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的乡村生活》 1、异乡 “妮儿,妮儿?你咋样了?没事吧?” 中年男人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语传进耳朵里,许青灵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三张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高原红的脸蛋映入眼帘。 他们好奇地把她围在中间,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担忧。 许青灵一愣,忽地翻身坐起,连滚带爬找了个角落缩起来,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大叔一位大婶。 她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她打了车准备去机场,接几位来玩的朋友,只是路上被别的车追了尾,撞得挺狠。紧急之下安全气囊弹出来,给她震得眼前一黑,啥也不晓得了。 没想到再睁眼,来到了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面前的几位大叔大婶的穿着和打扮,都很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从说话时的口音来听,就能判断出他们应该不是她那边城市里的人。 许青灵脑壳还有些昏,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可能,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该不会是车里昏倒之后,被人贩子刨出来卖进深山了吧? 一瞬间,她心里拔凉拔凉的,眼前发黑,隐约感觉气都喘不上来。 “诶!还能动!没有事!”带着中山帽的大叔一拍巴掌,高兴地笑出一口黄黑牙,“额就说这妮儿有老天爷罩着嘛!摔在这种塔塔,身上都没口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另一位大叔脖子上搭着条汗巾,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十分慈祥可爱。 大婶比两位大叔心细,看见许青灵的举动,安慰道:“妮儿,你莫怕,额们不是拐子,你是额们在路边捡着哩。” 大婶的话并没有安慰到许青灵,她还是反复打量着几人,并在心里算着有多大的可能逃出去。 “饿了不?”大婶把挎着的篮子上的布揭开,摸出个有些粗糙发黄的馍馍递给许青灵,“你先吃着,瞅你的样子,怕是饿了好几天了。哎哟,作孽哟。” 刚要拒绝,大婶不由分说把馍馍往她怀里一塞,自顾自在她旁边坐下,念叨开来。 “看妮儿你穿得这好,你是城里人吧?咋会到额们这乡下窠窠来哦?又没得车又没得牛,你是咋走过来嘞?” 听到这话,许青灵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大婶一眼,心里逐渐疑惑起来。 按理来说,如果是被卖到这里,那她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关起来,不太可能享受现在的待遇。 而且大叔大婶们还挺好的,至少截止到此时,她并没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危险气息。 她想了想,小声问道:“阿姨,您好,请问这是哪里?” 没办法,这大婶和大叔说的方言太奇怪了,像是几种比较通俗的方言混合在了一起。 虽说能勉强听懂,可她实在很难根据口音和惯用词判断此刻自己身处何方。 李大婶哦哟一声,张圆了嘴。 这小妮儿说话跟她们完全不一样,好听得很,像场坝上放电影的时候电影里边的人说的似的。 吃惊过后,大婶回了神,憨厚地笑着,“额们这是平桥乡红花村,正在回村路上嘞!” 许青灵疑惑地环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一辆铺垫着稻草的驴板车上。背后靠的,则是一堆用花花绿绿的床单布裹着的大包小包。 见这姑娘略微安心了,大婶继续道:“今儿个乡里赶大集,额们赶完回村,到这挞,他二叔眼尖,看见个东西躺在草窠子里。一扒,就把你扒了出来。 “额们起先咋喊你也喊不动,等了哈儿,你才有了动静,还在喘气儿,好着呢。” 许青灵一低头,果然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草碎和泥土,拍了拍衣裳,尴尬地笑笑,“谢……谢谢……” “妮儿城里人哈?说话真耐听。”戴中山帽的何二叔拿过之前丢在路边的鞭子,“妮儿,你哪挞的人?额们这边几个村额都熟得很,没见过哪家有你样子的亲戚嘞。” “我……”许青灵抿了抿嘴唇,“我从巴蜀那边来……” “巴蜀?”何二叔挠挠脑袋,“嘞是哪挞?不晓得,没听过,只有个念起来像嘞省。妮儿,你是不是记错啦?” “没有?”许青灵愣了一下。 她仔细一想,也许是口音问题,便换了个问题,“叔,你们这里是哪个省?” “额们这里是泽阳省。”何二叔干脆利落地答道。 许青灵顿时呆住了,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那现在是哪一年?” 何二叔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奇怪,但还是热心给出了答案,“这哈儿是1979年嘞。” “……”许青灵咽了咽唾沫。 这不是纯见鬼么? 难不成……一个不小心被车创进某个跟现实截然不同的时空了? 虽然听上去很像瞎扯淡,但她忽然明白为啥大叔大婶口音那么奇怪了,感情人家这个世界跟她原来的那个不一样。 恰巧这时,她脑袋里机械音响起。 【欢迎来自地球的异乡旅人来到蓝星!我是蓝星管理员04,竭诚为您服务!】 【请不要惊讶,不要愤怒,保持愉悦心情,在蓝星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相信我,这会是一段很棒的体验。】 【异乡旅人许青灵,您此刻所在位置为:天国-泽阳省-蒲兴市-源川县-平桥乡,为让您更好地生活,稍后蓝星管理局将赠送您一张该地的身份证明,并将您的档案填入该地。】 【您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与我联系,获取帮助。】 “等会儿。”许青灵连忙开口,“你说这是哪儿?” 【异乡旅人您好,这里是蓝星。】 许青灵伸出胳膊抱住了脑袋,目光呆滞,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我……我还能回去吗?” 【很遗憾,不能。您的个人档案在地球已被注销。】 “……听不懂思密达,什么叫已被注销?” 【通俗来说就是,您在地球已经死了。】 “……” “妮儿?”看见许青灵抱住脑袋,李大婶被吓了个激灵,连忙推推她,“你咋啦?没事吧?” “我……”许青灵仰起脑袋,艰难地扯起个十分勉强的笑,“我没事,谢谢您啊婶婶……谢谢叔叔,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碍事不碍事。”何二叔乐呵呵地走向了牛那边,“天要黑嘞,今天去不了乡里咯。妮儿,你先上额们村歇着要得不?明天额去问问哪家要上乡头的,带你去。” 听了何二叔的话,许青灵扭头看了看高耸巍峨的大山,想到刚才那个自称管理员的04说的话,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好,麻烦叔叔了。” 驴车摇摇晃晃走在蜿蜒山路上,速度并没比人步行快上多少。 许青灵抱着膝盖,感受扑面而来的凉风,尝试逐渐调整自己的情绪。 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做着跟朋友们的五日游玩计划,今天这个时候,却出现在了奇怪的陌生世界里。 什么都不了解不说,还被告知自己已经死了。这事儿换到谁身上,都没法那么快接受。 她叹口气,将脑袋往怀里埋得更深,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好歹此时还活着,活着就是好事。 就在她思索接下来的打算时,车子忽然狠狠一颠簸,把坐着的她震得屁股离车,再摔到车上。 许青灵被摔得眼冒金星,手撑着倾斜的板车爬起来,连忙去扶旁边的李大婶,“婶,你没事吧?” 李大婶腰在车板上撞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听见许青灵的问候,摆了摆手,“没事,额没事……” 许青灵腾出一只手,准备给大婶揉揉腰,忽然听到了吱呀呀的声音。 扭头一看,原本绑在板车上的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因为板车斜了,有部分没有绑严实的从缝里歪歪扭扭往外滚了出来。 她没来得及多想,连忙扑上去,双手护住大婶的脑袋。 车上的大包小包山体滑坡似的倾斜而下,砸了好几个到她身上。 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许青灵忍不住嘶出声来,但没松手。 天色昏暗,她看不清砸到手的是什么,但能感受到是个钝器,心里不由得后怕。 这东西要是往李婶子脑壳上来一下,怕是要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李大婶也反应了过来,嗷嗷叫着手忙脚乱试图扒开砸到许青灵身上的东西,“孩儿二叔!三舅!塌了!快帮哈!” 何二叔跟李三舅两人快速搬开东西,把李大婶和许青灵从堆里扒了出来。 李大婶什么也没想,掐住许青灵的胳膊拉到眼前,看了一眼,眼泪花子就开始泛,“妮儿,你这……” “没……没事……”许青灵疼得直冒冷汗,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使不上劲。 何二叔连忙凑上去,一看,她的手背血呲糊啦的一片。 想到刚才拉起她俩时的样子,他瞪大了眼睛,看看李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这……要不是妮儿……” 李婶抹把眼泪,拍拍大腿,“莫愣!额们快回!到村里找老赵给妮儿看看!” “哦,哦,好好。”何二叔忙不迭地点头,跟三舅一起把掉下来的东西放回板车上,合力把车轮从坑里推出,赶着驴往村里走。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红花村 许青灵半躺在李婶拿稻草铺出的垫子上,心有余悸。 刚才砸下来的是个锤头,她手掌骨头被砸裂了,好在04说这会儿是新手保护期,所以让她的骨头快速愈合一次。 但即使是骨头已经拼接修复,余下的痛感也让她头皮发麻,更别提身上还有别的受伤的地方。 疼出来的满身毛毛汗让夜里凉风一吹,冷得她直发抖。 “妮儿,你冷昂?”李婶注意到了许青灵的模样,连忙问道。 “还好,还好,没事。”许青灵勉强地笑笑。 “那咋能没事!”李婶不由分说拖过旁边的一个旧床单布包,三下五除二解开结,把崭新棉被子拿出来,往她身上盖,“妮儿,你再熬会儿,额们马上到哩。” 许青灵低头一看,装棉被子的薄膜塑料上印有大红双喜,明显是结婚用的喜被,就这样随手拿出来盖在了她身上,让她有点吃惊。 刚才聊了一路,她对这个地方老百姓的收入物价有了不少了解。像这么一床厚的新棉被子,普通人家要攒个一年半载的钱才能做得起。 李婶的二儿子要娶媳妇了,她们老两口才拿出积蓄,到乡里做床新被子回来。 没想到新人还没用上,倒是给她这陌生人先盖了。 她忙用还能动的手捏着被子一角,“李婶,你快装回去,弄脏了就用不了了!” “咋就不能用了!铺盖还能比人金贵?妮儿,你莫说了,好好歇着。”李婶拍拍许青灵的肩,捉住她那条伸出来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 许青灵没再多推辞,看着李婶又坐回了剩下的那个小小地方,扯着绳守那堆大包小包。 刚才救李婶完全是她下意识的举动,没有经过什么权衡和思考。现在冷静下来了,再仔细想想,要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救人。 虽然喊着李婶,但李婶头发已经有不少花白头发了,年纪不小,叫声奶奶都没问题。 这样的老妇人,一路颠来颠去本就不容易,再让锤子往脑袋上一砸,怕是命也要没了。 救人确实是件好事,现在她虽然哪哪儿都疼得不行,但心情非常好。 “04,刚才我救了李婶,你给的那十个积分有什么用?” 【积分可以在04的物资库兑换任意物品。】 “真不错,看来要多做好事了。不对……这么说来,跟你聊天缓解了你的孤独,也是做好事,为什么不给我发放积分?” “喂?04?你吱个声啊?怎么不说话了?” “小气鬼,下次要下线提前通知啊。” 驴车颠簸一路,晚上九点才到达村外的小路。 还没进村,许青灵就看到点点火光朝她们这边移动过来。 李婶解释道:“是村里人出来接额们嘞,妮儿莫慌。” 大伙到了驴车跟前,和何二叔几人唠了些话,去车后搬东西时,才注意到来了个陌生人。 李婶不知道怎么跟村民们解释许青灵的来历,索性打发道:“莫看了!这么晚,赶紧拿上各自的东西回家去!明天都不忙啦!不忙的来帮我家办事。” “办事是要办的,不过人也要看嘛。”另一位大婶凑上来,“这妮儿是你家城里亲戚?” “不是。”李婶没再多说,下了板车转头扶住许青灵,“妮儿,你下来,我们先去找老赵看看你手怎么样了,他们拿东西要耽误好多时间嘞。” 许青灵并不社恐,让这么多村民围观,她带笑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下车跟着李婶离开。 两人走远,好奇的村民们便围向何二叔何三舅。 “老何,那小姑娘哪里来的啊?谁家亲戚?长得真水灵,穿的衣服怪是怪了点,但跟花儿似的,真好看。” “我哪知道?”何二叔赶着驴往前走,“小姑娘是回来的路上,俺几个在田埂边捡的。她不是咱们省里的人,也不晓得咋个跑到的这里。” “她跟李婶啥关系啊?这么热络,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何二叔叹口气,“啥关系?救命恩人!多亏了小姑娘,不然他婶就回不来嘞!” 接着,何二叔就开始向众人讲述崎岖山路驴车惊险侧翻,二十少女勇救五十老太的刺激故事。 村民们听得直呼老天。 …… 对于这些,许青灵一无所知。 在李婶的带领下,她穿过黑灯瞎火的村落,来到一处低矮的小土砖房前。 还没走到门边,就听院子里传来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就六毛钱,拖仨月啦!你家孟老婆子到底咋想的嘛!不给就直说好啦!” 许青灵的八卦雷达立马捕捉到了动静,顿时耳朵都大了一圈。 “对不住啊赵叔……”院里的女孩儿细声细气,“我……我奶她说……” “说说说,那额家不需要钱过日子嘛?就她穷?算咯,莫说了,你走吧!” 就在许青灵揣测这是发生了啥事时,李婶已经抬手敲起了门。 “老赵!老赵!开门啊!” 她梆梆敲着有些歪斜的木门,力道之重,看得许青灵忍不住担心这门要被敲烂。 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一把拉开。 “做啥嘞做啥嘞!”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语气中尽是不满,“没听见屋里有声儿嘛!” 李婶并不在意男人的暴躁,把许青灵往前一推,“老赵,你快给这妮儿看看,她手让锤头砸了,额听着像是骨头都裂了!” 本来还在发着脾气的赵医生听见这话,气也顾不上生了,伸手抓住许青灵的手肘,将胳膊抬起来,借着房檐大灯笼昏暗的灯光仔细检查。 看了几眼,他拉着许青灵往屋里走,“这儿太黑,看不清,进屋去。” 李婶慌忙点头。 路过站在院子里的小姑娘身旁时,许青灵扭头看了一眼。 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细软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子,垂在两肩。 她穿着件已经褪了色的单薄上衣,勉强能看出以前是红色。下身的裤子灰扑扑的,不仅有点皱吧,还短了一截,连脚踝也没盖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许青灵投来的目光,小姑娘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昏暗光线下撞了个正着。 “你好啊。”许青灵和善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那小姑娘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回过神后连忙再次把脑袋低下,别扭地低声应道:“你……你好……” 许青灵有些惊讶。 在这个大家都说方言的村子里,这小姑娘跟她打招呼,用的竟然是普通话。 虽然没有那么标准,但少女细细的嗓音说出来,听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医生进了门,扭头朝院里道:“你回吧!莫在这杵着,天儿冷!回了告诉你奶,她要是真不想给那钱,就换点啥给额家!鸡蛋嘞粮食嘞,拿啥都成!” “好,好……我会说的……对不起赵叔……”小姑娘捏着衣角,羞愧难当,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赵家。 许青灵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吃瓜人的灵魂熊熊燃烧。但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不好向李婶她们打听发生的事,只好努力按下内心的吃瓜欲望。 没想到李婶发现她眼神追着人跑,立马主动扯起了这事儿。 “那是个好闺女,就是家里人糟心。”李婶叹口气。 屋子里边立马有女人的声音应和道:“可不是嘛!她家那老婆子遭瘟嘞!搅家精说的就是那种人!一天天的,整得她家里不安宁就算了,还整得村里人也烦!” “老赵媳妇你在家啊?都没听你出声,以为你上村东头去了咧!” 盘着头发的妇女掀开里屋的挡风帘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搪瓷缸,“他婶子,坐!天儿冷了,喝点热水。” “坐,额去把煤油灯拿来。”赵医生指了指桌子,就风风火火地向窗边跑去。 他媳妇姓郑,叫郑兰花。 把缸子放上桌后,郑兰花扭头看见李婶拉着的许青灵,哦哟一声,“咋了这是?胳膊伤了?” “是。”李婶看了许青灵一眼,露出内疚神情,“这闺女帮额挡灾,给手砸了。” 接着,李婶就说起了回村路上的事情。 郑兰花听完瞪大了眼,直愣愣地上下打量许青灵,想说点啥赞美的话,脑壳里转了半天,最后说出个“真是个好女子。” 赵医生已经提了油灯过来,放到桌上,“闺女,你自个儿还抬得起手不?额看看。” “没问题的,还能动弹。”许青灵将胳膊搭到桌上,“劳烦您了赵医生。” “嗨,什么话!”赵医生凑近了,仔细地检查许青灵的手。 她整个手背青紫一片,还伴得有许多血迹。不过这个血迹倒不是被砸出来的,更像是让啥刮破了皮。 “闺女,指头能动不?” 许青灵配合着赵医生做检查,看李婶和郑兰花两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决定说点啥缓解一下沉重气氛。 “李婶,赵家婶子,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小妹妹,她家是怎么回事啊?我可以听听吗?” “嗨!有啥不能听!”郑兰花一拍大腿,“她家的事额们这十里八乡谁不晓得!刚才那闺女,村里大伙都喊她三丫头。”魔/蝎/小/说/m/o/x/i/e/x/s/.c/o/m 3、一个瓜 “十多年前三丫刚到我们这村儿,可没人待见她咧,大伙看见她母女俩都要啐一口。” “啊?为什么?”许青灵沉迷于吃瓜,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郑兰花啧啧叹道:“能为啥,三丫是野种呗。三丫她爹早就有媳妇了,娃都生了俩。结果出趟门,跟别的女人好上,还整了个娃出来,这谁能待见得了?” “是啊。原本我们都不晓得,直到十多年前,三丫她娘带着女儿找上门来。那会儿年景不好,家家户户都没啥粮食。但三丫她爹念着三丫她娘年轻漂亮,愣是把娘俩留下了。 “那原来的媳妇肯定不干,天天坐村头哭天喊地,喊着喊着,我们村就都晓得了这档子事。”李婶闷闷地道。 许青灵在心里悄悄竖起大拇指。 精彩,精彩。 “三丫她娘是个城里人,读过书会写字,人生得好看,也不晓得咋就看上了三丫她爹那个愣子。”郑兰花叹口气,“刚来的时候,她娘俩走到哪儿就被骂到哪儿。 “起先我们不晓得实情,都以为是三丫她娘不要脸,插足别人的家。后来才逐渐晓得,她根本不知道三丫她爹是有媳妇有娃的,她也是被骗了。” 说到这里,李婶和郑兰花都沉默了一下。 许青灵顿时感觉是有事发生了,但眼下这种氛围,她也不好不顾人家的感受,追问后来的事情。 “三丫她娘是个坚强的女子,被别人误会了也没咧咧着骂人,一心带三丫努力过日子。没想到过了两年,也不晓得是报应还是咋,三丫她爹就得病死了。 “原来她爹还在那会儿,家里人打骂她娘俩,还有个人能拦几下。她爹没了,娘俩就被当牲口了。左邻右舍是换着法地帮,不过再帮,那终究是别人家私事,没法。”郑兰花无奈道,“接着么……” 看两个女人支吾半天说不出来,赵医生就接了话,“三丫她娘熬了一年多,熬不住,上吊了,丢下她闺女一个活着。” 许青灵原本只是好奇,想吃个瓜。可听到这里,心突然揪了一下。 李婶也满是惋惜,“三丫这姑娘,在家里算是吃尽了苦头。平常我们就没见她闲下来过,家里家外的活啥都要她去干。要是不听话,她那后娘和奶奶,还有一家子人,没一个会给她好脸色看。” “刚才你看见的啊,是三丫她奶,仨月前来我家看病,开了点药给她,那会儿她说没钱,赊着,过两天还,结果一拖就仨月。脸皮还厚,次次去找她要都不给。这不,这月喊三丫来好几次了。”郑兰花气不打一处来。 “喊三丫来干啥?三丫有钱给啊?这老婆子真是。” “嗨,还不是看我男人心善,说不定看三丫可怜,钱就不用给了。六毛钱,像要她命一样。” 许青灵听着她们的聊天,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窘迫羞涩的模样。 作为旁观的人,她可以理解那家原配夫人的愤怒和委屈。 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小姑娘和她妈妈明明都是不知情的受害者,为什么一家人不去责怪干错事的男人,反而要把怒火发泄到两个无辜的受害者身上。 这个瓜吃得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赵医生忙碌了一会儿,检查完之后清理伤口,给许青灵好好包扎上,这才松口气坐下来。 “还好,好好,骨头没裂,要是裂了可就麻烦了。闺女,要我给你开点药喝不?” “咋说得出这种话?”郑兰花捣了丈夫一拳,“人来看病你不给开药,干啥呢?” 赵医生人有点暴躁,但对妻子挺有耐心,挨打也没反应,解释道:“我看这闺女不像我们这儿的人,估摸着再过两天要回城里咧。去了城里,到医院检查吃药比我这里的好嘛。” 郑兰花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许青灵是个陌生人来着。 李婶转头看向许青灵,道:“闺女,你这是救我才出的问题,不管你是回城里上医院开药,还是在老赵这儿拿药,钱都是我出,你放心好了。” “我……”许青灵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怕是回不去城里了,那就劳烦赵叔给开点药吧。药钱算是我找李婶借的,之后我有钱了,一定会还您。” “回不去啦?咋嘞啦?”郑兰花好奇问道。 许青灵早就想好了说辞,“家里出了变故,人没了,我是来投奔远房亲戚的。亲戚嫌我累赘,开车把我丢到了山里。” 说完,她还低下了头,让自己看起来很无助很悲伤。 屋里三人果不其然,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也太没良心了!”郑兰花一拍桌子,“不乐意收就不收,咋还给人闺女丢山里!这要是被些坏的捡去了,闺女这辈子不就毁了!” 李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赵医生上下打量了许青灵一番,摸摸胡茬,感觉难办,“那不然闺女你去找找我们村长,让他喊人给你送到乡里,去乡政府,那边人能帮到你。” “谢谢赵叔,我知道了,我会再想想的。”许青灵低声道。 拿了药包,许青灵起身跟着李婶,正要出门,被郑兰花喊住。 “闺女,你要好好的,人得活着知道不?得活着,日子才可能会好起来。”郑兰花往她兜里塞了点啥,“要是你实在没法了,就来我家,我们两口子说啥也不能让你饿死。好好活着,可不兴轻生,昂。” 许青灵愣愣地看着郑兰花回了里屋,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借着灯光一看,两颗大白兔奶糖,三颗水果糖,还有两个枣子。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虽然身处异乡,但感受着这样的人情味,心里暖融融的,那份难以言说的伤感也被冲淡了不少。 走在路上,李婶笑道:“他两口子别看平常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可那心着实善着嘞!三丫她娘死了,就是他两口子喊着人,把三丫娘抬上山埋了。” 许青灵一路听李婶讲着赵医生夫妻俩的事,边敬佩边想着以后要多跟他们来往。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她基本就在这个村子定居了。 “04,呼叫04呼叫04。”许青灵在脑壳里向那位自称蓝星管理员的家伙发起通话。 【您好】 “你下午不是说能把我的档案搞定嘛?怎么样了?我该用什么办法把我资料信息填入这个地方嘞?” 【已在您的口袋中生成【个人档案】一份……已为您开通档案调动权限……】 许青灵一摸口袋,发现里头多出了一本户口簿。 她琢磨着04的话,隐约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操作。 到了李婶家,年轻人已经去睡了,只有李婶的丈夫在守着火炉等妻子回来。 见她带了陌生面孔回家,李老汉有点疑惑,“这闺女是?” 李婶拉着许青灵,给丈夫说起了路上的事情。 听完后李老汉瞪大了眼,哦哟两声,连忙指着板凳,“闺女,坐,坐。饿了不?饭还热着,跟你婶一块吃点儿。可得好好谢谢你!” “吃!谢谢李叔。”许青灵也不矫情,“我这是跟李婶有缘分嘞,谢不谢的,生分啦。” 李老汉皱巴的脸上露出笑来,很是欣赏许青灵。 这年头城里人看他们,目光都是带着嫌弃鄙夷的,生怕离他们近了沾上土气。像许青灵这种,说话不高高在上不说,还愿意舍身救人,非常容易获得他们的好感。 饭菜端上来,一碟炒青菜一碟炒肉,配上四个馍馍,都冒着热气。 “吃吧,闺女。”李婶捡个馍馍递过去,“我们这些地方穷,吃得肯定没你们城里好,莫嫌弃,凑合一下。” “这是哪里的话。”许青灵并不矫情,接过馍馍啃了一口,“叔婶给我口饭吃,我不感谢还要嫌弃,那这口饭就不该给。哇,好吃,谁做的馒头?手艺真好!” “嘞是馍馍。”李老汉乐开了花,“闺女,你把馍掰开,往里夹点菜尝尝。” “哦哦,我试试。哇——” 炉火燃烧着,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地方。 温暖火光中,俩老人家被许青灵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逗乐,满面红光地给她讲着这片陌生地域上,农村里的人们平常都会吃些什么。 而村子的另一处,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姜南枝站在门口作了会儿心理准备,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生怕惊扰到人。 然而门刚打开,就迎上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大晚上小偷小摸,做贼呢!”女人扯着大嗓门嚷嚷,“要进屋就光明正大进!像狗似的,人贱了就这个样!” 女人骂着,旁边还传来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姐,你瞅她那样!缩脖子缩脑,跟那村的傻子似的。” “贱死了!