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临童云千》 1、当雷声突然响起 《怪这场雨》 2024.12.7 醇白/文学城独家 blame:1.当雷声突然响起 初秋九月,正夜深。 数万层脏黑乌云压在这座冷峻又金迷的玻璃城市上空,盘旋掌控着首都的盛气。 冷风骤起,危机四伏。 此刻,市中心大厦的霓虹外光与街边的华灯在墨色气压之下显得渺小不堪。 最安静的一瞬也是狂躁来临之时。 一道闪光撕裂阴云。 数秒后,闷雷对撞出世,暴雨铺天盖地倾泄。 整个崇京被吞没了。 雨云笼罩顶空,高高在上又连环对撞,雷声到处溅起,狂风将雨丝化为银刀,攻击整个城市。 “轰——!” 女人纤白的手指倏地缩抖。 公寓处在雨势最大的中央城区,因为居住人对天气的疏忽,窗户留了一大半缝隙。 没有任何隔音层的阻拦,雨声以最骇人的威力喧闹进了卧室。 乱风卷动白色窗帘,潮湿气息侵上床褥,汹涌的雨汽因为窥见到女人的绝色好像都缓了几分。 她微皱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因为前半夜的闷热,正熟睡的人只盖了一半被子,匀称不失肉感的细腿压在被子外,微光之下白得几乎有些透明。 哪怕躺着,身材的曼妙都能透过睡衣显露。 身体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生动又安静。 即使闭着眼,五官高度的融洽仍然美得般般入画,童云千瘦圆的脸藏着几分羸弱,像高洁的白瓷。 娇贵,一碰就碎。 “咔——!!” 惊雷。 童云千忽地被吓醒。 粘稠厚重的梦终于被窗外的几波雷电打断,放她回到现实。 睁了眼,童云千的天姿得以诠释。 睫毛细密如丝,一双美人眼流盼湿润,刚醒,有些惺忪失神。 被吵醒后,暴雨袭来的寒冷也随之清晰,童云千拉高被子裹紧。 这些年不管跑了多少医院,耳疾仍然没有任何缓和,突然的尖锐噪音弄得她心肝颤抖。 雷雨夜最恐怖,一波波肆虐的暴雷吓得整座城市都难以安眠。 童云千冷得不想动,窝在原地纠结一番,还是爬起来去关窗。 她踉踉跄跄走到窗口,刚握住把手,迎面又一道霹雷下来,震耳欲聋。 惊得童云千肩头哆嗦。 隔音窗被关上,嘈杂雷声衰退一大半。 脚趾踩到一片湿迹,她低头,看见窗台和地板都潲进来不少雨。 刚睡醒身体都是酸懒的,童云千叹息,转身走去客厅。 她倒了杯热水抿了抿,深睡过后的干涩一下被消解很多,童云千捞起落在茶几上的手机,一打开发现微信被轰炸了。 【郑师兄:我去了个六舅的,童小美女你火了你知道吗?】 这是他唯一一条纯文字,剩下全是语音。 “……” 吊人胃口,讨厌。 懒得听师兄的十几条五十九秒语音,她干脆全部转文字,自己结合上下文自行理解。 读完识别出来的信息,童云千稍拧起眉。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展览的公众号今天发布了一条预热的博文,里面放了一张她的照片。 展览处于装修的最后阶段,镜头里的她侧身,站在展品面前,衬衫袖子挽到中间,环胸盯着脚下的艺术摆件思考。 额头饱满,柔软黑发松散地夹着,洁净的白颈暴露在镜头中,她的身形清瘦,像风中一叶。 童云千表情专注,就因眼睫垂下挡住了大半情绪,徒增清柔的破碎感。 就是这样一张照片,不知道被哪个营销号发掘,直接发到了短视频平台,配上“某某大热情歌”“某大热小说绝美女主”有脸了类似的tag,一经发布,引得所有大小营销号跟着效仿。 现在已经有不少网友开始拿童云千这张侧影照当头像招桃花了。 他们展览的公众号粉丝飞升,有等着开展当天找童云千合影的,还有好多经纪公司找到她的师兄问签约意向。 整件事发酵才不过七八个小时。 再这样下去,没多久童云千的简历和生平怕是就要被扒出来了。 从天而降的热度对他们这次的半公益展览肯定是有益无害的,但对于童云千本人而言…… 她皱眉很久,直到眉心都发酸了,才拿起手机给郑师兄发了条可怜巴巴的诉苦。 【rainy:师哥,本素人好慌。】 【rainy:我还没做好进军娱乐圈的心理准备。】 发完这条,童云千被自己的自信逗得唇线弯动,这才抹去几分紧绷。 耳畔轰隆不止,雨声沸沸,她偏头看向窗外,刚才散乱睡梦里的画面一幕幕从脑海深处泛上来。 照片发酵的八个多小时里她一直在睡觉,而被雷声吵醒之后也没觉得有多轻松。 漫长的睡眠里,她反反复复在做梦。 梦里混乱,沸热,模糊的画布上辗转全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男人在她晦涩的梦境中睁开那双眼。 犀利的,眼角平直锋利,瞳仁漆深,像豺狼捕猎似的在暗中发光。 他贴在身后,单手环捏着她的脖子,盯着镜子里的他们,忽尔勾唇。 「童云千,看清楚。」 「是我在吻你。」 “咔——!” 童云千肩膀倏地哆嗦,手机差点掉了。 又被雷声吓了一跳。 她端着热水走到落地窗前,胆战心惊地望着眼前这片处于雷暴中心的城市。 不好的预感隐隐笼罩在心头,让人莫名慌乱。 自从上周下了飞机,重新踏入崇京这片土地开始,她就彷如走进了某个人掌心笼罩的磁场里。 不可控地被压迫,总想躲避什么,恨不得藏起来。 须臾。 她低下头去,单手捂住左耳,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没事的,这么多年了。 早就过去了,都过去了…… 四年,足够把一个人忘干净,也足够被一个人忘干净。 就像当初举家搬出金山别墅区,她现在,早就离那个世界远远的了。 ………… 与此同时,市中心艺术厂区外的昌泰街正热络。 室外暴雨,却丝毫不影响爵士酒吧里正享受特调的客人们。 位置最好也最大的卡座里聚了七八个人,觥筹交错间不同类型的调酒碰杯在一起,撞出的香气慢慢融合。 “这次出新的影集记得送我们几本啊,你说你这一边当ceo,一边还当着大摄影师,给你牛的。” 穿着花哨的男人再次举杯,看向窝在沙发最中央的邵贺新,笑道:“来来来!再碰一个,喜迎我们小新总采风顺利!” 男男女女再度站起来,把酒杯举起,齐刷刷看向酒局主角。 不管是上学时候还是现在,邵贺新走到哪就是哪里的男主角。 催酒这会儿,他正捧着自己的相机翻看着,被催着叫到才笑着抬头:“说了不灌我我才来的,你们真不厚道啊。” 接管家里产业的这几年里,他褪去白衣少年气,成熟许多,不改的还是这股谦谦君子的温柔劲儿。 邵贺新的桃花眼温柔,眼神总让人从心底发暖。 他放下相机,端起自己的酒,和朋友们碰杯。 “多亏大家照应,”邵贺新坦荡温润,微笑:“我才能偶尔跑出去干点儿别的。” “得了吧谁有那本事照应你邵家啊,赶紧,别赖酒。” “上次那项目还是新哥给我牵的线,我陪新哥炫一个!” 又一轮举杯结束,朋友们坐下继续刚才的酒桌游戏和闲散话题。 邵贺新的发小任宽从楼上厕所下来,快步穿过酒吧一层,溜到他身边坐下,表情惊愕:“贺新,那个,你……你知道……” 邵贺新嘴里抿着半口酒,偏眼作疑问。 任宽把手机打开的公众号界面给他看:“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那个谁……” “她什么时候回崇京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x博和抖x上她的照片都传疯了,怎么她签了mcn要营销当网红?” 邵贺新悠悠往下一看,闲散的眸色顿然变了。 能让他这么一个永远三分温柔三分悠闲的人忽然变紧表情的人很少。 任宽看着邵贺新眉眼紧绷又复杂的表情,知道自己兄弟并不知情。 邵贺新就那么盯着屏幕里的童云千足足一分钟,直到手机自动息屏才逐渐回了神。 他高瘦的身影僵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嘴角上扬又下垂,抖动后又扬起。 任宽很意外。 这几年来邵贺新就像套了一层厚厚的壳,即使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熟悉的人知道,其实他跟谁都不亲近。 “哎,什么情况。”任宽对过去他和这姑娘的事知道不多,忍不住八卦:“当初你俩最后是……?” 邵贺新视线一扫记住了展览的举办地址,澄清:“不是,没有。” 酒吧里的爵士乐悠扬暧昧,却丝毫融入不进他周身紧张的氛围里。 邵贺新把地址和信息都发出去托人去查,抬起视线,云里雾里来了句。 “既然我们都知道了,那他肯定也知道。” 任宽纳闷:“谁?” 邵贺新捞起身后的相机包,拍拍任宽的肩膀:“明天早起去这个展。” ………… 同时。 首都核心区,全国最有经济竞争力的cbd之一。 这里每一座高耸璀璨的大楼的每一个玻璃格子,是无数人挤破头,仰断脖子都想要的证道之路。 这里矜贵得仿佛随地都是金子,高高挂起,只有能刷门禁攀上摩天高楼的人,才有资格去摘。 而早已位于顶峰的人早已懒得去看这些无趣的风景。 挑高的落地玻璃对抗着刺刀般席卷的暴雨,仿佛在比谁更冷酷,更无坚不摧。 西装革履的助理小哥在原地站得小腿僵硬。 他忍不住轻咳,试探室内另一个人:“要不要先把关于童小姐的热搜和营销号视频全部撤掉?” 懒洋洋窝在皮椅里的男人没说话。 玻璃墙之外黑雨呼啸着,正咧开爪牙攻向他。 不管雷声多么骇人,都无法惊动他耷拉的眼皮半分。 反成了狂风恶浪拜服他脚下的宣誓。 邵临垂眸,手机光源映刻着他五官的明暗。 他摩挲着视频截图上童云千的娇丽脸庞,眸色平静,如豺狼捕兔般得心应手。 语气略显旁观热闹的混不吝。 “童小姐?” “你认识她?” 助理小哥推了下眼镜,都不想说话了。 咔——! 惊雷再起。 邵临牵动唇畔,指腹从屏幕里女人的眼一点点划到唇瓣,最后用关节敲了下她的脑门。 像自喃又像对话,语气很轻。 “躲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2、当我又把你想起 blame:2. 一夜狂风急雨过去,翌日晴朗无云。 随着降温,秋高气爽的舒适伴随阳光安抚着雷雨后的城市。 没想到窗外风雨飘摇,她后半夜反而睡得不错,本想着睡醒再想办法处理网上那些营销号干的“好事”,没想到一睁眼,昨晚翻看过的几个闹得比较火热的帖子全都不见了。 那几个不知怎么寻到她微信反复在好友认证里邀请签约的演艺经纪人也没了后续。 “网红梦”一夜逝去,童云千反而松了口气。 她其实非常不喜欢暴露在媒体视线里。 可惜,郑师兄肯定要遗憾他们错失这波能宣传展览的流量了。 童云千假惺惺给师兄发了条微信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隔着屏幕悄然窃喜,放下手机去洗漱。 今天还要继续装修展览,还有四天就要开展了,不能懈怠。 早晨九点半,她背着托特包走出单元楼,站在树下仰头闭眼,使劲吸了一口崇京秋季雨后的清爽空气。 卷着几分泥土味,清冽的,蒸腾的雨水味道。 外面漂泊这么几年,此刻忽然理解了书中所说的灵魂返回家乡的踏实是什么感觉。 童云千睁开眼,睫毛微颤,伸手把散发高高束起,迈开腿去向小区外的地铁口。 展览在崇京最知名的联厂艺术区举办,租下了中央区的一个德式红砖棚场,经过装修,现在已经完全是他们此次“与它对话”文物展的主题风格了。 她和郑师兄都只是展览其中一个环节的受邀合作艺术家。 “与它对话”是国家博物馆宣传部门和最近势头很猛的人工智能公司eclipse联合创办的慈善展览。 博物馆拿出几件历朝历代比较有代表性和人气的文物展件,利用eclipse公司ai大模型独家开发的语言系统为游客与文物构建一个可以直接对话的空间。 不管游客提出什么样的话题与问题,ai大模型都会以文物所处年代的语言模式,融合这件文物所经历过的历史故事,塑造一个活灵活现的“灵魂”与千百年后的游客进行畅谈。 童云千之所以能被邀请其中,完全是因为她个人的自媒体号在绘画圈小小出圈过一次。 去年她空闲的时候画了一系列文物拟人的原创插画及短动画,最火的一幅在x博上了热搜,一下子有了知名度。 这一次她受邀为参展的这些文物制作拟人拟动物的短动画,动态海报,配合文物的历史故事,展示在文物旁边,提高游客的阅读趣味。 同校的郑师兄一是帮她完成全系列的绘图细节,二是这个人在艺术区本就有一家人气不错的咖啡店,自告奋勇申请了文物展内的文创饮品区。 简而言之,就是负责摇奶茶做咖啡。 本次展览的筹办费用,以及他们这些受邀艺术家的聘用工资和稿费全都由eclipse出资,最后展览收获的所有盈利都以国家博物馆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 虽然eclipse出手阔绰,但展览只要开办顺利,整个企业的社会效益必定会迎来收效。 “我这儿也马上到了,听说今天有博物馆和eclipse的领导要来验收展览内饰,别说,我最近还买了eclipse的股票。”郑师兄在电话那边侃侃而谈:“牛到能给国家博物馆的展览做ai模型,这种朝阳企业谁不投谁傻子啊。” 童云千已经到了园区门口,塞着耳机问对方:“你很了解eclipse?” 她本来就搞不懂这些科技方面,而且作为文艺创作者,对有关ai智能的事情多少有些抵触。 郑师兄简明扼要:“就这么说吧,国内搞ai开发,现在除了eclipse已经没有第二个名字了。” “一家独大,要技术有技术,要钱有钱,牛得很。” “主要是他们ceo甚至才二十八岁,青年才俊啊!” “你在国外写论文的时候,没用他家的ai写作偷偷懒?可好用了。” 童云千默默道:“……师哥,你对学术研究不赤诚。” 他们两个最近为了展忙前忙后,几乎天天泡在一起,过去在学校时候一起肝活动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的话惹得郑师兄在电话那边嘎嘎大笑,然后突然“我草”了一声,“完了学妹!你到哪儿了?!” 童云千立刻停住,看了看,“还有一两百米吧,拐角就到了,怎么?” 郑师兄很急:“你赶紧绕个圈去小侧面,门口怎么堵了那么多人啊,别是来找你合影的吧!” “来势汹汹,怕是要吃了你喂营销号。” “啊?”她慌了神,立刻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往远处望去,确实乌央乌央有一堆人在展厅大门口。 早上还窃喜营销号被搞掉了,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人摸着地址找来了。 童云千挂了电话,赶紧拿出口罩戴上调转方向,绕了一大圈去展览的消防通道,等郑师兄来开门。 他们从消防门进入展厅的时候,童云千身后已经有几个也发现这个入口的营销号博主了,幸亏郑师兄关门得快。 童云千一路跑来,鬓边发丝凌乱,喘得眼角发红,扶着膝盖讷讷:“真麻烦……” 郑师兄耸肩,接过她手里的包,扫见童云千这般模样,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谁让你国色天香,古代的红颜祸水是不是就长你这样啊?” 童云千无辜,“祸水?我可没祸害谁。” “这个词用得不对,师哥,你道歉。” 郑师兄回头:“……” “行行行,人畜无害大美人。” “今晚下班请你吃烧烤行不?” 童云千跟上他的步伐,抿起笑意,很满足。 果不其然,两人走到展览正门附近,看见隔着玻璃墙对着童云千举着大摄像头拍照的无良博主。 童云千看见那些镜头,吓得眼瞳缩乱,清弱怜惜的模样引得拍摄者们更兴奋了,幸亏她被郑师兄虎背熊腰的身板护住,没让他们拍个痛快。 回到展厅内部,她余悸未平,所幸因为展览未开放所以大门一直紧紧锁着,那些人进不来。 不然今天就要乱套了。 ………… 展览的装修已经步入尾声,还有零星几个工人师傅在叮当做工,保洁人员在二遍清扫,为待会主办方的莅临检查做准备。 郑师兄去文创咖啡区检查了一圈,然后做了两杯咖啡到里面找她。 童云千正对着一件展品席地而坐,盘着腿笔记本电脑放在怀里,正在同步检查文物动画的细节和播放顺序。 经过刚刚折腾,她原本扎起的马尾有些松散,乌黑的青丝散乱几分,更突出了清碎柔美的气质。 