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日月凌空,女当则天》 1、赐名媚娘,岂知非福? 贞观九年,武士彟逝世,其妻杨氏和子女们扶灵回乡。 从长安到并州,武士彟死后,他的前妻儿子武元爽当家做主,杨氏从当家嫡母变成只能仰仗继子的鼻息过活,更别提杨氏的3个女儿了,其处境可想而知。 并州,经过几天的迎来送往,武士彟终于安然下葬,而杨氏也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病倒了。 “姐姐,管家那边如何说?大夫请来了吗?”杨氏的小女儿武三小姐看着低头走进来的武大小姐,赶忙上前问道。 而武大小姐默不作声,只是垂头走到杨氏床前,拉着杨氏的手垂泪。 武二小姐沉声说道,“看来是没人会给娘请大夫了。” 武大小姐这才缓和了情绪,声音却不知是气愤还是恐惧地发颤,“如二妹所言。我去找管家,管家说这是大事,需等少爷回来决断。我便问那武元爽何时归家?管家只说少爷和几位堂少爷出门应酬,哪有仆人知道主子行踪的道理。” 明明还是春日,天气不错,屋内的三位武家小姐却感到浑身凉意。 半响,武二小姐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声音冷静地对着立在角落的丫鬟说,“春花,随我去清点一下,我们还有多少首饰银两。” 武大小姐和武三小姐闻言,也纷纷开口,“我也去清点清点。” 她两的丫鬟早就被管家以管理教导的名义收走了,而杨春花作为杨家的家生子,才得以继续留在武二小姐身边。 “大姐,你留在这儿照顾母亲。一会儿等我们过来了,再换你去。母亲这里现在离不开人。”武二小姐说道。 “不是还有杨姑姑吗?”武大小姐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随杨氏嫁来武家的杨姑姑。 “大姐,母亲这里需要有一个武家女儿守着。”武二小姐再次开口。 “好。”武大小姐闻言知意,挺直脊背,坐在杨氏床前。 杨春花随武二小姐走出屋子,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走在她前面的女孩儿还是个半大的姑娘,尽管脊背挺直,步伐稳健,那紧攥着发抖的拳头还是泄露了内心掀起的潮涌。 杨春花心想,她还不是武曌,甚至还不是武媚娘,还只是一个从千娇百宠落为被继兄欺凌的士族小姐。不过,并州可不是能困出她的牢笼,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样想着,杨春花不由快步跟着眼前的这个身影。 快速地清点一番后,三姐妹在杨氏的屋子里碰头,武二小姐心里有了计较,稍微放下些心。 “我和春花去请大夫,大姐和小妹在这儿守好母亲。”武二小姐沉着安排道。 “二妹,我们对此处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小心为上。”武大小姐细细叮嘱。 武二小姐笑了笑,“无妨,我和春花自小便爱扮作男子在长安城里晃荡。这城不会比长安城更大,更复杂了。” 随后,她还是忍不住冷声叱道,“那武元爽想着我们人生地不熟,算是落在他手心里吗。” 说完,她也不等姐姐们回话,抿了抿嘴,摆了摆手,走出屋子。 待走到家宅门口,平时找都不容易找到的管家却出现了。他状似恭敬地弯腰询问,“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家仆也能打听主子的行踪了?”武二小姐冷声抛出这句话。 管家僵了僵,“二小姐,您毕竟刚到这儿。贸然出门,恐怕不安全。” “那你还不去给我安排护卫?”武二小姐微微抬着下巴,冷漠地看着管家。 武二小姐一身男人装扮,像个清秀高傲的公子,总之是和她那红着眼睛的柔弱姐姐完全两样。管家这才想起来,继夫人的娘家是弘农杨氏,先父还做到了前朝中央高官,和阿郎(即武士彟)的婚约还是皇上赐婚。他不禁打了个颤,态度也真的恭敬了几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武家的仆人,主子们的事儿还是由他们自己处理罢了。 他挥手叫来个护卫,让他跟着保护二小姐。 武二小姐瞥了他一眼,带着那护卫出门了。 “带我去找这城里最好的大夫。”武二小姐审视地看着那护卫。 那护卫想起刚刚平时鼻孔朝天的管家低头哈腰的样子,赶忙恭敬地引路。 医药铺子里,武二小姐和大夫详细说了母亲的病情,随后便请他上门看诊。 这大夫看诊后,便说是近日过于体劳心累,开了几贴补药。 所幸这大夫果然有几分本事,待杨氏服了药,便悠悠转醒。 杨氏醒了,那一切就好办了。 几个女人相互依偎着垂泪片刻。 杨氏听闻女儿们的话,又想起自武士彟死后的种种,便知这武家是待不下去了。 她也是个果断的人物,既已做了决定,便立即行动起来。 待继子武元爽归家,杨氏便告知他,她和女儿们要回弘农娘家了。 武元爽本来就对这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们看不顺眼,又迫于杨家为士族,只敢欺凌这母女,不敢真做什么害人性命的事儿。现在这母女愿意自己卷铺盖走人,他自是一万个乐意。 于是,方才在并州埋了武士彟的杨氏和女儿们便收拾行李,回了弘农。 时光荏苒,武二小姐出落得愈发美丽。 杨春花看着现在的武二小姐,生得史书所记载的那般的“方额广颐”(即宽阔的额头,丰满的下巴)。虽然理解这在唐朝是美人的标准之一,但是还是时常疑惑她被唐太宗取名为“媚娘”。 只是,武二小姐今年14岁了。 杨春花看着关闭的房门,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抽泣的声音,垂下了眼睛。 几日前,唐太宗驾幸洛阳宫,听闻14岁的武二小姐生得美丽,便召她入宫,封她为五品才人,赐号“媚娘”。 其实,杨春花知道的更多,她还记得后世有分析作品是这样写的,杨氏一族有女为巢王妃,备受太宗喜爱,却非正式宫妃。为了讨好太宗,也是为了进宫开路,她从娘家挑选了女子,献给太宗。而这个被选中的女子就是只有寡母的武二小姐,现在也可以叫她武媚娘了。 杨氏知道,宫门深深,埋葬了不知多少女人。而现在,她的女儿也将踏入其中。这让她怎么不哭泣呢? 可是杨春花却想起那日,武媚娘出宫后,两人坐在回家的马车上。 武媚娘说,“春花,你可知天子威势?” 当时,武媚娘的眼睛中像是坠入了璀璨的星辰。 可能是年幼失怙,寄人篱下,也可能是天性,武媚娘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也转变为对权势的急切渴望。 而现在,她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那她当然是欣然赴约了。 杨春花想着,此时的屋内,武媚娘可能正在对杨氏说出那句流传后世的话,也是她那尚且稚嫩的野心第一次表露,“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侍奉天子,岂知非福,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半响,武媚娘推门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多少悲伤。 杨春花跟在她的身后,十年如一日,而未来,也是这样。魔/蝎/小/说/m/o/x/i/e/x/s/.c/o/m 2、三驯狮子骢,无功而返 武媚娘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发展,别说得宠了,连阴谋诡计都害不到她。 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太糊了,无人关注。 当然后世也有人这样分析,武媚娘是贞观十一年正式进宫的,而长孙皇后是贞观十年刚去世的。心爱的皇后新葬,太宗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宠幸新人。 年少时,杨春花读到武媚娘进宫就坐上冷板凳很是迷惑,想不通见面就被赐名“媚娘”,封为五品才人,唐太宗不应该是喜欢武媚娘的吗?至少是有好感的吧。 等杨春花真正随武媚娘进宫后才发现,这宫中女人太多了,就说才人这个等级,就有9人的名额。而最次等的采女,有27人的名额。更别说往上还有美人、婕妤、九嫔、夫人、皇后。 插一句,后来武媚娘在李治时期封的昭仪,就属于九嫔之一。是的,九嫔不是一个位分,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9个同位分妃嫔的统称。对了,九嫔上面的夫人也是4名妃嫔的统称,即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虽然这些位分上不一定都有人,当然就是大多数有人,皇帝就一个,也得挑花眼。而且太宗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勤勉皇帝,不沉迷于后宫享乐。后宫里的大部分妃嫔理所当然地就经常坐冷板凳了。 到这一步,显赫的家世背景、艳冠群芳的美貌已经不是独一无二的傲人资本了,要抓住帝王的心,性情变得格外重要。 武媚娘恰好是个性情鲜明的人,也不缺向上争取的积极性,好像就差个露脸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太宗带着他的一众妃嫔去看新得的骏马,狮子骢。 在唐朝建立的过程中,太宗征战疆场,战马是随他出生入死的伙伴。他有6匹战马,分别是白蹄乌、特勒骠、飒露紫、青骓、什伐赤、拳毛騧。后来,太宗在自己的陵墓昭陵北司马门内做了这6匹战马的大型浮雕石刻,故它们又称为昭陵六骏。由此可以看出,太宗实为爱马之人。 再说,皇帝带着自己的大小老婆们去看马。这事儿放唐朝后面的朝代可能有些奇怪,哪有皇帝带大小老婆们去看马的,要看也是歌舞表演,或者逛逛御花园什么的,咋就逛马厩去了。 其实这放唐朝并不奇怪。 汉唐时期,对女性的束缚还是很少的,缠足这种陋习一般认为是从北宋开始的。唐朝更是有唯一一位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在唐朝打天下的过程中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仅收拢关中豪杰,拥兵数万,更是和太宗李世民一起攻破长安。所以唐朝妇女打马球、打猎啊很是常见。 高祖李渊的母亲是鲜卑族独孤氏,他的皇后窦氏也是鲜卑人。而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氏也是鲜卑人。所以这家统治者的脑壳里有着异于儒家传统的少数民族思想,也就是说没那么多束缚人性的伦理礼仪。就拿上一章提到的巢王妃来说,她是李元吉,也就是李世民弟弟的王妃。但是太宗喜欢她啊,一度很是宠幸她,还和她生了个儿子,曹王李明。 说回太宗带着大小老婆们去看狮子骢,这其中就有武媚娘。 狮子骢有一匹好马常有的爆裂性子,简单来说,就是谁也不服。太宗围着狮子骢转悠,欣赏来欣赏去,感叹来感叹去,“好马,好马,就是不听话啊。” 这幅场景落在武媚娘眼中,可是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在她看来,一匹马而已,有什么难驯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武才人站出来,“陛下,妾能制服它!” 太宗闻言看向这个小姑娘。 武媚娘看太宗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自信满满地继续说,“妾有三物,始则捶以铁鞭,不服,则击以铁挝,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尔。” 意思就是说,我需要3样东西,铁鞭、铁锤和匕首。先用铁鞭抽它,如果它不服,就用铁锤敲它脑壳,如果它还是不服,就用匕首捅它的脖子。 语罢,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太宗哈哈一笑,“想法不错。” 然后就没了下文,并没有出现寻常小说里,或者是十几岁的武媚娘想象里的那种,皇帝惊为天人,另眼相看,加官赏赐,恩宠异常。 武媚娘就这样有些沮丧地回去了。 四下无人,十几岁的孩子沮丧得憋不出事儿,不由和自己的婢女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事儿。她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明明按照她做得功课,皇上戎马一生,是个重武的强势性格,自己如此表现不是和他性情一样吗? 杨春花看着眼前这个沮丧的小姑娘,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杨春花微微叹息一声,“才人可知皇上最爱重的女人是谁?” 武媚娘想都不用想地回答,“长孙皇后。” 杨春花继续引导,“才人可知长孙皇后的性情?” 武媚娘想了想,“贤德?” 随后,她便皱起了眉头,“可是皇上让驯马,这怎么表现贤德啊?” 杨春花犹豫了片刻,斟酌用词,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有谨慎。” “什么意思?”武媚娘追问。 杨春花一边斟酌一边慢慢说,“皇上未获得大位前,和父亲、兄弟的矛盾日益尖锐。在这样的紧张氛围下,长孙皇后还能讨得太上皇欢心,留下孝敬恭顺的美名。” 武媚娘闻弦知雅意,但是她不置可否。 一个小小才人,如果不争,如何上位?她还没到需要谨小慎微的位置上呢。 其实,杨春花想说的还有“柔顺”,至少长孙皇后表面上是这样的。 长孙皇后曾说,“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以妇人,岂敢豫闻政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母鸡打鸣,这是家门不幸。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可以干预国家大事啊。 长孙皇后并非只是柔顺,她只是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锋芒,做好了太宗背后的女人。 所谓“孝敬恭顺”,也是长孙皇后在李渊和李世民矛盾日益激化下,仍然能讨得李渊欢心,还能和李渊的妃嫔们处好关系,让李世民及时得知李渊的一举一动。 还有著名的魏征事件,长孙皇后以一句“妾闻君明则臣直”,让李世民龙心大悦。 也正是这种“举止得当”的柔顺和贤德,才让长孙皇后稳坐后位,被李世民爱重。 也是这样以李世民为中心的柔顺和贤德,长孙皇后三十六岁便撒手人寰。 但是这该如何和武媚娘说呢? 杨春花不想让武媚娘成为这样的人。这也不是她的天性。 而且,此时长孙皇后的最强替身,徐惠,徐贤妃,已经随武媚娘之后进宫了。 在武媚娘要铁鞭、铁锤和匕首驯狮子骢的时候,徐惠已经作《谏太宗息兵罢役疏》,上书太宗,“伏惟抑意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滋重德,择後是以替前非,则鸿名与日月无穷,盛德与乾坤永大。” 这篇疏奏是劝谏太宗别打高丽了,别大兴土木了,与民休息,戒躁戒躁。 而太宗一看这疏奏,就有了武媚娘驯狮子骢想要的效果,马上对徐惠另眼相看。他在徐惠身上看到了贤德的长孙皇后的影子,于是没过多久,徐惠就从才人跳级升为婕妤,直接略过了美人这一层级。徐惠继续一如既往地贤德柔顺,秀外慧中,很快就升为充容。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去世。 永徽元年,徐充容追随而去,死后被追封徐贤妃。 这一年,徐贤妃二十四岁。魔/蝎/小/说/m/o/x/i/e/x/s/.c/o/m 3、女主武王,王者不死 徐惠凭借《谏太宗息兵罢役疏》获得太宗青眼,脱颖而出,扶摇直上。 当初还是现代年轻人的杨春花因为被历史小说和电视剧塑造的对后宫的看法,不是很明白一个后宫妃嫔为什么还能上书。 直到随武媚娘进宫,看武媚娘的才人工作日常,杨春花才明白过来。 才人虽然是后宫妃嫔,但工作内容并不限于为皇室开枝散叶,还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史知识和行政管理能力,简单来说,就像是皇帝的私人生活助理,还兼顾一些对外朝的行政工作。 武媚娘和徐惠的日常工作内容就包括替皇帝更衣、文艺表演和书画创作、记录皇帝的日常活动、参与皇帝在内廷接见大臣的公务活动、辅助教育公主和郡主等等。 比如清朝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就曾写道,“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叫做才人了,通俗来说,就是有才能的女人嘛。 再说回武媚娘和徐惠。 先说徐惠,出身东海徐氏的分支,在唐朝前的南朝,就有好几位直系亲属做大官。而她本人也是个盛传于世的天才少女。4岁学《论语》《毛诗》,8岁已经会写文章了。太宗就是听闻了她的名声,才纳她入宫做才人。后来,她所作的《谏太宗息兵罢役疏》更是历史上少有的女性劝谏疏奏。因为这篇疏奏,也有人将徐惠视为女谏官、女性政治家。 再说武媚娘,她的父亲是唐朝开国功臣武士彟,官至当朝的工部尚书,还被封为应国公。她的母亲出身弘农杨氏,外祖父杨达做到了隋朝的门下省纳言,也就是当时的宰相。开国功臣和士族之后,可能在才名这块儿比不上徐惠,但是这样的出身被纳入宫中做才人也是理所当然。 将视线拉回现在,徐惠凭借一篇疏奏青云直上,同为才人的武媚娘怎么可能不想学习一二? 只是此时,武媚娘陷入了性命危机,这也迫使她不得不掩饰锋芒。 民间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字面意思就是,唐朝第三个皇帝之后,“女主武王”代替李姓皇帝。 这种谶纬之说,在古代是相当有传播市场的。从秦末的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到西汉末的“言刘秀当为天子”,尤其是刘秀这位和王莽对决中占尽天时地利的东汉建立者,更是将谶纬之说推向了高峰。就连武媚娘她爹,武士彟在投奔高祖李渊,表忠心的时候还说“梦帝骑而上天”,意思就是我梦见您成龙上天啦。古代的龙不就是皇帝,所以也有“从龙之功”的说法。 但是,太宗一开始是不太相信的这句传言的。他也是做皇帝的人,虽然不是开国皇帝,但四舍五入也差不多算是走了开国的全流程了。谶纬这种造声势的传言,他爹李渊起兵的时候也没少用。甚至说,当初其他造反起兵的各个势力都没少用。 而且唐朝初建,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更是贞观盛世。虽然悉心养护的太子李承乾已经养废了,但是李承乾已经被罢黜了,连让李承乾感受到巨大压力从而起兵谋反的李泰也同时被罢黜了,他的继任者李治不仅有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还有他用心安排的好几位顾命大臣。就这样的格局,怎么可能被人夺权? 然而,老天也来助力这则传言。 最近,长安出现了“太白星屡昼见”的天象。 太白金星就是现在人所说的启明星和长庚星,一般只在黎明和傍晚出现。所以大白天屡次出现太白金星,实属是异象了。 太宗也就不得不重视民间那个句看似荒谬的传言。他命令太史令李淳风占卜,结果占卜出来:“女主昌。” 更糟糕的是,李淳风进一步说,“这个女人已经在陛下的宫里了。从今往后,不超过三十年,她就要取代李唐皇室,还会诛杀李唐皇室的子孙。” 听他这么一说,太宗哪里还能坐得住。他直接说,“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宫里只要和武沾边的全杀了。” 说出这番骇人听闻的预言的李淳风反而劝道,“天之所命,不可去也,而王者果不死,徒使疑似之戳淫及无辜。且陛下所亲爱,四十年而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而不能绝唐。若杀之,复生壮者,多杀而逞,则陛下子孙无遗种矣!” 他这话的意思是,天命是无法改变的,且不说你能不能杀得了这个姓武的,就算是你杀了这个姓武的,还有其他姓氏的人出现继续这个天命。现在陛下亲近的人,怎么也是个成年人了,40年后也就是个老年人了。老年人心地仁善,就算李唐易主,也不会对李唐子孙赶尽杀绝。但是如果杀了这个姓武的,天命易主,这个新天命者年轻心狠,李唐可就真有断子绝孙的危险了。 李淳风这么一说,太宗也就放弃了把宫里和武沾边的都杀了的打算。但是这并不代表太宗打算就此作罢。 而就在这时,暗暗和着李淳风劝导之语的,天命者的替死鬼出现了。 这个替死鬼叫李君羡。单听这个名字,和武是一点都不沾边。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的个人信息全是武。 他的工作,玄武门守将,也就是当初太宗伏击兄弟李承乾、李元吉的那个玄武门。 他的职位,左武候中郎将。 他的爵位,武连县公。 他的籍贯,洺州武安人。 本来这些个人信息不深挖的话,也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小小的宫门守将。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上天选定他代天命人过这杀劫,那他就逃不过了。 其实这事儿要是真追究起来,倒也不完全算是天意。 只是李淳风的三言两语,就让太宗放弃扼杀那个所谓将来要取代李唐皇室的人,怎么可能? 但是李淳风的劝导,太宗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他琢磨着,既然这人有上天眷顾,那就不可能只是姓武这么简单。而且从古至今从来没出现过“女人当皇帝”的事儿,就算最厉害的西汉吕后,也只是垂帘听政。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肯定是上天放出来的烟雾弹。 太宗是发动宫变武力夺权的,所以他也就将注意放在了武将身上,尤其是和宫里有关的武将。 于是,太宗请武将们喝酒。酒到酣处,大家都放松了不少。 这时,太宗笑着开口,“大家都别这么拘束了,说说自己的乳名吧。” 听皇上这么一说,武将们也纷纷说了起来,什么“狗蛋”“大锤”“二两”“猴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武将们更是放松了。 然后就轮到了李君羡,他说自己的乳名叫“五娘子”。 众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对于不知情的武将们,“五娘子”也就相对于兄弟小时候穿女装。 但是这对太宗来说可不是啊。“五”同“武”,还是个“娘子”。而且,这名“五娘子”还是个武将。这真就不怪太宗神经敏感了。 不过太宗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还说,“你既为女子,为何如此雄健勇猛?” 待宴会一散,太宗立马就让人调查起这名“五娘子”的底细了。然后,他就知道了上面说的那些李君羡的个人信息。 好家伙,全和“武”沾边啊。 太宗又捯饬出脑海中关于这名“五娘子”的记忆。 贞观初年,突厥袭击紧邻长安的泾阳。李君羡和尉迟敬德击破敌军。当时,太宗还感叹了一句,“君羡如此勇猛,强虏何足忧虑。”而且不打仗的时候,和其他大老粗不一样,这人还特别爱看书,太宗还经常因此夸奖赏赐他,让其他武将以他为榜样。 好家伙,文武齐全啊还是。 太宗立刻就做出了决断,这人不能留! 很快,御史罗织罪名,弹劾李君羡图谋不轨,李君羡定罪处死,全家抄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武媚娘作为才人,负责记录太宗的日常起居,安排和外臣的公务宴请。她怎么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此时已是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已经病了好几年了,眼看着身体每况愈下,还感染了风疾,整日头晕目眩的。 这时的武媚娘才24岁。她当机立断,与其讨好一个随时可能因为猜忌杀了自己的将死之人,不如抓紧时间和机会重新押注。 杨春花看着眼前这个二十来岁,平安度过杀劫的女孩儿。她并没有因帝王猜忌杀人而恐惧,反而冷静分析并大胆地重新下注。 杨春花一时不知道该夸她谨慎,还是赞叹她投机者的冒险野心。 其实杨春花很想问问此时的武媚娘,是否觉得她自己就是那位天命之人。 不过这件事儿不是杨春花一个才人的婢女,婢中婢,该知道的,会问出口的。 于是,杨春花只是认真锻炼身体,积攒财务,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感业寺之行。魔/蝎/小/说/m/o/x/i/e/x/s/.c/o/m 4、一见钟情,终南山很美 贞观二十一年,本就身体不好的太宗感染了风疾。 这里这个风疾,可以说是李唐王室的遗传病了。就有明确记载患上此病的李唐皇帝就有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顺宗、唐文宗、唐宣宗6位皇帝。这个病,有人说是中风,也有人说是高血压、脑梗、糖尿病等等。总之就算是放在现在,这病也不好治,更别说是古代了。 对此能做的只有,静养。 从古至今,一说到静养,那便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呼吸新鲜空气,看看自然美景。 于是,太宗就从位于长安的太极宫搬到了终南山上的翠微宫。 长孙皇后所出的嫡三子李治,作为太宗悉心教导的继承人,当然也随太宗来到了翠微宫。 李治并非从一开始就指定的太子人选,甚至不是第二人选。 上一章也说了,原太子是李治同父同母的亲大哥,李承乾。而修《括地志》,给李承乾造成巨大压力的李泰是李治同父同母的亲二哥。这两人相斗,李泰还肉眼可见地更得李世民喜爱,搞得李承乾害怕自己步他叔叔李建成后尘,想先下手为强,让他爹李世民步他爷爷李渊的后尘。这怎么可能? 于是,贞观十七年,太宗发现太子的不臣之心,亲自提审这个大儿子。这个大儿子满腹怨恨,抱着“好兄弟一起走”的念头控诉,“儿子都是太子了,为何还会有妄念?还不是因为李泰!您是想让他当太子吧?那您就让他当吧!反正儿子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他!” 随即,他历数李泰所获的恩宠和他的行径。 贞观二年,9岁的李泰被赐封22个州。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只有8州。 贞观八年,15岁的李泰又授予雍州牧的职位,随后进一步成了王都长安的长官。 贞观十年,李泰明明都封魏王,该去封地了。太宗不仅没让他离京,还想让他住进武德殿。武德殿啊,就在太子所在的东宫旁边。要不是魏征极力进谏反对,他可能真就住进去了。 还有,李泰长得胖,太宗就让他乘轿子到朝房。 有人打小报告说魏征、房玄龄等重臣不尊重李泰,太宗立马把这些人召进宫严词质问,吓得众人不敢说话,只有魏征还敢据理力争。可是,太宗本人平时被这些重臣言辞犀利地劝谏,都不怎么会生气,甚至乐呵呵的。现在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不尊重李泰”,太宗就这样做。 凡此种种,对李泰超越礼制的宠爱不胜枚举。 李泰的野心理所当然地被养大了。 太宗当年搞十八学士,李泰也请来有名望的文士编《括地志》。太宗还因此每月给予李泰大量赏赐,甚至超过了太子规格。就算是引得褚遂良劝谏,太宗也照样赏赐。 说到这儿,真不怪李承乾害怕自己成了第二个李建成。太宗做到这种程度,任谁看他都是想换太子了。 然而,这个太子终究是没给李泰。 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儿子满腹怨恨地提及李建成和他李世民的往事,还是因为太宗也是第一次当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识到“皇室父子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所以直到被大儿子控诉才幡然醒悟。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李承乾和李泰一起被罢黜。 于是,16岁的嫡三子李治就成了李唐王朝的继承人。 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储君教育,后面两个哥哥相斗,大家也都以为新皇最后会从这两人中诞生,谁会想到三儿子李治呢?太宗没想过,连李治本人也没想过。 李治开始学《孝经》的时候,太宗就问他,“你认为《孝经》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治回答,“是孝道,幼年侍奉双亲,长大后侍奉君王。到庙堂上为国尽忠,回家了就想着劝谏君王。” 太宗当时回复,“你就这样行事,完全可以侍奉好父兄,做好臣子。” 