看看她的样子,就算是卖给人拐子都卖不到几毛钱!” “娘哎,要不还是把她赶出去吧,她一天要吃那么多饭,咱家可没有粮食分给她。” “这是我不赶吗?”胡娟子一张脸拉得老长,吹胡子瞪眼,“你们瞎了眼了看不见她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死赖着咱家?” 姜南枝把头深深埋着,一声不吭,安静地听着几人的讥讽和辱骂。魔/蝎/小/说/m/o/x/i/e/x/s/.c/o/m 4、村长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母女几人叽喳着骂她时,她完全可以做到不进耳朵。 她们骂她们的,她想自己的事情。 耳边充斥着各种难听的词汇,而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在赵医生家看见的那个女孩儿的模样。 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大衣那么长,都垂到了腿弯。头发明明披散着,却叫人感觉格外好看,并不会像疯子或者叫花子。 她从自己身边路过时,掀起的微风都是带香味的,闻上去像是吃了一颗糖一样甜。 她说话声音那么清澈温柔,一字一句都咬得很清楚,像是很久以前在城里时曾听到过的播音员的声音。 姜南枝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这样的女孩子,多美好啊。 她一定有个幸福的家吧?一定每天都能吃得饱饭吧? 就在她忍不住回想跟那个女孩子的极其短暂的交谈时,一个大巴掌狠狠抽到了她的脸上。 她疼得“啊”地惨叫出声,脚没站稳,整个人朝门边摔了下去,脑袋磕在了门槛上。 “聋了!问你话呢!要死了,你个瘟商!”胡娟子叉着腰,“老赵咋说!” 姜南枝疼得眼泪直往下掉,整个耳朵嗡嗡响,完全听不清胡娟子在说什么。 见她不回答,胡娟子照着她大腿又踹了一脚,“装,装!要死了滚出院门死!别在这儿脏了我家屋!” “姨,姨,别打了!”姜南枝哭着捂住腿,连声求饶,“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姨你饶了我吧!” “哪个是你姨!不要脸的东西!猪狗不如的小野种!我今天打死你!”胡娟子越骂越气,跑去角落找扁担。 另外三人站在院子里拍手叫好。 “打死她!打死她!” “有娘生没娘养!哈哈哈,活该!让你娘勾引我们爹!呸!” 隔得不远的一家人实在听不下去这个动静,跑到院子里嚷嚷道:“胡娟子!你家干啥呢!这大晚上的,你们不睡别人要睡!消停点会死不!” “咋啦!我教训在我家吃白饭的小野种,碍着你家啥啦!饭吃多了胀着你啦!”胡娟子停下了手,开始邻居。 “有毛病!你差不多得了!迟早有你报应嘞!” “报应?我看你个狗日婆娘才要遭报应!等你男人回屋给你带一窝野种,报应不死你!” 骂声在两家上空响起,伴随着夜里的狗叫声,吵得小半个村子不得安宁。 趁着胡娟子注意力被转移,姜南枝忍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灶房。 她在稻草旮旯上跌坐下来,呜呜地哭着,疼得浑身发抖。 好在胡娟子忙着跟别人吵架,没有管她。 哭着哭着,也不知是困了还是头晕导致的,她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冷得发抖的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今天看见的那个漂亮女孩儿抱了她一下,跟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许青灵就醒了过来。 倒也不是她嫌弃,而是这个木板床实在太硬,晚上一动就嘎吱响不说,床板中间还下凹,让她提心吊胆了一夜,总担心床会突然塌了。 这样的情况下,能睡踏实才有鬼了。 她打着哈欠扭头看,睡在那边的李婶人不在床上,估摸着是已经醒了。 穿上大衣走出门,李婶正在烧水。 看见许青灵,她有些惊讶,“闺女,就起啦?时候早着呢,你快去再睡会儿。” “不用不用,我睡得差不多了。”许青灵揉揉眼睛,“婶,一会儿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一趟村长家呀?” “那肯定能,有啥麻不麻烦的。闺女,你打算咋做呢?” “我……我想了想,现在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既然这样,那对我来说在哪里过日子都是过。如果村长允许的话,我想就在村里安家。” 李婶惊讶道:“你就一个人啊?” “没关系啊。”许青灵挠挠头,“我好手好脚的,只要勤快一点,还能饿死不成?就像赵家婶子说的,日子总要过,先活下来,人活着才有日子过嘛。” “好,好啊。”李婶叹口气,又无奈又欣慰地拍拍许青灵的肩,“你这闺女是个好的!没事,有婶呢,婶帮你!” “谢谢婶,您真好。”许青灵笑着挽住了李婶的胳膊。 算着村长一家差不多起了,李婶没有多耽搁,带着许青灵上村头找人。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却依旧精壮的汉子,他凑近了把许青灵的户口本看了又看,好大一阵子后,才犹豫着开口。 “闺女,你这……你真想好啦?像你这种情况,只要上头查验过了没问题,是可以把户落额们村。不过……” 他上下扫了许青灵一眼,后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许青灵这穿着打扮,加上细皮嫩肉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吃得起苦的。 更何况她如果把户落到红花村,在村里她就只能一个人过日子。 要是有亲戚照应还好,可她举目无亲,跟大伙完全不熟不说,又是城里来的姑娘,肯定干不惯农活,这日子要怎么过? 透过许青灵,村长莫名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跟许青灵一样,本来是城里姑娘,后来家中出了事,只好带着女儿来到村里投奔“丈夫”。 没过几年,实在吃不起苦了,她扯一根麻绳上吊,丢下女儿独自活着。 这件事一直梗在村长心里头,每次想到那家人,他就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许青灵的突然出现,让他非常担心她也会重蹈那个女人的覆辙。 一个村生活了很多年,李婶自然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便帮许青灵求情道:“哎哟,孩他叔,别这样嘛。 “我晓得你担心啥,没事,这闺女救了我的命,是我家的恩人。别的不说,她要是日子过不好,我们肯定不能那么没良心就看着。 “我跟孩他爹商量过啦,让闺女先自己试试。万一不成,她就来我家,我们认她当个干女儿。她已经没别的去处了,到哪儿过不是过?” “是的是的。”许青灵也连忙附和,“村长叔叔相信我,我没问题,在家也常干活,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村长挠挠半秃的头,面露难色,“倒也不是我老汉要刁难你,闺女……” “哎哟,坐下说,坐下说。”李婶自顾自坐到了板凳上,准备跟村长讲讲道理。 许青灵听着两人掰扯,偶尔附和着表达一下自己的决心。 扯了半个多小时,村长被李婶整得实在找不到挑骨头的地方,就叹口气,“成吧。那就先这样,闺女在村里歇着,我去趟乡里,把你这个情况汇报一下。 “但咱们先说好,我只能尽量争取,能不能把户籍改过来,得看上面人的意思。”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许青灵站起来,朝老村长连连鞠躬,“谢谢您啊村长叔叔,真的非常感谢!” “没事没事。”村长大度地摆摆手,“你要是能在额们村里把日子过好,那额们也算有造化嘞! “闺女,你以后有啥事就来这儿找我。户籍的事不管成不成,你没去处住在额们村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说没有户籍比较难办事,大事麻烦。” “我明白的,您放心。对了,村长叔叔,我有件事还真需要您帮忙。” “你说。” “现在村里有没有什么旧房子还空着的?或者谁家有闲房的?” “你问这干啥?” 许青灵笑笑,“我想买处房子。毕竟是要住下来嘛,总不能一直麻烦李婶她们。” “这哪有什么麻不麻烦!”李婶急了,“闺女,咱不是商量好呢嘛,婶不知道咋报你的恩,你就在家里住着嘛!” “咱们以后来往还多着呢,婶你别急。”许青灵挽住李婶的胳膊,“你想想嘛,房子早晚都得有,越早有,日子就越像话,对不对?” “可你哪儿来的钱买房?闺女,你信婶的,咱……” 李婶话音未落,就看见许青灵从兜里摸出来一小把纸票子。 “我带着一点儿,如果不够,就只能商量一下先欠着了。”许青灵解释道。 “那……”李婶想了想,改口说道,“那这样,不够的婶给你出了。可不兴拒绝,婶实在想不到还有啥法子能报答你了。” “行。”许青灵随口就答应下来。 这房子她是必然要买的,没有回旋余地。郑兰花李婶她们说是说可以借住,但她并不想这样去消耗人家的善意。 至于村长说的汇报上去等待审批,这个她不担心,肯定没有问题。 因为有个叫管理员的大作弊器已经给过了准信,她的事绝对能办下来。 既然要开启新的生活,那还是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较好。 “房子嘛……”村长想了想,眼睛一亮,“喔,还真有!那家人进城打工,挣了钱就在城里过起了日子。 “原来他们分出的这屋不是祖宅嘛,留着也没啥用,所以走前跟额打招呼,说有人要可以卖了。那屋有点旧,不过挡风遮雨是没啥毛病的。” “我能去看看吗?”许青灵问道。 “你说的是李大头家那个后屋?”李婶拍大腿站起来,“那我晓得,我带闺女去就成。”魔/蝎/小/说/m/o/x/i/e/x/s/.c/o/m 5、新家 “好,那你带她去,额收拾收拾就上乡里汇报。闺女,你户口本就先放这儿了,额得带去嘞。”村长把许青灵的户口本和几张写了东西的纸折起来,揣进兜里。 “好嘞。麻烦您了村长叔叔。” “小事,小事。” 离开村长家后,许青灵跟随李婶过了河,来到村子北边。 往坡上爬了一阵,离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有栋看起来很久都没人去过的土砖房子。 李婶捡根棍走在前头,打着齐膝盖深的草开出一条路,并跟许青灵讲着房子的事。 “李大头他屋三个儿子,一家人以前跟咱村别人没啥区别。两年前,他家老三进了趟城,挣到钱嘞,就把一家人带到城里去过日子咯。 “他家老宅分给了老大老二,该老三结婚的时候,老两口就盖了这个新屋给老三。哪想到搬进屋还没半年呢,老三就拖家带口去城里了。 “这屋两年没人打理,从外头看着是乱,不过屋里应该还好,毕竟修好后没咋住过。” 许青灵边听李婶讲,边打量前方的小屋。 这小屋是土砖盖的,砖墙上有些缝隙间已经长出了草,看起来蛮凄凉。 虽说墙体看起来不咋样,但屋顶还意外地不错。纵观整个村,能像这小屋一样屋顶用瓦片的房子屈指可数,大多数屋子都只是茅草顶。 小屋外有一圈倒塌了的木栅栏,木头看起来已经腐朽不堪,需要拆掉重新打。 在屋前有片杂草不算深的空地,没长草之前应该是院子,村里管这种叫院坝。 这屋子缺点明显,不过总体来说她还满意。 都这样了,要啥自行车呀,先想办法找个地儿把家安下来再说。 房子有了地有了,到时候想怎么改造怎么改造。 两人来到长了青苔的木门前,李婶拿出村长给的钥匙,把锈迹斑斑的锁子打开。 一推门,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两扇木门歪歪斜斜向里头倒去。 进入院坝,许青灵随便扫了一眼院子,立刻感觉脑壳青痛。 又脏又乱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有个大毛病——没水井。 这意味着她平常的生活用水,得自己上村子那边的水井去挑。 挑上水,走一段路,过了河,再爬个坡,拐弯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家门口。 这谁顶得住。 别说大规模改造了,光是洗点什么床单被套的,用上的水就得要了她的命。 许青灵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断自我安慰着会好的会好的日子会好的。 就在她头痛的时间里,李婶已经走上台阶,打开了屋子的门,进屋四处检查。 “还好,还好……”李婶拍拍堂屋中间摆着的木桌子,“拾掇拾掇就能住人咯,里头比外头好。” 听见这话,许青灵忍着头痛走进了屋。 正中的这间堂屋很宽敞,摆着一张木桌一条木凳,左右两个门,连接着别的屋子。 在堂屋的角落里,还有俩已经烂掉的簸箕、一把破扫帚、一个断了把的竹篮。 两人把堂屋两边的屋子踩一遍,确认没多少别的问题,这屋子就算半预订下来了。 许青灵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处即将成为新家的地方,内心嗖嗖发凉。 并非她不够积极不够乐观,而是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天气很快就要开始转凉。 在下雪之前,她要整修完这处破破烂烂的小屋、清理掉周边的杂草、买一套被褥、准备好过冬的柴火和粮食…… 这些事如果有钱还好办,但她目前的启动资金只有一百块钱。 听着很多,可买完房买完地基本剩不下。 风呜呜地刮过来,吹得许青灵有点emo。 昨天早晨她做了计划,订着机票准备去海南玩。而今天,她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为冬天的即将到来感到心寒。 他妈的人生。 emo了一阵子后,许青灵叹口气,甩了甩脑袋,重新振作起来。 还不到破大防摆大烂的时候,人活着什么最重要?当然是活着。 退一步来说,这会儿她整个人无牵无挂,不需要考虑五险一金考虑车贷房贷考虑结婚生子,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挺过这个冬天。 好歹目标是明确的。 人有了目标,不管是什么目标,心里就不会迷茫。 跟眼前的困境相比,她更害怕迷茫,怕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许青灵深呼吸着,轻轻拍打胸口,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第一件事,清理掉院中的杂草! 她信心满满,撸起袖子回到屋里,准备问李婶借点镰刀锄头之类的工具,先把周围的地给整理整理。 …… 乡公所外头,老村长拿着盖了章的单子和一本新户口本,神情呆滞地走出来。 “爹,你咋啦?”守在车边的李家和吓了一跳,“是不是那个姓许的妹儿的事办不成?” “咋办不成……”老村长低声嘟囔,“可太成了……” “啥啊?” 老村长走到车边,把纸一抖,“成了。” “啥?成啦?”李家和顿时瞪大了眼,“你不是说东西交上去,要等个十天半月上头才有回信吗?” “那我咋知道这事儿就这么成了嘛!”老村长抬腿朝大儿子踹了一脚,“咧咧个啥!就你嗓门大!就你会说话!走!” “凶啥嘛凶,走走走!” “你二伯喊你买的东西买没?” “买了,都在这儿呢。”李家和指指板车,“布、棉花、纸、大缸、锅碗勺……话说我二伯喊买这些干啥?他屋办酒东西不是早齐了?” 村长看了一眼车上堆起来的那一摞,砸吧下嘴,“买给小许的吧。” …… 中午时,李婶全家都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并认识了许青灵。 下午家里几人有空,就带上工具,去河对面的那栋小屋,把屋里屋外的杂草全清理了,烂掉的栅栏全部拆除,还把屋里杂物清理了出来。 今天许青灵仍旧睡在李婶家。 她身上内伤被新手buff治好了,但外伤还早。今天干了一天活,加上起得太早,实在疲惫,随便吃了点饭后就回屋睡觉去了。 睡着没多久,李家和就把买的东西送到了李婶家门口。 李婶拿了布和棉花,找出剪子针线,到有火炉子的那屋借着火光开始做被子。 她丈夫李老汉则是喊着两个儿子,把水缸大锅这些东西送去了河对面的屋里,趁着还有点天光,搭好灶台装了水缸。 第二天许青灵去到屋子时,惊讶地发现灶房里冒出来了些别的东西。 原本是个洞的灶台上有了口大锅,旁边放着只铁壶子,角落里多出个大水缸,一旁的木桌上摞着碗,放俩搪瓷缸子。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李婶,满脸错愕。 “我老头子晓得你打算住这儿,就给你置办了点东西。”李婶慈祥地笑道,“闺女,你也别推脱啥,都是我一家人该做的。” “这……”许青灵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这屋里啥也没有,咋过日子?你别怪婶子一家多事,我们真是想为你办点啥。你叔昨儿个去找了人,床架子打上了。 “布啊棉啊也买了,婶给你缝床被子,再做套衣裳。一会儿河下头那个村的人要过来,再给你弄个炉。把窗户一糊啊,这屋就能勉强住了。” 许青灵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当时她护李婶那一下纯粹是本能行为,没想图这家人的报答。更何况她并没真的受到很严重的伤害,现在看着手还有点抬不起来,但很快就能好。 没想到李婶一家惦记着这么点恩情,愣是想方设法要把恩还了。 这年头村里老百姓攒钱不容易,为了她个陌生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蓝星的物价跟地球有很大出入,她看过04给的资料库,在红花村所属的这个小乡镇里,一套锅碗瓢盆,加上床褥被子,估计十几块起步。 要晓得李婶家老二娶媳妇前前后后也才花了二三十块钱,她一时的善意,愣是换走了这么一大半。 李婶家的条件算得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但白要人家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个事。 此刻,她只觉得兜里的钱很烫手,难以处理。 才认识两天,李婶她们能狠下心给她置办这些东西,就已经说明了人家的品性。她直接把钱硬塞回去,她们肯定不会要。 可如果不把钱还回去,她又会良心不安。 思来想去,只能从些别的地方下手了。 …… 两天后,是李婶的二儿媳过门的大喜日子。 许青灵作为客人,没法帮到什么忙。 她拿点红纸,裁几下叠出个纸包,往里包了十块钱当做礼金。 大概是她的打扮实在跟周围太格格不入,来参加婚礼的人们进门后总是往她那边望。 平常的日子这样的注视还好说,但今天是人家结婚,她这种情况着实有点抢了主家的风头。 她也没多考虑,揣了点东西出门,准备在村里四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从热闹的李婶家出来,在门口朝右一拐,沿着大路走上一段,就能来到河边。 这条河贯穿整个红花村,将村子分为了南北两块。 许青灵拿着一把瓜子,边磕边逛,发现河边蹲着个人。 今天村里有人家办喜酒,而且还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发得起喜糖,所以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闲得没事跑去凑热闹了,好分几颗喜糖吃。 没想到村里竟然还有如此淡定的人,不去凑热闹而是在这儿兢兢业业洗衣服。 许青灵顿时生起了好奇心,走到河边,跟那人攀谈起来。 “哈喽啊小姐妹。” 正在洗衣服的姜南枝被吓得一哆嗦,习惯性地把身子蜷起来,直到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并不凶恶时,才缓慢地仰起头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6、河边聊天 这个角度阳光很刺眼,她抬起头后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 但那件长长的看起来很温暖的大衣,以及那股香甜的味道,已经让她知道了眼前的是谁。 她立马紧张起来,说不出话,脸颊通红。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她依旧记得那晚做的那个梦。 姜南枝连忙低下脑袋,羞涩难当。 她忍不住想,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打了个招呼而已,就做了这样奇怪而且冒犯人家的梦,自己一定是个坏人。 许青灵看见女孩儿抬头,很快想起了她是谁——来的那晚在赵医生家看见的小姑娘。 那天光线昏暗,许多细节都看不清楚。现在光线很好,女孩儿的脸被太阳照耀着,她看过去,看到了很多东西。 那张蜡黄的脸微肿着,有许多处伤痕。脸颊上的皮肤粗糙皲裂,几个口子结了痂。 还没等她看得太清楚,女孩儿就低下了头。 许青灵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李婶和郑兰花她们的谈话,心情无比复杂。 她将裙摆和大衣撩起来抱着,蹲到女孩儿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避免吓到女孩儿。 “你好啊,我叫许青灵。”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姜南枝紧紧捏着还浸泡在水中的衣服,慌乱无措,“你……你好……我……” “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许青灵从兜里拿出来一把糖,“给,吃点糖。话说那边有人娶媳妇办酒呢,你不去凑个热闹吗?” 问题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是没话找话说。 人家这个家庭情况,哪有条件去凑热闹。 姜南枝看向许青灵手心里的糖,有点恍惚。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糖了,印象里上次得到糖,还是在妈妈没死之前的某个大年。 “哦对,你现在不方便。”许青灵后知后觉,拿起了一颗糖,扒开糖纸,指头捻着喂到姜南枝嘴边,“给,尝尝吧,花生糖,挺好吃的。” “……”看着伸到眼前的白皙指头,姜南枝更加慌乱。 这种好意对她来说太过突兀。 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许青灵,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和嘲笑,这才微微安心了些。 犹豫了好大一阵子后,她才大着胆子,从许青灵手上叼走了那颗糖,细声细气地低低道谢。 “谢谢……” 许青灵收回举糖举得发酸的胳膊,在背后悄悄甩了甩,笑容灿烂,“没事。” 考虑到姜南枝这个谨慎的性格,她这次没把糖递出去,而是直接伸手,拉开了姜南枝的上衣兜子,将一把喜糖连带着花生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给她装上。 姜南枝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退,想要躲开,但眼疾手快的许青灵已经把东西放好。 “好啦好啦,你就放心吃吧,这是给你的。”许青灵挪了挪位置,跟姜南枝隔出一些距离,这样可以让胆小的她更加安心。 姜南枝轻轻点了一下头,嚼着花生糖,甜滋滋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到心房里。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十分温暖,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观察到姜南枝没有出现排斥反感的情绪后,许青灵松了口气,继续尝试找话题。 “以后我就住在这个村子了,说不定我们会经常遇到呢。你看,对面那个地方就是我家。” 她抬手指向河对面那座半山坡上的屋子,语气轻快。 “我才来到这个地方,有很多东西不懂,不知道怎么做。可以的话,之后就得麻烦你教教我了。” 听见许青灵说要住在村子里,姜南枝的心跳快了起来。 一个村子,那确实会经常遇见。 又听见许青灵说家在那里,她连忙抬起头,顺着许青灵指的方向看去。 她紧紧地盯着半山坡的屋子,用力地将它的位置记在了心里。 许青灵看了一眼姜南枝正在洗的衣服,挽起衣袖,准备帮个忙,没想到姜南枝一把捂住了衣服,不让她拿。 “我……”姜南枝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本来想说的是我自己来就行,水太冷了你别碰,可话莫名其妙堵在了喉咙里,不管她怎么着急就是说不出来。 许青灵看出了姜南枝的焦急,连忙把手收回,“其实我不太会洗衣服……如果你不嫌麻烦,改天能教教我吗?” 许青灵的收手让姜南枝轻松不少,说话变得流畅了一些,“我……我帮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总得学的。你可以帮我洗一次衣服,但不能帮我洗一辈子嘛。更何况这些东西可都是基础技能,连这都不会的话,我就太蠢了。” 姜南枝顿了顿,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句帮我洗一辈子衣服。 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她发现对于这句话,自己心里的回答是愿意。 明明只是个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明明彼此连小伙伴都算不上,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许青灵做些事情,不管是什么事都行。 “对了,说了这么会儿话,我连你的名字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许青灵温和道。 “我……”姜南枝把头埋下去,“我叫……三丫……” “我说的是你的名字。”许青灵继续道,“就像我一样,姓许,许青灵,生我爱我的那个人给我起的名字,而不是别人喊的小名或者外号。” 姜南枝目光呆滞,双手泡在水里,眼睛看着水面,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许久后,她才轻声道:“我叫……姜南枝……”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就像珠子似的掉进了河水里,融化了消失不见。 许青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有节奏地轻拍她的后背。 作为一个路人,她并不知道姜南枝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但却明白她一定很痛苦。 这种痛苦,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姜南枝一开始是只掉眼泪,被许青灵拍了后背之后逐渐哽咽着哭出声,到后边放开声音,呜呜大哭起来。 许青灵搂过她的肩膀,默默听她哭着,没有打断。 等到姜南枝声音变小,从大哭转为哽咽后,她在大衣内侧的口袋掏出一片厚洗脸巾,浸湿再拧得半干,递给姜南枝。 “这个是纸巾,擦擦脸吧,这样脑袋会舒服一些。” 姜南枝点点头,接过洗脸巾擦着脸。 又过一阵子,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将洗脸巾用力揉洗了几下,小声道:“我……我晒干了……还你……” “不用不用,你留着吧。”许青灵笑道,“这个洗脸巾能用好几天,到时候它变薄了不好用的时候丢掉就好。” 姜南枝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这张白方巾又软又细腻,根本不是普通毛巾能比的。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是用几天就丢? 她小心翼翼地把洗脸巾展开,搭在木盆边,将它的褶皱一条条捋平。 许青灵看着这个举动,没有笑话姜南枝,而是找起了下一个话题。 “南枝,你今年多大了?” “我……”姜南枝手头一顿,神色局促起来,“我……十八了……” “啊?”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许青灵忍不住震惊。 