童云千盯着电脑的眸色认真,薄脸映着屏幕光,工作的时候周身透着一股韧劲。 说不出的吸引人。 郑师兄暗自咽了咽喉咙,走过去:“歇会儿吧,你喜欢的,奶油摩卡。” 童云千抬头,勾着眼尾接过咖啡道谢。 两人在展厅里随便逛着休息,她呷了口咖啡问:“那些人还在门口?” 郑师兄点头:“怕是不蹲到你不走了,没事,一会儿保安就来了。” 童云千叹气。 郑师兄看着她,知道面前这位美女尤为不喜欢抛头露面,想她三周之前人还在巴黎时装周,陪以前学校的一位教授举办敦煌文化服饰秀,按说是履历里绝对添彩的一笔,结果她却不肯出镜各种报道,直到最后大合照才站了个边露了脸。 “特别困扰吗?不行我去想想办法维权。” 童云千莞尔,摇头,脸色有些白。 “不碍事,反正展览结束我就走了,网上那点事过两天就没人在意了。” 郑师兄讶异,忍不住嗓音都大了好多,在展子里荡起回声:“你又要走了?这次去哪?还回崇京吗?” 没等童云千嘴边那句“估计不回来了”说出口,这时,身后来自展览负责经理的老烟嗓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哎对,就是这两位,这次咱们展览的受邀插画老师和文创咖啡师!” 她和郑师兄齐刷刷回过头—— 童云千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微微停滞。 耳畔所有声音仿佛都像洪水倒灌,堵得耳膜咕噜噜作响。 手里的咖啡凉得掌心冰冷,顺着皮肤蔓延到五脏六腑。 有人天生就是主角,是不论站在哪里都吸引人一眼过去的存在。 昨晚噩梦里反复出现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几米之外。 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闲庭阔步地跟在博物馆负责人身边。 邵临有股令人窒息的魅力,经过四年多的历练与沉淀,如今更盛。 他走路时候头不曾低下,但视线始终垂着,高挺的眉峰鼻梁和平直的眼角,将男性荷尔蒙与攻击性放大到极致。 听到经理介绍,邵临顺势掀眸,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 他在看她。 童云千定在原地。 从筹备到展出结束不过两个月,她本以为崇京这么大,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避免偶遇。 她不是不知道eclipse是他的,只不过如今的eclipse已经成长为大几百人的上市公司,光领导就有几个大头头,他作为一把手,怎么会有空来这种小活动视察? 她不是明明事先都旁敲侧击打探过参与展览的人员名单,负责展览的eclipse领导不是他吗? 结果他就这样不按常理地出现在她的工作现场。 过去纠缠不休的回忆一幕幕冲上脑海,童云千心跳发快。 “走,走啊,叫咱呢。”郑师兄催促她,带着她上前迎接。 对方隔空的视线过于刺人,童云千低头无视,机械般抬腿跟着师兄上前。 展览经理向他们介绍:“这是博物馆宣传部的张老师。” 张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士,笑着跟两人握手:“辛苦了,从那边看过来,准备得非常好。” 经理又看向身边气场太强的高大男人,多几分忌惮,继续介绍:“这位是eclipse的创始人之一,目前的首席ceo邵先生。” “也是咱们这次展览的资方。” 郑师兄瞧见出钱的金主,讪笑着伸手,“我叫郑泛舟,邵总,久闻大名。” 年少有为,背景殷实却偏偏又靠技术入股的大神啊。 邵临目视郑师兄,眼皮稍许耷拉,没说话,但基本的尊重给了。 他伸手。 眼神偏移几分。 童云千感受到某个目光,立刻把头埋得更低,双手放到背后抓紧衣服。 怎么办…… 她压着眉云,慌乱不堪的情绪没藏干净。 邵临和面前的男人握完手,故作陌生,缓慢开口:“另一位是?” 郑师兄帮忙介绍:“这是我的师妹童云千,就是这次展览和您公司ai模型配合的插画师,特别努力。” “学妹,赶紧啊,难得碰到同校大神。” 邵临对她伸了手,嗓音一如过去那般低沉,勾着点儿野调无腔。 “童小姐?” 在场的有展览经理,博物馆的老师,她的师兄。 全是不知情的看客。 不能在这里失态,当着这些人。 更不能,在这场时隔四年突然的重逢里。 显得太狼狈。 道理她都懂,可是…… 童云千视线半抬,盯着那向自己伸来的手。 宽大,骨节分明,富有力量感。 这是只既握得了钢笔,也能挥拳撒野的手。 更是曾经抚过她肌肤每处的手。 脉搏剧烈撞动着皮肤。 感受到身体不听话的僵硬,她内心疯狂暗示自己动起来。 伸手……快伸手…… 周遭因为她的“慢待”氛围骤然凉了下去。 就在童云千刚打算伸手,已经有动势的时候—— 邵临忽然收手,从兜里拿出手机,对其他人颔首:“劳驾,回个电话。” 说完,举起手机转身而去,余光扫了她一眼。 意味不明。 童云千的手愣在半空,被硬生生晾在原地。 她忍不住看向那离去的颀长身影。 他是故意的吗? 童云千抿住嘴唇。 ………… 因为邵临的暂时离场,经理带着博物馆的张老师先随处转着,童云千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路过展览大门,发现刚刚堆在门口堵她的那些无良博主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琢磨着:是师兄说的安保过来介入了吗?这么快就把人全都清扫干净了。 她站在光线充足的大堂,就在这刻,隔绝室内外的玻璃墙咚咚作响。 偏头过去,隔着玻璃,她对上邵贺新的目光。 童云千握着手机,眼梢怔开。 辨别数秒,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邵贺新穿着白色大衣和长裤,周身像被光包裹着,仿佛一如当初在学校里骑着单车飞扬的衬衫少年。 他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腾出一只手,隔着玻璃对她挥动。 他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不过不难看出,邵贺新有些难抑情感。 像是什么东西在失而复得。 离开崇京后,她与所有老朋友的距离都是这四年多。 和邵贺新也一样。 青梅竹马的重逢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多年的分离和隔阂仿佛烟消云散。 童云千心里有些暖,被他带着释然一笑。 走出展览厅与他碰面,她听到对方的第一句竟是。 “幸好,是我第一个找到你。” 四年的隔阂难免有些生疏,童云千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完全不尴尬的邵贺新,她一时间没说出话。 邵贺新把花递给她,清冽的声线竟有些抖动:“回来了。” “云千。” ………… 展览厅外侧面阴凉处,邵临懒洋洋靠着墙边挂了电话,黑色西装肩处蹭上点白灰。 一个高大威猛的保镖拎着个瘦弱男人过来:“这人刚才想从消防通道溜进去,带着相机。” “刚才那些人都清了?”他垂眸从兜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 “都扫干净了,绝对不敢再来。”保镖说。 邵临抬眸,看他一眼。 保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们手里的照片也都删干净了,放心邵总。” 邵临指间夹着烟,偏头望去,连个眼神都没给偷拍男,一挥手。 保镖拎着偷拍男就走了,吓得那人连话都不敢说,连连承诺:“我删,我删我都删,你们,你们别打人……” 嚓的一声,邵临侧头燃了烟。 今天带的烟劲儿有点大,刚抽了一口就刺得他喉咙发痒。 目光所及之处,格外相配的一对男女站在阳光下叙旧。 邵贺新眉眼温和,目不转睛看着她,几乎快把全幅深情都扑在她身上了。 童云千抱着纯洁白玫瑰,单手挽着耳边碎发,唇瓣翕动,说话间看着他笑。 邵临杵在阴暗处盯着他们,吐了口烟。 他手指弹了弹烟头,眯着眼嗤笑。 总有蠢货以为自己先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3、当好久没再联系 blame:3. 怀里的玫瑰随风散发着清淡馥郁,童云千悄然收紧双手,禁不住多看两眼身边的人。 偷偷回崇京参展,她没通知任何以前的朋友,只想悄悄回来,做完展览再悄悄离开。 没想到回来没几天,直接撞上了她最不想碰见的两个人。 邵临和邵贺新这对兄弟。 但真的见到邵贺新,她没有想象中抵触,反而有些感慨。 这个她从小仰慕到二十岁的人仍然有着经年不变的明朗,四年不见,他仍然温润赤诚,倜傥自信,不染半分商人的铜臭油滑。 豆蔻稚嫩时,邵贺新曾是她无数次写在日记本里的名字。 童云千也本以为自己的伴侣会是他这样的男生,并妄想着能靠他再近一些,再被他关注一些。 直到二十岁那年他的哥哥邵临闯进她的世界,一切乱得一塌糊涂……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听说你出国了,读的哪所学校?” “我跟很多人打听过你,但都没有你的消息。” 邵贺新的嗓音切断她的出神。 童云千抬眼,又被面前男人过于深刻的眸色弄得有些无措,讪笑:“当时教授给了推荐信,去英国了。” “在bournemouth读完了研究生就工作了。” “bu吗?听说他们的动画传媒专业很强。”邵贺新抄兜,后背弓动,几分少年感从青年身体里流露,笑着问:“我记得那是座海滨城市,学校靠海,景色是不是很美?” “以后如果有机会,带我回bournemouth拍一拍沙滩怎么样?” 童云千笑意浅淡,没说什么。 察觉到她兴致缺缺,邵贺新摸了摸鼻梁,低头,干笑了半声:“对不起,你肯定觉得很突然。” “昨晚上看到你的视频和公众号了。” “想过你可能不想见我,毕竟当年闹得那么……” 童云千看他这么愧疚,像以前那样叫了他一声:“贺新哥。” 邵贺新略有怔忡,抬眼。 “不要这么说,”她惊人的美貌在笑起来的时候抵达顶峰,明眸善睐,让人挪不开眼。 “事情该过去的过去,”童云千安慰他:“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会变的。” 她的话无疑是特赦令,邵贺新眼梢松开,目光深邃。 “还记得我说过吗?走去哪儿记得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别再消失这么久了,好不好。” 童云千眸色晃动,低头干涩地笑了两声。 看着这个蜕变得落落大方的邻家妹妹,当年的事反复冲撞他的好奇心,到嘴边的那句“你见过他了吗”经过多番犹豫,说出口的时候又改了改:“你回来这么久,除我以外……” “见过其他人吗?” 即使他没有点破,但这句话落在童云千耳朵里还是清晰又直白地直指某个人。 包着玫瑰的纸被她攥得咯吱作响。 童云千余光往展厅里看。 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一墙之内。 但是。 她抬头,堂而皇之说:“没有。” ………… 时隔四年重逢,邵贺新情绪满涨,热情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不过她婉拒了。 但这人丝毫不失落,留下她现在的微信等她有空再约。 童云千返回展厅里的时候,邵临和博物馆的张老师已经不在了。 她就站在外面和邵贺新说话,甚至没留意到什么时候有人离开。 他突然出现,又说走就走。 情绪被邵临弄得乱七八糟,童云千独自站在他停留过的展厅里,心跳还在忽上忽下。 据师兄说,等到展览正式开放的第一天,这两位还会再带着媒体到场。 也就是说。 如果不刻意避开,她过不了几天就要再见这个人。 一回想到刚刚他看自己的漠然眼神,童云千垂眸蹙眉,揪住胸口的衣服使劲锤了锤。 怎么这么闷,没出息,不许再闷了…… 思绪投入回工作里,时间过得飞快。 她扎在展厅里检查所有文物的动画视频,做最后的设备确认,一眨眼玻璃外的天就黑了。 她结束工作收拾好东西,背着硕大的托特包走到门口,路过师兄的文创咖啡区,被他叫住。 “哎师妹,你等我会儿,一块走请你烧烤。”他穿着围裙蹲在储物柜前忙着。 童云千摆手,“不了师哥,改天吧,我今天有点累了,想回去赶紧睡一觉。” “行啊,那,我送你……”他急着要摘围裙。 她摇头微笑:“算啦,我家那么近,你赶紧忙吧,明早见。” 说完背着包转身就走了。 郑师兄一路目送,挠了挠头,看着脚下这堆没干完的活,叹气遗憾。 ………… 她就是为了这个展览回来的,所以一开始找短租房子干脆就选艺术区附近的小区。 最后找到一处稍微有些距离但是租金很合适的一居室,步行三四个街口就到了。 每天上下班来回她走出了巧劲,中间穿过几条小巷,距离能锐减三分之一。 傍晚天昏了下去,都市中心区并不是随处灯火通明,这些被保留下来的民居条巷多数都缺少治理,路灯也不如大道上那么充足。 昨天刚下了雨,巷子里路不平,随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 巷子里寂静狭窄,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开始童云千并没有留意到中途加在身后的脚步声,但随着那串脚步越来越紧促,越来越接近她。 童云千对危险的潜意识响了铃。 她步行途中稍稍偏头,用余光确定了身后的那抹陌生的身影。 第六感告诉她,那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一个瘦矮的男人,正紧紧地盯着她。 童云千后背发毛,浑身都冷了一度,加快脚步。 走过某个单元门时,她从塑料筐顺手抄起一个绿色啤酒瓶。 两人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暗潮追逐。 那人没忍住开口,嗓音森冷:“美女,美女你等等……我等你一整天了……美女……” 她吓得眼角都热了,喘息加快,小跑起来。 身后人追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脚步声几乎要踩在她后背上了。 她的影子被身后人笼罩的瞬间,童云千猛地站住,用力挥动手里的啤酒瓶往电线杆上砸去—— “嘭嚓!”清脆地破裂声响起。 “别过来!!”童云千举着被砸出尖刺的啤酒瓶往身后打去。 她的腕子被对方一手握住,腰肢被圈住一把拽过去—— 对方强悍的力度令童云千恐惧,吓得喊出声,疯狂挣扎起来。 “别碰我!放开我!!我报警了!我报警!!” 下一刻,头顶飘起熟悉的嗓音。 “几年过去,光长嗓门儿不长力气啊?” 童云千倏地睁开双眼,被头顶路灯刺眼的同时,对上了邵临的眼睛。 他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西装,没穿外套,黑衬衫解了好几颗扣子,露出锁骨。 宽肩窄腰,浓黑的眉眼。 压制感十足的男性荷尔蒙。 她两个手腕被他一只手握着,邵临刚才顺势一拽,她几乎就要扑进他怀里。 童云千跑乱了头发,眼睫湿着,再加上害怕恐慌的神色,此刻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白瓷罐,单薄得可怜。 看到他的瞬间,惊骇的心竟立刻踏实了下去。 她下唇开始止不住地抖,手里死死握着的啤酒瓶也跟着颤。 声细如蚊,掺着倔强:“放,放开我……” 邵临没依她,而是用另一手掰开她的双手,抢走那带刺的碎酒瓶。 他掂了掂酒瓶,哼笑:“以前教你那么多,就学会这一招儿?” 童云千紧抿嘴唇,心尖跟着他的话一浪一浪地抖。 他挥臂,酒瓶被“咣当”扔得远远的。