但是,上天的意志不为人力所改变,李治就是成了新储君。 李治成了储君,本就被太宗带着身边悉心教导。再加上太宗病重,李治更是衣不解带地侍候于病榻旁。 所以,本职工作之一便是负责皇帝起居生活的武才人,武媚娘,不仅和李治遇见了,而且经常相见。 李治第一次见到武媚娘,就被这个大4岁的姐姐吸引了。 当时的李治一方面忧心于父皇的疾病,一方面又即将上位惴惴不安。 太宗曾经忧虑地对长孙无忌说,“公劝我立雉奴,雉奴仁懦,得无为宗社忧,奈何?” 而武媚娘的出现,就像这昏暗病榻前,有一束明媚的光照了进来。 李治看着武媚娘仔细地询问左右情况,冷静地为有眼疾的父皇念奏章。 她的五官缺少柔美,有些锋利。 她的声音稳重从容,就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她就像一汪平静的海水,海面下却又似乎掩藏着潮涌的波涛。 李治奇异地想,她知道随时会发生什么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害怕。 李治听着她念奏章的平静声音,惶恐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武媚娘就念完了一本奏章。然后留出时间给太宗和李治讨论,也可以说是太宗教导李治。 武媚娘低着头站在角落,安静得就像是她旁边摆放的花瓶。 然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武媚娘弯了弯嘴角。 她从进门就注意到这位新储君了。 嗯……像一只明明瑟瑟发抖却炸毛佯装威武的小鸡。 武媚娘也注意到李治刚刚在看自己了,而且好像……看得还挺入神。 想到这儿,武媚娘心里一动。 待太宗和李治讨论完后,武媚娘又听命开始读新奏章。 就这样断断续续几个时辰,武媚娘换班了。 李治借口追了出去,看四下无人,低声说了句“辛苦”。 武媚娘笑着行礼,然后看向李治的眼睛,只是一瞬,便又低头行礼,转身离开了。 李治怔怔地看着武媚娘的背影。她刚刚就那样大胆地直视着自己,就像看进了他的心里。 此时,夕阳西落,红霞满天,余晖落在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好像给她镀上了一次柔和的光。 来这里这么久了,李治第一次觉得,终南山的景色确实很美。 他想,可能是明天,或者是后天,我们就会再见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5、再见倾心,有趣小鸡 杨春花看着笑眯眯的武媚娘,有一些疑惑地开口,“才人今天好像很开心啊。” 武媚娘想到刚刚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语气中带着笑意,“嗯,遇见了一只有趣的小鸡。” “小鸡?”杨春花的疑惑在心里转了一圈,随即恍然大悟,“雉奴”啊。 杨春花看着面前这个23岁的女孩儿,不知道她的开心是如同现代23岁女孩儿遇见心仪之人那般,还是在股票眼看着被套牢却突然发现新的潜力股那般。 此时是贞观二十一年,“女主武王”掀起的李君羡之死尚未发生,武媚娘虽然经历了狮子骢的折戬而返,但是目睹徐惠的青云直上,还是想要讨好太宗的。 太宗喜好书法,尤其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徐惠在勤练王羲之的《兰亭序》,所以武媚娘也在苦练书法,甚至练得非常不错。 北宋的《宣和书谱》就对武媚娘的书法大加赞赏,评价她的书法“凛凛英断,脱去铅华脂粉气味,其行书驭驭能有大丈夫胜气。” 夸“有大丈夫气”可能算是封建传统礼教时代,尤其是开始裹小脚的北宋时代,对女性书法的极高称赞了。 然而,尽管武媚娘的书法练得很好,还是没有因此得到太宗的赏识。 此时,太宗饱受病痛折磨,还要辅导新选的继承人,又有徐惠这位贤内助,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宠幸新人了。 杨春花想,尽管随着在这宫里的春秋日长,武媚娘的情绪越来越隐藏,就像是苦练书法却没有取得想要的结果,她却已经不再像当初狮子骢那般在自己面前沮丧了,但是,今天,她看上去真的有些开心啊。 是啊,再怎么说,她才23岁,而太宗已经48岁了。 她进宫已经9年了,也在五品才人这个位置上原地踏步9年了。 她是没有努力吗?她每日尽心工作,读书,揣测太宗心意,按着太宗的喜好雕刻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说着“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怀抱野心和巨大期许进宫的武媚娘多少是有些沮丧和难过的吧。 她不像杨春花那样知道未来自己的盛大人生,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守着行将就木的老皇帝的小小才人。就算是费尽心思,走了9年,也还是个小小才人。 想到这儿,杨春花突然也笑了起来。 管她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还是只是觉得李治有趣,总归是久违地开心了。 于是,杨春花说,“真是感谢那只小鸡,让才人开心。” 武媚娘又想起有些昏暗的宫室里,那只佯装镇定应答太宗提问的小鸡,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和太极宫比起来,翠微宫不大,人也不多,所以两个人总会碰面,可能在宫室里,也可能在山野间。 终南山景色宜人,翠微宫“山光如泼黛”,太宗身体好些的时候,便喜欢出来透透气。 所以,武媚娘和李治的第二次见面便是在这景色幽静宜人的山野之间。 此时,太宗身边有其他大臣、才人、侍从。 武媚娘趁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闲坐。 她长舒了一口气,和长安城里位于洼地,只能看到四角天宫的太极宫相比,翠微宫确实是个好地方。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听藏在树枝里那不知名的鸟细细的叫声,还有溪水缓缓流淌,抚过溪石的声响。 “这里有人啊,打扰了。”有人踩断了落在地上的树枝,温和地打招呼。 武媚娘闻声看去,是李治,只有他一个人。 她莫名地想,今天的小鸡是顺毛啊。 武媚娘起身行礼。李治一边说着“打扰了”,还一边走了过去。 “不必多礼。”李治站在武媚娘的身边,低头看着她,似乎在等武媚娘像之前那样抬头和自己对视。 可惜,他并没有等到。 于是,他接着说,“这里景色不错,分我一半可好?” 武媚娘止住离开的念头,恭敬回复,“您请便。” 沉默三息,李治看着不远处流淌的小溪,低声感叹,“昨夜下雨,雨打叶落,随水漂流。” 武媚娘看了眼李治,发现对方只是看着小溪,语气中萦绕着……忧郁? 啊?武媚娘不是很能理解。 李治,两兄相斗坐收渔翁之利,铁板钉钉的新皇,在感叹命运无常?他的命不要太好! 奋斗了9年却原地踏步的武媚娘略微感到一丝荒谬。 武媚娘是听过他恭孝、感性、柔弱的名声,甚至在她记录的皇上和大臣的一些交谈中,也见过皇上对这个儿子如此性格的忧虑,甚至皇上康健时如此年纪还屡屡出征强邻,就是想要让这个儿子继位后少些麻烦。 可是,李唐皇室养出了只温顺的羊?这谁会相信啊。 武媚娘又想起那天初见李治的印象。 虽然这样想着,武媚娘还是不能让储君的话掉在地上。 武媚娘也看着小溪,语气平静,“落叶随水飘留,然溪石佁然不动。” 李治又看向溪边的树,“枝繁叶茂,同气连枝,难抵风雨。” 武媚娘也看向那树,语气仍然平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紧接着,她继续说,“尽人力,无悔。” “武才人大才。”李治看向武媚娘,她有点像母后和薛婕妤,却又和她们有哪里不一样。 比起孺慕,好像……更多是欣赏。 也是,她本来就没比他大几岁。 李治继续看着武媚娘。她的眼角没有母后和薛婕妤那样的细纹,秋眸剪水,肤若凝脂,素雅端庄,却五官鲜明,难掩锋利。 武媚娘有感觉到李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表姐,巢王李元吉的王妃,受皇上宠幸生下曹王。 想到这儿,武媚娘转头看向李治,正对上他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莞尔一笑。 武媚娘声音轻柔,却眼神坚定,“天命所归,无出其右。” 李治的心底涌起一股温暖,又像是有人注入了一股勇气。 他的眼神褪去了慌乱和惯有的仁懦,展露出太宗看了估计会欣然大笑的坚定锋芒,“承君吉言。” 武媚娘莫名想,果然是装的! 不过,果然是只有趣的小鸡。 武媚娘回身行礼,先行离开。 李治再次看着武媚娘离开的背影。 这次没有夕阳的余晖,只有如黛的山色。 她走得坚定,不疾不徐。 她的脊背挺直,像一根柔韧的青竹,不惧风雨。魔/蝎/小/说/m/o/x/i/e/x/s/.c/o/m 6、帝崩,出家感业寺 贞观二十二年,“女主武王”流传长安,太白经天,李君羡丧命。 太宗风疾日重,沉迷丹药长生。 自贞观二十一年初见,至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从一见钟情到日久生情,武媚娘和李治的感情在终南山上翠微宫中的如黛山影中悄然生长。 杨春花悄然看着这个爱情故事的开端,一开始还有些激动见证这尘封在历史背面的知慕少艾,甚至有些促狭地观察武媚娘,想看看她是否会有羞怯、欣喜、憧憬这样的情绪。 有一次,杨春花还忍不住指着墙角的花枝说,“才人,你看,多好的花啊,怎么就丢在角落了呢?” 杨春花想,我也是出息了,竟然敢调侃武皇和高宗了。 然而,武媚娘只是笑着应和,“是啊,很好的花。” 杨春花仔细地看着武媚娘,却没有看到娇羞,也没有得意,只是平静和从容。 杨春花以为自己与灯花、夜空一起见证了武媚娘对李治的一往情深,那深夜伏案写就的书信,字字句句的关爱、安慰和鼓励,张扬坚定地诉说心绪。 杨春花以为自己与山影、花枝一起见证了李治对武媚娘的情深意重,一次次不经意间的眼神接触,爱意在暗处无声歌唱。 在杨春花嗑cp愈发上头的时候,日月轮转,花落花开,已是贞观二十三年,帝崩。 尽管杨春花知道武媚娘会依据惯例被遣往感业寺,但是亲眼目睹了武媚娘和李治近两年的恋情,还是忍不住想,也许……李治会抚照武媚娘,找个借口让她留在宫里任职呢。 先帝的无儿女的嫔妃留在宫中任职并非没有先例。长孙皇后去世时,接替她抚养、教导李治的薛婕妤就是唐高祖的嫔妃。 那天,帝崩于翠微宫,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压住消息,先行让禁军护送李治回到长安,随后他们两人护送太宗灵柩回到长安。在迫人的紧张中,武媚娘和李治并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几天过去了,只是传来了李治即位的消息。 随后,太宗没有子女的妃嫔们便被遣送至感业寺出家为尼。武媚娘就在这些妃嫔之中。 杨春花留心打听了薛婕妤的消息,得知薛婕妤被封为河东郡夫人,继续留在宫中。 原来,那所谓的两年,只是杨春花自以为的知慕少艾,自以为的相互救赎,自以为的一往情深。 想到这儿,杨春花有些紧张地看向武媚娘。 旁观之人尚且如此,身处其中想必更加失望感伤。 武媚娘却非常平静,只有浮于表面的对帝崩的悲恸。 “才人……”杨春花喃喃出口,接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 武媚娘转头看向身旁一路从武家陪自己走到感业寺的侍女,感受到她的哀伤,甚至是掩藏的愤怒,略带安抚地低声说,“这里风景不错。” 然后,武媚娘就看到自己平日沉默寡言的侍女突然红了眼眶。 其实,离开皇宫,来到感业寺,虽然下注好像又失败了,但是有那么一刻,武媚娘确实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当然,还有随之席卷而来的疲惫。 从贞观十一年入宫,至贞观二十三年出宫,已经过去12年了。 12年来,武媚娘努力表现,殚精竭虑,总是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让她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魔/蝎/小/说/m/o/x/i/e/x/s/.c/o/m 7、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崩,其嫔妃武媚娘、徐惠等人于感业寺出家为尼。 来感业寺的第一个冬天,徐惠病了,太医看过,说是哀慕成疾。 感业寺不大,武媚娘和杨春花很快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因为是冬天,武媚娘和杨春花住得院子里的那颗银杏树早就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指向天空。 杨春花想起她们刚到感业寺的时候,这棵银杏树满树冠的黄叶,很漂亮,就像树杈上站满了毛茸茸的小鸡。没过几天,秋风吹过,叶子落了满地。这时也挺有意思的,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嫩黄色柔软的地毯,就是扫起来有些累。后来,黄叶堆积在树下,却没有毯子的温暖,抵挡不了越来越寒冷的风,银杏树还是变成了光秃秃的模样。 “她活不久了。”武媚娘低声说。 杨春花回过神儿,“可是……她只是过于哀伤……” 杨春花知道徐惠的结局,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武媚娘也知道。 武媚娘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未亡人,先皇的未亡人。” 徐惠尚未得宠的时候,武媚娘和徐惠常在宫里的藏书处遇到,两人很少交谈,往往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 后来,徐惠得宠,武媚娘还仔细研究过她。 世人称赞她温柔贤惠、谦逊有礼。 武媚娘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同类的气息。 她们都不甘心做一个凡人,不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宫嫔妃。 武媚娘以为徐惠比自己要幸运,是太宗喜欢的性情,劝谏得太宗赏识,声名内外。 只是现在都结束了,才名也好,宠幸也罢,不管读了那么多书,有多少见解,有多少对天下的思考,都结束了。 太宗为徐惠搭建了一个可以向世人展现些许才华的舞台,而现在这个舞台崩塌了,舞台上的人也坠入尘埃了,成为被放在角落默默等待腐朽的遗物。 “物伤其类啊……”武媚娘喃喃低语。 杨春花没有得到武媚娘的回答,只见她变得低沉,于是开口感叹,“徐充容对先皇的真心,真是天地可鉴。” 武媚娘此时认真地看向杨春花,“不是因为宠幸,是因为赏识,是因为不甘。” 杨春花怔住了。 因徐惠的遗言,“吾荷顾实深,志在早殁,魂其有灵,得侍园寝,吾之志也。” 封建时代的后人说起徐惠的殉情,多是夸赞她的气节和深情。 现代的后人说起徐惠的殉情,会可惜她被规训,失去自我。 好像很少会提到一个女人,一个封建时代的妃嫔,会因为才华难以施展而抑郁而终,会因为“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年,武媚娘26岁,徐惠23岁。 23岁的徐惠比武媚娘晚一年进宫,却与武媚娘12年冷板凳的后宫生活不同。她以才名入宫,很得太宗赏识,其所作的《谏太宗息兵罢役疏》受到太宗的称赞,不仅自己很快就从五品才人提升为二品充容,她的父亲也被提拔为礼部员外郎。 如果没见过更大的天地,没有向天子进谏天下事,没有天子的赏识,甚至是没有四岁读书,八岁作文,声名远播的才华,徐惠可能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士族子弟,平凡地过完至少比23岁更长的人生。 但是,世界上没有平凡的徐惠,只有素有贤名的徐充容。 杨春花突然很难过,好像窗户破了个洞,凛冽的冬风吹进屋里,又吹进了她的心里。 她以为感业寺很清静,而且武媚娘总会离开这里。 她一直觉得,徐惠和长孙皇后她们确实很可惜,但是又隐秘地庆幸,武媚娘和她们不一样,武媚娘不会像她们一样世界里只有一个男人。 她一直觉得,她站在历史长河的旁边,比任何人都能照看全局,甚至比他们自己都要更了解他们。 她想,原来不是这样啊。 不知不觉的,杨春花已经泪流满面。 “春花,哭什么啊。”武媚娘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侍女这样情绪外露。 这个陪自己长大的侍女,从小情绪就淡淡的,很少有大喜大悲。就连当初进宫时自己都压抑不住兴奋和期待,而她却好像没什么情绪。她总是默默地陪着自己,沉默却一直都在。 面对武媚娘的询问,杨春花只是哭。 她无法说出自己在为什么而悲伤,是那些女人无法摆脱的命运,还是她们只是留下了贤德的名声。 心绪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愧疚更多,还是悲伤更胜。 武媚娘轻轻抚摸着杨春花的脊背,故意说道,“春花,你何时和徐充容如此情深了,因为徐充容这样伤心,我可是会吃味的。” 杨春花像个真正的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急急地说,“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说了好几个“只是”,却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武媚娘看着杨春花小女儿的作态,心情奇怪地好了起来,不由地轻笑出声。 杨春花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塞到武媚娘的怀里,作大头鹅模样。 武媚娘笑得更大声了,她轻轻拍着杨春花的背。 就这样,伴着日暮西斜,两人什么都不再想。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武媚娘和杨春花去探望徐惠。 那天,徐惠看上去状态不错,虽然身形瘦弱,却情绪温和,表情从容,听着身旁侍女逗趣的话,脸上偶尔也会出现一丝笑意。 徐惠给来探望她的人看她新作的诗。 《赋得北方有佳人》 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 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众人纷纷夸赞,说她的才情,说她的忠贞,说她的贤德。 她坐在院子的枯树下,静静地听着,像一尊超脱的菩萨。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徐惠久病不医,追随太宗离去,年二十四,赠贤妃,陪葬昭陵石室。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感业寺和太极宫同属于长安都城范围,放在现代两个遗迹都在一个区里,可见武媚娘和李治其实离得并不远。 而从太宗薨到徐惠殉情,李治并没有联系过武媚娘。 可能是因为刚即位,政权不稳。可能是因为在孝期,思念亡父。可能是太忙了,已经忘了曾经相恋两年的那个女人。 李治音讯全无,武媚娘却从不是一个只会等待的人,而是一个有机会便抓住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的狠人。 永徽元年四月,徐惠去世。去世前,她写了一首情诗《赋得北方有佳人》。 同月,武媚娘似乎感怀排遣心绪,也写了一首情诗。 《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首诗的意思是我好想您,想得魂不守舍,恍惚中竟将红色看成绿色,憔悴不堪。如果您不相信我近来因思念您而流泪,那就开箱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 应和着诗意,武媚娘当众烧了一件红色的石榴裙。 自武媚娘出家感业寺,她一直潜心佛法研究,青灯古佛,面壁礼佛。 恰逢徐惠殉情,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武媚娘实在思念除了太宗以外的第二人。 只是……杨春花看着那件红色的石榴裙,突然想起曾经在翠微宫墙角见过的石榴花。 见到石榴花的那天,武媚娘好像还换上了一件红色石榴裙出门散步。 嗯……好像就是现在这件正在被火舌舔舐的裙子。 原来是阳谋啊。杨春花恍然大悟。 徐惠是太宗时很得宠的妃嫔,她的殉情理所当然地引起关注。李治对其必然会做出反应。而当他翻看感业寺所发生的事时,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徐惠和武媚娘所作的两首情诗。 知情人读诗,自然明了其中深意。以李治优柔的性格,面对这样悲情的告白,同时又感伤于徐惠殉情,他自然会从还未褪色的记忆中翻找中那个翠微宫的武才人。 杨春花兴奋地看向武媚娘。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明暗斑驳。她垂着眸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杨春花突然从她精彩的阳谋中冷静了下来。 杨春花的第一反应是看到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的兴奋,却忘了对于武媚娘来说,这更像是孤注一掷。 面对同期更幸运的人的抑郁而终,武媚娘已经明确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未来只有等死。 连徐惠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武媚娘。 然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能去祈求另一个男人的垂青,以期将命运从一个男人的手里交接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明空……”杨春花喃喃地叫着武媚娘的法号。 杨春花突然很想告诉她,没关系的,李治马上就会来接你的。 转而,杨春花又哂笑,她那么优秀,却只能等待一个男人拯救。 武媚娘此时已经收敛好情绪,她转头看向杨春花,目光中带着询问。 杨春花眼神坚定地回望向武媚娘,“明空,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武媚娘看着来到感业寺后愈发鲜活起来的侍女,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她弯了弯眼眸,“好,那就借春花吉言了。” 话分两头,李治在意料之中地看到《如意娘》,也想起了翠微宫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个战战兢兢的储君。 父皇虽然会悉心教导他,却总是藏不住对自己继位的忧虑。 他知道,没有几个人看好自己能从父皇手中接过这盛世。自己好像只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勉强选择。 他知道,那些大臣会赞扬自己向父皇请求对被废流放兄弟优容的行为,眼底却写着对自己“仁懦”的评价。 陡然成为储君,他们都在感叹他的好命,而他却无法向谁诉说自己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幸好,他遇见了媚娘。 媚娘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媚娘总是明媚、张扬、从容,似乎有用不完的勇气。 媚娘会赞赏他的优柔,会肯定他的言行,会鼓励他自信。 在那段病榻侍疾的灰暗日子里,是媚娘给予了自己光亮和温暖,给予了自己可以休息片刻的角落。 而现在,他继位了。 明明执掌大权,却有元老重臣的掣肘。 他们忠诚的是父皇,不是他。 他们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他们。 《如意娘》让他想起曾经,也让他发现原来自己也如此地思念媚娘。 如果媚娘在他身边,在他回头看的时候,至少有人会全然信任地看向他。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储君了,他是大唐的皇帝。难道连心爱的女人沦落悲苦,都无法拯救吗? 他想,排除万难,我一定要去见媚娘。 永徽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是太宗的周年忌日,李治前往感业寺为先皇行香。 于是,《如意娘》作出的第二个月,武媚娘成功见到了阔别一年的李治。 武媚娘站在寺庙人群中,看着带着重臣和眷属的新皇李治。 李治也若有所感,看向人群中的武媚娘。 只是一瞬的目光接触,武媚娘便红了眼眶,眼泪蓄满了眼眶。而她却舍不得眨眼,任由眼泪模糊视线,却只是睁大眼睛,好像要仔细看清思念已久的情人。 李治见此,心里掀起层层汹涌的波浪。 他想,媚娘果然如此地思念朕。一年未见,媚娘清丽如常,却因忧思过重,难掩憔悴。 这样想着,他的眼眶也红了。 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新皇果然恭孝,还没行香,便已经因思念先皇如此悲痛了。 而杨春花站在武媚娘的身后,看不见武媚娘的面容,却未从她身上感受到多少的悲伤,似乎更多的从容和平静。 她想起《唐会要》中对武媚娘和李治再见的记载,“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潸然。” 她有些好笑地想,这样的场合,各级臣属都在,地下传情的武媚娘和李治怎么可能激情对泣。 果然就算是经得起推敲的史书,也会有纰漏。不过宋朝人写唐朝,有所偏颇也是情理之中啦。 估计一会儿啊,两人就会私下见面。而她,武媚娘最忠诚的侍女,一定会守好门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9、山盟海誓,鱼水欢愉 李治强忍着将媚娘入怀,和她倾诉过往的冲动,神情悲伤严肃地走完了进香流程。随后,便是按例接见先皇已经出家的妃嫔们。尤其是在发生徐惠殉情之事后,李治亲切慰问她们,也算是皇恩抚照。其中,他更是点名接见了作出《如意娘》的武媚娘。 “明空见过陛下。”武媚娘说着自己的法号,向李治行礼。 李治赶紧关切地上前抚起她,温和地说,“法师不必多礼。”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这才近距离看到彼此。 一年未见,两人都有了些许变化。 李治看向武媚娘。潜心的佛法修行磨平了武媚娘的戾气和冲动,27岁的武媚娘如被精心雕琢完成的美玉,藏起了锋芒,变得温润内敛。她不再是那个不会掩饰野心的武才人,而是清静寂定的法师明空。 李唐皇室虽然因姓李,对老子李耳所创的道家更为推崇,但是对佛门的态度也是节制中尊重。尤其是李治,他还是储君的时候,受太宗的影响而留心佛典,并撰有《述圣记》和《菩萨藏经后序》。 后来,玄奘法师西行回归,佛门影响力大增。李治为追思母后长孙皇后,在长安修建了慈恩寺和翻经院,并请玄奘法师和他的译经团队搬进慈恩寺。李治即位后,又在慈恩寺旁修建了礼佛高塔,用以存放玄奘带回来的佛像、经书等,也就是现在的大雁塔。 武媚娘是一个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的女人,所以出家感业寺,虽然前途未卜,但她还是充分利用现有资源,潜心修习佛法。再加上这一年对过去的沉淀和反思,现在的武媚娘,明空法师,不仅有李治初见就喜欢的如青竹般的坚韧、如春日般的温暖,更多了成熟温柔、风轻云淡的魅力。 一时间,李治不再只是眷恋过去那个张扬鲜活的武才人,更为现在这个宁静恬淡的明空法师而倾心。不仅是思念,他突然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武媚娘倾诉,这一年的谨慎烦闷,这一年的辛劳疲惫,这一年的束手束脚。 武媚娘看向李治。权势是最好的保养品。23岁的李治虽然依旧柔和仁善,却也已有皇帝威仪。他不再是翠微宫那个总是瑟瑟发抖的小鸡了,变得从容、沉稳、威严,成熟不少,也更有魅力了。 武媚娘感受着李治逐渐握紧的手,看着他眼里如同在翠微宫时的眷恋和依赖,垂首掩去眸中的笑意。 已经过去十几息了,李治还是保持着和武媚娘的身体接触,围观人群中有人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武媚娘清咳一声,李治回过神儿来,关切地询问,“法师可是身体不适?法师看上去有些憔悴,可要保重身体啊。” 杨春花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低头垂眸,替武媚娘在脸上挂上了笑意。 她想,这李治到底是突发恋爱脑,还是故意的啊,哈哈哈。 