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病美人跟卷王和亲后》
1. 第 1 章
第一章
朔风呼啸,黄沙漫天。
两国边境之地坎坷崎岖,荒无人烟,寸草不生,身披甲胄的禁卫军穿行于此,护卫着队伍中间华美瑰丽的马车。
“将军,将军……”侍女踉跄着追过来,声音消弭在风中。
骑在马上的少年将军佯装没听到,等人到了眼前,这才垂眸看过来:“何事?”
侍女呼吸起伏急促,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九,九殿下身体不适,可否慢一些?”
沈琅神情严肃,义正词严:“本将军奉旨护送九殿下进京,若是误了吉时,这罪责可是你担得起的?!”
侍女被他凶得面色惨白,往后缩了缩肩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沈琅不耐烦地翻身下马,大步向后走去。
其实礼部给的时间充裕,就算他们龟速前进,也绝不会耽误,他是故意加快速度的,地面坎坷不平,石子又多,坐在马车里的人绝对会被颠个七荤八素!
沈琅轻嗤一声,君臣有别,而他却大大咧咧,神情轻慢地站在马车前,没有通报就要伸手掀帘子。
追在身后的侍女被他这个举动吓得声音尖细,“将军不可!”
沈琅揉了揉刺痛的耳朵,轻嗤一声:“怎么,大渊的九殿下难不成容貌粗鄙丑陋,不敢见人?”
“当然不是!”侍女说话不结巴,身体也不抖了,目露疑惑地看着他,语气仿佛是在质疑他眼神有问题。
沈琅:“……”
这些胡人的嘴就是硬。
沈琅当然听说过大渊九殿下“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但他从小见到的胡人都是五大三粗,肌肉遒劲,毛发像野兽一样茂密,西域的服饰又色彩艳丽,全身上下缀满璎珞和珠饰……沈琅脑海中浮现出一幅“鲁智深葬花”的画面,被雷到外焦里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不再搭理旁边的侍女,只是临到关头,改换成用剑柄挑起帘子。
漫天的黄沙恰好散去,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照亮了狐裘的一角。
跟想象中的不同,九殿下披着一袭洁白的狐裘,一头黑发被玉簪随意挽起,垂眸敛目,神情沉静,如天山上的皑皑白雪,不染纤尘。
沈琅莫名想起了画上的神仙,神情也是这般透着慈悲佛性,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抬眼前,单薄的肩膀簌簌抖动,破碎又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嘴角湿润了,仿佛有鲜红的液体流下。
沈琅手一抖,帘子落下,挡住了他的目光。
这这这是吐血了?
只是颠簸了两下就吐血了!
若是颠簸一路,怕不是要死透了吧!!
沈琅虽意气用事,不知轻重,但也并非蠢笨如猪,不敢拿他的项上人头和全族的荣辱开玩笑。
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他再抬头时脸上惊慌还没有褪去,大声呵斥道:“慢一点,你们是要赶去投胎吗,路上大一点的石头全部捡走,实在抬不动的就绕行,不能让九殿下受到一点颠簸!”
……
马车里,虞枕檀吐掉樱桃核,喝了口茶水才压住甜腻。
这是周边小国进献的樱桃,汁水充盈,色泽殷红如血,不细看足以以假乱真,糊弄一个超高龄熊孩子亦是绰绰有余。
沈琅针对他的原因不外乎那几个,他懒得细想,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思被另一件事占据。
他为了争家产殚精竭虑,过早透支了生命疾病缠身,又为了一个重要的合作,不顾医嘱,接连几天熬夜,四处奔波,直接过劳猝死了。
猝死就是这般无情,没有临死前的反思和忏悔,只留下无尽的怅惘。
好在上天垂幸,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他穿成了权谋文中的炮灰,为了和平与盛国联姻,却在和亲后勾结其他势力,搅动朝局,谋害忠良,使得盛国元气大伤,并再次挑起两国的纷争和战乱,祸国殃民,被他的夫君三皇子识破真面目,在登基前夜,一杯毒酒赐死了他。
其实这杯毒酒只是提早结束了炮灰的痛苦,炮灰身体虚弱,多年的奔波和谋划使他缠绵病榻,苟延残喘,本就熬不过那个冬天。
这个炮灰跟他有些相似,都是拖着病体谋划盘算,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若是换他来,他能比原主做得更好,只不过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真的还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吗?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虞枕檀的眉眼舒展开,吐出一口浊气。
回顾这一生,他一直都被困在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和责任中,虚与委蛇,殚精竭虑,从未开怀笑过,他已经受够了,这一次他只想遵循本心,肆意地活一回!
……
经过这一遭,不仅行进时变得平稳了,休整的次数和时长也在增加,甚至沈琅都不敢高声语,就怕把虚弱的九殿下吓死。
夜色渐深,虞枕檀没有胃口,勉强用了一碗汤饼,坐在马车旁消食。
以往他忙得不分白昼黑夜,从未静下心来好好赏月,如今才发现是这般美景,天地苍茫,人渺小至极,只是沧海一粟,徜徉在其中仿佛融为一体,心境也变得开阔。
过了一会,副将走过来说备好了一切,请他去休息。
虞枕檀没有忽略侍卫脸上的迟疑,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最后停在了一间柴房前。
柴房十分破败,木头色泽黝黑,像是积攒着累年的油污,断裂处又钉了几块木头,勉强挡风,推开门后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刚搭好的木床,简陋到了极点。
九殿下是大渊王最疼爱的孩子,地位尊崇,身娇体贵,安排如此简陋的住处简直是羞辱,身旁侍女脸色涨红,瞪着门口两边的禁卫军,“大胆,你们竟敢……”
虞枕檀摆了摆手,“无妨。”
“可是殿下他们欺人太甚!”
虞枕檀还未开口,一个高个儿的侍女走过来,冷声呵斥道:“休要废话,还不赶紧退下。”
虞枕檀将这一幕收于眼底,记起了这个侍女的身份。
这是女官塔依,做事妥协周全,大渊王担心他最小的孩子孤身在盛国受委屈,特意将塔依安排在和亲的队伍中,替他谋划盘算。
塔依察觉到虞枕檀的目光,恭敬地走过来,低声道:“殿下,奴打听到这是青霄军全军覆灭之地,有人曾看到将士鬼魂盘旋在空中,不肯散去,不过这只是民间传言,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她顿了顿,又说道:“最初没想在这停车休整,但沈将军看到侍女从马车中端出的樱桃后,神色大变,厉声叫来了副将,奴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交谈,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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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猜测这些都是沈将军特意安排的,殿下受山神庇护,万鬼不侵,但人心似渊,不得不防啊!”
虞枕檀若有所思地塔依,露出满意的神色。
做事效率高,这么快就做好了背调;心思机敏,留意四周,抓住了重要信息,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如将她留在身边,等她逐渐熟悉公司的各项事务后,再派她去分公司独当大任……过了几秒,虞枕檀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出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想换种活法,但思维方式和过往的习惯还是没法立刻转变。
他轻咳一声,将思绪拉回来。
古人忌讳多,他却不在意,柴房虽条件简陋,但比宿在马车要好很多,他此去和亲是为两国的和平安定,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至于沈琅,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估计会在夜里搞小动作报复他。
这虽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想睡个好觉确实要有所防备。
虞枕檀莞尔一笑,对塔依说道:“有件事想要交给你。”
“……”
嘱咐完塔依后,他走进柴房,准备休息。
侍女在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躺在上面像深陷在云朵中一般,虞枕檀闭上眼,从未有过如此轻快。
上一世他为了争家产,牺牲睡眠时间,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工作,之后疾病缠身,夜里更是痛苦,久而久之他都恐惧睡眠了,也忘记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感觉了。
如今有了重来的机会,他第一次主动在这个时间放下报表和文件,清空满脑子的烦绪,沉沉进入梦乡。
……
夜色浓黑,沈琅身法轻巧,避过巡逻的士兵,偷偷潜伏在柴房附近。
那个大渊的九殿下养尊处优,一定受不了被如此轻慢对待,怕是气得辗转反侧,暗地发疯!
沈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画面,狞笑一声,恨恨地磨了磨牙。
这片是古战场,葬在这里的都是他盛国的好儿郎,虞枕檀作为可恶的大渊人,冤魂自然会盯上他,好好折磨。
他压低嗓子鬼声鬼叫,想把虞枕檀吓破胆,但柴房里一片安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尖叫声。
???难道是他声音太小了,九殿下没听到?
沈琅刚要重来一遍,恰好寒风呼啸,他吃了一嘴的沙子,还被呛到咳嗽不止。
该死的,大渊果然盛行巫蛊之术,连风都帮他!
沈琅咳得喉间满是铁锈味,眼底也一片湿润,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刚抬起头就看到蒙蒙的月光下,一道身影被无限拉长,黑发遮住面容,白色的裙裾飞扬,底下空无一物。
没!有!脚!!
沈琅被吓得瞳孔紧缩,嘴角溢出刺耳的倒气声,仿佛是肺部发出的痛苦呻吟。
眼见鬼影越发靠近,他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逃离,却忘记身后有一棵枯树,重重地撞了上去,翻着白眼,轰然倒地。
“……”
塔依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愣了一会后试探地走过去,确定沈琅把自己撞晕了,这才取下头上的白布。
九殿下只让他去装鬼吓沈琅,却没说过沈琅晕倒后要怎么收场。
塔依不敢去打扰已经睡下的虞枕檀,犹豫再三,将头上的白布盖在了沈琅肚脐之上,转身离开。
2. 第 2 章
第二章
虞枕檀一夜好眠,没有24小时开机的手机和随时打进来的工作电话,也没有病魔侵扰,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后神清气爽,眼清目明,阻隔在他周身那道无形的白膜也消失了。
原来好好睡觉这么舒服,他决定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侍女来服侍他穿衣服,虞枕檀本不想假手于人,但他实在搞不懂衣服的构造,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学会了。
侍女退出去后,塔依走过来,神色恭敬地跟他汇报昨晚的事情。
虞枕檀:“……”
熊孩子的想法太好猜,他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没料到沈琅会笨到撞树。
侍女见虞枕檀脸色不好,误以为他在为此事担忧,安慰道:“殿下放心,我临走前用头巾盖住他的肚脐,沈琅应该不会受风寒,耽误行程,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会引到我们身上。”
虞枕檀沉默几秒,轻笑一声:“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他走出柴房,视线扫过来往的军士,终于在队伍最前方找到鼻尖红红,表情幽怨的沈琅。
“沈小将军。”
沈琅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火,见谁喷谁,满脸怒气地转过身,但看到虞枕檀的脸时声音情不自禁地变得柔和,“你……九殿下找我何事?”
虞枕檀笑吟吟地说道:“沈小将军脸色怎么如此苍白,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句话勾起了昨晚的回忆,沈琅眼前浮现出没有脚的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神情发怵。
虞枕檀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苍茫的天地,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这是一片古战场。”
沈琅看不惯他们这些胡人,眉梢高高挑起,误以为虞枕檀是来跟他算账的,质问道:“我们盛国的青霄军英勇善战,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中了你们的阴谋诡计,全军葬送于此,你现在面对他们的尸骨,不觉得胆寒吗?!”
传闻中娇气虚弱的九殿下并未被他的气氛震慑住,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非也。”
“是青霄军的将领被仇恨冲昏头脑,求胜心切,明知雨后草地泥泞,容易形成沼泽,他还是选择率军出击,害士兵深陷在沼泽中难以脱身,死伤过半,之后仍未得到教训,再次强行出击,这才落得一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沈琅没料到虞枕檀竟知晓这,被打得措手不及,气场弱了几分,“盛国和大渊是世仇,很多忠君报国的好儿郎死在可恶的大渊人手中,他们的英魂仍在此地盘旋,肯定会去找你报仇的!”
他越说越生气,死活想不通就算有鬼魂,为何不去找虞枕檀却来吓他?!
“子不言怪力乱神,这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更何况盛人一向明事理,自然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青霄军若真还有英魂停留在世间,也不会来找我。”
沈琅嗤笑一声,只觉得荒谬:“所以债主是我?我哪里对不住……”
虞枕檀转头看着他,眉眼疑惑,“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沈琅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躲避着虞枕檀的目光。
虞枕檀不再理会他,眼前一片荒芜,他却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们有的赤胆忠心,想报效国家;有的期盼建功立业,衣锦还乡;有的武艺高强,身经百战;有的刚刚参军,畏惧着死亡……人有百般不同,但独有一点,不可能独存于世,都有想爱护之人,他们选择从军,无非是让身后之人可以安居乐业,也期盼着有回乡之日,团圆之时,只可惜……”
虞枕檀轻叹一声,“他们有个鲁莽的将领,将个人的私欲凌驾于家国之上,冲动下的一个错误决定,无意义的葬送了所有士兵的性命,他倒是马革裹尸还了,但所有士兵在此地变成一抔黄土,魂不归故土,他们身后之人也悲痛号哭,生不如死。”
“而我,以己身平息两国战火数十年,抵得上百万雄兵,自此之后,两地可以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受骨肉分离和颠沛流离之苦,你说,若真有鬼魂满含怨气,逗留于人世,会去找谁?”
虞枕檀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落在沈琅耳边却宛如惊雷,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沈琅看着这片满是萧肃之气的茫茫天地,从远处吹来的风声变成了如泣如诉的哭嚎,里面夹着英豪们的遗憾,句句在他脑海中回荡。
青霄军的将领犯下如此大错,而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配为将领吗?
虞枕檀正经不过三分钟,眉头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琅。
他昨晚让塔依装鬼吓人,并非只为报复,说这番话也并非在逞口舌之快,而是有另一层深意。
在后续的剧情中沈琅终于得偿所愿,领兵驻守边防。
但他杀性太重,只考虑个人得失和感情,中了最低级的激将法,不顾身边之人的劝阻,单枪匹马出城迎战,最后被暗算斩于马下,他的死被人利用,成了导火索,来之不易的和平被破坏,两国纷争再起,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问题的根本虽不在沈琅身上,但他也是重要的一环,蝴蝶翅膀轻轻扇动能引起一场飓风,也为改变最终的结局尽一份力。
只可惜口头的说教只是嘴唇上下一碰,最是苍白无力,教训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沈琅是将军,能触动他的教训必须用人命去填,这代价太大了。
虞枕檀对此不抱希望,没想到却取得了意外之喜,这番话歪打正着,见鬼又撞树给了沈琅身体上的疼痛和巨大的冲击,之后他面对忠魂埋骨的古战场,深受触动,不断反思。
之后的时间,沈琅一反常态,不再故意针对虞枕檀,大多时候孤身站着,遥望远处的天地,眉头紧皱,沉默不语,身上的气息也逐渐沉稳了。
虞枕檀心头微动,眼底也有了一丝笑意。
看来这句话被沈琅听进了心里,也在他心底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随着沈琅接触更多的人事,得到养分茁壮成长,或许沈琅能真正了解和平的珍贵。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盛国的都城,礼部按最高的规制为他准备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守在城楼之上,虞枕檀刚下马车就跪倒了一片。
沈琅的任务已经完成,只等进宫复命,他遥遥地看着虞枕檀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唤道:“九殿下。”
虞枕檀转头看向他,眉眼柔和。
相比初识,沈琅沉稳了一些,但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表情扭扭捏捏,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九殿下为两国百姓远赴和亲,此之气概为天下楷模,臣十分敬佩,但之前太过糊涂,态度轻慢,特来向殿下请罪。”沈琅声音依旧嘹亮,头却越来越低,不敢直视虞枕檀。
周围十分安静,沈琅等不到回答,心情越发忐忑,就在他忍不住想抬头时,听到了一声轻笑。
“无事,我不怪你。”
沈琅的眉头却未舒展开,他恨不得挨一顿打,这样就算两清了,心情也不用如此怪异。
“九殿下的那番话,臣也记在心里了,多……多谢。”
沈琅舌头打结,硬邦邦地说完这句话,板着脸向后走,一举一动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扭捏。
“沈小将军。”
沈琅只是听到第一个字就立刻转过头,动作甚至有些急切,像是等待很久了。
虞枕檀眉眼间漾着笑意,而他身后是沈琅从小长大的地方,一片繁华,值得他去守护的京都。
“今日相别,后会有期。”虞枕檀的声线慵懒,如春水脉脉流淌。
“……”
“……”
“……”
沈琅猝然转过身,用手捂住耳朵,头快要低到了胸口,这才藏住了不断发烫发红的脸。
巫蛊之术!
这这这这绝对是巫蛊之术!!
虞枕檀看着险些左脚绊右脚,险些原地摔倒的小将军,眉梢微挑,忍俊不禁。
沈琅的年纪还是太小,不够稳重,在剧情发生前必须再见沈琅一面,若是他仍没有半点成长,他只能使粗暴的手段了。
唉,真麻烦。
虞枕檀收起思绪,转身看着礼部官员,在他们的带领下,进宫觐见。
古代礼节颇多,虞枕檀并未放在心上,觉得这都是走流程,但当他的仪仗驶过长街时,欢呼声如浪头一般汹涌而来,永不停歇。
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富家子弟和穷苦百姓在这一刻暂时抛下了身份和地位的差距,站在一起齐齐欢迎他,还有不少人涌了过来,距离太远小得像个黑点。
整个京都几乎倾城而出,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皇室贵族都在热烈欢迎他。
虞枕檀被这个画面震撼到,一时失语。
盛国和大渊的战争已持续数百年,今日我夺你一座城池,明日你火烧我一片族落,摩擦不断,但两国的疆域几乎无甚变化,后来演变成为了仇恨而仇恨,为了战争而战争。
常年穷兵黩武,使得民不聊生、百业凋敝,盛国百姓渴望和平,这份欢迎是为他,但也不仅仅是为他。
等到了宫门口,身后的百姓这才散开了,虞枕檀也回过神来。
考虑到他身体不好,景明帝亲自嘱托,破例让人用轿辇将他送到大殿。
虞枕檀看着近在咫尺的恢宏大殿,眸色变沉,表情也多了几分凝重和严肃。
在盛国,他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完全取决于景明帝对他的态度。
心思流转间,虞枕檀走进大殿,抬眸望向高台之上,令他意外的是那抹明黄的身影竟主动走了下来。
景明帝跟他想象中的形象十分不符,并不是心思深沉,庄重威严的皇帝,更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
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进行来自长辈的例行询问,问题不外乎是“路上辛不辛苦”,“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不管聊什么最后落脚都是“长得太瘦了,要多吃点”。
上一世,虞枕檀为了争家产,早早居于高位,习惯和心思深沉的老狐狸虚与委蛇,面对帝王也应付自如。
“上次是使臣来访,朕询问了你的身体状况,也让太医院提前准备了,盛国相比大渊更温暖,你在这好好养病。”景明帝面露关切。
虞枕檀也是影帝,装得十分感动,态度不卑不亢,完美地拿捏住了分寸,捧着碗灌了一肚子的补汤,才终于摆脱了景明帝。
想到临走前景明帝那充满暗示的目光,虞枕檀颇为无语,他可太熟悉了——来自催婚长辈提供的相亲大会。
到御花园后,虞枕檀让宫女先行退下,打算先理清思绪再过去。
景明帝作为他的榜一大哥,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是他的底牌和仪仗,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事都无人敢指摘。
最大的难关已经渡过了剩下的就是此次和亲的最终目的——挑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
景明帝子嗣不丰,只有三个成年的皇子。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的家族莫名败落了,皇后也深受刺激,常年吃斋念佛,存在感微弱,太子没有母族支持,但有嫡长的名分,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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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官员主动靠拢支持,风头正盛,六皇子是贵妃所生,背后有第一大宗族的支持,朝廷各部中也安插了不少他的人,算是太子唯一的竞争对手。
夹在中间的三皇子位置尴尬,生母只是宫女,位卑言轻且早早离世,景明帝不重视他,朝臣们也有样学样,不将他放在眼里,皇子的身份虽尊崇,但于三皇子而言更像是桎梏和嘲讽。
所以这样看来,他的和亲对象只能是……
说话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虞枕檀脚步一顿,站在假山后。
繁盛的枝叶遮住了他的身形,也挡住了他的视线,虞枕檀只能从声音判断前方之人的身份。
“六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大哥面前你就别再装了,”说话之人故意拖长了音调,显得阴阳怪气。
“太子殿下,尊卑有别,乘风不敢称呼你为大哥。”另一道声音温润,彬彬有礼。
太子啧了一声,语气不耐烦,“这人怎么还不到,我跟他说话,他能听懂吗?”
“九殿下的生母是盛人,听闻他也喜欢盛国诗文,应该是能听懂的。”六皇子笑道。
“听懂了又怎样,不过是个未开化的胡人,听说他还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本宫可不想染上晦气。”太子的声音了里满是嫌恶。
虞枕檀隔着树叶,看到一抹鲜红的身影倾身向前,压低了音调,可声音大到在场的人都能听见,饱含戏弄之意,“要不还是六弟你来吧,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办法跟我抢皇位了。”
景明帝身体康健,正值壮年,并无退位之意,太子这话等于以下犯上,觊觎皇位,若是传出去了,可能会引起景明帝的猜忌,因此被废。
但太子没有丝毫的忌惮,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可见性格之乖戾。
六皇子似是习惯他这副做派了,声音温润,不疾不徐,“太子哥哥明鉴,乘风本就无意与你相争,至于谁与九殿下联姻,这要看父皇的意思。”
六皇子示弱讨好,太子反而不悦,姿态散漫地扔掉酒壶,“无趣,你整日这个样子不嫌累吗,听说你独爱白莲,不会日日相处,把自己腌入味了吧!”
面对太子的讥讽,六皇子只是淡然一笑,场面安静下来,气氛尴尬。
发火的是太子,重新提起兴致的也是他,“我弄到了一幅九殿下的画作,他可是有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你不好奇他的长相吗?”
六皇子轻笑一声,配合地站起身,和太子一起走到展开的画卷前。
身旁的塔依看着虞枕檀,下巴收紧,腰却不自觉地挺直了。
他们的九殿下可是天山顶上走下来的神仙,谁都没法与殿下相比!
塔依等着这些眼高于顶的盛国人的称赞,但在耳边响起的却是太子的怒喝。
“不堪入目!”