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小哥带着两个保镖拖着刚才尾随童云千的矮瘦男人走来。 助理擦了擦额头的汗,跑得有点喘,“邵总,人怎么处理。” 童云千余光瞥去,那个尾随男被拖着,脸上红了一大块,已经挨了一拳,人现在不太清醒。 不难想象方才他所经历的暴力画面。 邵临一手控着还在乱扭的女人,乜过去一眼。 “我是警察还是你是警察?” 助理早就习惯了他不说人话的性格,点头:“都不是,我们这就把他交给警察。” 说完带着保镖,扯着尾随男迅速离开现场。 “邵临……”童云千后悔自己没多锻炼,不然也不能半点都拗不过这人的力气,只能警告地喊他:“邵临!” 殊不知这两声落地,邵临回过头,眉峰却挑了起来。 恢复平静的小巷里,昏黄的路灯照着男女纠缠的身影。 “嗯?”邵临漆黑的凤眼染着嘲笑,握着她的双腕,像耍小猫似的晃她,“还记得我叫什么呢。” 童云千眼睛红了,胸口起伏愠气。 当年撕心裂肺,分手的话撂得那么干脆,她就没想过还会有今天。 以至于邵临用这种丝毫不作任何过渡的方式制造这种面对面的摩擦。 用这样游刃有余的眼神打量她,说这种吊儿郎当的混账话。 她无比的别扭,撕扯,委屈,生气。 “你过分了。”她鼻音泛起。 盯着童云千洇红的眼睑,邵临放荡的神色一点点消去,握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推。 把人直接抵到后面的白墙上。 后背撞上墙面,童云千咳嗽出一声。 下一刻,她的下颌倏地被面前的男人握住。 童云千闷哼一声,吃疼,目光发怒。 他的手很大,一下就能把她下巴连带着颌骨全都捏住。 “童云千。”他冷着表情,一手掰过她的脸,紧盯她左耳后的这块地方。 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些伤痕。 是文身被洗掉的痕迹。 曾经缠绵时,他亲手为她纹上那串英文,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就这么狠,狠到那么怕疼也要把他留的文身洗干净。 邵临的腮颊慢慢绷硬,特想笑。 他正对她气恼的目光,反问。 “咱俩过分的是谁?”魔/蝎/小/说/m/o/x/i/e/x/s/.c/o/m 4、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rainy:4.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那年夏天闷热,多雨,整个崇京闷在一场湿黏的潮雾里。 水汽扒在人皮肤上久久不散,缠绵不燥,亦如她和邵临纠缠不清时的那种难捱的感觉。 时针反方向转动回到四年半以前,她二十岁的那个夏末。 ………… “都是因为……你个臭娘们……” “你还来脾气了……” “老子告诉你……” “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不要……” 轰隆—— 隐隐作祟的闷雷在窗外响起。 床中熟睡的女孩动了动眼皮,有些难耐。 “哗啦——!” 马桶抽水的声音扎进耳根子。 童云千骤然睁眼,吓得浑身一颤。 她抬起葱白双手捂住耳朵,等那股耳鸣缓解后坐起身,看向卧室卫浴的方向,嗓音柔腻。 “……习真,是你在用卫生间吗?” 半晌,童习真擦着手从浴室出来,扭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姐姐。 童云千下半身搭着薄毯,坐在床中的目光呆然,看人总透着一股无辜劲儿。 即使已经相处超过十年时间,但每次冷不丁一看她,还是会被她那张脸乍地惊艳到。 童云千长了一张令人难以生厌的脸。 软发乌黑,薄唇秀气,面颊如三春之桃。 尤其那双清眸,像是从画里描下来的。 同为一家姐妹,童习真从小便被人拿来跟她对比容貌,所以一看她这张脸就来气。 偏偏她这个姐姐有点傻,再好看的眼睛也少了几分灵气,显得木楞。 “吵醒你了?”她没好气地问。 童云千摇头,“是因为雨声。” 她们姐妹的卧室在楼上,只有她的卧室里面带着独立卫浴,童习真总懒得下楼上厕所,就一直时不时进来用她的。 说话间窗台滴答的雨更频繁了,风声也大了。 童云千的听力有时候会过于敏感,偶尔连马桶抽水都能吓着她。 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天因为下雨清白一片,雾蒙蒙的。 她把视线从窗外挪回来,蹙眉问:“爸妈又吵架了?” “我刚刚睡着都听到了一点动静。” 童习真一愣,费解道:“你说什么呢,爸妈都不在家。” “他俩吃完午饭就出去应酬了,你别吓我……哪来的动静啊!” 看见她吓得脸色发白,童云千赶紧摆手,解释:“我,我随便说的,应该是做梦梦到了。” “习真,你别怕。” 童习真平时最怕鬼神诡说,但偏偏又爱看恐怖片一类的东西,白了她一眼:“你又分不清做梦和现实!吓我多少次了!” “算了算了,你赶紧起来洗漱,一会儿该出门了。” 说完像见鬼一样嗖地溜出她的卧室,哒哒哒下楼去了。 卧室顿然剩下她一个人,童云千坐在床上呆呆地愣了很久,葱白的手指始终揉捏着耳廓,像是某种自我安抚。 最近总是梦到别人吵架,根本睡不好。 不敢耽误妹妹的聚会,童云千乘着窗外雨声爬起来,赶紧换了衣服。 收拾好下楼梯的时候,她远远就听见童习真躺在沙发里跟朋友打语音。 是妹妹要一起聚会吃饭的那些发小和同学。 “又带你姐来?真真你是姐宝女吗哈哈,离了她你喝不了酒啊?” “就是,不是我们排挤她,你姐情商不行,上次一块玩,一直跟她找话题,问一句她聊一句,跟她玩累死了。” “而且她不会聊天就算了,每次去,那些男生全都盯着她看了,我还想早日脱单呢!” “有她在我们怎么脱啊!” 童习真嘴里含着颗葡萄,语气也有点无奈:“不是我非要带,我爸妈说只要出去喝酒必须有她陪着,我多大了还找人看着我呢。” “而且……哎呦,你们让着她点儿吧,我姐小时候受过伤,脑子不太好使,以前还有自闭倾向。” “要不是画画有天赋,估计连大学也考不上。” “你们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啊。” 童云千扶着楼梯扶手站在原地,长发搭在胸前,脑袋垂着,默默听这段对话。 她目光滞然,盯着脚尖。 她才不是傻子呢。 习真总这样介绍她,真过分。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吧,老师和爸爸都经常夸她。 而且,她只不过不太喜欢跟圈子里的这些公子哥和小姐打交道。 这些人表面朋友哥们,实际上心里有明确的界限和地位高低。 她和习真这样一般的二代,仅仅只算刚有入场券罢了。 ………… 即使童习真和发小的电话及时挂断,但话题却没有停下。 因为等两人到了休闲会所里的vip包间门口,里面毫不避讳的谈论声飘出来。 “啊?真真她姐是领养的?” “我去,这什么情况,以前没听说过。” “是孤儿来着,真真出生前她爸妈领养的,你没看出来这俩人都不太像吗?” “哈哈,也是,要是亲姐妹,童习真姐姐怎么会比她漂亮那么多。” 这一段对话听得童习真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她好像长得多丑似的!! 生气之余,她赶紧回头解释:“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虽然童云千是孤儿这件事确实是她以前偷偷说的,但没想到这些人会传这么快。 正低头看手机的童云千抬头,一脸懵:“故意什么?” 童习真了然,表情缓和,松了口气。 估计没听见。 “没事,走吧走吧。” 说完拉着傻乎乎的童云千进了包间。 进了房间,童云千余光扫了圈在场的年轻人,发现今天场子里有不少生面孔。 她双手紧了紧,有点发怵。 刚刚还在八卦的女生们见童习真来了,笑着招呼:“真真快来!” 动静一出,在场所有男生纷纷回头看向门口。 童习真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看见男生们都在看自己,童习真自如的跟他们隔空点头,算是认识了。 远处扶着台球杆的一个男生偏头,看见她身后的童云千,眼睛一亮:“美女,你后面儿这位小姐姐谁啊。” 童习真喉咙一梗,其他女生的眼神也变了变。 她转身赶紧把童云千塞在沙发角落几乎没什么光线的地方,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姐姐啦,她比较内向,你们别骚扰她啊。” 童习真的闺蜜把她拉过去喝酒,小声说了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男生们把这局台球打完,过来和女生们坐下喝酒。 这些二代们每次聚在一起无非就那么几样娱乐活动,都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有钱青年扎堆消磨时间。 一般来这种地方,妹妹让她在哪她就在哪儿。 童云千坐在角落里玩手机,正在看最新一届国际3d渲染大赛的人气作品。 这时候,一抹身影随着男士香水的味道飘来,她抬眼,面前摆了一杯鸡尾酒。 “小姐姐,喝一杯?” 童云千和这个突然坐过来搭讪的男生对上眼,眼神躲闪:“……我不喝酒。” 男生也不恼,举着自己的啤酒和她的酒杯碰了碰,喝了口,看她的眼神始终带着暧昧。 “听你妹说你是中清美院的,厉害啊,我隔壁体院的,以后开学出来玩啊。” 她被对方盯得害怕,握着手机的手指暗暗发抖。 场子里的男生瞧见他率先出击,一个个走过来把童云千围个团团转。 “小姐姐加个微信呗。” “别看手机了大伙儿一块聊呗。” 刚刚那个体院的男生看见都来了,也强势起来,端起那杯酒往她面前送:“特地给你点的调酒,度数不高,女生都爱喝。” “就尝一口,别不合群嘛,我先干了。” 其他人起哄:“行啊瑞哥!” 这些人开玩笑惯了,女生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都旁观着,有点被抢了风头的不悦。 这些高个子男生围着她,犹如排山倒海一样压迫着,照在她身上的光线越来越稀薄,童云千感觉有些喘不过气,眼眶热了起来。 她肩膀缩起,退无可退,推着那杯酒,“我不喝酒……我不喝……” “什么酒这么好喝?这么多人劝。” 熟悉的嗓音穿过嘈杂响起。 漂亮修长的大手伸进来,当着所有人接过了推给童云千的酒。 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去—— 女生们看清人的时候目光都亮了起来。 童云千抬头,隔空对上邵贺新的温柔目光。 恐惧颤抖的心顿然平缓下去,一点点浮起心动的涟漪。 包间因为邵贺新的出现安静了一瞬,女生们的眼神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论家里背景,在座大部分人连邵贺新一根手指都比不过,但因为这个人性格好,广交朋友,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大家才敢无所忌惮叫他出来玩。 崇京这个名利圈,自从以前的许家转型退出生意场后,邵家就一骑绝尘,有攀登首富的势头。 邵家三代富贵,到了邵贺新这儿更是众星捧月。 邵贺新身上的衬衫外套敞着,有些许风尘仆仆赶来的意思,单手拎着那些人推给童云千的那杯酒喝了口。 他勾着眼尾扫着所有男生,打趣道:“云千胆子小,你们可别把她逗哭了。” 邵贺新有双精致的桃花眼,加上喜欢笑,看谁都深情。 被他注视就像被午后阳光笼罩,浑身都暖洋洋的。 在童云千看来,他温厚谦卑,强大却不强势。 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有男生没忍住发问:“哟,新哥,这么护着,女朋友?” 童云千呼吸忽地停了。 邵贺新挑眉,轻松否认:“别乱说,少开这种玩笑啊。” “哎呀!不是女朋友你说你护什么,算了算了!喝酒来!” 邵贺新在她身边坐下,吞着酒闷笑几声,缓了口气:“渴死了,一路上一口水没喝。” 童云千勉强微笑,心情一坠千里。 邵贺新接了纸巾擦嘴,熟稔地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些人开玩笑惯了,别介意。” 她呆呆点头。 这时,刚刚看戏的女生们也全都凑了过来。 “新哥,你干嘛去了,迟到好久哦。” “就是,罚你待会儿陪我们唱歌!” “没问题。”邵贺新哄着她们,解释:“我去了趟机场接我哥,没想到回来路上那么堵。” “你哥?一直在美国那个?还在上学吗?” 邵贺新的语气带着骄傲,“没有,他21岁本科毕业留美创业了三年。” “这次回来读中清大的全球mba项目。” “好厉害,下次介绍给我们呗,你大哥肯定也长得很帅。” 童习真到童云千身边坐下,两姐妹对视一眼。 但童云千没看懂妹妹的眼神。 作为邵家的邻居,童习真知道的更多,凑到姐姐耳畔说:“贺新哥那个哥据说不是什么善茬。” “同母异父,十几岁才领回家的,可浑了,我听爸妈八卦过。” “什么混账事都干,要不是被邵家领回来管教,估计早就进少管所了。” 童云千眼睛瞪得溜圆。 童习真小声补充:“但是贺新哥好像很喜欢他,你看,他一提他哥,脸上那骄傲劲儿。” “同母异父,难得关系好,兄友弟恭的。” “如果对方那么坏,兄弟关系还这么好,”童云千看向被围在中央捧着的邵贺新,怯怯说:“那肯定是因为贺新哥性格好,会维护关系。” “那当然,从小到大,你见贺新哥有过搞不定的人吗?” 童习真夸张感慨:“就是伏地魔来了也会被他的温柔折服。” 童云千有点想笑,但是不否认这样的说法。 两姐妹私下蛐蛐这会儿功夫,邵贺新已经被女生们拉去唱歌了。 邵贺新全能全才,虽然在学校读的是金融,却辅修了摄影编导,唱歌更是堪比网上的大主播,嗓子温柔又清冽。 女生们都暗搓搓拉着他唱情歌。 有邵贺新在场,那些男生不敢再对童云千过分搭讪。 有的人继续打台球,有的人一块唱歌。 包间里彩灯摇曳,她仍然坐在角落,捧着一杯热咖啡偷偷远望。 邵贺新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外套内搭白t,身形瘦高,在昏暗暧昧的房间里那么清爽突出。 他懒散举着麦,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勾的唇,配合着女生对唱着,时不时抛给对方鼓励的目光。 和他对唱的女生漂亮大方,毫不掩饰地对他展露倾慕,占据他身边的位置。 童云千悄然收回视线。 包厢音响的声音有点大,吵得她耳根微微刺痛。 可她却不愿意离开,这样有他在的场所。 邵贺新对所有人都很好,永远在人群中央,永远温柔又触不可及。 手机的振动打断了神伤,童云千接到老师的电话。 她上学期加入了中清大的学校公益组织,老师今天本来要去探望学校资助的一家城郊贫困户,不巧老师的孩子生病,没办法赶去探望。 但是公益组织的寻访报告明天就要交,她来不及,只能问学生有没有时间替她走一趟。 童云千直接答应下来,回到包间,童习真正玩得嗨敷衍了她两句。 走之前她回头,又看了眼被众人簇拥着玩酒桌游戏的邵贺新。 他没注意到自己。 童云千默默离开。 ………… 出租车穿梭半个崇京市驶入边郊街道。 持续一整天的细雨逐渐停了,天幕降下黛蓝色的夕晖。 这十几年来自己一直丰衣足食,第一次和老师做公益的时候还以为要出市,没想到就在本市范围内就有不少贫困户。 近郊靠山,从市中心到边郊的路程比去临市还要漫长。 越往偏僻的地方走,灯光越稀缺,路面越破败。 看着街上人影越来越少,童云千有点害怕,攥紧手机不断安抚自己。 下了车,她跟着导航走街串巷终于找到了贫困户所在的住址。 这片亟待拆迁改造的旧村落挨着废品站和大小工厂,一到了晚上空气里燃烧的烟尘味更浓,更呛鼻。 