武媚娘恭敬地回望向李治,微微撤了一下被握着的手臂,“多谢陛下关心。” 李治好像这才理智回笼。他松开手,站直身体,环视围观的众人,声音中带着惯有的温和,“礼仪已毕,爱卿们车马劳顿,自行休息去吧。” 众人纷纷谢恩,识趣离开,只是背后是否有做他想,此处按下不表。 武媚娘也和杨春花离开,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她们坐在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下。五月时分,满树冠的绿意清新可爱。银杏树的花也是绿色的,不像其他春天的花那样引人注目,而是小小一穗隐藏在树叶中,等待风的传情。今天天气很好,斑斓的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空隙洒下,落在身上暖暖的,温柔地提醒着寒冬的离开。 没一会儿,院外想起轻轻地敲门声。杨春花促狭地看了眼武媚娘,而武媚娘只是坦然地眼含笑意地回看过去。 杨春花难掩雀跃地起身走到门口,“何人?” 她没有在武媚娘那里得到想看的反应,就想听听门外的新皇会不会像霸总小说那样报上一个字,“朕”。然而,她还是没如意。 门外的人用刚刚听过的熟悉声音说,“我来看看石榴花。” 杨春花开门,佯装震惊且慌乱地行礼,就见李治摆摆手,径直走向武媚娘。杨春花抬头看了眼李治看似走得从容却速度极快的身影,低头撇了撇嘴,走出了院门,然后贴心地关上门,坐在院门口,践行自己守门的承诺。 她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一百年想着堂堂皇帝,一个人过来,也是没什么牌面。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角落里静静当值的侍卫,遂尴尬地冲对方笑了笑。 院内,武媚娘和李治紧紧相拥,感受这彼此的体温,宣泄着久别的思念。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四目相对,武媚娘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武媚娘和李治在翠微宫相处时,已经逐渐摸清了李治的喜好。 所以,她并没有讲究什么尊卑礼仪,而是直接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抚摸着李治的脸颊,像是在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 随后,她眨了一下眼,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划过她憔悴却更显清丽的脸。 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带着一丝欣喜,“真好,这次不是幻象。” 李治的眼睛也红了,他抬手覆住武媚娘的手,声音同样哽咽,“媚娘,朕来晚了。” 武媚娘抬起另一只手,心疼地拂过他微红的眼眶,“别哭。” 而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扬起笑意,“很辛苦吧,谢谢您能来。” 李治看着眼前这个既脆弱又坚强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一吻作罢,李治眸色深深地看着武媚娘,从那被泪水浸润而更加清澈的眼眸,到那如涂了胭脂的嘴唇。因为刚刚气息不足,那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喘息。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一把抱起武媚娘,疾步向不远处的房间走去。 正是那“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陛下看上了一个尼姑 杨春花在院门外无聊地数着远处天空上的云,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 嗯……这李治还挺持久啊…… 想想也是,毕竟现在的李治才23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 今天有贵人到访,膳食应该会比往日丰富一些吧,一会儿一定要多搞点有营养的给媚娘。 话说回来,刚刚那群人精般的大臣肯定有人已经看出端倪了。 不过他们估计也没什么惊讶的,毕竟当初太宗宠幸巢王妃日盛,不仅和她生儿子,还立这个儿子为王。 宋朝人写的《新唐书》还记载:“巢王妃,帝宠之,欲立为后,魏徵谏曰:‘陛下不可以辰赢自累’,乃止。” 虽然太宗连正式名分都没给巢王妃,“立后”多少是无稽之谈,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两人之事闹得朝臣皆知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后来唐玄宗抢自己儿子的媳妇儿,也算是上行下效了?毕竟,他们老李家是有这个传统的哈哈哈。 就在杨春花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打开一个缝隙。她赶忙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来人竟是武媚娘。 武媚娘的脸上还带有未褪去的潮红,气息却已经平稳。她拿着一个空木桶,递给杨春花,“春花,去打来些清水。” 杨春花惊讶地有些呆滞,啊,怎么是你起来了啊? “春花。”武媚娘又叫了一声。 杨春花赶紧回神儿,接过水桶,“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打完水,直接进来便可。”武媚娘说完,便关上了院门。 站在不远处墙角作隐形人的侍卫这才走过来,在距杨春花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法师,我去打水,请给我指一下水井的位置。” 三息的功夫,杨春花已经恢复平静。 她将桶递给那侍卫,并仔细给他指路,“辛苦。水井在从这里直走约100步,再西行约300步的菩提树下。” “我名王及善。法师稍等。”王及善说完便拿着桶去接水了。 能在皇帝身边当差的没有是缺心眼儿的,王及善已经预见将和这位法师经常见面了。 杨春花看着王及善的背影,在脑子里将看过的史书翻来翻去,终于翻到了他的故事。 原来是鸠集凤池,驱驴宰相啊。 从这两个不怎么善意的绰号就知道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是不大好听的。 一则是当了内史,“斑鸠占了凤凰池”。一则是当了宰相不干事儿,就知道不许官员骑驴上班。 不过,杨春花从脑海里又翻出了关于他的另外两则故事。 一则是拒绝给太子倒行跳舞取乐而被李治恩赏,一则是来俊臣入狱后坚持劝谏武皇诛杀此吏。 有些矛盾啊,这人。杨春花想。 不过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杨春花正想着,王及善已经打水回来了。 “法师,可需我拎进去?”王及善温声询问。 “贫尼法号静竹。不劳您了,我拎进去便可。”杨春花接过水桶,四平八稳地走进小院。 她每日洒扫,又注重身体锻炼,力气还是有些的。 王及善轻轻掩上院门,又站回不远处的墙角。 杨春花将水桶放在地上,敲了敲房门,轻声开口,“明空法师,我来送水。” “进来吧。”武媚娘的声音在屋内想起。 杨春花拎着水,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武媚娘面带笑意地站在一边,“放这儿就好。” 杨春花放下水,垂眸看着地面,“一会儿暮钟敲响,是否需要将餐食送过来?” 武媚娘偏头看了眼放下床幔的床,沉默几息,缓缓回答,“到时再说吧。” 而她话音刚落,就听床幔里传来那熟悉的温和声音,“到时送过来。” 杨春花抬头看向武媚娘,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笑意,“是,陛下。” 武媚娘看着促狭的侍女,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好了,你先出去吧。” 杨春花沉稳地走出房门,掩上房门。 房间里,武媚娘眉头微蹙,柔声担忧,“陛下,到时您若没有现身,恐怕有人非议。” 李治半拥着武媚娘,手指抚过她的眉头,“媚娘无需多想,这等小事就留给朕操心吧。” 武媚娘满眼信赖地看向李治,莞尔一笑,“好。” 李治将头埋在武媚娘的肩上,闻着她的味道,声音闷闷地说,“媚娘,朕真的很想你。” 武媚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妾也很想陛下。一想到陛下刚登大宝,辛苦非常,妾就辗转难眠,日夜为您祈福。” 李治将武媚娘抱得更紧了。他闷闷地继续说,“还是媚娘知道心疼朕。” 两人低语温存,李治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翠微宫,找回了当时的放松。 他说着朝臣势力,后宫纠纷,那些让他疲惫又必须要处理的大事小情。 武媚娘认真地听着,偶尔会做出一两句精准却合礼的点评。修行佛法只是赋予了她平和和沉静,却没有收走她的真知灼见。 另一边,随着暮钟响起,随李治来到感业寺的臣属们已经几个时辰没见过皇上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暗地里交换着眼神。这段时间,有心人已经打听到那个“明空”法师的底细。 等杨春花来膳堂取餐食时,有心人们也很快得知她带走了多少餐食。 天色渐暗,李治和武媚娘用过晚饭。话犹未尽的两人只得依依惜别。 李治许下承诺,“媚娘,等朕。” 武媚娘笑着应和,“妾就在这里,等您。” 待李治和臣属们回宫,一个小道消息就悄悄地在宫里宫外流传起来。 “陛下在宫外行香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尼姑。” 此时,李治刚刚稳定朝堂,和百官还在磨合当中。即便是长孙无忌、褚遂良这样的托孤重臣,也不会为了这点桃色事件和李治闹矛盾。就算是先帝的才人,又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这也只是李家人的家事。毕竟,这大唐终究是李家人的大唐。 说到底,只是一个宫外的尼姑,皇帝的私情。 而且相比于愈演愈烈的后宫纠纷,这为实是掀不起多大的水花。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宫中多烦事,出发感业寺 “陛下看上一个尼姑”对于朝堂众臣和长安百姓来说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但是对于后宫女人来说却是个惹人心烦的消息。 王皇后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接见母亲柳氏。两人的脸色都瞬间阴沉了下去。 王皇后重重地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沉声叱道,“陛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本是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皇后,也是后宫妃嫔,就算不是当着皇上的面,也不该直接说出这样批评皇上的话。然而,王皇后的母亲听见女儿这样说,只是点了点头,叹气附和。 王皇后与其母之所以如此嚣张,大概可以归结成三点依仗。 一是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当时有句颇为震撼的谚语,“宁娶五姓女,不入君王家”。《隋唐嘉话》中记载,高宗李治的宰相薛元超曾说:“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就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拉踩皇室,就是这样将娶五姓女和中进士、修国史并列在一起,可见当时士族权势之大,名望之高。这五姓分别是“崔、卢、李、郑、王”,王便是太原王氏。 二是王氏是唐朝皇帝的姻亲,同属关陇贵族军事集团,也就是当初和李渊、李世民一起打天下的军事势力。王皇后的叔祖母还是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也是同安公主将王氏引荐给太宗,使她成为当时还是晋王的李治的王妃。 三是王皇后是太宗非常满意,亲自指定的儿媳。太宗临死前还对褚遂良等重臣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就是说,太宗死前托孤都不忘带上这个让他满意的儿媳。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士族本来就是初唐皇帝们既拉拢又打击的对象,王皇后还总是带着士族的高傲,连她的母亲和舅舅进宫见到李治都很少行礼。再加上,李治对不受太宗喜爱的武媚娘一见钟情,可见他和他爹的理想型迥然不同。他爹满意的王皇后自然是不合他的品味。所以,李治对王皇后虽说不上厌恶,起码是不那么喜欢的。 就当时,李治想着好久没见皇后了,又听说她母亲来了,于是来皇后宫里想要展示恩重。谁知道一进来,皇后和柳氏就拉着长脸,一副欠她们几百两金子的样子。 李治本来上了好几个时辰的班,很是疲惫了,见这母女俩的样子,心里多了烦闷。不过他性子优柔,还是温和地询问,“何事惹皇后不喜啊?” 王皇后郑重地起身行礼,严肃地开口,“臣妾听闻宫中内外传言陛下与一尼姑有染,请陛下注意言行,勿为失礼之事。“ 李治只觉心累,本来上了一天班就烦,回宫了不仅看不见个笑模样,还被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虽然他母后长孙皇后也经常劝谏他父皇,但是母后都是曲谏,每回父皇听了不是哈哈大笑。哪有王皇后这样的啊,还当着她母亲的面。那个柳氏还一副她女儿做得对的样子。这母女俩还知不知道他是皇帝?还是认为,就算是皇帝也奈何不了她们吗? 就算再是好脾气,李治也不想和王皇后多说什么了。他摆摆手,示意王皇后起身,“朕知道了。不打扰你和你母亲相聚了,朕先走了。”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本来他还想和王皇后吃顿饭的,现在直接气饱了。 王皇后看着李治离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觉得自己直言进谏,士族风范,很是贤德。 她有些怨念地看着李治的背影,和母亲柳氏抱怨,“他估计又去萧氏那里了。” 随即,她又带着不屑和高傲地表示,“那萧氏一副狐媚相,只是曲意奉承。兰陵萧氏竟是如此模样。” 她母亲柳氏则是担忧,“萧氏得宠,又有子嗣,恐成娘娘的大患。” 王皇后沉默不语,却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再说李治,他离开王皇后那儿,想着那就去萧淑妃那里好了。 萧淑妃也是东宫老人了,不但出身不错,而且姿色娇媚。性子有些骄纵,但胜在鲜活。 李治一踏进萧淑妃的宫里,便看见她欢笑着迎了上来,“陛下,您怎么才来啊。等您半天了!” 李治心情多云转晴,笑着走到首位。 萧淑妃命人将三岁儿子李廉抱过来,凑趣地说着他的趣事儿。 说着说着,萧淑妃突然不高兴了。她俏脸一沉,向李治告状,说她之前抱着皇儿去拜见皇后,哪知道皇后态度非常不和善,都把皇儿吓哭了! 李治本来还乐呵呵地听着,此时又开始心累了。明知道王皇后不待见她,王皇后又没有孩子,萧淑妃还抱着孩子过去找茬儿,把王皇后惹毛了,现在还给他上眼药。以为他是傻子吗? 于是,李治置若罔闻,只是继续逗李素节。 萧淑妃本来性子就骄纵,又生了个唯一有名分的皇子,此时见李治不理她的话,顿时使起了小性子。 她将李廉的手从李治手里抽出来,眼神娇媚又幽怨地看了李治一眼,侧过身去。 若是平时,李治还是挺吃她这小性子的,但是现在他刚在王皇后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过来看见儿子好不容易开心一点,又被第二个女人甩脸子。心里的烦闷又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温和地哄着,“爱妃这是作何啊?” 萧淑妃哼了一声,“陛下不替臣妾和皇儿做主,平白让我们被人欺负!” 李治见她紧咬着王皇后不放,更心累了。他今天真的就是想好好休息片刻,怎么就这么难啊? 李治叹了口气,“爱妃这是说得什么话。公事繁忙,朕一抽出时间就过来看你和皇儿。罢了,朕还有事要忙,你和皇儿歇着吧。” 话罢,他便又一次走了出去。 太极宫富丽堂皇,而李治却一时不知去往何处。 他看着远处被落日晚霞染红的半边天空,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遂命侍从整装,随他出宫。 疾行约半个多时辰,李治看着暮色掩映下的感业寺,还没见到人,心情便好了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一室清欢,情有所依 李治来到感业寺的时候,武媚娘正在礼佛。 青灯古佛下,武媚娘一袭素衣,面容慈悲。一室沉静,檀香和山里特有的清新充斥其中,像是一处被独自开辟的世界。 看到这一幕,李治躁动的心也跟着变得沉静下来。 他脚步轻缓地走到武媚娘身边,默默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 武媚娘察觉到旁边有人出现,侧头看去,是李治。她却没什么惊讶,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微微笑了笑,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亦或是他来与不来都是清欢。 继续轻声念完一段经书,武媚娘才转身向李治行礼。 李治带着一腔的烦闷前来,在听完武媚娘读经后,只剩下一日忙碌的疲惫。 “媚娘,朕好累啊。”李治靠在武媚娘的肩上,眼睛失焦,低声喃喃。 武媚娘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抚手遮住他的眼睛,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头,“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休息一下吧。” 李治闭上眼睛,周围充斥着让他安然的味道,隐隐作痛的头也被那轻柔的指尖好好安抚着。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却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什么都不想。 就像回到了母后还在的时候,那时的他没有经历过兄弟阋墙、双亲离世、重臣掣肘、后宫争斗,只需要好好念书,作了新文章或者新画作就拿去给母后看,被母后拥抱夸奖。 武媚娘轻声哼起了一首山间小调,讲的是少年放牛田野,躺在草地上看着云,胡乱地幻想自己的未来,从富家翁到状元郎,从大官人到大将军。 李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出现了笑意。 “媚娘,陪朕睡一会儿吧。”李治握住武媚娘的手,用脸蹭了蹭她温暖的手,眷恋地说。 武媚娘语气里含着笑意,“好。” 帷幔放下,没有鱼水之欢,只是单纯地相拥而眠。就像迎战风雨的船终于驶到了它的港湾。 杨春花坐在院子里,她没有向王及善打听李治为何而来,也没有揣摩李治的喜怒,只是因为在行礼时的匆匆一眼,便看出了李治的紧绷和疲惫。 她想,尽管人类已经进化得有别于动物,却无法克服受伤时想要回到安全之所的本能。 如果在一个人面前不再需要佯装强大无畏,可以袒露虚弱和疲惫,那么无关风月,他是信任她的。她便是他动荡人生的锚点。 爱与真心稍纵即逝,花容月貌终成枯骨,而信任带领他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那武媚娘呢?她的锚点是什么? 杨春花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记载武媚娘传奇一生的史书,她好像没有特别在乎的人或事,似乎一切都只是她的助力。即便是史书上以为的人生最低谷的感业寺,似乎也只是她修习佛法,养精蓄锐的短暂沉寂。 还好,杨春花记得那双微微颤抖的攥紧的手,那张狮子骢后沮丧的脸,那声得知徐惠病逝的叹息,那张火烧石榴裙时明暗斑驳的脸。 可能,武媚娘的锚点就是她对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执着吧。 她不甘于命运的随波逐流,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逆水行舟。 可是,好累啊,武媚娘。 杨春花忍不住发笑,自己竟然开始心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能武媚娘本人乐在其中。 毕竟,千百年后,有伟人曾言:“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想到这儿,杨春花只觉豪迈异常,遂端起桌上的茶水豪迈地一饮而尽,让就发现茶水放半天已经发凉。 发凉发涩的茶水顺着喉咙进入胃里,并不是什么好滋味,不过也让杨春花从无边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儿来。 她惊觉王及善就坐在旁边,只是他一直沉默着,可能这就是一位侍卫的职业修养,不看不听不说,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隐形。 在群星璀璨的初唐,王及善尽管留有一两个被史书寥寥数语记载的事迹,却实属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角色。 杨春花有些好奇他是如何从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爬到左相这样的高位的。 她依稀记得,王及善的官位好像是叫文昌左相。嗯……文昌,那应该是文学修养很不错吧。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王公平日里爱读什么书啊?” 杨春花以为她能搔到王及善的痒处,让这个作透明状的侍卫滔滔不绝。 没想到对方却面露尴尬之色,“愚平日不善读书。” 杨春花也跟着尴尬起来,“哈哈哈,想来王公尽公职守,夙夜在公。” 王及善拱拱手,“职责所在,法师谬赞。” 两人再次无言。 杨春花尴尬得想扣手。 但是一想到武媚娘快回宫了,杨春花就抛开尴尬,继续寒暄,“贫尼久居寺中,不知魏晋,世间繁华,想来妙趣横生。” 王及善只是不善读书,并非不通人情。他笑言,“陛下励精图治,百姓和乐,人世确是繁华。” 这样说着,他讲起长安城里坊市里远道而来的胡商,新奇古怪的商品,惊艳四座的舞曲,满堂喝彩的诗篇。 伴随着他的讲述,一副走过了动荡不安的乱世,经历了初唐的百废待兴,迎来了贞观盛世后的都城画卷缓缓铺陈在杨春花的眼前。 杨春花托着下巴,认真地听着,偶尔对某个感兴趣的地方询问一二。 王及善也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越讲越流畅,越讲越有兴致。在杨春花的感叹和追问下,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长安城如此的有趣。 20岁的王及善承袭父亲的爵位已经6年。 他的父亲王君愕是隋末一支义军的首领,后投奔大唐,拜大将军。贞观十九年,王君愕随唐太宗征讨高丽,战死辽东。 他出生的时候,乱世已经结束,大唐一统。他没有经历过战乱,总是觉得父亲投奔大唐,只是政治投资。 此时,他突然觉得,在兵荒马乱的隋末,拉起一支义军的父亲并非只是想要建功立业,至少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想要结束战乱,还给百姓一片安宁。他的祈愿里可能就是现在这大唐盛世的画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李治一觉醒来,只觉疲乏尽退,活力如初。 此时夜色渐浓,已是宵禁时分,于是索性留宿感业寺。 陋室中,灯火昏黄,却也宁静平和。 清茶淡饭,却因有佳人相伴,也是美味。 饭罢,两人说了一会儿小话,做了一些快乐的事儿,便又什么都不想地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治便起身赶回宫中。 临走前,他回头看向寺庙的门口。武媚娘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晚,武媚娘没提过任何回宫的事儿,只是哄他开心。 他忍不住下马,疾步走到武媚娘的面前,紧紧地抱住武媚娘。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做出任何承诺,只是低声说了句“等朕”。 武媚娘回抱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我一直都在。” 李治闭了闭眼睛,松开怀抱,回身上马离开了。 杨春花陪她站在原地,看着李治渐行渐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法师,我们回去吧。”杨春花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武媚娘转头看向她,带着笑意,“好。” “皇上夜宿感业寺”的消息传出,众人已经不像第一次听说“皇上看上一个尼姑”那样觉得新奇了,只是觉得果然如此,意料之中。而有一个人延迟气恼起来,这个人就是萧淑妃。 第一次听到“皇上看上一个尼姑”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淑妃只觉得是皇上的风流韵事,现在更紧要的是打压王皇后。甚至在听说王皇后为此向皇上进谏,惹得皇上不满时,她还嗤笑王皇后的小题大做。 然而,这次“皇上夜宿感业寺”的消息却让萧淑妃大动肝火,因为皇上是从她的宫里离开后去的感业寺。 难道她和皇儿还没一个尼姑讨喜? 萧淑妃骄纵横行惯了,这后宫里也只有皇后会和她互别苗头,哪里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感业寺又是皇家寺庙,寻常人也难以进入,她也没办法遣人过去会一会那个有本事的尼姑。 于是,她眼珠一转,决定祸水东引。 萧淑妃向王皇后请安时,绵里藏针地说道,“听说陛下昨夜出宫去感业寺,与尼姑寻欢去了。” 王皇后默不作声,看她要做什么妖。 萧淑妃继续说,“宫里这么多姐妹却留不住陛下的心,让陛下驰马寻欢,也是咱们的罪过。” “皇恩难测,幸好本宫有廉儿了。”萧淑妃叹息一声,语气哀愁,却藏着得意。 王皇后继续稳坐高位,没有理她。 和萧淑妃的善妒不同,王皇后对于李治与尼姑有染,生气的点在于李治的行为不合礼数,不成体统。 如果把尼姑的身份换成宫里随便一个嫔妃,王皇后是乐见其成的,这至少可以打破萧淑妃宠冠后宫的局势,打压萧淑妃嚣张的气焰。 甚至于王皇后其实已经实施这个分宠计划了,她扶持李治做太子期间,与萧淑妃同为良娣的郑氏做了郑贵妃。郑贵妃位居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在萧淑妃之上。 然而,郑贵妃虽然出身荥阳郑氏,却明哲保身,非是万不得已从不参与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争斗。王皇后就是看中郑贵妃的不争不抢才扶持她上位的,没想到上位了她还是不争不抢,没有一个后宫女人该有的进取心。 至此,王皇后并不觉得一个尼姑,甚至某个后宫嫔妃得宠可以像萧淑妃这样威胁她的位置。 她是潜邸旧人,而萧淑妃也是潜邸旧人。 她出身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而萧淑妃出身齐梁皇室后裔的兰陵萧氏。 她虽然得先皇喜爱,朝臣拥护,却无子女。 而萧淑妃却育有一子两女,甚至这个四皇子李廉目前是唯一一位母家家世优越、高位嫔妃所生的皇子。 王皇后并不担心自己的后位,但是她不得不为太子的人选而焦虑。 因为目前来看,如果要选太子,那必然就是李廉。而一旦李廉成为太子,废太子和争太子可以说是两个难度等级的任务。 如果她只是她,以她接受的教育,以她的矜持和骄傲,怎会和一个嫔妃争宠。但是,她背负着太原王氏的荣耀。既然家族送她入宫,护她青云直上,成为一国之母,那么太子就必须出自太原王氏。 王皇后清楚这件事,萧淑妃当然也很清楚,而且更妙的是王皇后并不得李治喜欢,所以她整日争宠,让李廉在李治面前刷存在感。 这些后宫争斗,李治不知道吗?