姜南枝非常瘦弱,个子也不高,加上穿的衣服并不合身,导致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只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没想到居然已经成年。 许青灵的反应让姜南枝十分紧张,年龄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就像她的身世一样让她难堪。 五岁之前,她的日子过得不错,可五岁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妈妈被撤职,丢了工作,而后外公外婆莫名出了事,悲痛欲绝的妈妈办完两个老人的葬礼后带着她来到乡下,寻找爸爸。 原本以为找到了爸爸,一家三口能在乡下重新有个家,没想到自己和妈妈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七岁。前两三年有爸爸护着,多少有点饭吃,只会偶尔挨饿。 等爸爸妈妈都没了之后,她印象里自己就再也没吃上过一段饱饭。 常年的营养不足导致她发育不良,看起来又瘦又干巴。 村里许多小姑娘十六七就到了说婆家的年纪,而她因为乱七八糟的身世,以及瘦瘦小小的身体,成了最垫底的那一类姑娘。 从她十五岁起,后娘胡娟子就想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好收点彩礼钱。可看过无数人家,不是嫌她瘦看起来不好生养,就是嫌她一家人麻烦,生怕沾上一点她的恶臭名声。 发生这些事后,胡娟子一家更是抓住了年纪说事,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她。 听得多了,她也开始认为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人,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走到哪儿就被人嫌到哪儿。 姜南枝这样的反应,让许青灵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口,连忙道: “我只是有点意外,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别害怕。话说,你才十八岁啊?那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我比你要大上两岁。” 话题岔开后姜南枝心里很快就好受了许多,她小心地转过头,看了看许青灵。 跟她不一样,许青灵很高挑,而且没有瘦到脱相,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健康,焕发着光彩。 那光彩有点刺眼了,一闪一闪晃得眼睛生疼,却又无比吸引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红花小学 两人在河边又聊了一阵,大多时间是许青灵在说话,姜南枝偶尔应答一两句简单的。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姜南枝恋恋不舍地把洗好的衣服装进盆里,“我……我该……” “要回去了吗?”许青灵站起来。 “嗯。” “好,那你回去的路上当心。端着这么多东西,可别摔倒了。我们明天见。”许青灵挥了挥手。 姜南枝定定地看着走远的许青灵,想到那句明天见,不知为什么,忽然不累了。 她摸了摸兜里的花生和糖果,只觉得此时的自己,连心里都是甜的。 原本黑漆漆的充满迷雾的明天突然亮了起来,雾也被吹散了。 …… 晚上,李婶和丈夫在炉子边清点今天收到的礼金。 像他们红花村这种小乡村,平常大家人情来往送钱比较少。 今天你家办酒,我家去送点吃的用的东西,再附上几毛钱当礼金。明天我家办酒,你也送点吃的用的加几毛钱,这人情就还了。 大家都穷,好不容易攒点钱,留着家里备用,这是村里的共识。 可老两口点钱时,发现有个包里包了十块钱。 “咋整?”李婶拿着钱,有点发愁,“小许刚把房子和地买了,现在身上就剩这么点钱,全放这儿了…… “前几天她在老赵那儿看手,当时为了让我安心,还答应了让我给老赵钱。昨天我在枕头下找到个包,翻出来一看,她把我给的那些钱悄悄还回来了。 “咱给她置的这些物件儿,过段日子她手头宽裕了,八成也要想方设法把钱塞给咱。” 李老汉抽口旱烟,望着包在红纸里的十块钱,“可咱还回去也没这道理……收吧。那闺女不矫情,咱也不矫情。” “唉……”李婶揉揉脑袋,“我这头过了好几天还是晕得厉害,要不是她给我挡了一下……老赵说是说没事,可我看小许那手现在还不咋抬得起来哩! “我都想不着该咋对她好了,本来说花钱还恩图个安心,可她老是嘴里答应,回头就把恩再还回来……我这心里啊,老梗着,一直觉得欠她。 “这会儿天要开始冷了,她一个小姑娘,举目无亲的,钱啊粮啊都没有,冬天可咋过哟……” 李老汉听着老伴唠叨,沉默半晌,烟杆在路边磕嗒两下,忽然道:“你说小许她,识字不?” “瞧你这话说得。”李婶嗔道,“人城里来的姑娘,还能不识字?她那一口官话说得多好,咋能不识字。” “明天你问问她,要是识字的话,她可以找个活干。” “啥活?” …… 隔天早晨,许青灵起床洗漱完毕,便找了个背篓背上李婶给她缝的被褥,走向自己的家。 那栋属于她的小砖房,里头的基本设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床架子搬了过去,火炉子明天就能烧,锅碗瓢盆也备了一套。 李婶家刚来新媳妇,她非亲非故,天天在人家里吃饭住宿还不给钱,这样不好。 既然东西备得差不多了,那她打算今天就住到自己的小破家里。 过了河爬上坡,走一段路来到家门口,她摸出钥匙打开锁。 屋里有点暗,冷清清的。即使已经打扫完,依旧是一副灰蒙蒙到处飘土的模样。 许青灵叹了口气,抱起被褥去到堂屋左边的屋子。 这处屋子被一面墙从中间一分为二,外头的一间是烧火炉子的地方,里头的一间是卧房。 她刚把床铺好,李婶就过来了,站在门边喊她。 “小许!” “哎!”许青灵边应答边走出屋,“怎么了李婶?” 等许青灵走到面前,李婶伸手拍掉她肩上沾的灰,“小许,你认字不?” “还算认吧。”许青灵不太清楚李婶要说什么,因此答复得很保守。 “咱几个村在那块儿有个学校,你想去试试不?”李婶道,“当老师是个好差事,每月有补贴拿。 “这马上到冬天了,你没钱没粮,不好过冬。我和你叔就想着去给你问问,你要是乐意,就去学校看看。” 许青灵立马点头,“好啊好啊!能有份工作当然好!谢谢婶,谢谢叔!你们忙呢,不用跑啦,我自己去就行。 “话说那所学校在哪儿啊?我这几天没在村里见着呢。” “不在咱村,不过也不远。从咱村走,走上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把家里大致收拾几下后,许青灵跟着李婶前往小学。 在路上,从李婶的描述中她得知了不少信息。 红花村是个大村,这一片山坳坳都是红花村的范围。目前她所在的这个小村子,其实有更细的划分—— 红花村泉山小组。 名义上,泉山小组和周围的五个小组,合起来才称为红花村。平常村民们各自口中说的“村”,其实是指自己所在的小组。 红花村有六个组,每个组都有许多户人家,但却只有一所小学。 倒也不是不重视教育,而是这个年头老师太难找,尤其是在乡村。 蓝星目前的政策很宽松,县级以下的学校里,教师上岗并不需要考取资格,只需要至少持有小学毕业证即可。 甚至于在某些相当偏僻的村落里,这个要求还可以降低。 可即使是宽松成这样,红花小学整个学校,把校长也算进去,拢共才有三个老师,而且他们仨还要分带四个年级。 五六年级课程难度高,红花小学教不了。村里的孩子读完四年级后,如果还想继续上学,就要去乡里。 大概几年前,那场活动结束,知识分子们纷纷离开乡村,回归各自的生活。之后的教育资源,就由上头统一调配。 红花村这样地处深山的小村落,交通不便不说,条件还艰苦,鲜少会有知识分子愿意主动过来教书。 更何况山旮旯里,好不容易出那么一两个有点文化的,人家也理所当然地想往城里发展,去拼搏一个未来。 这么算着,老师少倒也正常事。 聊着聊着,许青灵来到了红花小学。 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不上课,因此学校很安静。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间跟她那土砖房没啥区别的小屋,屋外用木头围了半圈围栏。 就在她准备进去看看时,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个盆从最左边的小屋走了出来。 那人看见她们俩,抬手打招呼。 “新梅老姐,你娃不是娶媳妇,今天还要办半堂酒咧嘛?咋有空过来?快,进屋坐。” “哎。”李婶笑吟吟地拉着许青灵往学校走,“小杨,我今儿带个人来学校转转,成不?” 杨校长爽朗地笑了,“说的啥话啊这是,学校也不是我家的,想来就来嘛!” 路上聊天时许青灵就已经知道了校长姓杨,听李婶这么喊,她便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抬手打招呼道:“杨校长,你好啊。” 许青灵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把杨校长听得一愣,他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新梅老姐,这是哪个?” “我姓许,叫许青灵,外地来了,以后就在红花村定居了。”许青灵主动介绍自己,“听李婶说红花小学缺老师,就麻烦她带我来面试一下。冒昧到访,校长见谅。” “老师?”听到这话,杨校长水也不打了,连忙招手,“走走走,小许,咱进屋聊!” 屋里,许青灵坐在板凳上,等待杨校长的同时顺便打量这个住处。 也是土砖房,但墙面糊了一层报纸,看起来整洁不少。 屋子不大,也就将将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盆架。 桌上摞着几本书,塑料水瓶截了一半,改作笔筒,旁边还有支燃了半截的蜡烛。 杨校长掀起布帘子走进来,把搪瓷缸递给许青灵,“只有点碎茶,小许别嫌弃哈,将就喝。” “谢谢校长。”许青灵接过,笑着道谢。 杨校长满心激动,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小许,你真乐意来咱红花小学当老师啊?” “这种事还能骗人嘛?教书育人是件光荣的事情,当然不能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 “是,是光荣。”杨校长笑起来,眼睛挤在一起眯成一条缝,看起来特别有趣,“你官话讲得真好,能问问小许你啥学历不?” “我读完了高中,有高中毕业证。来到红花村之前,正在上大学。”许青灵答道,“不过也只是刚进入大学罢了。” 这个答案,是她想了一路,觉得最合理的说辞。 前段时间,她在地球上大学毕业,即将开始读研。而现在,她要到蓝星当小学老师。 蓝星这边三年前才恢复了高考,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要是在这里说自己有大学毕业证,容易吓到人。 “啊?”杨校长和李婶齐刷刷地望向许青灵,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婶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之前就猜到许青灵八成是上过学的,甚至可能是初中毕业的高才生。没想到今天听见的答案,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杨校长搭在膝盖上的手抖个不停,眼神里满是惊疑。 这个年纪,已经高中毕业升入大学? 结合前些年发生的事情来看,这真的可能吗? 许青灵以为他俩这反应是不相信,就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了04随户口本一起给她准备的证包。 一拉拉出来个大学毕业证,给她吓一跳,连忙塞回去换高中毕业证出来,递给杨校长。 杨校长能猜到这是啥东西,有点紧张,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接过来凑到眼睛前边细看。魔/蝎/小/说/m/o/x/i/e/x/s/.c/o/m 8、出发赶集 没看几眼,他就连忙把毕业证塞回给许青灵,好像这是个啥烫手的东西。 “小……小许啊,你是咋来到我们这儿的?” “父母意外离世,我来投奔亲戚,被赶了出来。”许青灵沿用了之前的借口,“后来我在山道上迷路了,又累又饿晕了过去,被李婶她们捡到。 “抱着既然回不去了,不如就在这里安家的想法,我把户口迁来了这儿,现在我算是半个红花村的人。” 杨校长叹了口气,为许青灵感到惋惜。 结合许青灵的学历和年纪来看,她应该是在几年里连续跳级读书。跳级还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升入大学,可以说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没想到天意弄人,刚读大学家里就出了变故,最后还流落到山旮旯里来。 实在是可惜。 如果她能继续学业,未来肯定能有不小的成就。 但事已至此,再长吁短叹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杨校长想了想,耐心道:“小许,以你的学历,完全可以去乡镇里当更高年级的老师。那里不管是待遇还是前景,都要比我们这村里好太多。” “谢谢您的劝解,杨校长。”许青灵感激道,“但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过教学方面的相关经验,对许多要做的事还完全不熟,所以我希望能从最基础的方面开始。 “以后如果有上升的机会,我当然会把握。但现在,我需要做的是脚踏实地,在磨练中提升自我。” 她一番话说得杨校长有点羞愧,“哎呀,你这……你是个有本事有想法的姑娘,是我们这些老东西狭隘了……” 许青灵把毕业证揣回兜里,“那校长您看,我接下来还需要面试些什么内容?” “嗨呀,这还试个啥啊!”杨校长摆摆手,“我这儿不用试了,你改天直接来,试两节课,习惯一下,之后我们重新排表。 “对了,小许,我们村教师的补贴是一个月六块钱,你可想好了。” 许青灵顿时感觉头上挨了一闷棍。 但装逼的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六块就六块吧。 往好处想,这里离家近,有双休,有寒暑假,有编制,有上升空间。 这么算下来也差不多,更何况对于当前的物价来说,六块不算少了。 因为教学资源的匮乏,红花小学的孩子们能接触到的课程只有语文和数学。 将试课的事定下来后,许青灵领了一年级的数学和语文课本离开红花小学。 “小许,你去试课是后天吧?”李婶问道。 “是嘞。”许青灵点头,“怎么了婶?” “明天乡里赶大集,你想去不?我看你那屋还缺好些东西嘛,总要找个时候给办下来。你看看你明天想去乡里不,不去就跟你叔说,他去给你办。” “赶集?听着有意思啊,当然要去!我自己去赶了看看,不麻烦叔了。话说,婶,赶集是什么样的?” “哪有啥样哟,就是热闹嘛,去卖点东西买点东西的,一条街……” 两人聊着回到了村里,李婶继续去张罗今天上半天的酒席的事,许青灵则是去后厨摸了个馒头拿着,到河边赴约。 看见许青灵出现,姜南枝很是激动,但说不出话,只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早上好啊。”许青灵走到姜南枝身边,打了招呼,低头看看盆里已经洗好的衣服,“你已经来很久了吗?” “没……没有……”姜南枝紧张地垂着头。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去了一趟小学,所以来迟了。”许青灵把馒头递给姜南枝,“给,请你吃馒头,表达我的歉意。” “不……” “拿着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姜南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伸出了手,轻轻接过馒头,“你……衣服呢?我……我帮你……” “没事。”许青灵摆摆手,笑了起来,“别看我这身穿了有几天,实际上我有在换。只是因为另外两套也长得跟这一模一样,所以看着就像是一套穿了很久。 “还有两套呢,明天换了我再洗吧,这样省事。” 姜南枝点点头。 光是听到许青灵说话,她心里就莫名雀跃。 “后天我就要去红花小学试课了,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在那边当个老师,混口饭吃。”许青灵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听见这句话,姜南枝恍惚了一下。 记得还在城里时,妈妈就是个老师。 妈妈刚去世的那两年,她总是梦见以前温馨舒适的家,梦见妈妈在桌边批改作业,教她说普通话、写字。 但这两年很少梦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里,妈妈的样子已经越来越模糊。 …… 两人聊了一阵,道完别各回各家。 姜南枝端着盆走进院坝,把衣服撑开搭到杆上,忽然耳尖地听见屋里传来孟老婆子跟胡娟子议论的声音。 “……哪个晓得?杨新梅说不是她家亲戚,我看就是。不是她亲戚,她家上蹿下跳帮这帮那干啥?” “说是救了她的命噻!谁晓得是不是胡咧咧。她看起来好得很!要我说,那个城里来的女娃就是在耍心眼子。啥毛病没有,给人挡了一下子,就腆脸跑去人家蹭吃蹭喝哩!” “娟儿,你见过那个女娃没?听他四婶说长得乖得很,说话跟电影里那声儿似的。” “没见过也能猜着,城里女人都那样!天天收拾打扮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肯定一身骚劲儿,看了都晦气! “你晓得她爬过几个男人的床?乖?我看就是贱!她们城里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 这些议论,许青灵一无所知。 备课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拿着课本大致翻了一下,她就想到了该怎么上课。 在红花小学跟杨校长说没有经验那是假话,是台词需要。 实际上,上辈子满足条件她就立马去考了高中教资,拿到本后还靠本顺利找到了假期的兼职,在一些补习机构上对应的学科课程,也上门当过家庭教师。 虽说语文数学不是她的专业课程,但目前这情况,就算专业不对口,能力也够用了。 毕竟就连小学里学历最高的杨校长,那一口普通话也带了浓浓的地方口音…… 搬进新家的第一晚睡得很不舒服,周围没人确实安静,但相对应的,也很孤独。 柴火还没到位,这种奇特的火炉子许青灵也不太懂怎么点。 好在李婶给做的床褥都很厚实,盖着很暖和,没把人冻着。 唯一值得提的是,第二天睡醒时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掏出牙刷刷牙了。 村里不咋兴刷牙这套,最多漱漱口。 来到蓝星后,她用救人的积分在04提供的大百货商店里买了洗漱用品,没想到在李婶家一住就是一星期。 每天早晨她醒的时候李婶她们也醒了,加上人多,她想偷偷刷个牙都不行。 后来忍无可忍,只好买了瓶漱口水将就,但体验相当一般。 现在搬进新家,总算不用再遮遮掩掩。 刷牙洗脸洗头发,一套下来用了不少水。 许青灵擦着头发,望向大水缸,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刚才烧热水洗头发时,她顺手放上蒸笼,热了俩从李婶家薅来的馒头。现在忙完,正正好吃上。 火炉边,许青灵边啃馒头边计算手里还剩多少钱。 来到蓝星后,04把她上辈子死时手里的资产按照当前物价折算了一下,兑成钱给她,作为启动资金。 启动资金连零带总算下来有一百一十二块钱,还多八毛。 买这间砖房花三十六块,耕地不能进行私人买卖,考虑到这点,04那边开放权限,在办户口的时候从上头给她划了两亩。 可04是个小气鬼,地确实不算买的,但04非要收取二十四块的手续费。 再还掉李婶她们给置办家具的十四块、一些零零碎碎的算成了两块、送礼金送掉十块…… 现在她手里只剩了二十六块钱,不算零的。 今天要去乡里买点生活用品,暂时还不知道要花掉多少。 许青灵叹了口气,想起了04那个全是好东西的大商场。 可惜商场里的物品只能用积分去换,不能花钱买。而挣积分的方法,到现在为止她只知道一个救人。 积分用一点少一点,还是留着换那些市场上买不到的东西吧,能省则省。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喝了小半碗热水,许青灵站起来,拍拍衣裳,嘟囔着“路漫漫其修远兮”,走出家门,到村头去汇合。 天才蒙蒙亮,她到村口时,出发赶集的几个人已经到了有一阵,都在等她。 交通用具是一辆驴拉的板车,由于空间有限,因此赶集的时候村民们很少跟着一起去乡里,除非是自家有什么要紧事。 乡里乡亲,大家也都彼此信任,有需要买的东西,就给钱让几个去乡里的人帮忙带回来。 许青灵是首次去赶集,并不清楚大集上都有些什么,所以这趟要亲力亲为,去见识一下。 赶车的李家和正跟人唠嗑,看见许青灵,打招呼道:“小许来了?挺早啊。” 许青灵记得李家和,这是村长的大儿子,就笑着应道:“哪早了,都不知道害你们等了多久。不好意思啊家和哥,还有三位叔婶。” “这就是咱村刚来的小许哇?”挽着竹篮的大婶吃惊地看向许青灵,“天姥姥,闺女咋这么俊?” “哪有。”许青灵走到大婶身边,笑容灿烂,“婶婶才漂亮呢,但凡再年轻个十岁,我往您身边一站,都不敢抬起头来!” 杜老婆子一听这话,直接乐开了花,一巴掌拍到许青灵肩上,“你这小闺女,我老婆子孙女都跟你差不多大了,喊不得婶咯!”魔/蝎/小/说/m/o/x/i/e/x/s/.c/o/m 9、扣扣搜搜 “啊?您年纪这么大了?”许青灵故作惊讶道,“哎哟,是我冒犯了,那我该喊您什么呢?” “我老娘家那块儿也有个亲戚姓许,你随她喊我婆婆就得咯。” “哎,我记得了,婆婆。” 车上略颠,社牛许青灵主动找着话题跟几人叭叭聊。 坐旁边的杜老婆子喜欢惨了她,抓着她的手,脸都笑皱了,边拍手背边跟她说村里的事。那副模样,俨然两个忘年交在村口谈八卦。 “你是不晓得,那胡娟子可真不是个东西!”杜老婆子义愤填膺,“她男人在外骗人清白闺女生了娃,她不找她男人的事,就天天逮着那母女俩欺负! “三丫年纪不小咯,可你看看那副身子,还没我家十六岁的小丫头好,一看平常就没啥东西给她吃。” 许青灵听得心情复杂,“她们一家是很穷吗?” “穷?哪里说起!孟老不死的有六个娃,死了个三丫她爹,还有仨儿俩女,个个都孝敬她着嘞!现在两个闺女嫁了,只剩个小儿子没娶媳妇。 “另外两个大儿子家里人也多,说是分家了,那钱不还是揣到了老不死的兜里?” 杜老婆子拍着大腿,继续道:“胡娟子说死了男人,咋也不能分家,不然没法过日子。婆媳俩臭到一屋了,孟老不死也乐意帮着胡娟子一房。 “一大家子人不说多有钱吧,至少吃饭是没啥问题。可你看,这些个遭瘟的,那是一口多的饭也不给三丫。不给吃喝,又把她当牛马使……” 许青灵默默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了姜南枝的模样。 瘦骨嶙峋的女孩儿,一张脸上布满伤痕,总是结结巴巴说不清话,从不敢抬头看人,穿着小了几个号的破旧衣服…… 她突然感觉很悲哀。 这女孩儿犯过什么不可赦免的罪吗?还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既然都没有,为什么那些上一辈的无聊恩怨带来的灾难,要全部落到她的头上? 这公平吗? 思绪发散着,许青灵忍不住想起了妈妈。 她小时候的经历跟姜南枝有类似的地方。 妈妈生下了她后没两年,爸爸就出轨了别的女人,还跟那人有了孩子。 不一样的是,姜南枝的妈妈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依旧选择容忍,最终自己和孩子都成了悲剧。 而她的妈妈,却是果断地跟爸爸断得干干净净,争取了一切能争取到的东西,并坚强地带着她活了下来。 她的记忆里,生活从不是痛苦的。 妈妈是个开朗活泼的女人,偶尔也孩子气,跟她打打闹闹。 妈妈从不莫名其妙向她发脾气,更不会跟她抱怨说生活很艰苦,只告诉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少了别人就少了,又不会死。 妈妈在春天陪她放风筝种花,夏天陪她骑单车玩水,秋天陪她捡落叶做书签,冬天陪她堆雪人哈气在窗户玻璃上画画。 虽说童年时家里有些穷,但那些回忆和爱一直温暖着她直至如今,哪怕妈妈早已不在身边。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幸福的,也不会想去跟别人进行比较,因为她的心灵已经足够充实。 可现在一个反面例子摆到她面前,她忽然就更加立体地看见了自己是如何幸福。 清晨的风凉悠悠地吹过脸颊,许青灵望着广阔的青山绿水,隐约觉得,自己也许能做点什么。 …… 驴车晃晃荡荡进了平桥乡,这个年头,乡里并没有许青灵想象中那么繁华。 一条大路直直望过去,路上是牵着牛驴拉东西的,路两边有杂货店粮店之类的店铺。 店铺前有一片空地,空地靠近马路的地方有木板搭起的小摊,上头摆了货物,吃的用的穿的居多,大都是小物件。 几个同行的村民们分头去买东西,许青灵在摆满地摊的这条街到处逛。 买菜什么的大概是要买一点,但光靠买还是太奢侈了,更何况赶集也不方便。 房子周围还有不少空地,买点菜种回去自己种上,长了就能吃。 李婶家倒是有菜种,也愿意给她点儿,但那些菜种基本是青菜萝卜。对她一个从巴蜀出来的人来说,味儿还是太淡了。 一圈地摊逛下来,基本没有卖菜种的,不过在一个角落,她倒是找到了点好东西——头饰。 摊上有几包细细的一字发夹,跟铁丝差不多粗细,十几二十个作一组,夹在纸片上。 还有不少有机玻璃发卡发箍,玫红色居多,也有淡黄色晶蓝色,花样比较单一,颜色也不是特别鲜艳。 跟这些比较朴素的头饰比起来,旁边那些夹子上粘贴着布花的发夹格外扎眼。 站在许青灵的审美角度来说,这个东西带给她的感触比较一般,还无法吸引到她。 但路过的、在小摊前驻足的、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的姑娘们的数量,已经足够说明它们在这个时代有多受欢迎。 许青灵来到摊子前,琢磨一下,拿起个淡黄色的发箍,“婶,这个怎么卖?” 摊主听见这个声音,抬头看了看许青灵,眼睛一亮,满脸堆笑,“闺女,这箍子一块二毛。” “贵了吧?”许青灵挑眉,“刚才我在那儿站着,听见您跟别人说的可是七毛。怎么到了我这儿,价还贵上那么多?” 摊主的笑容顿时尬在脸上,“这……” 许青灵的举动,很快吸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大家都穿着中规中矩的上衣下裤的年代,她上身是淡蓝色衬衫,衣摆在腰际打了个蝴蝶结,下身是米白色及膝裙,穿着厚底的黑色小皮鞋,外头罩一件黑色大衣。 一众头发扎得很规矩的女孩儿中,她两侧头发编了辫子微微挽起固定到后脑勺,像花环似的兜住了披散在后背的长发。 这身装扮,导致来到乡镇后的这一路,她所收获的注视就没少过,好在她并不社恐。 摊主本来想着眼前这姑娘穿了身奇装异服,八成是城里来的。人很年轻,脸皮薄,应该不好意思讲价,而且还有钱,听不懂方言,所以就报了个高价,没想到当场被拆穿。 现在大伙目光望过来,搞得她十分尴尬,“那……就七毛,你要不?” 许青灵没直接回答,拿起一字发夹,“这个夹子又怎么卖?” “一毛五一板。” “这种夹呢?” “一个两毛八。” “三个加起来,一块,行吗?”许青灵晃了晃手里的淡黄发箍,“行我就都要了,不行的话三个都不要。” “这……这……”摊主哑口无言。 许青灵从兜里精准摸出五张毛票,正好一块钱,递给摊主。 将东西收起来揣到兜里后,她一抬头,看见周围有许多人在看她,便摆手打招呼,“早上好啊,大家也赶大集吗?” 她落落大方的,反倒把其他人整得不好意思了,纷纷叽里咕噜地随便回了两句话就尴尬走开。 许青灵也不在意,乐乐呵呵继续逛街。 刚才走了这一圈,她已经在心里拟好了购物清单。 锄头背篓是要的,还要买点大米面粉之类的粮食。李婶说过要给她送去,但她并不想收人家太多东西。 除了买点吃的,用的更是大头。 尤其是这趟来乡镇上,她得买上一套文具,一盏煤油灯,再打点灯油。 文具店里,许青灵拿着那支价值一个月工资的钢笔,感觉压力略大。 钢笔、墨水、纸本子、铅笔…… 一套买下来,十块。 付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像在抖。 就在她准备离开文具店时,不经意一瞥,竟然在货架上看到了水彩。 