外进来,躬身道:“皇上,胡太医来了。” 昭武帝端起茶盏,吩咐让胡太医进来。 胡太医是个中年太医,身形微胖,面容端正温和,提着药箱进来时,恭恭敬敬朝皇帝行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太医不用多礼。”昭武帝随意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裴修竹,“裴大人重伤在身,你给他诊治一下,务必给他用最好的药,减轻他的疼痛。” “是。” 胡太医走上前,将药箱搁在一旁,朝裴修竹说了句冒犯,就把裴修竹身上披着的衣服慢慢脱了下来。 裴修竹养了一身细皮嫩肉。 外人眼中温润雅致、芝兰玉树般的裴大人,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这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腰细,肤白,腿长,身上几乎没什么瑕疵。 昭武帝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嘴角不由抿起,眼底划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情绪。 有太监端着水在一旁候着。 胡太医把裴修竹的伤仔细检查一遍,从肩背到后腰再到臀部,确定没伤着骨头,才打湿手帕,将裴修竹身上混合着血迹的药膏轻轻拭去。 昭武帝注意到他疼得发颤,眉头微皱:“前天在九公主府,是那个叫苍梧的人下令打你?” 裴修竹疼得直吸气,汗水打湿发丝,灯火下显得孱弱而苍白:“是。” 昭武帝问道:“他打了你之后,郁棠有没有说什么?” 裴修竹疼得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九公主她当时不在……她进了府,不知道苍梧对我动手,可能后来……后来会知道,但当时九公主……应该是不知情的,完全是苍梧狐假虎威……” “今天下午,朕待在寝宫思索了良久。”昭武帝放下手里的手,眼神深沉,声音冷得刺骨,“从前天你被杖责开始,全盘的阴谋和计划就开始了。” 裴修竹猝然抬头看去:“皇上?” 胡太医低着头,把裴修竹身上清理干净,然后从药箱里拿出自己带来的最好的药膏,一点点给他涂上。 “苍梧僭越身份,命人打了你,郁棠当做不知情,恰好赵嬷嬷从裴家赶到九公主府,看见你被杖打的一幕,顿时感到震惊愕然。在她看来,堂堂驸马爷被一个男宠下令杖责,显然一个大逆不道之举。” “她首先会去找郁棠据理力争,告诉她男宠无权杖打驸马,然后郁棠的侍女故作嚣张跋扈,吵吵着苍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个神算子,所以才被九公主如此器重。” “赵嬷嬷之前在裴家就被郁棠整治过,对她心有怨恨,前天又碰见你挨打,再加上从侍女嘴里听到的那些话,正好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进宫告状,于是她就抵达寿安宫,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太后。” 裴修竹听到这里,愕然地看着昭武帝。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那个叫苍梧的人这么厉害? 第156章 他悄悄攥紧双手,忽然想到他那天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我就是那个跟她私通的‘野男人’。”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火。 昭武帝斜倚在龙榻上,面上多了几分愤恨:“太后听到九公主府有个神算子,第一时间告诉了朕,朕半信半疑地把苍梧召进宫,听他说一些话,然后封他做了神算侯,没想到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裴修竹脸色变了,像是意识到什么:“所以太子被打入天牢,也是遭了九公主算计?” 正在给他上药的胡太医手上一抖。 昭武帝皱眉沉默着,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眉眼像是笼着一层阴霾,看得人心惊肉跳。 胡太医加快速度给裴修竹上完药,匆忙整理还药箱,朝皇上道:“皇上,裴大人的伤势已处理妥当,以后每天换两次药,另外饮食清淡,注意休息就行。” “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胡太医匆匆离开。 昭武帝抬手让太监们也都出去。 然后他才冷笑一声:“太子被打入天牢并不冤枉,但郁棠也不是个善良之人。” 郁棠和温然离开之后,他回到重华宫,冷静思索了许久。 从苍梧是神算子这件事开始,就是一个阴谋,他们借赵嬷嬷的话把神算子之名告诉太后,太后听到郁棠身边竟然有神算子,自然心有不安。 若神算子本事是真的,那么他效忠的人只能是皇帝,而不是一个公主,所以太后必定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帝的。 皇帝宣召苍梧进宫,苍梧故意说一些看似高深莫测实则根本无法验证真假的话,让皇帝对太子起疑,然后生出猜忌防备之心。 皇帝心里一旦有了疑虑,那么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把这点疑虑化为实质,所以当郁棠和郁锦同时遇到刺杀,郁锦进宫告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道出太子窝藏罪臣之女一事——尤其是这个罪臣之女牵扯到镇南王之后。 昭武帝顷刻间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根本没有一点思考的能力,他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太子势力庞大,随时有谋逆造反的能力。 他还欺君犯上,跟镇南王余孽有勾结。 他根本不把他这个君父放在眼里。 他就是个逆臣。 怒火焚烧理智,那一刻,昭武帝只想把所有跟他作对的人通通都杀光,一个不留。 昭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朕被怒火冲昏头脑,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就派人去查抄忠勇伯府,没想到这正是中了郁棠的算计,等朕明白过来,一切都晚了。” 证据确凿,忠勇伯必须获罪。 而郁棠在朝堂上用凤二国舅的死,挑起了凤大国舅和凤氏一党大臣们的情绪,他们必须借着这个机会,为当年的事情讨一个真相。 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更简单。 凤家这些年被卫家一再打压,两府早已经势同水火,何况又是利益冲突的对手,他们怎么可能错过眼前这个绝佳的机会? 把太子和卫家彻底扳倒,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裴修竹听完昭武帝的分析,遍体生寒:“九公主竟有这么深沉可怕的心思?” “她何止心思深沉可怕,她根本就是个孽障!”昭武帝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朕真不知道,朕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儿!” “皇上息怒。”裴修竹轻声开口,“臣位卑言轻,无法替皇上分忧解劳,深感羞愧,只盼着皇上保重龙体,静待转机出现。” 第157章 顿了顿,他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安抚皇帝,低声强调:“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昭武帝喝了口茶,眉头蹙紧:“重华宫外的御林军现在只听陈骏的,太子和忠勇伯被打入天牢之后,负责调查审问的是刑部和赵丞相。丞相跟凤家是姻亲,凤家和陈家又是一党……修竹,朕现在的处境不妙。” 裴修竹心头一沉。 也就是说,宫中御林军的大权,卫国舅府、忠勇伯府和太子的命运都掌握在丞相和陈家手里,而皇上随时都有被架空的可能? 胡太医给他用的药应该是极好的。 裴修竹此时疼痛减轻许多,精神和力气也有所恢复。 但这依然无法掩饰他脸上的不安:“御林军统领是卫家大公子,他一直以来没有培养自己的心腹?御林军大权怎么轻易就落到了陈骏手里?” 