他可清楚得很,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李唐皇室不可能不娶士族女,但是也不可能让某一士族一家独大。 尽管太原王氏在当朝胜过兰陵萧氏,但是萧淑妃宠冠后宫,兰陵萧氏有唯一且得宠的皇子。 只是现在看来,萧氏还是着急了些。 李治听着一些朝臣旁敲侧击地立储建议,依旧笑得温和。 他才23岁,刚刚即位,有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他想,是时候给皇后添个帮手了。 这日下朝,李治和重臣们讨论完要紧的政事,便前往萧淑妃的宫中。 萧淑妃经过昨天使小性子,赶走了李治。今天难得收起了骄纵,拉着李廉说皇儿甚是想念他这个父皇。 3岁的李廉还不太会说话,只能几个词几个词的往外蹦,但还是在母妃的教导下,绷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认真地说,“父皇,辛苦,儿臣,长大!” 李治深受感动,甚是欣慰,觉得儿子又聪明又孝顺,遂封李廉为雍王,官拜雍州牧,管辖长安及其周边地区。 从雍州牧管辖的地区就可以看出这个王位的重要价值,按照惯例,这个王位,这块封地,一般是给皇后的儿子的,也可以说是太子后备役。现在给了萧淑妃所生的李廉,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然而,狂喜和焦虑使人失去分寸,亦或是本就足够焦虑,任何一点火星都会极度放大焦虑;亦或是本来就日思夜想,任何一点动向都以为即将梦想成真。 但是,有人却忘了,上一个被封为雍州牧的是李泰,也就是和废太子李承乾夺嫡而双双被流放的那位倍受太宗喜爱的皇子,当今皇上李治的哥哥。巧了不是,他也是四皇子。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潜龙在渊,待时而飞 李廉被封为雍王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王皇后的母亲柳氏紧急进宫,带来了其舅父柳奭的意思,即建议王皇后收养李治的庶长子李忠为子,以巩固后位。 王皇后的母家,河东柳氏,虽然在南北朝时期便活跃于政治舞台,盛极一时,但是当朝势力却远不如太原王氏这样的庞然大物。现在,凭借外甥女成为皇后,柳奭历任兵部侍郎、中书侍郎,眼看能带领家族兴旺。所以,柳氏比王氏更迫切地想要王皇后的地位稳固。 李忠,李治的庶长子,母亲只是一个微末无名的宫女刘氏。从出生到现在长到8岁,唯一的高光时刻就是他刚出生时,太宗在弘教殿宴请宫臣,并说,“朕有孙儿了,请大家同乐。”并在酒到酣时,太宗其起身跳舞,群臣也跟着跳舞。尽管4岁的时候,李忠被封为陈王。但是,没过两年,萧淑妃的儿子李廉便出身了。李忠这个庶长子也变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此时,柳奭已经等不了王皇后的亲子出生了,他们必须立刻对“李廉被封为雍王”做出反应,打破李治眼里只有李廉一个皇子的局面。于是,作为庶长子的李忠便被选中。他母家卑微,不会威胁王皇后。又占着“长子”的名头,在被皇后收养,便是“嫡长子”。 而李忠和他的母亲刘氏的想法,从来都不在柳奭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看来,不会有人拒绝从一个卑贱宫人的孩子成为皇后的孩子,从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冲击太子之位的嫡长子。 确实,李忠和刘氏这样的人是从来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无论惶恐与否,只能接受。 遂,王皇后禀明李治,收养了李忠。 在后宫妥当的同时,柳奭游走于外朝长孙无忌等重臣之间,暗示他们立李忠为太子。 长孙无忌等人是太宗留给李治的,比起萧淑妃,他们自然也更支持被太宗指定的、身后是太原王氏、河东柳氏两个士族的王皇后。于是,在李治赐李廉雍王,封地长安后,无论是出于支持王皇后,还是出于彰显元老重臣目前在朝堂较李治更大的主动权,长孙无忌等人都接受了柳奭的暗示,打压萧氏,抬一抬李忠。 李治冷眼旁观这些前朝后宫的动向。 这是他即位的第一年,春秋鼎盛,而后妃、朝臣们却已经为他们李唐皇室的储君之位争斗不止了。 诸事烦心,李治愈发频繁地前往感业寺。这也让王皇后看到了打破萧淑妃宠冠后宫的希望。 王皇后都能接受出身微末,自己从来不看在眼里的李忠了,还要扶持他做太子。对于受李治宠爱的尼姑,她自然也是可以接受了,并也想利用起这个微末之人。而且这样还能向李治卖了好,缓解一下紧张的夫妻关系。 于是,在再次见到李治的时候,王皇后不再进谏,难得体贴地建议,“陛下总是夜宿寺院,不仅来回奔波,费时费力,还有损于您的形象。既然您这么喜欢那个法师,不如等孝期过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她接进宫吧。” 李治闻言,难得对王皇后展颜。他握着王皇后的手,情真意切地感叹,“皇后贤德,实乃朕之福。” 王皇后虽然知道李治肯定会告诉那个尼姑这个好消息,但是为了拉拢尼姑,让她知道该对谁感恩戴德,于是她悄悄派人去见这个尼姑。 这个尼姑,也就是武媚娘,恭敬地接待了王皇后的使者。 使者垂眸看着面前的尼姑,“皇后娘娘传话,可以留发,静待时机。” 武媚娘先是怔在原地,然后难掩兴奋地回复,“谨遵皇后娘娘口谕。” 使者看着武媚娘如此做派,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却又立刻掩藏了起来,“法师好好准备,可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良苦用心。” 武媚娘恭敬真诚地看着使者,“皇后娘娘的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贫尼谨记皇后娘娘的恩德,定不辜负皇后娘娘的良苦用心。” 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法师明白就好。” 杨春花陪武媚娘一起接待了这位皇后的使者,同样听闻了这个消息。 当初知道是王皇后引武媚娘进宫的时候,杨春花很迷惑于这饮鸩止渴的行为。她就不怕武媚娘进宫后成为第二个萧淑妃吗? 然而感受到这位皇后使者对待武媚娘难掩轻蔑的态度,杨春花好像窥见了一二。 论及出身,政治投机起身的父亲武士彟和累世公卿太原王氏没有比较的必要,而弘农杨氏也就只能和河东柳氏比较一番。 论及经历,侍奉过先帝,现在出家感业寺,从王皇后从小接受的礼教来看,李治就算是再宠爱武媚娘,都不可能给她一个名分。就像李元吉的王妃,巢王妃,虽然一度被李世民宠幸,但到底没有过一个名分,就连两人所生的孩子后来也过继给了李元吉。 杨春花把目光从难掩高傲的使者身上离开,看向恭敬和感激的武媚娘。 可以预见,当这个高傲的使者回宫后向王皇后说起他所见的武媚娘,这个感激涕零的武媚娘,估计王皇后对武媚娘的戒心又会下降,只会认为自己将拥有一把刺破萧淑妃的利刃。 随后,李治来到感业寺,终于说出了一个之前未作出的承诺,“媚娘,等朕接你回宫。” 武媚娘笑得很开心,她深情地拥抱着李治,说着对他的感谢。 这一次,武媚娘没有隐忍,而是直接表露了自己对回宫的期待。 她说,“太好了,这样陛下就不用来回奔波了。” 她说,“太好了,这样臣妾就能随时见到陛下了。” 她说,“太好了,我们终于不用相隔两地了。” 李治看着向来温柔平静的武媚娘如此地开心,却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自己免受奔波之苦,不由心底发软。 媚娘因为能回宫这么高兴,却从来没向朕说过,是不想朕为难吧。 他们都在算计朕,只有媚娘心疼朕。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下元节到,暂时开心 农历十月十五,感业寺一如往常,而不远处的长安城却热闹非凡。 这日是道教的下元节,主祭祀祖先。 李唐皇室向来以李耳为祖先,推崇道教,将下元节认定为官方法定节日。下元节当天,宵禁解除。遂下元节也在民间逐渐拓展开来。 这日,李治参加完皇家道观的盛大道场法事,又结束了百官宴请,让他们早点回家过节。 一切妥当后,李治便微服出宫,去了感业寺。 此时,武媚娘正如往常般念经礼佛,杨春花正如往常般守在旁边打瞌睡。 感业寺是皇家寺庙,除了皇室,平民甚至一般官宦人家,非特殊情况,不得前往。所以寺中清静,却也无聊。 回顾过往,自14岁进宫到26岁出宫,再到现在27岁了,武媚娘也就在太极宫、翠微宫、感业寺三个地方呆着。尽管做才人时,太极宫很大,但是允许一个才人到达的地方并不多。 武媚娘如此,作为其婢女的杨春花亦是如此。 而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李治带着寺外的新鲜冷冽的风闯入佛堂,带着武媚娘回到了阔别13年的市井凡间。 “今日是下元节,满城繁华,媚娘可愿与我同游?”23岁的李治弯腰伸手,笑眯眯地发出邀请。 27岁的武媚娘也笑着将手搭在男人的手心,起身行礼,“恭敬不如从命。” 杨春花已经自觉站在佛堂的角落,脸上带着不自觉地笑,该死,又要磕到了! 长安城里,满城喧闹,灯火通明。 李治和武媚娘就像寻常结缘的公子、小姐那般,带着侍卫、侍女游走于市坊之间。 他们赞赏路边异域女子的舞蹈,驻足在精致的首饰摊子前,围观书生摇头晃脑地解灯谜,在人群拥挤推搡间相拥而笑。 世界在吵闹,我们在相爱。 而现代人杨春花已经从“又不是没见过仿古旅游街”变成一个处处惊讶的乡巴佬。虽然14岁进宫前,她也和武媚娘逛过节日坊市,但是那时王朝刚刚统一,百废待兴,百姓刚刚褪去战乱的恐慌,而现在经历了贞观盛世,王朝稳固,少有饥馑,还有异域商人往来,更是王都,百姓已经有了天朝子民的富足和骄傲。 杨春花正惊叹地看着挂在路边的花灯,被拽了拽衣服,便看向拽她的人。 “主子们已经走了,这里人多,快跟上。”王及善指了指已经走到另一个摊子前的武媚娘和李治。 杨春花这才发现,原来王及善也在啊。 也许是杨春花那“你怎么也在”的表情太过明显,亦或者喧哗人间带来的人情味儿,一向沉默透明、谨慎清正的王及善面色柔和,带着笑意,“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哦哦。”杨春花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出于极高的安全意识,以及看过的古代被拐故事,伸手拽住王及善的袖子。 王及善顺着自己的袖子看向杨春花的脸,只见对方一脸平静,还说,“不是要跟上,快走啊。” 王及善还以为是自己少见多怪了,便也就任由杨春花拽着他的袖子,几步追上前面的武媚娘和李治。 几人逛了好一会儿,便找了个地方歇脚。 此时正式宾客满座之际,微服出巡的李治也没有强求包厢,只是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二楼靠窗位置坐下。他又说着“出门在外,不必多礼”,让杨春花和王及善也坐下。 武媚娘坐在李治的旁边,看着李治还在看窗外的繁华,便喝了口茶,低声感叹,“九郎,这真是物阜民熙,盛世太平。” 李治闻言看向武媚娘,他的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意,“二娘,此正是吾与先辈所愿。” 武媚娘举了举茶杯,狡黠一笑,”九郎可要继续努力,使这繁华盛景延续人间。” 李治也拿起茶杯,笑着回敬,“二娘可愿相伴?” 武媚娘面色认真,将茶水一饮而尽,“此吾之幸。” 杨春花看着这一幕。史书上没有记载此时此刻两人的约定,毕竟这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瞬间。 她想,就是这样一个个不值得被记载的瞬间,托起了李治对武媚娘的信任,托起了二圣临朝。 突然传来争吵打断了此处的平静。 几人从围观群众的八卦中得知,原来是来长安游学的几位太原王氏公子想要一个包厢歇脚,茶馆伙计说客满了。他们便想要用三倍的价钱,让伙计去问问,是否有人愿意腾出一个包厢给太原王氏子弟。 伙计便去挨个包厢询问,没想到正对上兰陵萧氏的几位公子。那几位兰陵萧氏的公子一听是太原王氏的公子在问,不仅不愿意腾包厢,还出来围观这几位太原王氏的公子,嘲讽他们久不在长安,不知道长安的繁华,竟然不知道提前预定。然后,双方便理所当然地吵了起来。 直到茶馆掌柜亲自出面,请求一位熟客腾出了一个包厢给太原王氏子弟,这场闹剧的当事人才离去。 只是当事人走了,围观群众还意犹未尽。 有人估计是喝了不少,处于微醺状态,“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兰陵萧氏竟敢和太原王氏叫板了。” 有人附和着,“谁人不知,萧淑妃所出的四皇子封为雍王,领雍州牧,咱们这王都都是他的辖地呢。” 有人叹息,”谁让王皇后无子呢?” 有人插话,“我听说王皇后收养了大皇子哎。” 有人疑惑,“这个时候收养大皇子?” 有人难掩八卦,却语气严肃,“慎言!” 众人彼此交换着八卦的眼神,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 有人明显喝高了,都这个时候还在说,“这世家们可真是好大的威风。那皇上到底是准备让哪个皇子当太子啊?赵国公(长孙无忌)和褚公他们支持哪个皇子啊?” 众人面露惊恐之色,和他同桌的人更是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啦!” 李治在一旁听着,垂着眸子,面色淡淡的,就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儿。 武媚娘没有说话,只是覆上了李治的手。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上顺皇后,广结善缘 永徽二年五月,李治孝期已满,28岁的武则天再度入宫。 杨春花记忆中,现代电视剧中有借鉴武媚娘出家、回宫的情节。回宫时,场面盛大,音乐激昂,女主气场强势,宣告自己的回归。 而事实上,武媚娘仅是一架马车,简单行装,沉默低调地回到了太极宫。她没有名分,宫人模糊地称她为“姑姑”。 武媚娘环顾被安排的住所,也许是顾及目前李治对她的宠爱,亦或是王皇后目前还是比较看重她这颗棋子,尽管没有名分,住得还不错。 尽管兜兜转转14载,一事无成,但总归还有机会。凡是经历,便会留下痕迹。她已经不是14岁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冲动少女,而是积累了经验教训、熟知皇上心意的武明空(“明空”为武媚娘感业寺出家时的法号)。 杨春花还是像影子一般十年如一日地继续陪伴着武媚娘。像她这种侍女,除非主子贬末为奴,成了别人的侍女,亦或者主子不要她们了,否则就像主子的首饰,可以一直都在,生死都不会有人关注。 收拾一番后,武媚娘便带着杨春花随宫女去拜见王皇后。 王皇后高坐在主位上,审视着行礼的武媚娘。 “妾武媚娘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的再造之恩,妾此生难报,愿随时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武媚娘上来就是一阵表忠心。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丝毫没有被李治宠爱的骄纵。 王皇后沉默片刻,端庄威严地让武媚娘免礼,“你往后做好本分,便是让本宫省心。” 武媚娘垂首恭敬地说道,“娘娘放心,妾定不会辜负娘娘的良苦用心。” 王皇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果真是识情识趣。” 武媚娘继续恭敬地表忠心,“愿为娘娘分忧。” 王皇后见惯了嚣张跋扈的萧淑妃,与世无争的郑贵妃,终于见到一个对她来说是个正常人的武媚娘。就算再看不上她的身份和经历,王皇后也很难再给她冷脸,“行了,你刚进宫,有什么实在为难的,可以告诉本宫。再怎么说,你也是本宫接进来的。” 武媚娘感激行礼,“谢娘娘恩德。” 随后,武媚娘看着王皇后不再说什么,便识趣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武媚娘听见一阵隐约的哭声。她停下脚步,“春花,你去看看。” “是。”杨春花循声过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正缩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 那小宫女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听到有人来的动静,惊慌地抬头看向来人。 “你别害怕,我叫杨春花,是新来的宫女。”杨春花看着眼前这只受惊的小鹌鹑,柔声说道。 “你好,我叫惜兰。”小鹌鹑抽抽搭搭地回应,“你有什么事儿吗?是要问路吗?” 杨春花柔声问道,“我不问路,就是听见有人哭了,想看看是不是需要帮助。” 惜兰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我没事儿,不需要帮助。” 杨春花蹲下身,皱着眉,看着她一半红肿的脸,想摸一下她的脸,又怕碰疼了她,便缩回手,“疼不疼啊?” 惜兰看着眼前这个年长温柔的宫女姐姐,撇了撇嘴,又想哭了。她虽然进宫没多久,但自进宫以来就没人这样温柔地关心过她了。一起进宫的姐妹都觉得她命好,被分到了宠妃的宫里伺候,不仅不用干重活儿,还有前途。可是,可是,不是这样的。 “哎,你别哭了啊。”杨春花看着又开始哭的小宫女,只觉得麻爪。 她其实是不太喜欢小孩子哭的,但是这个小宫女一边哭着还一边压抑着声音,只是缩着身子颤抖,还有她那红肿的脸……就算来到封建时代这么多年了,杨春花还是接受不了这种看着还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小孩子成了一个被随意打骂的瑟缩奴仆。 就在杨春花手足无措的时候,武媚娘走了过来。 她也蹲下身,柔声说着,“惜兰,我是新来的姑姑,你可以叫我武姑姑。别哭了,再这样哭,眼睛都要肿了。到时候脸也疼,眼睛也疼,这可怎么办呀。去我们那里拿些消肿药吧。” 宫女的收入微薄,虽然基本的吃穿用度会有内侍省提供,但是宫里的物价比宫外高很多,想要额外买些什么多为奢望,更别提是药品了。 就算是在宫外,平民百姓也很少会抓药看病,一般是能忍则忍,甚至是忍到病死。在宫里,太医主要是服务皇上、嫔妃这些上层人,只有少数得宠的宫女、太监生病了,可能会有心善的主子请太医来瞧瞧。一般宫女、太监生病了,要么咬咬牙买些药,要么就是等死。反正这些宫女、太监地位卑贱,他们的生死是无人在意的。 杨春花吸取之前在宫里的经验教训,在和王及善熟络起来后,临近快入宫的时候,托他买了不少常备药。当然也不是白让人家买,尽管王及善推脱说不值几个钱,可能对他这种袭爵的皇帝亲卫,几幅药确实没什么,但是杨春花不想把情谊消磨在这种小事儿上,所以她是用手抄的经书换的。 等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杨春花邀功般地告诉了武媚娘此事。当时,武媚娘是怎么来着?她温柔地抚摸着杨春花的手,又看向杨春花亮闪闪的眼睛,轻声说,“辛苦你了,春花。” 哈哈哈,杨春花现在想想都觉得开心。 到现在,很多时候,杨春花已经很难判断武媚娘的真实情绪了。 可是那次,她真的有感受到,武媚娘是真的觉得她辛苦了。 回到现在,惜兰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跟着眼前这两个人去拿药。她喏喏地说,“不用了,不怎么疼了。” 武媚娘看出了她的顾虑,沉默一瞬,“这样,我陪你在这儿等一下,春花回去给你拿过来。” 杨春花闻言,也跟着说,“我们住的地方离这儿挺近的,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拿。” 说完,杨春花不等她拒绝,就回去拿药了。 惜兰伸手想要拦一下,但是杨春花已经离开了。 她感激地看向武媚娘,“武姑姑,真的谢谢你们。” 武媚娘摸了摸她的头发,“举手之劳。对了,你是哪个宫里的啊?” 惜兰感受到武媚娘温柔地抚摸,软乎乎地说,“我是淑妃娘娘宫里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人心自有评断,自愿坠入风暴间 听到惜兰的回答,武媚娘并没有追问萧淑妃的事儿,只是一副了解了的样子。她温柔地嘱咐着,“那在淑妃娘娘身边,你可要谨言慎行,小心伺候着,不要再被欺负了。” 惜兰抿抿嘴,小声地说,“嗯,我下次一定不会再惹娘娘不悦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武姑姑是哪个宫的啊?” 武媚娘回道,“我在夕云轩,离这儿不远。下次不要再躲在这里,你可以来找我。” 说完,武媚娘又狡黠地眨眨眼,“悄悄地来。” 惜兰终于有些开心了,她认真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杨春花拿着药过来,就看见武媚娘和惜兰相谈甚欢的样子。她有些吃味,不过看到可怜的小宫女终于不哭了,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把消肿药膏递给惜兰,“早晚各一次,一次一个大拇指指甲盖儿大小,轻轻涂抹到吸收即可。” 惜兰站起身来,看看杨春花,又看看武媚娘,捏了捏衣角,喏喏地说,“其实不用的,已经不怎么疼了。” 杨春花叹了口气,塞到她手里,“我刚刚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惜兰眨了眨眼,又想哭了。 杨春花赶忙制止她,“别哭别哭,再哭眼睛就肿成一条缝了,看不清还得摔跤。” 武媚娘温柔地说,“好了,春花,我们该走了。” 说完,她又看向惜兰,笑了笑,“记得我的话。” “嗯!”惜兰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春花在武媚娘身边嘟嚷着,“什么话啊?我就离开一小会儿。您和她说什么了啊?” 武媚娘只是笑着往前走,就当没听见杨春花的嘟囔。 惜兰看着武媚娘和杨春花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将药膏珍惜地藏在自己的怀里。 待惜兰收拾好情绪回宫,便得知淑妃娘娘去见新入宫的那个尼姑了。 她竖着耳朵听留守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八卦。 一个宫女说,“总算知道今天娘娘为何心情不悦了,原来是那个尼姑进宫了。” 一个太监接茬儿,“陛下才过孝期,就让她进宫了。” 一个宫女跟着八卦,“皇后娘娘竟然允许她进宫?当初皇后娘娘不是还劝谏陛下夜宿寺庙,有损礼节吗?” 一个太监揣着手,装作一副很懂的样子,“还不是要分咱们娘娘的宠。皇后娘娘也是病急乱投医,谁能比得过咱们娘娘呢?看看雍王殿下,陛下最宠爱谁,还用说吗?” 一个宫女好奇地问,“你们知道那个尼姑住哪里吗?也不知道她长得有多好看,竟然能迷得陛下夜宿寺庙。” 一个太监回道,“我听洒扫的太监说,前几日是把夕云轩收拾出来了,估计那个尼姑是住在那里了。” 惜兰听到“夕云轩”,下意识地捂住藏着药的胸口。她想起刚刚见到的武姑姑、杨姐姐,强装镇定地安慰自己,估计武姑姑和杨姐姐是伺候那个尼姑的。 在她听到的八卦和淑妃娘娘的恶语里,那个尼姑应该是一个妖媚、不知廉耻的女人。 然而,她刚刚落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一个太监继续八卦,“那个尼姑怎么可能比得上咱们娘娘,陛下都没有给她名分。我听伺候的人说,叫她武姑姑,哈哈哈。” 惜兰闭了闭眼睛,脸也不觉得一阵阵疼了,胸口里更是跟揣了包火炭一样。 然而,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黑暗里,惜兰看到了那双温柔关切的眼睛。她睁开眼睛,心绪平复。她想,不管那个尼姑是什么样的人,她见到的武姑姑是一个好人。 说回武媚娘这里。 她和杨春花回到住处没多久,便迎来了不善的访客。 “妾武媚娘见过淑妃娘娘。”即使在感业寺出家为尼,武媚娘也没有忘记曾经12年的后宫生活教会她的礼仪。 高傲的萧淑妃矜贵地坐在主位上,垂眸打量着向她行礼的武媚娘,沉默不语。 半响,萧淑妃嗤笑出声,“一个尼姑。” 武媚娘只是低着头行礼。 萧淑妃继续轻蔑地说,“你是怎么迷惑陛下的?使出来让本宫瞧瞧。” 萧淑妃只是骄纵,却并非无脑。她不可能直接动手惩治武媚娘,以让皇后抓到把柄,让皇上因为新欢对她不悦。 在她看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尼姑正承圣恩,又有皇后做靠山,哪里忍得了她的奚落。所以,她试图让武媚娘做出失礼的举动,从而有理由惩治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尼姑确实有几分耐性。 武媚娘继续保持沉默。她没有用对待皇后的恭敬来讨好萧淑妃。从皇后派使者到感业寺,她便和萧淑妃站在了对立面。 萧淑妃见武媚娘不接招,也不再说话,也没让她起身结束行礼。 这是武媚娘首次卷入后宫争斗。她之前做五品才人的时候,糊得无人关注。现在什么名分也没有,却被儿子封王、宠冠后宫的淑妃忌惮。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世事无常。 比起沉着冷静的武媚娘,杨春花反而有些焦躁。 史书上没记载这件事儿,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武媚娘。她想,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看些宫斗剧了!现在是要去找皇上,还是要去找皇后?如果找皇后,皇后肯定不会来,甚至可能觉得如果武媚娘连这点刁难都接不住的话,有什么资格做她的棋子。那去找皇上吗?可是皇上现在在哪儿,她都不知道。 杨春花想了一圈,才悲伤地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萧淑妃和武媚娘之间的等级差距、尊卑礼仪,不管武媚娘后期能够做出怎样的反击,现在的她只能接受这个下马威,甚至只是行礼已经是不错的局面了。 杨春花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幕,将这一幕刻在心里。 武媚娘已经走进后宫的角斗场。要想成为武媚娘的助力,杨春花必须融入这场没有硝烟却残酷的争斗。即使历史无法给予她帮助,至少她可以是武媚娘最信任的人,能够忠诚执行武媚娘的指示。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以退为进,联盟发力 这大半天,一想到武媚娘就在几道门后的后宫里等着他,李治就心生雀跃,就连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都不觉得像往常一样疲惫了。 他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完成了日常政务,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夕云轩,见武媚娘。 因为想给武媚娘一个惊喜,他便像在感业寺一样,没叫人通传,而是自己走了进去。 然后,他的笑脸便凝结在了脸上。他看到,萧淑妃坐在主位上,正漫不经心地喝茶,而武媚娘背对着门口,逆着光,低着头行礼。 萧淑妃一看到李治,便站起身来。她没想到李治会这么快来后宫,更没想到他第一时间就来武媚娘这里。无论是哪个意想不到,都让她的脸色同李治一样难看。 李治没有理会萧淑妃的行礼,而是直接走到武媚娘身边,亲自把她扶起来。 因为长久的行礼,哪怕有李治的搀扶,武媚娘还是打了个趔趄。然而,在她抬头看向李治的时候,还是扯了扯发白的嘴唇,露出笑意,甚至作势要给李治行礼。 李治立刻半揽着她坐下,让侍从去请太医。 这期间,他没有给萧淑妃一个眼神。 萧淑妃深吸一口气,走到李治身前,无视他怀里的武媚娘,略带幽怨地撒娇,“陛下,您没有看到臣妾吗?” 在往常,萧淑妃的撒娇、吃醋,甚至骄纵、刁蛮,总能吸引李治的注意,还会笑眯眯地哄她。即便是之前她因为李治夜宿寺庙而吃醋耍性子,李治也会哄着她。但是现在,李治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淑妃,为何不让媚娘免礼?” 看到李治第一次用那么冷漠的眼神,萧淑妃如同被兜头倒了一盆冷水。她从潜邸时便陪着皇上,他们有三个孩子。她以为,皇后不过是因为出身比她好,她才是皇上最爱的那个人,她和皇上才是少年夫妻。而现在,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武媚娘,不过是让武媚娘多行了一会儿礼,皇上就如此质问她。 萧淑妃不禁后退半步。她别扭地没有服软,“臣妾只是来看看得陛下欢心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现在你见到了,可以回去了。”