随处都是自建房和乱搭的电线,仿佛下一秒哪里就会坍塌,充斥着垂死挣扎的生活气息。 童云千把包背在胸前死死抱着,加快脚步。 半个小时后,她被那家人送出来,告别被资助的小姑娘。 网约车要走到外面才能打到,像这样的乱巷旧村根本无法定位。 童云千一边走一边把拍的照片和整理的档案发给老师,村里因烧垃圾飘起浓浓的烟雾,呛得她弯腰咳嗽。 一咳嗽,她冷不丁想起个人。 刚刚聚会上妹妹提起的,邵贺新的哥哥。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但对他有点印象。 因为高考第一天是他送自己去考场的。 那天一大早下了大雨,家里司机堵在了半路,邵贺新打来电话,说他哥要去机场回美国,正好送她一路。 有的人光是气场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上了宾利的后座,她偷偷看前面窝在副驾驶的人。 黑色的兜帽下拉,遮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冷峻的下巴。 童云千正赶上痛经,捂着肚子弯腰隐忍,两眼发昏。 车子在中途停了一次,没一会儿那个人回来,从前座扔回一兜子东西。 她打开一看,是止痛药,热乎乎的早饭和暖宫贴。 童云千茫然抬眼,听见一句冷冷的。 【邵贺新让我给你买的。】 ………… 正出神,有两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社会青年从她身后跑过,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生-殖-器词汇。 吓得她差点原地蹲下,结果发现他们根本没管自己。 再有一个拐角就能看到村口,童云千拍抚胸口左转,低头迈入更暗的窄巷里。 不断往前走着,她忽然听到了一声若隐若现的痛叫,猛地刹住脚。 目光扫去,地上倒了五六个扭来扭去挣扎的身影。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入了风暴中心。 刚刚从身边略过的那两个脏话青年此刻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在…… “看什么呢姑娘?”一道乐呵呵的嗓音传来。 童云千吓出冷汗,看见旁边站着个胖男生,因为刚打完架,正喘着气。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误入了个什么场面,可双腿僵得发凉,动也动不了。 完了,完了是黑-涩-会…… 这时,正前方传来丝丝哀嚎,还有身体在墙面摩擦滑落的声音。 “我草了你妈的……” “有本事放手,我非弄死你……” 童云千转动眼珠,一点点投向声音源头。 这才发现墙头的阴暗面站着个人,背影高耸,肩膀宽阔,长腿拉出久久不散的影子。 他穿了一身黑,手臂因用力绷着肌肉走势。 他微微偏头回来,凤眼黑得发亮。 这个男人一转身,童云千才瞧见被他抡在墙上的人。 是脏话二人组的另一个! 邵临单手拎着人,踢走刚刚刺向自己的折叠刀,瞥她一眼。 “哪碍事儿往哪走?” 童云千喉咙一哽,后背抖个不停,因为害怕脑子乱成浆糊:“……啊?” 邵临一松手,被抡在墙上骂骂咧咧的男人瞬间倒地。 他微微点头,透着不耐烦。 “对,就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5、性感的无可救药 rainy:5.性感的无可救药 邵临原本下了飞机和朋友叙旧吃饭,没想到中途出了点事儿,打扫蟑螂苍蝇的计划只能提前。 旧民巷叫寺下村,拆迁改造计划里被拖下的边角地带,鱼龙混杂破败不堪,是拆是留政府至今没给出相应决策。 他的鞋底甚至还沾着美国大地的气息没散去,现在却站在这儿。 邵临缓缓蹲下,左手支着大腿,右手抓起倒在地上的人的头发。 他大手一薅,瘫死在地上的人生生被拉起半身。 对暴力行为表现得越冷漠的人,越可怕。 令人后背发凉,感到死亡威胁。 殴斗短暂激烈,他连气息都没乱掉。 邵临不曾低头,垂眸睨着眼前吓到发抖的男人。 男人在这一带也牛逼了有一段时间,都是靠野路子混日子的,怎么甘心被突然闯来的外村人揍得起不来。 他嘴上不饶人,牙都被打掉了还含糊骂着:“你他妈……” 邵临探身侧头,把耳朵凑近,然后投给他一个费解的眼神。 他抓着面前人的头发晃了两下,拍拍对方的脸。 “我不在,你当寺下没人管了?” 挨揍男嘴都快被打裂了,嘶嘶忍疼:“你,你奶奶的谁啊……草……” 邓飞扬踩着另一个被打晕的混混,抽出一根烟,坏笑道:“哥们儿,不打听打听临哥就敢混寺下?” “早就警告过你小子手别犯痒痒。” “正好今儿我临哥刚回国,你赶上了。” 邵临没跟他多废话,使劲拽他的头发,尾音又轻又凉:“顺了多少,吐出来。” 这片村子大多都是旧平房和自建房,安全系数都不能保证,更别提什么监控了。 住这儿的要么是留守老人和孩子,要么就是图便宜租房的外来打工者。 这几个有过案底的惯手老鼠进了村子充老大,什么都偷,如果有人质疑,女的就耍流氓,威胁安全,男的上手就打。 邓飞扬告诉他:“哥,东三条的刘奶奶孙女的银镯子是昨天丢的!” 就在这时,挨揍男吼了一句:“都他妈花了,有胆就弄死我,草!” 这些人吃喝p赌,到手的钱流水一样,不是没可能。 但是。 邵临眼皮耷拉着,盯着他,一下抓住对方瞳孔深处的犹豫,敏锐得吓人。 他一松手,挨揍男摔回地上。 邵临扫了一圈,捞起旁边一根带着钉子的粗棍。 他笑了,恶劣又平静,“行啊。” 挨揍男倏地抖了一下,被他这副无畏的架势吓着了。 邵临手里的钉棍眼见就要抡到挨揍男的脸上,碎碎的脚步声跑近,携带着骂骂咧咧的恐吓。 两个混混带着刀和甩棍迟迟赶到,邓飞扬瞥见一人手上戴的指虎,吹了声口哨,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 peace&love,怂得很及时。 上了刀子,就不再是小混混之间的小打小闹了。 邵临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往后撤了两步,坐在脏箱子上,长腿敞开,双手叠握棍子往地上一杵。 他懒洋洋掀眸。 来。 两个小混混骂着冲向他—— ………… 童云千意识到误入风暴中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随处都是被打得嗷嗷叫疼的男人,因为巷子光线稀少,在她眼里就是几团黑影在扭,十分吓人。 扬沙和血腥,汗液的味道融在一起特别难闻。 “哪碍事儿往哪儿走?”墙角的男人缓缓开口。 童云千吓了一个激灵,“啊?” 男人过于高大,目光从黑暗中刺向她。 “对,就你。” 他一侧身,被抡在墙上的脏话男缓缓滑下去。 该有多大的力气,能单手把一个成年男人像嵌在里面一样砸在墙上…… 童云千看着脚边这些一动不动的人,快吓哭了。 但是不巧黑衣男人站得有些远,说的什么话她根本没听清。 不回话不礼貌,尤其是面对这样的人,不回答他的话会被当成挑衅吧? 童云千抬眼,颤颤巍巍只得说:“你再说一遍。” 邓飞扬差点笑喷了。 头一次碰到敢让邵临有本事把话再说一遍的人。 都这份上了还敢挑衅呢?? 邵临先是皱眉,而后眯了眯眼,像是懒得理她。 她看着又把混混从地上提起来的邵临,试图制止暴力:“等等……别打了。” “再打我会报警的。”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巷口正面来了一辆车,车灯顿时晃亮了他们所在的混乱现场。 就这一瞬间,倒在地上所有人的伤痕,血迹,全都清晰可见。 嗡的一下,耳鸣像在灌水一样袭来。 童云千思绪恍惚,目光死死定在邵临拳头上的鲜血,那暗红的血顺着他的骨节缓缓滴落。 喉咙骤然缩紧,身体开始给出剧烈反应,颤抖中发软。 视线一黑。 她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动物,呆呆定在原地,然后双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没了知觉。 嘭。 她倒地。 晕了。 巷子里陷入片刻的死寂。 邓飞扬看傻了,小声问:“姑娘,姑娘?妹妹你碰瓷儿啊!不还要报警呢么?” 他看向邵临,试问:“这跟咱没关系啊哥,不是,她怎么说晕就晕啊!” 这时,原本被揍倒在地的一个男人看见身边晕厥的童云千,以为是他们一伙的,伸手就要抓她。 男人伸手的速度还不及邵临把棍子扔出去的速度。 他连童云千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被飞来的木棍砸中脑袋。 嘭! 又没了声音。 “要么去派出所自首,该还人家的钱还了,要么。” 邵临睨了眼那瘫在墙角半醒不醒的混混,扫了一眼在场的:“我打到你们愿意进去保命为止,崇京不大,找你们不难。” 说完,邵临脱了外套擦擦手,然后把外套随手扔了,走近那团软绵绵瘫在地上的。 走到童云千身边,他收了脚,蹲下打量她。 女孩趴在地上侧脸着地,皎白的脸蛋沾了些尘土,头发也乱了,睫毛沾着泪光,眼皮沉沉的。 还有呼吸。 “估计晕血。”邵临起身,抬腿绕过她,头都没回:“走了,累。” 邓飞扬跟上去又停下,回头看那姑娘:“不是哥!这人不管了?!” “寺下最近挺乱的!留这姑娘孤零零晕在这儿……” 邵临目光轻瞥:“不会送医院?” “哦,哦对啊……你又没说……”邓飞扬回到原地,不好意思上手,撒谎:“哥!你别急着走,我搬不动这姑娘啊!帮帮忙!” “你走了待会有人醒了再打我咋办!” 已经走出十米远的男人停下,晃悠的身板透着不耐烦。 邵临回头,盯着他们俩,还有一地还没清醒的混混,拨了拨头发,走回去。 邓飞扬跟着帮忙,眼前这晕过去的姑娘瘦得跟片儿纸似的,被他大哥一把捞起来,像朵棉花轻飘飘落在他怀里。 邵临揽着她臂膀,童云千头一歪,靠进他怀里,微拧的眉皱着脆弱。 月光一照,她姣好清丽的脸庞映入他眼底。 邓飞扬一看,眼前一亮,“我靠哥,美女啊,还好没把她一个人扔这,不然多危险。” 说着帮着把童云千两条胳膊都勾在邵临脖子上。 她纤细白皙的胳膊圈过来的瞬间,清甜体香侵入他冷冽的气场。 似是他胸膛太硬了,她在怀里忽然发出轻轻的痛哼。 邵临眉头弹动,垂眸盯着童云千,动作略有停顿。 下一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他慢了很多。 ………… 一个多小时后。 意识恍恍惚惚恢复,扒开眼皮的时候被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到,童云千蹙眉轻吟了半声。 胳膊和膝盖好疼,像搓破了皮,火辣辣的感觉还没褪去。 她细微的动静引起身边护士的注意。 “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愣了下,“我怎么在医院?” 护士小姐帮她调整吊瓶的速度,说:“你有点低血糖,晕了,你朋友陪你半天了。” 童云千更蒙了:“我,我朋友?” “是啊。”护士小姐回忆了一下,笑笑:“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的,就是不太爱搭理人。” “你额头搓破皮那块都是他替你上的碘伏,估计是怕我们拿不住力度弄疼你,就这样他还说跟你不是情侣呢,怪凶的,不是就不是呗。” 说完她推着小车走远。 听到邵贺新的嗓音,童云千讶异,扭过头望去。 他匆匆走来,身上还是那件清爽的衬衫外套。 邵贺新看着呆然的童云千,语气和目光一如既往温柔,“渴不渴?” 童云千摇头,忍不住问:“贺新哥,是你一直在这儿陪我?” 邵贺新有一瞬几不可察的停顿:“是。” 她心中雀跃,高兴地抿住嘴。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个陌生男人接的,吓了我一跳。” “他说你偶遇路边事故晕倒,把你送医院了,我赶紧就过来。” 童云千回忆巷子里的那两个人。 竟敢说成是事故……分明就是寻衅滋事,流氓群殴。 幸好,他们没对自己做什么,还给她打了急救电话。 不幸中的万幸。 她悻悻抽回思绪,看见邵贺新起身给自己调靠背,他忽然靠近,衣服上的皂香混着他常吃的那款薄荷糖的味道袭来。 一下子冲掉她鼻息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舒服又心动。 童云千抠着手指,笨拙道谢:“对不起……又给你添乱了。” 从小她被人当傻瓜看待,总是那个添麻烦的人,但他从来不会把她当成麻烦。 “这算什么添乱?走之前怎么没和我说,下次记得。” 邵贺新叹息,抬手拨了下她的软发安抚:“不然你突然消失,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童云千点头,心脏扑通扑通像打鼓一样的乱蹦,紧张得说不出话。 这样的偏袒和话语,让她徒增无数妄想。 他带着笑:“小时候答应过叔叔阿姨照顾你们,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刚雀跃起来的心跳掉了几个拍子,她默默垂眸遮挡情绪,笑着点头。 “我都快大三了贺新哥,可以管好自己。” 检查完一圈点滴的护士又路过童云千那床,余光瞥见他们,纳闷嘟囔:“嗯?怎么换了个男的……” 一边走一边感慨:“小姑娘异性缘够好的……” ………… 邵贺新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邵临也刚进家没多久。 虽然在金山别墅区的房子不是他们家面积最大的房产,却是这些年住得最久的。 崇京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都住在这里,很多事不出别墅区,串串门就能谈妥。 在这里拥有位置多好,面积多大的房产,就是一种隐形的地位象征。 家里保姆都下班休息了,邵贺新进了入户大门换鞋,看见客厅亮着灯,看过去,瞧见一抹高大身影杵在开放式咖啡吧。 邵临黑t黑长裤,和周遭富丽堂皇的暖色装潢有些不融入。 他垂首,右手放在水流下簌簌冲着,目光放空,透着疏离。 “哥,你才回来?”邵贺新声音传过来。 邵临掀起眼皮,偏头看去,“你不也?” “本来说是吃个饭就回来,没想到隔壁妹妹进了急诊,我帮忙去接了趟人。”邵贺新走过来,看了眼他放在水池冲洗的手,手背和胳膊的伤痕有点深。 他皱眉,问得急促:“出什么事了?你跟谁起冲突了?” “哥,你别总把自己弄一身伤。” 邵临关了水龙头,扯了两张纸按着伤口,“别担心,寺下村有点事儿,处理完了。” 邵贺新叹息,“都说了,你管不了那么多人,反而自己惹一身腥。” 他看了眼已经高高肿起的血痕,眉都没皱一下,强调:“我是从寺下出来的。” 邵贺新顿住,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懂,就提醒你注意安全。” 邵临问了一句,然后找到医药箱打开,翻找消毒的用品。 邵贺新靠在吧台陪他闲聊:“村子里又怎么了?很麻烦?” “几个没什么意思的混混。” 他拧开碘酒瓶子,闻见刺鼻的药香反而舒了气,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还碰着个见我就晕的呆瓜。” “折腾一天,够热闹的。” 邵贺新给他递棉签,看兄长的神色,笑着猜:“是位女士吧。” “要是男的你不会这么说。” 邵临没说话。 “你在这儿,免不了要融崇京这个圈子,哥,之后有社交场合,稍微耐心点儿。” 他有点担心,无奈道:“就你这臭脸一摆,那些养尊处优的谁愿意跟你说话。” 邵临撂了句:“我用不着跟他们称兄道弟。” “以你的能力当然,但是记得老妈说过的,社交不是必须的,”邵贺新把棉签包封上,放在桌上,“但人脉是。” 邵临偏眼看他。 两兄弟对视,客厅陷入短暂的安静。 