他像是被玷污了眼睛,一甩衣袖大步离去,六皇子怕误了正事,追过去劝说,宫女和太监们神情惶恐,浩浩荡荡地跟在身后。
等人走了,虞枕檀这才显露身形,走到那幅画前。
塔依愤愤不平,恨不得把这群人捆在一起,打包扔在巫医面前,好好治治眼睛,可看到画时又愣住了。
画上的人骑在骏马上,手握长弓,肌肉结实,怒目圆睁,威风凛凛,毛发也异常的旺盛,分明是大渊国的四殿下。
知道九殿下没被折辱后,塔依松了口气,但又转念想到这是九殿下的兄长,知道哥哥因他被辱,殿下也难免伤怀。
塔依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地看着虞枕檀,虞枕檀倒是表情沉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道:“他们定是觉得自己的身材形似白斩鸡,嫉妒我四哥强壮威武。”
塔依:“……”
虞枕檀神情慵懒,大方分享,“遇到这种事情,要积极地在别人身上找问题,保持心情的愉悦,这样才能长寿。”
塔依一向严肃,闻言嘴角却微微勾起,“那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是虞枕檀如今最喜欢的祝福话,听得心情愉悦。
塔依看着虞枕檀的笑颜,心底一片酸楚,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都说盛人懂礼,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殿下远道而来是为和亲,又不是真看上了他们,还轮得到他们在背后挑刺。”
虞枕檀的笑容未变,他倒是可以理解。
盛国虽好男风,不少人娶男子为妻,但若想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正妻也就是盛国日后的皇后是男子,还是大渊人,有违礼法正统,会被诟病。
身为皇子,婚姻本就跟政治利益挂钩,可跟他和亲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太子和六皇子从一开始就排除在和亲对象之外,他们的意见自然也无关紧要,刚才就当看了一出好戏。
塔依却误会了虞枕檀的意思,以为他沉默不语是在暗暗伤心,连忙转移话题,“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倒是问到了虞枕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自此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细碎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如枯枝断裂声,积雪崩塌,将他从繁杂的思绪拉了出来,虞枕檀冥冥之中感觉什么,抬眸忘了过去。
路尽头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一袭玄色长袍,腰间系着墨玉,剑眉星目,轮廓冷硬,像一把还没出鞘就已凌厉逼人的剑。
眼底一片冷凝漆黑,阳光却偏偏爱极了他,萦绕着周身,衬得他身形越发高大,气场慑人。
虞枕檀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眼底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视线又下移了几寸,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轻声道:
“有容,奶/大。”
3. 第 3 章
第三章
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景明帝还是走流程询问了他们两个的意见,虞枕檀配合演出,其他的杂事就交给了礼部,只等大喜的日子。
虞枕檀坦然处之,另一边却如临大敌,他的名字也经常出现在谢行吟耳边。
“婚期将近,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李九言在谢行吟最落魄无助时帮了他一把,又陪着他图谋大业,对谢行吟来说,李九言不仅是他的幕僚,更像是陪伴在身边的长辈。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这个九殿下身份特殊,若是被他横插一脚,我们的大局和谋划可能有所变动。”李九言长叹一声。
他们都清楚这是景明帝偏心促成的,但一个不能提,另一个不愿想,书房内一片安静,衬得旁边的咀嚼声越发大了,余音绕梁。
谢行吟:“……”
他忍无可忍地转过头,蹙眉瞪着眼睛滚圆,嘴巴飞快咀嚼,两颊鼓鼓的孟五:“都跟你说了,自此之后再也无衣食之忧,你能不能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
孟五曾是个小乞丐,差点饿死在一个寒冬,被谢行吟救下后成了他的护卫,虽然身份和地位改变,但以往的习惯仍根深蒂固。
“殿下,我看到食物总是忍不住塞进嘴里,而且这个糕点真好吃,谁家的,我想买一屋子囤起来!”孟五不仅吃东西像老鼠,连习惯都一模一样。
“不许,这种天气迟早放馊,就算馊了你也会塞肚子,不要这条小命了?!”谢行吟有些头痛。
李九言也劝道:“京都的点心铺子这么多,等尝遍了,知道哪家最合你的口味,再囤也不迟。”
孟五的大脑思考不了复杂的问题,李九言一番哄孩子的话成功把他说服了。
他咽下糕点,一双充满对食物渴望的眼睛转而看着谢行吟,清澈又愚蠢,像是要憋个大个。
谢行吟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刚要去堵孟五的嘴,却晚了一步,“听说九殿下是西域第一美人,殿下你觉得呢?”
“……”谢行吟沉默许久,神色僵硬,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承认:“九殿下容色极盛,乃世间难有。”
孟五用手捧着脸,努力想象,“那他得美成什么样啊!”
“这些事情怎能私下讨论,太过无礼。”谢行吟厉声呵斥。
“那我不问这个了,”孟五知错就改,充满求知欲地看着谢行吟:“我听说九殿下亲口承认喜欢你。”
“这是哪里的谣言。”谢行吟头都要大了,“那天我只是听到他跟侍女聊起喜欢的类型。”
“那他喜欢什么?”
谢行吟顿了顿,语气并不确定,“好像是……胸襟宽广的人。”
“啊,那完了!”孟五反应过激,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殿下你这么小肚鸡肠,他肯定不喜欢你,这可如何是好,我还希望你们能做一对鸭子呢!!”
“……”
“……”
“……”
李九言觑着谢行吟的脸色,直冒冷汗,着急忙慌地去捂孟五的嘴,“你才学了几句成语,可不能乱用,殿下哪里小肚鸡肠了?”
孟五掰着指头说道:“殿下记仇,殿下有志向,殿下还招揽了我们,我知道殿下心里只装着点些,他也一定会成功的,这不是小肚鸡肠是什么?”
李九言看着孟五清澈又愚蠢的眼睛,无言以对,转过身恭敬地替他道歉:“殿下,你最了解孟五,他一向崇拜你又忠心耿耿,绝无……”
谢行吟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无事,我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
李九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瞪着孟五,本想呵斥教训一番,但看着孟五乐呵呵的样子,憋得那口气散了,到嘴边的话变成:“以后休要胡说,分明是鸳鸯。”
谁家好人在还没成亲前,祝人家夫夫一起做鸭的!
孟五重重点头,一副认真动脑,谦虚好学的样子,可看得李九言更加绝望。
谢行吟打断他们,声线冷淡:“时辰到了,孟五你先去盯着。”
孟五原本还眼神贪恋地看着糕点,听到这话表情一秒变严肃,握着佩刀向外走,身姿挺拔,气息凛然,
李九言看了会他的背影,突然双手抱拳朝谢行吟跪下,“殿下,我明知孟五没有天分,还逼他学习,这才让他在殿下面前失言,都是我的错。”
谢行吟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先生和小五一文一武,是我的左右臂膀,多次救我于水火,人无完人,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苛责于他。”
为臣子能听到这番话死而无憾,李九言心底一片酸楚,抬眼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聊起正事“殿下此次密谈,只为试探对方的意图,绝不可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先生放心,我心中自有考量。”谢行吟抬步向外走。
他选的密谈地点鱼龙混杂,从后门进入遮掩身形,除非尾随而来,否则绝无暴露的可能。
****
成亲前,虞枕檀在皇家宅院中暂居。
他过上了跟穿书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睡够五个时辰,白日没有紧迫的事情,一杯茶一卷书,闲看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
南方温暖的气候确实适宜养病,再加上他心态好,身体虽还很虚弱,但比之前轻快了很多。
虞枕檀不需要人伺候穿衣,时间一长,下人们都知道了九殿下有这个怪癖,纷纷等在门外。
听到房内传来声音,他们才恭敬地推门进去。
古代的条件有限,既没有肥皂也没有牙膏,虞枕檀对此颇为头疼,准备找时间自己研发。
他简单洗漱完毕后坐下用早膳,面前摆着精致可口的小菜,还有一碗羊乳羹。
这不是盛国的菜肴,只有大渊人会做,虞枕檀心头一动,问塔依,“这是阿姆做的?”
塔依恭敬回答,“是的。”
“阿姆人呢?”
“她的病还没完全好,怕过了殿下病气,不敢到近身侍候。”
虞枕檀语气无奈,“请她过来。”
原主的生母孕中受到惊吓,差点胎死腹中,虽然原主平安降生了,但先天不足,虚弱得像只小猫,他可怜的生母难产而亡。
阿姆是他的奶娘,在群狼环伺的大渊皇宫中,护他平安长大,原主也颇为依恋她。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本应颐养天年,但不放心他独自远赴他国和亲,非要陪同,结果刚出发就病倒了,虞枕檀让他暂时在驿站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让亲卫护送她过来。
阿姆过来时看到虞枕檀的脸色不再泛着病态的苍白,状态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眉梢染上喜气,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虞枕檀让人搬来了板凳,“阿姆还病着,不宜过度操劳,快来休息会儿。”
阿姆这坐在虞枕檀旁边,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慈爱,“巫医说得没错,温暖的环境果然适合养病,王妃若是看到小殿下好起来了,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藉。”
他们闲聊了会儿,阿姆看着用手撑着头,慵懒躺在软榻上的虞枕檀,提议道:“今个天气好,不如出去逛逛,在屋里待太久难免乏闷。”
虞枕檀没太有出门的欲望。
穿书前他有着数不清的应酬,还要应付那些见缝插针,突然冒出来谋求合作的人。
大部分人的成就不等同于人品,他总要捏着鼻子和一些妖魔鬼怪社交,还要做好背调,在宴会中记住所有人的身份,跟老狐狸聊天更是头疼,虚与委蛇,一句人话也不说……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生理性的反胃,不愿见人。
但阿姆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再三劝说,虞枕檀只能无奈地让人准备好车马。
他本打算转一圈就回去,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虞枕檀动作一顿,掀开车帘,看到最上面的招牌:醉仙楼。
“听人说这是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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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最好的酒楼,要不要进去看看?”阿姆笑着提议。
虞枕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晕人的症状更重了,可阿姆还在不断催他下车,不少人好奇地望了过来,虞枕檀不想在这被当猴看,这才应了一声。
他直接去了楼上最好的包厢,楼下热闹非凡,关上窗户却什么都听不到。
小二非常有眼色,看到虞枕檀时愣了很久,虽无法判断虞枕檀的身份,但知他是贵人,殷勤的伺候。
塔依见虞枕檀兴致缺缺,拿出块碎银子打发走了小二。
门关上了,虞枕檀看着面前这盘,被小二吹得天花乱坠的卤牛肉,拿起筷子。
古代没有那么多的调味料,虞枕檀原本不对此抱有希望,但牛肉入口后味道十分惊艳,很有嚼劲,唇齿留香。
只可惜他不喜欢牛肉,虞枕檀放下筷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塔依见状问道:“是不合殿下的胃口吗?”
“不……”虞枕檀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发亮,转头看着塔依,“带我去后厨。”
*****
京都的很多酒楼都是太子和六皇子的私产,只有醉仙楼,多方势力盘踞于此,鱼龙混杂,来这儿的可能是找乐子的平民百姓,也可能是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看似不起眼的人可能势力滔天,人来人往,想要在这里揪出一个人,短时间内难于登天,虽有很多人盯着这里,但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李九言秘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见孟五眉头紧皱,大步走了过来。
“殿下正在秘密商谈,不宜进去打扰。”李九言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孟五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李九言的神情渐渐变了,“九……他怎么会在这!”
“也许是巧合?”孟五挠了挠后脑勺,他每次动脑都仿佛能听见水声。
“怎可能如此凑巧。”李九言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下意识往紧闭的包厢看了一眼。
殿下和虞枕檀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违抗,他们成婚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九殿下来自大渊,若是存了不好的念头,做出了一些不容挽回的事,殿下恐怕也洗不清干系,他们谋求的大业许会因为这个人付之一炬。
必须小心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九言认真思索后有了考量,“你去盯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回来禀告。”
孟五点点头,转身离开,一个眨眼间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他武艺高强,轻功更是了得,他若是不想现身,没人能捉到他的踪迹,孟五一路避开了来来往往的酒鬼,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后厨
虞枕檀身边有一个会功夫的侍女,孟五怕被发现,只远远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听虞枕檀他们的讲话。
但后厨的空间太大,只有厨子中气十足,声音嘹亮,偶尔能被他听到几个词,九殿下的声音是一点也听不到。
“贵人,我是正经干活的,不干这种勾当。”
“这这这这这恐怕会死人吧!”
“这种事情会把我牵扯进去吗?贵人,我可不想有钱拿却没命花。”
每句话中间隔着十几秒的停顿,说完这句话后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像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声响。
孟五听力不详,脑补能力强,他捕捉了几个关键词“勾当”“害人”“没命”,联系在一起后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骇然不已,同时还有点兴奋,眼神都亮了。
刺激,这个大渊的九殿下原来是蛇蝎美人,暗地里盘算要毒杀人!
那谁是这个倒霉蛋呢?
孟五吃瓜吃得欢,脑筋一时没转过来,等他从虞枕檀身边之人想起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等等……这个九殿下马上要和他家殿下成亲了,不会是要磨刀霍霍,在新婚之夜毒杀亲夫吧!
救救,救救大人!!
4. 第 4 章
第四章
谢行吟已经密谈完,坐马车回去了。
李九言也被请到了马车上,谢行吟将密谈的内容告诉他,共商大局。
见李九言神色有异,谢行吟语气一顿,沉声说道:“孟五人呢?”
“九殿下不知为何也来了醉仙楼,还隐藏身份去了后厨,我怕突生变故,便让孟五跟着。”
他话音刚落,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十分突兀的鸡叫声“咕咕哒”,下一秒车帘被掀开了,车内大变活人,多了一个孟五。
李九言是老年人反应慢,只觉得眼前一花,孟五就把脸怼到了他面前,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后仰,而谢行吟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眼睛都没抬一下,轻抿了口茶水。
上天是公平的,赐予孟五极强的武学天赋,但也造就了他的四肢发达,大脑简单,孟五遇到急事就容易忘了尊卑有别,直接往马车上冲。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李九言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好多遍,但孟五是单线程生物,总是身体先意识行动,根本改不了,谢行吟警惕心强,怕误伤了他,便跟孟五约定上车前必须背着外人,还要鸡叫一声,表明身份。
谢行吟神情淡然地抬起头,见孟五表情凝重,满头大汗,问道:“何事?”
孟五急得差点咬到舌头:“九九殿下要毒死你!”
此话一出,马车内一片安静,李九言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捂着胸口,惊骇不已,“你再说一遍。”
孟五神情伤感,像是在哭丧:“殿下马上要死了呜呜呜。”
谢行吟:“……”
李九言:“……”
“住嘴,别哭了!”谢行吟蹙眉瞪着孟五:“回去再细说。”
孟五对他言听计从,死死地憋住,可他这人心眼浅,把心理活动都写在了脸上,冷汗越冒越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分钟八百个微表情
车内的气氛古怪,连谢行吟都受了影响,马车到府邸后他大步走远,把孟五远远抛在身后,但等他推开书房的门时,孟五已经站在里面,急得转圈了。
李九言姗姗来迟,环顾四周后紧紧关上书房的门。
这种事情不是发生第一遍,谢行吟作为当事人气定神闲,先帮李九言倒了杯茶水,“先生不必着急。”
之后他才看向孟五,开口前犹豫了几秒,转而说道:“简短点。”
孟五的话几乎是像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李先生让我盯着点,我立刻去了后厨,哎哟,醉仙楼里的酒鬼可真多,险些蹭了我一身的酒味,还臭烘烘的!”
他刚要继续吐槽,对上了谢行吟的目光,从善如流地说道:“好吧,我去了后厨,但不敢靠得太近,九殿下身边那个侍女,应该叫塔依,表情凶巴巴的,一看就是练家子,我怕靠得太近会被发现,但后厨太大了,掌柜的是不是脑子里有驴毛……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多了。”
“总之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九殿下收买了这个厨子,想从他那得到一样东西去害人,我寻思着这应该是……”
后面是孟五的推理,谢行吟不忍耳朵再受折磨,抬起手,“知道了,不必多言。”
李九言沉吟片刻,也理清了思绪,“醉仙楼不属于任何皇子的私产,后厨的人也没有特别的身份,不擅制毒药,也许……”
孟五梗着脖子吆喝道:“我不可能听错了,你们不信,我就把这厨子抓来,好好审问!”
“不可,这会打草惊蛇。”李九言叹了口气,“过了这么久,你怎么没有半点长进?”
孟五挠了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看着谢行吟,“我这也是关心殿下嘛。”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九言劝谏道,“小五说得也有道理,要不我私下调查下这名厨子的身份?”
谢行吟微微颔首,神情凝重。
他之前派人盯着九殿下,他倒是安分守己,很少从皇家别院中出来,也没和可疑之人碰头。
但九殿下进京后,潜伏在京都的大渊暗探便骚动起来,无论如何,都绝不能留给大渊人可乘之机,再挑起两国的战火。
谢行吟想起这些天暗卫汇报的情况,心头一顿,抓住了可疑之处,倏而抬头看着孟五,“九殿下是怎么出门的,又是何时到的醉仙楼,有没有遮掩身份?”
孟五在正事上十分靠谱,“九殿下午乘马车从正门出去,到醉仙楼的时辰应该与殿下大致相仿,没有遮掩身份,大大咧咧地从正门进来了,挑了安静的顶层包厢。”
谢行吟神情凝重,久久不语。
孟五表情茫然,不明白谢行吟听到自己要被毒害,仍是一脸淡然,却纠结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旁边的李九言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这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等我们起疑后,调查厨子的身份却一无所获,自然会放松警惕,他在这时下手……这个九殿下心思极深,不是池中之物!”
孟五啊了一声,明显没听懂,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抓住了重点,“所以说他还是会在新婚之夜下毒是吧?”
“极有可能,和亲是两国大事,当日宴请的宾客极多,此时下手更易洗清嫌疑,等到成婚之后,反而更束手束脚。”李九言沉吟片刻,赞同了孟五的观点。
孟五更急了,他没当成暗卫但受过培训,对毒杀之事极为熟悉,“殿下,成亲当日你可千万不能喝交杯酒啊!毒还可能藏在唇齿和手指上,你不能和他亲嘴,更不能舔他的手,其他部位也不行!还有一种毒极为阴险,以身为饵,我知道九殿下长得美,但你千万不能贼心狗胆,一定要把持住……”
谢行吟脸色漆黑,听到最后三个字,眉尾不受控制地抽搐,重重地放下酒杯,“滚出去!”
孟五察觉到谢行吟的怒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贴着墙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不敢再承受谢行吟的怒火。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十分安静,李九言表情怪异,欲言又止。
孟五懂得少,口无遮拦,用词极为生猛,刚刚的话久久萦绕在他耳边,让他都尴尬不已,都不知该怎么面对谢行吟了。
“殿下,小五他是关心则乱,虽然说的……但也在理。”李九言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想不通自己半只脚迈进棺材了,为何还要承担这种惊吓,“殿下,成亲当晚,我们都要避开,您一个人在房里,千万要小心啊。”
*****
到了约定的时间,虞枕檀本想再去醉仙楼,可宫里先一步派来了女官,教导他成亲的礼仪。
这是两国的头等大事,不容出现一丝差错,虞枕檀的身体状况本就不好,担心他出意外,女官派人严防死守,不让他出去。
虞枕檀不在乎这种小事,派塔依去知会了一声,将约定的时间延后。
之后的时间像是按下了加速键,虞枕檀每天看着不同的人在他眼前闪过,他连相貌都没记住,已经换下一批了。
随着日子临近,终于到了成亲的前一天,虞枕檀眼睁睁地看着女官从优雅端庄,神采奕奕,变成目光呆滞,满脸疲惫,果然自古以来,谁筹办婚礼都要疯。
虞枕檀特意让塔依包了个大红包,感谢女官,同为职场人,他十分尊重别人的项目,知晓女官的年度kpi就指望这一把了,跟着调整作息,吃完晚饭后早早上床,虽然第二天醒时月亮还高高挂在空中,他也勉强睡够了四个时辰。
他坐在软椅上,闭着眼昏昏欲睡,感觉四周来来往往,不时有东西轻柔地扫过他的脸。
再睁开眼,虞枕檀还未完全清醒,表情懵懵地扫过在场的众人。
周围的人都像是傻掉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脸逐渐变红,害羞地移开目光,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句什么,像是过年拜神,在他面前跪下了一片。
“……”
虞枕檀被这阵仗吓醒了,无语地抽动了下嘴角,朝塔依使了个眼色。
塔依也在愣神,神情异常激动,但她立刻回过神,把为首的女官扶了起来。
虞枕檀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这些人,阿姆又走了进来,看着他抹眼泪,絮絮叨叨。
他知道古人一向迷信,自动忽略了阿姆嘴里“天山上的神鸟降临在他国”这种听不懂的话,继续走接下来的流程。
熬过一些烦琐的礼节后,他终于坐上花轿,能休息一会了。
除了国之庆典,没有比这更大的喜事,京都百姓几乎倾城而出,鼓声奏乐响彻云霄,长街两旁挤满了人,此刻他们放下不同种族的恩怨和芥蒂,真心期待这个远道而来,深系两国和平的人能在今后得到幸福。
但京都中还潜伏着各国暗探,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虞枕檀,闪着锋利寒芒的箭矢对准花轿,送亲的队伍神情紧绷,时刻保持警戒。
好在祸事没有发生,花轿停在三皇子的府邸外。
虞枕檀眼前一片朦胧的红色,什么都看不见,走下花轿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也辨不清方向,脚步一顿,刚感到迷茫,就透过绣着金丝的红色绸布的缝隙,看到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坚硬,涌动着力量感,独属于男性的手。
虞枕檀想起女官在他耳边念叨多遍的事情,抬手放了上去,刚碰触到指尖就被电了一下。
他本能地躲闪,对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掌心追了上来,不留一丝空隙贴着,带着硬茧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背,透着不容人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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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霸道。
虞枕檀愣了几秒,懒得解释,配合着男人的步伐,一起往前走。
这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结婚,到了这种时刻,虞枕檀才感觉古怪别扭,紧紧握着的两只手也提示着他另一个人的存在。
带着硬茧指腹轻轻擦过他的手背,痒的厉害,虞枕檀手臂绷紧,清楚他此刻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大渊的态度,不能把这只手甩开,犹豫片刻刚想出声提醒,紧箍着他的那只手便松了力道,动作改为托着。
拜完堂,无人敢闹洞房,说了些吉祥话后一行人便离开了房间。
刚关上门,虞枕檀就原形毕露,把头上那块碍眼的红布扯掉了。
“帮我把头上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拆掉,再去找点吃的。”
塔依神情迟疑,“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好?”
虞枕檀轻叹一声,循循善诱道,“你觉得接下来能从这扇门进来的是谁?”
“自然只能是三皇子殿下。”
“既然没有外人,那就从国事变为了家事,我的一言一行不代表着大渊九皇子的态度,而是我,虞枕檀。”虞枕檀顿了顿,语气弱了半分,“塔依,这些东西真的很沉,压得我头疼,我也好饿呀。”
塔依听到上半句话,一副沉思状,等虞枕檀换了语气后,她丢掉最后一丝犹豫,脚步不停地往外走,立刻端进来了吃食。
这是三皇子的府邸,如果塔依没有提前准备,速度是不可能这么快。
虞枕檀察觉到这点后,看着表情严肃,时刻都在为大事考虑,仿佛没有一丝柔软心肠的塔依,笑眯了眼。
虞枕檀顺便卸去了脸上的妆容,一身轻松地坐在桌旁,用完了晚膳。
塔依离开后,虞枕檀百无聊赖地坐在床前,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酒壶上。
说起来,他真有点好奇交杯酒是什么味道。
对,只是好奇。
虞枕檀尝了尝味道后,又把酒壶放在了原处。
……
夜色渐深,府中挂满了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喜庆。
谢行吟作为今天绝对的主角,皇亲国戚和国之重臣都在他的府邸,连太子和六皇子都只能暂敛锋芒。
众人不敢闹得太过,让九殿下久等,很有分寸地提前告辞,谢行吟清醒地把各位宾客送走后,转身回到喜气未散,却显得格外冷清的府邸。
景明帝子嗣不封,只有三位成年的皇子,可大家眼中只有那两位,他只配得到景明的手指缝里漏下的那一丁点的好处。
他早就过了开府的年纪,景明帝却迟迟没有下旨,他不能为自己争取,为了皇家颜面,只能一直住在军营。
而他如今能有如此气派的府邸和热闹的婚事,都仰赖于大渊的九殿下,真是可笑至极,谢行吟早就体会到了世事多艰,人情冷暖,但心情从未如此的悲凉过。
他明明也是皇子,但在景明帝和盛国人的眼中,他竟不如一个大渊人,和九殿下和亲也意味着他再也无缘皇位,继承大统,他不能抱怨和反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而传闻中的九殿下柔弱不能自理,心思敏感细腻,胆小如鼠,但他入盛国的第一日起,各方的势力便骚动起来,暗流涌动,大渊的暗探更是活跃,像是即将有一番大动作,这一切的矛头都指向这个九殿下,他私下的举动也并未像表面的那般安分。
谢行吟从小便知晓他选择的路异常孤独艰辛,也斩断了他对世间所有情爱的向往,哪怕事后成就大业,望向身边时也只能承受百年孤寂。
他停下脚步,一门之隔,婚房里是融融的烛光,但他的眸子却阴沉漆黑,透不见一丝光亮。
哪怕他百般厌恶,但箭在弦上,他缓慢地抬起手,推开了这扇不允许他回头的门。
他不喜用香,为了迎合场面,顶多用一些冷香,清淡悠长,更贴合草木本真的气息,但他的寝室如今盈满了暖香,过于甜腻,竟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红烛昏罗帐,华美的嫁衣铺散开,裙裾如同牡丹花在床榻上绽放,艳色无双。
烛光在风中摇曳,斜倚在床上的美人姿态慵懒,容色昳丽,肤如凝脂,周身被光点萦绕着,像从天山走下的神子,与日月争辉也毫不逊色,更不得凡人染指。
谢行吟怔愣住,下意识停住步子。
风从门口涌过,闭眼假寐的美人被惊扰到,慢慢抬起眸子,眼波流转间增加了一分灵动,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谢行吟不知为何裹足不前,两人遥遥相望,目光纠缠,风也吹不散这一室旖旎的气息。
虞枕檀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神情慵懒,眉梢挑起,朝谢行吟勾了勾手指,声色清润。
“来,看看腹肌。”
5. 第 5 章
第五章
腹肌……是为何物?