昭武帝恨声道:“陈骏这个副统领同样有自己的心腹,而且此次事态严重,有些人选择归顺陈骏也能理解。” 毕竟怕死之人不在少数。 而且十年前镇南王一事太过重大,动辄牵连九族,御林军中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都是京城世家子弟,没有人愿意跟卫家一起被株连九族。 他们选择跟卫家划清界限,不过是生死和利益所致。 裴修竹心头骇然。 他没想到皇上竟连御林军的控制权都没有。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生性多疑,为何竟放任御林军大权旁落? 虽然权术制衡很重要,让卫家和陈家互相掣肘,更利于皇帝掌控。 可一旦其中一家倒台,另外一人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置对方于死地,到时皇上依然会失去对他们的控制权。 这个时候陈骏大权独揽,御林军都听他的,皇上的处境岂不是危险? 裴修竹面色不安:“那个苍梧……” “说到苍梧,朕更生气了。”昭武帝皱眉,“他跟郁棠就是一伙的!朕今天派人去召他进宫,他竟一直未曾露面,根本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苍梧从一开始就在愚弄他。 一定是郁棠故意授意他,让他说一些话来挑起他对太子的猜忌,好让她的计划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如今一切都在按着郁棠的计划进行,昭武帝就等着,等着看郁棠露出她真正的狐狸尾巴,看她打压太子,是要扶持谁上位。 “皇后娘娘,你不能进去!”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滚开,本宫要见皇上!”皇后愤怒推开挡路的人,失魂落魄地跨进殿门,焦急地寻找着皇帝所在的位置,面色惨白而恐惧,“皇上,太子他从未有过欺君之心!他是被人陷害的!” 她扑通一声跪下,抬头看着坐在榻前的昭武帝,厉声争辩:“皇上,太子是冤枉的,太子他是冤枉的呀!求皇上不要中了奸人的计,污了自己儿子的清白!” 殿内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御前侍卫走进来,惶恐跪下:“卑职没能拦住皇后,请皇上恕罪。” 昭武帝没理会御前侍卫的话,目光落在皇后脸上,眼神冷得刺骨:“皇后,太子窝藏罪臣之女,这件事你知道吗?” 皇后脸色煞白,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太子他是冤枉的!臣妾可以担保,太子从未窝藏——” “卫驰之死,太子曾为九公主辩护。”昭武帝满脸阴沉地看着她,“你质问太子之时,太子是怎么回答你的?皇后,卫驰可是你的亲侄子。” 第158章 皇后一颗心如坠冰窖:“皇上……” “陈骏带着御林军,从忠勇伯府搜出当年陷害镇南王的证据,其中还有厚厚一沓密函,可以证明卫国舅和忠勇伯秘密来往,合谋陷害镇南王,此事朕已经吩咐刑部查实——” “皇上!”皇后脸色煞白,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镇南王死的时候,太子才十岁出头,他根本未曾参与过这件事,皇上不能把忠勇伯府的罪名添加到太子头上!” 昭武帝怒道:“他未曾参与镇南王一案是真,但他窝藏镇南王余孽也是真!你这个做母后的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朕又岂能把殷朝交到一个跟罪臣余孽勾结的儿子手上?” 皇后感受到他的怒火和杀气,面上血色尽褪,一颗心如坠冰窖。 皇上这是铁了心,要把皇太子和国舅府、忠勇伯府绑在一起问罪?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皇帝,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痴痴冷笑:“皇上说得如此公正无私,冠冕堂皇,浑然一副为殷朝考虑的语气,实则是担心太子威胁到你的帝位吧?” “放肆!”昭武帝“砰”的一声拍案而起,厉声命令,“来人,把皇后带回去!” “皇上口口声声说太子有错,可太子的错比起皇上又如何?”皇后从地上站起身,不顾头上珠钗晃动,满眼怨恨地看着昭武帝,“如果镇南王真是忠勇伯诬陷而死,那皇上你也是帮凶!不,皇上您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您对镇南王猜忌防备,凭区区一个忠勇伯,就能让镇南王和他麾下那么多将军含冤而死?” 昭武帝脸色铁青:“皇后,你大胆!” 皇后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皇上害死镇南王,害死凤二国舅,致使殷朝无将可用,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去为质,回来之后却漠视她,任由旁人欺辱她,谩骂她……皇上,你就是一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刚愎自用、心胸狭窄的皇帝!你容不下任何优秀有功勋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谁——” “放肆!”昭武帝怒吼,随即失控地命令,“来人!把这个贱妇拖出去!立刻把她拖出去!” 殿外进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钳制着皇后的肩膀。 “皇上是害怕,还是心虚?”皇后奋力睁开他们的手,满眼讽刺地看着昭武帝,“臣妾今天就豁出去了,反正皇上也不打算放太子一条生路,臣妾的娘家注定要跟着一起死,既然如此,臣妾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这就是皇上一贯以来的手段,斩草必定要除根,只要刑部给忠勇伯府定了罪,不但国舅府受牵连,只怕定国公主府也保不住吧?” “可皇上始终认不清一个事实,就算你杀光所有有能力的武将和大臣,也会有新的武将出头来,因为你的边关需要有人镇守,你的国家需要有人守护。” “除非满朝文武都成了庸才和蠢才,你才会消了忌惮之心,然而若真是如此,你的江山还保得住吗?你的帝位还坐得稳吗?” “眼下这般处境是不是正如皇上所愿?” “殷朝再也不是东澜的对手了,所以就算郁棠作天作地,大逆不道,你都不敢杀她——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公主,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皇上,你不敢动她,因为你怕东澜卷土重来,你怕郁棠真的跟东澜摄政王关系亲密,你怕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难道不是你的悲哀吗?皇上,这是你的悲哀,也是殷朝的悲哀!” 第159章 砰! 昭武帝震怒之下,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出去,歇斯底里地怒吼:“把皇后拖出去!打入冷宫!立刻打入冷宫!” “皇上。”裴修竹挣扎着从榻上下来,跪到地上,惶恐地求情,“求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只是太过担心太子殿下,并非真的要冒犯皇上,求皇上——” 昭武帝怒吼:“谁敢替她求情,一并惩罚!” 裴修竹脸色一变,求情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惨白着脸,心口剧烈起伏。 她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裴修竹,看到他上半身裸着,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单裤,背上腰上伤痕累累。 如果撇开他的伤势不谈,一个年轻俊秀的臣子独自待在帝王寝宫,跟皇帝闲聊——这般气氛足以称得上一声暧昧吧? 皇后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浮现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曾经怀疑过裴修竹是不是皇上的私生子。 京城优秀又俊美的世家公子并不少,当年跟裴修竹不相上下的就有一个傅观书,一个陈皓轩。 可皇上独宠裴修竹,宠得有点越了界。 她悄悄派人去查裴夫人母子的底细。 倘若裴修竹真的是皇子,那么她会让国舅府悄悄把这个人处理了。 可最后查出的结果并不是。 