她走回货架前,盯着那盒水彩块看了会儿,扭头问道:“你好,请问这种水彩怎么卖?” 店员探头朝这里看了一眼,随口道:“哦,那东西八块一盒。” “……” 许青灵没花这八块,紧紧捂住兜里所剩不多的钱,心有余悸地离开了文具店。 下午回村时,她买的背篓里装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些放不下的都装进了篮子,塞得满满当当。 到村了还好有赶车的李家和帮忙把东西送到家,不然她都搬不动。 天已经黑了,整理物资太麻烦,许青灵干脆把东西全放到了角落,等着明天天亮再说。 她从篮子里拿出煤油灯,倒上灯油后点着,放到一旁。 煤油灯的光线不够充足,没法把整个屋照得亮堂,但照得看见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从角落扒来一把稻草垫进灶台,拿些细枝子放到稻草上去,掏出火柴盒擦着一根点燃稻草。 看着燃起来了,就捡两块干柴塞进灶膛搭好。 今晚的晚饭是清汤挂面,碗里挑点猪油,放上一勺辣椒面,倒点芝麻,再切两根刚才从李婶家地里拔的葱,葱花丢碗里,舀半碗开水进去,汤底就成了。 锅里水开,洗两片青菜,和挂面一起丢锅里,熟了捞起来。 灶台前,许青灵沉默地坐在板凳上吃挂面,看着灶膛里剩余的一点柴火燃烧,忽然感觉有点寂寞。 别的屋子里没有光线,唯独她所在的这间,有火光和煤油灯昏暗的灯光。 再往外看,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 这里离村子最热闹的地方有点远了。 尤其是她才来不久,目前心理上还没有认同这里是“家”,而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孤独感几乎是在翻倍累积。 吃完饭后,许青灵随便洗漱了一下,回到卧室熄灯睡觉。 所幸白天颠得骨头散架,所以躺下后没等到开始emo,她就已经睡着。 第二天早晨,一个满状态的小许复活。整理好着装后,她带上课本朝红花小学走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小许老师闪亮登场 红花小学的上课铃很特殊,它的响声并不是“叮铃铃——”,也不是“上课了——”。 偶尔它是“铛铛、铛”,偶尔是“铛铛铛铛”。 没有规律,敲成什么样全看当天杨校长心情如何。 心情好了,铃声就会缓慢悠闲一点。心情差了,铃声就急促暴躁一点。 而今天,钟声很奇怪。 简单来说就是,它又响又有规律,听上去有点严肃。 红花小学总共只有五间房子,三间是学生们的教室,一间是杨校长的屋子,另外一间是那对老师的屋子。 两位老师一男一女,是夫妻。男老师姓彭,女老师姓关。 简陋的教室外头有一片空地,杨校长管这叫“操场”。 操场上,彭老师和关老师两人已经领着各自的学生站好,也顺手帮忙管管杨校长的学生。 中间那个教室的屋檐下,杨校长敲完铁片,把小锤子别回钉架,跳下板凳,跑到操场中间。 他清清嗓子,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大声道:“都站好咯!” 全校大概一百多个学生,有的老实站好,有的好歹站了,就是有点歪七扭八,而有的继续嬉皮笑脸。 纪律一向都是这样,三位老师一开始想管,后来实在心有余力不足,也就随大家去了。 “今天,我们红花小学要来一位新的老师!”杨校长并不在意学生们的吵吵闹闹,继续发言,“为了表示对新老师的重视,我们全校师生都要来这里迎接她!” 听见这话,底下两个胆大的学生直接嘻嘻哈哈议论起来。 “新老师?有好新?有天上的星星愣个星不?” “男的女的?怕不是又那种,遭人几句话说哭的哦。” 人群里,站在前排的一个高个子男娃嘿嘿笑着,丝毫不压低自己的说话音量,“咱这破地方还来得起老师呢?怕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当?哎,校长,这样的话你说我能当不?” 杨校长正要呵斥,一个声音就从后方传了过来。 “能啊。只要有文化,别说当老师,当医生啊当科学家啊,当什么都行。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文化。” 操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全都停下了吵闹,齐刷刷地朝那个声音来源看去。 那是个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生,穿着一身跟大伙格格不入的奇装异服,却格外好看。 她左手拿着两本书,右手揣在大衣的兜里,步伐稳健,走路带风,神情自若。 学生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顿时全都看呆了,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在众人的注视下,许青灵走到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面前。 她一米七五的身高,加上穿了一双厚底皮鞋,因此即使那个小男生个子不矮,站在她面前,也才差不多有她肩膀高。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他,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压迫感。 “你好啊,小同学。” 原本嚣张的男生忽然一顿,面对扑面而来的清香,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黑脸发红,不敢跟许青灵对视,但仍旧把脖子梗了梗,以表示自己根本不怵她。 许青灵笑了一下,把揣着的手拿出来,“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看见许青灵的动作,男生连忙又后退半步,侧过头去,下意识地把双臂交叉着举过头顶,护住脑袋。 可许青灵并没有打他,只是做出了个握手的姿势。 发现没挨打的他迷茫地转过头来,放下手,却看见许青灵正在笑吟吟地望着他。 而刚才他的下意识反应,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说,还显得他像猴。 操场上,其他同学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男生只觉得整个脸都烧了起来,臊得慌,说不出话。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许青灵不急不忙地继续问道。 “老师,他叫马鸿飞!”旁边一个看起来胖胖的小男生举起手,边哈哈大笑边替说不出话的男生回答。 另外一个看起来瘦条条同学补充道:“我们平常都管他叫大马,他还有个弟弟叫小马。” “谢谢啦!”许青灵朝那俩同学道完谢,继续看着面前的男生。 “马鸿飞同学,是吧?你有没有觉得,当别人找你握手的时候,你不予回应,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马鸿飞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瞥一眼许青灵伸出来的手,梗着脖子,结结巴巴道:“我……我们一帮乡下的,不懂什么叫握手!” “不懂?好吧,那我改天教教你好了。” 说完,许青灵转身离开。 马鸿飞顿时松了口气,感觉刚才那股子沉甸甸的压力终于消散不少。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许青灵的背影,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无比厉害,激烈程度跟那会儿被老爹拿火钳追着满村打的时候不相上下。 旁边,正咧着大嘴笑的马鹏发现许青灵调转了方向,朝自己所在的地方走来,胖胖的脸上笑容忽然消失了。 “你好啊,同学。”许青灵走到马鹏面前,“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这次,不等紧张的马鹏给出反应,之前被他卖了的马鸿飞就大喊道:“马鹏!他叫马鹏!大伙喊他胖子!” “马鹏啊……”许青灵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男生,“马鹏同学,你刚才问老师新不新,现在老师站在你面前,你回答老师,是星星星啊,还是新新新啊?” 马鹏羞红了脸,低着脑袋,总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师念出来的“星”和“新”好像有点不同,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不同在哪里。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我……”马鹏抓耳挠腮。 许青灵拿课本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先好好想想,我一会儿再来听你的答案。” 说完,她朝最后一个刺头走去,操场上依旧回荡着看热闹的同学们的笑声。 那个干瘦的男生似乎意识到什么,抓了后边的同学一把,拉到面前来,自己则是往后钻。 “站住。” 庄亮抓人的手顿住。 “老师!庄亮!他叫庄亮!是瘦子!” 不等许青灵发问,小胖子马鹏就开始揭兄弟的底,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降低自身吸引到的仇恨值。 “庄亮同学。”许青灵皮笑肉不笑,“请你转过身来看着老师。” 瘦子庄亮不情不愿地转身,望向许青灵。 “现在,老师要跟你玩一个游戏。”许青灵把手重新揣进兜里,“你刚才担心老师会不会被几句话气哭,十分感谢。接下来,老师会让你亲自出马,得出你所问问题的答案。 “游戏不影响友谊,赢的人不能骄傲,输的人不准哭鼻子。好了,游戏开始。请你在五句话之类,把老师气哭。你是小孩儿,老师是大人。公平起见,老师允许你使用脏话。” 许青灵没有刻意大声说话,但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被别人盖下去。 听到这句话后,整个操场上的笑声戛然而止。 庄亮歪过头去,“我不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可要想好。”许青灵神色严肃,“这场游戏已经开始,在结束前没有放弃这个说法。你不用话语攻击老师,那老师可就要开始攻击你了。” “……” “你……”庄亮攥紧了拳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你长得很丑!丑八怪!” 许青灵摇摇头,“以貌取人不可取。你认为我丑,那是你的主观想法,不代表客观事实。这句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攻击力,下一句。” “你……你穿得怪模怪样,不梳头发叫花子。” “在不对社会和别人造成危害的前提下,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不需要追求他人的认同。这句连上一句一半攻击力都没有,再下一句。” “……”杨校长原本要出言劝阻,可在听到许青灵的这番回答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看许青灵,把手收了回来,心里对这位小年轻产生了更多的钦佩。 小许老师用心良苦。 “你们城里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可能愿意来我们这些地方教书,你在装犊子!烦人得很!”庄亮道。 “首先,个例不代表全部。吾日三省吾身,我很确信我没有任何的地域歧视、阶级歧视、性别歧视,确信我到红花小学教书是自发行为。 “其次,当你有你的主观,我有我的主观时,就要去看客观事实是什么。客观事实是,不管你还是我,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到的这里,我都来到了红花小学教书。 “关于这个,也有一句比较通俗易懂的解释,叫‘君子论迹不论心’。好了,下一句。” 许青灵的答复铿锵有力,回荡在操场上,一字一句都像钟声,敲响在所有学生和老师们的心里。 大家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回答吸引,看热闹的心思消下去了不少,纷纷屏气凝神,想看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庄亮一愣,想了又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几句熟络于心也厌恶至极的话。 他忽然蔫吧了许多,闷闷地道:“你是女人,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做饭洗衣服,根本当不了什么好老师……出来挣钱纯属是闹着玩,不负责任。” “实际上,这种话不能证明女性孱弱无用,不能证明女性无法自力更生,却能证明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多么无知、自大、愚蠢,以及他的内心有多么的空虚。”许青灵声音响亮。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祖先从树上来到地上,后肢站立,直立行走,从此人类的演化就开始了。再往后,这些人类祖先学会了用工具,用火,自此演化加速。 “而再往后,人类族群逐渐壮大,氏族部落将人类聚到一起,大家齐心协力,共同生存。这样又过了很多年,人类便形成了‘文明’。”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观念 “许多文明消失在了风沙里,而我们的文明,却发展至今,为什么?” 操场上很安静,只有许青灵的声音。 她说的这些大家听不懂,可心里却莫名有某种东西在激荡。 “是传承。”许青灵转过身,环视一圈,扫过操场上站着的所有人,“文明需要传承,唯有传承,能使文明有所发展,有所进步,使文明长存不灭。 “而传承文明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只靠男性。换句很片面但在场的同学们都能听懂的话来说,如果没有女性,传承文明的后代从哪里来? “为什么说它片面?因为它不公平!它忽视了更璀璨更有价值的东西,只侧重生物的繁衍,使两性中一性的部分成员只看到了另一性可被利用的价值。由此,控制手段、主导地位、思想压迫便随之产生。 “它将一种奉献贬低到尘埃里,一边享受这种奉献带来的好,又一边认为做出这种奉献的人低贱。繁衍是生命的一种目的没错,可它同时也是一种奉献。 “这种奉献不求歌功颂德,但至少,它应该得到正视与珍惜,得到两性间该有的平等地位,而不是所谓的‘就应该生孩子带孩子洗衣做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不但是一种无知,更是对生命、对生命传承的漠视与轻蔑。” 许青灵停下来,环视众人一圈,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茫然,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她说的这些好像太过书面语了,孩子们毕竟年纪小,读过的书也少,搞不好连字词句都听不懂。 不然还是说点通俗易懂的好了。 至于观念,来日方长。 一颗种子种下后,总需要给它点时间生根发芽。 耐心一点,宽容一点。 她继续道:“团结、勇气、毅力、耐心、善良……种种优秀的品质,才是人类最该引以为傲的东西,不是吗? “在这个层面下,一个充满毅力、耐心善良的男性,与一个充满毅力、耐心善良的女性,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拥有同样的品质,唯一的区别是生理构造不同,对不对?”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听懂了些东西,纷纷应和道:“对!” “那就对啦。”许青灵一拍巴掌,“生理构造的不同,是为了赋予我们不同的特点,而不是让我们去评选谁比谁高贵。”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太过宏大,而且还有点偏离了今天跟庄亮同学的话题重心。 “但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老师都想要你们记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男人就应该’和‘女人就应该’做什么这种说法。 “男性可以成为老师、医生、科学家等等等等,女性当然也可以。男女最大的不同是生理构造,在这个不同之外,其余所有不同,都是构造差异以及生存环境所导致的。 “它不该成为两性互相攻击贬低的原因,而该成为各自能在合作中互补的特点。同学们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小胖子马鹏举起手,“我的力气比我姐姐大,所以我可以帮姐姐背柴提水。姐姐手比我巧,所以姐姐可以帮我缝衣服补鞋子。我和姐姐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更值钱的道理!” 许青灵哇了一声,鼓掌夸赞,“马鹏同学说得对!这就是老师想向大家表达的意思!”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包自己吃的小辣条,丢向马鹏,“接着。” 马鹏蹦了一下,稳稳接住许青灵丢过来的小袋子。低头一看,是从没见过的红彤彤的东西,里头装着十来条指头长的棍棍。 “它叫辣条,是老师从城里带来的好东西,很难买到哦,特别好吃。”许青灵冲马鹏眨了眨眼,“你表现优异,所以老师特地给你这个当奖励。不过它很辣,小心别被辣哭。” 马鹏激动得“啊”地叫了一声,宝贝似的将辣条猛抱在怀里。 周围同学们全都咽着口水,无比羡慕地看向他。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高傲地昂着头,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嘴角向下,扯出了个看着有点欠打的笑容。 说完了上头那些话后,许青灵接着道: “男性可以在家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也可以外出挣钱养活家人。反之,女性同样可以在家照顾孩子洗衣做饭,同样可以外出挣钱养活家人。 “一个家庭,是男性女性共同构建的,不存在谁地位低谁地位高这种说法。我现在还没有家庭,但我坚信,即使以后有了家庭,它也不会成为禁锢我的枷锁。 “我依旧可以做着我热爱的工作,挣着我应得的报酬,把日子过得很好。而我的另一半,ta也可以像我一样,自由选择热爱的事情,过想要的生活。” 她一番话说完,操场上静悄悄的,没人有反应。 这种观念乍一听很超前,但出现在了这样的时间和年代里,其实并没有那么违和。 虽说与地球是两个时空,但蓝星的发展历程跟地球大差不差。在这里,前些年也有过那样一轮红太阳,跟大家说,新时代里妇女也是一半天。 即使如此,许青灵的话依旧给在场的学生和老师们带来了不小的思想冲击。 “老……老师,这不对……”人群中,一个细细的女孩儿声音响起。 许青灵放轻声音,温和问道:“小同学,你说,你认为哪里不对呀?” “我爸说……说女人没用,挣不了钱,唯一的用处就是传宗接代。” 许青灵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半蹲下来平视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听老师跟你解释,好吗?” “好……”女孩儿害羞地点点头。 “你看,平常在家里,你的妈妈会做些什么事呢?” “砍柴,打草喂鸡,给我们做饭,收拾家里……很多很多事,都是妈妈在做。” “对呀,妈妈做的这些事都是有用的,对不对?砍柴才有火烧水煮饭,喂鸡才能有鸡蛋和肉吃,收拾家里才能干净整洁有个家的样子。 “妈妈在做有用的事,所以妈妈怎么会是没用的人呢?没用的人会去做这些事吗?而且还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反复去做。”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原本让啥演化啥文明传承给整得混混沌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了过来。 对啊! 在做的都是有用的事,为什么会是没用的人呢? 许青灵笑了笑,“至于传宗接代嘛……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月亮。”女孩儿望着许青灵,眼睛亮晶晶的。 “好,冯月亮同学,你告诉老师,如果只有爸爸一个人的话,还能传宗接代吗?” “不能!”旁边几个同学看见许青灵如此温和,也就大着胆子接了话。 “对的,不能。”许青灵笑着朝他们点头,“没有妈妈,就无法形成一个家,同学们说对吗?” 这次,有更多的学生跟着答道:“对!” “所以你们看,妈妈绝对不是无用的人。恰恰相反,妈妈很重要。但这话并不是说爸爸不重要,而是说,妈妈跟爸爸一样重要。看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要去听,要去看,看她做了什么。 “我们作为孩子,爸爸妈妈谁给了我们爱,对我们好,我们也该回报以同样的爱,同样的好,不能因为那些所谓的没用之类的话,去厚此薄彼。 “真正在做事、在为家庭做奉献的人,是不该被无视被贬低的。伟人也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同学们都记得吧?” “记得!”学生们若有所思。 人群中,庄亮低着头一言不发。 “记得就好。”许青灵捏了一下小女孩儿的脸,站起身来,“同学们,大家以后长大了,也会有各自的家庭,也会成为爸爸妈妈。 “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老师都希望你们可以记住老师今天说的话——一个家里,爸爸和妈妈同样重要。爸爸不该看不起妈妈,妈妈也不该全依赖爸爸。 “要互帮互助,鼓励、包容、支持彼此。同理,现在的你们虽说还没长大,但也要有这样的观念。男女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共同进步,知道吗?不能做拉帮结伙欺负别人的事。” 话音刚落,杨校长便用力地鼓起了掌,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这些观念是他来到这里后的这么多年都想传播出去的,可由于组织不好语言,导致无数次的尝试都没有起到作用。 平等观念不该成为稀缺的理念,它应该是每个人的共识。 如今许青灵的发言,好比是把平等的观念当做种子种了下去。或许现在还看不见效果,可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呢? 种子总会发芽开花,而后结果。结出的果,又会像如今的许青灵一样,将种子再次种下。 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杨校长已经激动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只能用力鼓掌,两位老师也连忙跟上。 大的都带头了,同学们也有样学样跟着拍手。 许青灵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重新来到庄亮面前。 “好了,庄亮同学,你的第四句话并没有把老师气哭,下一句吧。注意,就剩最后一句了。要是还无法气哭老师的话,你可就输了。” “我……”庄亮闷闷地把头扭过去,“我不跟你玩,随便你。” 许青灵灿烂一笑,“行,那最后一句话老师来说,你听好了。” 庄亮愣了愣,暗暗把牙咬紧,一声不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羞辱。 可即使是做了准备,他心里仍旧很难受。 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刚才他又说了那些过分的话,那个能说会道的新老师肯定要报复回来。 到时候所有同学都会笑话他,都会看不起他。 许青灵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笑上下打量庄亮,绕着他走了两圈。 停下来后,她摇了摇头,“听好了,我要说的是——” 大伙都安静下来,准备开笑。 “你太瘦了,要多吃饭。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还在长身体呢,吃饱了才有劲儿长大,知道不?” 操场上大伙都愣了。 原本还打算看笑话,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更像笑话。 庄亮也没想到许青灵会这么说,顿时涨红了脸,“不……不要你管!”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官话很包准的小许老师 许青灵哈哈笑着,没有再说别的,折转回胖子马鹏面前,“马鹏同学,怎么说?你想好答案了吗?” “对不起,老师。”马鹏挠挠头,“我是随口说的,不是想欺负你,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道歉可以吗?” “好,老师原谅你了。”许青灵拍拍他的肩膀,走向马鸿飞,伸出右手 “握手呢,是社会交际中的一项基础礼仪,用来问候,并表示友好。通常来说,握手的时候要伸出右手。怎么样?马鸿飞同学,你记住了吗?” 马鸿飞看着许青灵伸出的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把心一横。 他在裤子侧边把手擦了擦,视死如归地抬起,一把抓住许青灵的手,“记住了!” 许青灵注意到了他擦手的小动作,憋着笑道:“握手的时候还要说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你好!你好你好!行了吧!” “不行。刚才我说了,握手是用来表示友好的,可你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友好。” 一片笑声里,马鸿飞又羞又窘,“那咋整啊!我就这样哪儿不友好了!” “你要说,小许老师,你好,我是马鸿飞。” “你……你别太过分了!” 许青灵不说话,满脸带笑看着眼前的皮小子。 “……”马鸿飞那张晒黑的脸黑里透红,看起来十分滑稽,“小许老师你好我是马鸿飞!这下行了吧!再不行我就真不管了!” “行了。”许青灵松开手,笑出声来。 从一开始进门听到的那几句话里,她就已经分析出眼前这仨小刺头分别是什么性格,并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 眼下这几人的反应,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初来乍到,她正好需要一个机会来展示自己,以及告诉别人自己的观念和对事的态度。 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也一块儿哈哈哈,整个红花小学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马鸿飞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红着脸大声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待笑声下去了许多,许青灵走到操场正对“大门”的那边,面朝所有学生。 “同学们好!我姓许,名字叫许青灵。青草的青,心灵的灵。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就是大家的老师之一了。 “很开心能够在这里见到大家,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和大朋友小朋友们一起,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好!”