谢行吟不懂此词之意,但熟悉虞枕檀这副慵懒无骨的姿态,跟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无异。
如此孟浪轻佻,把他当成什么?!
谢行吟的脸色阴沉下去,眉眼压得极低,身体轮廓绷紧,整个人散发着煞气,让人胆寒。
虞枕檀没察觉到这点,蹙眉揉着太阳穴,昏昏沉沉的感觉未消退半分,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撩起眼皮,不解地看着桌上的酒壶。
为何交杯酒的度数这么高,他只喝了几杯就醉了。
夜间的风带着寒意,从大开的门涌入,吹散了他的思绪,虞枕檀受不得了冷,鼻子发痒,身子立刻不爽利了,抬眼看着僵立在门口的谢行吟。
谢行吟虽然穿着喜袍,但这明艳的色彩丝毫不能融化他凌厉的眉眼,表情凶得吓人,能防小儿夜哭。
虞枕檀被瞪的表情茫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过了几秒思绪才回笼。
他刚刚在半梦半醒间,好像说了一句……咳咳,这对古人来说,确实太超前了。
虞枕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句话,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喝醉之后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他确实惦记谢行吟的身子,可他并未威逼利诱,是谢行吟自愿跟他成亲的,这还是在洞房花烛夜,马上要行周公之礼,现在说这句话也并非不可。
但他也很理解谢行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没有感情基础,就要强行绑定在一起,古人的情感又极为含蓄,最好花前月下浪漫一番,等情绪到了再欲拒还迎的办事,不能直奔主题。
虞枕檀咳了一声,他第一次哄人,语气显得生硬:“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谢行吟就已经动了,转身关上了门。
虞枕檀意外地挑起眉,他本以为谢行吟脸色这么臭,没法好好收场了,没料到谢行吟还挺好哄的。
没了冷风刺激,虞枕檀舒服了一些,他拢了下衣服,从床榻上坐起身,余光瞥见红烛已经燃了一半。
他顿了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行吟冷声道:“亥时一刻。”
虞枕檀思忖几秒,意味不明地看着谢行吟,上下打量着他。
按照盛国的礼制,明日要进宫叩见皇上皇后,十分隆重,又要早起。
今天也是从早折腾到晚,虞枕檀早就疲惫困顿,现在虽然时辰尚早,但他满打满算要睡够五个时辰,第二天才能有精神,这样算来,他们就只剩下一刻钟办正事了。
必须在一刻钟内结束战斗,才不会妨碍他正常休息,但若真完美把控住了时间,也挺糟糕的……
虞枕檀看着眼前这具长期练武的好体魄,不觉得谢行吟会虚成这样,再加上他刚才说错了话,谢行吟脸色漆黑,对他的印象很差,同处于一个房间却选择坐在桌边,背对着他,一眼也不想多瞧,估计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跟他做更亲密的事情。
谢行吟其实并未如他预料中的那般,是因为被调戏了在闹别扭,而是眸色晦暗地盯着桌上的酒杯。
孟五话糙却在理,从他进房后就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耳边。
再三考虑后,他心中有了一个计划,主动拿起酒壶,想要把刀递到虞枕檀手中,等他露出破绽。
但拿酒壶时他却被晃了一下,重量明显不对,早就已经空了。
???
他们的婚事是由宫中筹办,不可能犯这种低劣的错误,那就只能……
谢行吟猝然转身看着虞枕檀,神情意味深长。
他实在想不通虞枕檀做这等事的缘由,白白留下把柄,难不成是临到关头又改变了主意,想留他一命,便倒掉了壶中的毒酒?
对上谢行吟的目光,虞枕檀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就喝了一杯。”
“……”只喝了一杯,酒壶怎么可能空掉?
谢行吟本就满腹疑云,对他百般警惕,听到那句孟浪的话后,便不愿再正眼看他,此刻才发现虞枕檀的眸子湿润,目光迷离,反应迟钝,明显是醉酒后的状态。
结合酒壶的重重,谢行吟大致猜到虞枕檀到底做了什么……荒谬,他竟在新婚之夜自己喝光交杯酒!
对上谢行吟的目光,虞枕檀神色淡然,丝毫不受影响,融融的暖香激发了身体里的酒意,他实在受不住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先还是我先?”
谢行吟下意识接话:“什么?”
“洗澡,不对,沐浴。”在这种气氛下,这种话算是无言的暗示和邀约。
“你……”谢行吟的舌头突然打结了,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猝然转过头,语气急促,甚至算得上是气急败坏:“你先!”
虞枕檀顾不上谢行吟的反应,转身走到旁边的房间,塔依已经为他备好了热水。
他险些在浴桶中睡着,用最后一丝力气走了回来,眼角都没瞟向谢行吟,直接钻进了被子。
谢行吟目不斜视,一副端方自持的君子模样,但全身发热发烫,僵直成了一块铁板。
他从来没见过虞枕檀这种人,毫不掩饰,如此痴迷那档子事,甚至不惜这般暗示他,连留恋烟柳之地的纨绔子弟都比他要含蓄。
床上没了动静,虞枕檀没再开口催促,但存在感十足,谢行吟僵持了一会儿后,快步走到旁边的方房间。
他常年领兵,早就形成了习惯,就算是冬日也用冷水简单冲洗,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冷水也能让他时常保持清醒,脸上的热度褪去后,谢行吟才从虞枕檀布下的迷魂阵中走了出来。
虞枕檀的身份特殊,在酒里下毒太过明显,为了洗清嫌疑,很有可能像孟五所说将毒涂在身体上,或者以身为饵,表现孟浪和暗示催促是想让所有的行为都合乎情理,降低他的警惕,出其不意……这个大渊的九殿下果然不简单,差点着了他的道。
谢行吟只穿着一件单衣,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室,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小团,思忖几秒后选择坐在桌边。
有时候做得越多,越容易暴露破绽,虞枕檀是聪明人,想要跟他斗法,必须先搞清楚他的意图,再给出致命一击。
谢行吟多年领兵,耐心等待是必修课,他像只游刃有余的猎手,等心急的猎物主动掉入陷阱。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窗外夜色凝重,就算是守夜的狗也撑不住去小憩一会了。
……
谢行吟沉稳的神情出现了一条裂缝,犹豫再三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站在床边,投下的浓重阴影紧紧包围着虞枕檀。
虞枕檀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睡得香甜,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皮肤在烛光的笼罩下泛着白玉般细腻通透的光泽,呼吸清浅。
虞枕檀身体虚弱,绝不可能练过武,懂得调息之法,更不可能骗过他……也就是说,他真的早就睡着了。
谢行吟想到他等待的这一个时辰,面色漆黑,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眉眼压得更低了,沉沉的眸色紧紧地锁着虞枕檀。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停留在离虞枕檀一寸的距离,肌肉隆起,线条都带着锐利感。
但他最终没有叫醒熟睡的虞枕檀,而是和衣躺在一边。
这只是第一夜,来日方长,今后有的是时间跟虞枕檀搓磨,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
蜡烛终于熄灭了,在外面等待的公公满脸喜色,立刻回宫复命。
卧房内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谢行吟倏而睁开眼,眼神没有一丝半梦半醒间挣扎的迷茫。
虞枕檀还沉沉睡着,睡相也很好,只是偶尔翻身,但他常年从军,时刻保持警惕,也不习惯旁边睡着别人,虞枕檀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就能把他惊醒。
洞房花烛夜,谢行吟醒了数次,最后放弃挣扎,提前一个时辰到院中练武。
……
天色还没完全亮,虞枕檀就被塔依叫醒了
塔依低声询问了他几句,虞枕檀点头同意后只觉得眼前晃了两下,等再回过神来后,房间里已经塞满了人。
又是熟悉的换装游戏,虞枕檀昏昏沉沉地任人摆弄,比他还惨的是谢行吟。
谢行吟练武一个时辰,等他满身是汗回来时却发现房间里人影幢幢,他误以为是别国的暗探或刺客,警惕地握住剑柄,在出剑的前一秒才看清屋内的景象。
他不喜人近旁伺候,但此刻他的房间里至少有七八个丫鬟,亲热地围着中间的人,笑颜如花,时不时地传出娇笑声。
他在门口站了近半刻钟,丫鬟们才察觉到他,像是被吓到的小鹌鹑缩着肩膀,低头噤声。
谢行吟的视线没在她们身上停留,落在妆台前打扮的虞枕檀身上。
这场景仿佛虞枕檀才是主角,而他只是个不速之客。
离他最近的丫鬟受不住气势震慑,害怕地抖了两下,谢行吟沉默几秒,转身离开,去旁边的房间简单冲洗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
等他再回来,看到摆了满满一桌丰盛又精致的早餐,微微皱眉。
虞枕檀已经拿起了筷子,笑着招呼他,“快来用早膳。”
谢行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着痕迹地看向一直守在门口的孟五,孟五作为他的贴身侍卫,十分不争气,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早点,都快流口水了。
“……”
谢行吟差点被气笑,掀起衣摆,沉脸坐在桌旁,是个人就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但虞枕檀完全不在乎,细细品尝每一道早点,给予了食物最大的尊重。
只是他身子不好,胃口有限,吃了一些后就放下筷子,倒是谢行吟沾了光,他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风卷残云,吃完了所有的早点。
他喝了口清茶,对上了本想捡漏尝尝味却眼睁睁地看着一片残渣都不剩的孟五的幽怨目光。
谢行吟难得没有呵斥他,微微侧过头,眼底一闪而过错愕和尴尬。
军中没有这么多讲究,他一向都是填饱肚子即可,不重口腹之欲,但不得不承认虞枕檀准备的早膳十分合他胃口,他也不知不觉地吃了更多。
谢行吟城府极深,装得像模像样,无视了孟五持续的眼神攻击,转身向外走去,没有等虞枕檀,表演一番伉俪情深。
他叫来李九言,叮嘱了一些事情,等他出府时虞枕檀早就已经在马车上等他了。
虞枕檀的马车也是宫里准备的,精美异常,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谢行吟上去后险些被晃了眼。
他已经熟悉虞枕檀奢靡的做派,视线落在那一盘盘糕点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还没吃饱吗?”
虞枕檀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正餐”和“甜点”的区别,只是笑了笑,手指捻着一块精美的糕点,放在嘴里。
“……”
他的表情僵住了,咽不是吐也不是,只能重重地闭了下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余光从谢行吟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笑意,但他再去看时谢行吟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虞枕檀顾不上这些,朝谢行吟伸出手,谢行吟慢条斯理地帮他倒了杯热茶,等虞枕檀的忍耐力到极限时,这才递给他。
虞枕檀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冲淡了那一言难尽的味道
“听说这个厨娘已在府上做工三年了。”虞枕檀努力措辞,委婉道,“你吃过她做的糕点吗?感觉怎么样?”
谢行吟难得看虞枕檀吃瘪,心中畅快,故意道:“我觉得很好。”
“……”虞枕檀欲言又止。
“你这是什么眼神?”谢行吟被看得有些不舒服。
虞枕檀不再理他,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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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抿了口茶水。
没什么,只是看吃不了细糠的山猪罢了。
*****
成亲后应叩见皇上皇后,但皇后佛得有点过头了,今日依旧缺席,皇贵妃顶替了她的位置。
皇贵妃的年纪跟他穿书前差不了多少,但已经摆出了长辈的架势,虞枕檀实在做不到以“和蔼可亲”形容她。
皇贵妃拉着他的手说了一些体己话,另一边也是父慈子孝,像是寻常的人家,其乐融融,热络地聊了会儿天后,皇帝怕他们无聊,挥挥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玩了。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欢迎他特地攒了个局,把所有有权有势的皇亲国戚都找来了,若是换作以前的虞枕檀,绝对是全场最靓的仔,三言两语就调动起气氛,将这变成他的主场,挑选合适的对象转换成他的人脉。
但现在的虞枕檀眼都懒得抬,人更是不想理,直奔唯一的目标。
他咬了口糕点,他眉梢轻挑,觉得不虚此行。
不愧是宫里御厨的手艺,立刻抚慰了他在马车里被糕点毒到的心。
虞枕檀吃完后,朝塔依使了个眼色,塔依秒懂,立刻去帮他找新的糕点了。
为了能多吃几块,虞枕檀没有坐着等待,顺着小路走到尽头,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中坐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女子。
怕惊扰到她,虞枕檀自觉回避,但女子先一步地望了过来,转头跟贴身丫鬟说了几句,丫鬟快步离开。
这番举动实在怪异,虞枕檀脚步一顿,饶有兴趣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你就是那个九殿下?”女子长相清丽,远山春黛,但衣饰过于华丽,满头珠翠,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强融在一起,破坏了她的美丽。
虞枕檀笑而不语。
“难不成你听不懂盛国的话?”女子上下打量着他,表情嫌弃。
虞枕檀想逗逗她,继续装哑巴。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女子自觉憋屈,但就此离开又像是主动认输,她被高高挂起,心中的滋味很不好,迟疑了几秒又继续说道:“那你跟三表哥怎么说话,真是委屈他了,娶了个哑巴。”
“我不是哑巴。”虞枕檀突然开口。
女子愣了几秒,细眉微蹙:“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虞枕檀再次笑而不语。
“……”女子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虞枕檀最近风头太盛,稳稳压过了所有京都贵女,但她可是姜忆颜!
她姑姑是当朝贵妃,父亲又是老来得女,对她极其宠溺,第一大氏族嫡女的身份让她成为整个京都仅次于公主的最尊贵的女子,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九殿下,把她挤到了第三的位置,这让她怎么忍得了?
“以我的身份说这些粗俗的话,怕是脏了嘴,但你又听不懂,那我便屈尊降贵地指点你一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现在不再是大渊的九殿下了,虽是男子但既已嫁为人夫,便要低调顺从,好好侍奉三表哥,以后三表哥就是你的天,盛国才是你的家,安分守己一些,不要再跟那些胡人往来,丢了我们的脸!”
没有枉费姜忆颜的一番苦心,虞枕檀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认真思索了良久,恍然大悟,“原来在你眼里,三表哥就是鸡和狗啊。”
???
姜忆颜急了:“我什么时候说……”
虞枕檀打断她,“你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那他不就是鸡和狗吗?”
“这是民间的俗语,你……”姜忆颜突然想起虞枕檀是个大渊人,话都听不懂,更别说是俗语了,也怪不得他。
姜忆颜本以为虞枕檀身处异国他乡,孤身一人,自是要谨小慎微,任她揉圆搓扁,也不敢反驳,但没想到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换软的。
姜忆颜刚刚还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变脸一般突然垂下眸子,咬着下唇,表情极为委屈,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明明是自己跌下的,表现得却像是被他撞倒在地。
“你……”姜忆颜眼中含泪,声音发颤,肩膀收缩,紧紧揪着手帕,样子好不楚楚可怜。
虞枕檀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回想起了遥远的往事。
如果他没记错,这好像被叫作“绿茶”。
他表弟曾被一个绿茶缠上了,心甘情愿地为绿茶刷爆银行卡,整个家业都搭进去了,还愧疚得不行,一副“我没有本事给她更好生活”的样子。
一家人闹得鸡飞狗跳,伯父实在没有办法就求到了他面前。
虞枕檀只觉得荒谬可笑,心想这家人都是拿头刷马桶,没有一个长脑子,这么简单的小事处理不好,把日子过成这样。
当时的他不屑一顾,现在恨不得逐帧学习。
他日后在盛国的日子肯定不安生,装装可怜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挑衅和麻烦,一本万利啊。
亿万霸总的肯定jpg。
虞枕檀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回想刚才的画面,表情几乎一比一复刻,肢体动作也模仿得十分到位。
姜忆颜眼睁睁地看着虞枕檀的气质变了,伸手触碰了一下眼前的空气,像是被人推了,踉跄几下跌坐在地。
“……”比她还臭不要脸。
白色的裙裾如莲花般绽放,每一道弧线都柔美动人,边角蹭上了一片泥污,就像是虞枕檀此刻遭受的欺辱。
之后的表情对他有些难度,虞枕檀先在心里演练了一遍,找到了模仿的精髓,还嫌细节不够到位,又重来了一遍,总算调整好了。
他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姜忆颜,转头看着她,目光恳切,态度认真,像是在研究课题,请教道:“之后呢?”
“……”
“……”
“……”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不要欺人太甚!
6. 第 6 章
第六章
姜忆颜之前用过多次这招,也见过各式各样的反应,但像虞枕檀这种脸皮厚于城墙,当场偷师的却是第一回。
“你你你你……”姜忆颜气得语无伦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虞枕檀不仅好学,还很有精益求精的钻研精神,发现问题并提出建议,“你以往都直接倒在地上吗,这很不安全,我建议你先回头看一眼,找准位置后再倒下来,可就算如此,地面也很硬,软垫更为舒服,但这对周围的环境和条件要求过高,不如挑个合适的对象,倒在他身上效果是一样的,舒适感也更强。”
“……”你还挑上刺儿了?!
姜忆颜一时急火攻心,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顾大家闺秀的风范礼节,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鼻子:“你别太过分了,不要以为你是大渊的九殿下,我就怕了你,这可是在盛国,没有人能护着你,我劝你……”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冰冷地呵斥:“忆颜你在做什么!”
姜忆颜憋在心口的气还没发出来就被人打断了,十分不悦地转过身,还没看到这个没眼色的不速之客,就对上了贴身丫鬟茫然无措的神情。
姜忆颜有种不祥的预感,愣了几秒,视线一寸一寸地向左偏移,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带谴责的六皇子。
……表哥怎么来了?
之前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一阵眩晕感袭来,姜忆颜总算记起来了。
是她让丫鬟去请表哥,而表哥来时看到的应该是她无助地跌坐在地,承受着虞枕檀的欺辱,而现在完全颠倒了!
姜忆颜连忙收回指着虞枕檀的手,但这副举动落在六皇子眼中,却是做贼心虚。
自家表妹做错事,理应他来收拾残局,六皇子神情严肃地走来,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姜忆颜,半蹲下身,动作温柔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隔着手帕扶起了虞枕檀。
虞枕檀受到启发,学着姜忆颜之前的样子,用袖中的手帕挡着脸。
六皇子见状蹙眉瞪着姜忆颜,“九殿下远道而来,是为大义,你怎可这般说他!舅父还说你知书达理,很有大家闺秀风范,我看你还是太过骄纵了,回去我就禀明舅父,让他罚你在家抄书!!”
姜忆颜一听这个就头疼,手腕都在隐隐作痛,委屈地抱怨:“表哥,我不要抄书。”
抄书这个惩罚其实是为她开脱,六皇子头痛地看着这个不分轻重的表妹。
虞枕檀如果紧抓着这件事不放,闹大了事关两国的皇家颜面,更影响民心所向,说不定为了平息这事,都需要父皇亲自出面。
这虽然不会动摇他们第一大氏族的地位,但他母妃在后宫中要受一番磋磨,那些盯着他们的人也会趁机落井下石,十分麻烦。
六皇子心中已经有了考量,看着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姜忆颜,厉声说道:“九殿下身份特殊,虽没有先例,但本朝律法中折辱他国使臣,要被判处流放,赶快跟九殿下道歉,说不定他大人有大量,还能饶过你!”
说完他又换了副语气,满是歉意地说道:“小妹是家中嫡女,一向骄纵,她养成这个性子,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有错,我代她向你道歉。”
姜忆颜从没受过这种气,心中委屈,本以为表哥是来帮她出头的,却没料到表哥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呵斥她,不仅让她道歉,还要流放。
“表哥,你怎么能!”姜忆颜这次是真快要哭了,“我回去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六皇子一阵头疼,十分怀疑舅舅是不是老糊涂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姜忆颜知书达理,明明一个字都扯不上关系。
当着虞枕檀的面,他没法说出背后的利害关系,只能隐晦地说道:“不要叫我表哥,我是六皇子……”
“没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六皇子的神情微变,他预料中最糟的情况出现了。
太子一身红衣,飒爽地走了过来,“六弟此言在理,这是国事,派人通知大理寺,按律判姜家小姐流放!”
姜忆颜吓得脸色惨白,向后踉跄了几步,如果不是丫鬟扶着她,真要摔倒了。
一直以手帕掩面的虞枕檀露出一只眼睛,极快地眨了下眼,仿佛在说“我提的建议是不是很在理,有人扶着就不用跌坐在地,硬受那份疼了”。
姜忆颜:“……”
她彻底害怕了,就算虞枕檀当面挑衅,她也不敢拆穿,只能咬牙忍下。
虽然不清楚一向对她很好的两个表哥为何要借题发挥,还要流放她,但她作为世家嫡女十分聪慧,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侍女的搀扶下,踉跄地走到虞枕檀面前,想要去抓他的手,“九殿下是我对不住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姜忆颜在虞枕檀眼里就是个小女孩,他从没想把她逼到这份上,是这两个皇子突然出现,借他斗来斗去。
他放下手帕,轻叹一口气,“没事,我不怪你,咳咳。”
虞枕檀身体虚弱,开口时被风呛到了,忍不住咳了两声,眼角和鼻尖都泛着病态的潮红,像是迫于权势局面,只能忍下这份委屈,被人逼着大度。
“九殿下,本宫既然在这……”太子继续煽风点火,想利用这件事,好好为难下这对表兄妹,讨个乐子,转身第一次正眼瞧着虞枕檀,虞枕檀正好咳得放下帕子,睫毛像是羽翼轻颤了两下,一个抬眸就夺人心魄
太子瞬间噤声,眼底暗流翻涌,其他人也望了过来。
成为目光的焦点,虞枕檀表情却极为平静,透着一丝不在状况的茫然和看腻了这场戏的无聊,只想放空大脑休息,还丝毫不加掩饰。
气氛变得无比寂静,姜忆颜也被晃了眼,回过神来后不甘又嫉恨地绞紧了帕子。
在绿茶这招上,她自认为是炉火纯青,无人能出其右,也在房中偷偷对着镜子练习,打磨了很久。
虞枕檀是第一次学习模仿,毫无经验,他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应该装得楚楚可怜,泫然欲泣才能更大地激起众人的保护欲,得偿所愿,可偏偏虞枕檀在她眼中处处不合格,却轻松地胜过了她。
细节和技术只能算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美貌。
他都长这么美了,能有什么错,错的绝对不是他!
姜忆颜面委屈地想哭,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张截然不同却神情相似的面孔,突然僵住了。
她用这招无往不胜,惹人怜惜,得了个好名声,但是那些“欺负”她的名门贵女却无可辩驳,有的受了冤枉,面红耳赤地想要辩解,有的惶然失措,暗自垂泪,有的茫然无助,失魂落魄,更有甚者其中没再露过面,匆匆嫁人离乡。
她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把这当成一桩笑谈,如今位置颠倒,才发现被人冤枉是何等委屈,之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姜忆颜身体不堪重负地摇晃了两下,再也哭不出来了,低着头不知在小声嘟囔什么。
如今问题解决,虞枕檀不愿在此浪费时间,还记挂着他那一盘糕点,四处寻找塔依的身影,但眼前这群人太没有眼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虞枕檀刚要礼貌退场,太子上前一步,神情殷切,动作逾矩,目光自上而下一寸一寸地描摹着虞枕檀的五官,眼底的欲念更是丝毫不加掩饰。
“……”
虞枕檀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太子这是对他这个“弟媳”感兴趣?