后来皇后就没再理会。 只要对方威胁不到宸儿的地位,她压根懒得管他受不受宠。 可看到今晚这一幕,她突然间明白了。 皇后嘴角掠过一抹冰冷讽刺的笑意,缓缓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去:“真是荒诞,荒诞而可笑……” 这到底是怎样荒诞的一个皇朝? 到底是怎样荒诞的一个皇帝? “哈哈哈哈哈……”凄厉悲凉的笑声从殿外传来,充满着无尽的讽刺,“哈哈哈哈,可悲,可笑,可怜……” 随着皇后一步步走远,殿内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裴修竹跪在地上。 只觉得膝盖刺骨的冰冷。 这一刻,他仿佛突然听懂了皇后那一句句控诉的愤恨,听懂了她那凄厉讽刺的笑意,也听懂了她无能为力的悲凉。 他低着头,看着膝盖下的宫砖地面。 帝王的信任和宠爱只是一时的,不能长久,也不可能长久。 他现在还年轻,有几分姿色,对皇帝忠心顺从,从无过盛的锋芒,在朝中也仅仅是个六品小官,所以皇上不会忌惮他。 可是以后呢? 等他年纪大了,失了宠。 等他官职高了,被皇上猜忌。 等到皇帝大权旁落,或者被迫退位,江山换了主人,而他这个没有靠山的裴驸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他跟朝中大多重臣都不一样,跟卫家、凤家和袁家也没法比,裴家家底浅薄,没有那么多姻亲裙带,没有百年根基,甚至连十年的根基都没有。 他娶的九公主除了给自己带来一身羞辱,什么帮助都不能提供。 他的妾室姜淑虽然出身侍郎府,可姜家完全没有要为这个女儿撑腰的意思,裴修竹从姜家也得不到任何利益上的帮助。 他以后应该怎么办? “裴爱卿。”昭武帝重新回到榻前坐下,声音是怒极之后的平静,“你在想什么?” 裴修竹心神一震,瞬间回过神来。 他轻轻叩首:“臣方才被皇后说的话吓到了,求皇上恕罪。” “皇后大概是魔怔了。”昭武帝声音阴郁,透着几分杀气,“朕想一个人静静,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再出宫,接下来几天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朕。” 第160章 “是。臣告退。” 裴修竹站起身,旁边的小太监上前替他穿好衣裳,裴修竹恭敬行了礼,然后一步步退出寝宫,被太监引着去了偏殿休息。 直到退到殿门处,他才转身离去。 眼下已经夜深。 留在宫里跟皇帝促膝长谈,对裴修竹来说不是罕见事,往常偶尔谈事谈得晚了,皇上也会将他留宿宫里。 可今晚裴修竹怎么也睡不着。 他趴在自己睡了不止一次的床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眼下的处境,他发现郁棠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控制了朝堂走向。 虽然她没有权倾朝野,没有党羽遍布,也没有强悍的兵力,可她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让局势走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掀起腥风血雨,就是为了报复所有负过她的人,那么她这么做根本就是不计后果的,这样的人很可怕。 裴修竹此时此刻才终于后悔,他不该得罪郁棠,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不该算计她。 三年前郁棠对他有情,若成婚后他好好待她,或许她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兴风作浪。 但是应该还来得及。 裴修竹闭着眼,想着等养好伤,他应该去九公主府给她赔个罪,用最大的诚意给她赔罪,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姜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了吧。 或许只有这样,他跟郁棠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翌日一早,裴修竹出宫回到家,发现郁姝已经候在了裴家,她脸色憔悴苍白,眼睛下都是乌青,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看见裴修竹回来,郁姝焦急询问进展。 听到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就要晕了过去:“你……你说什么?” “母后被打入冷宫?” “这是为什么?” 裴修竹疼得受不住,身体有些蜷缩着:“皇后娘娘昨晚对皇上不敬,当面指责皇上,怒骂皇上,皇上一怒之下,就下旨把皇后娘娘打入了冷宫。” 郁姝踉跄一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 “那皇兄呢?”她紧紧盯着裴修竹,眼底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太子皇兄还有从天牢出来的希望吗?” 裴修竹面色黯然:“暂时还不知道。但臣昨天听皇上的话音,大概是不可能了,忠勇伯府和卫国舅府必死无疑,太子受牵连的可能性很大。” 郁姝脸色刷白,绝望地看着他:“裴驸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裴修竹此时状态很不好,但他还是撑着精力跟她说话:“臣因为有伤在身,昨晚得皇上恩典,住在重华宫偏殿,跟皇上告退之后,臣一个人想了又想,眼下负责查太子案的是刑部官员和赵丞相,他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太子拉下来,但朝并非无人能跟丞相府抗衡。” 郁姝一怔:“你说的是九公主?” 说来说去,她还是要跟郁姝低头。 “不是。”裴修竹缓缓摇头,“嫡公主忘了傅太傅?” 郁姝呆了呆,傅太傅? 对,傅太傅虽然不常上朝,可他门生遍布朝野,刑部尚书当年就是从国子监出来的,一向对傅太傅敬重有加。 如果傅太傅出面,让刑部对太子和卫国舅府网开一面,刑部应该会照做。 若太傅愿意去父皇面前替太子求情,那么朝中其他保持沉默的大臣就会多一些底气,跟他一起去求皇上。 第161章 父皇一定会给太傅分面子。 郁姝努力保持着冷静,匆匆谢过裴修竹之后,就吩咐侍女打道回府。 傅太傅是驸马傅观书的祖父,她要回府跟傅观书谈谈。 傅观书此时正在书房里看书。 自从被郁姝一而再再而三告假之后,他已有两年没上朝了,反正本来在朝中的官职就低,早朝没资格参加,能参加的只有每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去不去影响都不大。 只是他从来不愿意跟郁姝交流,所以就算待在公主府里,他大多的时间也是用来看书,练字,画画,抄抄经书,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 没什么看书写字的兴致时,就到后花园逛一逛,在湖中心的凉亭里坐上半天,看湖面波光粼粼,看微风荡起涟漪阵阵。 公主府的三年驸马生涯就这么过来了,虽然读书不曾懈怠,写字和画画不曾懈怠,偶尔也会享受一下悠闲生活,可傅观书心里清楚,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就跟死了一样了无生趣。 他跟郁姝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贴身伺候郁姝的徐嬷嬷不止一次提醒他,驸马有跟公主圆房的义务,公主召见,他就得去,不得违抗,否则是对皇权的藐视。 傅观书每每听到这些,都忍不住觉得可笑。 皇权不可违抗。 所以她可以轻易逼婚,所以她能嫁给一个她看上的人,而他这个臣子,却无权娶自己喜欢的人。 傅观书不想继续逼迫自己,每每听到徐嬷嬷的话,他都只是回上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权能逼他娶她,却无法逼他喜欢她。 他做不到跟自己厌恶的人有肌肤之亲。 徐嬷嬷每次听他这样回复,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由他去。 傅观书坐在书房摇椅上,光线从窗子透进来,打在他脸上,俊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眉眼始终萦绕着一层忧郁孤寂的光泽。 “驸马爷。”一名侍女推门而入,屈膝朝他行礼,“公主殿下回来了,正在外面,说有重要的事情跟驸马爷谈。” 