杨校长带头鼓掌。 学生们也纷纷鼓掌以示欢迎,脸上满是欢笑。 虽说这场欢迎大会没能办得好,但许青灵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学生们回到各自的教室,操场上只剩下四个老师。 “小许老师,欢迎你。”关老师笑着,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你刚才那些话讲得真好。” “过奖过奖,谢谢你关老师。”许青灵握住了关老师的手,“我初来乍到,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以后还请关老师多关照。” 关老师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哪儿的话,是我该多向你请教咧!” “真是不敢想,小许老师居然这么年轻。”彭老师感叹道,“昨天我们俩听杨校长说要来的是位大学生,都以为年纪不小了!” “只是运气好,赶上了个好时候嘛。我相信,如果几位老师有我那种条件,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几人互相客套一番,许青灵便跟着杨校长走进了最大的一间教室。 目前,红花小学三位老师教着四个年级。 杨校长一个人带一二年级,两个年级的学生共用一个教室。哪个年级上课,哪个年级就坐到前边来。 三年级是关老师带,四年级是彭老师带,都有各自的教室。 当地人的普遍观念是上学随便上一两年就行,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就差不多了,再往上读没必要,那就是在花冤枉钱。 所以部分学生读完二年级就回到了地里。 对于他们来说,二年级就是求学之路的终点。 整个红花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数量最多,有三十八个。 二年级三十二个,三年级二十个,四年级二十六个。 学生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对于乡村小学来说,这是个非常大的数字。 许青灵跟随杨校长走进大教室,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原本大家都在猜新来的小许老师会教几年级,现在看来,答案呼之欲出。 “咳咳,大家安静啊。”杨校长拍拍桌子,把教室里的声音压下去,“小许老师,大家刚才都已经认识了吧?从今天起,小许老师就要接手一年级的课程了。” “你们好啊。”许青灵站在讲台上,笑吟吟地朝底下的学生们挥手。 一年级的学生们兴奋地“哦”起来,纷纷学着许青灵的模样,向她挥手。 许青灵扫了一眼教室里的同学们,对学生们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乡村里的孩子上学普遍比较晚,现在坐在前排的是一年级的同学,看上去大都是个九岁十来岁的样子,甚至还有更大的。 坐在后排的二年级的同学也大差不差,一两岁的年纪,区别不算特别大。 “今天的第一节课,我们沿着昨天的继续上。”杨校长将课本摊开,拿起一截粉笔,“这节课还是我来,小许老师旁听。从下节课开始,一年级的课程就要交给小许老师了。 “同学们都要认真!不能因为小许老师年轻,就调皮捣蛋欺负她,知道不?” “知道了!”一年级的孩子们齐声答道。 许青灵朝杨校长鞠了一躬,便拿起板凳,坐到了教室侧边靠窗的地方旁听。 或许是为了向她展示教学成果,杨校长并没有直接接着上一节课程讲,而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a,o,e…… “这个怎么读?” “啊——” “这个呢?” “喔——” 虽然对大家的普通话水平早有概念,但真听到他们读出来的时候,许青灵还是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前后鼻韵,以及整体认读音节,简直是灾难现场。 在学生们参差不齐地把最后一个ying读完后,杨校长挠着脑袋,朝许青灵看去,眼神中透露着无奈和求助。 许青灵尴尬地笑笑,打了个手势,示意杨校长继续上课。 然而杨校长不按常理出牌,把有些坑洼的黑板擦干净,翻开书的某一页,将几句话抄写在黑板上。 抄完,他转头道:“同学们,你们觉得小许老师刚才说话好不好听?” “好听!”学生们纷纷回答。 在这个深山小村里,大家交流都用方言。方言说得多了,哪怕是讲官话,也总会带些口音,夹点方言词汇进去,杨校长和另外两位老师都不例外。 平常孩子们都觉得,三位老师讲的官话已经够好了,直到今天,小许老师闪亮登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许老师似乎能完全听懂方言。 她说官话,他们说方言,居然能毫无障碍地交流,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为了让大家更清楚我们学的拼音有多重要,接下来,我们请小许老师,给我们念一遍黑板上的这几句课文,大家鼓掌。” 有些破烂的教室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许青灵站起身,朝学生们点头示意,而后走到讲台上,拿起一截粉笔,大大方方开始读课文。 “老猫和小猫一块儿在河边钓鱼,一只蜻蜓飞来了……” 边读,她边用粉笔画横线做标记,例如“一块儿”、“蜻蜓”等学生们不容易读对的字词。 她读着课文,底下的学生们全都屏气凝神听着。 在操场上被摸了脑袋的女孩儿冯月亮,也是一年级的学生。 她双手端正摆在课桌上,认真地听许青灵说话,眼也不眨。 小许老师非常独特。 穿着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衣裳,行为举止温柔礼貌,讲话不急不缓,声音听起来就好像那些电影里的人。 她从没见过这么独特的女孩子。 听到小许老师说话,会感觉暖暖的,像太阳光照在身上。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到了中午,许青灵结束了在红花小学的第一天工作。 听到下午不用再上课时,她甚至愣了一下,“啊?” “是这样的。”关老师好心解释道,“我们毕竟是乡村里的小学,和城里不一样。到现在为止,小学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 “那些美术活动之类的课就不上了,因为上这些课,需要去买新的教材和教具,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的家庭,都负担不起。 “但是一天到晚全上语文和数学,也会把人上得晕头转向,所以我们小学只上上午的课,下午学生们就不用来了,在家里把作业做完就行。” 许青灵哑口无言,“这……” 关老师笑了笑,继续道:“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做不完的事,孩子也是家里的一员,所以他们也要做很多事,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学校里浪费。” “在学校上学也是浪费时间吗?” “或许对于这村里的大部分家庭来说,是的。” 看见许青灵一副失魂的样子,关老师拍拍她的肩,整理了一下她的大衣领,“小许,你是城里来的姑娘,有些事你不能理解是很正常的。 “杨校长跟你说过了吧?这里的许多孩子,上完二年级就回家,接着种地去了。很多时候不是孩子们不想继续读书,而是他们的父辈觉得,能写名字就足够了。” 许青灵想说点什么,但喉头就仿佛被堵住了一般。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红花小学会有那么多学生吗?”关老师继续问。 “不知道。”许青灵摇摇头。 “就是因为我们红花小学只上半天课,孩子们上完课后,下午回到家,还有大把时间帮家里干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不会包饺子的小许 这个答案,从刚才关老师说了那句话之后,许青灵心里就已经能隐约猜到了。 可即使是这样,真的亲耳听到时,她心里仍旧很不是滋味,即便她可以理解这种思想。 关老师道:“上半天课就放学这个办法不耽误孩子们帮家里做事,能让许多村民愿意把孩子送来学校,好歹学几个字。 “但对应的,学习时间不足,加上孩子们本就基础底子薄弱,导致我们小学的升学人数一直上不去。 “升学人数不够,就无法在乡镇里得到足够的重视,那些好的教学资源下不来。这是个死结,我们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升学人数?”许青灵很疑惑。 “是。”关老师耐心给新人解答,“其实不止我们,平桥乡那么多个村里的小学,基本都没有五六年级。 “孩子们在村里小学上完四年级之后,要去乡里参加考试。考试成绩够了,才能去乡里小学继续读书。 “从四年级升五年级的考试至关重要,所以就出现了这个升学人数。它跟小学升初中不一样,没那么严格,但也挺困扰人的。” 许青灵琢磨了一下,“那四年级的学生们要考多少分才能升上五年级?” “考两科,语文数学,满分一百,每科分数都要过七十五这条线才行。” “七十五……那咱们小学每年能升上去多少个?” “也就……几个吧。” 许青灵愕然。 两人又聊了一阵关于学校的事,聊完才散去。 许青灵揣着课本往家走,脑子里一团糟。 这样的开局挺麻烦的,人们没有那么重视教育,但在这个年代,知识可以实实在在地改变命运。 好好把小学读了,别的不说,将来去到乡里县里,光凭小学毕业证,找到一个吃饱饭的同时还能攒下钱的工作并不难。 如果有毅力有能力,再把初中读了,未来就真的有很多选择了。 她仰起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山,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出大山,走出大山……谈何容易?翻越了这座山,总会有下座山。 许青灵闷闷地埋着头,回了村,走到河边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姜南枝正站在那边。 “嗨。”许青灵走到姜南枝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等人吗?” 姜南枝被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往旁边缩,缩完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许青灵。 她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不出来。 “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许青灵笑笑,“你怎么站在这儿?现在闲着吗?不然到我家坐坐吧?” 姜南枝微红着脸,从两个衣服兜里将果子拿出来,双手捧着,递向许青灵。 “给你……” 许青灵低头一看,是一捧红艳艳的山楂。 应该是姜南枝早晨去摘的,这些山楂看起来十分新鲜,还带着枝叶。想想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没吃到就已经叫人直咽口水。 “太好了,有了它,我就能做点别的吃的了。谢谢你啊,真是辛苦了。”许青灵开心地将山楂接过,揣进了兜,“你现在不忙吧?” 姜南枝非常高兴,激动得脸更加红了一些。听到询问,她摇摇头,表示不忙。 这个时间正是饭点,她已经把家里的饭菜都做好。胡娟子不允许她和她们一家人吃饭,看见她站在外边还总要骂她碍眼。 现在她跑出来避开午饭,胡娟子她们不但不会骂她,心情也会好很多。 毕竟她吃一口饭,粮食也就少了一口。而要是她自己跑出了家,没赶上饭点,那她没饭吃也是活该,她们还能少背两句骂。 看见姜南枝的表现,结合这几天在别人口中听来的八卦,不用想,许青灵也知道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不忙就走吧,上我家去坐坐。” 姜南枝跟着许青灵朝山腰的屋子走去,到了平地上,忍不住抬起头,看看走在前方的许青灵的背影。 许青灵的个子很高,平地站着时,她只能差不多够着许青灵的肩膀。 那身黑色的大衣穿在许青灵身上,也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就那么恰好,每一处都好。 就像一面旗帜,飘扬着挂在笔直的旗杆上。 姜南枝看得有点痴了。 走到破烂得一言难尽的篱笆前,许青灵伸手推开歪斜的木门,站在门前,整理整理衣领,微微弯腰,作出个邀请的姿势。 “欢迎来到我四面漏风的城堡。南枝小姐,请。” 姜南枝哪见过这种架势,瞬时就红了脸,局促地站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看着姜南枝的样子,许青灵忍不住笑出声来,重新站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进来吧。” 院坝里还是一片泥地,许青灵在前方带路,为了不让姜南枝感到不自在,主动找话说,争取不冷场。 “前两天这里都是杂草,李婶一家刚帮我把草割了,翻了地。院里都是土的话,遇上下雨天就麻烦了,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去河边捡点石头,把院子铺一铺。 “听说村里好像有座山上全是竹子,不知道在哪。到时候我问问路,去那座山上砍点竹子回来劈开,重新扎一圈,当院子的篱笆。 “啊,这么一说,只是一圈竹篱笆的话,好像有点太单调了,不然我再去挖点刺丛什么的,栽到篱笆下边,你觉得怎么样? “等到来年开春,刺花扒着篱笆长起来,满墙白的黄的,应该会很好看。而且它要是在竹篱笆上长满了,全身是刺,也能当一道防线了。应该没人会那么想不开,踩着刺丛翻进来吧。” 姜南枝边走边听,眼神里流露着惊讶。 刺花她是知道的,山上多得很,一丛一丛聚在一起,到了开花的时候,眼睛扫过去,处处都是小花,很好看。 不过村民们都嫌这东西碍事,平常上山要是手里有柴刀锄头的,都会顺手把沿途的刺花砍掉或者挖起来,丢到一边。 等过一段时间,那些枝丫被晒干了,再拎回家当柴火烧,拿去点炉子。 像许青灵说要把刺花挖回来种在墙角当篱笆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想法。 望着周围的空地,姜南枝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春天夏天到来,刺花开放时的样子。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感觉心里有温水流过。 许青灵将课本放到简陋的卧室书桌上,原本打算去做饭,袖子移到一半,看见拘谨地站在堂屋中间的姜南枝,她心生一计,又把袖子放了下来。 “南枝,你能帮我个忙吗?” 姜南枝连忙点头,“你说。” 许青灵尴尬地笑笑,“我不会生火,所以……” “我帮你。” 灶房里,许青灵站在一旁,看着姜南枝利索地用柴刀劈出一些细柴,轻松把灶台点燃。 时机差不多了,她从架子上扒出一颗昨天李婶给的白菜,絮絮叨叨。 “昨天我买了块肉回来,放不住,打算今天中午剁成馅儿,跟白菜一起包饺子。饺子馅儿怎么做?饺子怎么包?能教教我吗?” 姜南枝拍拍衣裳站起来,接过那颗白菜,细声细气,“我来做……” 许青灵也没说什么,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见缝插针地给姜南枝打下手,算是找点存在感。 只见姜南枝非常熟练地和面、洗菜切菜、剁肉拌馅,没过多久,就开始包起了饺子。 她擀皮的速度很快,擀面杖几下就压出一张饺子皮。再挑一筷子肉馅放上去,饺子皮边缘捏在一起,双手虎口微微扣合,往里一掬,一只漂亮的饺子就成型。 许青灵看得连连发出“哇”的惊叹声。 “天啊,南枝你好厉害,包饺子又快又好看……啊,我这个怎么漏了……” “是这么挤的吗?好像不对……” “哇,我包成这样了你还能改好,南枝大夫妙手回春啊!” 姜南枝很少很少会受到这样的夸赞,看着许青灵笨手笨脚捏出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她忍不住想笑。 但这种笑并不是嘲讽,而是从心里觉得快乐,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能帮到别人的忙。 许青灵努力把饺子往丑了造,边跟着帮倒忙,边观察姜南枝。 这小姑娘似乎很是开心,眼睛弯弯的,嘴角也难得地上扬了。甚至在这种鼓励buff下,她原本就快的速度还在更快。 看着看着,许青灵也不禁有了笑意。 虽说现在她正对姜南枝用的是欺骗的手段,但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 人最好的变得更好的动力,永远都是“被需要”。 没过多久,一大盆肉馅就全部包完,而且面团正好没剩。 水开后,姜南枝捡了二十来个饺子放进锅里,盖上了盖子,剩下的一盘准备放回架上。 许青灵连忙阻止,“哎哎哎,干嘛呢,怎么才煮这么点?” “我……”姜南枝结巴了一下,“我走了,你……下几顿,吃的时候再煮……” 许青灵没听她解释,将大搪瓷盘子端过来,掀开锅盖,往里哗哗又下了一大半。 “不行,你还不能走。帮了忙是要吃饭的,这是我家的规矩。这顿午饭都是你给做的,你必须陪我一块儿吃。” 姜南枝傻站着,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拒绝的话担心许青灵会生气,但不拒绝的话,又担心许青灵以为她是特地挑了饭点过来占便宜,好蹭饭。 村里这种情况不少,许多人嘴上不说,可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礼尚往来 许青灵用余光瞄了一眼看上去十分不自在的姜南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倒也不是她故意想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和语气去对待姜南枝,实在是有些时候,对于姜南枝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会更好用。 她们的性格注定了她们会把别人放到第一位。 就好比现在,关于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的事,你去问她们要不要是没用的,她们肯定说不要,因为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种时候,就不能继续温柔,不然两个人都头秃。 姜南枝看着许青灵下饺子,既慌乱又无助。 她确实想要多接触许青灵,所以早晨上山打草喂鸡的时候,忙里偷闲跑去摘了果子。 一开始她的想法是用送果子当借口,看许青灵两眼。 没想到在河边,许青灵开口喊她回家坐坐。 正是饭点,她本就担心这个点出现会让许青灵误会,可心里终究是没忍住,想要多跟许青灵待一会儿,所以来到了这里。 现在该帮的忙帮完了,她应该离开,这样才对,才不会显得她只是想来蹭饭。 但许青灵偏偏不让她走。 尤其是今天中午吃的还是猪肉饺子。 红花村很少有人养猪,因此大家平常是不怎么能吃上肉的,过节过年沾点荤腥差不多了,拿精细白面包饺子太奢侈。 许青灵是城里来的人,从穿着打扮来看,以前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好,没怎么吃过苦,所以她舍得在吃的这方面花钱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不代表她们这些外人,可以肆无忌惮来蹭人家的饭,这样不道德。 就在姜南枝鼓起勇气想说话时,许青灵率先开口。 “我初来乍到,住的地方离村里的人烟也远。没人来的时候,这边就只有我自己,太冷清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家破的话,就在这里陪我吃个午饭吧。” 姜南枝连忙摇头,想要表达不嫌弃,但她一慌就说不出话,一说不出话就更慌,最终只能像个拨浪鼓似的。 许青灵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从兜里掏出昨天买的黄色有机玻璃发夹,递向姜南枝。 “你送我山楂,我送你发卡,这叫礼尚往来。” 灶房里的光线没有外面那么亮堂,甚至因为土墙土地的原因,看起来还有几分灰蒙蒙的感觉。 而许青灵手里的发卡一出现,就给这片灰蒙蒙的空间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 姜南枝看着那枚像是在发光的东西,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许青灵,眼神里中尽是迷茫,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姑娘要对自己好。 她只是个被幸福遗弃了的人,什么都没有。 如果接受了这种好,又该拿什么去回报? 见姜南枝没反应,许青灵也不催她,抬手将发卡夹在她的头上。 “你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相仿年纪的朋友,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还有很多事需要麻烦你,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接受我的好意。 “友情是相互的,你接受了我的好意,我才能更加大胆地请你帮我做事嘛。这样一来一往,友情就会变得更牢靠了。” “好了。”许青灵把姜南枝侧脸边垂着的头发挑起,别到她耳朵后头,“看看,多漂亮的小姑娘,可惜成天把头埋着。” 整理头发时许青灵的指头擦过了脸,细微的接触,却导致姜南枝整个人抖了抖,从头红到脚,连忙低下脑袋后退,羞到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躲躲。 大坏蛋许青灵哈哈哈地笑出声,没再继续逗容易脸红的小妹妹,转身去拿了个碗,准备调一点油醋辣椒当蘸料。 姜南枝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总觉得胸腔里装了只兔子。那只兔子不看路,只顾四处乱冲,撞来撞去,像是打算跑出来。 …… 有点歪斜的木桌上,许青灵和姜南枝一人坐一边,吃着饺子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更像许青灵单方面叭叭个不停。 姜南枝几乎把头埋到碗里去,这顿饭,越吃眼圈越红。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这么安稳地吃饱过了,在家即使是煮个红薯,也会被胡娟子指着鼻子骂。 如果胡娟子心情不好,还会动手。 平常饭点,她最多捡一家人的剩饭吃点。 偶尔二伯家看她这样,实在于心不忍了,也会喊她过去吃点东西,但只要被胡娟子发现,两家就要大吵一架。 惹不起这瘟神,后来二伯家也不敢咋对她好了。 “这儿虽然人少点,不过也有好处,就是旁边还有这么多地,翻一翻,就能当菜园了。”许青灵一口一个饺子,“整个围栏,在里头种上点……嗯?你……你怎么哭了?” 姜南枝肩膀抖着,手里拿的筷子一个劲儿颤。 “哎呀……”许青灵连忙放下碗,“怎么了这是?烫着了还是噎着了?给,这里有饺子汤。慢一点吃……” 可能因为她的安慰方式不对,姜南枝不但没好,反而哭出了声。 “你……你干嘛要……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许青灵算是知道了姜南枝为什么哭。 她放下手里的饺子汤,道:“很简单啊,我们是朋友,而且我这个人确实好。” 姜南枝正哭着,听许青灵如此厚脸皮地说自己人好,当即就想笑。 许青灵看向姜南枝,“其实我是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人与人之间的来往不就是这样的嘛?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但我发现,得到别人的善意时,你似乎总需要一个解释,才能坦然接纳这种善意。既然如此,嗯……你不能白吃这顿饺子。 “这样吧,下午我要去山上砍柴,你有空带我去认认路吗?我对这个村子还是太不熟悉了。” 姜南枝连忙点头,并没有因为许青灵的某个词某句话感到不舒服。 拿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帮忙做事,理应是这样的。 至少她心里坚定地这么认为。 “那不就对啦。”许青灵又往姜南枝碗里扒了几个饺子,“现在你就安心大胆吃吧,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对待。不哭了,不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姜南枝泪眼朦胧地看着许青灵,“会……会吗?” “会啊。”许青灵伸手过去拍拍姜南枝的脑袋,“以前我不知道,但从现在起,以后,肯定会好起来了。” …… 放学后,马家寨方向的几个同学一起回家。 除了今早被许青灵收拾的哥仨外,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叫马琳,一个叫马芳。 “小许老师长得真好看,她的裙子好漂亮,要是将来我也有一套这样的裙子就好了。”妹妹马芳的语气中满是憧憬。 “是啊。”姐姐马琳沉闷地点头,“原来城里的姑娘们都穿这种裙子。看着就贵,我们买不起。” “也是……昨天菲菲姐她嫂子给她买了个卡子,红色的,可好看,她说这么一个小东西,就要三毛钱嘞……” 两个女孩儿走在前头聊天,后头,兄弟仨勾肩搭背。 “胖子,你那啥……”马鸿飞努努嘴,“那老许给你的啥条,拿出来分了呗。” “不是老许,是小许老师。”马鹏推马鸿飞一把,“小许老师没比咱们大几岁,你喊啥老许。” “哟!赏你点东西,你就要给人家当狗啦?一会儿上我屋,给你俩洋芋,你也给我当会儿狗成不成?” “爬一边儿去!你真是的,都怪你!” “行行行,那怪归怪,东西分点儿吃呗。” “不分。”马鹏一把抱住自己的布包,“我要揣回去给我姐吃。” 一听这话,马鸿飞伸出准备抢包的手默默缩了回来,没再说啥。 走到河坝,庄亮上了小路,“走了。” “走。”马鸿飞吐掉嘴里叼着的草,“瘦子,一会儿河里逮鱼,去不?” “去。” 跟伙伴们分开后,庄亮闷着头往山上走。拐了几个弯,来到家门口。 戴着头巾的女人正蹲在门口洗着衣裳,看见他回来,忙丢下手里的事,围裙擦着手迎上去。 “儿,算回来哩。今早给你蒸的馒头咋没拿?都这会儿了,饿坏了吧?妈给你煮面吃。” 庄亮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我爸呢?” 马翠花手一顿,说话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他……他刚找他兄弟喝完酒回来,这会儿正躺着呢……你进屋小心点,别惹他……” 庄亮低下脑袋,“妈,我铅笔用没了,要买新的。” “这……”马翠花局促地搓着手,“儿,你晓得的……妈哪有什么钱,都在你爸那……” “我去找他要。” “改天吧,他今天刚掏钱喝完大酒,正醉着,你去要钱,要是惹了他他打你咋整?” “妈,我们就……”庄亮听得有点烦躁。 “咦!”马翠花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压低声音,“儿,妈晓得你要说啥,但这不行。钱是你爸挣的,我们得顺着他的心意来。惹了他,他不给你钱上学!” 庄亮扒开母亲的手,“那我就不上!这书我不读了,我去县里打工,我们自己有钱!” “那咋行!” “那咋不行!他天天这逑样,你咋还指着他!我母子俩好手好脚,离了他还能死咋地!这日子他过他的,咱过咱的!” 马翠花大骇,“他可是你爹!你咋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他咋了!他成天就会喝大酒打人,说他咋了!有他这种爹,我心里都恨!我巴不得……” 庄亮话没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就在院里响起。 他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脸,转头看向马翠花,不再说话,瞪着眼睛,又气又委屈。 “你上学就学了这!”