邵贺新认真后立刻换上笑容,端着茶杯指了个方向:“尤其是以后隔壁那家肯定要来串门,云千特别胆小,你怜香惜玉点儿。” “你要把人家吓坏了,我跟你算账啊。” 邵临按摸胳膊上的伤痕,漫不经心重复:“云千?” “谁?”魔/蝎/小/说/m/o/x/i/e/x/s/.c/o/m 6、想象不到 rainy:6.想象不到 童云千提着医院开的维生素回了家,进家门的时候发现父母都回来了。 傍晚还在会所嗨皮的童习真早早到家,此刻正站在沙发后面给妈妈捏肩膀。 童习真看她回来了,惊讶发问:“姐,你到底去哪儿了,贺新哥说去接你着急就走了也没说去哪接你。” 母亲习莲望过来,问:“不是陪你妹妹去聚会了吗?怎么中途自己跑出去了?” “我让你们姐妹俩在外面互相照应,你说你自己走了也不跟你妹妹说一声。” 童云千记得自己走之前跟童习真说过,对方怕是又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了。 她没反驳,把药袋藏进背包里,走近他们,“我去帮老师跑了一趟腿,去郊区了。” 父亲童辉看着股票听见这一句,目光抬出眼镜框,“这么晚?一个人跑去郊区?” “胡闹么这不是,有危险怎么办?应该叫上真真陪你。” “带上真真有什么用,你小女儿这个小废物能帮上什么?”习莲斥着丈夫:“本身一个人晚上跑郊外就不对。” “你说你教孩子都抓不住重点。” 童辉“嘿呦”一声,不服气。 童习真瘪嘴:“我才不是小废物……” 习莲瞥她:“你除了乱花钱还会什么?” “什么都不学,回头我和你爸老了,家里这些生意怎么办?” 童云千莞尔,无奈,但这三口子的唠叨还蛮有人间烟火气的。 他们夫妇俩就算是吵架,也从来都让人感受不到攻击性,是家长里短,温暖的唠叨。 “您二位就别吵了,是我不对,下次注意。” “我先上楼了。” 她转身上了楼梯,把氛围留给楼下的一家三口,谁知童辉追了上来。 童云千转身,歪头:“怎么了?” 童辉往楼下看了一眼那母女,问她:“给你的零花钱还够用吗?这个月真真没跟我要额外的,照那小妮子每月月初就花超的德行,我怕她又从你这儿拿钱。” 童云千回想前几天妹妹威胁自己的场景,眨眼,乖乖隐瞒:“没有,都够用。” 童辉点头,放心了:“行,回屋吧,早点睡。” 洗完澡下楼喝水的时候,童云千看见妹妹正赖皮。 “哎哟我不去!他家连保安都一脸高贵,我不送!要送你去送!” “嘿,我养你干什么吃了,你多给送送东西,人家夫人眼熟你了,以后能少你什么好处啊?” “妈!咱干嘛总要低三下四讨好邵家啊!”童习真往沙发一趴,大言不惭:“你跟我爸都这么大岁数了,求稳好好养老不行吗?还以为咱家事业有第二春呢?这个经济环境,能稳定就不错了。” 习莲伸手打在她后背上,表情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你不想想咱家这些年为什么能顺顺利利过来,你不想想你爸当初为什么砸锅卖铁也要搬进金山区?贷款也要买邵家附近的房子?” “跟人家搞好了关系,扩充了人脉,什么生意不好谈?” “就算有竞争对手,一打听发现咱家跟邵家关系好,还敢跟你爸较劲吗?” “在社会上,你必须有靠山才能走得舒服知道吗?” “你就是被我和你爸养废了,不知道外面赚点钱多难。” “又来这套,每次我说点什么你就说我养废了!”童习真哼哈撒泼:“不去!我不想每次都赔笑脸!” 习莲缓缓问:“你不乐意见贺新了?你不跟老跟我说人家长得帅,脾气好,特别喜欢吗?” 童习真撒泼动作一停,小脸一红:“谁不愿意多看两眼帅哥啊……但这跟我的尊严比不值一提!” “还尊严?让你喝西北风你就不尊严了!”习莲又给她一下子,气得离开。 童云千全程像个小呆瓜一样站在厨房喝水充当观众,捧着杯子眨巴眼睛。 这么好的事儿真真怎么还不愿意呢? 要是让她去…… 她垂眸,回想刚刚邵贺新在医院陪自己的画面,再添上些自己的幻想情节,悄然鼓起双颊,羞得脸都差点塞进马克杯里。 只要有机会多见一见他,她巴不得天天给邵家送礼物。 ………… 隔日上午。 “你说邵贺新真的因为一通电话就跑到医院去陪你?”申姝瞪眼,差点尖叫出声:“我打包票他对你有意思!” 周围陌生人打量过来,童云千红着脸急着捂她的嘴。 “不,不是那样的……” 申姝瞅她又羞又急着否认的样子,“还害羞?又不是初中女生了,他对你有意思你应该骄傲才对。” “那可是邵贺新,中清大现役校草,金融专业之光。” “你俩要是真能在暑假末尾在一起,开了学,校论坛绝对炸掉。” 童云千眼神忽闪,拉住她的手手,小声反复问:“你真这么觉得?” 申姝看着她会发光似的眼神,偏头懊恼:“别用你这张漂亮脸蛋钓我!你对自己没信心的时候就去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男生拿不下!?” “不是,贺新哥对谁都很好……”她垂头,“而且别人都说我白长一张脸了,他应该喜欢很聪明很优秀那种女生吧……” 申姝跟她做舍友两年多,环胸:“那是别人嫉妒你长得漂亮,你只不过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听力不太好,不会说漂亮话,对感情迟钝一点,除了画画别的什么都不会而已。” 童云千默默抬头,委屈,有点想哭。 “你是在夸我吗?” 申姝点头。 童云千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欲哭无泪:“赶紧走吧,别耽误和纹身师约的时间。” 申姝被拽着走,还在强调:“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挺好的。” 童云千吸吸鼻子。 “姝姝,我们应该算卧龙凤雏。” 申姝嘎嘎大笑,“对啊!别人都说咱俩是两个大傻子找老伴!” 童云千缄默,头一次有点嫌弃朋友。 两人在艺术街区里,专门去找一家藏于深处的纹身店。 下过雨天气还是不见凉爽,童云千抹掉额头的细汗,“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文身了,不怕疼吗?” 申姝窃喜:“我男朋友要回国了,我打算纹一个他的同款图案,给他个惊喜。” 童云千眨眼。 申姝上个学期在交友软件上谈了个网恋男友,对方比她们大几岁,在美国上名牌大学,学得是大数据方面的,听上去很神气。 他们一开始打游戏,每天挂着语音,后来顺水推舟成了对象。 “你都没见过他……”童云千有点不理解,“就为他在身上文身?” 申姝反问:“怎么没见过,我俩天天视频呀。” 她捏着好友的胳膊,用几分力:“要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我本来也早就想搞个文身了,看上去多酷。”申姝伸出自己光洁的胳膊,比划着预计的位置,“作为艺术生,上了大学还跟乖学生一样,都没干点什么艺术范的事儿,多没劲!” “你也来一个?” 童云千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我害怕疼。” 上次被a4纸划破了手指,她刷刷掉眼泪,哭得眼睛都肿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找到了文身工作室,开在一家咖啡店旁边,挨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这家叫“llai.tattoo”纹身店不仅是因为技术好,更因为是女性友好,如果女顾客有要求会主动推女纹身师来做。 店主本身也是个美女来的。 申姝约的就是店长的档期。 两人推开门,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盖住了纹身店里工具和颜料的味道。 店里装潢主要以黑白为主,摆着不少油画的成品,像是放在他们店里展示出售的。 叫顾莱的女店长迎接她们,“辛苦了,先坐下吃点水果,定微信上发的那张图了?” 申姝点头,“就纹那个,一模一样的。” 童云千的眼睛就没从店长身上下来过。 真的好漂亮,是那种知性的温柔美,眼眸细长勾人,看上去应该是有二十七八岁了。 她被对方的气质深深吸引。 顾莱发现同行的小姑娘一直在看自己,对着童云千微笑,红唇美艳:“这位小美女也做吗?给你约时间?” 童云千愣住,呆在原地一时间没回话。 申姝替她回答:“她不做啦姐姐,她超级怕疼。” 顾莱点头:“你们先吃水果,我去准备一下。” 说完去了准备室。 申姝端着水果带着童云千先进了文身室,女顾客不论文身位置,都给安排私密的单间。 单间面积很大,能供两张床同时工作,中间拉着高高的帘子。 童云千进了房间,看见只有一张单人沙发,直接让给了朋友,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纹身的躺椅上。 闺蜜之间的话题继续。 申姝吃着水果,继续八卦:“所以呢,刚刚的事儿还没说完,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邵贺新表白?” 童云千眼睛瞪大了,静默好几秒,迟迟说:“什……我,我没打算……” 申姝拧眉:“你不打算表白?你都暗恋他多少年了!” “还是说你等着他跟你开口?” “可你不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你吗?要我说,追他的人那么多,你就应该主动出击。” 童云千把头垂得很低,揪着衣摆扯扭,“不行……如果我误会了,那连朋友都没得做,会特别尴尬。” “不行……”那样的话,贺新哥对朋友的温柔,她都没权利享受了。 申姝看着气堵,“那你就一辈子不说,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喜欢他,然后你俩也一辈子都没结果,你打算看着他跟别的女生交往,亲密,然后结婚生孩子?” “你能祝福人家吗?” 童云千嗖地抬头,没等说出话,申姝补充:“你要是能做到,那你就不叫真的喜欢。” “我跟我男朋友虽然是网恋来的,但那个时候,他在麦上跟别的女生多说一句话我都吃醋,受不了。” “这才叫恋爱!”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木讷,显然没想过这么远,也没想这么多。 从发现喜欢就一直保持喜欢这种状态,多一步都没越界过。 申姝肩膀塌下去,无奈:“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啊?” 童云千鲜少开始回忆起以前,十岁以前的记忆她都记不太清了,十岁出头被爸爸从医院接回家以后,她因为没有记忆痴痴呆呆的,又有自闭倾向,一直被别墅区里的小朋友们欺负。 因为家里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在金山别墅区这样的地方,只能算硬头皮挤进圈的程度。 所以一些富豪家的小孩就会恃强凌弱,嘲笑她,排挤她。 那时候她就喜欢画画,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也只有画画。 别墅区公园里她坐在秋千上抱着画本,别的小朋友就用沙子,树杈和小石头砸她,影响她,说她这个都上了五年级的傻子不管怎么打都不会有反应,引所有人都来试试,拿她当乐子戏耍。 邵贺新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他已经初二了,穿着红白色的校服,单肩挎书包,挡在她面前。 那些手里还拿着石头的小朋友看见他动也不敢动了。 那是她看见邵贺新为数不多生气的时候。 她听见他说。 “都回去问问爸妈,欺负邵贺新的妹妹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个的我都记住了,回头谁没道歉,我就带着云千到你们家里去找你父母,让他们替你道歉。” 童云千呆呆地看着他宽大的背影。 青葱少年还没长开,但瘦瘦高高的,在她眼前就像一座可靠的小山。 她说不出话,但是眼圈却热了。 童云千三两句跟申姝讲了这件事,说的比较笼统,也不知该怎么表达那种无人可替代的感觉。 十年过去,她根本无法想象不喜欢邵贺新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喜欢他成了一种习惯。 “我现在还记得高考那天,他竟然知道我生理期,托他哥哥顺路给我买了药和暖贴。” “我确实,偶尔,想独占他这种好……” 申姝叹气,递给她一个苹果:“不成为男女朋友,你是没办法独占的,姐妹。” 童云千乖乖点头,像是明白了又像听个半知不解的。 这时顾莱戴着黑色一次性橡胶手套,拎着工具箱进了屋子,笑道:“小姐妹的恋爱话题聊完了?刚刚在隔壁都能听见你们讨论激烈。” 她瞥了一眼始终拉着的隔断帘子,杵在原地十分无奈:“阿临,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说了这间马上有人要用吗?” 申姝和童云千瞬间噤声。 下一刻,童云千背后的那张白色隔断帘被拉开。 “唰——” 她回过头去,看清对方后一时间连呼吸都断了。 一模一样的工作躺椅上,邵临像只懒散大猫一样窝在上面,微微弓着腰,t恤睡乱了下摆掀起,露出窄腰腹肌的一角,若隐若现。 他单手握着帘子,只睁了一只眼,压低的眉宇透着惺忪不耐。 就像头漆黑的凶兽,被吵醒的怨气让他整个人气场更盛。 压得人大气不敢喘。 他的视线射过来的瞬间,童云千记起了这个人,顿时浑身吓出一身冷汗。 寺,寺下村一打五的社会大哥!! 邵临刚醒,眼皮半垂着,眸色浑浊,懒洋洋盯着面前吓到静止的女孩。 半晌,他一挑眉,撑着腿起身。 童云千双腿软了,吓得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往后缩,说话磕绊:“别……!”打我! 动作太急促,她不小心扔了手里的苹果。 果子垂直落下——啪。 被他精准地接住。 一阵风袭来,男人的气场近到咫尺,笼罩她全身。 清淡的沉调香,像马鞭草,又像是烟草的味。 童云千垂着眼,视线里,他的手就在眼前,自己身前。 握着那颗苹果。 心跳提到了嗓子眼,烧得干涩,令她下唇发抖。 挡着视线的女孩因为害怕,密睫频繁颤着,像抖动翅膀的脆弱蝴蝶。 微红的眼梢流转怯惧。 邵临掂了掂手里的苹果,嗓音沉又沙:“爱吃不吃。” “别糟践我们店的水果。” 顾莱提醒:“说什么呢,别吓唬我的客户。” 邵临直起身,咔滋咬了口苹果,顿时皱眉,看着果子。 被她握了太久,苹果皮上染了女孩手上的清香。 甜得他一时间分不清是苹果甜还是她的手甜。 惹得舌苔发痒。 他嚼着苹果往外面散漫走去,抬起手跟顾莱示意。 顾莱看他吊儿郎当来去自如的样子,叹气,跟两个小姑娘道歉:“不好意思啊,他就这样,不用管他。” 童云千这才缓缓放下挡脸的手,松了口气。 申姝没心没肺地感慨:“姐姐!你们店的小哥好帅啊,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就是有点凶。” “是不是超多人追他?” 顾莱领她去躺椅坐下,笑着:“是啊,别看他那个样儿,女人缘莫名其妙好得不行,不过后来大部分都被他吓跑了。” 童云千默默闭嘴,心想那肯定是因为那些女生没有见过他把人抡在墙上的凶狠样子。 心跳噔噔噔的余惊未平,她捂着心口难受。 两人确定好纹身图案和流程后,纹身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申姝选在胳膊上,这里脂肪多,顾莱告诉她不会太疼,画图的时候不疼,上色的时候会有一点点。 但两个女孩还是有点紧张。 纹身针刺进朋友皮肉的瞬间,童云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连连道歉:“姝姝,对,对不起,我看不了这个……我。” 