李治怜惜地看着武媚娘,对萧淑妃说的话却带着冰冷。 萧淑妃咬咬牙,知道这次是她失算了,无论再多说什么话都无法改变此时李治的心情和判断。他已经认定是自己欺负武媚娘,并因此而心情糟糕。 “那臣妾告退。”萧淑妃识趣告辞。 而武媚娘却在听到萧淑妃告辞时,挣扎着要起身给她行礼,送她离开。 李治制止了武媚娘的行动,温柔地对武媚娘说,“不要动,等太医来了给你看看。” 武媚娘先是为难地看了眼萧淑妃,歉意地开口,“恕妾无礼,恭送娘娘。” 随后,她又看向李治,满眼依赖,“是,陛下。” 萧淑妃深深地看了眼在李治怀里的武媚娘,转身离开了。 至此,她终于认识到,皇后确实给她找来一个劲敌。 待萧淑妃离开后,李治歉意地抚摸着武媚娘的脸,“是朕来晚了。” 武媚娘伸手抚上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笑着说,“陛下只要来了就好。” 接着,武媚娘也没有向李治告状,诉说自己的疼痛,而是温柔地关心他,“陛下今天处理政务,可有为难,累不累?” 然而,武媚娘越是这样,李治越是心疼她。 他想了想,让身边的太监拿过来一个出入后宫的令牌,“媚娘,你拿着这个。下次如果还有谁趁朕不在,为难你,你就派人找朕。” 武媚娘没有推脱,而是接过令牌,认真地看着李治,“谢陛下。” 随后,她又狡黠地一笑,“陛下放心,妾肯定不会随便打扰陛下的。” 李治也终于开心起来,“朕当然相信媚娘。” 说话间,太医便到了。 太医认真地看诊后,得出结论只是疲劳,用热敷酸痛处可有所缓解。 武媚娘听太医说完,看向李治,“这下您放心了吧,我就说没有大碍的。” 李治已经恢复成惯常温和的样子,“太医看过了,朕才放心。” 李治和武媚娘耳鬓厮磨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没去接武媚娘回宫的王皇后那里,委婉表示对她接自己心爱之人进宫的认可。遂,李治和武媚娘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 王皇后早已知道萧淑妃去找武媚娘的事儿,也知道皇上去找武媚娘,随后萧淑妃脸色难看地回宫了。 于是,在皇上来到她这里之后,王皇后好像无意间说起武媚娘,感叹道,“武姑姑今日进宫后便来本宫这里拜见,知礼有节,难怪得陛下欢心。” 李治听到一向高傲不曲的皇后竟然夸赞武媚娘,果然开心地应和,“皇后慧眼识人,有容人雅量。” 说完,他便想起为难武媚娘的萧淑妃,不由叹气,“若后宫妃嫔皆如皇后这般贤德就好了。” 王皇后当然知道他在说谁。虽然看到了让萧淑妃失宠的希望,但是王皇后也知道从长计议,过犹不及的道理。 于是,王皇后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忠儿最近开始学《孝经》了。” 李治听到大儿子的学习进度,也是比较感兴趣,“忠儿学得怎么样?” 王皇后想要趁机让李忠在李治面前刷刷脸,遂建议,“陛下何不亲自问他?” 李治并无不可,他之前也不是很关注这个儿子。现在他心情不错,也乐意表现一下慈爱,“好啊,那就叫忠儿过来,朕考考他。” 李忠今年已经9岁了,虽然已经被王皇后收养了近1年了,但是由于自小跟着亲母长大,被宫人忽视,性子里多是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怯懦。因此,虽然李治看上去很温和,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王皇后也罕见地有笑意,但是李忠还是拘谨地站在李治身前,小声地回答李治的提问。 李治看着眼前这个畏缩的儿子,心有怜惜却并无喜爱。不过他还是温和地鼓励,“学得不错,是真的下功夫了。” 王皇后闻言,因为李忠这副畏缩样子而升起的不满终于消退了些,恢复了因为萧淑妃栽跟头而轻松的心情,不再想着等李治走了,好好教育一番李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向下扎根,突传噩耗 萧淑妃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多年的宠冠后宫可不止只是积累了李治的宠爱,还有高安公主、义阳公主、雍王3个孩子,尤其是雍王李廉。 重整旗鼓后,萧淑妃寻机暗示李廉的师长徐齐联等人告诉李治,李廉学习认真努力,孜孜不倦,最重要的是很想念他的父皇。 李治自武媚娘进宫,便沉浸于武媚娘的温柔中,再加上作为一位勤勉的帝王,他的休息时间很短,所以自然而然地冷落了后宫里的其他人。如今听到儿子李廉的消息,虽然对于萧淑妃为难武媚娘,心里还是留有不喜,但是他终究与萧淑妃留有不少美好的回忆,而且李廉也是目前皇子中最合他心意的一个,所以他想着还是见见萧淑妃和李廉。 年仅6岁的李廉已经能日诵500多首古诗了,而且在萧淑妃的教育熏陶下,通身有了矜贵、自信的气质。他看见李治到来,便噔噔噔地跑过去,仰着小脸,“父皇,您终于来看儿子了!” 李治弯腰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说,“最近父皇有些忙,才没时间来看你。听说你最近很努力学习,父皇考考你,怎么样?” 李廉自信地挺了挺小胸脯,“随便父皇怎么考,儿子都能答上来!” 萧淑妃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等他们说完话,才笑着走上前去行礼,“参见陛下。” 李治看了看好几日不见的萧淑妃,温和地让她起身免礼,“先进去吧。” 李治和萧淑妃坐下,李廉站在李治身前,满眼期待地让李治开口考他。李治见状,只是笑眯眯地让他背了几首最近学的诗,还问了几个简单的开蒙经典读物的前后句背诵问题。李廉果真一字无误地大声诵读了出来。然后,他自信地看着李治,“父皇,怎么样?儿子就说都能回答上来吧。” 不管是李廉表现出来的仪态,还是他展现的学习成果,李治都很满意。他将李廉揽在怀里夸赞,“廉儿,学得不错,父皇很满意。” 李廉高高地昂起小脑袋,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 李治忍不住笑着摸他的头。 萧淑妃在一旁凑趣,“看看我们廉儿,骄傲得像只小公鸡。” 李廉闻言撅起嘴巴,在李治怀里撒娇,“父皇,母妃打趣儿子!” 李治哈哈大笑。 气氛一时非常欢乐和融洽。 李治看着一旁一如往常般明艳娇媚的萧淑妃,她的眼里却是对儿子的慈爱,握了握她的手,感叹道,“不知不觉,廉儿已经这么大了。还长得这样好,真是辛苦你了。” 萧淑妃摇摇头,“廉儿是随了陛下,才这样优秀的。” 至此,李治对萧淑妃生出的不喜彻底散去。他想,淑妃也只是太在意朕了。有了这次的教训,她肯定会收敛起来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有了武媚娘温柔在侧,他来萧淑妃这里的时候还是少了。 武媚娘虽然有察觉到萧淑妃有复宠的迹象,但是并没有攻击萧淑妃。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人,正面攻击萧淑妃的事儿还是要留给王皇后。目前,她最重要的事是抓住李治的宠爱,尽早生下孩子,借此获得名分。于是,她一如往常地早晚去王皇后那里拜见,和王皇后及其宫中人搞好关系。 王皇后出身士族高门,又贵为皇后,她的眼里从来是没有普通宫人的。萧淑妃亦是如此。而武媚娘却并非如此。她年幼失怙,曾被武氏家仆为难,曾在弘农杨氏寄人篱下,后来还在感业寺出家两年,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再加上,她现在没有名分,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家族势力,空有李治的宠爱。所以,她平和友善地对待宫人,与她们结交。 作为武媚娘的贴身侍女,杨春花总是随身带着李治赏赐给武媚娘的财物,看着武媚娘的眼色,分享给宫人们,与她们成为友好姐妹。尤其是看到王皇后苛待哪位宫人,她更是在武媚娘的示意下亲切安慰,给予帮助。 也就是这样,随着去王皇后宫中一次不落的拜见,武媚娘逐渐在其宫中织成了一张可以随时了解其动向的情报网。王皇后的心情、言行如何,武媚娘都可以及时得知。虽然目前武媚娘并没有对任何人动手的打算,但是事情本来就不是在动手时才开始进行的,就像树木在开花结果前就已经将根系网络扎入地下很多年。 就在杨春花跟随武媚娘平静无波却始终在行动时,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找上了她,是惜兰。 此时正是宫人亲属一年一次的探望时间,大多数宫人都喜气洋洋的,互相讨论着家人的近况,有的还炫耀家人带给她的东西。 而惜兰却惨白着一张脸。 自上次给惜兰送药后,两人就未再见过面。杨春花之前还和武媚娘感叹,不知道惜兰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武媚娘便告诉她,惜兰是萧淑妃宫里的。 想来是惜兰知道了杨春花和武媚娘的身份,而她们与萧淑妃势如水火,所以便不再前来找她们。即便如此,在看到惜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后,杨春花还是上前握住她的手,引她到了自己房中,认真地看着她,“惜兰,发生什么事了?” 惜兰感受着从两人交握的手处传来的温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一下情绪,却并没有收到多少效果。她一开口便带着哭腔,“我……我爹托人捎信过来,说今年家乡发水灾,田地都被淹了,没了收成。我弟弟……我弟弟也因为下水救我娘,生了病。” 说到这儿,她就给杨春花跪下来,眼里既是绝望又有希冀,“杨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你了,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救救我们家吧。” 然后,也不等杨春花反应,惜兰就开始磕头。她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她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人命关天,杯水车薪 杨春花从震惊中回过神儿,一把将惜兰从地上拉起来。她一直都很注重锻炼身体,还有在感业寺洒扫拎水的经历,力气自然比十四五岁的惜兰大不少。 惜兰被杨春花硬按在凳子上坐好,想要继续磕头却拗不过杨春花的力气,以为杨春花不想帮她,只能沉默地哭着。 杨春花赶忙问惜兰,“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惜兰赶忙抬头看向杨春花,眼中充满希冀,“杨姐姐,你可以借给我些钱吗?我捎给我爹,让他给我弟弟看病。运气好的话,还能买点粮食,度过这个灾年。” “你就想我给你一些钱?”杨春花再度震惊。她不明白,只是借钱,为何要那样的磕头。 惜兰赶忙说,“不用很多,真的。我一定会努力攒钱,早点还给你的。” 杨春花看着惜兰急切的模样,不再想其他,而是认真地看着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钱。” 惜兰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无以为报,又想给杨春花磕头了。 杨春花眼疾手快地架住她,“不要再磕头了,头都要嗑破了!” 说完,杨春花便走到藏钱的小柜子处。小柜子里是她入宫以来攒的银子,加上武媚娘的赏赐,大概有七八十两银子。她想了想,反正在宫里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花销,武媚娘还对她很好,于是留下二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五六十两银子都拿了出来。 惜兰看着杨春花递过来的这笔巨款,猛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向杨春花,“这么多!” 这里插一句科普。宫女的收入来源一般有两个,一是月钱,区间在四两至二十两;一是平日宫中的赏赐。 至于银子的购买力。以贞观年间为例,正常情况下,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买20石米,也就是120公斤的粮食。但是如果遭遇灾年或者通货膨胀,物价飞升,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就会加倍缩水。比如唐玄宗开元年间,通货膨胀,米价翻倍,一两银子也就买60公斤的粮食。 而灾年时,由于客观粮食变少、外地运输、人为囤积涨价等,一两银子估计也就能买个40公斤粮食。以现代的标准算,人均粮食消费量为430公斤/年。古代人以活着为基准,勉强200多斤可能就够了。而从粮食种到地里到成熟收成,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至少也得大半年。 也就是说,光是粮食,50两银子可能都不够惜兰一家3口人吃的。而惜兰弟弟还生着病呢。 杨春花虽然有些肉痛,毕竟也攒了好几个月了,但是人命关天,钱继续再攒就是了。于是,她轻咳一声,“这些都给你吧,也不用你还了。” 惜兰赶忙保证,“我一定会还的。” 杨春花摆摆手,“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这钱花在救命上,也算是创造最大价值了。而且我月钱多,还经常得武姑姑的赏赐,这几个钱不算什么。” 惜兰握着被塞到手里的银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喃喃自语,“杨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杨春花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惜兰,“别害怕,惜兰。我会继续想办法帮你的。” 相较于惜兰,杨春花身材高大,又有力气,可以将惜兰整个人抱在怀里。感受着从拥抱中传来的温暖和可靠,惜兰终于不再恐慌,不再发抖。她闭上眼睛,窝在杨春花怀里,享受着这珍贵的瞬间安稳。她喃喃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杨春花不再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着惜兰的脊背,希望这样可以给予她更多的安慰。 半响,惜兰才依依不舍地从杨春花怀里离开,她还要在宫门落锁前将钱送出去。 而杨春花在惜兰离开后才开始思考更多的东西。今年是永徽二年,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哪里发生了什么严重水灾。 但是从惜兰的表现看,她的话并不作伪,她的家乡确实是发生了严重的水灾。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放下这个不说,按照史书记载,地方发生了灾害,朝廷大多会派人去赈灾,但是刚刚惜兰为何并没有提朝廷赈灾的事呢?按照她换算的救灾所需财物,面对灾害,就连她这种可以说是高收入的宫女都只能勉强应对,以种地为生的普通百姓又怎么可能自行度过。 带着满腹疑问,杨春花找到了武媚娘。她希望从武媚娘这个未来女皇这里得到答案,更重要的是,希望武媚娘可以想办法帮帮惜兰。 武媚娘听杨春花说了惜兰家乡遭灾的事后,明白此事从急。但是越是着急越不能慌,她先是安排杨春花清点目前可以捐赠的财物,然后让杨春花悄悄将惜兰找过来询问具体情况。 惜兰已经在路上听杨春花说了武媚娘要帮她,所以她一进门就跪下给武媚娘磕头。除了这样,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武媚娘。她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甚至那次也是武媚娘帮助受欺负的她。后来,得知武媚娘就是皇上宠爱的那个尼姑后,她也不敢再来找武媚娘。而现在,武媚娘却愿意再次向她伸出援手。 武媚娘起身把惜兰拉起来,“此时无需多礼,你先说说你们家乡的情况。还有那份你爹托人捎过来的信,带了吗?” “那封信,我还带着身上。”惜兰赶忙从怀里拿出那封信递过去。 武媚娘展开信,一边看着一边听惜兰讲述。 据惜兰所言,她的家乡在兰陵。也是因此,安排宫女的掌事姑姑觉得她和萧淑妃是同乡,了解萧淑妃的家乡风俗,可以更好地伺候萧淑妃,所以将她安排在萧淑妃宫中。 她家是耕读之家,她爹是个儒生,她是被良家采选进宫的。因为她爹有一些学识,可以做启蒙老师,再加上耕地,家庭条件在当地还算不错。然而,面对天灾,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家庭,也是无法抵抗的。 而武媚娘在听到“兰陵”时,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她看向杨春花,吐出四个字,回答她之前的疑问,“兰陵萧氏。”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历史尘埃,家国天下 “他们想造反?!”杨春花震惊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 兰陵萧氏瞒报水灾,使灾民哀怨滔天,起义谋反! 随后,她的迷惑更甚,水灾不记载就算了,造反的话,不管成功与否,肯定会记载啊。 武媚娘有些无语地看着震惊的杨春花,“春花慎言,陛下春秋鼎盛,我朝蒸蒸日上,瞒报水灾而已,尚不牵连谋逆大罪。” “啊?小人愚钝,还请姑姑解惑。”杨春花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也不怪她,按照现代的小说和电视剧剧情,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牵连出造反谋逆啥的。 武媚娘看着满头问号的杨春花,轻声向她解释,“世家向来热衷囤地,天灾人祸正是囤地的好时机。“ 听武媚娘这么一说,杨春花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在脑中极速地运转看过的史料,想起唐玄宗时期便是因为严重的土地兼并,导致府兵制瓦解,遂开始实行募兵制,成为安史之乱的祸源,也成为唐朝由盛转衰的起始点。 再统观历朝历代,王朝走向衰败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土地兼并,百姓丧失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料,无法缴纳重税,死亡面前,只能揭竿而起。 而这土地兼并并非一日之功,甚至从王朝初始,世家或者新兴势力做大,他们便开始了土地兼并。毕竟在农业社会,土地是一切的根本。 想通了这一点,杨春花得出结论,其实还是谋逆,只是几代人缓缓的、不露声色的谋逆。 而时代的尘埃落在一个人和一个家庭身上,便是如山的重负。热衷土地兼并以扩张势力的世家高门,他们指向的是王朝,甚至就连历史记载中,也只是一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班固《汉书·食货志》)。 无数像惜兰家人这样的百姓的苦难就如此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溅不起一点水花。只有最后的拼死起义,才用生命诉说愤怒,却又再一次进入苦难的轮回。 杨春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却仍然压抑着止不住的悲伤和无力。即便是明白这些又能怎么样?难道历史上就没有仁人志士明白这一点吗?然而在客观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中,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社会现象,是镶嵌在封建社会基因里的顽疾。 如果杨春花还是现代人,可能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然而生在这个时代,看着眼前的惜兰,杨春花的手攥紧又放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迷茫地看向武媚娘,下意识地寻求解答,“姑姑,那我们该怎么做?” 武媚娘严肃地看向惜兰,“惜兰,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拿着我让春花清点的财物,寄给你的家人,有很大可能可使你的家人度过这次灾荒。二是我会将这件事上报陛下,请求陛下派人赈灾。但这就便会牵连到萧氏瞒报水灾,你甚至你的家人可能都会因此面临萧氏的报复。即便是我请求陛下庇护你的家人,他们仍有极大地可能遇害。当然,不管你选择哪一个,我都会把财物赠予你,帮助你的家人。” 武媚娘知道,这是重创萧淑妃,甚至她背后兰陵萧氏的好机会。但是说实话,以目前李唐皇室对世家的掌控力,世家瞒报灾荒,借机囤地,并非异事。尤其是兰陵萧氏,既有淑妃又有雍王,朝堂上还有牵连甚深的政治势力,李治能做到哪一步尚无定论。虽然他肯定会派人赈灾,但是能否保全或者愿意顾及一个百姓家庭,很难说。 “我选第一个。”惜兰下意识地开口。 然而刚说完,她又犹豫了,“姑姑,能不能先让我捎信问问我爹。” 武媚娘摇了摇头,“此事从急,怕是等不及这一来一往不知多久的信件。而且一旦泄露,出于防范于未然,你的家人可能立刻就会被萧氏抹除。” 惜兰咬咬牙,她真的只是想保全家人。她是被迫采选进宫的。进宫前,她娘熬了好几个通宵,给她缝制衣服。她爹到最后一刻都在走动关系,想要把她的名字撤下了。她弟弟一直哭着抱着她,让她不要走。 后来,要进宫了,她爹说,“孩子,是爹爹无能。在宫里,你要千般万般的小心,不求你飞黄腾达,得皇上青眼,只求你平安活着。只有十年,最多十五年,爹爹就去接你回家。” 可是,小时候,她爹便抱着她摇头晃脑地读,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孟子·告子下》)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章句上·第五节》) “烈士之爱国也如家。”(葛洪《抱朴子·外篇·广譬》) 那时,她觉得絮絮叨叨的很无聊,还拽她爹的胡子,让他放自己去玩儿。她爹一边心疼自己的胡子,一边给她讲这些话的意思。 虽然一到这时,她便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但是,她爹一遍一遍乐呵呵地说着,她总归是记住了这几句话,知道它们是在说要忠君爱国。 如果爹爹在这里,他会怎么选呢?面对一个向天子进言,拯救百姓的机会,爹爹肯定是舍生忘死吧。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命,不要就不要了。可是,娘亲、爹爹,还有弟弟,我不想害死你们。我只想你们好好活着! 不知什么时候,惜兰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爹爹真讨厌,如果什么都不跟她讲就好了。絮絮叨叨地说那么多遍,让人怎么都忘不掉。等见面了,她一定狠狠埋怨他,把他的胡子都揪光。 只是可能下辈子就做不成娘亲和爹爹的女儿了。她这样罪孽深重,希望阎王爷大发慈悲,让她转世成娘亲和爹爹身边的小猫小狗,给他们看门、抓耗子,还能陪着他们。 武媚娘没有催促惜兰,也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沉默地给予她犹豫的空间。 惜兰再抬头时,虽然脸上仍然挂着泪痕,却目光坚定。 她起身跪拜,“请武姑姑上报陛下,救兰陵百姓。”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生死度外,讨个恩赏 武媚娘凝视着跪拜在地的惜兰,“人命关天,我现在就禀告陛下。陛下得知后定会询问你,到时你便如实说。” 随后,她又补充道,“不用害怕和紧张,我会在一旁,陛下性情温和,听闻此事就算生怒,也不是对你。” 惜兰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武媚娘,“姑姑放心,我定不辜负你给的机会。” 武媚娘看向杨春花,“春花,扶她起来,去收拾一番,然后来找我。” 杨春花领命。 待她们离开,武媚娘坐在桌前,又看了一遍惜兰爹捎来的信,展纸研墨,沉思瞬息,开始写疏奏。其实她能写的很少,不能直接写兰陵萧氏瞒报水灾,虽然这显而易见,但并没有实质证据,惜兰和那封信也只能证明兰陵有水灾。她能写的只有得知兰陵水灾的来龙去脉,灾民的艰难,愿陛下垂怜,派人赈灾。至于其他的,皇上是个聪明人,他会自己想到了。 此事将是武媚娘的投名状,向皇上真切表明,武媚娘将与他站在一起,对抗世家。 对此,武媚娘并没有一丝恐慌,甚至是有些兴奋的。 她身后本就没有任何势力,李治宠爱她也是因为不会带来任何政治势力变化。而当这份疏奏交给李治后,她将公开与李治站在一起,获得李治全然的信任,从王皇后攻击萧淑妃的棋子,成为李治控制与前朝紧密相连的后宫势力的棋子。再加上李治的信任与宠爱,以及此时他尚且弱小的情况,只要她继续展现自己的价值,就有机会成为李治前进路上的政治伙伴。 14年的踟躇和徒劳无功磨练了武媚娘的意志,锤炼了武媚娘的性格,却未磨掉武媚娘的野心。武媚娘依旧是那个说出“可知天子威势”的女人,但是14岁的她是本能地被吸引和想接近,28岁的她已经明确想成为。 待杨春花带着惜兰重新出现,武媚娘将疏奏和李治之前给的出入后宫的令牌交给杨春花,命她低调前往两仪殿,交给皇上。 武媚娘嘱咐杨春花,“见机行事,在陛下看到这份疏奏前,切勿声张,惹人关注。” 杨春花认真领命,“姑姑放心,我记住了,定会小心行事。” 这是杨春花第一次从后宫步入前殿。她在心里想着,宫殿而已,更大的故宫她都逛过好几次。就算真遇到长孙无忌他们,即便他们气势逼人,自己可是知道他们结局的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样想着,她便镇定地将令牌给守门的太监看,等他验明真伪后,便前往两仪殿。然后,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时候看到熟人,安心程度真是直线飙升啊。 她紧走两步,笑着上前,“王公,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及善奇异地看着杨春花,她竟然出现在这里? 杨春花一边展示令牌,一边笑着解释,“陛下曾给武姑姑令牌,允她若有急情,可来禀报。” 王及善接过令牌看了看,这才放松下来,“静竹法师(杨春花于感业寺的法号),好久不见。” “王公,婢已随武姑姑还俗,俗名杨春花。”杨春花说道。 然后,不等王及善尴尬,杨春花便问道,“陛下此时可有时间?武姑姑命我呈报疏奏。” 王及善听到正事,也不再因为叫错惯常的称呼而不好意思,正色回答,“陛下已和众公议完事,此时正独自处理政务。杨侍从稍等,我去通报。” “劳烦王公了。”杨春花道谢。 “职责所在。”说完,王及善便进殿了。 李治听到声响,抬头看去,目露询问之色。 王及善禀报,“陛下,武姑姑遣杨侍从前来,呈报疏奏。” 自从李治将令牌交给武媚娘后,武媚娘从未用过。第一次使用,竟是要呈报疏奏。他不由心生好奇,“让她进来吧。” “喏。”王及善行礼出殿。 “杨侍从,陛下让你进去。”王及善对杨春花说。 杨春花深吸一口气,步入殿中,跪拜行礼。 “免礼,将媚娘的疏奏呈上来。”李治放下处理政务的笔,语气中带着兴味。 李治身边的太监走过来,接过疏奏,呈给李治。 李治看了几行,脸色便严肃起来。殿中轻松的气氛也消失了。他快速看完,霍然起身,出殿向后宫走去。 杨春花快步跟在其后,回到了夕云轩。 李治挥退仆从,只一人进门,一进门便拦住武媚娘行礼,直接严肃地看着她,“媚娘所言当真?” 武媚娘同样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均为实情。” 说完,她看向站在角落的惜兰,同时便看见进来后自觉站在惜兰旁边的杨春花,目色一缓。 杨春花握了握惜兰的手,低声说,“上前去吧。” 惜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满是坚定。她走到李治身前,跪拜行礼,“陛下,婢便是惜兰。” 李治坐在主位上,沉声开口,“此事重大,不可妄言。你现在如实详尽叙说所知。” 惜兰声音发颤,却字字都说得清晰,从她出生于兰陵,到采选入宫,侍奉淑妃,再到接到父亲来信,得知家乡水灾,遂求助杨春花。 李治来的路上,便命人去取了惜兰入宫时登记的籍贯信息。其与惜兰所言两相对应,并无虚假。 武媚娘又及时送上那封信。李治展信看完,不置可否,只是严肃地看着惜兰,“朕再问你一遍,是否妄言?若有半分虚假,便是欺君之罪。” 惜兰再次跪拜,随后抬头,第一次坚定地直视皇上,“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假,愿千刀万剐,五雷轰顶!” 