马翠花胸腔起伏,刚打完儿子的右手颤抖不止,“学校里就教你这吗!你读书的钱都是你爸挣的,没了他我们咋活下去!你娃咋能……” “他打你啊!打了这么多年了,你咋还肯帮着他说话啊!”庄亮忍无可忍,书包一砸,喊出声来,眼睛里有了泪光,“你到底是啥人嘛!”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打 “你,你……”马翠花嘴巴抖着,“小点儿声,别把你爸吵醒!” “我就吵!有本事他起来打死我!打死了才好!我一点也不想受这窝囊气!” “哎!你这孩子!” “我就看不明白,你咋会像个泥人儿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就任人打任人骂!” “还不是……” “我晓得你要说啥!你要说还不是为了我!”庄亮一句话说完,干瘦的脸颊上就滚过两行眼泪。 从八岁那年生了一场病后到现在,四年,越长大,他就越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 马翠花看得也心酸,伸手要给儿子擦眼泪,却被打开了手。 庄亮把头抬起,狠狠地扯着衣袖从自己眼睛上擦过去,心里翻滚着无数想说的话,可表达能力太有限,怎么都说不出口。 “儿,妈也不是……”马翠花红了眼,默默从地上捡起书包。 “不想听你说!”庄亮推开面前的母亲,朝屋里跑去。 打开门,却正好看见醉醺醺的老爹走出来。 “闹啥呢!”庄发财胡子拉碴,浑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个酒瓶,“嚷嚷嚷嚷,吵死人了!找不到事干是不是!” 马翠花连忙走上前,“娃刚放学,这不是才回到家,跟我说说话。没事孩他爹,你歇着去。” “有啥好说!俩死不成器的,这家里里外外那求多事,你俩不晓得自己理着做?是不是将来饭都要老子喂到你们嘴巴里头!” “做,做,下午……” “饭?” “啥?”马翠花一时没听懂庄发财嘴里嘀咕什么。 “老子问你饭做在了哪点!”庄发财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个瘟女人,老子天天忙前忙后,大中午回到家里头,连口饭都吃不上! “娃儿生不了,求钱挣不到几分回家,现在连屋里的活儿都敢丢着不干,老子养你有逑用!今天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他气汹汹走上前来,抓住马翠花的胳膊,一把将人扯过去,狠狠摔在了院子里。 “哎哟!”马翠花在地上磕了一下,当即就扭了腰,痛呼出声。 “你还敢叫!”庄发财抬腿踹上去。 “孩他爹!别打!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做饭!” “不打,不打你要上天!” 听着亲娘的抱头哭喊,庄亮气得双眼发红,跑上前,一把夺过酒蒙子老爹手里的酒瓶,发了狠,扬手朝他脑袋上砸下去。 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以往面对父亲时的恐惧全都消失不见,心里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恨意和怒火。 他想起四年前偷了家里的钱逃跑的姐姐,想起翻箱倒柜把外婆的遗物翻出来卖钱喝酒的父亲,想起佝偻着身子唯唯诺诺的母亲。 最后,他想起了今天早晨才认识的那个新来的老师。 新来的老师说,一个家里,男女是平等的。 庄亮咬着牙,丢开手里剩下的半截瓶子,狠狠一把推开父亲。 平等!什么他娘的平等!不过都是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被人一直呵护着的花儿才能说出的话! 那是有道德的文化人的酸词! 像庄发财这种畜生,他们懂得个屁的平等! 被道德束缚的只有好人! 今天他庄亮,偏不做这好人! 瓶子碎裂,碎玻璃哗啦哗啦的声音回响在院子里。 马翠花的哭喊声忽然停住,瞪大了眼看着庄发财脑袋上流下的血淌过他的脸颊。 “小死娃……”庄发财躺在地上,捂住头,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强撑着扭过身子,看向柴堆边的庄亮,“老子今天……” “狗日的,来!”庄亮跑去墙角抄起了锄头,“今天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打死你!妈!快跑!我砍死这狗东西,几十年牢,坐就坐!” “我的儿!”马翠花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一把抱住庄发财的腿,“儿!你走啊!妈求你了!” …… 下午,马鸿飞马鹏和同村几个小伙伴带好了网子和盆,来到岔路口等庄亮,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 “咋回事啊?”马鹏把盆敲得梆梆响,“瘦子不是说要一块儿去吗?咋这会儿了人还没来?” 马鸿飞朝山上看了一眼,总觉得事儿不对。 以前他们兄弟几个不管约着去哪儿,去做啥,庄亮总是最先到的那个,守时守信,从不让别人等。 今天眼看太阳就要从中间往西偏了,他人还没出现,这是很不正常的事。 就算临时有别的活要干,耽误了,以庄亮的性子,也会来跟他们说一声,不会随便放鸽子。 思来想去,马鸿飞把手里的网子递给马鹏,“你们等着,我去瘦子家找他。” “我也去。”马鹏接过网子,又连带着手里的盆,全塞给了别的小伙伴。 两人一路朝着庄亮家小跑,没多久就来到了山腰。 庄亮家的位置比较偏,前后左右的邻居都靠得不算近。 然而还没到门口,嗅觉灵敏的马鹏就嗅到了一股怪味。 “啥味儿啊……又不是过年过节,这就杀鸡吃了?”马鹏挠挠头。 “瘦子!”马鸿飞边走边喊,“你在家不!” 没有应答声,整座山都好像静悄悄的。 “他肯定在,院门都开着呢!” 马鸿飞一看,果然,庄亮家的院门大敞着。 想到刚才马鹏说的杀鸡的事,马鸿飞心头狠狠跳了一下。 以前庄亮跟他们聊天的时候,跟他们分享过一件事—— 每次只要家里吃肉,他爹就怕左邻右舍的人闻着味儿来蹭饭,所以会把前后的门全都关得严严实实,哪怕有人来找,也装不在家。 当时几人还笑话过庄亮小气的爹,难不成现在发生转变了? “胖子!快!”马鸿飞猛地加速朝着庄亮家冲。 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慌得不行。 “啊?咋了?”马鹏被马鸿飞吓了一跳。 哥俩一前一后冲进庄亮家的院子,脚还没站稳,看见院子里的场景时,脑子已经懵了。 泥巴院坝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庄亮躺在血泊里,右手抓着锄头,左胳膊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他爹横在台阶上,血把脸糊得看不清人长啥样。 而他娘衣服被割得一道一道,身上有许多刀口,倒在庄亮旁边。 …… 早晨,许青灵去上课,在校门口遇到了马鸿飞。 看那个架势,似乎是专门等她的。 但今天的马鸿飞有点蔫吧,不像昨天那么神采飞扬。 “早啊,马鸿飞同学。”她招了招手,打个招呼。 马鸿飞在路边站着,看一眼许青灵,张嘴想说话,又犹犹豫豫地把嘴闭上。 “怎么了?有什么事想告诉我?”许青灵笑了笑,“我没那么可怕吧?” “就是……”马鸿飞挠着后脑,“那个啥……瘦子说,他想跟你说话……” “庄亮同学?可以啊。他在哪里?一会儿下课后来一年级教室找我吧,我等着他。” “他……”马鸿飞低下头,“他来不了。” “……什么来不了?他不在学校里吗?” “嗯……昨天瘦子跟他爸打了一架,差点死人,现在他一家人都被拉到乡里卫生所去了。” “……”许青灵看着马鸿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昨儿个被拖拉机拉走之前醒了会儿,跟我们说,他想找你聊会儿天。” 沉默一阵后,许青灵闷声问道:“庄亮同学伤势怎么样?” “胳膊被他爸砍了一只,腿断了半条,身上还有好多口子。我爷说,要是再晚点发现,怕是活不了了。” “……为什么会打成这样?” “不知道。以前他偶尔也会挨他爸的打,不过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他爸爱喝酒,喝多了就打他妈。 “哦,好几年前他还有个姐姐,后来受不了他爸,偷了家里的钱跑了,现在人还没找到。” 听完马鸿飞的讲述,许青灵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她强打起精神上完第一节课,课间走到学校外边呼吸新鲜空气,想将心情收拾一下,可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庄亮那张倔强的脸。 “小许。” 许青灵转过头,看见是关老师,勉强笑了笑,“关老师。” 关雅楠走到许青灵身边,“庄亮的事,马鸿飞跟你说了吧?” “嗯。” “你别想太多。”关雅楠拍拍许青灵的肩膀,“他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该往自己身上揽的责任不要揽。” “谢谢关老师你的宽慰,没事的,我能想明白。”许青灵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的那些话,没一句是在鼓动学生斗殴打架,这事怪不到我头上来。” “你清楚就好,可别走上错路了,那样会害了你自己。” “嗯。关老师,我记得,庄亮现在是四年级吧?他今年多大?” “是,四年级,今年十二岁。”关雅楠点点头,“你别看这孩子像个刺头,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其实他学习比其他孩子都要用功,成绩也很好,是现在四年级的第二名。” 许青灵没说话,转开了视线,看着远方的大山。 关雅楠继续道:“他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之前,我和我丈夫去他家做过家访,他的父亲是个混账,母亲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怎么了?” “那天我们在他家时,他的母亲端水被绊了一跤,刚爬起来,当着我们两个外人的面,他父亲就踹了他母亲一脚,而且嘴里骂骂咧咧。 “他的母亲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朝我们赔着笑说道歉的话。” 许青灵深深呼吸着,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过了一会儿,庄亮被他父亲喊去拿东西,拿错了,他父亲就抄着扁担要打他。这个时候……” 关雅楠停顿一下,然后无奈地叹口气。 “这个时候,他母亲跑过去,紧紧将他护在身后。刚才被打不还手被骂不还口的人,现在站在那里,大喊着不能打我儿子。” “……”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不同 “或许……”许青灵低着头,“她就这一个寄托,所以才会有这种表现吧。” “也许吧。”关雅楠不知道怎么评价,“但这种行为,站在庄亮的角度看,大概也是一种负担。他之前曾问过我们,城里的人都怎么挣钱。 “从那时起,我就看出了他有退学的心思。所幸他自己还有点眷恋上学的感觉,而且他的母亲也始终在坚持着让他走这条道。” 许青灵闷声道:“可像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是退了学,又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 许青灵双手揣在兜里,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她自己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可她向来有很高的共情能力,因此也能大致体会到那种在泥潭里挣扎但怎么也翻不了身的痛苦。 大人尚且难受,那才十二岁的庄亮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亲眼看着母亲遭受这种对待,忍气吞声,还是为了自己。越懂事的孩子,这些东西对其造成的伤害就越多。 听马鸿飞说庄亮现在成了残疾,那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继续呢? 乐观如她许青灵,此刻也想不到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两人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上课铃响,便回教室继续上各自的课。 转眼好几天过去,期间许青灵一直想找个时间去趟乡里,探望庄亮。 今天终于赶上了乡亲们去大集的驴车,摇摇晃晃来到乡里的卫生所,一问,才得知庄亮一家已经转去了县城的医院。 而且他家发生的事情太大,现在乡政府还在着手处理。 至于最终怎么安排,还要等消息。 小饭馆里,杨校长吃着饭,安慰许青灵道:“没事,你别太担心。县里医疗条件比咱这乡里好,庄亮不会出大问题的。” 许青灵点点头,伸出筷子夹了一筷鱼,吃上一口,满嘴的腥味,实在顶不住,干脆端起水杯,用水送着强行把鱼肉咽了下去。 “我一会儿要坐车去县里教育局,到时候会顺路去医院探望庄亮,大概后天才能回学校。后天早晨,二年级的课程就要麻烦你了。” “好,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许青灵答应下来,“校长,等见到庄亮,能麻烦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吗?” 杨校长抬起头,看了一眼许青灵,“你尽管说,我帮你转告给他。” …… 星期二的早晨,许青灵来到学校。走进教室,看见杨校长在擦黑板。 “呀,回来了校长。” “是啊是啊,昨天就到咧。”杨校长面露笑容,“小许啊,你不用担心了,庄亮一家没事,现在在医院里待着,有人陪护。” “那就好。”许青灵松了口气,“现在庄亮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个,杨校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这孩子……胳膊没了,腿也少了半条。大马和小胖当时把他的断胳膊断腿捡上的,但拖的时间太久,接不回去了……” “……” “另外,你让我帮你带的话带到,他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 许青灵把课本放到讲台桌上,“没关系,只要他听到了就行。” “对了,小许,你会画画不?”杨校长突然问道。 “会一点吧,怎么了?” “快年底了,咱县里要做个啥……啥来着,啥传册吧,我听了半天也没整明白。总之,为做这个册子,上头发了个征集,要征三张优秀的绘画作品。 “要是你会画画,可以试一下嘛。万一入选了,前三名有奖金拿,还能再额外得一笔画稿征用费咧!” “就是官方征稿嘛。”许青灵摸摸下巴,“可是……我现在手里头没有工具,怕是赶不上啊。” “嗨,不急,这会儿才十月,十二月底才到截止的日子嘞。” “那还好那还好。对了校长,征稿有题目吗?或者主题之类的。” “题目没有,只有个主题,主题是【希望】。” 又一天的课上完,许青灵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家,还没离开学校,就被关雅楠拦住。 “小许!等一下!” 许青灵转过身,看着跑来的关雅楠,“关老师,怎么了?” 关雅楠抱着个木箱子,在许青灵面前站住,“我听校长说你会画画,你擅长的是哪一类?” “嗯……水彩和油画都会一点,但不算很精通。”许青灵笑笑。 “太好了,那这个给你。”关雅楠将木箱递给许青灵,“正好县里也有征稿,你要是会画画,就大着胆子去试一试吧。” 许青灵一头雾水地接过箱子,“这是?” “油画颜料和油画布,还有几个型号的笔,应该够你用了。” “不不不,太贵重,我不能收。”许青灵连忙把箱子递回去。 “没事,你拿着。”关雅楠摆摆手,退后两步,“这东西是一年前,我回到城里的同学给我寄来的,但现在我已经用不上了。 “放着也是放着,要是你能拿去用,它也算实现了它的价值。” 许青灵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望着关雅楠。 关雅楠笑了笑,眼角有了些许皱纹,“没来村里之前,我学过两年绘画。后来我到乡下,成了知青。 “一转眼过去这么些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拿过画笔。以前会的,全都忘了,脑海里只剩下小学的课文。” “……那,关老师,前几年不是可以回城里了吗?你和彭老师……” “这里更需要我们。”关雅楠笑道,“记得刚到乡下的那两年啊,我是做梦都想回城里。晚上在炉子边,天天捂着脸哭。 “那时候,我认识了同为知青的老彭。本以为他一个男娃,会比我更坚强,没想到他安慰我两句,我还没咋呢,他先哇哇哭了。” 说到这里,关雅楠笑出了声,许青灵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后来我俩熬了几年,习惯了这儿的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回城里,这念想就断了。没过多久,我俩结了婚,在村里安顿了下来。 “前两年城里传来了消息,通知我们可以回去了。我跟老彭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振奋,觉得苦日子算是过到头,能回家了。 “可也就振奋了那两天,过了那个点,心里逐渐冷了。” 许青灵默默听着,没有插嘴打断关雅楠的诉说。 “我俩都奔三的年纪了,这会儿回去,还能做点啥呢?继续回学校?还是去哪儿找个工作,过我们早已不熟悉的日子? “思来想去,最后我俩打消了回城里的念头,在村里留了下来。” 说到这儿,关雅楠缓缓出了口气,看看校门外的大山,“回到城里,我们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在这里,我们却是如此重要。 “小许,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将它送你吗?”关雅楠指了指木箱子。 “说实话,不太清楚。”许青灵老实巴交地回答,“就算是作为前辈对后辈的关照,它也太过贵重了。尤其是,平常关老师和彭老师你们两个也总会帮我很多。” “其实是因为我佩服你。”关雅楠拍拍许青灵的肩膀。 “佩服?” “是啊。当初听见杨校长说来的新老师才二十岁,还是个大学生时,我和老彭都被吓了一跳。老实说,我们都无法理解你的行为。 “你才这个年纪,条件如此优秀,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前程,莫名其妙来到一个你之前从未到过的乡村,当一个月补贴只有六块钱的老师?” “直到你第一次来学校,说出那番话,我就理解了。像你这样的孩子,是该值得被敬佩的。” 许青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关老师你言重了……其实我和千千万万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你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同,你才与众不同。”关雅楠说了句绕口的话,“好了,别的我就不再多讲。总之,有你这样的后辈,未来才会变得更好。” “我……” “快回去吧,都饭点了。你一个女娃娃独居,遇上麻烦了,可以来找我跟老彭。至于这个箱子,你拿着,就像我说的,它能派上用场,才是实现了它的价值。” 关雅楠回了屋子,许青灵抱着木箱,站在原地望着她瘦小的背影,肃然起敬。 刚才那句绕口的话,又何尝不适用于她们夫妻俩? 平凡的人,在做伟大的事,却意识不到自己在做的事伟大,而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应当的平凡。 这一刻,许青灵感觉这个星期以来始终笼罩在自己脑海中的雾,突然就散开了。 在了解到庄亮家的情况后,她一直在反思当时说出的那些话。 什么平等,什么地位…… 心中有这些理念的人始终会有,而不愿意接受这种理念的人,你说什么他也不会接受,反而还要回过头来嘲讽你不切实际。 就好比庄亮的父亲,他打骂妻儿的时候,他会觉得妻儿跟自己是平等的吗?会觉得妻儿跟自己的地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会。 既然这样,那她说的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意义?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些疑问在庄亮家的事发生后,始终盘旋在她的心头,像无数细密的蛛网将她的心缠住。 不致死,却叫人难受。 而现在,跟关老师聊完之后,她明白过来了。 是,那些话看着没有任何意义,听起来就像痴人说梦,似乎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可这就能代表它是错的吗?就应该被所谓的“现实”一词嘲讽甚至于抨击吗? 不管怎么样,至少,它在一部分人的心里存在。它应该存在,这一部分人也应该存在。 这一部分人,名字叫做理想主义者。她许青灵,就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现实是残酷而冰冷的,这一点无法否决,毕竟人都生活在现实中,而非理想里。 但没关系。 总有人要去做那个别人眼中在冰冷现实里散发温暖的傻瓜,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她不能是那个傻瓜? 也许她许青灵散发出的光芒,永远都驱散不了浓郁的黑暗。但人这短短一生,总要追寻一些什么东西。 她许青灵,不求名气不求财,但求此生永保理想初心! 整理好了头绪,许青灵深深地吸了口气,离开学校。 几天以来,她的脚步头一次这么轻快,就好像生了风一般。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新来的小许 来到红花村已经半个多月,许青灵没有宅在家不肯出门。平常有许多事要做,她会在村里来回奔走。 加上那副不同于人的装扮,和落落大方的性格,很快,整个泉山小组,红花村的六分之一,也就是泉山村,大家都认识了新来的“小许”。 许青灵的三件大衣和三套一模一样的裙子终于全轮了一次班,下午,她换上了李婶之前给做的衣裳,将裙子衬衫抱起,准备去河边洗衣服。 三件大衣都是毛呢,不能水洗,只能干洗。好在也不易脏,不用洗得频繁。 如果到了要洗的地步,可以三件塞一起,找那个外挂04,付积分使用那个大商场的干洗服务。 但现在,衬衫和裙子还是要自己处理的。 许青灵将脏衣服和洗衣皂放在背篓里,下山去河边的路上,一路遇到人,个个都会跟她打招呼。 “小许!去哪儿呢?” “哎!二婶,我去河边洗衣服!” “小许,你这是?是不是缺柴烧了?一会儿喊你建国哥给你送点儿去!” “别别别,大伟伯,我家现在不缺柴火,改天缺了再去麻烦您和建国哥,谢谢您嘞!” “小许,出门啦?吃过午饭没有?” “奶奶,吃过啦!您呢?午饭吃的啥?哎哟,慢着点,别摔了。” 热情洋溢开朗活泼的小许,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村里的焦点。 来到河边,她刚把背篓放下,搬来石头垫出两个坐的地方,姜南枝就赶到了。 大概是看裙子大衣版的许青灵看多了,突然换身衣服,姜南枝还有点不习惯。 许青灵今天穿着和大家一样的上衣长裤,上衣是青灰色,裤子是黑色,村里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装扮。 不同的是,许青灵没有将头发扎成常见的两个辫子,而是扎一半披一半。扎着的一半挽成丸子,既英气又灵气。 看见姜南枝盯着自己,许青灵丝毫不害羞,笑着调侃道:“今天我换了身普通衣服,在你眼里,我还和往常一样特别吗?” 姜南枝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不知道为什么,许青灵总爱调侃她,像逗着她玩似的。偏偏她也不讨厌这样的调侃,只是每次都被逗得说不出话来。 “来,南枝,坐这里。”许青灵拍拍身边的另一堆石头,“给你也垫好了。” 现在两人比之前要熟很多,姜南枝更放得开了些,说话也不像当初那么结结巴巴。 她在石头上坐下,伸手去拿要洗的衣裳,声音很小,“你坐,我来洗就好。” “那不行。”许青灵断然拒绝,“一起。” 姜南枝顿了顿,不再多说什么。 这几天她已经看懂了许青灵是个怎样的性子,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 两人聊着天,许青灵说起村里人是不是都认识了自己时,姜南枝低声道:“应该……应该是的。我听我奶和姨她们说你……” “哦?说我?”许青灵啧了一声,“说我什么?好话坏话?” 姜南枝摇摇头,“我……我说不出来……” “那看来是坏话了。” 发现许青灵仍旧是乐呵呵的,姜南枝小心问道:“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嘛。”许青灵笑出了声,“她们愿意说就让她们说去呗,说出花了我也不会少块肉,无所谓的。” “可是……你明明没有惹到她们……” “没关系啦。有人喜欢我,就肯定有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需要理由,例如我长得好看啊性格好啊嘴甜啊,但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不需要理由嘛。 “要是别人不喜欢我我就要去难过去生气,那我就不是自己活啦,是给别人活。所以嘛,别人过别人的,我过我的。” 姜南枝停下了手,歪过脑袋,看着许青灵的侧脸。 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种叫人着迷的魅力。 认识也算是有一小段时间了,这些天里,从没见她有过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不管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总是乐呵呵的。即使遇到突发事情,也可以保持镇定。 和她待在一起,总那么有安全感,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 胡娟子跟孟老婆子婆媳俩搬了板凳,在村口跟村情六处的成员们坐着闲聊。 原本大家在天南地北扯这村那村的家常,不知道谁开了个头,话题忽然转移到了新来的小许身上。 “咱村新来的那个姑娘,小许,都认识了不?” “咋能不认识!前天我上山遇到她,她还跟我打招呼咧!我嘞个龟龟,这闺女,那一口官话说得叫人愣神!” “看小许那样,大大方方,见谁都喊都打招呼聊几句问个好,这哪个不喜欢?” “可不是嘛!而且这姑娘个儿是真高!哎哟,往那儿一站,背脊直挺挺的,咋就能好看成那样呢!” “啊,话说,小许是在小学当老师了来着吧?我听我娃说小学多了个姓许的老师。” “是她是她!听人说,小许以前在城里那会儿高中都读完了,正在上大学哩!” “啥?上大学?娘哎,那她咋想的要来咱这穷山窼!这不是毁了!” 大伙讨论得正热火朝天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光听吹牛逼,人是不是大学生这事儿,谁晓得真假?” “咋啦!你有啥看法嘛!”一位大婶扬起下巴,望向说话的胡娟子。 胡娟子把胳膊一抱,白眼翻上了天,“大学大学,你一群人,晓得大学是啥概念不!” “我们不晓得,你晓得!”拄拐的老太嗤笑,“都是两腿泥,你莫扯!” “我咋不晓得!”胡娟子嚷道,“人能上大学的,学校都不用出,上头直接给金饭碗!金饭碗晓得不!在上头当干部,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那种干部,走到哪儿都是有汽车接送咧!二十来岁的女娃,你们还真信她吹牛!她说是大学生就是?那我还说我是县长哩!我是不是嘛?” 乡亲们本来抱着听笑话的心思,可胡娟子说出这番话后,他们仔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嘶,这事儿好像还真有点玄乎。 “那……那你咋知道这些嘞?”有人疑惑问道。 胡娟子脸上的得意忽然消退不少,“要你管!反正就晓得!” 她咋知道? 