太子长相英俊,眉眼因为浸淫在酒肉池林中太久,染上了一丝邪气,看他的目光赤裸裸,侵略性太强,恨不得就地把他扒光,还充斥着“觉得他一定心甘情愿”的自信,只是被看了几眼,虞枕檀感觉像是被猪油糊住了嗓子,生理性的反胃。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后会继承大统,坐拥万里山河,在他面前没人敢说这个不字,但虞枕檀知晓书中的剧情走向,知道这位太子在夺权中失败了。
没有皇帝的命却得了皇帝的病,还想提前享受皇帝的待遇。
太子没察觉到虞枕檀的嫌恶排斥,目露关切,“九殿下,你的手流血了。”
虞枕檀愣了一秒,垂眸看去才发现他的手指被血染红了。
应该是他刚刚跌坐在地上时,被石子划伤,伤口太浅没感觉到疼。
虞枕檀没将这放在心上,太子却是一脸担忧,借此去拉虞枕檀的手,“快去叫太医!”
“……”大可不必,再晚一会这伤口怕是要愈合了。
虞枕檀身子病弱,反应慢了一拍,没来得及躲开,但在太子碰到他前,一只手突然横插进来,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身后。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谢行吟声线平和,听不出情绪:“我这就带他去处理伤口。”
气氛莫名变得剑拔弩张,三角虽是最稳定的图形,但也容易斗个没完,虞枕檀把他们的唇枪舌剑当成背景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行吟余光瞥见这幕,眼尾不受控制的抽搐,突然没心思斗下去了,转身带着虞枕檀离开。
把太子他们甩开后,周围终于清静了,虞枕檀察觉到谢行吟看了他好几眼,主动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有金疮药,这么小的伤就不用去太医院了吧。”
虞枕檀点点头,顺便坐在凉亭里休息,等塔依来找他。
谢行吟会错了意,犹豫了几秒后动作僵硬地坐在他旁边,从袖中拿出金疮药,咬了咬牙,握住了虞枕檀的手腕,那气势不用在战场上简直浪费了。
虞枕檀察觉到谢行吟要帮他上药后,虽感意外但也没有阻止,用手抵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以此打发时间。
他的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对谢行吟是极大的负担,隐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线条绷紧,手指关节更是僵硬,一个简单的动作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战场上经常受伤,几乎人人都会处理伤口,谢行吟也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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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这种小伤在他眼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谢行吟穿着一袭黑衣,腰间佩着血玉,贵气十足,落在虞枕檀眼中却像一只笨拙的黑熊,很大一只地挤进椅子和石桌中间,非要用熊掌给他上药,还研究了“空气上药法”。
虞枕檀眼睁睁地看着他捣鼓了半天,但药膏半点都没抹到他的伤口上,彻底服气了,朝谢行吟伸出手。
“你要做什么?”谢行吟神情疑惑。
人熊不能沟通,虞枕檀从他手中抢过了金疮药,上药道谢离开一气呵成。等谢行吟回过神来,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谢行吟眉头紧蹙。
虞枕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刚才竟没喊疼?
*****
虞枕檀对宫中御厨做的糕点情有独钟,像是遇到了第二个爱人,但碍于脸面,他没有打包带走。
回到府中后,他立刻叫来管家,打听后厨的事情。
后厨里有专门做糕点的厨娘,干活利索,人也老实本分,虽然进府只有三年,但她十三岁时就去后厨帮工了,经验丰富。
虞枕檀思忖片刻,决定再给这个厨娘一个机会。
府里只有谢行吟这一个主子,是个吃不得细糠的山猪,后厨也是一潭死水,厨娘没有竞争压力,拿着死工资,自然不思进取,也不能完全说都是她的过错。
厨娘没想到虞枕檀会亲自见她,吓得战战兢兢,低头不敢回话。
虞枕檀跟塔依使了个眼色,塔依走上前,展开手中的帕子,里面是一块元宝。
厨娘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瞳孔震颤,倒吸了一口冷气,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奴婢一向老实本分,干不得这种……三皇子殿下也不喜吃我的糕点!”
厨娘又要给虞枕檀磕头,身边的丫鬟都去扶她,没想到厨娘力气惊人,轻松甩开了众人,只有从小习武的塔依能拦住她。
虞枕檀哭笑不得。
厨娘是误会他要收买她,给谢行吟下毒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枕檀笑着解释:“我的要求比较高,希望你能按照我的口味对糕点进行调整和改进,这笔钱是……”
虞枕檀换了个词来形容研发经费:“给你的赏银,你可以随意使用,多买一些原料进行尝试。”
厨娘出身穷苦人家,眼里满是对钱财的渴望,她舔了舔干燥爆皮的嘴唇,依旧跪了下去,把元宝高高举起来,“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需要赏银。”
虞枕檀这下确定了厨娘是个忠心耿耿又老实本分的人。
“我是大渊人,不了解盛国的习俗做派,但我现在是你的主子,你就要按照我的心意办事。”
虞枕檀对上厨娘的目光露出很浅的笑意,“我也是有要求的,你必须按照我的口味多次调整,直到我满意,这笔赏金才是你的。”
“不仅如此,你日后若是能在味道、口感和外观上任意改进一点,都可以得到奖励,做得足够好,我还会把你的丈夫儿子都接到府中,为你的丈夫谋份营生,儿子也会以我的名义出资送到学堂,府中日后有可能会举办宴会,如果你的糕点得到了贵人的赏识,我想你也一定有能力管好整个后厨。”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脑门上,厨娘听到晕晕乎乎,身体都在摇晃。
她也是好起来了,都能吃上现代的大饼了。
虞枕檀只觉得是一件小事,厨娘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再三叩首感谢后,这才双手捧着元宝,恭敬地退了下去。
厨娘离开后,虞枕檀看向府中指派给他的丫鬟们,“这还有一件事情,你们谁愿意去做?”
脸蛋圆圆,笑起来有两个梨窝,身穿碧色袄子的丫鬟主动走了过来,“奴婢素心,愿意为主子分忧。”
虞枕檀哽了一秒,在心里重复这是在古代,不算雇佣童工,这才说道:“你去找人把院中的桂花打下来,一部分晒干后交给厨娘,另一部分用油封在罐里。”
礼部在他院里种了不下五棵桂花树,香味馥郁,盈满衣袖,虞枕檀很是欢喜,也动了别的念头。
“你再去找一些研磨成粉蚌壳,草木灰和猪油。”
虞枕檀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他只知道必要的化学成分和皂化反应的原理,却不清楚具体的比例,只能一步步地试错:“就先这样吧,你把原料找来,再进行下一步。”
素心恭敬地应了声。
虞枕檀解决了两桩心事,之前又耗费了太多气力,累得心神恍惚,几乎睡了一整个下午才缓过神来。
古代的作息非常健康,天刚黑就要用晚膳了。
用完晚膳后,虞枕檀颇感无聊,刚想找点事情做,卧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看着身体僵硬,神情古怪的谢行吟,玩味地挑了挑眉。
说起来昨天睡得太早,今晚才算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看来有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了。
7. 第 7 章
第七章
虞枕檀对谢行吟的欲望从来坦坦荡荡,就是馋他的身子。
成亲无非图三样,什么都不图那是傻子。
论权势,他是大渊王最疼爱的皇子,天材地宝流水似的送到他宫中,若非盛国气候温暖适宜养病,医术也更发达,大渊王绝不忍送他来和亲,至于在景明帝心中,说来惭愧,他的地位恐怕要比谢行吟这个亲儿子还要高,再加上他身系两国和平,民心所归,某种程度上凌驾于两国皇权之上,全天下独有他一人有这般地位;论财富,大渊王为他准备的“嫁妆”加上景明帝的赏赐,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他的私产完全可以媲美小国库,权势和财富都无需指望别人,那他惦记的就只剩下……
谢行吟的颜值和身材都长在他的审美上,就是放在屋里当花瓶,也看得他身心愉悦。
虞枕檀的目光一错再错地看着谢行吟,眉眼间漾着笑靥,眼尾的弧度如花瓣般柔美,盛满了春意。
这副样子让谢行吟一眼都不敢多看,生怕被勾了魂,中了虞枕檀的计谋。
他生硬地坐在虞枕檀对面,眼神漆黑,连跳动的烛光都无法点亮,“我有事要跟你说。”
“何事?”
“日后我睡在外间的软榻。”谢行吟的语气强硬,不留商量的余地,但最后两个字时卡了壳,眼睛看着地面,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以。”
听到这两个轻飘飘的字,谢行吟倏而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虞枕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虞枕檀表情从容,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确实馋谢行吟的身子,只不过他身体太过虚弱,精气不足,身体上的欲望很少,能看不能吃,俗话说樯橹灰飞烟灭,他可不想像昏君一样死在床上。
出于男性的尊严,虞枕檀决定再养养。
对上谢行吟的目光,他道貌岸然地说道:“放心,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这句话差点把谢行吟噎死,他不知该做何种反应,拿着书坐在离虞枕檀最远的地方。
虞枕檀独自下了会围棋,无聊得快要睡着了,但又懒得去洗漱,视线无意识地落在谢行吟身上。
如今已是初秋,暑意渐消,虞枕檀一向怕冷,不仅穿上了厚衣,外出时还会披披风,谢行吟却还穿着夏衣,单薄的布料勾勒着身体线条。
虞枕檀像是观摩艺术品,眼底不带一丝占有的欲望,纯粹出于欣赏,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
谢行吟眉尾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本想无视,但虞枕檀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再加上虞枕檀之前的言行,让他忍不住多想:“你在看什么?”
虞枕檀说笑了笑,“看你呀。”
谢行吟觉得他这副样子似曾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心头一动,下意识问道:“腹肌为何物?”
虞枕檀眼底的笑意加深,身体后仰,微微侧头,繁复的裙摆铺展开,支着一条腿,一副迎人入怀的样子,“你过来,我解释给你听。”
谢行吟:“……”
看着谢行吟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虞枕檀叹了口气。
干嘛要这样,就好像他要霸王硬上弓,嫖他一样。
他只是随便逗一句提神醒脑,终于有力气站起身了,没再看谢行吟一眼,转身离开。
谢行吟还没回过神来,屋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风从窗口涌入,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
现在的清静是他所期盼的,但情绪高高抛起却没找到落点,心底空荡荡的。
昨晚,虞枕檀直接睡了。
今晚,虞枕檀直接走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
泡热水澡是解乏的好办法,但虞枕檀泡过头了,从水里出来时大脑晕乎乎的,景象在眼前无规则地晃动。
他强忍着眩晕感,用手扶着墙回到屋里,趴在床上缓了口气,困乏极了,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但脑海中有根弦还紧紧绷着,理智告诉他如果不把头发擦干睡觉,第二天醒来会头疼。
上一世,他已经领教过头疼欲裂的威力了,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作为一个资本家,自然会优先使用免费劳动力,但想起谢行吟僵硬的神色,虞枕檀不用一秒就做了取舍。
“进来。”
门被推开了,虞枕檀勉强抬起眼,“帮我擦下头发。”
素心快步走了过来,她极力掩饰,但年纪太小,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也亮得出奇,一副得到奖励的兴奋模样。
虞枕檀无力地抬起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碎银子:“加班费。”
素心白日一直陪在他身边,晚上该休息了,不知为何还守在门外,虞枕檀没心力询问缘由,作为一个合格的霸总,可不能让人白白加班。
素心喜出望外,不仅能免费和美人贴贴,还能得到银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她动作一顿,差点没压住嘴角,强行转移注意力:“加班费为何物?”
虞枕檀还没来得及回答,谢行吟突然站起身,火急火燎地走过来。
陌生的词语让他想起了不悦的回忆,把“加班费”和“腹肌”归为一类,误会了虞枕檀的意思,生怕虞枕檀当着他的面,再做出一些过火的事。
“你下去吧。”谢行吟语气冷硬,用身体挡住了素心的视线。
素心咬了咬下唇,不明白堂堂三皇子竟然连这种事都要跟他抢,垂头丧气地退下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谢行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既已做出承诺,不想失信于人,僵硬地坐在床边,用手指捏起了虞枕檀的一缕发丝。
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潮气,在烛光的掩映下很有光泽,手感比最上等的丝绢还要好,沾了水后发梢卷曲的程度更加明显。
许是更像盛人母亲,虞枕檀身上鲜有胡人特征,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他莫名有种新奇之感,摩挲了几下。
虞枕檀的身体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他的目光打搅到了。
谢行吟神情微动,连忙收回目光,但虞枕檀并未注意到他的举动,而是抬起手把碎银子放进了柜子里。
“……”
这是在防他吗,他会惦记这点碎银子?!
谢行吟眉头紧皱,下意识想跟虞枕檀好好理论一番,却发现他眼睛紧闭,呼吸清浅,已经沉沉地进入梦乡,刚刚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竟是这般贪财,睡梦中还惦记着。
眉尾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谢行吟默默无语,手上的动作倒是很诚实,无比轻柔又小心翼翼,生怕扯到头发。
这一头长发能让虞枕檀擦得手腕酸痛,但谢行吟常年习武,耐性也很强,对他没有任何难度。
头发擦干后谢行吟迟疑了几秒,动作僵硬地帮虞枕檀把头发梳顺,放到一边,以防他翻身时压到扯痛头皮,弯腰去拉放在里侧的被子。
倒不是他多体贴,主要是虞枕檀体弱娇贵,若是让他不满意了,又要吵闹着折腾人。
没有头发的遮掩,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他这才发现虞枕檀的肩背单薄,身材也跟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更加纤细。
为了方便擦头发,虞枕檀抱着枕头,趴伏在床上,腰肢塌下,柔顺的丝质里衣贴着肌肤,谢行吟的视线也顺着肩背流畅的线条向下,眉头皱紧。
他多年带军练兵,这是他最不喜的新兵类型,腰这么细,一掌就能握住,经不住任何的艰辛,这种人在战场上活不久,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他绝不容许这种人进入他的军营。
早就听说虞枕檀病弱体娇,如今才有了真切的实感,他继续以“将领”的目光审视着虞枕檀,目光从塌下的腰肢向下,突然愣住了,瞳孔微微震颤,似是不可置信,耳根也在发烫。
他猛然意识到虞枕檀不是他的新兵,不敢再多看一眼,拽过旁边的被子,胡乱盖在虞枕檀身上,大步走到了外面。
******
虞枕檀迷迷糊糊睡着了,不清楚是谢行吟帮他擦的头发,等他醒来,窗外天光明亮。
虞枕檀用完早膳,随口问了一句,“他去上早朝了吗?”
塔依答道:“三皇子殿下已经下早朝了,这个时候估摸着在军营。”
虞枕檀愣了几秒,失笑一声。
谢行吟真是翻版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比他更拼命。
虞枕檀不再过问,让塔依去准备马车。
早就到了赴约的时间,只是前段时间忙着成亲,再三拖延,如今得了空,他也该去醉仙楼了。
塔依做事稳妥,在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软垫,特意准备了从外面买的糕点和茶饮。
虞枕檀吸取教训,只尝了一小口,味道还算说得过去,但跟宫中御厨做得差得太远。
以往的习惯蠢蠢欲动,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挖人,但在古代操作难度太大,他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马车穿行于闹市,两旁是小贩的吆喝声,虞枕檀听到其中一句,兴致突起,“停车。”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小贩,小贩热情揽客却无人问津,木笼的角落蜷缩着一个煤球团子。
黑得连四只爪爪和尾巴在哪儿都分不清,只能看到两双熔金一般的眼睛。
“我要了,去买下来。”
小贩终于找到买主,喜出望外连连应下,但在成交的前一刻出了意外。
一袭锦缎华服的青衣公子走了过来,性格桀骜张扬,一举一动都透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这只狸奴,是小爷我的!”
塔依冷着脸,余光都没分给他,旁若无人地去拿笼子,男子见状急了,用扇子去打她的手:“你没听见吗,这只狸奴小爷我要了!”
塔依飞快躲过,蹙眉瞪着这个男子,但并未出手。
虞枕檀心中了然,知道塔依是在忌惮此男子的身份。
他懒得插手朝局,自然也不会费心做背调,无需弄清此青衣公子的身份又能震慑住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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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枕檀叫来小厮,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厮恭敬应下,走过去说道:“我们是三皇子府的,这只狸奴本就是我们先看上,公子为何要横插一脚?”
虞枕檀孤身一人,习惯独自承担,这是他第一次狐假虎威,感觉还算不错。
但青衣公子听到这话后,反而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态度更加强势了,“这只狸奴是本公子先看上的,分明是你们横插一脚!”
虞枕檀:“……”三皇子的身份竟毫无威慑力,他都有些心疼谢行吟了。
偷懒不成,他只能另想办法,对塔依说道,“把人请过来。”
青衣公子狐疑地看着那辆马车,傲慢得不想靠近,但碍于塔依的威慑,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公子为何想买这只狸奴?”
虞枕檀的声音像是清凉的泉水冲散了心头的烦躁,青衣公子的气势不再咄咄逼人,“我要送给玉郎……你在三皇子府上是做什么的,这狸奴不会也要送给玉郎吧,他都已经成亲了,干嘛还要招惹玉郎?”
虞枕檀的神情耐人寻味,笑问道:“那玉郎可是公子的心仪之人?”
“我才没有呢!”青衣公子依旧嘴硬,可慌张的态度和微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
三两句话就套出了这么多信息,可见这人的心眼浅好忽悠,还是个不分轻重的糊涂人。
虞枕檀心中已经有了考量,掀开车帘,眉眼中含着笑意,眼神分外和煦:“我是大渊九殿下,刚看到这只狸奴,觉得分外合眼缘,想将它养在身边,当□□宠,绝没有转送给玉郎的想法。”
青衣公子知道虞枕檀的身份后愣住了。
“公子可否听过一句话?”虞枕檀声音压低,尾音拖长,神情未变,却多了亲昵的意味,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三皇子和我成亲,我定会看住他,绝对不让他做逾矩之事,这样一来,你和玉郎之间……”虞枕檀轻笑一声,没有挑破,“就没有了阻碍,我这是帮了你呢,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可否将这只狸奴让予我?”
青衣公子直愣愣地看着虞枕檀,被这句话绕了进去,下意识答道:“好。”
虞枕檀立刻朝塔依使了个眼色,塔依将狸奴先送回府,虞枕檀礼貌周全地跟青衣公子道别,这才放下车帘。
等车拐过街角,虞枕檀没有听到追过来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傻的,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不是此行的目的,车停在醉仙楼后,虞枕檀径直走到楼顶的包厢
他虽没有明说,但身边的人都知晓他心情很好,眉梢舒展,刚要坐在桌边好好享用,就听到了门外的吵闹声。
言语糊弄不是长久之计,那位公子竟锲而不舍地追到了醉仙楼,气势汹汹地推开门闯了进来,但他还没开口,眼前便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
谢行吟正在处理军务,李九言行色匆匆地走来,营帐里没有外人,他顾不上行礼,附在谢行吟耳边低声汇报。
“他去了醉仙楼?”思绪流转间,谢行吟将整件事情梳理清晰,“好深的心机,没想到他的目的竟在此。”
礼部尚书是难得的忠君直臣,也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最近又逢景明帝打压世族,全天下的才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但实行时举步维艰,全靠徐大人主持大局,若是他倒了,太子党肯定会接管这个位置,到时科举就成了太子以权谋私的便利之举,过不了多久,整个朝堂大半都会沦为他的棋子。
徐大人只有一个独子徐亦祖,若是独子英年早逝,徐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他心志再坚定,但人已年迈,身体可能撑不住,无法担任主考官,到时……
李先生已经说明了其中的关窍,谢行吟面色凝重,几个呼吸间就做了决定,“备马,立刻赶去醉仙楼!”
谢行吟带了一小队精兵,怕消息走漏,提前控制了整个醉仙楼,来这儿的宾客被这阵势吓倒,生怕成了刀下亡魂,一声也不敢吭。
醉仙楼如其名,醉生梦死,声色犬马,此刻陷入难得的寂静,谢行吟大步走到顶层,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他的眉头压得极低,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寻找徐奕祖的身影。
但并未如他预料中徐奕祖已命悬一线,而是活蹦乱跳,面色红润,被捆住手脚挣脱不得,脖子却伸出了二里地,拼尽全力噘着嘴,牙齿都呲了出来。
有东西被系在他面前横梁上,对徐奕祖来说明明近在咫尺,却死活够不到。
谢行吟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他定睛看去,才发现被绳子捆着的是……
卤好的鸡爪。
紧绷的神经放松,他才发现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卤香,虞枕檀端坐于另一边,神情沉静,身着一袭白衣别无其他配饰,却衬得他更容光焕发,微垂着眸子,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
如果忽略他油乎乎的手指,以及桌上用碎骨头堆成的小山的话。
8. 第 8 章
第八章
虞枕檀悠哉地啃完最后一块鸭脖,在碎骨头堆成的山顶上竖立起胜利的旗帜,才抬眼看向谢行吟,目光中没有半点诧异和意外,都懒得装:“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做什么?”谢行吟跟他同时开口,声音撞到一起。
这可真是个有价值的好问题,虞枕檀忍不住笑出声:“当然是来吃东西的,不然呢,还能在这做什么?”
谢行吟:“……”
虞枕檀看着谢行吟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继续逗他:“你要不要也来点?”
谢行吟笑了一声,似乎带着嘲弄,“你不都吃完了吗,还有我的份?”
虞枕檀正在净手,头也不抬地说道:“绳子上不还系着一个吗?”
意识到虞枕檀说的是哪个后,谢行吟额角的青筋蹦起,目光落在徐奕祖身上。
徐奕祖被绑了很久,手脚都麻了,终于等到人来解救他,却是他的一生之敌谢行吟,疑似来落井下石的,徐奕祖心底一片酸楚,委屈极了。
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对夫夫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堂堂礼部尚书之子被绑在柱子上也就算了,竟连一块鸭脖竟都没吃到,他闻了半天味,口水都快淌出二里地了!!
谢行吟也在审视着徐奕祖。
徐奕祖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他父亲的想法,徐大人是难得的栋梁之材,也是他想要争取的人,若是因此结下仇怨,得不偿失。
谢行吟眉心轻跳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补救,就见徐奕祖凶巴巴地瞪着他,一副恨他入骨的样子:“懂不懂先来后到,这是我的,凭什么让给他!”
谢行吟:“……”他想的竟是这种事。
谢行吟神情错愕,一时无言,虞枕檀自然地接话,“好吧,只要你保证日后不再找我麻烦,这就留给你。”
“不可能,我跟你没完!”徐亦祖扯着嗓子吆喝。
“那你就再被绑一会吧。”
“等等,如果你能分我一盘,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塔依,再收紧一点。”
“别别别,好吧,我答应了。”
谢行吟被晾在一旁,根本插不进话,也不想开口。
是他思虑过重了,徐奕祖是纨绔子弟,脑海中无非只有吃喝玩乐四字,自然也没有干涉朝局的想法。
他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闹不感兴趣,后续的事情也不需他费心处理,刚要借口离开,就对上了徐亦祖幽怨的目光。
徐奕祖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种奇耻大辱,眼眶都红了,委屈又愤怒地揉着酸痛的手腕,立刻忘了他刚才的承诺,想跟这对狗夫夫算账。
恰好丫鬟又从旁边端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盘,里面只装着一块鸭脖,徐奕祖脑海中灵光一现,猜到这块鸭脖一定很特殊,也是虞枕檀最期待的。
哼,虞枕檀不仁不义,那就别怪他自己动手抢!
他趁塔依转身放绳子,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抢在虞枕檀之前抢走了那块鸭脖,直接放进嘴里,连肉带骨头咬了一大口。
舌尖先品尝到了诱人的卤味,徐奕祖双眼放光,扬扬得意,刚要转头挑衅虞枕檀,神情突然变了。
!!!
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用手捂着嘴,全身像是有虫子在爬,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是中了某种剧毒。
谢行吟没想到虞枕檀竟敢当面下毒,瞳孔微微震颤,大步走过去,弯腰查看徐奕祖的情况。
徐奕祖样子狼狈涕泗横流,捂着嘴嚎叫,“这,这是什么,疼死我了!”
所有的猜测都连成了线,谢行吟目光凉薄地看着虞枕檀,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你都做了什么!”