申姝挥挥手:“那你去帮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童云千使劲点头,像逃命似的溜出了纹身室。 ………… 出了房间,她走到饮水机旁边拿纸杯子。 “哎。” 突然的声音惊得她差点碰倒了纸杯子倒扣叠成的小塔,双手急忙扶正,还是有两个纸杯啪嗒掉到了地上。 童云千回头,看见窝在外面沙发里的邵临。 邵临胳膊长腿长,手臂肌肉隐现,肩宽劲腰,往沙发里一坐,显得沙发都小了一号。 修长的腿敞着,从宽松牛仔裤故意撕裂的破口里能瞥见骨骼感很强的膝盖。 他双手握着手机玩游戏,眼都没抬:“扔完苹果摔杯子,你要干嘛啊?” “下一步准备砸店?” 童云千臊红了脸,鲜少生气:“明明是你。” 要不是你吓我,我会失手两次吗? “你没事哎我干什么。” 邵临停下手指的动作,眉峰跳动着兴致,缓缓偏头过来:“我打听打听。” 两人离得不远,她勉强能听清他说话。 童云千握紧杯子,防备十足:“什么?” “你刚说暗恋十年那个。”邵临微微眯眼,像酝酿什么坏招儿似的,“叫什么来着?”魔/蝎/小/说/m/o/x/i/e/x/s/.c/o/m 7、如此心跳 rainy:7.如此心跳 童云千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屋子里一直有第三个人存在,说不定……不对,是肯定。 她和姝姝的对话他肯定全都听见了! 那,那那些令人害臊的倾诉岂不是全都让这个陌生男人听去了!? 嘭。 她听到自己脑子里某根线短路了,轰轰把全身都烧得发烫。 对方的神色饶有兴趣,童云千被盯得羞得脸颊快要滴血。 “你,你别。” 邵临双指转着手机,“我别?” 童云千确定自己很生气,有点控制不住礼貌的那种,“我是你们店的客人。” 他单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所以?” 她告诉对方:“询问客户的隐私非常不礼貌,这么基本的道理,你不懂吗?” 视线所及,站在饮水机旁边的女孩脸红得像番茄,耳垂也红,因为生气害羞,清淩的双眼泛着激荡的情波。 因为这双翻涌情感的眼睛,气质呆滞的童云千瞬间变得灵动许多。 邵临睨着她的脸,眼底漆深,眼见着店里客人要被自己气哭了,他抬手,吊儿郎当作致歉状。 得,不问了。 童云千见他收起视线,放了口气,转身接了水,走到纹身室刚要迈进去,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句。 “叫贺什么来着……” 他嗓音含着刻意的悠哉。 她刹地又热了脸,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进了纹身室。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好在申姝完成纹身之后,童云千陪她出来的时候,那个恶劣的身影已经不在店里了。 这个人的存在几乎是童云千二十年人生里认知之外的存在。 说不出要用什么词能形容他,总之。 一见到他,一和他对视,她就能感受到那股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就好像动物的天敌关系。 她默默许愿,崇京这座城市这么大,希望以后别再见到他了。 ………… 下午。 回家路上,童云千坐在后座望着街景,脑子里一直在想申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难道……她真的应该主动跟贺新哥告白吗? 可是,光是想想就好害怕。 她垂眸,下巴放在曲起的胳膊上,架在车窗边,任由微风吹乱自己的八字刘海。 试想总是很轻松,但真正付之行动,对她而言比登天还难。 对邵贺新这样的天之骄子表白,是毫无试错机会的事。 他也喜欢自己的概率相比有万分之一。 进了家门,家里其他三个人竟然全在。 父母都穿着比较正式,连平时穿搭最嘻哈的童习真都穿了一身淑女裙。 童云千讶异:“你们这是……要出门?” 童辉看见她,招手:“正好你也回来了,快,上楼去换件漂亮裙子,跟我们去串门。” 童习真抱怨:“妈!这裙子就不能再短点儿吗!难受死了!” “你有点儿女孩样行不行!就这件,最得体。”习莲一口否决。 童辉告诉童云千:“邵家的大儿子回来了,邀请了附近住得近的几个常走动的邻居到家里吃饭,基本都是大企业家和艺术家,说是家常晚餐,但跟社交宴会没什么区别了。” “你也跟着去,看着点真真,别让她在人家家里乱说话,乱走动。” 童习真嘟囔:“我有这么不让人省心么,明明容易乱走的是傻姐姐,她东南西北都不分……” 习莲瞪她一眼。 童云千乖乖点头,多一句都没问,“我马上换衣服下来。” 看着她上楼,童辉训斥小女儿:“你看看你姐,多省心,让你换个连衣裙你又喊又闹。” 童习真说了句心里话:“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耍性子的资格啊,我可是爸妈亲生的……” 童辉眼神闪动,差点上手,怒斥:“童习真,我平时太惯你了是吧。” 平时家里做主的习莲都愣了下,难得跟丈夫一边:“真真,以后当着你姐不能说这种话了,听见没有?” 童习真看见老爸是真生气了,立刻蔫了。 “知道了……我瞎说而已……” ………… 童云千的衣服不如妹妹多,她从来不张罗买,好在衣柜里的裙子长度,风格和牌子都很适合穿到正式场合里。 她换了件衣柜里唯一最贵的,华伦天奴的淡粉色娃娃领的a字连衣裙。 及膝长度,把她一双白洁纤细的小腿衬托得无比漂亮。 父亲重视,所以她也很认真。 爸爸的居安连锁酒店在国内还排不上名号,需要人脉把品牌档次带上去。 正如之前童习真所说的,他们一家人只能算做小买卖的富人家,就因为住进金山别墅区,住在邵家周围,多和他们家关系友好,就能获得无数资源和顺坦的商路。 可见邵家在崇京的地位和财富多么令人望尘莫及。 她记得爸爸说过,对他们生意人而言,最珍贵的永远不是存款和产业。 是手里紧握的资源,权力,和长期共存的利益伙伴。 只要有人脉,有能力,多少次东山再起都有希望。 童云千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记得很牢。 金山别墅区本身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权贵社会。 商圈,政-圈,文艺圈,走街串门就能认识各行业的大佬,所有人都互相脸熟,是敌是友,变换几乎就在朝夕之间。 自己生活在童家,只是领养的,论身份连一个小买卖家庭的亲女儿都不是。 这样的她在金山,是很微小的存在。 想想小时候被欺负,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童云千跟着一家三口步行去往邵家,去那个仅草坪面积就超过他家整栋房子面积的花园别墅。 邵家附近停了好多豪车,快要把门挤破了。 走进露天庭院,她扫了一眼面前的盛况,才知道……为什么爸爸路上说,真就来几个“邻居”就怪了。 光是庭院和廊厅里就有不下十几个穿着正装的身影。 “爸,这些都是沾亲带故来蹭晚宴的??”童习真挽着父亲,愕然。 童辉点头,早就熟悉这些名利场的氛围:“邵家邀请肯定只邀请了几家人,但是他家很少这么办酒,平时想见到邵总很难,俗话说有机会就有无限可能,这些人就算没关系,也要想办法硬攀上受邀者的关系,跟着一起来。” “这人攀人攀人,来的不就多了么。” 童习真悄悄怂了,“果然你们俩让我换正装是对的。” “就算是我,也不敢在这种场合下穿牛仔短裙,太招眼了。” 童辉点点她的鼻头,“小丫头,你该见的世面还多着呢,跟老爸学着点,啊。” 她使劲点头。 习莲看着他们父女,微笑温柔。 童云千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画面,故作装忙地抓了下衣服,忽觉自己又多余了几分。 要是有相机,替他们拍下这一幕就更好了。 多么温馨齐心的一家人。 ………… 被邵家的保姆阿姨带进院子,晚饭前大部分人都在北侧的庭院里听音乐喝酒洽谈。 童云千很少到邵家来,每次见到邵贺新都是在外面,或者他来找她们去玩。 她跟在父母身后,悄悄用余光打量,整个庭院的装潢以白色的清新色调为主,名贵玉石和字画随处可见,鲜花满园,名贵树木郁郁葱葱,看上去温馨又高级,冷色调也给她这样的胆小角色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在进入花园酒宴之前,习莲回头,特地嘱咐:“一会儿打完招呼,你们姐俩就去一边吃东西,这里面所有叔叔阿姨都是人物,千万别给你爸找事,听懂没?” 童习真撅撅嘴一副不服气。 童云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绝对不捣乱。” 从小到大,听妈妈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给家里找麻烦。 处境尴尬,只有听话才是得到爱的前提。 就算她有点傻,这点事也能看得出来。 “哎呀妈你放心吧,小孩儿有可能捣乱,我和姐都什么年纪了。”童习真挥挥手,挽住童云千。 童辉带着剩下三口人去送贺礼,结果一看许多精英人士围着邵总正热谈,他们根本没空插-进去。 童云千时隔很久再次见到这家的女主人,也是别人口中的“邵总”。 她也是认识邵贺新很久以后才知道,邵家兄弟都是跟母亲姓,而贺新哥的父亲贺先生属于入赘,所以姓氏附在邵之后。 据父母说,邵家爷爷有两个孩子,就是邵贺新的母亲和大舅,他们两人的势力各占据邵光财团一半的权力,彼此对峙彼此约束。 但因为邵贺新的舅舅没结婚没孩子,所以股东们的心更往这一家偏一些。 毕竟到了这一代,邵贺新邵临兄弟二人各有长处,都是精英教育下的佼佼者。 童云千没心思管那些听不懂的商场风云,目光牢牢地停在站在邵总身边的邵贺新身上。 邵贺新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白西装,洁白的西装外套里面穿了一件英伦蓝的衬衫,去除了西装的死板,和他清冽温柔的气质格外相搭。 他站在母亲邵漫身边,微笑着,风度翩翩,对答如流。 天之骄子,玉堂人物,这样的词汇放在这位首富公子哥身上毫不虚名。 不知怎的,他停下来后,忽然偏头看过来。 视线巡视一圈,找到了他们一家。 邵贺新的目光定过来的瞬间,童云千刷地低头,眼睫眨动不止。 “妈。”邵贺新俯身过去,在母亲耳畔恭敬道:“我看见童叔一家来了,我去说会儿话。” 来的宾客太多,邵漫顾不上所有人,点头,让儿子替自己去寒暄。 “说两句就回来,我还有几个董事要介绍给你。” 邵贺新眉尾舒展,颔首,举着杯子暂离。 ………… 童云千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走近。 习莲把准备的礼物递给邵贺新:“来这么多客人,真是辛苦你了,看你一直替你妈妈在照顾。” 邵贺新双手接过,先叫人:“童叔,莲姨。” 他惭愧,说:“你们人来吃饭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那些借着朋友蹭进门儿谈生意的人才该送。” 习莲捂嘴笑得眼纹开花:“哟你这小伙子,看得还挺明白。” 邵贺新余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姐妹,微笑:“我们家压根没邀请这么多人来,叔叔,您家是唯一一家没带乱七八糟的人来蹭饭的。” “谢谢你们体谅。” 童习真左右观望,兴奋地和他搭话:“贺新哥,今天不是为了庆祝你哥哥回国吗?他人呢?” 宴会这么热闹,主角却不在,哪儿像是给他办的。 “他比较独来独往,本来也是我妈非要给他办。”邵贺新看了看别墅里,猜测:“估计在房间里呢,一会儿开餐会出来的。” 他回头,目光直接放在童云千身上。 两人明晃晃对视。 童云千怯怯把眼神偏开,紧张得脸颊飞热。 近距离一看,更觉得他今天……好像更帅了。 “你们俩还没见过我哥吧?他这些年在家的时候太少了。”邵贺新虽然是对姐妹俩说,但眼睛一直在童云千身上。 她很少打扮自己,今天穿了修身的裙装,玉腰盈盈一握,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双腿白得发光。 越昂贵的衣服越能突出童云千的惊悸美貌,素面美眸,呆滞的神色反而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他人比较个性,但并不坏,以后多接触就知道了。”他补充。 “你又跟别人瞎介绍我。” 疏懒的嗓音在童家人身后响起。 邵贺新抬眼,笑意更深:“你可算舍得下来了。” 童云千愣了一秒,辨识了三秒,大脑嗡的一下,浑身僵住。 她倏地回头,差点撞上邵临低头下来的脸。 他穿着了一身黑,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搭着根本没好好穿的衬衫,领口大喇喇的敞着,下身竟配了条宽松的牛仔裤。 他故意走到童云千身后,在她转身的时候低头下去—— 童云千回头,正正好撞上他平视的目光,男人平直锋利的眼梢一击到她心底。 她吓了一跳,浑身激灵,差点喊出声。 回家路上还在许愿别再遇到的人,几个小时后就再见了。 这是什么恶缘?! 邵临扶着膝盖,微微歪头,眼神挑逗。 其他四个人看着这两人的反应有些茫然。 邵贺新眨了下眼,帮忙介绍:“云千,这就是我哥,给你介绍一下,邵临,兵临城下的临。” 他对邵临说:“哥,你别逗她,都说了她胆小。” “怎么,你俩见过?” 童云千完全哑巴了,软着腿后退两步,到妹妹身边站住。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也是死到临头的临吧…… 童云千反应过来,那就是说,暗恋贺新哥这件事……被他哥哥听得一清二楚?? 邵临抄兜,余光映着某人瑟缩的身影,带有某种暗示:“今儿在艺术区碰着了。” 她抬眼,再次对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 邵临忽然笑了。 她后背一凉。 完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8、你的一切 rainy:8.你的一切 童云千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听到身边的妹妹小声嘀咕:“还真有人在这种场合穿牛仔裤啊……” 见到邵临的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一出场就是主角。 这样觥筹交错,令她感到难以自洽的草坪宴会,他往人群里一杵,其他所有人自然而然成了陪衬他的熙攘景色。 童云千默默握住妹妹的手。 童习真小声:“你手怎么这么凉。” 邵临随手从路过的服务生那里端起杯香槟,一口就喝空了,睡意惺忪地转动脖颈,不修边幅的架势引起许多人另眼打量。 邵贺新扫了眼童家人,跟他说:“今天是你的场子,哪有主人公在楼上睡大觉的。” “主人公……”邵临摇晃着香槟,懒洋洋扫了一圈,把那些有歧义却又忌惮的目光全都抓个利索。 “你确定?” 邵贺新扭头看过去,眸色暗了些,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你不是向来无所谓那些么,走吧,老妈在等我们。” 兄弟俩简单跟童辉夫妇道别后,并肩走向宴会的中心区域。 抬腿之前,邵临没征兆地回眸,深邃目光落在躲在人身后的童云千身上。 童云千肩膀一缩,美眸摇晃惊悸。 邵临动了下眉梢,略过嗤意。 两人短暂的对视被花园里的酒香溶解。 等人都走远了,她才敢慢慢松开妹妹的手,童习真感慨:“这家人的基因好可怕,怎么兄弟俩都长得跟明星……不,比明星还要帅。” 