李治看着她的眼睛,掩去惯有的温和,气势凌厉高压,沉默不语。 惜兰浑身发抖,却仍然坚定地直视着李治。 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没想过再活着。尊卑礼节比不上人命关天,兰陵百姓胜过天子威势! 李治看到惜兰如此模样,反而气势散去,重新恢复温和优柔。 他先是让惜兰免礼,又招手让站在一旁的武媚娘坐到他的身边来。 “朕会派人前去调查灾情。”李治说。 随后,他又握着武媚娘的手,感叹,“媚娘,幸好有你。” 武媚娘闻言,对李治笑了笑,便起身行礼,“陛下,妾可否讨个恩赏?” 李治眸色一深,脸色不变,“哦?媚娘想要什么恩赏?”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怀疑自我,深夜来人 武媚娘看了眼还在发抖的惜兰,又转头继续看着李治,柔声说道,“陛下,妾想替惜兰求一个匾额,以彰显这一小小宫女心有家国的品质,也让天下百姓知道陛下广为纳谏的胸怀。若天下百姓皆如惜兰这般心有家国,李唐江山必将千秋永固,盛世绵延。” 李治闻言起身,亲自扶起武媚娘,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媚娘,这哪里是要讨要的恩赏,分明是提醒了朕。先皇在时,曾谆谆教导朕,‘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王制》)朕牢记于心,从未敢忘却。” 随后,他看向还在止不住地发抖的惜兰,温和地说,“若此事当真,惜兰确实该赏,朕便命人携带‘仁善忠君’的匾额前往兰陵,宣扬惜兰所为。” 惜兰知道,这不仅是一道匾额,更是家人的保命符。有了它,兰陵萧氏若敢对她的家人动手,便是对陛下不敬。 想到这儿,惜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由于情绪的大起大落,她眼前一黑,便要晕倒。杨春花赶紧扶住她。感受到杨春花有力温暖的臂膀,惜兰强撑起精神,向着李治跪拜感谢,声音里带着哭腔,一直不敢落下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谢陛下圣恩。” 李治看着与其说是跪拜,不如是蜷缩在地的惜兰,叹了口气,“起来吧。” 杨春花弯腰将惜兰架起来,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求助地看向武媚娘。 武媚娘收到杨春花的眼神,“春花,你先扶惜兰出去。” 随后,她又看着李治,挽着他的胳膊,继续柔声说道,“陛下,妾与惜兰也算有缘,就让这侍女留在我这儿吧。” 紧接着,她又狡黠地补充,“妾已经让春花清点财物了,到时便捐给灾民。陛下就再给妾一个恩赏,把惜兰留给妾。” 李治温柔地拍了拍武媚娘的手,感叹道,“你啊……随你。” 李治当然明白武媚娘做这些是想保全这个宫女和她的家人。也正是明白这些,他才更看清武媚娘的周全和仁善。 若因向他进言,便丢了性命,祸及家人,那以后还有谁敢向他进言? 那些世家高门不拿百姓当人,而他的媚娘却连一个宫女、一户人家的命都放在心上。 他的媚娘没有得力的娘家,没有高贵的名分,只有他护着、宠着,哪有什么财物,却愿意救济灾民。 这才是他的贤内助。 武媚娘开心地笑了,“谢陛下恩赏。” 李治看她如此高兴,心里更是软得一塌糊涂,“你能有什么财物?朕到时开内库,连你那份也跟着捐了就是了。” 武媚娘却认真地看向李治,“陛下,妾有您宠爱,没人敢少了妾的吃穿用度。平日里,您又时常赏赐妾。虽然妾能捐的东西不多,但是能为灾民多换一碗粥食,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治看着武媚娘认真的脸,郑重地说,“那朕就先替兰陵百姓谢谢媚娘了。” 武媚娘脸上恢复温柔笑意,“唯愿百姓平安。” 李治和武媚娘又温存了片刻,便回到两仪殿,招来心腹,命其快马加鞭,赶往兰陵,暗自调查灾情。 约莫十来日,心腹回到长安,禀告灾情。兰陵确实发生了严重水灾,田地和房屋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洪水退去后,田地大多被当地大户占了,饥民有的逃荒走了,有的卖儿鬻女和自卖为奴。 “当地大户?”李治轻笑一声,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心腹闻声抬头,只见李治坐在两仪殿的高位上,面色半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心腹又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从百姓口中得知的灾情记录,让太监呈给李治。 李治看着纸上字字泣血的话,以及反复出现的“萧氏”,还有那句“管事的说,萧家女儿生的孩子是管辖王城的雍王,这天下未来就是雍王的,现在雍王的外祖家收了你们的地,是给你们的恩赏。” 他怒极反笑,“这天下未来是雍王的。朕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殿中无人敢应答,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 半响,心腹郑重说道,“陛下,此记录皆为百姓所言。百姓蒙昧,又遇灾情,心智有损,望陛下宽心。” 李治看着纸上那句“要真像管事儿说的,咱们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声音冷冽,“如何蒙昧?朕怎么觉得百姓比一些当官的看得都清。” 心腹不敢应答,只是沉默长拜。 这一晚,李治没有去后宫,而是坐在两仪殿反复看那份记录,以及父皇留给他的书。那些书上有父皇的笔记和教导,写着要爱民如子,要虚心纳谏,要勤俭威严,要做一个好皇帝,守好李唐的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 李治是李世民登基后出生的,没经历过战乱,没见过隋末的饿殍遍地,甚至大多时候就在长安城里呆着。 百姓更多的是在父皇、母后口中和圣贤书里听到、见到的,真实的他们其实离李治很远很远。 关于要爱民和如何爱民的言辞,李治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但是当真正看到百姓的话,甚至那个瑟瑟发抖的惜兰,他才发现要爱民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做皇子的时候,他无需拉拢朝臣,无需与兄弟相斗,便成为储君,甚至有时间忧愁命运无常。顺利做了皇帝后,有父皇留下的贞观盛世,安稳边疆,顾命大臣,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增长势力,从强势的大臣和世家手里夺回主动权。 然而当他专注于争夺政治主动权的时候,他的百姓在受苦,那些世家在啃食他们李家的江山! 也许是夜里太安静空旷了,24岁的李治心里漫生着愧疚和难堪。他想,朕这个皇帝做得真差劲。 突然,李治放下书,向后宫走去。他现在急切地想见到武媚娘。 李治一路疾行,推开夕云轩的宫门,走进武媚娘的寝室,将其拥入怀中。 武媚娘被李治浑身的寒意惊醒,迷迷糊糊地回抱着李治,“陛下,您冷不冷啊?” 李治呜咽一声,“媚娘……”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武媚娘听见李治的呜咽声,彻底睁开眼睛。她看向站在寝室门口,也刚醒过来,正在揉眼睛的杨春花,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杨春花默默地行了个礼,走出去关上门。她本来在外间的坐榻上值班、睡觉,李治开门带来的冷风将她吹醒。她叹了口气,深觉武媚娘也是不容易,这大半夜的,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挖起来哄人。她看了看守在门口的李治的随从太监,也没额外再叫谁起来,而是自己摸到小厨房,烧了壶水,沏了两壶姜茶。 她先是端着一壶姜茶,悄声走进寝室,看见武媚娘和李治还在相拥,武媚娘正轻柔地抚摸着李治的脊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她没有说话打扰,只是对着武媚娘举了举手里的茶壶。 武媚娘见此,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杨春花先放在那里。 杨春花便将茶壶放下,又退了出去。她回到小厨房,又端出剩下的那壶茶,拿了两个杯子,对着李治的随从太监说,“公公,夜深露重,喝点热姜茶,暖暖身子吧。” 那随从太监看了看除了他们两人外空无一人的院子,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还是杨侍从想得周到。” 他抿了口热姜茶,只觉一股暖流进入肚子,让整个身子都暖和了不少,神经都跟着放松了下来,不禁喟叹,“陛下心情欠佳,老奴也跟着难过。幸好有武姑姑,想来陛下现在心情好了不少。” 杨春花没有贸然询问李治为何心情欠佳,而是沉默地喝着茶。而那公公能跟在李治身边,也是个谨慎之人,也就感叹一两句的事儿,顺便恭维一下的武姑姑的受宠,便不再多言。 屋内,武媚娘柔声对李治说,“陛下,妾先服侍您将这寒衫退去,然后喝点茶暖和暖和,可好啊?” 李治将头埋在武媚娘肩上,仍然抱着她,却闷闷地回答,“好。” 武媚娘也没让他放开自己,而是像对待小孩儿一样,让他抬抬手,挪挪身子,就这样抱着将外衫脱了下来。然后,武媚娘又扯来被子,将两人包裹住。 李治的周围充斥着武媚娘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他的心绪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在武媚娘的肩膀上蹭了蹭脑袋,“媚娘,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不太好?” 武媚娘闻言,在李治话音刚落,便开口反驳,“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随后,她略微停顿,继续补充道,“暑往寒来,陛下从未故意缺席过任何一场朝会。日月轮换,陛下每日都在认真处理政务。朝臣掣肘,陛下却总是温和虚心地接受他们的建议。这如何不是好皇帝呢?” 李治沉默地听着。 武媚娘继续说,“还记得去年下元节,陛下和妾在长安城中游赏。那繁华的景象,妾至今难忘。” 听到这儿,李治闷闷地说道,“兰陵发生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朕此前却什么都未做。” 武媚娘闻言回复,“陛下,天下很大,各地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事,若事事都要您一人亲力亲为,要那么多大臣做什么?兰陵水灾,陛下不知情,是因为下官知情不报。这不,陛下您一得知,就立刻开始处理了啊。” 李治沉默不语,半响才闷闷地开口,声音低得似乎听不见,“朕总想着驯服朝臣,平衡世家,却忘了最重要的事。” 武媚娘没有追问他所谓的“最重要的事”,而是认真地说,“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不晚。” 说完,武媚娘用双手将李治的脸从自己的肩膀上掰起来,看着他耷拉着眉眼的沮丧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了,陛下。妾相信,陛下过去、现在、未来都会是一个好皇帝。就像在下元节茶楼里,我们约定的那样,妾会陪着陛下绵延这盛世。” 李治看着武媚娘温柔的眉眼,听着她认真的话语,心情一点点地好了起来。就像所有表露的和未表露的情绪都找到了归处,迷茫、难堪、疲惫的旅人终于跌入了柔软温暖的被子里,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武媚娘看着眉眼舒展的李治,便要放开他,从床上起身。 李治下意识地拉住武媚娘,“你要去哪里?” 武媚娘点了点不远处桌子上的茶壶,“妾去看看茶水还热吗,喝一点热茶,身体会舒服一些。” 李治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武媚娘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她倒出半杯,先尝了尝,是姜茶。遂倒了一杯,端给李治,“陛下,是姜茶,喝一点暖暖吧。” 心情变好后,李治终于因为一两个时辰沉迷沮丧,滴水未进,再加上从前殿到后宫不短的一段路,而觉得口渴了。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笑着说,“还不错。” 次日,李治精神抖擞地去上朝了。 他将心腹的调查甩到朝臣面前,质问他们可知兰陵水灾一事,可知当地大户借机囤地,可知百姓流亡逃荒。 其实,大户借灾荒囤地并不稀奇,很多大户其实就是当朝官员的家族。有些官员甚至认为,大户买人囤地能缓和灾情,恢复经济,收拢流亡,并非坏事。然而,他们忘了,被收拢的人口和囤积的土地将不再为李唐纳税,那这赈得到底是李唐江山的灾,还是满了他们家族的口袋。 尽管一些重臣对兰陵水灾后的灾民情况依旧不以为意,但是调查中那反复提到的“萧氏”和雍王却将事情的严重程度拉高。尤其是波涛暗涌的立储之争中,支持王皇后收养的李忠的官员,更像是看到了机会。他们言辞激烈地叱责萧氏的不臣之心,暗示是雍王给了萧氏不该有的妄想。 李治虽然一副认真听他们发言的样子,却记下了这些表面正气凌然却对灾民置若罔闻,只想着攻讦政敌的朝臣。现在还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但是也不会让他们舒服太久。 李治点了几个进谏赈灾且言之有物的朝臣,让他们尽快形成赈灾疏奏递给他,推进赈灾事宜。 在这一话题结束前,李治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他笑着说,“朕能得知此事,归功于后宫。诸葛丞相有言:‘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出师表》)朕深以为然。”魔/蝎/小/说/m/o/x/i/e/x/s/.c/o/m 25、有人欢喜有人愁 听到李治说“兰陵水灾的消息出自后宫,要嘉奖其人”,便有大臣试探地问李治,“不知是哪位娘娘?陛下想要如何嘉奖她呢?” 由于此事牵扯到兰陵萧氏,心思缜密的朝臣们以为是皇后这边的手段,甚至是太原王氏出手了。一时间,朝臣们眼神交织成网,朝堂上暗流涌动。 李治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才用惯常温和的语调说起惜兰和武媚娘。 一个不知名的宫女,一个没名分的宠妾。 一些朝臣还是坚定认为是太原王氏和兰陵萧氏之间的争斗。一些朝臣变得不以为意,觉得皇上就是借题发挥,想要打压萧氏近期因为雍王受封而逐渐嚣张的气焰。甚至还有朝臣觉得皇上只是想要找个借口封赏新宠。当然,还有朝臣站出来表示,小小宫女都有如此觉悟,此为社稷之福,确实应该嘉奖。 李治看着面色各异的朝臣们,面色如常,只是继续表示,自己已经决定赐给惜兰“仁善忠君”的匾额,向民间宣扬她的事迹。 这并不涉及任何人的利益,众臣对此并无异议。至于武媚娘如何封赏,皇上没说,朝臣们里现在又没有武媚娘的人,甚至不少朝臣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自然也没有人替她继续请皇上封赏了。 待朝会结束,李治惯常和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李勣等重臣继续开小会。 几位顾命大臣都是站太宗满意的儿媳妇王皇后的。借着此次水灾,他们希望李治对于兰陵萧氏借势的雍王做出反应。 遂,李治下旨,雍王改封郇王,迁歧州刺史。 对此,顾命大臣们都比较满意。不过,他们也没逼得李治太紧,亦或是他们本来也看不上李忠这个出身于宫女的皇子,还想再等等王皇后的亲子。反正郇王目前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待议事结束,李治又处理了一阵政务,便开始想如何封赏武媚娘了。他肯定是要给武媚娘名分的,现在的问题是给多高的名分比较好。想来想去,他准备先封武媚娘为正三品的婕妤。等武媚娘有孩子了,再继续上封。 然而,这就是想什么来什么。待午时,李治去和武媚娘用膳,顺便告诉她关于兰陵水灾的调查结果和处理进度时,武媚娘先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陛下,妾有孕了。”武媚娘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笑着看着李治说。 李治瞬间欣喜起来,他大步走过去,拥住武媚娘,手覆盖在武媚娘的手上,摸着她的小腹,“找太医看过了吗?” 武媚娘回答,“看过了,太医说已经1月有余。” 李治关切地问,“这段时间,媚娘可有不适啊?” 武媚娘摇摇头,“并无不适。” 李治想起昨夜自己披着寒露,便拥抱武媚娘的事儿,生怕武媚娘因此受寒。这么想着,他便握住武媚娘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很温暖,又认真地看着她的面色,发现红润精神,才略微放下心来。 李治当场拟旨,“武氏贤良淑德,娴熟敦厚,朕甚悦之。今承恩有喜,即册封为昭仪。” 武媚娘随即就要领旨谢恩,李治扶住她,令她免礼。 随后,李治又召来六局掌事,安排了依芸宫给武媚娘住,还允许其母杨氏进宫陪护。至于增添服侍的宫女、太监、专门的医药膳食、专业的太医看护等此处便不一一详提。 两人又欢欢喜喜地用了膳,李治还陪着武媚娘午休了一会儿,才精神充沛地继续回前殿处理政务去了。 这期间,武媚娘有孕并进封昭仪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 萧淑妃本就因为李廉从雍州牧迁为岐州刺史而生怒。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怒声呵道,“你说那个惜兰是本宫宫里的?赶紧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本宫抓过来!” 她宫里的管事姑姑艰涩地开口回道,“娘娘,此女之前已经调到夕云轩了。” 萧淑妃大怒,“竟敢不请示本宫,便随意调动本宫宫里的人!武媚娘好大的胆子!” “还有你。”萧淑妃对着那掌事姑姑,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将其打歪在地,“你也被她收买了吗?竟然让她随便从本宫这里拿人!” 那掌事姑姑赶忙解释,“奴婢对娘娘的忠诚,天地可鉴啊!是掖庭的太监奉陛下口谕来调的人,说是惜兰和那武姑姑身边的杨侍从交好,所以才调惜兰过去的。奴婢想着,就是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做事还笨手笨脚的,之前还惹怒过娘娘,把她调走也好。这等小事儿哪里用娘娘劳心啊。” 她没说的是,其实不只是惜兰,像这种等级的小宫女,就算是死了都无人在意,寻常调动也就点了头的事儿,没人会想着上报娘娘的。 萧淑妃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你个蠢货,一个洒扫宫女调动用得着陛下的口谕吗?” 那掌事姑姑继续解释,“奴婢还以为这只是那武姑姑想要炫耀她的圣宠。想着让娘娘知道了,徒增生气。” 萧淑妃一脚踹过去,“好好好,本宫说什么,你都有理。你给我滚回掖庭,本宫这里容不下你了!” 一旁跪着的一众宫女、太监们又解恨又害怕。平日里,这掌事姑姑眼高于顶,仗着被萧淑妃宠信,总是苛待他们,甚至连生病了都不让请假,还让他们上供月钱,不上供的或者上供少的就被安排倒夜壶、值夜班这种最脏最累的活儿。同时,他们又尽量缩成一团,祈祷萧淑妃用这掌事姑姑出了气,就不牵扯他们了。 眼看着萧淑妃打骂累了,坐下开始喝茶,缓气。雪上加霜的噩耗又传来了,“武媚娘有孕,册封昭仪。” 听到这个,萧淑妃直接将茶杯砸在了那掌事姑姑的头上。那掌事姑姑的额头瞬间就流出血来。 再说王皇后,本来因为萧淑妃和她背后的兰陵萧氏吃了大亏,还牵连李廉从雍王成了郇王而喜笑颜开,却在听到“武媚娘有孕,册封昭仪”后,心里微沉。魔/蝎/小/说/m/o/x/i/e/x/s/.c/o/m 26、上下和乐,独善其身 待李治回两仪殿后,武媚娘,现在可以成为武昭仪了,看着身边兴奋的宫女、太监们,让杨春花从李治封赏里拿出一些财物,分发给他们,与他们同乐。 杨春花做散财童子已经非常熟练了。 之前,因此武昭仪的人生着实不太顺利,父亲早逝、扶灵回乡,搬往弘农、寄人篱下,帝崩出家、削发为尼,日子过得着实是比较局促的,所以杨春花一有钱就想着赶紧存起来,以应对之后的生活。而武昭仪也是比较节俭的,虽然她的权力欲逐渐加强,但是她的物欲一向不高。 自再次进宫以来,为了得到宫女、太监们的拥护,并及时获得各方消息,李治前脚赏赐了财物,武昭仪后脚就让杨春花拿出大半分发下去。李治赏赐不断,武昭仪和王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不少。宫里难得来了个把他们当人看的主子,他们也算是真心希望武昭仪能圣宠不断的。 在得知武昭仪竟然会救济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宫女,还为了她求到皇上面前,让皇上做主为她的家乡赈灾。甚至,这个宫女还是时常为难武昭仪的淑妃娘娘宫里的。 虽然各宫主子们神色各异,但是他们是真心觉得武昭仪这事儿做得是值得立长生牌的。就算是之前没被武昭仪的财物收买的宫女、太监,也觉得武昭仪确实是菩萨心肠。 他们觉得,如果自己家乡发生灾情,至少还能求到武昭仪面前,让父老乡亲们有条活路。至于像那个惜兰那样赐牌匾,光宗耀祖,也只是在梦里想想,不过也是让人开心的。 当初被分到夕云轩伺候武昭仪的宫女、太监们更觉得自己好福气。他们熟练地对着坐在主位上的武昭仪跪拜行礼,接受赏赐。 他们私下也不对比谁得到的赏赐多,谁得到的赏赐少。因为得到赏赐的次数多了,他们已经知道杨春花是个顶公平、顶和气的人了。 对了,现在可以叫她“杨姑姑”了。 他们喜气洋洋地对着武昭仪说着吉祥话,并纷纷表示,咱们会更小心谨慎地服侍昭仪娘娘,并日夜为娘娘和娘娘肚子的小主子祈福的。 惜兰说自己可会按摩了,当初她娘怀她弟弟的时候,自己就给她娘按摩肿胀的小腿和脚,她娘说很管用。听惜兰这个新来的这么说,其他宫女也不甘示弱,跟着说自己也会按摩。 杨春花看着含笑听着的武昭仪,心里吃味得很。 她想,算了算了,我都是“姑姑”了,昭仪最器重的还是我,这点小事儿就不和她们这些小丫头争了。 尽管这么想着,她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武昭仪。 武昭仪见此,只是不动声色地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杨春花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了。她微微抬高下巴,骄傲地看着这群七嘴八舌的小丫头。 一时间,依芸宫上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没过几天,武昭仪的母亲杨氏进宫来陪护了。 阔别多年,母女二人终于再次相见。 自从武昭仪出家感业寺,杨氏以为她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她私下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小女儿,就会哭一场。 谁能想到,她的小女儿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出了寺庙,还成为了昭仪娘娘! 杨氏压抑着情绪,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昭仪娘娘。” 武昭仪赶忙上前将其扶起,“母亲无需多礼。” 两人相视,杨氏泪流满面。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武昭仪的脸。 武昭仪擦去杨氏的眼泪,笑着说,“母亲,今天能见面,是喜事,别哭了。” 说完,武昭仪便拉着杨氏坐下,并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杨春花上前给杨氏行礼,“夫人,婢是杨春花。真是好久不见,夫人可否安康啊?” 有了这个插曲,杨氏的情绪勉强平复了一些。她让杨春花免礼,不禁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春花了。” 杨春花笑着回答,“夫人您却是一如往常啊。” 随后,她便退到一旁角落,给母女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杨氏看了看进退得当的杨春花,又看向端庄沉静的武昭仪,又忍不住感叹,“你们都长大了啊。” 然后,她回忆起武昭仪小时候的淘气、毛躁,讲起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趣事。 武昭仪握着她的手,耐心地听她讲着,时不时给杨氏的茶杯里蓄水。 两人相视一笑,因为多年未见和身份差距带来的不自觉的陌生和拘谨终于消散了。 杨氏起身来到武昭仪面前,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感叹道,“从我接到旨意,说你有喜了,还被封为昭仪,让我进宫陪护,到现在真真切切地见到你,这一切跟做梦一样。” 武昭仪轻轻拍了拍杨氏的手,“是真的。” 杨氏长舒一口气,“是真的,这真是否极泰来啊。” 随后,杨氏起身坐回去,喝了口茶,斟酌着开口,“当今朝里是有些杨氏子弟的,要不要我联络联络他们?你现在是怀有龙种的昭仪娘娘,正得陛下恩宠,他们是很乐意与咱们往来的。” 虽然武士彟去世后,杨氏回到了弘农杨氏,也得到了亲生兄弟姐妹的照顾,但是杨氏作为一个孀居的出嫁女,平日里族人对其并不热络,更别提在朝为官的了,估计连她们这一脉有没有她这个人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武昭仪得势,又没有强力的娘家,弘农杨氏如果与其亲近,会是一笔很不错的投资。杨氏会向武昭仪肯定地说“他们乐意与咱们往来”,也是因为来之前得到了家族一些人的暗示。 然而,武昭仪却并非这么想。她知道李治宠爱她,有部分原因是她不会再引入新的世家势力。她既然想要做李治的政治伙伴,必然是要和世家站在对立面的。即便是暂时拉拢弘农杨氏,能够得到一些助力,但是与让李治对她失去信任的风险相比,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于是,她果断拒绝了杨氏的提议。她严肃地看着杨氏,“母亲以后切勿再提这些,我心里只有陛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7、李弘降世,李忠立为太子 弘农杨氏祖上也是阔过的,最鼎盛的时候是东汉时期,出了“四世三公”,即“关西孔子”杨震、其子杨秉、其孙杨赐、其重孙杨彪。单说杨震,可能有些陌生,但是他的“四知却金”的故事却流传至今。 这个故事讲的是杨震升迁东莱郡太守,赴任途中经过昌邑。而昌邑县令是他曾举荐的秀才王密。王密夜里怀揣十斤金子来送给杨震,还说“夜里没人会知道这件事”。而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后汉书》) 闲话作罢,回归正题。 尽管曾经显赫一时,如今的弘农杨氏也是没落了。否则,武昭仪的母亲杨氏,一个世家小姐,也不会嫁给二婚的武士彟。要知道,武士彟以前只是个买卖木材的商人,不过是做好了一笔政治投资,跃升为当朝新贵。 王皇后的母家,河东柳氏,其族人柳奭能凭借外甥女当上了皇后,一路升迁到中书侍郎。这例子摆在眼前,在朝为官的弘农杨氏族人很难不动心。而且相比于王皇后背后强大的太原王氏,武昭仪背后可什么也没有。武昭仪和弘农杨氏联合,似乎是一件双赢的事儿。 但是,武昭仪的母亲杨氏却带回了“婉拒”的信息。 对此,弘农杨氏当前的顶梁柱们不置可否。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武昭仪现在没有想要合作的念头,但是有她母亲杨氏这个血脉连接在,未来如果武昭仪生下皇子,想要争褚了,就得发展朝廷势力吧。等她在争褚里吃了瘪,自然会想起唯一可以依靠的母家。就算未来依旧不合作,也没必要得罪一个正受宠的妃嫔。 然而,家族里人多了,总有几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家伙。弘农杨氏虽然不如以前了,但到底是一方望族。他们平日里享受着家族带来的荣耀和地位,目下无尘。当得知武昭仪婉拒合作的消息后,他们便对武昭仪心生不满和鄙夷。