虞枕檀却没有半点心虚和慌张,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从谢行吟的角度,看不透他的神情,只是微翘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塔依一向识大体,这次却不管不顾地挡在虞枕檀面前,语气咄咄逼人:“三皇子怎能用这种语气跟殿下说话,夫夫一体,亦无尊卑之别,殿下远赴而来,深系两国和平之重任,连陛下都对殿下礼遇有加,若三皇子执意如此,我们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论一论是非!”
素心被吓到瑟缩着肩膀,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道:“是他来抢的,这叫变,变态辣,应该是被辣到了吧……”
变变态辣?
这又是什么?
大渊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
谢行吟的视线落在素心身上:“何解?”
素心去拿桌上的水壶,“多喝凉水,或者是冰食。”
看到水壶,徐奕祖鲤鱼打挺似的突然直起身,跪在地上把整壶水倒进嘴里,小二也及时端来了一碗冰食。
折腾了好一通,徐奕祖终于缓过来了,但一直用手捂着嘴,疼得眼泪汪汪,幽怨地瞪着虞枕檀。
出了这种啼笑皆非的变故,谢行吟的视线在虞枕檀和徐奕祖身上游移,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人把徐奕祖送回去,请太医为他医治。
虞枕檀全程不语,不管是谢行吟厉声质问还是屋子里乱糟糟的塞满了人,他的脸上都没有浮现一丝情绪,只是定定地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鸭脖,等塔依来扶他,他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谢行吟看着虞枕檀的背影,心中浮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古怪感觉。
他迟疑了片刻,屏退左右,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看着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不速之客,虞枕檀眼睛都没抬一下,抿了口清茶,倚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这明明是府中的马车,谢行吟却表现得处处不自在,僵坐在马车的一角,长手长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
以往都是虞枕檀主动招惹他,谢行吟躲避都不及,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跟虞枕檀攀谈。
厚重的车帘挡住了光,虞枕檀卷曲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谢行吟疑心未消,本想继续盘问虞枕檀来醉仙楼的原因,看到这幕却大脑空白,思绪不受控制的跑偏。
虞枕檀确实有胡人血统,他从未见过男子眼睫如此浓密卷曲,比女子更美……
谢行吟只走神了一息,虞枕檀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再次闭上眼。
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虞枕檀虽未露出半点怒容,也未开口抱怨,谢行吟却莫名感觉到他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他没有毒害礼部尚书独子的嫌疑,但也对其造成了伤害,若是徐大人追究到底,他不仅要白白被连累,还要费心帮虞枕檀开脱,明明他才是最冤的那个……谢行吟斜睨了一眼虞枕檀,气势弱了半分。
他能看出来虞枕檀期待已久,徐奕祖扑过来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虞枕檀半分。
倒是虞枕檀希望落空又不能发作,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难怪他会生气。
谢行吟沉吟片刻,瞥了虞枕檀一眼。
又瞥了他一眼。
又又瞥了他一眼。
……
虞枕檀一反常态,闭眼休息了一路,毫无声息,谢行吟以为他睡着了,但马车刚停下,虞枕檀立刻睁开眼起身离开,洁白的衣摆划过他手心,却什么都没留下。
过了足足片刻,谢行吟才先开车,只看到抻着脖子等得焦急的孟五,而虞枕檀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谢行吟翻身下车,掠过孟五大步向前走又突然停下脚,眉头皱得愈发紧,神情纠结。
孟五突然懂了。
怪不得殿下脸色难看,原来是憋的。
“你……”谢行吟刚说出一个字就知道自己妥协了,索性自暴自弃继续说道:“你立刻去醉仙楼,命后厨用最快的速度做好……”
他顿了下,觉得发音过于拗口,“变变态辣的鸭脖,送到虞枕檀面前。”
孟五:???
便便太辣是什么,谁是便便?
****
谢行吟忙到月上梢头,心事重重地往外走,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中变得熟悉,他竟来到虞枕檀的院前。
晚风送爽,暗香盈袖,一丛丛的桂花遮住了视线,明明是在他府中,谢行吟却像是没有通禀就闯入了别人的宅院,处处不自在,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坠在枝头的桂花细碎如雪,十分脆弱,谢行吟侧身躲避,挂在腰间的白玉却勾到枝梢,桂花簌簌落下,细碎的声响惊扰到了坐在廊下的人。
虞枕檀裹着素色的披风,回眸望来。
只对视了一眼,谢行吟便确定虞枕檀已不生气,无意识地松了口气,而后才注意到虞枕檀眼尾和鼻尖如擦了胭脂,泛着红晕,眼眸中也氤氲着一层水雾,盈盈垂泪。
气氛变得微妙,直到虞枕檀旁边空掉的盘子掉落到花丛中。
“你这是……”谢行吟忍了又忍,没有拆穿他:“想家了?”
虞枕檀吸了吸鼻子,表情柔弱无辜,连声音都带着哭腔,“想到父皇也在看着同一轮圆月,心中酸涩难止。”
谢行吟没料到虞枕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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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如此之厚,会顺着台阶往上爬,沉默几秒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花丛中的玉盘:“我都不知大渊有这种习俗,喜欢抱着盘子想家。”
虞枕檀拭去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神情自然,“对,盘子里最好还要有鸭脖。”
谢行吟:“……”
虞枕檀抬眸看着他,笑吟吟地说道:“有什么话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谢行吟轻哼一声,长臂一捞捡起盘子。
盘子里只剩一点红油,谢行吟仍觉得味道太冲,耳边浮现出徐奕祖的哀号声,握着盘子的手莫名有种灼烧感。
“你的口味,”谢行吟欲言又止,“很独特。”
“我喜欢吃辣。”虞枕檀大方地承认,他口味重,有选择必点变态辣。
而盛国人口味偏清淡,几乎半点辣椒都不沾,所以听到虞枕檀要求的分量时,醉仙楼的厨子才会被吓到直呼能辣死人,而孟五听到的正是这个,误会他要毒害人。
过去这么久,误会终于解开了。
“你吃了多少?”见虞枕檀眼睛红得像是兔子,谢行吟非常不能理解这种自我折磨的行为,疑惑地问道。
虞枕檀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中透着惋惜,“就这么一点点。”
他倒是想要多吃,只是身子太弱,吃多了怕肠胃承受不住,这么一点也是在铤而走险:“你送来了太多,不吃就浪费了,你要不要拿回去尝尝?”
“不必。”谢行吟斩钉截铁地拒绝,说完才察觉到不对,生硬地说道:“你误会了,不是我送的。”
虞枕檀并没有追究这个问题,而是朝他摊开手。
谢行吟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几秒,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做什么?”
“我要你的帕子。”
谢行吟鬼使神差地递给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缘由,就见虞枕檀把帕子展开,盖在了脸上,鼻梁和额头顶出了细微的弧度,潮热的气息翻涌,边角轻轻扬起。
“……”
帕子是贴身之物,这般举动透着难以形容的亲密意味,就算是恩爱的夫妻,传达情意也都十分含蓄,也很少有这般表露于形的举动!
虞枕檀擦干眼泪和辣出来的薄汗,这才感觉清爽多了,拿下帕子见谢行吟又炸毛了,就差像猫一样弓着身子跳开了。
他可真是超绝敏感肌,怎么处处都能戳到他的点?
虞枕檀沉默了几秒,十分敷衍地哄他,“这条帕子是你心爱之物嘛,那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谢行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用不着。”
虞枕檀忽略谢行吟的情绪,就当这是字面意思,淡淡地应了一声。
气氛变得凝滞,谢行吟这次却没有甩袖离开,目光下移了几寸:“这次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赔礼道歉,也已交代了醉仙楼,会定期送来你要的变变态辣,只是你身子太弱,我问过太医,不宜多食,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要跟我闹。”
虞枕檀表情微妙:“变变太辣?是变态辣。”
谢行吟愣住:“什么,你身边的丫鬟分明说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面上一热,怕被虞枕檀肆意调侃捉弄,随意扯了个理由转身离开。
虞枕檀目光沉沉地看着谢行吟的背影,笑意变淡。
他明白谢行吟的忌惮怀疑,若是换作曾经的他,也不会轻易放下心房,坦诚相待,但长时间处于这种氛围中,人会变得很累。
想要破冰,总需要一方主动。
谢行吟刚迈出一步,突然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阻力,转过头看到虞枕檀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骨节微微凸出,那抹白被黑色布料衬得毫无血色。
他立刻停住脚,还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顺着手指向上,落在虞枕檀脸上。
虞枕檀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眼底不再漾着笑意,像是换了一个人,历尽千帆,内心深入沉渊。
“我知道我们中间隔着一道天堑,是民族家国、权势地位和恩怨情仇,也埋葬着一具具枯骨,我亦知晓你不愿跟我绑在同一条船上,你对我的防备怀疑理所应当,但我真的从没想过害你,只愿随心从乐,安稳度过余生,你愿意信我吗?”
谢行吟深深望进虞枕檀的眼底,思绪被他带着起伏,恍惚间产生了错觉,这是他第一次靠近真实的虞枕檀。
夜色凉如水,月光笼罩倾泻而下,他们的身影被拉长,虞枕檀周身笼罩着月华,睫毛被照得根根分明,眼神透彻,没有一丝阴影,谢行吟却站在廊下暗处,沉默半晌,终究没有回答。
9. 第 9 章
第九章
上一世争夺家业时被群狼觊觎,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像这种鸭脖鸭翅一类的零嘴,并不符合他的身份,只得放弃,他又要镇住公司里蠢蠢欲动的股东,忙得像个陀螺,连饭都来不及吃,久而久之得了胃病,更不能吃辣了。
当初他在醉仙楼尝到那盘卤牛肉,觉得滋味甚佳,但不喜欢牛肉干柴的口感,便找到后厨,让他卤些鸭脖鸭翅当成零嘴,又做了变态辣的口味,弥补之前的遗憾。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也算是不错的一天,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用完早膳后,厨娘端着两份糕点来找他,请他品尝。
厨娘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不仅干事利索,手艺也不错,只是初次尝试就已改进了很多。
厨娘喜气洋洋地退了下去,充满了动力,为了真正得到那块元宝,她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虞枕檀满意。
这也产生了连锁效应。
谢行吟保持着行军作战的习惯,不重口腹之欲只求饱腹,又不常在府中用膳,后厨大多糊弄了事,现在又多了一个主子,出手阔绰,不少人都眼热厨娘得到的那块元宝,也想讨好虞枕檀。
听说虞枕檀需要大量猪油,立刻动作麻利地准备好了,特意打点小厮,让他尽快送到虞枕檀院中,最好能在管事丫鬟面前美言几句。
作为合格的资本家,自然不能让人打白工,虞枕檀吩咐塔依准备了碎银子,大方赏赐了许多,府中的其他下人听说后,都争着抢着往虞枕檀院前凑,却始终没见人出来,只能听到模糊的声响。
虞枕檀正指挥素心他们做化学实验,只是一个皂化反应就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在他们眼中虞枕檀自带光芒,无所不能。
调整了几次配比后,总算有了能用的成品,素心他们年纪不大,好奇心强,虞枕檀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一时兴起,用剩下的皂液带他们玩吹泡泡。
虞枕檀跟其他主子不一样,平易近人,素心她们又是刚被卖进府,没有真正伺候过人,玩心上来后忘了尊卑有别,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塔依曾是宫中女官,最懂礼法,但她见虞枕檀兴致很好,并未出声阻止,倒是阿姆闻声赶来,看到这幕气得脸色漆黑,大声呵斥。
素心他们玩得正开心,被一盆凉水泼下,吓得哆哆嗦嗦跪倒了一片。
虞枕檀他知道老年人最是固执,讲不通道理,只得摆摆手,让素心他们先下去了。
阿姆又是好一顿念叨,虞枕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伸手揉捏着太阳穴,被吵得心烦意乱,血管都在突突跳着。
虞枕檀轻叹一声,开口打断,“阿姆最近不是身体有恙,一直在房中休息吗,今天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了?”
“好多了,”阿姆的神情变得柔和,慈祥地看着虞枕檀,“阿姆听说你昨日跟人起了冲突,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好着呢。”虞枕檀笑道。
阿姆上下打量着他,视线最后落在虞枕檀的笑颜上,见他不是在逞强,这才松了口气,“听说那人是工部尚书之子,还是横霸一方的纨绔,昨日闹了一整宿,太医子时才回去。”
阿姆叹了口气,目光爱怜地看着虞枕檀,“你从小体弱,巫医都束手无策,阿姆当时守在床边,真是泪如雨下,恨不得以身代之,还好你母妃在天有灵,保佑你平安无事,只是你孤身在盛国,再也不能像在大渊时无拘无束了。”
虞枕檀眉心微动,语气意味不明:“阿姆可是有话要说?”
“我听说三皇子昨日气冲冲地来找你,我怕你们因此生了嫌隙,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不如今日登府看望那工部尚书之子,也好让事情有个转圜的余地。”
虞枕檀思忖片刻,欣然应允:“还是阿姆考虑周全,我这就去。”
****
虞枕檀这次登门并非只为看望徐奕祖,宫中的御厨他不能动,但别处的厨娘还是能挖墙脚的,但他品尝完礼部尚书家的糕点,惋惜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礼部尚书作为是正二品的高官,家中的膳食应该很好,但亲自品尝过后还是有点失望。
虞枕檀断了念想,喝了口茶水清清嗓子,管家恭恭敬敬地请他去卧房。
隔着纱质的窗帘,虞枕檀见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笑而不语,在心中默念一二三,下一秒躺在床上的人零帧起步,直接弹了出来。
但床帘好像是个封印,徐奕祖张牙舞爪折腾了半天,地方都没挪一下,床帘也只是轻轻地摆动了下。
虞枕檀露出一副担忧的姿态,说场面话,“你那天被抬走了,我好生担心,你是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徐奕祖见虞枕檀明知故问,气得骂骂咧咧,但一张口扯到了痛处,倒吸了口冷气。
虞枕檀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天我看你一直捂着脸,可是伤在了脸上,男子虽然不重容颜,但也要好生休养。”
徐奕祖看着虞枕檀逐渐清晰的轮廓,计上心头,伸手去抓他,却被早有准备的虞枕檀轻轻躲开,他的样子也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虞枕檀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眼看到徐奕祖被辣出来的香肠嘴,还是无比震撼,嘴角不受控制抽动了两下,这才勉强控制住神情。
其他人可没有他会伪装,神情各异,直勾勾地看着徐奕祖。
徐奕祖原本十分恼怒,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看到虞枕檀的那刻,心思被委屈占据了,抿着肿得像是香肠的两片嘴唇,表情幽怨,带来的视觉冲击更大了。
虞枕檀:“……”
他突然想敲木鱼,这也太掉功德了。
管家见虞枕檀忍得很辛苦,大步走上前,帮徐奕祖放下了床帘,对着虞枕檀说了一些客套话。
虞枕檀怕刺激到徐亦祖,再三表示了关切,转过身去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小厮带着虞枕檀离开,越走环境越幽静,虞枕檀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厮的背影,问道:“旁边是什么地方?”
“这是老爷的书房。”小厮低声道。
虞枕檀没再说话。
小厮越走越慢还回头看了他几眼,虞枕檀明明察觉到了,却没有开口催促,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他们走到院门口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呵斥,“站住!”
虞枕檀见小厮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心中了然,悠悠然地转过身,想看看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大戏。
“你就是九殿下?”来人身着一袭绣着柳叶纹的鹅黄色锦服,如琢如磨,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你是?”虞枕檀好整以暇地问道。
“我是子熙的至交好友,是来替他讨回公道的!”
虞枕檀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道:“现在细想来,确实是我对不住的。”
昨日在气头上,他觉得徐奕祖是咎由自取,但今天看到这两片香肠嘴,忍不住心生怜悯,这话就当是哄哄他了。
对方把他想得太过可恶了,听到虞枕檀的道歉,少年神情茫然,那样子仿佛在问他“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你你你……”少年被他噎的结巴了,过了好久才捋顺了舌头,“你还嫌不够,今天特意来刺激他?”
“我是来看望他的。”扪心自问,虞枕檀觉得他的表情和态度很好,绝无挑衅之意,但年轻人就是火气大,随随便便就被点燃了,对着他一顿输出。
“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子熙也没做太过分的事情,你何至于此呢,我尊你为殿下,你更应该有殿下的风范和气度!子熙这虽不在朝为官,没有权势,但他父亲可是礼部尚书,你怎么能……”
此处略去一万字,虞枕檀心累地叹了口气,左右环顾,视线扫过旁边的树和嶙峋的烂石,仿佛这些更有吸引力。
“你在看什么?”
虞枕檀还在继续寻找,都没正眼看他,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
既然学会了绿茶这一招,就该活学活用。
树干太过粗糙,说不定还有爬虫,排除;石头太硬了,排除……虞枕檀从来不委屈自己,决定再等一等。
昨日他只是在醉仙楼跟徐奕祖碰巧遇到,谢行吟便匆匆赶来了,如今得知他在尚书府,他就不信谢行吟不会出现。
虞枕檀心中有了打算,垂眸敛目,放空大脑休息一会,但他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却像是被骂得束手无策,委屈难堪。
少年猛地停住了,刚要内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就见虞枕檀用手捂着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你,你不要太过分!”他的声音刚高昂上去,小路尽头出现了一道高挺的身影。
谢行吟快步走来,眉头紧皱,脸色很臭,像是阳光都没有办法融化的墨冰。
少年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虞枕檀眼前一亮,往后看了一眼,找准角度后踉跄几步,柔弱得像是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落下。
谢行吟离他还有三步距离,见虞枕檀摔倒,瞳孔紧缩,身体先意识动了,猛地向前追了半步,半跪在地,长臂一捞,搂住虞枕檀的腰,借着转身的动作缓冲,稳住身形,将虞枕檀安然地搂在怀中。
怀里一片柔软,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搂着虞枕檀腰的手臂更是有千斤重,谢行吟整个人僵成了一块铁板,十分不自在,但又不能把虞枕檀甩开,只能将错就错,抱着他转身离开,走到无人的幽静小路。
虞枕檀靠在谢行吟的肩膀上,十分满意。
他的改进方法确实不错,倒在人怀里更为舒服,还能趁机休息会儿。
他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谢行吟怀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萦绕在周身不属于他的气息和体温越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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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
谢行吟还穿着夏日的薄衫,布料都被他的体温染热了,贴着肌肉隆起的线条,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全都感受到了。
谢行吟果然符合他的审美:有容乃大。
虞枕檀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摸时,谢行吟却突然松开手,跟他拉开距离。
虞枕檀坦然地看着他,本以为谢行吟会像那日在醉仙楼,把他当成犯人审问个不停,但出乎意料的是谢行吟什么都没有说,把他送回府后立刻离开了。
虞枕檀站在原地,看着谢行吟的背影,惋惜地叹了口。
塔依见他心情不好,关切地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枕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人果然不能太要脸,刚刚就应该趁机捏一把胸肌,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谢行吟肯定对他有所防备,以后再想捏到就更难了。
“无事,我们回去吧。”
塔依没能一同前去,想起徐奕祖那天的表现,生怕虞枕檀受了委屈,再三追问尚书府发生的事情。
虞枕檀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塔依的神情变得古怪:“那少年自称是徐亦祖的至交好友,那他应该是工部尚书的嫡子宋宁臣。”
虞枕檀点点头,对这没有兴趣。
塔依看着他,欲言又止。
虞枕檀随口道,“没关系,有话直说。”
“他们的父亲同朝为官,也是至交好友,徐奕祖和宋宁臣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徐奕祖叫宋宁臣的乳名就足以显示他们关系的亲密。”
“宋宁臣的乳名是什么?”虞枕檀本想吃口糕点,但糕点太干,直接在他指尖碎成了粉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随口问道。
塔依心疼自家殿下,怕他撑不住:“……玉郎。”
虞枕檀没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觉得这名熟悉,塔依的神情提醒了他,他终于想起来了。
哎哟,这就是徐奕祖口中那个一直爱慕谢行吟的玉郎啊!
****
夜色渐深,工部尚书正在处理公务,书房的门突被敲响了。
工部尚书拿出他高价买来的名画,轻咳了一声,这才沉声说道:“进来。”
宋宁臣将甜汤放在桌上,“父亲公务繁忙,但也要注意身体。”
看着这碗甜汤,工部尚书的眼神柔和了很多,但面上仍然装得严肃,“我无意间得了一幅名画,你若是喜欢就拿回去吧。”
宋宁臣的眼神立刻亮了,迫不及待地展开画轴,神情兴奋,“竟然是陆老的竹图,我回去后定要好好临摹,谢谢父亲!”
见儿子开心了,工部尚书的嘴角不断上扬,严父的形象再也装不下去了,刚要放缓语气跟儿子说句心里话,就见宋宁臣头也不回地往外冲,迫不及待地想去临摹。
“……站住!”工部尚书一阵头疼,“我话还没说完呢。”
宋宁臣十分不舍地看了眼画,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书房。
工部尚书长叹一声:“我知你心中郁结,但朝堂上的事比你想象中的复杂,三皇子既已成亲,你就觉得这个念想吧。”
“父亲放心,我为人坦坦荡荡,行得正立得端,自然不会做出破坏他人感情,有辱门风的事情。”
“父亲自是信你。”工部尚书借着烛光,细细打量着他不知不觉长大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既然如此,那你便再寻个意中人。”
宋宁臣眼皮都没眨一下,拒绝得干脆:“孩儿做不到。”
工部尚书震惊。“你不是说已经绝了这个念头吗”
“孩儿除了三皇子以外,不可能再有心仪之人。”宋宁臣若是真动情至此,说这话时应该是万念俱灰,心痛欲绝,但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工部尚书蹙眉看了他许久,气得想挠头。
宋宁臣天生奇才,从小喜爱作画,他也十分宠爱这个孩子,四处宴请名师教导,宋宁臣没有辜负他的一番期望,画技绝佳,声名远扬。
但宋宁臣也因此得了癔症,整日把美挂在嘴边,执拗又挑剔,只喜欢符合他审美的事物,心仪之人更是如此。
工部尚书彻底懂了,宋宁臣对谢行吟没有半点私情杂念,就图人家长得好看。
他无语之至,拿宋宁臣没有半点办法,千言万语就化成了一句话:“难道整个盛国就没有比三皇子殿下长得更好看的人吗!”
“没有。”宋宁臣的语气斩钉截铁,他从来没怀疑自己的审美。
工部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吗!”
宋宁臣刚要开口,眼底突然有了一丝波动,浮现出靠在谢行吟胸膛上,抬眸看着他的虞枕檀。
在此之前,他的答案十分笃定,但现在他的脑海中满是虞枕檀的一颦一笑,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虞枕檀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升级到了绿茶的更高境界。
徐奕祖因为他顶着香肠嘴在床上躺尸,思慕着谢行吟的宋宁臣又亲眼看到他倒在了谢行吟怀里,在这对好朋友眼中,他怕是已经坏事做尽,天打雷劈。
虞枕檀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着手捧一卷书坐在窗边的谢行吟,轻叹一声。
他的气息微不可察,但还是扰得谢行吟心慌意乱,谢行吟忍无可忍,转头看着他。
虞枕檀思忖片刻,委婉地问道:“你知道我们今日在礼部尚书后院中遇到的人是谁吗?”