她当然知道! 姜南枝那小野种她娘家,以前条件就好得很,外公外婆都是啥啥部门里的人。后来不知道咋了家里出了事,娘俩才不要脸地跑来她们家吃白饭。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那会儿男人还没死之前,为了安抚她跟她说的。 当初能忍下姜南枝母女俩,全是男人告诉她姜家有权有钱,等这次风头过去,他假装跟娘俩回城里,占了钱和房,再踹开娘俩,把她们这正牌妻女带去城里过好日子。 奔着这个计划,她一家人捏着鼻子把臭忍下。 结果谁知道,没等风头过去,男人死了,那女人也上吊死了,就留下个赔钱货。 尤其是赔钱货连户口都没有,想送都送不走,愣是把她们恶心个够呛。 许青灵的学历到底是不是伪造,这个话题,村民们聊了一会儿也就没聊了。 大伙确实对啥高中啥大学有多少含金量完全没概念,但这不妨碍大伙对许青灵表示赞叹。 即使学历是假的,这样一个开朗活泼,又乐得跟别人说话打招呼的女孩儿,目前为止没犯过什么大错,就不会招来多少厌恶和谩骂。 原本话题已经岔开,可过一会儿,人群里又响起一个声音。 “哎,胡娟子,他孟婶,我咋看见你家三丫这两天都跟小许待一块儿啊?” “待一块儿?”胡娟子和孟老婆子两人都瞪大了眼。 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姜南枝确实不常在家里了,但由于活儿都没少干,所以一家人也懒得管她在不在。 不在更好,在家碍眼,还得防着她偷偷开小灶。 结果人家往外跑,是因为有了关系好的小姐妹。 听到这里,胡娟子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板凳准备去找姜南枝。 婆媳俩回家的路才走一半,在河边就遇上了要找的人。 胡娟子怒气冲冲,“死丫头!” 正跟许青灵聊天的姜南枝听到这个声音,习惯性发了一下抖,手里的动作都不利索了,缩了缩脖子。 许青灵转过头去,看向那边站着的妇女,脑海里忽然自动播放起了一段课文—— 【……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简直神了。 “真是个贱骨头!”胡娟子冲到河边,伸手就要给姜南枝一巴掌,“看着城里来的就往上贴,我呸!脸都不要了!以为那是什么好货色!” 可手还没落下,就被一把抓住。 “哎哎哎!这位大婶,上来就打人,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许青灵卡住胡娟子的手腕,“你谁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这又骂又动手的,几个意思?” 胡娟子气得不行,扭头瞪许青灵,打算开个嘴炮轰人。 可头转过去看见人时,心里就不自觉地怂了。 许青灵比她高了一个脑袋,这时正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低头俯视着她,压迫感十足。 但她胡娟子向来人怂嘴皮子不怂,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你是哪儿出来的东西,我教训我家孩子,关你屁事!松手!” 许青灵嬉皮笑脸地看一眼胡娟子,再看一眼姜南枝,“南枝,你是她孩子吗?” 姜南枝紧张地捏着手里的衣裳,轻轻摇头。 “看见没,人家说不是你孩子,认错人了吧大婶。”许青灵挑眉,“你可要瞪大你那双绿豆眼好好看清楚了,打你自己孩子没事,但要是打错,事可就大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嘻嘻 这句话算是激怒了胡娟子,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朝许青灵的脸挠去。 “青灵!”姜南枝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想要跑过去拉开胡娟子。 “没事。”许青灵扯了胡娟子一把,再将她的胳膊强行拧向她身后。 “哎哟!”胡娟子痛呼出声,身子跟着胳膊转。 就在她背对许青灵时,后头一股子力气莽上来,将她踹得摔了出去。 “呐呐呐,这可不关我的事。”许青灵拍了拍手,“你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哈。” 姜南枝杵在原地,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怎么都没想到许青灵会真的打人,更没想到许青灵打人的动作能那么麻利。 不远处的孟老婆子一看情况不妙,立刻扯着嗓子大喊。 “打人咧!打人咧!快来人帮帮忙啊!要打死人咧!” 看着真有人朝这边靠过来,姜南枝连忙摇摇许青灵的衣袖,“你……你快走吧……她们……” 许青灵没说话,弯腰把衣服倒在石头上,抓住盆边将搪瓷盘拿在手上,还往手心敲了敲,试试响。 “哎哟……”胡娟子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刚站起来,就看见许青灵抓着盆一步一步朝她靠近,“你……你干什么小蹄子!你……你敢打人!” “你猜猜我想干什么。”许青灵露出个狰狞的笑,走到胡娟子面前,将盆高高扬起。 望着盆朝自己砸下来,胡娟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开始尖叫。 “啊!” 她的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尖锐扎耳,分贝极高。 然而,预想中挨打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胡娟子小心地半眯着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来了好几个乡亲,大家站在旁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姨,你多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在地上玩泥巴?快起来,真是的,叫乡亲们看笑话。”许青灵笑眯眯地背着手,半弯腰,看地上的胡娟子。 “你……你刚才……”胡娟子抬手,指头颤抖,指着许青灵。 “我咋了?” “就是她!”孟老婆子瞪着许青灵,“她刚才打人!要不是乡亲们来了,她还要拿盆砸我儿媳咧!” 许青灵直起腰来,撅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眉头微挑,视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扫了孟老婆子和胡娟子一圈。 “咱们说话要讲究一个诚实,我打人,我哪里打人了?谁看见我打人了?” 说着,她转头问围观的村民们,“哎,叔,婶,姐,你们几个来得早,麻烦你们说一下,有看见我打人吗?” “没看见啊。”大婶双手插在围裙兜里,“我们听到喊打人的时候就跑出来了,看得清清楚楚,小许没动手啊。” “你咋能胡咧咧!她盆都拿着了,不是打人是什么!”孟老婆子叉腰骂道。 “哦,你说盆啊。”许青灵背在身后的手放下了,左手抓盆,右手在盆底敲几下,“我刚才是想问摔在地上的这位姨,让她听听我这盆儿的声音好听不。 “没想到我还没问,她就叫起来了。动静真大啊,跟个开水壶似的。开水壶,你还不起来吗?” 姜南枝连忙咬住下唇,把脑袋埋着,生怕脸上的笑被别人看见。 跟她相比,其他人没能理解开水壶的笑点在哪儿,所以并没有多大反应。 “你!”胡娟子又羞又恼,“小贱……” 刚说两个字,就见许青灵眼睛一眯,狠狠扬起了那个盆朝她砸下来。 速度之快,架势之猛,这次绝对是要落到身上! “啊!打人了!” 盆儿砸人的声音没听响,但周围一圈的笑声已经震天。 胡娟子睁眼,看见盆在离自己脑袋半米的地方停住。 许青灵弹了一下盆底,在哄笑声里问道:“咋样?开水壶大姨,声音好听吗?要是没听到的话,我让它跟你脑袋来个近距离接触,方便你听听清楚。 “不过真是奇怪吼,我这盆一靠近你你就叫,不知道的还以为盆里装了拌好的食呢。” 乡亲们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平常胡娟子那张嘴,是说破天骂穿地。不得理也不饶人,得理更不饶人,大伙基本拿她没办法。 想想自己或者自己认识的人被她骂时候的样子,再看现在她被许青灵恐吓嘲讽得结结巴巴的样子,没人不直呼解气。 孟老婆子上前,将儿媳妇从地上扶了起来,婆媳俩四只眼,恶狠狠地瞪着许青灵。 “嘻嘻。”许青灵面带笑容,“四颗绿豆。”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胡娟子,她“啊”了一下,气急失去了理智,双手一伸又朝着许青灵扑过去。 许青灵不急不忙往旁边侧了个身,躲开扑来的胡娟子,仰头望天,默默伸出右脚扫了一扫。 只听噗通一声,有人摔进了河里。 河水不深,人肯定淹不死,但形象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胡娟子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 “你、你……”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许青灵。 “嘻嘻。”许青灵伸出手,放在脸边,比了个耶。 比完,她放下手,叹口气摇摇头,“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真是的,都摔河里去了。看看你这副落汤鸡模样,还是快回去换衣服吧,影响不好。” 胡娟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看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慌手慌脚地跑走了,跑着还不忘骂骂咧咧嘴上逞强。 “遭瘟的小蹄子!你等着!老娘迟早收拾你!有你哭的时候!死东西!还不滚回家!” 姜南枝身子抖了一下。 孟老婆子脸上没光,也站不住,急忙跟着儿媳跑走。 临走前,还回头瞪了姜南枝一眼。 村民们忽然笑不动了,齐刷刷地看向中间那个瘦弱纤细的身影,神色中充满同情。 不用想,他们已经能猜到她回去会面对什么。 “我……我要回去……了……”姜南枝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头,“青灵,那我……” “别急。”许青灵蹲下来,将衣服重新捡进盆里,“先帮我把衣服洗了,回家晾好,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你家拜访一下。” “啊?”姜南枝迷茫地看着许青灵。 “小许,你打算去做啥子?”一位大婶问道。 “可得小心,那胡娟子可不是个好东西。” 许青灵朝围观的乡亲们露出个灿烂笑容,“南枝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去她家拜访一下,串个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改天我也去各位叔婶家串门,叔叔婶婶们会不会嫌我多事啊?” “嗨哟!说的哪里话!” “就是啊,乡里乡亲的,你看你,咋会串个门还忧心这。” “你尽管来,婶家大门给你开着!” …… 回到院里,将衣裳挂到绳上晒着,许青灵从灶房摸出前两天在山上找的一根又直又长的棍,拎在手里掂了掂。 姜南枝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直捏衣角,“青灵,你……” “别慌。”许青灵笑了笑。 “可是……” “没事,有我呢。” 姜南枝抿紧了唇,不知道许青灵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 此刻,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情绪。 好像有点害怕,有点紧张,又有点……甜。 两人出了门,一路来到孟家门口,路上又遇到许多乡亲。 看着许青灵镇定地跟大家打招呼问好,姜南枝十分惊讶。 那一来一回,简直就像认识了很久的熟人似的。要是不说,基本没人能想到许青灵其实才来村里半个月。 望着面前的木门,许青灵毫不客气地往上踹了两脚,“姨!奶!开门!是我们啊!我们回来了!” 屋里,孟老婆子和刚换完衣服的胡娟子听见这个声音,头突然隐隐作痛。 “你又是哪儿来的死东西!”胡娟子骂骂咧咧到院子里,一把拉开门,“哪个是你姨!滚!我家不欢迎你!” 说着,她就要把门关上。 许青灵早就料到这个情况,铆足了力气,狠狠一脚踹到门上。 门后的胡娟子哪能反应得过来,让门一撞,顿时嗷嗷尖叫着就摔到了院坝里。 “哎哟,姨,你这是怎么了?”许青灵大摇大摆走进门,“怎么莫名其妙就摔了?快起来快起来。没事吧?来我扶你。” 胡娟子摔得七荤八素,嘴里哎哟哎哟,龇牙咧嘴抬起头来,发现许青灵右手提着一根棍,左手朝她伸出,脸上带着阴险又凶狠的神情,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缩着。 平常跟人吵架,也就只是动动嘴皮子。动嘴皮子,她在行。但动手,面对高出自己将近一个头的许青灵,她很清楚,自己绝对占不着便宜。 外头的动静太大,吵到了里屋的两个姑娘。 孟秀秀和孟慧慧二人走出来,正好看见自己亲娘摔在地上。 “你谁啊!干啥推我妈!”孟秀秀气急败坏地跑过去扶胡娟子。 孟慧慧先是瞥了一眼许青灵,看见她手里提着棍子,便默默把没骂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在门边站着不动。 “误会了,误会了。”许青灵抬起头,脸上笑嘻嘻,“姨她是磕到门上,自己摔了,我这不是好心正要扶她起来嘛。 “我叫许青灵,是南枝的好朋友。今天没别的事要干,就来她家里拜访一下。” “我呸!”孟秀秀骂道,“这是我家,不是她家!” “嘶,那就奇了怪了。既然不是她家,为啥刚才姨和奶在河边,要喊她回家呢?回的不是这儿吗?” “那也不是她家!她就是我们家的一条……” “啪!” 话没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就在院里响起。 “哎哟!”许青灵收回手,挠挠头,满脸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我这破手,一听到有狗叫就不受控制了。你没事吧? “你说你也真是的,讲话就讲话嘛,好好的干嘛突然学狗叫,吓我一跳。现在好了,被误伤了吧?我给你道个歉,不好意思啊大姐。”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反客为主泼皮许 “你……”孟秀秀捂着脸,眼睛瞪圆,“你敢打我?我今天……” “啪!” 许青灵无奈地摇摇头,“刚才就说了,我们好好聊天,不要学狗叫嘛!你要是再这么吓我,那我可就动用我带来的打狗棍了。” 孟秀秀疼得眼泪花子直往外冒,想骂人,可望了一眼许青灵手里的棍,又不想了。 这贱人连扇她两个巴掌,她这会儿不敢去赌贱人会不会真的动手拿棍打她。 那棍子要是砸到了身上…… 看见孟秀秀终于闭上了嘴,许青灵满意地单手叉腰,“这就对了嘛,我们都是好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你说对吧?” 门边的孟慧慧小心地后退两步,准备躲回房里。 她算是看清楚了,来者不善。 这叫许青灵的女人就是故意找茬,上门帮姜南枝报仇的。 她们家唯一的男丁是十六岁的弟弟,这会儿也不在家,剩下的母女几个都比较擅长动嘴皮子,打架略逊一筹,所以最好不要跟许青灵起正面冲突。 更何况许青灵手上还带了武器。 就在孟慧慧要退回房间里时,只听那个鬼一般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别走啊这位小姐妹,来者是客,你不得留下来招待我一下啊?” 孟慧慧心里抖了一抖,想到姐姐挨的两巴掌,不敢再多停留,忙撩起门帘跑进屋躲藏起来。 许青灵嗤笑一声,转头打量孟家的院子。 孟老婆子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外嫁了,儿子没了一个,现在另外仨儿子都各自成家,分了出去。 现在她跟儿媳胡娟子住的这里,是孟家的老宅。 虽说是老宅,但由于修缮得当,所以看上去比其他人家的房子更好更结实一些。 院子左边是个低矮的鸡舍,养着两三只鸡,正在鸡舍外悠闲踱步,偶尔低头往地上啄一啄。 许青灵朝鸡舍走去,嘴里嘟囔道:“姨,虽说我是客人,但毕竟还是小辈,招待我不用那么隆重,我看炖只鸡就差不多了。” “啥?!”胡娟子惊得破音,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直奔前头的许青灵,“小蹄子,敢动我家鸡,我跟你拼了!” 许青灵扬起手里的棍子,梆一下敲到鸡舍上,“不让吃啊?干嘛这么小气嘛,都是乡里乡亲的,总得拿点啥出来招待呗。行行行,我退一步,吃几个鸡蛋,行了吧?” “你咋不去死!” “行啊,但死之前我想吃鸡,还想吃鸡蛋,吃了我就去死,成不?” “滚!滚出去!” “哎哟,姨你也来帮我抓鸡啊?你说你,这么热情好客,把我整得都不好意思了。姨你歇着去吧,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姜南枝站在院门边,望着正鸡飞狗跳的院子,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打来到这个村子起,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胡娟子一行人吃瘪。嘴上占不着便宜,动手更是要吃亏。 她想笑,又想哭。 闹了一会儿,鸡没抓着,孟家的院子被许青灵搅了个朝天翻。 孟老婆子和胡娟子两人缩在墙角,紧紧护住鸡和其它一些值钱的东西,双眼始终紧盯许青灵,提防着生怕她薅走点啥。 许青灵双手叉腰,叹口气,“我来你家一趟也不容易,要过河呢!大老远的,来了就是客,什么都不拿出来招待,你们这主人家怎么当的? “算了,没事。条件差点就差点吧,我可以凑合。姨,奶,你家灶房在哪儿呢?我去自己做个饭吃,没问题吧? “那个谁,那个大姐,挨了我两巴掌的那个,你去地里挖点菜回来。我先去看看灶房有些啥吧,凑合吃一口。” 她边说,边把袖口移上去,“带糠皮的米和面我吃不惯,你家有精细一点的米面的吧?没有的话,就去别家借点儿回来。” “你这贼东西还讲不讲道理了!”胡娟子又气又急,偏偏就是拿许青灵没办法。 用尽一切脏话去骂她,她甚至能不为所动,左耳进了立马右耳出。 这种滚刀肉泼皮无赖,根本没人拿她有办法。 想要对付她,你要么武德充沛,要么能讲得一手好道理,尤其是要让她能静下来听你讲道理。 偏偏这两样,她们都做不到,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青灵把整个家搅得鸡飞狗跳。 “姨,你看你,又在说胡话。”许青灵一脚踹开旁边的簸箕,“我哪里不讲道理了,我是来加入你们家,不是来拆毁你们家的。” “你……”胡娟子气结,对付不了许青灵,只好到姜南枝身上撒火,“死东西,眼瞎了看不见院里乱啊!还不快收拾!” “哎哎,不用。”许青灵挡住姜南枝,“南枝歇着,要收拾是吧?我来,我来。” 她转身跑去墙边,端起长条板凳,扬手朝胡娟子婆媳俩缩的角落里砸去。 板凳咚一声落在二人面前,只差半米,就砸到了她们身上。 惊魂未定时,二人又瞧见许青灵拿着棍,往屋檐下走去。 “你干啥!”胡娟子吓了一跳。 “不是姨你喊的要收拾院子嘛。”许青灵嬉皮笑脸,“我看这几串苞米辣椒挂在这儿不合适,不和谐,所以就大发善心,取下来带回我家得了。 “哎哟,我这样的好心人,出了咱村,可去哪儿找哟!不用感谢我,乡里乡亲嘛,应该的。” “不收拾了!不收拾了!” “那不行,我说了要帮忙,这忙就必须帮到底。” 孟老婆子看拿许青灵没办法,眼轱辘转了一圈,想出了个好办法。 她往地上一躺,腿一蹬,抽抽着装晕倒。 婆媳俩毕竟是臭到一窝,胡娟子看到婆婆这套流畅的倒地动作,哪还能不明白她要干嘛? 胡娟子激动起来,但脸上却不怎么表现,并且快速装出着急的样子,“秀秀!你奶昏过去了!快!快去找人来!” “哦!”孟秀秀一下窜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家外头跑。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那么关心奶奶。 主要是跟许青灵待在一起太危险,谁也说不准这疯子手里的棍会不会突然就打到了人的身上。 现在有个借口能让她溜出这个被鬼盘踞的家,是好事。 许青灵瞥一眼孟老婆子,不慌不忙走到姜南枝面前,“南枝,去帮我打盆水出来好吗?” 姜南枝正要动身,胡娟子大喝一声,“小贱蹄子,你敢!” “不让她去啊?没事,那我去。”许青灵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我进了屋四处乱窜,手里的棍敲到打到啥,可就不一定了。” 胡娟子一看许青灵要往屋里钻,魂都吓掉了,“让她去!就她去!你站着!敢进屋我跟你拼了!” “嗨呀,姨,你说你,早这样不就行了。”许青灵拍拍姜南枝的背,示意她过去,“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要是南枝做的事你不让,那我就不多废话了哈,我亲自动手,帮她做。” 姜南枝忐忑地到灶房舀了一盆水出来,递给许青灵。 “奶,晕了啊?”许青灵端着水走到婆媳俩面前,“没事,你这就是普通的急火攻心,我给你灭个火就没事了哈。” 话音未落,她把一盆水都泼到了孟老婆子头上。 “啊!”孟老婆子发出一声鸭子似的怪叫,翻身坐起来,抹着脸上的水。 抹完,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许青灵,“你……小畜……” “什么?要杀鸡招待我?”许青灵丢开盆,伸手去抓胡娟子护着的鸡,“行行行,谢谢奶,奶你人真好,肯定还能再活个一两年的。” 孟老婆子捂住心口,这次是真的差点厥过去。 又闹了一阵,婆媳俩逮住机会钻进屋,门反锁上,死活不再出来。 许青灵站在院子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毕竟是个讲道理的人,干这种不讲道理的事,还蛮耗费精力的。 姜南枝走到她身边,有些担忧,低声道:“青灵……一会儿有人来,你会被为难的……” “我无所谓啊,我看谁敢为难我。”许青灵故意把音量抬高,“我许青灵无牵无挂,就一条命在身上,谁想跟我过不去,我拼着死也得带几个,跟我黄泉路上作伴。 “来了这个村,你是我第一个同龄好朋友,我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放心吧,从现在起,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提刀上门。 “还是那句话,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一颗脑袋挂在脖子上,谁想动手我都不怂。对我礼遇的人,我也礼遇。一天嘴里没点干净话,欺软怕硬的,我囸他仙人。” 屋里婆媳俩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气归气,可谁也不敢开口。 就像许青灵说的一样,她孤身一人,根本不怕别人搞事,不怕名声被败坏。 尤其是在这村里,目前的风向就是大多数村民都更喜欢许青灵,而她们一家虐待姜南枝的事整个村人尽皆知,就算她们家是吃亏的,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们说话。 姜南枝望着许青灵,憋了半天的酸楚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哗啦啦山崩一样砸下来。 她拽住许青灵的衣袖,低下脑袋,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到地上。 许青灵看着姜南枝瘦弱的肩膀颤抖,心里不是滋味,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姜南枝愣了一下,随即像个小孩儿似的,往许青灵怀中钻得更深。 她知道这样做不礼貌,但此刻,她只想跟眼前这个温暖的人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两人相拥着,一个哭一个沉默不语。 忽然,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几道身影便匆忙来到门口。 “二爷,三叔,快!”孟秀秀推开院门,“那个姓许的无赖把我奶气昏倒了!” “青天白日的不要胡乱放屁啊大姐。”许青灵平静道,“咱奶那是见我来串门,高兴,一激动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这不,你前脚刚走,奶后脚就好了。活蹦乱跳的不说,起来还打了一套八段锦嘞。”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二大爷 跟着进院的几个村民探头一看,地上确实没有孟老婆子,但这个院子现在的模样,叫人汗颜。 板凳扁担横七竖八随地丢着,背篓竹篮簸箕东一个西一个,甚至有俩还破了。 往左边看,鸡舍的顶被掀起一块,旁边的地上有一滩水。 李老村长背着手,踱步走进院中,环视院子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到许青灵身上。 “小许。” 一帮人来得突然,姜南枝连忙躲到许青灵背后,用短了很大一截的衣袖手忙脚乱擦眼泪。 “哎,三叔,下午好啊。”许青灵挥挥手,“我不是没事嘛,反正下午不用去上课,就来南枝家串个门。这么巧,你们也来串门啊?” 听到村长来了,孟老婆子仿佛等到了救星,一把推开房门,边嚎边钻到了院子里。 “二哥,村长!你们可得给我们一家子做主啊!” “不是说你昏倒了哩,这咋回事嘛!”村里李家的二大爷腿脚没那么利索,因此来得慢一些。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进院里。大概是辈分高的原因,二大爷一开口,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就她!”孟老婆子往地上一坐,连拍大腿带干嚎,指着许青灵,“这遭瘟的小畜生,你看看,把我们家都弄成什么样了!” “小许,你这是做啥呢嘛?”二大爷看了一圈乱糟糟的院子,又看许青灵,语气很是不满。 许青灵他是知道的,身为村里辈分比较高的几个长辈之一,村里来新人这种事,不用他自己去了解,也会有小辈报告给他。 但不一样的是,跟其他村里的人比起来,他不是很喜欢许青灵。 这姑娘穿一身奇装异服,都进了村了说话腔调也不改。别人说方言,她还是用着官话,怎么看怎么像在炫耀她自己。 做人不够低调这一点还不算什么,顶多是让人有点不爽。 最主要是她都二十岁了,居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上次有人去问她是不是以后就在村里过日子,她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谢谢村里人接纳她,以后就是一家人,要麻烦大伙。 可大伙说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结个婚把孩子生了,早点融入村里,她又不肯。 说什么还年轻,现在要多奋斗两年攒点钱盖房子,未来几年里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会生娃。 纯粹是胡闹! 一个姑娘家家,在这儿本来就没啥亲戚,日子都窘迫成那样了,还说什么挣钱盖房子。 这是她该做的事吗?眼下她最该做的就是赶紧找个靠谱点的男人嫁了,这才能把日子过起来。 还不结婚不生娃,去挣钱去盖房。 主意大得很! 村里跟她一样年纪的女娃,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 既然来了村里,就不要搞特殊。大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非要搞特殊,你回城里不行吗? 万一把村里别的女娃也带歪了咋整? 因为这些,二大爷对活泼跳脱的许青灵实在喜欢不起来。 “二爷爷,您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许青灵不慌不忙,“我是个性格好人也好的晚辈,招人喜欢。 “这不,看见我来串门,奶她非要杀只鸡,说是炖了给我补补身子。