傅观书的书房一向不许任何人进,连郁姝也不行,郁姝想见他,只能在外面等。 傅观书眉头微拧,忽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子被打入天牢,意味着郁姝的天塌了。 她能跟自己谈什么? 傅观书放下书,起身往外走去。 “观书!”郁姝看向傅观书出来,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底祈求之色无法掩饰,“太子皇兄和国舅府都被打入天牢,我今天刚刚得到消息,昨晚母后因为冒犯父皇,也被打入了冷宫……” 她脸色惨白,声音因为惶恐而颤抖:“观书,皇后母仪天下,储君事关国本,轻易动摇不得,你……你回去求求傅太傅,让他帮皇兄求个情好吗?” 傅观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太子被打入天牢,是皇上的意思,公主是想让祖父忤逆皇上?” 郁姝慌乱摇头,快要哭出来了:“不,不是,太傅大人是父皇的老师,他去求情不算忤逆,观书,你是我的驸马,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求你帮帮我……” “我并不想跟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傅观书嗓音淡漠,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傅观书!”郁姝骤然拔高的声音里,多了几丝哭腔,“你非要我求你是不是?你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你什么时候能心疼心疼我?” 第162章 傅观书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沉默良久,才道:“公主,我们和离吧。” 郁姝一怔:“你说什么?” “和离。”傅观书声音淡淡,“强扭的瓜不甜。” 郁姝没想到他会落井下石,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离,她嘴唇颤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失望。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是不是必须我同意和离,你才答应帮太子皇兄?” 傅观书点头:“是。” 郁姝悲凉一笑,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好。我答应你。” 强扭的瓜不甜。 成亲三年,他们相看两厌,确实不应该再强求。 郁姝决定放他自由。 天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局势也容不得耽搁,郁姝一刻不敢延误,生怕傅观书反悔,立刻就让他去写了和离书,两人各看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各自签字画押。 “这是父皇赐婚,我们俩和离不算,还要进宫请太后或者父皇做主。”郁姝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你放心,只要太子皇兄安然无恙,我一定进宫禀太后娘娘。” 傅观书点了点头。 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刹,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承诺郁姝:“我会去求祖父,傅家必尽最大努力救出太子,但太子能不能保住太子之位,皇后能不能恢复自由,以及后续卫国舅府和忠勇伯府该如何处置,我不能保证。” 郁姝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开口:“如果不能保住太子之位,皇兄就算能从天牢活着出来,他早晚也是个死!” 坐不上龙椅的废太子,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都不会允许他继续活下去。 她希望傅家能保住太子的储位。 但是很显然,这是她的异想天开。 “太子被打入天牢之后,皇上已经把案子交给刑部和丞相负责。”傅观书声音淡淡,“公主觉得丞相会任由太子安然无恙地出来,并稳坐太子之位吗?窝藏罪臣之女,替镇南王平反,以及十年前构陷谋害镇南王……这些罪名任意一条拎出来,都是皇上逆鳞。” 郁姝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 傅观书声音平静:“就算十年前太子还小,镇南王一案跟他无关,可此次事件完全是因为太子窝藏罪臣之女而起,就算把镇南王案子翻过来,太子在皇上心里的罪名也是抵消不掉的,赵丞相更不可能放弃这个对付太子的机会。” 镇南王一案若翻不过来,太子窝藏罪臣之女罪名就是板上钉钉。 若镇南王一案翻过来,忠勇伯府和卫国舅府构陷重臣的罪名跑不掉,太子窝藏罪女依然是事实。 皇上不会放过他,丞相和凤家也不会放过他。 总之太子必废无疑。 傅观书说完这些,垂眸道:“我去收拾点东西,都是我平日常看的书籍和一些常穿的衣物,公主府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会带走。” 说罢,他转身离开。 “傅观书。”郁姝眼眶发红,声音颤抖,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跟我成亲三年,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吗?” 傅观书脚步微顿,声音平静而执着:“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从未喜欢过她,因为早在三年前,他就被另一个女子占据了全部心扉,成亲这三年,他试着忘掉她,可每一天每一夜都会想,她在敌国地盘上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他日夜为她祈祷,抄经练字,修身养性,只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焦灼,这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精力。 第163章 他没有余力再去应付另外一个人。 郁姝站在门前,身形单薄而孤寂,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妇人,眉眼尽是绝望痛苦之色。 …… 傅观书收拾一些衣物和书籍,命小厮去国子监禀报祖父一声,他晚间想跟祖父好好谈一谈。 然后他先乘着马车到了卫国公主府。 被下人领到正院时,傅观书听到一阵练剑声。 抬眼看去,一袭黑色窄袖劲衣的郁棠将手中长剑挽出了剑花,剑气所过之处,花瓣沸沸扬扬而下。 她身姿飘逸,乌黑秀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头上没有任何缀饰,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绝艳容颜。 她下盘沉稳而灵活,出手既快又狠,根本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更像一个习武多年的剑客。 傅观书看得呆住了。 而门庭前,一个身着玄色袍服的男子沉默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地盯着练剑的郁棠,明明看见了傅观书,却只当他不存在,目光全神贯注落在郁棠脸上。 这个桃花开得极好,杏花尚未凋落。 正院里清香暗浮。 郁姝一剑在手,仿佛化身东海蛟龙,那样的夺目而矫健,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傅观书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只知道漫天飞舞的花瓣下,郁棠缓缓收剑,身姿修 身姿纤长凛峭,哪怕个头比男子矮上许多,气势却丝毫不逊于朝中任何一位皇子。 郁棠抬手将剑往旁边一扔。 阿蓝利落地接过剑入鞘。 郁棠转头看向傅观书:“傅公子来了。” 傅观书回神,缓缓颔首,俊雅温和的脸上浮现一丝善意的笑容:“九公主剑术不错。” 郁棠语气淡淡:“活动一下身体罢了。进屋说吧。” 今天确实是心血来潮活动活动筋骨。 