谢行吟的回答十分干脆,“工部尚书之子。”
“那你是否知道他……”
虞枕檀欲言又止,谢行吟被他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神情极为坦荡,不带一点偏私。
虞枕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神情变得微妙。
谢行吟这个榆木脑袋,怕是不知道宋宁臣喜欢他。
古代三妻四妾是常事,但他来自现代,接受的是感情专一的观念,他们既成了亲,就要长久地相处下去,他不想夫夫之间不清不白,还夹杂着其他人,如今问清了日后也好决断。
但现在谢行吟根本不知道宋宁臣的心意,而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宋宁臣没有任何实质性举动,他又何必将这层窗户纸挑明,让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奇奇怪怪,还变相影响到宋宁臣。
虞枕檀心中有了考量,敷衍地朝谢行吟笑了笑,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勾了勾手指。
软垫后突然冒出一团黑色的毛绒球,步子都迈不稳,一摇一晃的朝虞枕檀跑来,奶声奶气的喵喵叫,嗲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它好似等了很久才得到召唤,急切地一头扎到虞枕檀身上,但因为腿太短,使出吃奶的力气,后腿邦邦地瞪着软塌,但仍跳不上膝盖,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虞枕檀,叫声变得细长,委屈巴巴,试图勾起他的怜悯之心。
但从虞枕檀的角度,只觉得黑炭炸毛成了精,伸出四只小短腿,从上到下都是黑的,根本分不清眼睛在哪。
小猫嗲声嗲气地哼唧了半天,终于等到虞枕檀伸出手,他刚要撒娇,就被虞枕檀用手指抵住脑袋,推远了一些。
虞枕檀审视地看着这团黑炭球,手指拨弄了半天,眉梢微微扬起,尾音拖长透着慵懒,“哦,眼睛在这儿呢。”
黑炭球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艰难地去蹭那根手指,终于打动了这个狠心的人,虞枕檀伸出手把它抱到了腿上。
谢行吟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只被虞枕檀和徐奕祖争抢的狸奴,“它这是在干什么?脚抽筋了吗?”
虞枕檀努力忍笑,“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在撒娇踩奶,表达自己的喜欢。”
谢行吟非常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想养它?”
虞枕檀摸了摸小猫圆圆的脑袋,眉眼间染着笑意,看上去十分温柔,“因为它可爱。”
“可爱?”谢行吟的音调高高扬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十分欠揍。
虞枕檀故意逗他,“其实我觉得它跟你很像,这才决定养它。”
谢行吟:“……”
他看看小猫又看看虞枕檀,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噎着了,咽不下去也吐不上来,脸色都憋得铁青了。
虞枕檀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用手遮着脸,笑出了声。
谢行吟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烛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眼底,像是有火苗在燃烧,他有些恼火,本就不想再搭理虞枕檀了,目光却像是受了蛊惑,落在虞枕檀脸上。
虞枕檀大部分时候慵懒散漫,眼底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平易近人,但相处久了,谢行吟却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很少有东西能真正地触及他的内心,但现在的虞枕檀消弭了距离感,笑的肩膀颤抖,眼睛里似乎也蒙着一层水雾,烛光的掩映下,周身像是镀着一层毛茸茸的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谢行吟之前不屑一顾,现在领教了西域第一美人的杀伤力,目光很难从虞枕檀脸上移开,心中的无名火也被浇灭了。
难不成西域真有巫蛊之术,能操纵人心?
谢行吟艰难地移开目光,惺惺地找了个更远的地方坐着。
……
很快到了就寝的时间,虞枕檀刚躺下后,黑炭球故技重施,哼哼唧唧来找他。
只有被病痛折磨长期失眠的人才知道睡个好觉的滋味有多美妙,对虞枕檀来说,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他少睡一分钟。
床上用品也是他精心挑选的,舒适又柔软,黑炭球掉毛,晚上还会乱动影响他的睡眠,虞枕檀硬下心翻了个身,假装没看到。
猫猫也很通人性,不再打扰虞枕檀,而是绕到了屏风后面,大大咧咧地跳上了软榻,蜷缩成了一团。
谢行吟睡觉时也会保持警惕,半梦半醒间听到细微的声响,倏而睁开眼,本能地一掌劈过去。
黑炭球的毛发跟黑夜完美地融入一起,只能看到一双发绿的眼睛,跟他四目相对。
谢行吟顿了下,及时收回手。
他不喜狸奴这等软弱之物,但这是虞枕檀的爱宠,如果他捏着后颈将之扔出门,虞枕檀醒来之后,怕是要跟他大闹一通。
想到虞枕檀那副笑吟吟,笑意却不达眼底的样子,谢行吟就一阵头疼,黑炭球抓住他犹豫的空隙,在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成一团,在黑夜中发绿的眼睛警惕地瞪着谢行吟,跟对着虞枕檀撒娇哼唧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行吟突然懂了。
狸奴只是想要软塌,不是来亲近他的,他安静半晌,沉着脸重新躺了回去,默认了这只狸奴的存在。
***
有了黑炭球,院子里更热闹了,虞枕檀一连三日都没出门。
素心他们怕虞枕檀无聊,特意捡着趣事跟他说,还打听到了京中一处好玩之地。
虞枕檀不忍辜负她们的好意,坐马车前去,却不料在府外意外碰到了谢行吟。
谢行吟向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生产队的驴都比他歇得多,堪称古代牛马,总之什么都当就是不当人。
早朝的时间已经够离谱了,他还要提早一个时辰到院中练武,下朝后直奔军营,等月上树梢才回府休息,简单用完晚膳后继续处理公务,唯一算得上闲暇玩乐的就是读圣人之书,每日的日程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两眼一睁就是卷生卷死,两眼一闭……等累猝死了就老实了。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虞枕檀每次想到这点都感触颇深,但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开窍,别人是点不透的。
谢行吟对虞枕檀的目光很是敏感,微微侧身,轻咳一声提醒他。
虞枕檀意味深长地挑起眉,有点想笑。
了不得,还是个超级敏感肌呢,把自己当成景点,多看一眼都要收费呐。
恶劣的心思蠢蠢欲动,虞枕檀故意逗他,目光更加直白赤裸,一寸寸地下移。
谢行吟本在假装咳嗽,看到虞枕檀的举动后,气息哽住,喉咙一痒被呛到了,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咳嗽。
孟五作为贴身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担忧地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谢行吟觉得丢了颜面,挥了挥衣袖,让孟五退下。
他心中憋闷,还没借此发作,就见虞枕檀笑吟吟地看着旁边的孟五,“你过来。”
在他眼皮子底下,虞枕檀笑得像个妖孽,他的贴身护卫眼神都直了,狂摇狗尾巴,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
谢行吟额角的青筋直跳,忍无可忍:“站住!”
他不了解虞枕檀,但孟五是个心眼浅的,一眼就能看透。
孟五还没开窍,心思单纯如孩童,但孩童也有个人的喜恶,虞枕檀房里有很多可口的吃食,对身边人也极为大方体贴,孟五直接把对他的喜欢写在了脸上,如果不是他拦着,能天天往虞枕檀面前凑。
一个他惹不起,另一个他教训不了,谢行吟突然有了命苦的真切感,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大步朝虞枕檀走去。
“我今日虽休沐,但也有正事要做。”
他话音未落,就见虞枕檀倾身靠近,那日在尚书府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本能地伸手去扶,但虞枕檀只是拉近了距离,仍稳稳站着,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略过,胸口有蝴蝶落下般细微的触感。
谢行吟要去军营,穿着一袭干练的黑衣,衣襟却是白色的,上面沾着一根黑色的猫毛,十分显目。
虞枕檀指尖碾着猫毛,笑吟吟说道:“三皇子殿下仪表堂堂,最重礼道,白雪又是我的爱宠,看到你不小心蹭到了猫毛,我理应提醒,本想让小五过来,将此事告知他,等无人时再取下,但你不愿意又走了过来,我就自己动手了,这可不能怪我考虑不周啊。”
考虑到他是超绝敏感肌,虞枕檀好声好气地解释,但谢行吟的注意力不在于此,语气诧异到了极点:“白雪,你管那只……叫白雪?!”
虞枕檀见他欲言又止,白了他一眼,“不许在心中偷偷骂我的爱宠。”
“……”谢行吟眼底闪过一丝心虚,神情不自然:“为何要叫他白雪,他全身上下有一根白毛吗?”
虞枕檀淡淡一笑,“我乐意。”
他转身登上马车,谢行吟见状也翻身上马,两人背道而驰,下人们渐渐散去,只留一街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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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过了两条街,孟五仍是一副沉思状,义愤填膺地说道:“虽然我也很喜欢那只狸奴,但取这名字就没有考虑过雪的感受吗,雪若是有手有脚,还能为自己辩驳,当真是要去敲登门鼓了!”
每次孟五动脑,谢行吟就有种不好的感觉,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依旧沉默半晌才艰难地找回声音,“你刚刚就是在想这个?”
孟五抬头望向他,关切地问道:“殿下为何一直捂着心口?是不舒服吗?”
谢行吟被他问得猝不及防,眼神回避。
胸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并非常见的疼痒,而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存在感异常强烈,让他的心思一直集中在此,无法转移。
“许是被虫咬了一口。”谢行吟随便扯了个理由。
孟五真心忧虑他的康健,死死地盯着,想不透哪种虫子有盖世神功,能隔着衣服咬人。
过了几息他才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眼神发亮地说道:“九殿下刚刚不就在这儿取走了一根猫毛吗,说不定里面还有,等回去宽了外袍再让他帮殿下好好找找。”
孟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口出狂言,把谢行吟惊到差点掉马,“你,你在说什么蠢话,这种小事不能交给你?”
孟五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我眼拙,怕是发现不了。”
“那我自己来。”谢行吟大力地揉了揉胸口,甩开衣袖,骑马奔驰而去。
……
与此同时,虞枕檀正坐马车前往春熙园,素心虽是好意,但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常在内宅,对京都极不熟悉,走了几条街后迷失了方向。
如果是主家是个纨绔子弟,常年流连于烟花享乐之处,府中的小厮也该认路,但偏偏谢行吟是个卷王,不逼着他们读书认字就不错了,更不可能带他们去这种场合。
一行人七拐八拐走到了死胡同,彻底迷了路。
素心十分愧疚,像只小鹌鹑瑟缩地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虞枕檀好声地哄了几句,又赏了这小丫头几块糕点,这才把人哄得破涕为笑。
四周极为安静,没有过往的行人,他们没法问路,只能掉头回去,但小巷很窄,马不听话,在这浪费了很多时间,虞枕檀也因此看了一出好戏。
一群恶霸追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少年跑得虽快,但一手难敌四拳,恶霸手中还有武器,若是被追上了,轻则受拳脚皮肉之苦,重则恐怕有性命之忧。
祸不单行,少年慌不择路跑进了死胡同,逃无可逃,身后的那群恶霸扬扬得意,狞笑一声。
虞枕檀觉得少年的神情不对,眼神微微波动,察觉到了什么。
那名瘦削的少年并不是困兽,身形灵活,轻巧地越墙逃窜,一群恶霸傻了眼,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已经慢了许多,为首的招呼小弟给他当垫脚石,笨拙地向上爬。
几息后,那个少年像是变戏法,突然从马车旁边的墙里钻了出来,虞枕檀的观察力一向十分敏锐,但此刻才注意到旁边有个被杂物藏起来的狗洞。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少年并非被追得慌不择路,而是规划好了逃生路线,主动跑到了这里,金蝉脱壳,只可惜撞上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少年看到他们之后愣了一瞬,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突然抱拳跪了下去。
“几位贵人,在下斗胆想为自己谋份差事,只要有用得上我的,我愿效犬马之劳!”
虞枕檀故意问道:“我不收无用的人,你能帮我做什么?”
“贵人远赴千里而来,对京都自是不熟悉,而我自小在这长大,又是四处乞讨,熟悉京都的一草一木,之后自己谋了个营生,帮贵人送酒楼吃食,还帮商人引路,虽不知贵人今日想要去哪,但我一定能帮上忙。”
虞枕檀微微颔首,审视着少年。
这个少年很聪明,只凭着马车和身边之人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可见消息灵通,这份投名状出现的契机也恰到好处,确实是他欣赏的类型。
虞枕檀不想当霸总但习惯还在,说道:“以半月为限,若你干到好,之后便留在府里,若是要离开,我也会给你一笔该得的酬劳。”
少年喜出望外,连忙跪地谢恩。
虞枕檀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的腼腆,“奴才贱名二狗,不上台面,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贵人为我赐名。”
“你刚刚说熟悉京都的一草一木大街小巷,只要我说出名字,你就能带我前去,还不会迷路?”
少年连连点头,对此十分自信,“只要是有人曾走过的路,我都知晓!”
虞枕檀微微颔首,笑着说道:“那你便叫高德吧。”
希望你能持续为我导航,永不迷路。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有了高德导航,他们终于不再死胡同里打转,顺利到达了春熙苑。
高德长相清秀,阳光开朗,亲和力十足,一路上话就没停过,但并不惹人生烦,素心她们年纪小还是孩子心性,没有太多防备,被高德逗得笑个不停。
高德先进去打点,素心凑到虞枕檀身边,替他说好话,“高德好厉害哦,他除了熟悉各条街巷外,还清楚这个时辰哪条路比较拥挤,带我们走了清静的小路,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到这。”
虞枕檀轻笑一声,“看来他很对得起我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素心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脸蛋都鼓了起来。
虞枕檀笑了笑,没有解释抬步往前走,塔依神情高冷,擦肩而过时极快地捏了下素心软软的脸蛋,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素心本能的亲近姐姐,哪怕塔依没有露出一丝亲昵的神情,她还是心花怒放地贴了上来,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
高德挑了风景最好的雅间,虞枕檀进去时糕点已经摆在桌上了。
高德推荐道:“春熙园的酒酿堪称京都一绝,我敢打包票,除了比不上宫里,那个我没尝过,京都的各个酒楼摊贩,包括自家做的酒酿,都比不上春熙园!”
素心好奇地问道:“各酒楼也就算了,你怎么连摊贩和自家酿的都尝过,你可知道京都有多少户人家?”
高德拍着胸口,“在贵人面前,我既然敢说这话,那绝对不会弄虚作假!”
虞枕檀品尝了一口,神情没有明显变化,但眉眼舒展开了,漾着淡淡的笑意,“确实不错,高德你有心了。”
他摆了摆手,塔依瞬间会意,让小二送进来多碗酒酿,素心这几个小丫头嘴馋,再加上虞枕檀一直纵容她们,争着抢着捧起玉盏,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高德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碗,不可置信道:“这是给我的?”
塔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高德自幼在纸醉金迷的京都长大,见过菩萨心肠的贵人,但虞枕檀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
他捧着玉盏,愣愣地看着其他人,素心虽是丫鬟,但像是跟着家中长辈出来玩的,没有半点拘泥,塔依冷面无情,低下头极快地吃了一碗酒酿,又自然地拿过旁边的另一碗。
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一人一碗,塔依最初进食的速度很快,到了后面越来越慢,透着不舍之意,还纵容素心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喋喋不休地聊着那碗酒酿。
高德终于找到那丝不同之处了,其他贵人就算心肠再好,也是高高在上,但虞枕檀他们几乎没有主仆之别,更像是……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词,高德无比庆幸自己选对了主子,他什么都没说,心情五味杂陈地吃完了这碗酒酿。
只享用美食显得太过单调,高德拍了下手,一群袒露着上身,肌肉精壮的俊美男子走了进来,在虞枕檀面前站成一排,视觉效果一流。
塔依神情未变,素心她们面色绯红地躲在屏风后,用手捂着眼睛,手指却分到最大,透过指缝兴奋地往外看。
虞枕檀见素心她们并不排斥,这才缓了一口气,他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
古代女子成亲早,素心她们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太过天真,很容易被只会甜言蜜语的歪瓜裂枣欺骗,先带她们长长世面,拉高她们的择偶观,省得某天突然告诉他,早已情根深种,非要一身孤勇地去炸粪坑。
春熙园也非一般的风月场所,讲究高雅之趣,这群男子虽半裸着身体,但没有半点谄媚讨好,而是正儿八经的舞者,只不过穿着比较大胆,动作也激烈,挥汗如雨,肌肉迸发,线条更加明显。
店家也很头脑,明明是白日却点燃了红烛,烛光营造的氛围感一流,胸肌水淋淋的,泛着别样的光泽,还会随着动作轻微震颤,看上去弹性十足,让人控制不住的手痒,想要捏一把。
但虞枕檀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重新低头喝酒,眼底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身材确实不错,但他家里有个谢行吟,日日朝夕相处,他的眼光和审美被拔高到了顶点,看到这些心里毫无起伏。
不过他喜欢这个氛围,热闹有趣,总比喝闷酒强。
屋内春意盎然,旁边的高阁上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们。
*****
谢行吟今日本是休沐,但被急召到了御书房,刚一只脚踏进去就感觉气氛凝滞,不仅是他,太子和六皇子站在景明帝左右,六部的尚书也都在。
科举是寒门唯一的机会,也代表着民心所向和朝堂的脸面,礼部尚书公正严苛,能力出众,是主持科举的最佳人选,今年的科举也没出半点差错,但公布成绩前突然爆出了一件丑闻。
景明帝虽一心向乐,但从未耽误过正事,立刻用雷霆手段压下丑闻,虽然没造成太大损失,但他暴怒不已,决定严查,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礼部尚书首当其冲跪地请罪,但景明帝明察秋毫,亲自扶起了他,还说了一堆掏心窝子的后,神情也到位,把礼部尚书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感动到痛哭流涕,发誓效忠,就差把族谱挂在景明帝裤腰带上了。
景明帝恩威并济,安抚好礼部尚书后,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
徇私舞弊是权力争锋,也是朝堂较量,明面上是邀他们商谈大事,其实是把嫌疑人都聚集一堂,来局狼人杀,看谁演技差先露出破绽。
太子和六皇子的演技一个比一个好,互相推诿,暗地争锋,景明帝要的就是他们掣肘制衡,等时机到了,他突然变成严父的形象,笑吟吟地看着像个隐形人站在旁边的谢行吟,询问他和虞枕檀相处得如何。
和亲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景明帝询问几句也无可厚非,但在这种关头就有了另外一重意味。
“听说你们恩爱非常,今早在府门口还难舍难分呢,你迟迟未成婚,父皇很为你发愁,没想到有天赐良缘,日后朕也就放心了。”
谢行吟神色未变,眸色暗了暗,他倒是占了虞枕檀的光,要不然根本就想起他。
景明帝渣得明明白白,他不在乎谢行吟这个亲儿子,但要脸面,虞枕檀是大渊王最宠的皇子,总不能让他跟一个无用之人成亲,询问完后便顺理成章地把科举徇私舞弊案交给了谢行吟。
太子和六皇子是两头猛虎,怎能容许其他人分他们盘子里的肉,立刻要谏言,景明帝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吓了回去。
但谢行吟在朝堂势单力薄,无人支持,担此重任不够名正言顺,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主动站出来替他说话。
于公,他们都是忠君之臣,自然不想见太子和六皇子为夺皇位,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于私,那就说来话长了。
礼部尚书一生清明,但他的晚节迟早要毁在那个混账儿子身上,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本想好好教导,但公事繁忙,一再拖延,造就了徐奕祖这个混不吝的性格。
徐亦祖根本关不住,被打断了腿也要出去玩乐,没想到这次出了奇效,他被辣成香肠嘴,哪怕四肢健全也羞于见人,整日待在府中,礼部尚书看到希望,一口气为他请了八个先生,还让管家严加看管,休息时也亲自盯着,总算看到了把不孝子教好的希望。
至于工部尚书,他纯粹是心虚,他的好大儿盯着三皇子这个有夫之夫,还被虞枕檀知道了,他羞愧不已,无脸见人,好在那次之后宋宁臣总算迷途知返了,不再对谢行吟上心,似是有了新的目标。
工部尚书这个老父亲释然了,只要宋宁臣不再喜欢三皇子,他对别人痴迷不已,又能差到哪呢。
两伙计对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有他们两个的助力,谢行吟总算是领到了第一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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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差事。
谢行吟回府后将这件事跟李九言说了,李九言惊讶不已。
通过暗卫得知这桩丑闻后,他们不动声色地将消息放了出去,借此搅动风云,最好能借此断六皇子或太子一只臂膀。
他们早已习惯了景明帝的无视和偏见,本打算暗中操盘,没料到这件差事直接落在了谢行吟头上,这样一来,谢行吟总算能在朝中崭露头角,立下功绩了,那些摇摆的朝臣也就能看到他们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隐忍多年,终于看到了希望,李九言思关切地问道:“御书房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行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前因后果,李九言听得欲言又止,脸色跟谢行吟一般奇怪。
夫夫本是一体,虞枕檀得罪了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难免迁怒于谢行吟,没想到他们竟以德报怨,选择支持他。
“这件事怕是另有隐情,麻烦先生替我打听一二。”谢行吟低声道。
李九言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安七已经回来了,殿下要见他吗?”
得到谢行吟首肯后,屋中凭空多了个人,孟五也感知到了安七的存在,推门进来。
安七是最优秀的暗卫,谢行吟特地等他完成任务,派到虞枕檀身边。
近距离追随不能被发现,还要武功高强,在危急时刻拖延时间,等救兵赶到,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安七眼神无波无澜,声线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今日九殿下迷路时遇到了一少年,赐名高德,将他留在身边,之后他们去了春熙园,只是玩乐,没有其他异常举动。”
“春熙园?”孟五想到了什么,挤眉弄眼,“听说那地方……九殿下他有没有……”
李九言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在说什么?”
孟五眉飞色舞,“就是找一群像我这般体魄强健的男子,一边扒他们衣服,一边坐在他们身上跳舞!”
“……”
“……”
“……”
屋中的气氛变得诡异,所有人下意识去看谢行吟的脸色,还情不自禁地往他头上瞟了一眼。
安七很有暗卫的职业素养,只是陈述事实不带个人情绪,“没有扒衣服,也没有坐身上,只是欣赏。”
孟五还是孩子心性,不分轻重,当着谢行吟的面就兴奋得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安七,但安七像个锯嘴的葫芦,不多说一句话。
他急着八卦,大步走上前,用手捧着安七的下巴,不允许他逃脱,脸凑了上去,额头贴在一起。
安七的呼吸瞬间乱了,眼神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垂在一侧的手青筋蹦起,整个人僵成了一块铁板,但依旧硬邦邦地杵在原地,没有逃开。
过了几息,孟五重新拉开距离,“看来是谣传,春熙园是正经的地方,那些男子还穿着裤子呢,这样说来,跟军营中大差不差,大家都是兄弟,坦诚相见也没什么。”
李九言简直没眼看,呵斥道:“安七明明什么都没说,你不要胡乱编排,还有你不要离安七这么近,懂些分寸吧!”
“这是我们两个特殊的沟通方式!”孟五没有反思,言之凿凿地说道:“我们两个是一起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食同桌寝同榻,我只要碰下他的额头,就知道他的心中所想,李先生,我知道你羡慕,但知己难得,知心人更是……”
孟五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怜的安七刚刚拉开距离,还没喘口气,孟五就像鬼一样追了上来,他们的脸紧紧贴着,眼底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呼吸纠缠在一起。
孟五缺根筋,忽略了安七的反应,思索片刻后紧皱的眉眼舒展开,用安慰的语气对谢行吟说道:“殿下放心,那群男子的姿色和体魄都不如你,九殿下一定会选你的!”
谢行吟:“……”
所以呢,我应该感觉很开心吗?!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谢行吟心事重重地踏进院中,目光触及周遭的一切,脚步情不自禁地顿住。
他院中冰冷肃穆,而这里金桂如云,暖香融融,似是能迷人心智,消磨意志,留恋其中不可自拔的温柔乡。
谢行吟眉头皱起,用手捂住口鼻,仿佛以此就能隔绝周围的一切,只可惜是掩耳盗铃。
金桂一簇簇的蔓延开,遮住了他的视线,直到走过长廊,眼前才豁然开朗,一缕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亮了他的眼底。
虞枕檀正坐在廊边,他惯会享受,身下铺着厚厚的软垫,手捧香茗,姿态慵懒地倚在栏杆上,绣着繁复金纹的裙裾铺展开。
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鬓边,虞枕檀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眉眼舒展开,神情沉静,显得极为温柔,只是远远地看着,仿佛就能感觉到这世间极致的美好,宁静致远。
谢行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一时间忘记了他跟虞枕檀之间所有的龃龉和猜忌,心神刚要荡开,就看到虞枕檀眉头轻挑,眼含笑意看着趴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的黑炭球,神情依旧温柔,慢慢抬起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光下有种白玉般的润泽质感。
黑炭球眼睛都没睁开,感受到虞枕檀的气息,翻身露出肚皮,撒娇地哼了一声,用头去蹭虞枕檀的手。
虞枕檀的手指却轻轻掠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动作熟练,像是已经重复过千百次,立刻找准位置,捏了下两/腿之间的黑色毛绒球,又弹了一下。
白雪愣住了:“……”
谢行吟也愣住了:“……”
果然,那些美好温柔都是假象,虞枕檀依旧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恶劣。
谢行吟莫名有种被欺骗愚弄的懊恼,丢掉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沉着脸走了过去。
阳光被挡住,虞枕檀才抬起眸,注意到这个破坏气氛的不速之客:“你怎么来了?”