她向花园最热闹的方向望去。 那兄弟两个正站在邵母身边,一个像可靠骨劲的修竹,一个像下山威吓的懒虎。 像棋盘里相辅相成,构成博弈的黑白棋子。 离得远,童云千敢明目张胆地打量那个人。 邵临和邵贺新一眼看过去并不像兄弟,邵贺新的桃花眼很特别,精致却不女气,即使不笑也是有温度的。 但邵临却生着一双凤眼,薄薄的眼皮经常耷拉着,眼尾锋利笔直,眼角却又勾得很深,像能吊走异性芳心的钩子。 一双眼睛,将狂狷的骨性体现淋漓。 因为眼型和气质的不同,让人觉得这两人截然相反,但是观察细致会发现。 他们兄弟拥有神似的轮廓,都有厚度的嘴唇,鼻梁高挺,脸偏瘦。 五官的立体感很强。 与那位气宇不凡的邵夫人很像。 童习真也跟着在打量那对帅哥兄弟,不禁给出精准的结论:“这么看,贺新哥顶多是会吸引人仰慕他,但是他哥……” “完全就是让女人忍不住想扑倒的类型,坏坏的,冷冷的,性感。” 童云千没回话,环顾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这里的宾客们对这对兄弟的态度天壤之别。 为什么呢? 有几个经常跟童习真一起逛街的富家小姐凑过来,纷纷用异样的眼光偷偷打量童云千。 “刚才看见邵贺新一直跟你们聊来着,”其中一个语气奇怪:“真真,他什么时候跟你姐关系那么好了。” 童习真耸肩:“贺新哥不是对谁都这样吗?可能因为我姐笨,他照顾多一点。” 另一个端着香槟笑道:“都说贺新哥特别看重他这个哥哥,说是当成榜样崇拜也不夸张。” “要我说,喜欢邵贺新的女生这么多,如果和他哥搞好关系,说不定更能让邵贺新刮目相看呢。” 这句话结束,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童习真当个玩笑跟着乱侃。 站在她身边的童云千倒是真听进去了。 ………… 晚宴开始了以后,童辉一家四口移步到会客厅吃饭。 童辉带着妻子去和金山别墅区的其他邻居叙旧,留姐妹两人在原地吃喝。 童习真瞥着童云千这张脸,想起刚刚在花园里贺新哥看着姐姐目不转睛的画面,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秋水眸,玲珑心。 凭什么她这么笨这么呆,偏偏有这么好看的皮囊。 只要长得好看,就算是邵贺新那样的天之骄子也会对她特别一点。 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气,童习真一拍桌子,“你!” 童云千吓了一跳,“啊?” “干坐着不吃饭啊?我饿了,你去给我拿那边的鹅肝。”童习真指着。 童云千不知道她干嘛突然生气,但不多问,点头,乖乖去拿。 两三分钟她端着鹅肝回来,摆在童习真面前,憨笑:“饿着就是容易心情不好,真真快吃。” 童习真看见她这笑脸,胸口更堵,“还没拿喝的呢,我要果汁,鲜榨芒果汁,必须刚榨出来的,加四分之一的冰块。” 童云千点头:“等我。” 没一会儿又端来了果汁。 童习真:“鹅肝吃得太单调!我要吃沙拉,要千岛酱,不要紫甘蓝!” 童云千得令,拎着裙子刷刷刷跑去。 又几趟下来,童习真面前摆满了好吃的好喝的,然而她故意遛着玩的人却丝毫没有脾气,眼神还是那么澄澈。 因为跑动童云千呼吸有些散乱,圆饱的胸脯起伏着,编起来的盘发散乱了些许,发丝垂在白颈边更添娇怜。 像朵一碰就会融化的小白花。 她咀嚼着盯她,彻底没招了,气也撒了一半。 童习真放下餐叉,叹气:“算了,你吃吧,那边有我认识的朋友,我去聊几句。” 眼不见心不烦。 童云千目送她离开,扭头看向这一桌子好吃的,喃喃:“都让我吃?” 她挑动眉眼,抽出餐叉开始享用。 恰好都是喜欢吃的,真真不吃真是可惜了。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童云千吃了个九成饱,童习真端着果酒满脸兴奋地溜了回来。 “猜我都打听到什么了?” 童云千忍着想打嗝的冲动,捂着嘴,“嗯?” 童习真凑近,道:“你可别听刚刚那些女生说的,真去接触邵贺新他哥,千万别!” “本来也不是亲生的。” 她瞪眼:“啊?” “不是不是,是同母异父。”童习真纠正:“问题是你知道为什么好多人都不待见他吗?” 她左右看了看,凑到童云千耳边说:“因为他从骨子里就不是好人,他爸……” 童云千耳朵发痒,忍不住缩肩膀发笑,被童习真轻轻打了一下:“你好好的,听我说!” “听说他爸是那个!” 她歪头:“……哪个?” “超雄,超雄你听说过吗?”童习真带着鄙夷,解释:“就是基因突变,反社会人格,天生的罪犯。” “因为基因不一样,所以他们身材高大,有攻击性行为、暴力倾向、会喜欢抢-劫-杀-人强jian一类的……其中一部分人还会异常聪明。” “你别觉得我是胡说八道,都有科学依据的!” “那是要在娘胎里就打掉的,超雄综合征就不可能有好人!” 对于这个病症从来没有过了解童云千听完震惊了,“所以你说贺新哥的哥哥……” 童习真点头,“他老子是这种人,他说不定天生就带坏水。” 童云千想了想,忽然问:“那他和他爸爸确实烧杀抢掠了吗?” 对方一愣,“这我哪知道……没准呢?” “那边八卦说他爸死得不明不白的,没准就是因为杀人放火啥的。” 童云千摇头:“那他们那么说,岂不是叫造谣……” 童习真打她肩膀,“现在你又聪明上了?要不是他做了那么多混事,大家怎么会传成这样。” “我听我姐们说了,这家伙,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把华裔同学打到半死,鼻梁骨都碎了,差点出人命。” “还敢跟美国玩命的飙-车-党火-拼呢,他会用枪,你敢信。” 听到这儿,童云千脑海里忽然闪出那天在巷子里撞见他打人的画面,不禁愣住眼。 “他为什么打人?” “还能为什么?没有理由,就是看他不爽,够混蛋吧?” “听说因为他这事儿,邵阿姨特地跑去美国给他擦屁股,这大少爷差点被退学蹲号子。” “诸如此类的事儿还多着呢,不是省油的灯。”童习真说完自己打了个激灵,捏着她的胳膊:“你笨笨的,又不会看场合,最好别和他有交集。” “惹了他你自己挨揍不说,他这么大势力,别连累家里。” 童云千表情呆滞,心里翻江倒海。 说是不能惹他,可偏偏让他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 邵临会告诉贺新哥这件事吗?他不会多管闲事吧。 但是表面看着,他又那么喜欢看热闹,耍弄人…… 半晌,她捂脸,焦虑得胃胀想吐。 童习真睨着她这样,不明所以露出几分嫌弃。 “又自己琢磨什么呢……傻里傻气。” ………… 酒足饭饱,宾客们交换资源与脉的社交也基本完成,宴会抵达了快要结束的时候,童云千几番纠结,直到最后才下定决心去找邵临。 请他千万别告诉贺新哥那件事。 因为不了解那个人,所以她得主动告诉对方,不想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 想起妹妹告诉她的那些瘆人的八卦,童云千不敢赌邵临的道德感和人品。 邵家的别墅占地面积在整个金山区也是数一数二的,今晚举办晚宴的地方只是邵家偌大住宅的其中一栋,应该是专门用于宴请宾客的。 童云千偷偷摸摸在一楼寻觅半天也没见到那抹身影,于是往楼上看去。 楼上基本都属于邵家人的私人领域了,听说茶室正在洽谈生意。 踏上台阶,她脑海里忽然闪出母亲傍晚时的叮嘱。 【到处都是大人物,不许乱跑给你爸惹麻烦,听清了没?】 邵临那副看谁都像冷刀子似的模样,童云千咽了咽喉咙。 心理阻碍和理智控制着她的步伐,可只要一幻想邵贺新通过别人得知她暗恋他的消息,幻想那个场景,幻想今后两人尴尬的相处…… 童云千焦急得顾不上其他,抬起脚踩上楼梯,蹑手蹑脚往楼上寻去。 二楼比下面大厅安静很多,厚实的地毯几乎能把脚步声抵消干净。 童云千有种预感邵临就在这里,但二楼房间这么多,要一间间去找吗? 就在这时,身边房间突然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认识她:“哎,你不是那个……?” 童云千扭头对上他们的目光。 是那天在聚会上和她搭讪的体院男生,另一个男人明显比他大很多,像已经步入职场的。 她愣在原地。 体院男见到她眼睛都亮了,对身边的西装男人介绍:“哥,这是我朋友,前几天刚认识,小美女漂亮吧?她还有个妹妹。” “你们认识认识?” 西装男上下打量她,目光赤果果透着股精明,笑着:“你好,贺仕,贺氏传媒的贺。” 体院男提醒她:“也是邵贺新的贺,知道我哥什么身份了吧。” 童云千脑子转了转。 所以是贺新哥的父亲那边的亲戚? 贺仕问她:“美女跟家里一块来的?你家里是?” 童云千感知到一股被凝视的不适,小步往前挪步,语气弱弱:“我爸是童辉,居安酒店的……” 贺仕和体院男对视一眼,目光飘过轻视:“童辉?还真没听说过。” “既然能来说明都是我堂弟邵贺新的朋友,”贺仕走向她,邀请:“待会儿结束了我们几个玩得好的还有下一场,一起去喝杯酒?” 成年男人对少女带有目的性的接近,自然而然带着一股侵略性的气息。 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不在,童云千吓得后背发凉,结巴着拒绝:“不,不了,我是来找人的……” “先走了。” 说完她生怕对方硬留自己,目光锁定一个留着缝隙的房间直奔过去—— 童云千像逃命一样溜进那个房间,嘭的一下撞上门,顺带反锁住。 她松了口气,再一抬头,笔直的目光停在某个角落。 宽阔半开放的飘窗全敞着,晚间的风徐徐穿荡在房间里。 高大又漆黑的身影窝在飘窗窗台上,长腿懒洋洋垂着,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木质光面。 邵临阖着眼,右耳塞着耳机,像是在听歌。 他的黑发很短,几乎快要贴头皮的短寸反而将他五官的凌厉突显出来。 童云千没想到随便一逃,竟然就这么找到了他。 她翕动唇瓣,蹦出一声:“你……” 手指摩挲木扶手的动作一停,邵临偏头睁开一只眼,瞥她。 邵临晃了晃腿,丝毫没有坐起来调整姿态的意思,“你只是客人。” 她怔忡,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紧接着听见他继续说。 “作为客人,”邵临不坐起来,反而动了动,躺得更深:“不敲门就进特别不礼貌,基本道理,不懂?” 他尾音很轻:“出去。” 童云千顿了几秒,然后脸颊刷地爆红。 这是她在纹身店对他说过的话。 他竟然改一改语境还给她了!? 她浑身发热,构思好的措辞也被臊得片甲不留。 童云千立刻放弃原来的目的,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其他的事回头再找机会说吧。 她扭头,干脆利索地走向门口。 刚把门拉开一条缝,站在门外不远处的交谈声立刻钻入她的耳朵。 “我觉得你们啊,不用想法子攀那大少的枝儿。” “怎么不用?别看这大儿子是中间接回来的,但夫妻俩还挺上心,贺总对别人的儿子这么尽心真是可以了。” “说是给他办酒席,一晚上下来谁真搭理他了?你们看不出来?邵家真算数的儿子只有邵贺新。” “什么意思?” “我也是刚才听别人说的,那大儿子是根坏骨头,都不是秘密,亲爹就是个神经病。领回家之前就是个混混,太野了。这些年打架斗殴,花钱败家谁冤枉他了?不就占一个聪明吗?十几岁就送到美国读书估计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据说上大学那会儿邵光好几个大项目都是他操手办成的。” “但这邵临在邵光压根都没有股份,要不是他能干……你以为邵总和贺总真是因为喜欢他才栽培他?” “也是,有那么优秀的小儿子一对比……” “我估计啊,邵总花这么多心血栽培他,就是为了让他在邵贺新玩够了接手家产之前当个替班的。” “哎,也是够现实的,不是亲生的是真当牛马用。” “换个角度,你愿意别人儿子分你儿子的财产啊?” “那当然是……” 童云千听到这里,喉管发缩干涩。 从来没听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讥讽,而问题是被讽刺的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躺着。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希望他因为距离的问题没有听到这些。 明明是属于邵临的归国晚宴,到场的客人却没有一个看得起他。 门外的人还在火热讨论别人的家事,童云千默默回头,望向躺在贵妃榻上的邵临。 对方闭着眼气定神闲,跟没事人似的。 他开口:“还没走?” 童云千眼睫抖了抖,瞥了眼门外。 这情况,出去很尴尬的啊…… 她呆在原地想了想,放下手,转身走回去。 听到脚步声靠近,邵临缓慢挑起眼皮,睨着几步间已经走到身侧的女孩。 童云千双手紧紧捏着衣摆,“我,那个你别……” 话刚刚说到一半,他忽然抬手在唇畔“嘘”了一声。 她噤声,两秒过后,飘窗的风忽然变大了起来。 不是那种自然的起风,还伴随着某种由远及近的噪音。 童云千走到窗边,终于听清了这股声音的来源。 不像是……倒像是…… 什么飞行物旋桨的噪音。 这种地方怎么会…… 想到这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飘到她脸上,啪地拍了一下,差点划到脸颊。 童云千抬手接住,一看。 美元。 1美元,纸钞,从天而降了。 这时,躺在榻上的邵临抬手碰了碰耳机,忽然来了句:“油没加够?飞这么慢。” 直升机的噪音越来越大,童云千抬头,震惊得说不出话。 大部分宾客正在楼下花园跳舞喝酒,消解饭后的饱腹,为宴会收尾。 小型直升飞机在邵家花园上空附近停滞,像雪花一样的美元钞票随风飘落。 上一分钟还在畅谈的宾客忽然被飘落的美元淋了一身,钞票随风抽在他们脸上,打在他们头顶,落在肩膀,酒杯里。 “这什么啊?!” “怎么在撒钱?搞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谁搞的啊,邵家人还有人能管吗?!” “肯定是他家那混球干的!” 花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嘈杂的不和谐的噪音。 她握着钞票,眼睛瞪得圆溜溜。 邵漫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望向二楼,对服务生呵道:“给我把他拖下来!” 童辉夫妇跟着往楼上看去,童云千心脏一抖,唰地蹲下身,藏在飘窗下面。 邵临终于舍得起身,端起威士忌倚在窗边。 他居高临下,睨着楼下这些看不起他的大人物们,欣赏他们被自己“一美元”的侮辱而精彩纷呈的表情。 邵临举杯,勾着唇,对他们示意。 童云千蹲在地上,大脑空白,完全傻了。 这是挑衅,也是报复。 楼下那些,是她爸爸都不敢多得罪的,各行各业的大佬。 只是背地里说了他些闲话,邵临竟然就这么…… 她宕机般蹲在原地。 这时,邵临垂眸看她,想起屋里还有个人在。 他仰着喉喝了口酒,挑眉问:“你刚才叫我别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9、都想要 rainy:9.都想要 楼下花园热闹得一塌糊涂,像一锅被油泼沸,溅得到处都是的水。 童云千跪坐在原地,傻得说不出话,仰头怔怔望着他。 邵临靠着飘窗,往楼下睨了一眼,“你还有不到一分半钟可以跟我说。” “啊……”一着急,童云千本来就不太好的口条更笨拙起来,“我是说……” 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拜托他了。 这个人,这个人已经不能用难说话来形容了吧。 