她并非从小练武,没有打下坚实的武学底子,在东澜三年速成是被逼无奈,也是陷入绝境之后激发出来的潜力使然,学了两年杀人的手法。 不过她不是什么武学天才,区区两年所学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取巧时用用罢了,若真要跟一些身手厉害的人正面交锋,她不会是对手。 进房之际,傅观书再次看向那个一身玄色袍服的男子。 作为太傅嫡孙,从小经过严格教养的傅观书,第一眼就看出这个男子气度不凡,心头不由微微一沉。 一个陌生的气度不凡的男子,即便不知对方身份,可能也有着一定特殊性。 他是什么人?跟九公主是什么关系? 疑问浮上心头,第二眼看到的就是身上穿的袍服,玄色织锦料子,只有达官贵胄才穿得起,还有他腰间的玉佩也绝非凡品。 第三眼才把关注点放在他的容貌上。 傅观书用极短的时间把对方打量一遍,收回视线时,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连容貌都是少见的出众,联想到最近九公主纳男宠的传闻,他觉得这个人跟九公主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但一定不会是男宠。 苍梧倒是没在意傅观书的打量,他目光落在郁棠脸上:“刑部那边,你要过去看看吗?” 郁棠没应声,径自走到屋子里坐下。 春望和春桃呈上茶水和点心。 “傅公子坐吧。”郁棠声音淡淡,“想必你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傅观书一愣,随即心头泛起无言的滋味:“嗯。”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和离书,垂眸道:“我跟福安公主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就算要和离,也得经过太后或者皇上允许。” 第164章 “只要郁姝同意,父皇那边应该不会为难。”郁棠不甚在意地说道,“太子和皇后如今自顾不暇,郁姝在皇帝心里已经失去了分量,你要和离,他就算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也会同意的。” 眼下若说还有谁能替他稳住江山,非傅太傅莫属。 傅家是最中立无私的立场,没有要扶持的皇子,所以不存在偏私,并且傅太傅学生多,朝中文官很多都会给太傅一个面子。 皇帝自然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傅观书垂眸看着这份和离书,很想问问她,你未婚,我已和离,我还能求娶你吗? 可这些话憋在心里,却似乎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一来因为郁棠态度并不热络,好像只是在公事公办一样,二来则是因为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傅观书目光再次回到苍梧身上:“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来自何处?跟九公主的关系是……” 苍梧声音冷峻疏离:“我是她孩子的父亲。” 傅观书一怔,面上血色褪去。 郁棠冷冷看了一眼苍梧,肺腑里突然生出的怨恨焚烧着她的理智,那一瞬间,她差点失控地把茶盏砸出去。 可她忍住了。 不是因为要顾及什么形象,而是因为傅观书在场,并且他的心意那么明显,她不想给他无谓的希望。 她这样一个清白和名声尽毁的女子,他离得越远越好,沾染上她,对他没好处。 “既然拿到了和离书,就先回府跟太傅禀一声吧。”郁棠声音淡淡,“得了自由身,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继续你的仕途。” 虽然他总是不得已告假,但他到底是嫡公主驸马,也是太傅嫡孙,他的职务一直保留着,若傅观书从此用心仕途,有他祖父在朝中保驾护航,前途依然不可限量。 傅观书收好和离书,敛眸沉默。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郁棠说。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九公主知道他的心意,三年前拒绝过他,三年后也必然不会给他回应。 何况她跟三年前不一样了。 她的眉眼冷淡疏离,她的眼底有了野心。 傅观书隐隐察觉到她想要什么,但这些事不能说出来,只能放在心里,默默的……默默地去帮她。 傅观书很快告辞离开。 郁棠敛眸喝茶,眉眼掩饰不住的冰冷怨恨。 “生气了?”苍梧声音低沉,“是因为孩子——” 啪! 郁棠站起身,冷不防给他一个巴掌,声音响亮而清脆,正如她冰冷刺骨的声音:“你没资格提孩子!”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阿蓝和阿英脸色齐齐一变,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郁棠显然并不想跟苍梧独处一室——至少眼下她没有一点想法,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刀捅了他。 她转身走了出去。 苍梧抬手轻拭着自己的嘴角,忍不住啧了一声。 下手还真重。 傅太傅于傍晚时分回到家。 跟傅观书的见面地点是在书房,看到孙子拿出来的和离书,他轻叹一口气:“九公主说半个月之内让你们和离,没想到这才几天,她就做到了。” 傅观书微怔,沉默片刻:“我答应福安公主,会把太子从天牢里救出来。” 傅太傅点点头:“这个不难做到。” 傅观书又沉默一瞬:“祖父,跟福安公主蹉跎三年,孙儿暂时不想再成亲了,等过个三两年,孙儿在朝中站稳脚跟再说吧。” 傅太傅声音沉稳:“你还喜欢九公主?” 第165章 傅观书垂眸不语,态度却是默认。 真正喜欢一个人,很难在心里把她抹去,不管她经历过什么。 傅太傅道:“九公主心里装不下儿女私情了,观书,你的心思还是要收一收。” “孙儿知道。” “虽然我不确定她要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但殷朝已经走到了一个绝境,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其他的选择。”傅太傅望着房门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茫然,“当今皇上登基十九年,把一个强盛的皇朝弄到了如今这般岌岌可危的状态,我们这些臣子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先帝仅有皇子五人,当年立储之事,曾困扰他两年之久。 大皇子为情所困遁入空门,不知去向,二皇子年过二十五,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让人怀疑他的生育能力。 昭武帝排行第三,那时府里一正妃一侧妃,生下两儿一女,算是子嗣丰厚。 虽然侧妃先生下长子,让先帝和满朝文武有所不满,但侧妃也是正式的名分,并不算乱了规矩。 因为昭武帝的子嗣是最多的,先帝立储自然有所侧重。 四皇子习武,酷爱舞刀弄枪,上战场时不慎伤了条腿,落下了一个终生残疾。 五皇子出生得晚,比其他四位皇子年纪小上许多。 先帝中年之后身体就不行了,必须早点把太子立下,考虑来考虑去,竟然只有三皇子合适,于是只能立他为储。 刚立下太子不久,先帝病逝。 昭武帝顺理成章成为新帝。 先帝在位时间虽不长,可励精图治,给昭武帝留下的是一个富裕繁盛的皇朝,兵强马壮,那时候的镇南王刚刚封王不久,还年轻,正是一腔热血能征善战的时候。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 所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傅太傅看着眼前千疮百孔的皇朝,心里有种悲哀的情绪蔓延,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做昭武帝的老师时,教的是圣贤之道。 他想让他做一个明君。 明君要容得下功臣。 然而到底是出了差错。 太傅回过神,看向傅观书:“你先洗漱一下吧,好好吃个饭,睡一觉,暂时不用操心太多事情。” “是。孙儿告退。” 罪臣之女牵扯出来的事情很大。 大到连皇帝都承受不住此事引发的后果。 他只能求助太后。 前朝后宫紧密相连,就算他不主动开口,太后很快也会知道。 寿安宫里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坐在眼前的天子:“当年你二舅的死,是皇上一手所为?