话到嘴边,谢行吟却忘了这次来的用意。
虞枕檀看着别别扭扭杵在他面前,憋得要死的谢行吟,强忍住笑意,没开口打乱他心思,转头抿了口清茶,耐心地等他开口。
只是谢行吟存在感太强了,气场慑人,让他感觉到些许不自在,也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了,只得无奈开口:“你站在干什么,坐下。”
谢行吟面上表现得不情愿,身体倒是很诚实,立刻坐在旁边。
虞枕檀本以为这样他就能忽视谢行吟,却不料弄巧成拙,谢行吟的气息更近了,紧紧地包围着他,侵略性十足。
他只得将目光放在谢行吟身上,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问道:“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谢行吟没有听出他这句话的用意,不解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虞枕檀的视线掠过他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肩背,多了份惆怅。
同为男子,就算他没有生病,从未有过像谢行吟这般强健的体魄。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再羡慕也没有用。
虞枕檀轻叹一声,没有开口解释,怕谢行吟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两人都没再开口,气氛安静下去,只是偶尔响起风穿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黑炭球又眯了一会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猫猫都是流体,从虞枕檀的膝头滑落半个身体,躺在了谢行吟腿上。
谢行吟想起那根猫毛,不悦的忘了过来,恰好黑炭球睁开眼睛,一人一猫静静地对视了几瞬,一个偏头假装看风景,看得低头认真舔毛,后腿默默用力,又重新缩回到虞枕檀腿上。
人尴尬时会有一百个小动作,猫也不例外。
虞枕檀被逗得笑出了声,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陪我来看风景的吧?”
“那自然不可能,”谢行吟本能地撇清关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失态,轻咳一声。
“我是来提醒你,去那种场合有违身份。”
虞枕檀眉头都没皱一下,拿起旁边的羽毛逗黑炭球,语气毫不在意:“哪种场合?我为什么不行,还能有人管我吗?”
谢行吟哽住。
景明帝相比于其他帝王佛得过头,但他并非没有耳目,不清楚他的好大儿们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只是为了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虞枕檀的地位本就特殊,只要他不破坏两国的政交,景明帝可以一直乐呵呵地把他当吉祥物供起来,而虞枕檀做任何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一副胸无城府的样子,简直是一股清流,更让人安心,景明帝一定会装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也不会拆穿,反而会帮他遮掩。
谢行吟微微皱眉,眼神透着疑惑,这种小事情他明明一想就通,却为何在未经思考前就鲁莽地来找虞枕檀了。
他只迟疑了一秒,虞枕檀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是说你比较在意?”
“我在意什么?!”谢行吟反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在两人这都没有答案,便轻轻放下了。
谢行吟下意识为自己找补,“我只是觉得这非君子所为。”
他还没说完,就见虞枕檀低着头,单薄如纸的肩膀轻颤了下,整个身体都发着抖。
虞枕檀自然不可能哭了,那就只剩……
谢行吟重重地闭了下眼,不悦地看着虞枕檀笑出了眼泪,柔若无骨地趴在旁边的栏杆上,眼角鼻尖泛着一抹红晕,微重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平。
他随意地用手抹了下眼角,好笑地看着谢行吟,“谢谢,这是我听过对我最高的称赞了。”
谢行吟:“……”
虞枕檀这般调侃他,他心底竟翻涌不起一丝火气,目光沉沉地落在虞枕檀脸上。
虞枕檀带着病气,身子虚弱,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如今笑得花枝招展,倒是多了分艳丽的色彩,整个人也更加生动鲜活了。
谢行吟出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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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直到虞枕檀不解地眨了眨眼,他这才如梦初醒,猝然地收回了目光。
蛊术,这绝对是西域的蛊术!
谢行吟后退了一步,身体绷直,露出防备的姿态。
虞枕檀又眨了眨眼。
这下可好,谢行吟直接转身逃了。
虞枕檀:???
哪踩到他尾巴了,怎么又炸毛了?
*****
彻查科举徇私舞弊是谢行吟第一桩正经的差事,他也必须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让景明帝重视他的存在。
但朝堂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徇私舞弊又做得极为隐蔽,半个月来谢行吟忙得像个陀螺,书房的烛光燃到深夜,虞枕檀睡前见不着人,醒来后外间又空荡荡的,仿佛谢行吟从来没有回来过。
虞枕檀不愿操心朝堂的烦心事,也清楚他不打扰谢行吟就是最大的帮忙了,每日出门避开人员往来,有高德这个得力助手,他再也没迷过路,挨个尝试了京都酒楼的招牌菜,日子过得好不滋润,身形虽然单薄如纸,但相较之前,起色好多了,身上也长了点肉。
感觉到虞枕檀的变化,塔依和阿姆差点喜极而泣。
西域寒冷贫瘠,巫蛊之术盛行,医术却极为落后,虞枕檀没来盛国前总是有气无力伏在软榻上,一天天地消减,虚弱得像只幼猫,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今虞枕檀的恢复速度超过想象,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阿姆帮他照看着后院,塔依平日里跟在虞枕檀身边,为了让他开心,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端在他面前。
这次去的花暖阁十分风雅,别出心裁地将大厅分隔出了十几个雅间,客人既可以享受房间内的清静,又能透过窗户欣赏到外面的歌舞。
虞枕檀兴致很好,多喝了些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只想找地方睡觉。
他在楼上包了雅间,可以在那眯一会,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没有真切的实感,周遭的摆设景物在他眼里模糊成了一团,只剩下不远处的楼梯。
耳边响起了模糊的声响和不断靠近的脚步声,虞枕檀没对此做出半点反应,只是睫毛轻颤了两下,就在这时一双火热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快得像是一阵风,虞枕檀大脑一片空白,反应速度慢了许多,等他回过神来,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黑暗。
两人紧紧贴着,抬头的动作受限,站在他面前的人藏在一片阴影中,面容模糊不清,但虞枕檀还是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头脑也变得清楚了一些。
他没有挣扎,表情变得古怪,眉梢高高挑起。
这虽然是风雅之地,但也有不讲究的人把相好的拉进房内偷情,可谢行吟口口声声君子风范,竟也来了这种地方,而且以他们的关系,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行事,不用偷偷摸摸地做这种勾当吧。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乌云遮月,黑暗吞噬了这一小方天地,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十分敏感,两人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虞枕檀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谢行吟,恰好风吹走了乌云,一缕月华照进屋里,变成细碎的荧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身上。
谢行吟也在低头看他,眸色沉沉,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呼吸也紧紧纠缠着,眼底只有对方的身影,再无其他。
这一刻气氛变得难以形容,时间也被拉得缓慢,他们紧紧相贴,心也靠得极近。
虞枕檀的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外面也传来了近在咫尺的说话声,两个人如梦初醒,同时移开了目光。
说话的声音逐渐远离,外面一片安静,他们暴露的危险解除,谢行吟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虞枕檀已经忽略了刚才的小插曲,仿佛并未受到半点影响,笑吟吟地看着谢行吟,无声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谢行吟的唇抿成一条线,晦涩难言。
半个月了,他们虽找到了一些线索,但缺少重要环节的信息,始终无法拼凑出整件事的原貌,更无法辨别卷进来的这些官员中谁是太子的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错失了这等良机,更无法跟景明的交代。
刚刚得到密信,这里可能藏着重要交易,他铤而走险亲自来探查,没想到撞上了醉醺醺的虞枕檀,还差点暴露了。
事出突然,他才无可奈何地拉着虞枕檀躲到这种地方。
谢行吟总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如深渊,藏着很多事情,只能独自承担,无法向外人言说,虞枕檀有过相似的经历,懂他的难处,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表示他会配合。
谢行吟意外地看着虞枕檀,难得见他如此乖巧懂事,心头微动,刚要开口询问,注意力便被屋外的动静吸引了。
虞枕檀懒得动脑,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困意再次涌上来,他努力克制着打哈欠的冲动,怕闹出声响,但意识渐渐模糊了。
这里空间狭小,身体被迫前倾,两条腿很快酸痛了,正好前面有个热烘烘的软垫,他本能地靠了上去。
谢行吟听得十分专注,思绪飞速运转,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身上一重,缩在他怀里的人在无力地下滑。
身体先意识动了,他立刻伸出手把人重新捞了回来,手臂搂着腰肢,重重地扣在了自己怀里。
谢行吟太过用力,虞枕檀不舒服地扭了一下,微不可查的呢喃一声,立刻感觉到搂着自己腰的那条手臂肌肉绷紧,变得像烙铁一样硬。
虞枕檀不用抬头就感受到了谢行吟惊怒的目光,他困得不行了,慵懒地扬了扬下巴,用唇语说道:“腿酸了。”
虞枕檀睡眼惺忪,眸子半睁着,眼底潋滟着一层水雾,说话时唇微微嘟起,落在谢行吟眼中就是一副嗔怨撒娇的模样,原本两人周身就萦绕着淡淡的桂香,吐息时香味更浓郁了,蜜糖一般粘稠,裹住了思绪。
谢行吟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身体绷直,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一些。
虞枕檀趁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小憩一会。
之前在礼部尚书的后院,他曾靠在谢行吟怀里,对胸肌的触感有了大致的了解,如今近在眼前,在醉意的驱使下,他直接把头埋了进去,还轻蹭了两下,舒服的轻叹一声。
除此之外,他也很喜欢谢行吟身上的气息,不是世上任何一种味道,也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热烘烘的像是被阳光晒过,只是闻到就感觉熨帖又安心,全身舒展。
虽然空间狭小,这个姿势也比较吃力,但在胸肌的安抚下,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里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做了个噩梦,身下越来越硬也越来越热,好似变成了烙铁。
虞枕檀眉头紧皱,猝然醒来,感觉到自己被搂着腰向上提了提。
“?”
谢行吟没料到他醒了,对上虞枕檀迷茫的目光,也愣了几秒,收回了把人拦腰抱起的手,神情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的事情多谢了。”谢行吟看着远处,硬邦邦地说道:“只是还要拜托你不要向外人提起。”
虞枕檀还是困,没力气跟他客套周全,只是点了一下下巴,眯着眼往楼上走,都没看谢行吟一眼。
谢行吟:“……”
他看着虞枕檀的背影,又低头看着空掉的怀抱,心中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
虞枕檀走到楼上的雅间,还没伸手门就自动开了,塔依一脸焦急地走出来,看到他时提起的那颗心才落了回去。
“殿下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虞枕檀眼中只有那张软榻,摆了摆手,没有解释:“我先睡一会儿。”
……
他眯了一会儿,醉意渐渐淡去后重新睁开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塔依立刻走了过来:“申时一刻。”
现在回去还太早,虞枕檀正好有些饿了,“去端来些点心来。”
等虞枕檀缓过来,茶点果子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花暖阁的布置很有格调,桌子靠窗,两旁铺着厚厚的软垫,外面飘着蒙蒙的细雨,夹杂着清新的水汽和草木独有的清香,虞枕檀半躺着,用手撑着头,姿态慵懒,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时间的流淌变得十分缓慢,思绪也融入了无边无际的细雨中。
雨声夹杂着几句交谈声,虞枕檀最初并没有在意,只是这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你为什么想在外面,去你府上不好吗?”听声音,说话的人应该是个端正雅芳的老者,内容也很正经,虞枕檀一开始并未察觉到不对。
“这里鱼龙混杂,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多不安全,你看你在这里都不敢叫我的小字了。”还是这个人,但故意夹着嗓子,像是谄媚的太监,语气中还透着撒娇的意味。
虞枕檀听到眉头微皱,突然感觉茶有些腻。
“以我们两个的身份,只能在书房商谈正事,你又总是直奔主题,没有一点风趣,我闭上眼都记得那里的摆设,哪处都去过了,只有那个细嘴的花瓶有点意思……真是奇怪,我在书房总是莫名其妙地睡着,什么都没感觉到,醒来时却能看到大片的痕迹,难不成我在梦中重振了雄威?!”另一个人开口了,声音严肃庄重,刻板印象让虞枕檀联想到了古板的严父。
只是细想之下,他说出的话全是虎狼之词,一点也不古板。
虞枕檀反应过来后,神情复杂地看着素心他们。
素心和高德的年纪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眼神清澈,表情疑惑,虽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没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塔依沉着脸走过去,捂住素心的耳朵,高德很有眼色,听话地捂住耳朵,躲在椅子后,蜷缩成了一团。
虞枕檀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楼下的两人还在继续交谈,语气越发黏糊,用词也更露骨。
真是老当益壮,play的花样一个比一个猛,他这个年轻人都甘拜下风,别说是尝试了,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虞枕檀有些招架不住,伸手去拉窗户,但下一句话定住了他。
“我又想到了一件怪事,我家大郎从小懂事听话,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备考,从未外出,可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脸色惨白地卧床一天,我以为他生了什么怪病,特意去请了太医,太医脸色很是古怪,欲言又止,我细细询问了半天,他才难以启齿地说是我家大郎肾虚,要注意节制。”
“可是他房中没有美貌的丫鬟,只有三个书童伺候,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
另外一道声音语调高起,“什么,竟还有三个书童,小骚……”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说话之人的语气带上了慌乱,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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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补,“我只是觉得不需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你家大郎年纪还小,不要养成铺张浪费的习惯。”
“也是,经常房门一闭,我都不知道我家大郎和三个书童在里面做什么,怎么会一天都不出来?”
“一天,呵呵。”
虞枕檀看不到说话人的表情有多么精彩,但能从语气想象出对方一定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你说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肾虚之症,又不像我,你这个人总是……”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濡湿的水声,还有破碎的气音,异常娇媚。
虞枕檀莫名通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楼下终于亲完嘴了,回归正题,“我忙着收拾书房,大郎又病倒了,可忙死他老子我了,说来也是奇怪,他每次病倒都是在你来我书房之后。”
“你你你休要多想!”说话之人因为惊慌自乱阵脚,能从他的语气中窥得一点端倪。
“我多想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奇怪,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坏事,你有别人了,是谁?!”
情人保持着特殊的默契,嗅觉敏锐,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察觉到不对,虞枕檀的思路还没跟上,画风急转,强行把他带入了另一个剧情。
之后是剧烈的争吵,语速极快,雨声也越来越大,像是经过了特殊的模糊处理,让人听不真切。
但虞枕檀也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思绪随之流转,刚要理清这团乱麻的关系,一道尖锐的质问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原来是我家大郎,我还在奇怪,为何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睡着,醒来后书房一塌糊涂,我还以为是我重振了雄威,没想到根本就不是我!”
“我就在旁边,你们两个竟然当着我做这等事情!你是嫌我老了,还是不满足?我之前提议让你也感受一下,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你谨记家训,绝不雌伏于人下,更不能用后面感受做男人,现在怎么倒在我儿裤腰下了!”
“……”虞枕檀已经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了。
还扯到了家训,什么家训会规定这种内容,搞基世家吗?还祖传只能做上面的那个?
男人自有骄傲,另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自然没有违背家训。”
“什么?!我儿子那么年轻,竟然是……”他的声音颤抖起来,饱经沧桑,“怪不得他肾经阴虚,还会脸色苍白地昏迷一天,都是因为你这个老匹夫!”
“我可没有这等威力,之前我们厮磨一夜,你虽是腿酸,第二日不还是能坚持去兵部吗,怪就怪你给你家大郎找了三个书童,你若是找五个,晚上也轮不到我了!”
“……”
“!!!”
这位老父亲终于明白他们紧闭书房门是在搞什么,原来是搞他儿子啊!
白日勤奋用功,温习了一天功课,夜里还要跟他老父亲的姘头加班加点,日夜操劳,能不肾精阴虚,昏睡一天吗!
老父亲彻底破防了,但打击太大,他也不知该先破防哪一点,语无伦次,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真傻,真的,我还真以为自己重振了雄威,得意不已,日日喝补汤,偷偷吃鹿血,想让你更满意,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可怜我还要为你们遮掩,你们弄脏了科举试题,害我连夜手抄了一份,才递给那位……甚至冒着砍头的危险,把原来的那份当作我们的见证,珍藏了起来,这纸上是我们两个的结晶,百年之后让这张纸与我同葬,也算是死同穴了,但那纸上根本就没有我的东西!”
虞枕檀:“……”
藏在阁楼上的安七:“……”
安七受过专业训练,冷静沉着,像没有灵魂的木偶,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但听到“科举”二字后,他眼睫轻颤,眼神有了波动。
整个暗卫营忙碌多日,仍一无所获,让主子头疼不已,没想到线索竟在这!
还是以这种方式获得的!!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有谢行吟这个卷王主子,底下的人也跟着卷生卷死,直接完成了人类进化历史上的一大壮举,不再需要睡眠和休息,连夜调查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两人在兵部任职,负责京都守卫的相关事务,职位小没实权,属于朝堂中的边缘人物,这才使得暗卫在调查时漏掉了着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原因,兵部尚书是六皇子的姻亲,整个兵部自然划归为他的阵营,皇子和太子在朝堂斗法,疯狗一样想咬死对方,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替太子办事。
这不仅是重要情报,还有意外之喜。
圣心难测,但人性使然,景明帝不想这么早退位,自然不乐于见到太子一家独大,就算太子巧舌如簧,推身边人替他顶罪,也难逃责罚,六皇子也就会抓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再加上太子竟敢把手伸进他的口袋,六皇子震怒不已,借此整顿兵部,太子安插的暗桩被挨个拔除,太子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狠狠报复回来,两人斗得越狠,谢行吟便越是能渔翁得利。
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把证据递到景明帝面前,他们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容易留人把柄,不如将线索递给大理寺。
朝堂上的势力基本上都被太子和六皇子分割了,只有大理寺直属景明帝,两个皇子手在长也伸不到里面去,景明帝也最是信任。
只不过……
安七详细汇报了信息的来源以及证据后,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九言年纪大了,比较保守,听到这两人私下的勾当后,表情都扭曲了,“荒谬,他们怎么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对得起他们的夫人吗!”
话音一顿,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崇敬佩地看着谢行吟。
还是殿下明智,让孟五守在书房外,若是他在场,说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虎狼之言,他们可受不住这种打击了。
谢行吟脸色铁青,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拳,青筋蹦起。
李九言不知道这份愤怒是对主导科举徇私舞弊的太子,还是对这两位官员,思忖片刻才附和道,“我朝这些年虽在休养生息,一片大好,但管制太松散,朝廷积弊已久,确实需要好好整顿,殿下你也别太生气了,现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这桩事。”
对上李九言的目光,谢行吟猜到他在想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就当不知道,直接回禀大理寺。”
景明帝一向偏心,那他也分不出那么多孝心,担心景明帝是否承受得住。
李九言应下后,揣摩着谢行吟的心思,低声问道:“这消息是安七护卫九殿下时得知的,这纯属巧合,还是九殿下提前得到消息,故意透露给我们的?”
谢行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韬光养晦,暗中筹谋,暗网遍布京都,忙碌多日却没有一点线索,但虞枕檀去吃口茶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多年刀尖舔血的直觉告诉他不可能这么巧,但若是虞枕檀有意的,他又想不出虞枕檀为什么要帮他。
是想利用他达成什么事吗?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许是留下的阴影太深了,谢行吟还没思考时耳边突然响起孟五的声音,“你还不让他去,说什么不是君子所为,他不去,你能得到这个消息?”
谢行吟:“……”
他环顾四周,确定孟五不在后,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紧皱的眉头松了。
“安七你回去继续盯着他。”谢行吟缓了一口气,“君子论迹不论心,从目前来看,虞枕檀确实帮了我们,是要谢谢他。”
……
证据呈报上去后景明帝大发雷霆,他一向偏袒太子,但这次不用六皇子暗中挑拨,就狠狠惩治了太子。
不仅如此,一向乐于见到皇子争斗的景明帝一反常态,随便寻了个名头,也把六皇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与此相对的是景明帝大张旗鼓,当朝好好称赞了谢行吟,虽然奖赏没落到实处,只给了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但谢行吟总算是崭露头角,时间一长,那些国之重臣也会逐渐意识到他们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太子被禁足不能出东宫,得到消息后,一会疯了一样放声大笑,一会暴跳如雷,摔碎了身边所有的东西。
“他不过是个宫女生出来的贱种,被人当刀用也不知道,还想爬到我头上,却真是吃着熊心豹子胆!”
心腹迟疑片刻,低声问道:“殿下觉得这事的主谋不是三皇子?”
“他整日和军营里那些没有文化的粗人待在一起,怎么可能办得成这种事,抓出来的这两个人都在兵部,我本想到就算事情败露了,也能把脏水推给老六,算我小瞧他了,棋差半招,让老六先我们一步把这事挑明了,只不过他还是太天真了,就算我被禁足了,也能狠狠咬下他一口肉!”
心腹知道太子喜怒无常,怕被迁怒欲言又止,但还是壮着胆子提醒道,“三皇子虽然出身低贱,又娶了大渊的九殿下,没有继承正统的可能,但他毕竟是个皇子,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太子轻嗤一声,“我这个好弟弟已经废了,父皇心里从来没有他,他能得到这件差事,也不过是父皇顾忌着脸面,想给大渊王一个交代,说来真是可笑,他堂堂皇子却没有一点地位,还要依仗着大渊的小美人,若是他跟小美人发生了矛盾,你信不信父皇定会狠狠地呵斥他!”
太子脑海中浮现出那画面,笑得越发癫狂,无力地瘫软在地。
心腹只能配合地跪了下去,等太子笑够了,这才伏到他耳边低声回禀。
太子用手胡乱的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眉飞色舞,“什么,我这好弟弟竟然不能人道?!”