在狐朋狗友的酒宴上,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他们说出了“武昭仪和母家关系冷淡”的消息,甚至还轻言“木材佬的女儿能有什么眼界?”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转天,“武昭仪和母家关系恶劣”的消息便传得满长安城都知道了。 对此,各方反应都值得说道说道。 弘农杨氏当前的顶梁柱们大多震怒,急切地联系武昭仪的母亲想要向武昭仪解释,补救一二。 寻常官员有的冷漠旁观,有的添油加醋,有的感叹“两方脑子都不太清醒”。当然也有人觉得无论如何,朝廷内外少些猖狂的外戚,总归是好事。 萧淑妃得知后,难得心情不错,讥讽道,“武氏到底是个尼姑,鼠目寸光。” 王皇后则暂且放下了心,觉得一个只知道邀宠的武昭仪不足为惧,于是对依旧每日前来拜见的武昭仪又有了好脸色,甚至宽慰她“无需忧心,好好养胎”。她心里感叹,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就算是走运得到了珍宝,也成不了事儿。 李治则在听闻这件事儿后,对武昭仪更加爱重了。即便是武昭仪现在身子不便,他也经常去她那儿纯休息。甚至对于一些朝堂上的事儿,李治也对她说得更多了。 武昭仪作为当事人,反而是反应最小的。面对母亲杨氏的愧疚,萧淑妃的鄙夷、王皇后的表面和善实则轻视、李治的爱重,她平静地接受着,既不争辩,也不卖惨。 杨春花作为旁观这一切的人,武昭仪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她还算敏锐地察觉到武昭仪淡淡的愉悦。可能……这发生的一切比她预想的更得心意?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而该来的纷争终究还是要来。 永徽三年,重新入宫一年多的武昭仪生下了她的长子,李弘。 “李弘”是个好名字,好到王皇后瞬间就看清了她以为的“安分守己,只知邀宠”的武昭仪的野心。不过,武昭仪现在也无所谓了,她已经顺利生下长子,又有李治的爱重与信任,是时候和王皇后掰掰手腕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李弘”这个名字了。 李弘是道教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南北朝天师道道徒所作《老君变化无极经》中有言,“老君变化易身形……木子为姓讳弓口……” “木子”合起来为“李”,“弓口”合起来为“弘”。 北魏道教领袖寇谦之所撰《老君音诵诫经》中有言,“老君当治,李弘应出。” 最重要的是,李唐以道教立国,以老子李耳为祖先。而李耳也是太上老君的化身。 从史料记载来看,武昭仪是非常重视文字的文化寓意的。从后期,她创造了个“曌”字来作为自己的名字,还三四年甚至一年就换个年号,便可见一斑。 因此,“李弘”这个名字绝不是随便起的。甚至可以明说,武昭仪对储君之位是很有想法的。 而李治既然同意了“李弘”这个名字,也暗示了他对武昭仪的支持。毕竟,武昭仪是他极为爱重的有名分的妃嫔,他是愿意给李弘这个争储机会的。而且他现在才25岁,未来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定。 王皇后对比怎么可能默不作声?即便没有李治的爱重,她背后可是有太原王氏和先皇留下的顾命大臣两大靠山。就算是李治,现在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深觉受到欺骗和威胁的王皇后立刻做出反击。她背后的太原王氏和顾命大臣齐齐上书,请立李忠为太子。 这是李治登基的第三年,他所培养的势力尚且稚嫩。面对世家和朝臣撕开温和面具的步步紧逼,无论心有何想,他现在只能做出反应。 永徽三年,也就是李弘出生的同年,李忠册立为皇太子。 就在王皇后、太原王氏、众顾命大臣们以为,这次斗争中最终还是他们取得了胜利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8、生而无奈,舐犊情深 李忠册封为太子的消息传到后宫,各宫妃嫔神色各异。 武昭仪神色如常地抱着李弘,拿着布老虎逗李弘玩儿。 察觉到杨春花的担忧,她还轻笑了一声,“你看弘儿是不是又胖了?” 萧淑妃冷笑一声,“终究还是让皇后赢了。” 随后,她严命宫人不许在李廉面前乱说话,否则休怪她这个做母妃的无情。 王皇后长舒一口气,“陛下终归是明理纳谏的。” 随后,王皇后命人把李忠叫过来,看着他仍旧一副畏缩的样子,皱着眉说道,“忠儿,你现为太子,大唐储君,一言一行都代表李唐皇室的风范,应雍容大雅,坦荡轩昂。” 李忠长拜,“谨遵母后教诲。” 王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亲自将李忠扶起来,“高兴些吧,你现在是太子了。可不要辜负母后的用心和期许。” 李忠闻言,谨慎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感激、孺慕地看着王皇后,“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后的良苦用心!” 王皇后欣慰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拥抱李忠,只是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 李忠带着笑容走出大殿,猛地被晌午的阳光刺了眼。他抬手遮了遮眼睛,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他身边的小太监赶忙上前询问,“殿下,可是伤了眼睛?” 三天前,也是这个声音,告诉了李忠,他的生母刘氏感染风寒,高热难消,溘然离世的消息。至于为何现在才告诉他,是因为刘氏不想让他忧心,打扰他的功课。于是,他连母亲活着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等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母亲已经在那间他长大的破败宫室里身体冷硬,没了记忆中的温暖。 10岁的李忠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还记得,他和母亲被通知自己要被王皇后领养时的场景。 王皇后从未踏进那间破败的宫室,只有她身边的姑姑来了,垂眸看着他们,“皇后娘娘心善,不忍看大皇子受苦,决定收养大皇子。” 母亲拉着他赶忙行礼感谢。 要离开的前夜,母亲又是哭又是笑地为他收拾东西。先是他常穿的衣服,然后是他翻看的书,还有扎头发用的发带……只是后来又都拿了出来,只将那套明天要见王皇后时穿的最好的衣服摆出来,上面放着他最爱玩的木偶。 母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真是高兴得昏了头,皇后娘娘那里什么没有?忠儿成了皇后娘娘的孩子,哪里还用得上这些破烂儿。”只是这样说着,她还是跌坐在床边,捂着脸泣不成声。 当时,他只有8岁,就算是被生活的艰难启迪了早慧,但是面对这样的突变,还是怔在那里缓不过来神。尤其是母亲第一次如此的痛哭。自有记忆起,尽管时有宫人刁难,生活过得拮据,但是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面对。 他扑到母亲怀中,也跟着哭了,胡乱地说着,“娘,我不去做皇后娘娘的孩子了!娘,我不去做皇后娘娘的孩子了!你才是我娘!你才是我娘!” 母亲闻言,赶忙抬起头,捂住他的嘴,“忠儿,不许说胡话!” 他听话地闭嘴。母亲紧紧地抱着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的忠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就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了,再也不用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吃苦了。忠儿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像太阳一样明亮的前途。” 他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擦去母亲满面的泪水,“娘,你别哭了。我会去做皇后娘娘的好孩子。” 母亲流着泪,却笑了起来。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却挡不住眼里的温柔。她细细地嘱咐着,“忠儿要好好学习,要恭敬孝顺。不要挑食。晚上要盖好被子。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天热了也不要贪凉。走路的时候要看好路,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眷恋地说,“我的忠儿向来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肯定能得皇后娘娘和陛下的欢心。娘以后不能在陪着你长大了,你要坚强,不要害怕,不要哭。你以后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尊贵的大皇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后来,他很少再见到母亲。只是偶尔能在御花园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但在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 他以为自己只要不再见母亲,王皇后就能忘记这个像长在太极宫角落的杂草般的生命。他好好学习,谨言慎行,深怕惹怒王皇后,祸及母亲。 当得知自己可能要当太子的消息的时候,他夜里躲在被子偷偷笑了好几次,幻想着父皇看重自己,答应自己接母亲到太子宫里照顾。甚至梦里都是母亲穿着和王皇后一样华贵的衣服,再也不用干活儿,只用坐在那里吃着点心、喝着茶,看自己读书。 原来不是这样的啊。他果然还是个幼稚的孩子。 他突然起身,跑到原来母亲和他玩藏东西的游戏时,常藏东西的那个小柜子前。他打开小柜子,里面放着好几条发带,从小孩子用的到长大后用的,长短宽细不一,上面都绣着精致的纹样。他一眼就看出,那布料是母亲最好的衣服上裁下来的。他将那些发带塞进怀里,不让身边的太监拿走。 后来,那太监还是找到王皇后说了此事。 王皇后听罢,只是摆了摆手,“算了,就当是给那刘氏识趣的恩赏吧。” 王皇后只是命人告诉了刘氏,她将扶持李忠做太子,陛下已经松动,可能就是这几天了。刘氏自己识趣,第二天便感染风寒,一病不起,也不请太医,熬着高烧,顺利在李忠当太子前走了。可能刘氏也知道,太子怎么能有一个只是宫女的生母呢?她若还活着,太子的母亲到底是她还是皇后? 只是这些也不必和李忠说了。恨也罢,惧也罢,李忠终究只是先替她的皇儿占着位子。 王皇后抿了口茶,继续想着,前朝已经平定,这后宫也该恢复往常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9、一群演员,一出好戏 王皇后召集潜邸旧人开茶话会,来人分别有萧淑妃、郑贵妃,还有一个很久没露过面的人物,当初接替长孙皇后抚养李治的先皇的薛婕妤,现在的河东郡夫人。 从李廉改封郇王到逐渐被武昭仪抢走李治的宠爱,再到李弘出生,李忠封为太子,萧淑妃已经收敛了过去宠冠后宫时的飞扬跋扈,至少是不再对着王皇后倨傲无礼了。 郑贵妃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从王皇后和萧淑妃相斗,到王皇后联合武昭仪和萧淑妃相斗,再到现在王皇后联合萧淑妃和武昭仪相斗,她一直表现得像个路人。 自先皇去世,李治封薛氏为河东郡夫人,以此让她留在了太极宫,不用像先皇的其他无子妃嫔那样出家感业寺。但是,薛氏上有地位绝无可能动摇的长孙皇后,下有家世强盛、名正言顺、前朝支持的王皇后,加上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只能算是一个毫无政治地位的太妃。 如果和郑贵妃一样的性子,或者像她现在痴迷佛法的对外形象那般,加上李治因念旧而对她的礼敬,薛氏的日子其实还不错。但是,她先是做过高祖李渊的妃嫔,后又做过太宗李世民的婕妤,还抚养过当今陛下。再加上,她本人是“一代文宗”薛道衡的女儿,自幼才学出众,通史善文。更何况,还有一个同为先皇妃嫔的武才人,现在的武昭仪在这后宫过得风生水起。薛氏也想继续进步了。 王皇后环顾神色各异的三人,感叹道,“真是一晃眼的功夫,从初次见到诸位,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郑贵妃真诚地看着王皇后,罕见开口,“这些年多亏皇后娘娘的抚照,臣妾才过得安稳。” 王皇后欣慰地看着还算有良心的郑贵妃。郑氏虽胸无大志,但总归是个安分守己的,这么多年了也没给自己添乱。 这样想着,王皇后又看向原来的刺头,萧淑妃。萧淑妃察觉到王皇后看过来的目光,也跟着说,“皇后娘娘统领六宫,顾全大局,劳苦功高。”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过去争斗不止,相互攻讦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薛氏也跟着表态,“吾虽沉心研习佛法,追思先皇,为陛下祈福。然,皇后的贤良淑德,吾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王皇后看着姑且可以算是皇上的养母,薛氏,“太妃看上去清减了,要注意身体啊。”其实,两人没怎么见过面。薛氏作为太妃,不用拜见王皇后;而王皇后贵为皇后,要拜见也是拜见太后,没有礼节要求她去拜见太妃。不过能走到今天,薛氏也是个聪明人,还有皇上的礼敬,也不失是个帮手。 得到了三人的表态,王皇后也就继续往下说起来。她表示,本来后宫安稳,皇上勤政,天下太平。但是,自从有了武氏,皇上先是夜宿寺庙,失礼失节,后又将其接进宫中,大肆宠爱,甚至封为昭仪,此等有损礼仪的行事,如何服众?而这武氏不守本分,巧言令色,得志猖狂,迷惑皇上。她们作为陪皇上走到今天的人,自然不能眼看着皇上被迷惑而乱来,必须警醒皇上,让皇上看到武氏的真面目! 萧淑妃首先响应,确实如此,不能再让那武氏妖媚祸人了! 薛氏则略显谨慎,皇后作为六宫之主,管理嫔妃理所应当,她会尽力相助。 郑贵妃认真听着,面色严肃,却不说话。直到王皇后看向她,她才表示,自己不受宠,可能不太能影响皇上。不过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了,自己一定会尽力劝谏皇上。 王皇后已经习惯了郑贵妃这副胸无大志的模样,要是她跟萧淑妃一样,摆出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的样子,反而让她疑心。反正正如她所说的,皇上也不怎么去她那儿,她就当是个添头好了。 重要的事儿说完了,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萧淑妃率先发起进攻,对来看李廉的李治说武昭仪的坏话。比如,武昭仪恃宠而骄,在御花园和自己起冲突。 王皇后也和李治说,自从武昭仪生了皇子后,来拜见也不恭敬了,不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薛氏则和偶尔来看望的李治暗示,自己在这后宫偶有寂寞,武昭仪和自己经历相似,又对佛法研究颇深,希望皇上可以请武昭仪常来她宫中坐坐。 对此,李治一律打哈哈,说一些什么“武昭仪竟然如此行事,爱妃放心,朕一定教育她。”“武昭仪竟然如此失礼,皇后放心,朕一定教育她。”“太妃没个能说话的人,确实是朕没想到。太妃放心,朕这就多请一些法师进宫。等武昭仪闲暇了,也让她过来和太妃探讨探讨。” 郑贵妃看着偶尔过来的李治,犹犹豫豫地,一副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李治看得有趣,问她是不是也想说武昭仪有哪里做得不对啊。郑贵妃憋了半天,表示陛下慧眼,自有评判。逗得李治哈哈大笑,表示他知道贵妃的心意了。 后宫都这样活跃了,武昭仪身处其中,又有宫女、太监情报网,当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治来到依芸宫,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虎着脸说道,“昭仪,最近行事是不是过于骄横了?惹得别人都找朕告状了!” 一时间,依芸宫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片,全都低着头,惶恐不安。 武昭仪虽然并没有从李治身上感受到怒气,不过她还是给面子陪着李治演起来。 她也作势要跪,口里说着,“臣妾冤枉啊。” 李治扶住她,不让她跪,“行了,别做这些无用功,看着朕好好说话。” 武昭仪抬眼和他相视,果然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李治又让众侍从起身,表示没他们什么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侍从听命起身,有些侍从既惶恐又担忧地看向武昭仪。武昭仪看过去,安抚地笑了笑。 李治看到这一幕,继续虎着脸,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都这个时候了,朕都找上门了,昭仪还有闲心看别人,果然是恃宠而骄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相互攻讦,筹谋日久 武昭仪拉着李治坐下,不仅不顺着他的话进行自证,反而开始告其他人的状。比如,萧淑妃在御花园故意拦着路,不让她走,还说她挡路。她去拜见王皇后,王皇后阴阳怪气地讥讽她专宠善妒,伺候不了皇上还不让皇上去别的宫。 李治看着她那鲜活张扬又略带娇蛮的样子,喜欢得不得了。平日里,武昭仪总是一副从容平静的大姐姐模样,让李治感到安心,甚至有些依赖。但是,这偶尔的娇蛮让李治有掌控感,觉得自己是个要包容小媳妇的大丈夫。 武昭仪说了一大串话,也不见李治搭腔,于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自顾自地为李治的行为定性。“陛下,您不信任臣妾!您竟然为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说臣妾骄横,臣妾真是太冤枉了!” 李治赶紧抱了抱她,“朕哪里不信媚娘了?媚娘可不许乱说。朕不过是来问问媚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武昭仪挣开李治的怀抱,先是冲他笑了笑,然后转眸看了看外间,站起身来,故意放大音量,让站在外间的宫女、太监也能听见她的话。“既然如此,陛下现在知道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就要替臣妾讨个公道!” 李治开始打哈哈,“此事朕已经全盘了解了。媚娘放心,朕肯定会公正处理的。” 然后,他像是转移话题一样提起薛太妃,说人家想和武昭仪回忆往昔,研习佛法。 武昭仪眸色深深,装作苦恼,说自己当然愿意和太妃交往,但是弘儿刚出生,身边离不开她这个母妃,希望太妃多担待,以后有机会了肯定会去她那儿的。 李治见已经提醒到武昭仪,便也跟着开口,说什么弘儿现在确实离不开你,太妃慈爱,肯定会体谅你的。 两人交换了信息,达成了共识,用过了晚膳,逗了会儿李弘,相拥休息了。 次日,王皇后、萧淑妃得知此事后,觉得武昭仪果然狐媚惑人,巧言令色,还倒打一耙。不过,皇上既然听了她们的话,去质问武昭仪,说明告状还是有效果的。于是,她们继续坚持告状。 李治听了王皇后、萧淑妃的告状,就打哈哈说会处理的。然后他就去问武昭仪,武昭仪也就继续跟着告状。李治就有打哈哈说会处理的。 随着作为沟通王皇后和外朝的桥梁,她的母亲柳氏隔三差五地进宫看望王皇后,李治忙于后宫和稀泥的消息也让外朝重臣们得知了。他们本来还有些担忧此前逼迫李治立储,会不会让李治心有不满,疏远他们。但是,李治在前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还是一副温和纳谏的样子。现在又得知他忙于处理后宫纠纷,终于彻底放心了。 其实,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放心,根本原因是他们并不认为李治能够压倒他们,尤其是在取得了“下个皇帝是谁,都得我说了算”这种空前成就后,很难不会飘飘然。他们甚至已经认定,李治就是个仁懦之人。毕竟连太宗也是这么评价的。 而李治则继续沉默地在朝廷基层安排着一些非高门子弟的科举人才。永徽二年,李治便取消了一般一年全国只有22人中举的秀才科,扩大了进士科的录取范围。此后,他也继续完善科举选材制度和考试内容,以便让更多无背景且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中举。虽然这些寒门子弟就算中举了,也是会被高门大族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压在基层,但是这还是给李治夺得朝堂主动权不断积攒着有生力量。 李治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能和武昭仪沟通过,亦或者武昭仪自己就已经发现了。反正她和李治配合默契,一改原来的谦逊守礼,和王皇后、萧淑妃的擂台打得那是有来有往。 但是,杨春花,一个熟读历史的现代人,如今的依芸宫杨姑姑,却日渐陷入迷惑。 一方是有太原王氏、顾命大臣、太子的王皇后,一方是只有年幼皇子、李治宠爱的武昭仪,面对李治的和稀泥,任谁看这后宫的胶着状态对于武昭仪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只要李治又有了新宠,武昭仪必然落败。 但是,杨春花看着现在的武昭仪。武昭仪并没表现出焦躁不安的样子啊,反而好像是乐在其中。甚至和王皇后斗着斗着,她又怀孕了。 随着武昭仪的月份越来越大,杨春花的迷惑逐渐被焦虑所代替。因为这个要出生的孩子就是安定公主。 杨春花不知道是否应该拯救这条无辜的生命。 如果她确实是武昭仪打破僵局,成为皇后的起始点呢? 她拼命回想历史,想要纵观大局,衡量安定公主在这场前朝后宫的斗争中的分量。 历史记载,李治是因为安定公主的死才下决心废后的,但是打压王皇后用的名义是行厌胜,最终废后用的名义是行鸠毒。而且,废后并非一日之功,更不可能是冲动之举,至少要驯服支持王皇后的顾命大臣们,甚至还贬逐了褚遂良。所以,哪怕只是从积蓄力量的角度看,一切也不可能从安定公主的死才开始,而是早就开始了。 想到这里,杨春花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了勇气去试探武昭仪。 武昭仪其实早就注意到杨春花的异样了,但是她是信任这个陪伴自己至今的侍女的,而且宫里的其他侍从也未曾说起杨姑姑突然和其他人交往过密。 武昭仪看着终于来找自己的杨春花,招手让她走近些,又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温柔地询问,“感受到了吗,春花。她刚刚在动。” 杨春花感受着武昭仪温暖的体温和那神奇的胎动,惊喜地抬头看向武昭仪,“婢感受到了,她真的在动!” 武昭仪笑了笑,“那春花的心情有没有好一些啊?” 杨春花怔在原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的石头突然松动,随后便是席卷而来的疲惫和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令她泪流满面。魔/蝎/小/说/m/o/x/i/e/x/s/.c/o/m 31、股肱之力,尽其所能 杨春花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曾侥幸站在巨人肩上俯瞰历史长河的普通人。却也正是因为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她已经陪着武昭仪走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经历了起起伏伏,还是难以摆脱固有认知的影响。可能是因为那认知可以让她不用经历困难的思维重塑,不用思考和感受,只要回忆就能轻松做出决定,甚至是带着一丝隐秘地自认为独身事外的优越感。 她觉得之前夜夜难眠的纠结和踟蹰,有些可笑。明明认识一个真实的武昭仪,却还是因为旁人记载的那个武昭仪而自以为是,自困囹圄。 这样想着,她抬头看向武昭仪,发现武昭仪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抬头才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她。“擦擦眼泪吧。” 杨春花看着武昭仪,比日常任何时候更深刻地感受到她那令人安心的从容,就像无论有多么激烈的波涛汹涌,在她面前都能平息。她只是看着你,就让你觉得她是信任你的,或者说她是信任她自己的。所以无论你做什么,会发生什么,她都可以面对。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沉沦? 同样是经历了二十多载的起伏,武昭仪已经从冲动张扬、争强好胜蜕变为宠辱不惊、从容不迫。她经历的所有都给予了她沉淀和经验。但是,杨春花呢?尽管她也已经明白历史写不尽现实,却还是不自觉地困于固有认知,从故纸堆里找真相。这样的她如何能跟得上武昭仪的脚步?如何能真正成熟? 杨春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绪渐渐平复。幸好,一切还不算晚。最重要的争斗尚未到来。 武昭仪不知道杨春花这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反正看上去又沉稳了不少。不过这到底是好事。自进宫以来,和李治交往日深,她早已认识到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已经站在了李治的战壕中。未来,她会有更大的天地。那么,她的侍女就不能只想、只能是一个嫔妃的侍女。 杨春花沉静地抬头,第一次向武昭仪表露自己的野心和忠诚。“婢知娘娘胸有沟壑,腹有乾坤。婢愿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说完,杨春花有些忐忑地看着武昭仪。 而武昭仪却是毫无惊讶,而是笑着说,“好久没看《三国志》了。听春花引用,突然有了重温的兴趣了呢。” 不知为何,听到武昭仪这样说,杨春花反而松了一口气。莫名的,她觉得武昭仪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并且认同了自己的心意。 “娘娘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拿。”杨春花起身就要去走向依芸宫的小书房。 武昭仪却叫住了她,指了指梳妆桌旁的洗漱架,“先去洗洗脸,整理好仪表,本宫可不想听到别人说,依芸宫的杨姑姑仪容有失。要是再传出去本宫苛待侍女的传言,本宫可是要罚俸了啊。” 好吧,武昭仪对于杨春花吝惜财物的弱点也是精准到位了。 杨春花幽怨地看了眼武昭仪,“婢知道了。娘娘放心,这宫里谁不知道娘娘是个活菩萨。说您苛待侍女,纯属不过脑子的谣言。” 这晚,杨春花陪着武昭仪读《三国志》。两人都没有再提之前杨春花的异样。 刚翻过年没多久,即永徽五年初,武昭仪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即安定公主。 自安定公主出生以来,杨春花便对这个孩子十二分的上心。 她认为,虽然不是武昭仪杀女,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就是王皇后动得手。毕竟,就目前局势来看,王皇后只要耐得住性子,等到李治有了新宠,就能打赢这场持久战,她完全没有必要做出如此有风险的举动。而且,虽然王皇后无子是她最大的软肋,但是若是出于这个原因,王皇后也应该是对李弘出手,而非安定公主。 既然排除了人为,那便是意外的可能性就在上升。但是作为母妃正受宠的公主,安定公主身边随时都有人在照料,发生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不就是因为出于意料吗?对于未知的意外,只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此时仍值冬季,气候严寒,而长安城位于更靠西北的地区,气温更低。