这份好意我怎么能辜负呢? “看着奶她一把年纪,为了让我吃顿好的,还上蹿下跳逮鸡,我肯定不能坐着看啊,那我成啥人了?所以,我就让奶歇着我自己来嘛。 “但是我笨手笨脚的,以前也没有逮鸡的经验,在院里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摔了好几跤,这才弄成了这样。” “瞎说!”胡娟子也走了出来,“你还能再不要点脸不!就是你上门找茬,故意把我们家搞成这样!” 许青灵摊手,“我只是想帮忙而已,虽说不小心帮了倒忙,但你也不能说我就是故意找茬啊。” 老村长没听几个人吵架,而是扭头望向躲在许青灵背后的姜南枝。 看见她发红的眼睛和鼻子,谁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八成是胡娟子她们一家又在为难姜南枝这可怜的娃,小许看不过去,跑来收拾人了。 老村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于许青灵的所作所为,他是没啥意见的。 村里大伙不是不想帮姜南枝,而是实在没办法。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丫头没爹没娘,被一家子人欺负成啥样了都,谁见着不寒心? 但大家毕竟生活在一个村里,胡娟子她们那张嘴也臭。你帮一次两次,她们都像疯狗似的追着你咬,骂到你家门口。 更何况姜南枝这情况,谁又能真正帮到她呢? 除非是乐意把她从孟家接过来,当自己的闺女养。不然你帮她出头,骂不过,胡娟子她们要恶心你。 骂过了,胡娟子她们回去把气撒她身上,最后不照样是她受罪? 这年头,穷山沟里的人家没啥发财路子,只能种点庄稼,养活屋里那么多口人都够难了,再接个没亲没戚的女娃到家里,那不是自找苦吃? 一来二去的,最后就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大家都知道姜南枝过得多惨,可大家都不知道还能做点啥,所以也就由着胡娟子一家去了。 硬要帮,不但不能把姜南枝拉出来,反倒自己也会跟着陷进泥潭。 现在小许愿意出手帮一把,不管怎样,都值得他们佩服。 “够了!”二大爷用拐杖敲了敲地,“爹说爹有理娘说娘有理,哪个晓得是咋个一回事?反正,把人家屋闹成这样就是不对。” “嗯嗯。”许青灵点头,“确实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二爷爷您别生气,我给奶和姨她们道歉。” 说着,她看向那边的婆媳俩,“不好意思啊奶,姨,都怪我笨手笨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大爷很满意许青灵的表现,鼻子出气,嗯了一声。 胡娟子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二叔,你咋看不出来这死丫头骗人呢!她……” 这话就叫二大爷不爽了,他斜眼看着胡娟子,“哦,你的意思是老头我人老了,看不清事,辨不了是非是吧?” “那她就是在……” “行了行了!都是娃的长辈,闹个啥嘛闹!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都跟你们赔不是了,还想咋样嘛!行了!散了!” 眼看许青灵闹事的这笔账就被这么一揭而过,胡娟子恨得牙痒痒。 但凡来的不是二大爷,她现在已经破口大骂了。 没办法,辈分高一辈确实是能压死人的,她不敢冒犯这老东西。 可就这么放过许青灵,她又不甘心。 望着躲在许青灵背后的姜南枝,胡娟子忽然心生一计。 她捡起扁担朝许青灵二人走过去,边走边道:“姓姜的野种!早晨偷家里的两块钱赶紧拿出来!” “我……我没有……”姜南枝惊慌地摇摇头。 “就是你!”孟老婆子嚷道,“慧慧亲眼看见你跑去娟子房里,翻箱倒柜偷了钱,拿着就跑出了门!” “是她!我亲眼看到的!”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孟慧慧,正扒在门边上大声道 院里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姜南枝身上。 “我没有……”姜南枝的脸上露出哀求神色,“叔,爷,我真的没有……” 胡娟子走到许青灵面前,铆足了劲,狠狠推她一把,“让开!” 许青灵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到旁边差点摔倒。 “拿出来!”胡娟子伸手。 姜南枝无措地站着。 胡娟子抬手就打,“小贱蹄子!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还敢偷老娘的钱!看老娘今天不……啊!”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院里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看着胡娟子摔到地上,砸起一阵灰尘,随即将目光移向许青灵。 “你……你……”二大爷吹胡子瞪眼,“你干啥!一个晚辈咋敢跟长辈动手!” “她偷我钱了。”许青灵收回推人的手,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样。 “你……” “就是偷了,我亲眼看见的。” 孟老婆子啐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哪只眼能看见!” “瞎了她的狗眼!她又哪只眼能看见?”许青灵指向门边的孟慧慧。 “我……我就是看见了!”孟慧慧硬着头皮道。 “那我也就是看见了胡娟子偷我钱,立马把钱还我,不然今天当着二爷爷和村长叔他们的面,我亲自把钱掏出来。掏出一毛,就打你们一棍。” 二大爷感觉自己被忽视了,怒骂道:“你还把不把我这个长辈放眼里了!都不准闹!” “叔,你莫气,听听她们咋说。”老村长连忙安抚。 “这什么意思啊?”许青灵提高音量,“她胡娟子空口白牙说别人偷钱,无凭无据就能打人,我说她偷钱,可是我打她就不行? “哦,我懂了,合着就是欺负我这外来的呗。本村人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因为我就是个外人,是这意思吧?” 听许青灵跟自己叫板,二大爷算是彻底怒了,“你这后生说啥嘞!” 胡娟子摔得七荤八素,但看见许青灵真的上当跟二大爷怼了起来,心里相当愉快。 她就知道,只要她装出打姜南枝的样子,许青灵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多少要回击她一下。 而让二大爷看见许青灵一个晚辈对长辈动手,这件事可就过不去了,许青灵必然跑不脱受罚。 老村长惊了,连忙上前打圆场,“小许,小许,可不兴这么说!快,给你二爷认个错!” “我认不了。”许青灵站得笔直,“二大爷就没把我当自家人看待,只许他自家人要公道,不许我这外人要公道,我认这错,有什么意义?” “你……”二大爷气得胡子颤抖,拿拐杖指着许青灵。 “叔,叔,莫这样!”老村长连忙挡在许青灵身前,“闺女她还小嘛!不懂事!”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事态升级 “咋还成你闺女了!你自家没闺女啊!”孟老婆子出声怼老村长。 说二大爷,她不敢。但李老村长跟她一个辈分,吵闹几句也没事。 “她的户口都是我办的,我就把她当闺女咋啦!”老村长也毫不留情地回击孟老婆子。 跟二大爷相反,他属于非常喜欢许青灵的那拨人。 这姑娘有主意是好事,更何况人家看着就有灵气,成天笑眯眯的,哪怕孤身一人过日子也那么乐观,有啥不好? “你也要翻天!”二大爷一拐棍打到老村长身上。 “哎!爷!”其他两个跟着来的人连忙上前,把二大爷拉开。 老村长硬挨了这一下,也没敢躲。 跟许青灵不一样,他毕竟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打小就是老一辈人看着长大的,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和老一辈顶嘴较劲,不然脊梁骨要被戳烂。 “我话就放这儿,胡娟子偷了我的钱,不还我我就在她家住下来,不走了。”许青灵抱着胳膊。 “你这是无理取闹!”二大爷骂道,“你家在河对面,她咋能偷到你的钱!咋会张口就来胡咧咧!”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无所谓,二爷你也别只顾着骂我,想解决事情,你就喊胡娟子证明她没有偷我钱。 “如果她证明不了,你还非站她那边,那就是你和胡娟子她们一家串通一气,故意找我茬,排挤我这个外来的人!这么做,难道不是在败坏村里淳朴的民风吗!” “你!”二大爷捂住心口。 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忙扶住二大爷,给他顺气。 “小许!”村长努力挤着眼睛,向许青灵使眼色,“你这话说得,你二爷咋会找你茬嘛!快,低个头。” “我不要。”许青灵板着脸,“二爷如果不是找我茬,就证明给我看!凭什么她胡娟子说南枝偷钱就没事,我说胡娟子偷钱就有事?” “那不能是一码事嘛!” 许青灵啧了一声,“这就是一码事,凭什么区别对待!南枝的情况,敢问整个村谁不知道?她会不会偷拿钱,大家难道看不出来? “胡娟子这么赤果果的造谣,随便找个借口打她,作为长辈的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公道呢?良心呢! “我说胡娟子偷我钱,同样的手段,怎么不继续站着看戏,反而开始指责我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觉得我年纪轻,又是外来的,所以好欺负呗!” “你这闺女……”村长还想再给许青灵打打掩护,可实在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因为许青灵这番话,其实也说到了他心窝子上。 他也觉着二大爷是这意思,但他不能明着说。 “你……你本事大!”二大爷瞪着许青灵,气得胡子颤抖面目扭曲,“敢说得出这种话,好,好你个歹娃!” “尊长都不会,你滚!滚出我们村!”孟老婆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二大爷他们身旁。 “门给她打开!”二大爷指着孟家的院门,意思很明显。 胡娟子看二大爷已经发话,趾高气昂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不。”许青灵平静道。 “你娃不是本事大得很,那你出去自己活,赖在我们村干啥?”二大爷拐杖点地,“要在村里过日子,就得照着村里规矩来!顶撞长辈,你跪下认错!” “凭什么!你说出这种话,就没把我当这村里的人!既然这样,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按照规矩来!” “不照办你就滚!额们村不欢迎你这种人!” 村长又心烦又急,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一道身影从旁边窜出来。 姜南枝啪嗒跪到二大爷面前,哭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二爷您别赶青灵,她只是……” “哎哟!三丫!你这是干啥呢嘛!”村长伸手去扶姜南枝。 “三叔,是我不好,我……我害得青灵这样的,她真的不是故意顶撞你们,别……” “我就是故意的!”许青灵走上前,一把将姜南枝扯起来,拍拍裤脚。 “站好。”她冷下了脸,望着姜南枝,“我不喜欢你这样。” 姜南枝心里一抖,原本就委屈无助的情绪更加浓郁。 她猛地抓住许青灵的袖子,咬紧了嘴,连连摇头,眼泪更汹涌。 跟被许青灵讨厌比起来,挨打挨骂被冤枉,都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姜南枝的模样,许青灵也难受得慌。 姜南枝让人欺负惯了,现在整个人没有自尊也没有骨头。如果她不这样说,不严厉一点,姜南枝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干的事是在助长小人的气焰。 可是说出这种凶人的话来,她又很不安,生怕姜南枝误会崩溃。 相处了这么些天,她能感觉得出姜南枝有多重视她。 许青灵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将姜南枝抱进怀里,而后看向二大爷。 “我户口已经改到了这里,而且在村里有地有房。我该不该滚出村不由你来定,要由政府来定,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撵我? “怎么?难道你觉得你的权利比政府还大?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去乡政府,要个公道!你想让我离开,有本事就去喊乡长喊县长把我赶走!” 整个院里都安静了下来。 闹到这种地步,偏向许青灵的村长都觉得有点过了,忙打圆场,“咋能这么说嘛!别闹了别闹了,乡里乡亲的,干啥嘛这是!好了,咱都回,都回啊。” “我不回。”许青灵继续盯着二大爷,“今天不把这公道跟我说清楚,我一定会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其它几个村子都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二大爷胡须颤抖,想躲开许青灵的注视,但又觉得这是在认怂,只好继续梗着脖子。 向一个儿孙娃认怂,哪有这种道理! 长辈再错能错到哪里?反倒是儿孙娃,不懂敬老尊老,那就是错! “你这姑娘……”村长感觉有点头痛了,“你是想要个啥公道嘛……” “简单。我想知道凭什么胡娟子栽赃别人没人管,我用一样的手段,就要被指责。” “这……” “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吧——这种行为是所谓的孝义,还是欺软怕硬!如果是孝义,我今天就写张字报贴到村口,阐述阐述我的看法。 “如果就是单纯的欺软怕硬,那我要胡娟子,还有刚才帮腔的那祖孙俩,给南枝道歉,同时拿出两块钱作为赔礼。” “你咋不去死!”胡娟子骂道,“还道歉,还赔礼,我看你是屎吃多撑着了,要……” 话没说完,她看见许青灵提着棍朝她走来,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你要干啥……我可告诉你,二大爷在这儿看着……” “脸皮都撕破了,喊我滚出村子,我还在乎他看不看?你再骂一句试试,你看我今天敢不敢当着他的面撕烂你这张嘴!” “二大爷,你看这泼皮娘们儿!”胡娟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反了你的天咧!”二大爷呵斥道。 许青灵扭头骂道:“关你屁事!这次你再多说我就连你一起打!” 大伙全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无比活泼的小许,竟然还有这么暴躁的一面。 许青灵咔吧咔吧捏了捏手腕,目光核善,重新看向胡娟子,“叫嘛,怎么不叫了?” 瞧着气氛算是彻底僵住了,老村长实在没办法,叹口气,“小许,你给叔个面子,棍放下来。” 许青灵犹豫了一下,最终默默退到村长旁边,“叔,那我要的公道这件事怎么办?” “能咋办?”村长没好气道,“只能去请老太爷了,不然还真让你闹到乡里啊?” “行。”许青灵点头,“叔,对不起嘛,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想给你找麻烦的。” 老太爷她见过,那是个讲理的老人。在这观念不够开放,辈分越高话语权越大的村里,老太爷说句德高望重不过分。 二大爷别看他嘚瑟得很,换到老太爷面前,照样是个小辈。 虽说好端端的跑去烦老太爷不大好,但今天也顾不得好不好了。 刚才做的事她全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把这件事闹大,闹到老太爷面前去。 乡政府的同志人家吃饱了没事干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常,说来说去,在这村里,能管的而且靠谱的也就老太爷一个人。 没办法,如果事情不够大,她还认怂了,那之后胡娟子她们肯定会变本加厉欺负姜南枝。 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给这一家子人上上压力。 倒也不是她真想跟二大爷撕破脸,实在是从这里下手最方便。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惹了这老东西,接下来村里少不了会有她的闲言碎语。 许青灵一认错,村长反倒没啥气好生了,只是感觉很无奈。 这闺女仗义是仗义,朋友被欺负了敢顶着事儿帮忙出头,可是气性太大,人也倔,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行人去见老太爷的路上,姜南枝沉默不语,走在许青灵身边。 许青灵看了看低着头走路的姜南枝,轻声道:“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姜南枝哽咽着,吸吸鼻子,“对不起青灵,是我不好……” “不是你不好,是胡娟子她们不好。该道歉的不是你,你是被冤枉的人。” “可是,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该承担后果。”许青灵摸摸衣兜,拿出一颗糖来,“别自责了,给,吃颗糖,日子就不苦了。” 姜南枝接过糖果,舍不得吃,揣进兜里,伸手轻轻拉住许青灵的衣袖。 许青灵愣了一下,随即挣开。 “……”姜南枝把头埋得更低。 就在她想要缩回手时,忽然被许青灵抓住手腕。 许青灵将她蜷着的手打开,双手掌心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搓了搓,随后牵住了她。 “走吧。” 被许青灵牵着,姜南枝万分羞涩,紧张得怎么走路都快忘了。 她偷偷看着许青灵的侧脸,心脏噗通乱跳。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就算是许青灵要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老太爷 一行人走在村里,很难不引起大家的围观。 尤其是队伍末尾的许青灵,见谁都招手打招呼。 “叔,下山啦?” “啊,是,刚回来。小许你们这是?” “二爷撵我,喊我滚出他们的村子,说我是外人。这不,我不乐意,就去找老太爷给评评理嘛。” “啥?” “放你娘的屁!”胡娟子骂道,“是你先顶撞二叔他老人家,你搁这儿装什么婊子呢!” “得了!闹啥闹!”村长扭头呵斥两人,“去老太爷面前说!” 很快,这件事传遍了村子。 李婶在家腌酸菜腌得好好的,突然,二闺女春燕风风火火跑进了屋。 “娘哎!不好了!出大事咧!” “哎哟,好好的,说啥呢。”李婶把烫好的菜排进土缸里,“慢着点儿,别摔了。” 春燕扒在门边,大喘气,“娘,他们说,青……青灵姐要被赶出咱村咧!” “啥?!”李婶大吃一惊。 “没骗你!说是……青灵姐把二大爷骂了,骂得可凶!现在事情闹得太大,要去找老太爷评理呢!” 李婶快步走出门,在水盆里洗手,“玉兰!玉兰!” “哎!妈!啥事!”大儿媳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你来把菜弄弄,我出门一趟!” 李老太爷家门口,半个村的人跑来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年迈的老太爷坐在堂屋里,戴个帽子,双手搭在拐杖头上,眼睛看向站在院里的许青灵等人。 他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这副精神面貌,比后世某些一天到晚蔫了吧唧的大学牲好得太多。 人群在院外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咋回事啊这?我咋听说小许要被赶出去了?” “不晓得,我也是听别人讲这边有热闹看才过来的。” “好像是说小许把二大爷给骂了,二大爷气得不行,她也不肯低头认个错,还要跟人动手,所以二大爷就撵她嘛。” “啊?小许骂人?这……这不对吧,我看小许平常乐呵呵的,见谁都打招呼,多好一闺女,咋会无缘无故就骂二大爷?” “嘿,我听到的咋是三丫被那婆媳俩欺负,小许帮三丫出头,二大爷不分青红皂白就刁难小许咧?” “咳嗯!”老太爷出声,原本吵嚷的院里很快安静下来。 他扫视一圈站着的几个人,最后指了指许青灵,“小娃,你来说,咋个一回事?” “太爷,我也想说的,可是按照二大爷他们的意思,我来解释,这不合规矩。”许青灵摇摇头拒绝。 老太爷砸吧一下嘴,大把的白胡子跟着抖了抖,“啥规矩嘛?我咋没听过咱村里有啥规矩。” “他们说我这人不懂得尊老,我刚才一路上都在反思。思来想去,我选择做一个好孩子,所以现在嘛,我礼让礼让,尊一下老,把跟太爷说话的机会让给二大爷他们。” “你这娃娃!”老太爷哈哈大笑起来,“先前你要是这么礼让,事儿哪里会闹到这步嘛。”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许青灵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太爷你也知道,人年轻了,有些时候做事就是容易冲动。” 老太爷望了一眼许青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哎呀,我咋看你这娃娃,好像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冲动咧?” 许青灵没回答,只是脸上挂着笑,站得笔直。 虽然跟老太爷只简单交流了几句,但她心里已经开始感慨。 只能说二大爷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家伙,跟老太爷比起来段位还是太低了。 看看人家老太爷,明面上是看她年纪小,惯着她,让她先来说事情经过,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是怪她不懂事,小题大做。 她要是真接下了老太爷的话,第一个站出来阐述事情经过,那这件事在大家看来,就成了找长辈告状。 表面看起来其实都差不多,实际上性质完全不一样。 对于她来说,只要把事情闹到这儿来,并且还有一帮村民在旁围观,那她的计划就成功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帮村民给老太爷施压,而后让老太爷去给胡娟子她们施压。 老太爷是个聪明人,肯定已经看出她的意思——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他们不给出个公正的处理,那就别怪她手段卑鄙了。 所以老太爷才会说她不懂事,小题大做。 她倒是无所谓,也不会因为这么点观念不同就觉得老太爷是坏人。 毕竟要是老太爷真不想帮她,刚才就把事儿解决了,不会刻意等到来了这么多人才慢悠悠地开口。 “行了。”老太爷望向二大爷,说话声音陡然变大,“你个孬东西,小娃娃不懂事,你跟着闹啥嘛!” 面对晚辈重拳出击的二大爷这会儿也蔫了,“那……这女子不讲道理,动手打人嘛!总得管管!” “咋回事嘛?” “还能咋回事,那胆大的女子要动手打二富他媳妇,一个晚辈,咋能做出这种不孝道的事嘛!” 老太爷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许青灵。 姜南枝鼓起勇气,想帮许青灵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可还没开口,就被许青灵拉到了身后。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数落进老太爷眼里。 他咳嗽一声,“娃娃,你来跟太爷说说,咋个回事?” “我不敢。”许青灵连忙摆摆手,“二爷可是说得很清楚了,我就是个外人,还是个不尊老的外人。我怕我说出来的跟他不一样,他要喊我滚出村。 “我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全部钱财都拿来在村里买房了,身上一毛钱也没剩。对我来说,咱村就是我的家。要是被赶出去,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院外围观的村民们听到她这番话,顿时心酸起来。 “唉……小许也是个可怜的娃娃,爹妈都没了,孤家寡人的。” “不是说她户口都新改到了咱村了吗?那她就是咱村的人!咋还要撵人家走呢?二大爷这话不好听。” “我看啊,小许打得好!那胡娟子又不是啥好人,打她咋了!臭嘴贱得很!” “八成是胡娟子先挑事儿找小许的茬了!小许前两天还背我腿脚不利索的老娘过河咧!这么好的闺女,我不信她是不讲理的!” “我娃之前山上放猪,不知道跑哪儿去疯,把猪丢了,还是小许跟三丫她俩给赶回来的哩!” 老太爷对许青灵的事有所耳闻,没阻止大伙议论,还悄摸摸地竖起了耳朵听热闹。 直到议论声小了,他才对许青灵道:“有啥说啥就是,太爷给你做主。” 许青灵立马换上个灿烂的笑容,“好的太爷,那我说了噢。事情是这样的,下午我没事做,就去南枝家串门,顺便帮忙做点事情。 “但是奶和娟姨她们看我不顺眼,总在找我麻烦。后来二爷跟三叔他们几个来了,姨就骂我和南枝,还说南枝偷了她的钱。” 说着,许青灵看了一眼胡娟子,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太爷,也不是我说坏话,娟姨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她家欠赵叔六毛钱欠那么久,到现在了都没还,一问就是家里穷。 “那家里穷得六毛钱都拿不出来了,怎么可能有两块钱给南枝偷呢?太爷你说是吧?这不就是赤果果的栽赃诬陷嘛。” “两块?”院外有人哄笑起来,“我说二富他媳妇,你要说嘛说个靠谱的数嘛!两块你都开得了口!” “可不是咋的!咋好意思哟!还两块,你家几年下来给三丫花的钱有没有两块哟!” “别吵。”老太爷喝了一声,“娃娃,你继续说。” “好。”许青灵点头,“娟姨说南枝偷她的钱,要动手打人。我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就挡在南枝前边。可娟姨不讲道理,上来就动手推我。” 老太爷看向旁边站着的村长。 “是。”村长肯定道,“是二富他媳妇先动的手。” “我越想越气,就推回去了。没想到,二爷看见娟姨推我的时候没说话,看见我推娟姨,就开始凶我了。 “尤其是娟姨说南枝偷钱,二爷没管。我说娟姨偷我钱,二爷就骂我胡说八道。”许青灵摊手,“太爷您给评评理,处理事情有这么处理的吗?” 院外响起一片大嘘。 老太爷没说话,故意留出事情等外头的乡亲们嚷嚷。 胡娟子婆媳俩也想解释,可她们发言一句,围观的村民们能嘲讽回去十句。 等闹得差不多了,老太爷才喊人群安静下来,而后望着许青灵。 “娃娃,那你想要的,是咋个处理法?” 许青灵不卑不亢,“太爷,我也不是不讲理不明是非的人。今天的事情,我有错,二爷和娟姨她们所有人都有错。但是南枝,她没有错。 “她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被泼脏水,要挨打挨骂,这有天理吗?” 姜南枝低着头,已经说不出话,哽咽着紧紧拉住许青灵的衣角。 “那你想咋办?”老太爷笑眯眯地问道。 许青灵手伸到身后,握住姜南枝的手,“我会认罚,向二爷道歉,但前提是娟姨她们一家,就在这里,当着乡亲们的面给南枝认错。 “认了错也不算完,还要拿出两块钱作为赔礼给南枝,事后除非是南枝愿意,不然这钱不能要回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一家事后不能因为这件事去打骂南枝。” “打不打骂不骂的,这也不是你说了算嘛。”老太爷叹口气。 许青灵直接耍起无赖,“那我管不着,反正今天我话就放这儿,南枝回到家要是被打了,我就再闹到她家去打人,而且加倍报复回去。 “事先声明,即使不带武器,平常三五个人也打不过我。一旦打起来,我可说不准我会不会使出什么阴狠的招。如果娟姨她们不信,大可以试试我说的是真是假。” 老太爷没说话,只是默默望着许青灵。 许青灵将姜南枝拉到身边,揽住她的肩,“当然,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她们老实,不伤害到南枝,我也不会随意打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