因为他知道镇南王是被攀诬,而造成这一切的祸首就是你这个皇帝,所以你把他杀了灭口?” 昭武帝站起身,然后跪倒在地上:“儿臣对不起母后,也对不起舅舅,可儿臣都是为了殷朝社稷——” “你是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权力!”太后厉声怒道,声音因失控而颤抖,“皇上,你是个好皇上,你真是个好皇上啊……” 她一直以为二弟是因为战事郁郁而终,却不知他是被人直接害死的,太后受不了这个打击,眼前一阵阵发黑。 尹嬷嬷赶紧扶着她:“太后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太后踉跄着在凤榻上靠躺下来,眉眼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恹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疲惫:“皇上,哀家不知该说什么好……” “母后。”昭武帝握着她的手,“儿臣真的知道错了,求母后帮帮儿臣。” 第166章 “我能帮你什么?”太后讽刺地笑着,连嘴唇都是白的,“皇上,你一向最擅长制衡,制衡这个,制衡那个,你现在依然可以制衡……卫家和忠勇伯倒台了,你再扶持另外一个家族不就可以了?求助我干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忘了老祖宗的规矩?” 她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看着她费心养大的儿子,为了他的帝位,她殚精竭虑地筹谋,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她从未认为自己有错。 后宫争宠,皇子夺嫡,本来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事情。 可太后此时却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一定是老天爷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所以才这般惩罚她,让她十月怀胎辛苦培养大的儿子,亲手杀了她最在乎的弟弟。 太后闭上眼,声音无力:“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昭武帝起身坐在一旁:“忠勇伯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府里超出的罪证太多,必死无疑,卫国舅府跟忠勇伯府的来往密函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皇上。”太后明白了他的意图,满眼失望地看着他,“你担心卫家被灭之后,凤国舅府一家独大,威胁到你的皇位,所以想要保住卫家,是吗?” 昭武帝面上划过一丝心虚之色:“母后,卫骋是朕的御林军统领,他被抓进大牢之后,御林军都落入了陈骏的控制,朕这个皇帝像个摆设,朕必须把卫骋捞出来。” 太后心寒至极。 这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刀子剜她的心,一片片,剜得她鲜血淋漓。 他怕凤家独大,想继续保卫家跟凤家抗衡,却从来没想过,若卫家支持的太子以后上了位,凤家还有活路吗? “皇上,我不会帮你的。”太后闭着眼,声音苦涩而疲惫,“卫家是死是活,由丞相和刑部调查的罪证决定。哀家是太后,不能干政,更不可能释放一个将来极有可能威胁凤家存亡的奸臣,卫家若证据确凿,他们必须得死。” 卫家跟忠勇伯勾结,导致了镇南王的死,而她的弟弟因为镇南王之死,被她的儿子灭了口。 这笔账不管算到谁的头上,他们都不算无辜。 她怎么可能放过卫家? 昭武帝祈求:“母后就不能为儿子的江山考虑考虑?” 太后沉默片刻,讽刺一笑:“皇上筹谋算计了这么多年,防这个,防那个,江山不该是稳如磐石吗?怎么防到最后,却把江山防得岌岌可危了呢?” 昭武帝攥紧双手,面色难堪:“母后!” 太后不想再搭理他。 事到如今,哪怕帝位要换人,皇子们互相争斗,父子相残,她都要保住凤家不倒,其他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昭武帝愤然起身离开。 太后坐起身,眼底色泽一片冰凉:“尹嬷嬷。” 尹嬷嬷低头:“奴婢在。” 太后皱眉:“你说这一切都是九公主做的吗?” 尹嬷嬷摇头:“奴婢总觉得不太像,但九公主看起来,确实有点捉摸不透……” “不是捉摸不透,而是琢磨得太透了,所以让人以为她只有嚣张跋扈,愚蠢冲动。”太后冷笑一声,随即沉吟道,“你传哀家口谕,让九公主进宫一趟,哀家有话跟她说。” “是。” 这是郁棠自东澜回来之后,第一次得到太后单独的召见,郁棠没有借口拖延,午膳之后就更衣进了宫。 卫家被打入天牢,宫中戒备更严了,但守卫森严不是针对郁棠,所以她出入宫廷没有任何阻拦。 第167章 抵达寿安宫,她连行礼都没有,径自走到离太后最近的椅子前坐下,淡淡问了一句:“太后找我何事?” 尹嬷嬷抬眸看她一眼。 阖宫的宫女都低着头,因为她不敬的言行而震惊。 但太后却当没看见她的不敬似的,只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郁棠,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气度,仿佛发生了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跟刚回朝那一天,气势也有点不一样。 “哀家召见你,是有事跟你谈谈。”太后开门见山,“你对付太子的原因是什么?” 郁棠眉梢微挑:“太子自己犯了错,跟我有什么关系?” “郁棠,明人不说暗话。”太后淡笑,“哀家深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知多少。太子确实犯了错,但若无人刻意引导,皇上至今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宫外窝藏什么罪臣之女。” 顿了顿,“而且太子窝藏的那个女子,跟藏匿在忠勇伯府的那个女子,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郁棠神色平静,颇有几分莫测高深的意味。 太后确实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但宫内的手段跟宫外还是有些差别的。 不过这些无需争辩,没什么意义。 宫女呈上茶水,郁棠端起来轻啜一口:“我刚回朝的时候,面对了不少敌意,当面不屑的,背地骂的都不少……福安公主见到我第一面,羞辱我是残花败柳,我打了她一巴掌,这个梁子就此结下了。” 太后皱眉:“只因为如此?” “当然不止。”郁棠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后教不好自己的女儿,我替她教。事后她却让太子去教训我,可惜太子有把柄在我手里,奈何不了我。卫家长子卫骋,在我拖着裴修竹进宫那天,当面骂我水性杨花,新婚夜偷人——当然,那天我急着面圣,没空跟他计较。” “乔迁宴当天,卫驰当着众宾客的面,再次骂我残花败柳,我原本想命人拖下去掌个嘴,教训一顿就罢了,谁知道他不知死活继续挑衅,我就杀了他。” 她微微一笑,看着太后:“我杀了卫驰,太后觉得卫家会放过我吗?” 不会。 别说国舅府这样的大家族,就算只是一个小官,最宠爱的幼子被人杀害,但凡有能力报仇的情况下,他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沉默片刻,此时已不是震惊郁棠的心狠手辣,更多的是诧异她的心思聪慧,深谋远虑。 当然,心确实也够狠的。 皇后和太子一党已经把郁棠得罪了一个彻底,郁姝骂她之后被掌掴,卫驰骂她之后被杀,不管是皇后还是卫家,都一定会想办法出这口恶气。 杀人偿命,卫家一定是这么想的。 太子之所以还能容忍她,是因为他手里有郁棠知道的把柄,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不会让把柄一直存在。 所以郁棠只能当机立断,把太子的把柄送到皇上面前,继而翻出多年前的旧案,让皇帝震怒,把卫国舅府、忠勇伯府和太子一起去天牢里蹲着。 太后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这些案子查清楚,被牵连到的又何止忠勇伯府和卫国舅府?只怕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将被牵连获罪。 