心腹:“……”
他明明说的是貌合神离,分榻而眠。
太子解答了他的疑惑,“我之前还对那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不屑,但亲眼见到后惊为天人,是我此生见过的美色之最,屋里有这么一个美人,我这好弟弟还分床,我实在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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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理由,只能是他早早地就不能人道了。”
心腹知道他此刻应该附和,但谢行吟毕竟是皇子,他不敢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只能继续谏言,“既然三皇子是因九殿下才得到重用的,若是把他们感情不和的事捅到景明帝面前,到时……”
太子直接踹了他一脚,“那你还不快去。”
为了两国和平稳定,若是谢行吟死了,和亲之事也不会变,等他继位登基后,虞枕檀虽不能当皇后,但给他一个贵妃的位份,就算大渊王再宠爱这个小儿子,也没法提出怨言。
眼前浮现出虞枕檀的侧影,太子全身像是有虫子在爬,痒得厉害。
真是迫不及待想穿上那龙袍了呢。
……
谢行吟前日才被奖赏,后日就被叫到御书房,狠狠训斥了一番。
他早就想到太子会因此报复做好了准备,可弄清景明帝训斥的内容后,难得地愣住了。
知夫莫如子,谢行吟知道景明帝不放心,一定会让人暗中盯着,他的脸色几度变幻,只能硬着头皮求到了虞枕檀跟前。
多么艰辛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相比之下这只是小事,但谢行吟看到虞枕檀的时全身僵住,直挺挺地站在一旁,难以开口。
虞枕檀正在逗黑炭球,似是没有注意到他,却冷不丁地开口,“有话直说。”
谢行吟愣愣地看着虞枕檀,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虞枕檀扔掉了毛毛草,用手挠着黑炭球的肚皮,颇为无奈地说道:“你都快把我盯出个洞来了,我怎么能感觉不到。”
谢行吟:“……”
他猛然被戳穿了真正的心思,脸上挂不住:“我没有,我没看你。”
虞枕檀并不纠结这个问题,随意嗯了一声,继续低下头跟黑炭球玩。
谢行吟的心思被高高抛起却没有落处,如鲠在喉,憋得脸色都铁青了。
虞枕檀本想再吊他一会儿,但谢行吟的反应在实在好笑,像一只笨拙的大狗,哪怕拼命掩饰,还是目露可怜,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算为了这副好看的皮相,虞枕檀也狠不下心,“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谢行吟已经领略过被冷落的滋味,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台阶,姿态也低了下去:“我有事想拜托你。”
“这可真是难得。”虞枕檀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说道:“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睡在屏风外的软榻,现在突然变卦,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确实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希望你能同意。”谢行吟绷着脸,语气僵硬,“之后我要跟你同床。”
“……”
谢行吟之前一副清水白莲,绝不容许人玷污的姿态,虞枕檀都以为他要洁身自好到几把打结的程度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求睡。
他的目光从下而上地扫过,最后落在谢行吟羞涩难当的脸上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为难,看了眼他的胸肌才勉强松口。
“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只是看到虞枕檀的神情,谢行吟的耳根就控制不住地发热:“你别误会,我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虞枕檀明知故问。
谢行吟体魄健壮武功高强,却羞赧得像是个被强抢上山的压寨夫人,虞枕檀强压着嘴角,生怕他笑出声后,这场戏就继续不下去了。
“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虞枕檀微微皱着眉,表情疑惑,问得真心实意。
谢行吟这下连嘴都张不开了,整个人像是沸腾的水壶,很快就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了。
虞枕檀的戏瘾犯了,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啊,我懂了,原来你想跟我睡觉是个名词啊。”
谢行吟:“……”
他又从虞枕檀嘴里听到了奇奇怪怪的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虞枕檀轻笑一声:“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倒是你脑子里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谢行吟明明知道虞枕檀是在故意戏弄他,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
看到谢行吟这副样子,虞枕檀再也忍不住,肩膀簌簌颤抖起来,直接笑出了声,软了手脚有气,无力地倒在软榻上。
他笑够了才换了个姿势,随意撩起垂在鬓边的发丝,用手撑着头,眼尾的弧度如花瓣般柔美,轻轻撩起。
跟他想象中的不同,谢行吟并未如往常随便逗下就脸色漆黑,凶得吓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要跟他同归于尽一般,他只是压着眸子,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侧头看着其他方向。
虞枕檀的视线也追了过去,不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行吟的眸子似乎极快地抬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道:“没什么。”
现在的虞枕檀仿佛是神话传说中夺心慑魄的妖魅,谢行吟不敢看他一眼,生怕被扰乱心智。
谢行吟没有反应,虞枕檀嫌逗他无趣,回归正题:“你放心,就我们这体型差距,我想强迫你也有心无力。”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从上而下扫过谢行吟的身体,突然涌出一种危机感,不过谢行吟对他满是怀疑和忌惮,他也不必为此担心,把无关的想法清空,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个要求是我不会规定你起床的时间,也不会把你赶到床角去,但你绝对不能打扰到我,这个条件合情合理,你能接受吧?”
谢行吟从未想到有人会对睡觉如此痴迷看重,咽下了嘴边的疑问,只是说道:“你放心,我本来就打算如此”
虞枕檀伸出第二根手指,“你上床前必须用肥皂洗澡,不能留下一个死角。”
相处了这么久,谢行吟大概能猜到虞枕檀嘴中那些奇奇怪怪词的意思,但肥皂二字触及了他的盲区:“肥……这是何物?”
虞枕檀懒得动脑,敷衍地解释道:“是我做出来的,有清洁之效。”
谢行吟眉头微皱,误会了他的意思,“你嫌我脏?”
“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谢行吟的生活习惯他都看在眼里,每次练武后必定冲洗,多时一天能有五六次,有洁癖之嫌,只不过不用肥皂,他总有些担忧。
“我的床单被罩都是天云锦制成的,如云朵般柔软轻盈,换作别人,我都不会让他碰,现在允许你跟我同床而眠,你也应该摆出点诚意吧。”
后面的话他没有详听,“天云锦”三字在他耳边回荡,看着虞枕檀的目光也变了。
虞枕檀竟把天云锦用在这种地方,是有多在乎,恐怕天塌下来,他都要先睡一会儿吧!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他,点了点头,“你说的肥皂在哪?”
虞枕檀摆了摆手,让塔依带你去。
谢行吟总算知道了肥皂的庐山真面目,方方正正一块,拿在手中几乎没有重量,质地非常奇怪,介于柔软和坚硬之间,遇水融化会化作细腻的泡泡。
他既已答应了虞枕檀,自然会照做,认认真真地洗了三遍,周身萦绕着桂花的香气。
谢行吟神情复杂地走了回来,见四周无人,抬起手臂嗅了嗅。
他每次靠近虞枕檀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原本以为是院中的桂树栽得太多了,虞枕檀整日待在其中被腌入味了,没想到这香味竟来源于肥皂。
他最讨厌的甜腻香味盈满衣袖,经久不去,谢行吟只能站在院中吹了会儿凉风,这才重新走进卧房。
虞枕檀用目光审视着他,见谢行吟还算认真听话,眉头舒展开,“你现在要睡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此刻时间尚早,但说不定景明帝的眼线已经在盯着他们了,做戏要全套,他思忖片刻,“我同你一道。”
到了这种关头,谢行吟仿佛才意识到之后要发生什么,看着陌生的床榻,神情不自然。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停在两三步外,看着虞枕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放松下来,虞枕檀舒服地喟叹一声,翻了个身才看见谢行吟:“怎么,还需要我去请你吗?”
谢行吟:“……”
他点点头,绷着脸坐在了床上。
距离拉近后,他们身上是同样的桂花香,气息交织在一起,气氛瞬间升温,变得更暧|昧旖旎,恍惚间虞枕檀还以为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也让他想起了没看成的腹肌。
气氛都到这了,虞枕檀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谢行吟,撞进了黑沉沉的眼底。
谢行吟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屋里这么热,你就别穿里衣了。”虞枕檀一副真心为他考虑的样子。
联想到之前的两个要求,谢行吟误会了:“这是刚换的,你嫌我脏?”
虞枕檀极快地眨了下眼,神情无辜:“我真没嫌弃你。”
“那你为何……”谢行吟沉着脸,低头打量自己。
虞枕檀虽不知内情,但从谢行吟反常的举动中大致猜到了原因,耍赖道:“你不脱,就去书房睡吧。”
谢行吟:“……”
夜色脉脉流淌,黑暗模糊了锋利的棱角和轮廓,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眸子格外亮,谢行吟先败下阵来,眉眼压得极低,迟疑了几息后缓慢地抬起手臂,脱下里衣。
如今正常关键时刻,大事为重,这不过是个小要求,他在军营也经常赤|裸着上身,没什么区别,稳住虞枕檀才是最要紧的。
谢行吟抱着手臂,心事重重地躺下,忽略了一旁虞枕檀的目光。
虞枕檀的视线刚顺着坚实有力的手臂线条向下,一声凄厉的猫叫打断了他。
虞枕檀从来不让黑炭球在他的天云锦上睡觉,黑炭球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在外面的软榻上,在它心目中谢行吟跟他同处一处,地位也是一样的,没想到谢行吟先它一步上了虞枕檀床,又委屈又破防,彻底炸毛了。
虞枕檀爱怜地看着黑炭球,一只手撑着床,身子向外探去,谢行吟阻隔在他和黑炭球之间,占据了床榻的一半空间,他无法向前挪,只能尽力伸长手臂,身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不慎失去了平衡。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虞枕檀想要重新支撑住身体,手向下刚好压在了谢行吟的小腹上。
八块腹肌,块块分明,线条清晰,触感坚硬。
虞枕檀意味不明地挑起眉,转头看着谢行吟,谢行吟幅度很大地挺起上半身,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身体不堪重负地弹了一下。
手腕被握住,热得像块烙铁,虞枕檀从善如流地说道:“抱歉,我手滑了,是不是压疼你了?”
虞枕檀病骨支离,身形单薄,就算整个人倒下来也压不到他,谢行吟眸色晦暗,没再抓着这点不放,缓慢地松开手,垂眸让开位置。
虞枕檀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语,弯腰抱起黑炭球,柔声哄逗覆抚摸,这本是很温柔美好的一幕,谢行吟却联想到了另外一幅画面。
虞枕檀上次也笑得这么温柔,却弹了下黑炭球的两个毛铃铛,表情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调侃这也太小了。
如今他们同床,虞枕檀也不会要对他下手吧……
谢行吟脑海中闪过破碎的片段,呼吸瞬间乱了,看向虞枕檀的目光中透着警惕。
虞枕檀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他哄好了黑探球,抬起头却发现另一个也需要他哄。
“你在想什么,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他无奈开口。
谢行吟抿着唇,侧头看向别处。
“放心吧,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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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虞枕檀话还没说完先打了个哈欠,困意瞬间占据了大脑。
腹肌也算摸到了,至于其他的……他看着谢行吟夜色中的强健体魄,突然泛起对危险本能的防备,若是要继续,他是真受不住,怕不是要死在床上。
心中有了考量,他不再理会谢行吟,掀开被子重新躺下。
之前体会过夜夜难眠的滋味,现在对他来说,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没有任何事值得他浪费睡眠时间,头刚沾到枕头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谢行吟看着虞枕檀藏在被子下单薄的肩膀,忽然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次,虞枕檀也是把他抛在一边,自己先睡了。
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感觉,谢行吟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虞枕檀的背影,也转过身去,背对而眠。
……
夜里十分幽静,床帘隔绝了皎洁的月光,周遭一片黑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桂花香原本若有若无,染上两个人的体温后变得越发浓郁,蜜糖般紧紧萦绕着周围,谢行吟仿佛都能感觉到那黏稠的质感,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但脑海中极为杂乱,没有半点睡意,只能在半梦半醒间煎熬,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但他想起对虞枕檀的承诺,怕打扰到他,只能硬生生地像块铁板躺在床上,等虞枕檀醒来。
虞枕檀虽然睡得久,但保持良好的作息,并非日上三竿才起,只是对比谢行吟这个卷王,清醒的时间更健康一些。
一夜好眠,刚刚醒来神智还不清醒,虞枕檀睡眼蒙眬地看着旁边隆起的轮廓,还没记起睡前的事情。
谢行吟原本平躺着,突然转身看着他,遮住了床帘缝隙里透出的明亮天光,身影影笼罩着他,“醒了吗?”
虞枕檀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不可思议,过了几息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醒了,你今早上怎么没去练武?”
谢行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明天想要换一床被子,这个太热了。”
虞枕檀身体虚弱,十分怕冷,初秋就已经盖上了厚被,而谢行吟常年练武,体魄强健,天生体热,他刚盖上被子就热出了一身汗,后半夜索性把被子扔到一边。
虞枕檀点点头,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但这床被子也必须用肥皂洗干净。”
“……”谢行吟眉头轻皱,想跟虞枕檀解释清楚他并不脏,但又觉得主动开口弱了气势,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不语。
这场戏做完了,谢行吟不再耽误时间,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谢行吟一向不需要人伺候,本想让开位置,却看到李九言低头站在门边。
他瞬间明白了李九言的提示,景明帝的人还没有离开,仍在监视着他们。
这场戏还要继续下去,谢行吟思忖片刻,目光沉沉地看着虞枕檀。
景明帝一向在乎皇室脸面,既想让他跟虞枕檀感情和睦,维系两国姻亲,又想让盛国凌驾于大渊之上,至少要维持住表面的尊卑关系。
谢行吟知晓虞枕檀的心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说道:“来服侍我更衣。”
虞枕檀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看着谢行吟。
这不是谢行吟的一贯作风,他性格别扭脸皮又薄,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担心会被耍流氓,躲得远远的才对。
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愿意配合。
谢行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隔着柔软的布料,能看到隆起肌肉的线条,白色也衬得锋利眉眼多了一分难言的涩气。
肉到嘴边不吃是傻子,虞枕檀抬起手,往前走了一步。
一阵眩晕感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离他最近的谢行吟本能伸出手搂住虞枕檀的腰,把人安安稳稳地接住了。
谢行吟眉头紧皱,低头查看虞枕檀的状况。
虞枕檀出了很多冷汗,整张脸都湿漉漉的,鬓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沾湿,皮肤没有一点血色,脸颊和眼尾却带着病态的潮红,胸膛起伏不平,喘气声却轻不可察。
人晕倒得太过突然,他一时想不到原因,眼前浮现出刚才让虞枕檀为他更衣画面。
难不成是虞枕檀不堪受辱,被他气晕了?!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塔依为了让虞枕檀一醒来就心情很好,特意去摘了一捧花,想送到他床前。
但她刚走到门口就察觉到房中气氛不对,四处找不到虞枕檀的身影,只看到从谢行吟怀中垂落的手臂。
塔依瞳孔紧缩,手中的花掉到地上,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她一向知礼得体,但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满是敌意地瞪着谢行吟,想从他怀中抢过虞枕檀。
塔依虽然自幼习武,但根本无法与谢行吟相比,谢行吟只是轻轻侧身就躲过了,小心翼翼地把虞枕檀放在床上,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孟五。
“立刻去叫太医,不要马车,骑马把他带过来,速度一定要快!”
虞枕檀的身形被遮住,孟五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应声退下。
离太医赶来还有一段时间,谢行吟常年待在军中,对雌黄之术略通一二,为虞枕檀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在他面前虞枕檀总是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和尽情肆意的人生态度,比任何人都要鲜活,但刚刚却像只猝然从天空坠落的天鹅,倒在他的臂弯里,肩背更显单薄瘦削,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就像那极速消逝的生命力,不知何时就会化为虚无。
谢行吟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手指蜷缩了一下,竟握不成拳。
扪心自问,他确实对虞枕檀满心忌惮,也看不惯他举手投足间的轻佻,但从未想过要害他,可他明明最清楚虞枕檀的性子,还逼虞枕檀替他更衣,虞枕檀才会被气到发病。
他怎能对一个病人如此恶劣,若是真把人气死了……
不谈虞枕檀的身份将带给他的麻烦,就算他毫无仪仗,也不该被如此轻慢地取走性命。
是他做错了。
谢行吟急火攻心,想要弥补,转头看着外面厉声说道:“太医还有多久才到?!”
……
孟五在正事上一向靠谱,他快马赶到太医署,直接潜伏进去,把太医掳走了。
太医颠簸了一路,头昏脑涨,等到了三皇子府,脚还没踩到坚实的地面,孟五就嫌他速度缓慢,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飞檐走壁,一跃跳进了院中。
太医缓过神来后,匆匆拿着药箱走过来,为虞枕檀诊治。
忙了一通后虞枕檀的症状渐渐消失,隐忍着痛苦的眉头舒展开,呼吸平稳,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谢行吟拿着帕子,虽然动作笨拙,但还是选择亲自为之,小心翼翼地帮虞枕檀擦冷汗,又掖好了被角,确定虞枕檀没有受凉的可能,这才望向太医。
太医知道他想问什么,刚要回禀,目光触及谢行吟突然愣住了。
谢行吟披头散发,热出了一身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赤脚站在地上,毫无往日的端正雅方,而虞枕檀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连发丝都被细致地捋顺垂在一侧,生怕压在身下会弄痛他。
察觉到太医怪异的目光,谢行吟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衣冠不整,失了礼节,但人命关天,他没心思去更衣,把太医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他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何只是让他替我……就晕倒了呢?”
太医文绉绉地说了一通,才切入正题,“九殿下一向有体虚之症,血脉不通,精气不足,这次血脉淤堵,上行滞缓,引发了昏厥之症,但殿下不必太过担忧,只要及时诊治,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只是……”
太医脸色为难,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后神情更加古怪了。
谢行吟快要急了,额角青筋蹦起,太医感觉到气势的威慑,这才连忙开口:“体虚之人特别是男子,自带精气不足之症,殿下常年练武,体质异于常人,自然难以理解体会,只是……”
“只是什么?”谢行吟忍无可忍,“你不必顾忌,直说就是。”
太医咽了口唾沫,才壮着胆子说道:“九殿下需要好好休养,更要节制。”
谢行吟赞同地点点头。
这些天,虞枕檀总往外面跑,到了晚上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太过劳累,之后的日子让他在府里好好休养。
太医看着谢行吟的神色,知道他没有理会这话的真正含义,心如死灰,咬了咬牙才出声,“特别是在房事上。”
谢行吟:“……”
谢行吟:“……”
谢行吟:“……”
他猝然抬头看向太医,下意识想要辩解,“我没有。”
太医一脸“同为男子,我懂你,这种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当然也不好意思承认”,谢行吟默默无语,觉得跟太医无法沟通,目光向左移了一寸,对上李九言和塔依的目光。
谢行吟有意避着人,把太医拉到一侧,但李九言和塔依作为两位主子最亲近之人,出于不同的目的跟了过来,没想到刚好撞见太医说这话。
李九言虽是谢行吟的人,但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法偏心他,目光很是无奈,恨不得帮太医一块劝他,塔依的脸色很冷,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得冲过来撕了他。
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谢行吟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也只能低头认错,“好,我知道了。”
太医又叮嘱了几句,领了赏才退下。
****
过了半日,虞枕檀才悠悠转醒,轻咳一声。
立刻有人靠了过来,体温火热手掌有力,动作却很温柔,把他扶起来后又贴心地往他身后又放了个软垫。
水是温热的,刚好入口,虞枕檀喝了整整一杯,微涩干痒的喉咙受到滋润,压住了咳嗽声。
虞枕檀放下杯子,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竟然是谢行吟。
这个时辰,卷王竟仍在府中,还如此贴心地照顾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上虞枕檀疑惑的目光,谢行吟微微低头,反省的态度诚恳。
“我已命人将床榻加宽,之后只睡在外侧,绝对不会像昨夜那般打扰到你。”
——?你昨夜也被打扰到我,我睡得很好啊。
谢行吟继续反省,“今□□你为我更衣是事出有因,我向你保证,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逼你。”
——逼我?我很情愿,还想趁着更衣摸两把胸肌呢。
虞枕檀愣了又愣,像是不认识谢行吟了一般,上下打量着他。
谢行吟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声音越发干涩,“我从未想过害你,更不想夺你性命,这些听起来或许像狡辩之词,但我真心如此,定会好好反省,亦会向你赔礼谢罪,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只不过你我身后是大渊和圣国,有些事情我不会做,也不能做。”
“……”虞枕檀眼睁睁地看着谢行吟演了一段独角戏,嘀里呱啦地说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之后的他才从塔依那得知发生了什么,发现他这一病,全世界都吻了上来。
等他康健了一些,皇贵妃特意把他招进宫,拉着他的手说了很多体己的话,景明帝下朝后也赶来了,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安慰了他好一通,千金难买的补品流水一样地送到他面前,太医更是直接搬进他府中,每日请安无数遍。
塔依不辞辛苦,每日亲自为他煎药;素心每次见他都红着眼眶,把他生病的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自责地想要撞墙,虞枕檀不安慰她还好,他刚一开口,素心就哭倒在他膝头,最后哑着嗓子离开了,就连黑炭球这只猫都怕压到他,不再爬到他怀里,改为贴着他的腿撒娇。
谢行吟的变化尤其明显,虞枕檀怀疑他再晕倒几次,在病中提出要看脱衣舞,谢行吟都能咬牙答应。
虞枕檀心中五味杂陈,这日子虽然过着舒服,但着实怪异,他硬熬着养了十天,实在是忍不住了,想出门转转。
塔依十分小心谨慎,再三询问太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细致地准备了一日,这才放心让虞枕檀出门。
终于能呼吸口新鲜的空气了,虞枕檀特意放慢速度,在院里转了一圈。
其实这次只是他起得太急,脑供血不足,眼前一片黑暗,恰好又有些低血糖才会晕倒,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要不然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会这么快就康复。
这副身体内里虚空是事实,但比他上辈子好多了,他能安稳地睡个好觉,欣赏到眼前这片美景,就已经知足了。
虞枕檀转头看着脸色凝重的塔依,笑道:“金桂原来开得这么好了,如果不是我今天出来转转,恐怕要错过了花期呢。”
虞枕檀的脸色好看了很多,染着淡淡的笑意,是这世间最好的美景,塔依脸上的冷意渐渐融化,说道:“不会,就算到深秋,殿下也能看到这等美景。”
虞枕檀继续往前走,悠闲的姿态和之前别无二致,只是走到僻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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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总会毫无预兆转过头,盯着能藏人的地方探查一二,可每次都一无所获。
看着虞枕檀失落的神色,塔依问道:“殿下在找什么?”
虞枕檀表情神秘,顾左右而言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塔依问道:“殿下想去哪,需不需要问下高德,京都的酒楼有好几家都上了新菜色。”
虞枕檀思索片刻,说道:“还是去醉仙楼吧。”
去新的地方,他怕那些蠢人找不到他呐。
……
养病期间,虞枕檀一直吃得都很健康,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到了醉仙楼的雅间,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点心果子,虞枕檀心情大好,一连吃了三块。
等他拿起第四块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塔依神情防备地望了过去,看到来人时愣住了,“何人……怎么来了?”
虞枕檀也看了过去,没有半点意外,神情自若地问道:“阿姆,你今日怎么不在府中?”
原主把对母爱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阿姆身上,是他在感情上最大的倚仗。
在盛国的这些日子,阿姆一直贴身照料着他,怕他想念故国,时常跟他聊心,专门为他做大渊的美食,默默帮他照看着后院,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阿姆看着虞枕檀的目光满是慈爱,只是他们尊卑有别,举止再亲密也不能逾矩:“殿下你刚刚大病一场,应该在府中好好休养,怎么跑了出来?阿姆担心你,特意跟来看看。”
阿姆本想坐在腿边的软凳上,但虞枕檀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阿姆,你看看我现在好得不得了,整日待在院中,都快闷死了。”
阿姆难得见虞枕檀如此孩子气,笑意更深了,“既然殿下心中有分寸,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
她的语气和神情突然变了,“三皇子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如此苛待,这些盛人真是可恶,只是可怜殿下要忍辱负重,笑脸相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有机会,阿姆定亲手送殿下回到故土!”
见阿姆再也隐忍不住,暴露了真面目,虞枕檀神情未变,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阿姆你误会了,我生病跟谢行吟关系不大,皇帝和贵妃特地慰问我,还送了好多补品,而且忍辱负重的从来都不是我,我从小体弱,若只是出生在寻常人家,怕是早有夭折,既然我身为九殿下,享常人不能享之福,那我自然要成常人不能成之事,这也是以我之躯能为天下人做的所有了,只要我在这,和亲之事就不会变,两国也不会再燃起战火,哪怕谢行吟和景明帝对我极差,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回归故土。”
虞枕檀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有着极大的分量,阿姆的神情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这个从小被她抚育大的孩子。
“你,你怎么会……”阿姆自信她十分了解虞枕檀,也知道她在虞枕檀心目中的重量,只要她循循善诱,虞枕檀一定会记起国仇家恨,回归正道,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虞枕檀就先堵住了她的话。
他的眼睛也不再似以往的混沌迷离,明明还是澄澈的琥珀色,但眼底仍映不出任何的身影,这副浅笑的样子更是让她止不住地心虚害怕。
阿姆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躲着虞枕檀,目光中的疼爱褪去,更多的是看叛徒的恨意和怒火。
下一秒,屋中凭空多了几个人,蒙着脸但穿着大渊的传统服饰,胡人的特征明显。
阿姆看着虞枕檀,神情极为惋惜,就像在看着她从小养大的孩子一步步踏进深渊:“你这么想是因为你那个盛人母亲吗,还是三皇子对你的蛊惑,没关系,阿姆不会放弃你。”
她话音刚落,几个胡人往前走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虞枕檀,威胁之意愈发明显。
“阿姆知道你喜欢三皇子,但他薄情之人,只是利用你,绝不会真心待你,我特地在外面留了人,我一声令下就会去找他,如果他看到你和大渊的暗探待在一起,你猜他会怎么想?”
她又换了个语气,张开手臂,温柔以待:“但阿姆不会放弃你,来吧,回到阿姆和大渊的怀抱吧!”
“如果我不呢?”话说到这份上,虞枕檀脸上的笑意都未减半分,好整以暇地说道。
阿姆神情凝重,眼底透着一丝恶毒:“殿下,你注定只能在大渊和盛国中选择其中一方,不如好好想想再做决定,阿姆也不想亲手斩断退路,逼您走上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