但是作为全天下最富贵的人家,母妃又是荣宠非凡的昭仪娘娘,安定公主无需有畏寒的烦恼,她的寝室内日夜炉火旺盛。上好的炭火无色无味,只留下温暖如春。 杨春花觉得自己可能触到了真相,炭火中毒。哪怕是在21世纪的现代,每年冬季都有不少人因为烧炭取暖而中毒,甚至是离世。炭火所产生的窒息性气体——一氧化碳,无色无味,等察觉到中毒时,已经是头晕、浑身乏力、昏迷。严重的炭火中毒若救治不及时,可导致快速死亡。 古代平民家庭是烧不起炭的,所以炭火中毒多发生在富贵人家。而皇室就是天底下最富贵的人家了。 明代宦官刘若愚就在《酌中志》记载了宫中炭火中毒事件,“凡宫中所用红箩炭者……如经伏雨久淋,性未过尽,而火气太炽,多能损人,倏令眩晕,昏迷发呕……皇子女或中此毒,屡致薨夭。” 新生的安定公主不会像成人那样室内室外来回走动,也不会有人在数九寒天里把她抱到室外受寒。更糟糕的是,她不会说话,抵抗力极低,一氧化碳中毒了,都不会有呕吐这种免疫系统杀毒行为,直接就会晕过去,连哭都没力气哭,别人只会以为她是睡着了。脸色红扑扑的,可能是暖和的。等发现的时候,都不知道死多久了。所以哪里是暴毙,是才发现死了。 想通了这最大的危险,杨春花便格外注意安定公主寝室的通风状况,要求侍候的宫女、太监们必须随时检查窗户是否留有通风缝隙,安定公主的脸色是否异常潮红;必须计算好安定公主的日常睡眠时间,如果有超出时间,安定公主没有睡来,一定要得把她叫醒。魔/蝎/小/说/m/o/x/i/e/x/s/.c/o/m 32、历史洼泽,小鱼获救 就这样防范着,王皇后终于来到了依芸宫。 今日,武昭仪难得去御花园透气,顺便去藏书楼找几本书。杨春花作为武昭仪的贴身婢女,当然是跟随左右。虽然王皇后一日不去依芸宫,她心里一日就不踏实,但是也不可能拉着王皇后让她赶紧走完流程,以便安定公主度过杀劫。 这也搞得杨春花每次出门都心惊胆战的,这样了好几次,王皇后始终没过去。杨春花只好安慰自己,事情已经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说得非常详细了,就算她不再也不会有事儿的。 但是在听到王皇后到了依芸宫的消息后,杨春花还是面色焦急地和武昭仪请示自己先行回去。武昭仪看她的样子,立刻警觉,同意了她的请示,同时自己也迅速回宫。 杨春花拼命地往回跑,来时走了一炷香多的距离,硬是跑了一盏茶就到了。此时,从宫人传来消息到她回到宫里,已经过去将近1个小时了。王皇后已经走了。 杨春花来不及听宫里侍女说话,赶紧跑进去安定公主寝室。然后她一眼就看到寝室里多了2个暖炉,但是窗户还是就开着之前大小的缝隙。 她一边说着“拿走炉火,打开窗户”,一边扑到安定公主床边,急促的呼吸让她眼前发黑,看不清安定公主的样子。 她的手也还在颤抖,令她根本抱不起来安定公主,也感受不到安定公主的呼吸。 她赶忙让站在一旁惊慌失措的宫女过来,查看安定公主的情况。 那宫女赶忙上前查看,感受到安定公主微弱的呼吸,看到了有些潮红的脸颊。然后,她立即想起杨春花之前的训导,赶忙将安定公主抱了起来,走到寝室外间避风但空气流通的地方。 杨春花跟在她的身后,使劲地来回攥起拳头,想要尽快恢复力气。同时,她扬声让动作麻利的小太监快去请太医。 说话间,武昭仪也已经回到了依芸宫。她一进门就看到宫里人全都一副紧张中难掩不安的神色,再往里走,便看见了杨春花抱着安定公主在门口来回走动,时不时抬头张望,像是在等谁到来。 武昭仪快步走上前去,先看了看安定公主,发现她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细弱的哭声。武昭仪赶忙问杨春花怎么回事儿。 杨春花说她回来后去看安定公主,发现呼吸不畅,面色潮红,不像是平日里睡觉的模样,于是命人将安定公主抱到空气流通处,又命人去请太医。现在太医还没来,不过安定公主看上去比刚刚已经好些了,至少是醒过来了。 之前,杨春花培训宫人注意炭火使用和室内通风时,武昭仪便也得知此事的重要性。现在真切看到因此带来的严重问题,顾不上探究杨春花从何得知和刚刚听闻王皇后到来便表现出来的异常,只是沉默地摸摸安定公主的脸颊,感受那代表活着的温热。 而此时,赶来的太医正和日常过来找武昭仪的李治在依芸宫宫门前撞了个正面。 李治一看见太医来这儿,心便提了起来。他赶忙让太医免礼,又止住太医的话头,让太医赶紧进去救治。而他也紧随其后。 等他一看到抱着孩子来回走动的武昭仪,看着武昭仪无碍的身影,便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想,武昭仪向来宽待侍从,可能是给哪个患疾的侍从请的太医吧。然而这样想着的下一秒,他便看到太医径直走到武昭仪面前,开始诊看安定公主。 见此,李治疾步上前,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安定怎么了?” 武昭仪抬头看向李治,“臣妾刚刚出去不再宫中,恰遇皇后来访,她看了看安定,让下人添了两个暖炉。等臣妾赶回来时,皇后已经走了,安定呼吸困难,险些丧命。” 李治闻言,沉声下令,让身边的小太监将那两个暖炉拿过来,给太医检查是否有异样。 随后,他又心疼地看着武昭仪怀里的安定公主。这孩子生来便不太壮实,养到现在也没胖上几分。现在遭此生死劫难,连因身体难受的哭泣声都细细小小小的,让人怜爱心疼,又后怕不已。 尽管才一个月大的安定公主还听不懂人话,但是李治还是轻声哄着,“安定不哭,耶耶在呢,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他便看向太医,询问他诊断结果。太医谨慎地表示,安定公主有轻微的窒息症状,幸好发现得早,并及时让她呼吸了新鲜空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因为刚刚出生,身体脆弱,现在受到这样的损伤,不知是否会影响脑部发育,还需要继续观察。 武昭仪闻言,抱着安定公主的手又紧了紧,低头察看着她的面色神态,却只看到安定公主依旧半闭着眼,细细地哭着。 李治更加心疼地看着这母女俩,问太医是否有什么补养药材可以修复伤害。 太医想了想,无奈地表示,丰养脑域的补养药材有是有,但是安定公主还是个只能吃奶的孩子,也用不了这些药材。而且是药三分毒,就算是用高明的炮制手法减去了大半毒性,但是以安定公主的月份,一丝毒性都可能带来损伤。所以,只能静养观察,等她年纪再大点,再根据那时情况进行调养。 看着眼前面色沉沉的皇上和武昭仪,感受着随着他说话,愈发笼罩在依芸宫上空的忧愁沉闷气息,太医赶紧补充宽慰,再次表示因为发现及时和处理得当,安定公主昏迷缺氧的时间并不长,受到损害的可能性并不高。 李治表示知道了,又让他看看王皇后让添的暖炉是否有问题。 太医捻起炉灰,仔细观察研究后表示这只是正常的一般暖炉。 李治闻言看向武昭仪,便见她只是微微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怀里的安定公主。李治将视线重新放回太医身上,让他定期过来复查,便让他退下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3、及人之幼,信任与否 待太医离开后,李治将抱着安定公主的武昭仪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语,“没事了,媚娘。无论如何,安定是大唐尊贵的公主,朕会一直护着她的。” 武昭仪看着渐渐有些清明的安定公主,低声回应,“谢陛下。” 然后,她看向李治,眼神清正,“陛下,臣妾希望借此事宣传冬季安全用炭的重要性,以防有更多的孩子和安定一样遭此劫难。” 李治看她不仅没有揪着王皇后不放,反而由安定公主联想到其他孩子,不由感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媚娘慈爱宽厚,有博爱胸怀。” 武昭仪扬了扬嘴角,“陛下抬爱,臣妾也是想为安定行善积福。” 随后,她又让杨春花向李治仔细介绍了炭火中毒的危害和预防措施,并表示自己作为当事人的母亲,对比感知甚深,想亲自写一篇文章,以警示大众。 李治自然是欣然答应。在听了杨春花的介绍后,他已经知道此炭火中毒并非只针对幼儿,老人也是高发群体,就连青壮年也会因为疏忽大意而中毒。再加上有真实的案例就摆在眼前。他知此事不可小觑,也是仁政爱民之举。 于是,没过几天,长安城乃至更远的地方就开始展开风风火火的安全用炭宣传活动。当然与此一起流传开来,甚至比此流传更广的是一则皇家轶闻,即王皇后粗心险害公主命,武昭仪爱女泽被天下人。 更有甚者持着阴谋论地恶意揣测,认为王皇后是嫉妒武昭仪受宠有子,故意害人。至于王皇后为何不害武昭仪的儿子,而是害她的女儿。嗐,后宫阴私,不可说不可说。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武昭仪身上。关于武昭仪的事迹也由此流传起来。比如,她曾经为宫女引荐皇上,使皇上得知兰陵水灾一事,进而打击强户,赈灾救民。 而在这两件事的影响下,百姓对这个心善的武昭仪不禁带上了美好滤镜。连她曾经出家当尼姑,都有人认为是潜心佛法,所以菩萨心肠。皇上就应该爱重这样的妃嫔。 而在宫中,李治也确实是愈发爱重武昭仪。不久后,他便追赠其亡父武士彟为并州都督,以奖赏他教女有方。 后宫嫔妃荣辱牵连前朝族人,并非异事。之前就提到,王皇后的舅父柳奭就因为王皇后的关系成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宰相。 说到王皇后,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并非她有意为之,甚至可以说是难得好心,但是现在前朝后宫都传遍了她差点害死安定公主,导致她一时觉得没脸,一时又觉得是武昭仪陷害她。再加上了李治对武昭仪愈发的爱且信,以及对其他妃嫔的忽视,她心里既恼怒又不安。 在她将心绪诉说给母亲柳氏,并由其转述给舅父柳奭后,得到的建议却是避其锋芒,静待时机。 可能在那些外朝官看来,太子已经册立,所以胜负已经尘埃落定。而且只是追赠一个死人,不过是皇上展现的无用宠爱,不用在意。 只能说,人一旦形成了某种认知,就会很难改变。哪怕是外界给了新信号,也会将其扭曲成适合已有思维的模样。直到一切真正发生,才惊觉突变。 处于风暴眼的武昭仪反而沉静如常,无论是外界的称赞,还是李治的爱重,似乎都不及此时安定公主的面色行止。不过正是这样的表现,让李治更爱重她了。 等太医再次仔细复查,并谨慎表示目前看来安定公主并无大碍后,武昭仪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有心情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好好聊聊。 杨春花知道这次她的出格行为肯定会引起武昭仪的注意,或者说从她开始因为安定公主焦虑,就已经行为异常了。再联系过去的蛛丝马迹,武昭仪肯定会发现她已经不能用性格来解释的异常。 于是,她提着心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武士彠照常追封,安定公主无碍,武昭仪发出谈话邀请。 这几天,杨春花很是纠结,是推脱为生而知之,还是神异入梦,或者干脆说实话? 她亲身经历了武昭仪的慈爱和悲悯,哪怕这往往参杂着别的目的,但是论迹不论心,她确实帮助了很多人。同时,她也不否认,史书上所记载的武昭仪作为政治家的残酷,但是她的残酷面对的是政敌,而非百姓。 她是信任武昭仪的。只是,她无法预知和盘托出后的后果,这种未知让她恐慌。但是,如果她对武昭仪说了假话,难保武昭仪不会看出来。到时,这二十多年来积累的信任必会毁于一旦。那她又能何去何从? 纠结来纠结去,还是要面对武昭仪了。 此时已经夜深,万籁宁静,难得李治没来,寝室里只有武昭仪和杨春花。灯火昏黄,营造出温暖的气氛。 武昭仪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侍女,她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一起从小姑娘变成现在的模样。 在她的眼里,杨春花无疑是忠诚的。哪怕是这次露出马脚的异样,也是为了救她的女儿。往日里的那些蛛丝马迹,也不过是有别于寻常侍女的多智从容,还有没大没小。以及那曾经在她年少怀疑自我时,对她肯定可以的坚定信任和支持。 所以此次谈话,武昭仪其实是比较轻松的。尤其是看到杨春花一副紧张到衣角都快被攥烂的样子,更是哑然失笑。她的侍女啊,明明平日里看着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面对皇上也是从容不迫的,这次安定的劫难也处理得很好,现在却是这副样子,看来还是有不小的进步空间啊。 “春花,坐下吧。”武昭仪语气中带着笑意。 杨春花看着武昭仪含笑的面容,多年的相处经验让她知道此时武昭仪心情不错,于是提着的心微微下落。她就说嘛,武昭仪人很好的! 武昭仪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看她面色放松了一些,便温声说道,“春花,这杯茶是我作为母亲,谢谢你救了安定。”魔/蝎/小/说/m/o/x/i/e/x/s/.c/o/m 34、天命自有其道 杨春花本来正垂眸看着武昭仪倒茶,闻言便看向武昭仪的眼睛。此刻,那是一双母亲的眼睛,只有纯粹的真诚和温柔。 杨春花认真回复,“婢只希望安定公主平安健康。” 说完,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让那温热青涩的茶水安抚尚且躁动的心,然后深吸一口气,便要坦白自己是后世之人,知未来大事。 然而,她刚吐出一个“婢”字,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咳嗽,好像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样。她赶忙向面露担忧的武昭仪微微行了个礼,然后跑到外面去咳。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恢复过来。 此时的她面部充血,声音沙哑。她深吸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觉得好多了,便走进屋内。然而,就是这每天都要走上几十遍的短短一节路,她却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一样,平地摔倒。幸好她及时用双手缓冲了一下,否则可能得摔掉颗门牙,而不是现在只是双手擦伤渗血。 武昭仪赶忙起身走过去,将杨春花扶起来,从她渗血的手掌看向她充血的脸颊,最后叹了口气,“春花,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要乱说话。” 杨春花点点头。那难以琢磨的天允许她救下意外死亡但对历史进程影响不大的安定公主,但是不允许她向这段历史的主人公透露更多。 武昭仪喝了口茶,平静了心绪,然后认真地看着杨春花,“春花,你会害我吗?” 杨春花同样认真地看着武昭仪,“绝对不会!” 武昭仪笑了笑,继续问道,“春花,救安定,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杨春花心里软软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酸疼的双手,迟疑地回答,“应该是付过了。” 武昭仪也垂眸看向杨春花受伤的双手,又看向她的眼睛,温声说,“这样就够了,春花。” “这就够了?”杨春花疑惑地重复。 武昭仪语气平静却有着难言的广阔,“天命自有其道,本宫来走便是,何必为难于你。” 从古至今,从来不缺知天机的人。上古三皇之一的伏羲创造伏羲三卦,殷商时有占卜吉凶的贞人,周文王姬昌著《周易》,秦汉“鸣雌侯”——女神相许负成功预言了薄姬生皇,周亚夫饿死,邓通饥寒交迫而死。 然而,天机不可泄露,尤其是在天已经下达警示的情况下。不信命,不代表不敬畏天。武昭仪并不想因为所谓天命失去眼前人。她只要知道,杨春花不会害她就够了。至于未来,她会自己去创造。无论坎坷顺遂,她都会走过。又何须执着所谓天命。 杨春花心里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情绪,有因为武昭仪保护她的感动,有因为武昭仪坦然未来的敬佩,有再次坚定地要和武昭仪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她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声带肿胀,声音嘶哑,却语气坚定,目光炯炯,“娘娘可还记得当年为您看相的相师袁天罡?” 在武士彠还活着,武昭仪还年幼,她们还住在长安的时候,袁天罡曾为武家孩子看相。当时,他看见穿着一身男装的武昭仪,感叹她如果是个女孩,将来必定是天下共主。 只是当时武家人只是将其当作奉承,认为如果袁天罡知道武昭仪就是个女孩,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而武昭仪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也只是将其当作一件有意思的事儿,然后就将其丢到了记忆深处。 武昭仪现在回忆起这件往事,又想起多年前流传长安城的“女主武王”的谶言。她目光如电地看向杨春花,只见杨春花郑重行礼,“娘娘前路光明,必将心想事成,无出其右!” 武昭仪那掩藏已久的野心和气势瞬间外露,又在一瞬后恢复往日的平静。她扶起杨春花,笑言,“春花可愿与本宫同行?” 杨春花激动回答,“荣幸之至!” 那一晚,杨春花睡得很好,梦中都在笑。她像终于卸下重负的旅人,可以轻装继续旅程了。 天亮后,除了杨春花被仔细包扎的双手证明昨晚的谈话是真实发生的,其他一切如常。 在没有避孕措施且多子多福的古代,皇上的爱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在孩子上。就像当初受宠的萧淑妃育有2女1子,而在武昭仪进宫后便不再有孕。现在轮到武昭仪了,在生下1子1女后,她再次怀孕了。 安定公主险些遇害的风波尚有余温,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为难有孕的武昭仪,触李治的霉头。而王皇后更不会出手,毕竟如果此时武昭仪流产,十有八九会怀疑到她头上,以为她是恼怒、嫉妒武昭仪,没有国母风范。再加上武昭仪自己的小心谨慎,时间就这样平稳地滑向了永徽五年的腊月。 尽管已经进入待产期,面对李治邀她前往昭陵祭拜先皇,武昭仪还是欣然答应。这种提升名望和地位的机会,她怎么错过?而且打着让先皇赐福孙儿的旗号,也没有大臣坚决反对,顶多私下抱怨皇上越来越宠爱那个昭仪了,以及皇后怎么还是无子。 而在去昭陵祭拜太宗后回来的路上,武昭仪生下了第二子,李贤。 怀有李弘时,武媚娘从姑姑成为昭仪。生下李贤后,她的位份也应该动一动了。至少李治是这样想的。 昭仪属于正二品的九嫔,再往上就是四妃(贵妃、淑妃、贤妃、德妃)和皇后。四妃里除了萧淑妃较为跳脱,与王皇后联合争斗武昭仪外,其他三妃都安分守己,行事得当,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萧淑妃育有2女1子,哪怕郇王受萧氏牵连失去恩宠,但好歹是曾经喜爱的孩子。而且萧淑妃已经斗败了,没必要再专门对她下手。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了。王皇后行事举止得当,又收养了目前是太子的李忠,按理说是没有被废的理由。但是自从她联合家族和外朝逼迫李治册立太子后,她的后位便已经进入倒计时。 现在是永徽六年初,距离李治即位已经过去5年多了,距离他在众臣的建议下册立李忠为太子已经过去2年多了。 这期间,有不少新面孔通过科举制进去了朝堂。中举后,他们以为一朝鱼跃龙门,从此大展宏图。然而各大家族多年经营、纵横勾结的强大政治网络,岂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子弟可以突破的。他们只能挣扎于那些高门子弟不屑的基层,难以施展抱负,也难以获得权势。这也让他们开始寻找属于他们的靠山。魔/蝎/小/说/m/o/x/i/e/x/s/.c/o/m 35、舅父也是朝臣 王皇后向来与前朝联系颇深,甚至她本身就是自太宗时期便在朝堂扎根的一众重臣对于当朝控制权的象征。 李治想要废王立武,首先就要过前朝重臣这一关,这也是他对于如今这些官员是否顺从自己的试探。而目前前朝重臣的领头人无疑就是他的舅父,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对于朝堂的控制,从高阳公主谋反案中可见一斑。或者说,自高阳公主谋反案后,长孙无忌的权势已经到达了顶点。 此事发生在前两年,但是可以一直追溯到贞观年间。出于门当户对,也是出于拉拢重臣、彰显对功臣的恩宠,太宗的女儿们大多嫁给了重臣、功臣之后。 比如,南平公主嫁给了凌烟阁功臣王珪的小儿子王敬直、长乐公主嫁给了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豫章公主嫁给了凌烟阁功臣唐俭之子唐义识、城阳公主嫁给了凌烟阁功臣杜如晦的次子杜荷、高阳公主嫁给了凌烟阁功臣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 魏征的儿子魏叔玉本来和衡山公主定了婚事,但是因为魏征去世和李承乾案,太宗取消了这个婚事。 这些功臣子弟为了维护父辈的政治地位,延续家族荣耀,大多在当年的李承乾和李泰的太子之争站位。高阳公主的丈夫房遗爱便是李泰一党。 随后,因为李承乾和李泰双双被罢黜流放,房遗爱也被贬为房州刺史。和他一同被贬的还有巴陵公主的驸马柴令武(柴绍和平阳昭公主的儿子)、丹阳公主的驸马薛万彻(军功授爵,参与了击败突厥、从征吐谷浑、大败薛延陀、从征高丽等)、荆王李元景(高祖李渊第六子)等。这其中,薛万彻被非因为掺和进争储,而是因事被贬,只是恰好也被贬到了那里。 失意之人聚在一起难免发发牢骚。再加上他们本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李治不过是他们的兄弟,甚至是子侄一辈,就蛐蛐起了皇帝和重臣。 他们本人是没觉得怎么样,都被贬出王都了,说两句怪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比他们政治嗅觉敏感很多的房遗直,房玄龄的嫡长子,房遗爱的哥哥却并不这么想。 于是,在高阳公主、房遗爱对于房遗直继承了房玄龄的爵位而表现出不满后,房遗直一不做二不休,也省得这群没脑子的人以后连累房氏,便向李治告状,高阳公主、房遗爱等人准备扶持李元景做皇帝。 这具体表现在哪儿呢?一个是房遗爱整天和李元景、柴令武、薛万彻这些要么是王室子弟要么是军功起家的人混在一起,一个是高阳公主喜欢结交和尚、道士,搞一些迷信活动。 第一个怎么样先不说,这第二个吧,高阳公主早就喜欢和和尚、道士他们混在一起了,当初还包养过和尚辩机,惹得太宗直接腰斩了辩机。 主要问题还是这伙人就是因为政斗失败被贬的,又是皇亲国戚,本来就让人不放心,现在又聚在一起说怪话,严重到被人举报了。李治就算再仁善,也要做出反应。于是,他便让长孙无忌审理此事。 长孙无忌审理后表示确实如此,他们就是谋反。那没办法了,不管是谁,谋反就得死。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就是一件比较简单明了的皇亲国戚谋反案。但是,长孙无忌可并不这么想。他要好好利用这个案子,清理一波朝堂上的异己势力。 于是,不仅李元景、高阳公主、巴陵公主、房遗爱、薛令武、薛万彻等人被杀,梁国公房遗直、朝散大夫房遗则、谷州刺史房遗义、宰相宇文节、安国公执失思力、谯国公柴哲威、尚书奉御薛万备、江夏郡王李道宗、蜀王李愔等朝廷重臣、宗室成员、皇亲国戚统统被流放。其中,更有被太宗认为“英果类我”(即和我一样英勇果断)的吴王李恪被冤杀。 自此,李唐宗室大幅削弱,朝堂更是成了长孙无忌的一言堂。甚至有段时间,李治问长孙无忌为何没有要事禀告,长孙无忌表示没什么需要陛下处理的大事。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长孙无忌是李治的舅父,就算先皇临终前说“无忌、遂良在,国家之事,汝无忧矣。”(《旧唐书·卷三十》)就算长孙无忌杀李恪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年李承乾案后,太宗曾想立李恪为太子,不过最终还是被长孙无忌说服立了他的亲外甥李治为太子。 自家舅父收拾宗室勋贵来不眨眼,而李唐宗室、朝廷重臣中已经没有和他意见相左的了,李治怎么可能不生出他要是哪天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也要把我收拾了的想法。 于是,李治想要废王立武,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自己的舅父,长孙无忌。 风高日丽的某天,李治携武昭仪来到了长孙无忌的府邸。 长孙无忌看见武昭仪,便知道这两人此行的目的了。不过,他可不是魏征那种直言进谏的谏官,而且皇上这不还没说什么嘛。 李治看长孙无忌只是热情招待他们,却并不开口询问关于武昭仪的事儿,只好自己先引出话题。他先和长孙无忌拉家长,说什么舅舅啊,你的儿子们现在是怎么个发展情况啊。 长孙无忌也就开始跟他说起了自己的儿子们。嫡子们当然是各个有官做,有爵位继承,前途很好。不过,妾室生的庶子们却整天无所事事,空享着陛下赐予长孙氏的荣华富贵,却不能给陛下效力,这可真是惭愧啊。 李治闻弦知雅意,立即表示虎父无犬子,他们不过是缺少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而已。朕这就给他们授官,封他们为朝散大夫。 朝散大夫是从五品的品级,有荫子的权利,也就是说能让儿子直接当官。这也就意味着长孙无忌连自己的庶孙子都不用担心了。 常言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李治封完官,觉得长孙无忌怎么也得软化一些了吧。于是,他就将话题转向了自己的儿子,说看到舅舅的儿子,朕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对了,武昭仪就给朕生了两个儿子。哎,就是遗憾啊,王皇后这么多年了也没给朕生个一儿半女的。 和长孙无忌现有的朝廷势力相比,给他的庶子封官不过是蝇头小利,他怎么可能因此就愿意冒着打破现有局势的风险支持李治废王立武呢。 但是,他又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直接告诉李治少异想天开了。而是非常圆滑地表示,昭仪娘娘给陛下生了儿子,这可真不错啊。看到陛下的子嗣丰容,老臣可真开心啊。想来先皇知道此事后肯定也会很开心吧。一提到先皇,老臣这心里就思念难捱。哎,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老臣就圣前失礼了。 李治见此,让侍从们送上了十车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表示说起先皇,舅舅从先皇起就为朝廷效力,如今更是为朕分忧解难,殚精竭虑,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贤臣,大唐才繁荣昌盛、物华丰茂。这十车礼物就当是对舅舅辛劳的奖赏吧。 长孙无忌赶忙表示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然后推辞不过李治,收下了这些珍宝。 李治见他收了钱,便接着说,这大唐真是越来越兴盛了,不过绵延永固不仅要靠你们这些贤臣,还得有优秀的继承人啊。对了,说到继承人,武昭仪给朕生了两个儿子,哈哈哈。 财宝不过是装点政权的锦绣,长孙无忌当然不可能因为财宝就转变立场。于是,他继续打哈哈,确实确实,大唐肯定能绵延永固,昌盛永恒的。 官也授了,财也赐了,长孙无忌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治不由心生怒气。 就算是他舅舅,就算是扶他上位了,那也是他的朝臣,他一个皇帝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还不能心想事成。而且还当着武昭仪和众侍从的面,这事儿先不说肯定会被记载下来,就是当下,他也觉得没脸。这个长孙无忌真是太猖狂了! 武昭仪看李治越发难掩怒气,而长孙无忌却依然一副自得其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赶紧扶额作疲惫状,对李治说自己不胜酒力,而且出来这么久了,想弘儿、安定和贤儿了。 李治看着武昭仪温柔中带着关怀的眼神,以及她轻微的摇头,感受着她握着自己的温暖的手,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重归温和平静的模样。随后表示既然昭仪累了,那我们就先回宫。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