只要太子失势,卫国舅府被诛九族,以后还有谁会为了卫驰那一条人命报复郁棠? 这是防范于未然,先下后为强。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皇上一早来见哀家,想让我在赵丞相和凤家面前求求情,把太子和卫家放了,你觉得呢?” 第168章 “父皇既然来求太后,那答不答应是太后的事情,跟我无关。”郁棠淡道,“我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旁人怎么做,我管不了。” 太后沉默片刻:“郁棠,哀家找你来,主要目的不是问这些,我是想问问东澜对殷朝的态度。” “这是父皇应该操心的事。”郁棠嗤笑一声,“我原本以为父皇会多操心操心国家大事的,但是显然我想错了,父皇最关心的永远是朝堂会不会一家独大,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帝位。若有谁的功勋大得盖过其他人,随时有威胁皇位的可能,他会不顾任何后果——哪怕边关正在打仗,他也随时可能把边关将领召回来,找个理由治罪,然后再派另外一个将军过去打仗。” 这种皇帝已经不是单纯的自私自利,他根本就是目光短浅,愚蠢无知。 太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眼前这个女子只是个公主,是她的孙女,明明她说话的语气这么不敬,桀骜不驯,敢当着太后的面,嘲笑皇帝的昏庸无能。 她却一点气都生不出来。 如果是在三年前,她一定会狠狠罚她一顿,让她去外面跪着。 甚至会专门找个教养嬷嬷教她皇家的规矩,教她如何跟皇上和太后说话,教教她为人子女、孙女该有的礼节。 但是现在…… 太后不死心地问道:“虽然皇上做得不太好,但哀家还是想知道,东澜对殷朝的态度如何。” 郁棠淡道:“东澜使臣快到了,到时太后自然会知道他们的态度如何。” 说着她站起身:“我还有事在身,先告退。” 她转身往外走去,没有继续闲聊的打算。 太后没有阻拦,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眉心尽是隐忧。 她希望郁棠既然有能力兴风作浪,也希望她有能力收拾善后,否则…… 离开寿安宫,郁棠转头就看见了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是甘泉宫的人,上次去见金贵妃时有过一面之缘。 “九公主。”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贵妃娘娘有请。” 郁棠没说什么。 反正来都来了,去甘泉宫坐坐又何妨。 抵达甘泉宫。 贵妃还是那个贵妃,只是身边多了个五皇子郁锦。 母子二人皆是正襟危坐。 宫女把郁棠引到最前面第一个椅子前,恭恭敬敬请她坐下。 见到郁棠到来,金贵妃顿时喜笑颜开:“棠儿,你来了,快坐。” 态度之热情,跟上一次的阴阳怪气判若两人。 郁棠没说话,等着金贵妃开口。 “棠儿刚去了太后宫里?”金贵妃亲自给郁棠斟了茶,并把她手边的精致点心端到郁棠手边的桌上,“这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凤梨酥,你尝尝。” 郁棠不想喝茶,也不想尝凤梨酥。 她开口:“有话但说无妨。” “母妃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能力,稍稍使些手段,就能把太子拉下马。”金贵妃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如今太子失势,你父皇接下来必然要重新立太子,棠儿,你觉得你五皇兄能坐上这个位子吗?” 郁棠平静地看着这母子二人。 两人皆是一脸期待。 空气中有种尴尬而微妙的气氛蔓延。 郁棠眉梢微挑,表情带着一点嘲弄:“父皇立五皇兄为太子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 金贵妃一怔:“还需要理由?” “当然。”郁棠淡淡一哂,“难不成皇帝想立谁就立谁,不需要理由?” 金贵妃有些没底气,又似理所当然地说道:“理由当然是你……你为殷朝立下功勋……” 第169章 “单凭这一点就要做太子,你问问满朝文武答应吗?”郁棠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在笑话着母子二人的异想天开,“忠勇伯府和卫国舅府倒了,还有丞相府和凤国舅府,还有吏部、户部等六部尚书,还有太傅府……不知五皇兄是拉拢了哪个世家?得到了哪位重臣的支持?” 郁锦一时语塞,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随即恼羞成怒道:“只要你愿意支持我,就可以把这些家族统统除掉。” “把所有家族重臣统统除掉,你自己坐在龙椅上处理家国大事?”郁棠冷冷一笑,“别说举国上下繁杂的政务,就说边关军务,你是不是想一个人骑马去查看边关,了解军情之后,再一个骑马回来,回宫拟定诏书,再一个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 “郁棠!”郁锦站起身,因为她的嘲讽而涨红了脸色,“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若我做了天子,自然有人替朕做这些事!” 郁棠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眼神里尽是鄙夷和不屑。 金贵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声音淡了几分:“你父皇把荣宁长公主府的昭月郡主赐婚给锦儿,不就是给了他后盾吗?只要他们俩顺利成婚,你皇兄自然就有人支持了,陈家都会变成你皇兄的支持者。” “你们在做梦。”郁棠嗤笑,“陈家支持的人是晋王,不可能因为五皇兄跟昭月郡主成亲就改了主意,其中牵扯到的利益,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想当然地认为皇位想争就争?” 说完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抬眸看向金贵妃:“念在你生我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安分做个贵妃,让郁锦远离朝堂,做一个闲散王爷就行,天子之位,不是他这样的蠢货可以肖想的。” 一句话说得金贵妃和郁锦脸色发黑。 郁锦怒气腾腾地看着她:“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母妃是你的生母,我是你的亲哥哥,你不支持我,难道要支持那个死了母亲的晋王吗?!郁棠,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晋王登基之后,绝不可能放过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公主!” 郁棠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说他是个蠢货,都是抬举了他。 离开甘泉宫,郁棠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肉眼可见后宫安静了许多,平日里喜欢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宫人不见了,总是悄悄出来打探消息的太监们也不见了。 耳畔只有轻轻拂过的微风,撩起鬓角的几根发丝,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打在郁棠明艳动人的脸上,衬得她肌肤莹润,眉眼光华夺目。 若忽略她眼底的戾气,郁棠的容色比起三年前不但毫无逊色,反而更多一丝沉淀之后的雍容华贵。 穿过前面拐角,几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出现在视线里,他们甫一看见郁棠,就放下手里的事,远远跪了下来。 恭敬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郁棠刚回来那两天,宫里见到的人,上至皇后嫔妃,下至是太监宫女,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一点敬畏,有的只是明目张胆的鄙夷不屑,或是暗搓搓的鄙夷不屑。 而如今才过去多久? 郁棠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 不,她还没真正握到权力。 眼下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父皇还忌惮东澜,不过是因为太子被打入天牢是她一手策划,不过是因为她看起来有点疯癫,行事不择手段,以及她想杀人就杀人罢了。 第170章 等到真正大权在握的那一天…… 郁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蓬勃的野心在心底蠢蠢欲动,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压抑着这股野心的滋生疯长。 短暂的思索之后,郁棠决定去一趟刑部。 赵丞相此时也在刑部。 他正在用尽一切办法问出忠勇伯的口供,被绑在架子上的忠勇伯伤痕累累,浑身看不出好肉。 口供已经写了好几张。 郁棠不关心此次要牵连多少人,十年前但凡参与陷害镇南王的大臣,不管是利益相关,还是被威胁利用,十年后都偿还一下当年的债了。 见到郁棠,丁尚书上前行礼:“九公主来刑部干什么?” “我来看看丁大人和丞相大人审问犯人。”郁棠神色平静,眉眼却萦绕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太子窝藏罪臣之女,虽没有确凿证据,但我此前曾用这个把柄拿捏过他,足以证明太子窝藏罪女是事实。尚书大人不妨多问问,各种手段换着来,只是别让他死了就行。” 赵丞相听得眉头微皱。 他不想听郁棠的,因为对太子动私刑太过大逆不道,皇帝一日没有下旨废太子,太子就还是太子。 但此次能同时把卫家和袁家一起弄到天牢里去,九公主功不可没,他对郁棠打从心底里还是感激的。 所以他的态度还算温和:“若九公主想对太子说些什么,可以让狱卒给公主引路。” 郁棠淡笑:“我确实想见见太子皇兄,多谢丞相大人成全。” 丁尚书道:“九公主请跟臣来。” 丁尚书和几个狱卒亲自带着郁棠抵达天牢,顺着阴暗狭窄的甬道石阶一层层走下去,头顶上方墙壁上挂着昏暗的灯火,给这天牢里平添几分幽暗诡谲的光泽。 郁宸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 皇上暂时还没宣布废太子,丁尚书暂时也不确定皇上会不会改变主意,或者太子到底能不能脱罪。 所以不会有人蠢到给太子用刑。 就连审问也是从忠勇伯和卫国舅先开始。 郁宸此时坐在牢房的木板床上,神色颓靡,气色憔悴了许多。 听到牢房外响起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郁棠和丁尚书一起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 郁宸骤然起身,眼底迸射出怨恨怒火:“郁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郁棠脚步微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须臾,她走近两步,站定在牢房门外,看着神色颓靡一脸怨恨的郁宸,嘴角扬起一抹冷漠的笑意:“天牢里还住得惯吗?太子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丁尚书提,没给太子定罪之前,他们不敢怠慢你的。” “郁棠!”郁宸扒着牢房的栅栏,咬牙切齿的恨意从齿缝里挤出来,“你这个贱人——” “丁尚书。”郁棠转头看向丁尚书,“太子都关进来两天了,身上还一点伤都没有,这似乎不合天牢的规矩。” 丁尚书面带为难之色:“九公主……” “把太子带出来,绑上。”郁棠声音淡淡。 两个狱卒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拿不定主意。 郁棠淡道:“把他绑起来,你们就可以出去了,无需你们动手。” 丁尚书微微抬手,示意他们照着九公主的话去做。 “你们敢?”郁宸脸色阴沉,怒火中掩饰着不安,“我是太子,没有父皇的旨意,谁敢对孤动刑?” 两个狱卒打开牢房,一左一右抓着郁宸肩膀,在他剧烈的挣扎下,强行将他拽到刑架前,铁链锁住手脚,很快把他绑成了“大”字形。 第171章 丁尚书朝郁棠行礼,然后带着狱卒转身,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郁棠走到墙边,抬头欣赏着墙上罗列的各种刑具,一件件看过去,像是要挑什么艺术品一样,看得格外认真。 “郁棠,你无权对我动手!”郁宸咬牙嘶吼,语调泄露出一丝恐惧,“我是太子,你只是公主,你即刻跟我赔罪,并放我出去,我会原谅你的大逆不道!” 郁棠无动于衷,继续挑选趁手又顺眼的刑具。 郁宸不停地挣扎着,可他双手牢牢被扣在架子上,根本挣脱不开:“九……九妹,你告诉我,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替你办到,你如此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郁棠选了条黑色坚韧的鞭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虽不知鞭子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但看色泽,看韧度,打人一定很疼。 郁棠握着鞭柄转身走来,对上郁宸愤怒而又害怕的眼神,她冷冷一笑,抬手就扬鞭抽了过去! 破风声响起,啪! 鞭子狠狠抽在郁宸身上。 尖锐的痛感袭来,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郁宸脸色一白,惨叫声骤然响起:“啊!” “留着点力气,等会儿再喊。”郁棠话落,狠狠一鞭甩过去,“本公主今日无事可做,有的是时间陪你耗,你可以慢慢享受。” 郁宸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鞭打。 他疼得惨叫连连:“郁棠,郁棠!九妹……有话好好说,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开口——啊!” 啪! 一鞭子抽在他胸前,疼得他惨叫声都变了调。 郁棠容色冰冷,眼底尽是狠戾,一语不发,只是一下又一下甩着鞭子,仿佛在发泄着她那三年所受的屈辱折磨。 每一鞭下去都会带起一道血痕。 不大一会儿,就打得郁宸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惨叫声渐渐嘶哑,声音都弱了下来。 郁棠停下鞭子,稍作休息。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郁棠冷眼看着他,“明明你窝藏的罪臣之女已转移了地方,却还是从忠勇伯府搜了出来,且那个罪臣之女还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 郁宸疼得急促地喘息,冷汗一颗颗从脸上滑落,他睁开眼,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是你从中作梗?” “你窝藏的那个女子是我的人,她不过是跟镇南王长得有点像罢了,但事实上,真正的镇南王之女温然——也就是忠勇伯府潜伏了十年的袁雪瑶,她跟自己的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她的容貌像她的母亲,可惜她母亲早逝,所以她在忠勇伯府才没有露陷。” 郁宸瞳眸骤缩,眼底浮现震惊之色:“你……你说什么?” 他窝藏的罪臣之女是假的,她竟不是镇南王的女儿? 那她所说的藏宝图和冶炼术也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郁棠的算计? “所以不管你把她转移到哪里,我都会知道。”郁棠笑了笑,笑容如地狱来的死神,“你猜温然扮成袁雪瑶的身份,潜伏袁家十年,为何没有被发现真实身份?” 郁棠很快解答:“因为袁雪瑶和温然生得也很像。” “至于他们为什么像……” “这就要牵扯到另外一桩前程往事了。” “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解开你心里的一点疑惑,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哦,不对,你还不能死。”郁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颇有些遗憾的语气,“郁姝求过我,也求过裴修竹,最后她求了傅观书,只为救你出去,所以你暂时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