邵临的字典里几乎就没有耐心这俩字儿,看着她吞吞吐吐,不耐地蹙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凌乱但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他一歪头,语气很轻很凉:“你现在连一分半钟都没了。” 童云千扶着墙站起来,慌张:“他们是?” “看不出来?”邵临回答:“逮我的啊。” 她回想这个人打群架的样子,心想就算是专业的安保也没本事抓他吧。 就在这时,面前传来一句。 “要不想被当成同伙儿。” 童云千抬头,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邵临左手懒洋洋插上裤兜,抬下巴:“那儿有厕所,去躲。” ………… 等那群找邵临算账的人彻底走远之后,门外静谧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了,童云千才敢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板溜出来。 因为邵临的这场“特别表演”,宴会也就此打住,她下楼回到花园的时候,看见所有服务生都在着急忙慌地收拾残局,数不胜数的一元美钞用扫把归整,哗啦哗啦在草坪上摩擦声响。 看着还是无比怪异又疯狂。 童云千环视周围。 明明才见过两次,邵临这个人,给她一种无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感觉。 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突然疯起来。 “童云千!你跑哪里去啦!”童习真的呼唤传来。 童云千扭头,看见站在一侧等自己的一家三口,赶紧小跑过去,满脸愧疚。 “对不起,我……” 习莲看了眼她出来的方向,“你刚刚不会在楼上吧?不是让你别乱跑,冒犯着别的老板怎么办。” 童云千死死低着头,咬唇,要是让父母知道她刚刚和邵临在一起肯定会被骂。 她不敢说,只能撒谎:“我,我就是上去找了个卫生间,上完就下来了。” 童辉挥挥手,“行了,别在这儿聊了,咱们赶紧回去。” “今天闹着一出,这家人肯定要善后的,我们别在这儿碍事。” 童云千始终垂着眼,跟着家人往外面撤离。 走到邵家大门的时候,她走着,没忍住回头,往花园的方向看去。 模模糊糊的视线找准那个二楼飘窗的位置,邵临的各种举动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童云千心有余悸,捂着胸口扭回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啪!” 干脆的掌掴抡在邵临脸上,打得他微微偏过头去,腮颊发硬。 巴掌声在死寂的别墅客厅里格外刺耳,像把利剑撕裂了空气。 穿过旁观人的喉管,令人窒息。 邵漫打完他的手腾在半空微微发抖,气得眼睛发红:“疯了你……” 邵临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干咳一声,恶劣一笑,然后把另一边脸偏过来,等着她继续打。 他余光斜视,丝毫不落下风,“成啊邵总,岁数见长,力气倒一直不错。” 邵漫眼里冒火,抬手,下一巴掌就要落下去。 “妈!”旁边坐着的邵贺新赶紧叫住她,神色紧张:“别动手,哥也不是故意的。” 邵漫回头,气得发笑:“他还不是故意的?他把咱家人的脸都丢干净了。” “你跟他一样不明事理了是吧!?” 邵贺新叹气,“今天那些人对哥什么态度您又不是看不出……” 坐在一侧单人沙发的父亲贺柏高摇头,“贺新,行了。” “别人看不惯你,你就这么反应?”邵漫更生气了,精致的脸庞几乎要因为愠怒挤出皱纹,指着跪着仍然高大的邵临,眯起眼:“这些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做事不留余地,看不惯上去就还手,你这样跟外面的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 邵临跪得累,换了个姿势,嗤笑:“我不就是流氓混混。” 邵漫皱眉:“你!我要知道你本性难改,当初就应该让你烂在村里!” 她从小便游迹于上流圈暗潮涌动的名利场,不屑用拳打脚踢发泄,尽力克制后忍下了怒气,回头知会那对父子:“你们先去休息,我单独和他谈。” 这样的事在家里仿佛早已是家常便饭,贺柏高和邵贺新父子默契起身,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 等客厅里的人都走干净了,邵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抿着。 就让他那么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砖面上。 她迅速平复了心情,神色一如平日里淡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干。” “想耍小聪明?” 邵临掀眸,盯着她。 母子俩的眼神隔空对峙。 邵漫放下茶杯,“大学偷换专业去学工科,我叫你回国读商科硕士,你脚都没站稳就给我来这一出。” “你想臭名昭著,想让这些老板,合作方都恶心你,只要你出面生意就很难谈。” “用这种法子反抗我的安排,是吧?” 邵临跪着也挺直了腰板,手指摩挲着绑着自己的绳索,冷眼轻笑:“我没这么说过。” “除了学人工智能这一样,其他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不都照做么。” 邵漫端起茶壶,缓慢用茶水浇着茶盘上的紫砂蟾蜍。 “邵临,你别忘了,我们早就说好了。” “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 “你摊上那么一个爹,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不是孤魂野鬼就是社会渣滓。” 接受邵家给予的精英教育,按照安排成为人才,然后为邵家争名夺利。 成为任他们一家人调遣的爪牙。 是他邵临既定的命运。 邵临笑了,轻蔑讽刺。 “邵总把人扔了又捡回来,怎么说得出这话的?” 邵漫盯着茶盘上蒸腾茶气的蟾蜍,眼神晦暗又强势,“纠结过去的人是无能的,从你出现在我肚子里的那刻开始,我们谁也撇不干净谁。” “我是你亲妈,永远是。” “这件事你惹出来的,我不管你是低三下四上门道歉还是什么,想办法给我解决干净。” 说完,邵漫把茶杯扣在茶具上,起身上了楼。 邵临乜她离去的背影,动了动身后被绑着的手,仰头,懒洋洋拖腔带调:“哎,倒给我解开啊。” ………… 深夜降临,夜行动物拉开主场的帷幕,城市的幽暗侵袭所有带着温度的地方。 金山区静谧得有些冷漠。 别墅区内的7-11便利店发着明亮的光,塑料门帘随着空调风微微飘动。 邵临像个漆黑的鬼影在金山区乱飘,最后实在没忍住,在便利店门口停住脚。 他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俯身下去单膝磕地,撑在长椅上的手虬起青筋。 他眸色闪动,微微眯起,冷冽中透着难忍。 呼吸异常沉闷又急促。 剧烈的头痛和深黑的天幕一同袭来。 他的脑袋里仿佛养了一头野兽,随着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它的獠牙越来越尖锐。 一到晚上就苏醒,啃噬他的大脑,捣烂他的忍耐力,扯得全身神经都跟着震痛。 邵临喉咙闷着忍吟,撑着爬起来坐在长椅上。 他埋着头,右手抓扯着短发,发白的手指微微抖动。 漆黑的影子弓着宽阔的背,像一头藏匿在迷失城市的困兽。 发着低低呜哮,震慑又抵抗。 就在这时,便利店门口忽然传出声响,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童云千拎着袋子撩开门帘走出便利店,一扭头就看见坐在外面的邵临。 她对上他偏头过来的这一眼,被他猩红发狠的眼睛吓了一个激灵,腿都软了。 两人像静止画面一样隔空对视着。 童云千看见他红着眼,脸上又肿着巴掌印,脑补了一下情况。 她怯怯开口:“……你别难过啊。” “被家里说几句很正常的……他们肯定是为你好。” 过了数秒。 邵临默默转回头,跟没看见她一样。 童云千悻悻闭嘴,心想也对,被外人看出来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她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脑海却浮现出今晚妹妹朋友们说的那句——“喜欢邵贺新的女生这么多,如果和他哥搞好关系,说不定更能让邵贺新刮目相看呢。” 童云千回眸,瞧着他被打得红肿的脸,忽然做出某种决定。 她悄咪咪往前凑了几步,见他没反应,一步,一步地靠近。 邵临双臂撑着腿,头深深垂着,被疼痛折磨。 眼前虚晃,脑袋里嗡嗡作响,胃里不断往上泛着酸水。 仿佛置身万花筒里,眼前的地面不断缩小又放大,颠倒旋转。 就在这时,一抹影子蹲下来。 紧接着一张素净俏艳的小脸毫无征兆映入他眼帘。 童云千的眼眸如早春白桃,笑时不媚,反而无比清纯。 不笑的时候像盏圆镜,干净得令人舍不得染指。 她蹲在他面前,从袋子里拿出冰杯,“那个……要不,敷一下脸。” “不然明天会肿得很痛。” 邵临垂眸,视线锁定在她握着冰杯递来的手上。 她人瘦,手却没那么骨感,柔荑白葱般的小手握着冰杯,指尖被冻得微微发抖。 但仍然坚持着维持现状,等着他接过去。 他抬眼,眼皮压出很浅的褶,略有疲态的眼一把抓住她胆怯的目光。 明明怕得要死,还上赶着送东西。 她的行为落在他眼里根本不通逻辑。 童云千被他盯着,心尖都在晃荡,红着耳朵偏开眼。 对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尖锐,让她的心虚更加膨胀。 她心想,他不会聪明到能猜到她是为了贺新哥故意讨好的吧? 应该不能吧……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心虚的时候,对方一把接过了冰杯。 邵临没有立刻贴到脸上消肿,而是放在手里掂着,审视她。 “你今儿晚上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他难得有耐心,给了她旧话重提的机会。 童云千愣了一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哦”了一声。 她蹲在原地,维持这种很有安全感的姿势,盯着地面不敢看他:“我想请你帮忙保密……” “就是,你不要把在纹身店听到的那些……告诉贺新哥。” 终于说出口,她抬头,眼里满是恳求:“可以吗?” 她蹲着,他坐着,两人的高低位置刻画着此刻两人的关系。 邵临掂着冰杯,塑料杯里的冰块哗啦哗啦碰撞出声音。 他目光赤-裸又锐利,损耗着她的勇气和耐心。 对方的沉默让她倍感后悔,童云千低着头,抠着便利店袋子。 不知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 就在这时,一个夜驰的外卖电动车火急火燎冲来,应该是没想到门口有人蹲在这儿,骑手急忙握住手刹。 电动车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尖锐的,突然响起—— 童云千瞳孔猛放,捂住双耳。 下一刻,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往前拽。 她没有防备,顺着这道力度往前扑去。 松开的右手下意识寻找支撑点,掌心按在一片温热又结实的地方。 与他骤然产生身体接触的瞬间,似乎有什么猛地冲上颅顶,发热发麻。 童云千眼梢怔松,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邵临拉到了身前。 手扶着他的大腿,整个人蹲在他敞开的双腿之间。 外卖员跑进便利店,顾不上这对男女。 掀起的风撩动她鬓边的碎发,童云千呆呆地看着他俯身下来,心跳乱无章法。 邵临手臂撑着大腿,上半身压得很低,轻而易举将与她的距离拉到最近。 对方的气息扑到她鼻息前。 又是那股马鞭草的沉香,连空气都变浓稠。 两人的体型差无比明显,邵临的手能把她腕子握住一圈有余。 对方掌心的纹路有些粗,磨得她手腕酥麻,挣也挣不脱。 童云千仰着头,眼里盛满了他的脸,惊悸噤声。 他晃了下手里的冰杯,倨傲昭然:“求我办事儿?” 她乖乖点头。 “就拿这个打发我?” 邵临端详她的目光略有兴味,更像威赫。 “敢这么干的,你头一个。”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软性的饮料 rainy:10.软性的饮料 童云千跑进家门的时候脸还是红彤彤的,幸好夜深,将难以降火的羞臊藏住些许。 客厅关了大部分灯,黑漆漆的,唯有巨幕电视屏闪着光亮。 缩在沙发里看恐怖电影的童习真被她关门“嘭”的动静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扭头:“你!你去个便利店怎么这么久……” “我都要饿死了。” 童云千换了鞋速速过去,一眼都不敢看电视上正激烈的恐怖情节,蹲下来把袋子里的速食和饮料拿出来:“还热着。” “饿就快吃吧真真。” 童习真不是头一次使唤她半夜去便利店买夜宵了,看姐姐顺眉垂眼这么纵容她,语气轻了不少:“谢了,待会转你钱。” “不用,没多少钱。”她憨笑。 童习真吃了一口照烧鸡肉,忽然挑眉,歪头凑近:“嗯……?” “大晚上的外面又不热,你脸怎么这么红?” 童云千倏地摸脸,眼睫频眨:“啊,我……我跑回来,跑的。” “我上楼啦。” 说完像夹着尾巴的小猫似的匆忙逃进楼梯。 童习真坐在沙发前,嚼着肉串,狐疑不解。 ………… 等她洗漱完回到卧室,窗外已经落起了小雨。 今年夏天的雨很密却又下不痛快,淅淅沥沥充斥整个夏天。 不同于城市里,挨着闹市街边的居民区,就算到了晚上仍然会有时不时的噪音飘进高楼窗户。 别墅区的夜晚岑寂静谧,格外深邃。 于是雨滴打在窗台等建筑上的声音就会非常清晰入耳。 隔天就是返校开学典礼,童云千窝进被褥里听着雨声阖眼。 雨势虽小,却时不时碰撞出闷雷的声音。 雷声轰动,半晌,童云千默默睁开了毫无睡意的双眼。 她翻身盯着天花板,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邵临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存在格外强势地扎根在她的脑子里,很难不想,一想就浑身不对劲。 童云千抬手,摸着逐渐升温的脸颊,回想刚刚在便利店外面的事。 邵临仅仅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童云千却觉得浑身都在烧。 他把她扯到身前就放了手。 童云千傻傻望着他,消化他刚才说的那句“你是头一个”。 “啊……”她翕动唇瓣,弱弱找补:“我没想打发你的。” “那,你要什么?” 童云千拉开两人的距离,偏开眼,脑子里算了一下手里攒的生活费一共有多少,够不够满足这个人的要求。 邵临胳膊撑着大腿直起身,懒洋洋靠着长椅的椅背,抬头仰视站在面前的她。 没说话。 他的眼睛很黑又很锋锐,看人总是有股说不出的侵略性。 童云千几秒就被对方盯毛了,低着头讷讷:“你,你开条件。” “只要你帮我保密。” 邵临眯起眼,眉眼中的疲态与隐忍仍然没有消去。 但他一开口,仍然是闲来逗弄的语气:“我要什么你都能给?” 童云千见他站起来,下意识往后退,紧握双手,心跳得太阳穴发胀。 “别太过分就行。” 对方笑了一声,很淡,轻视意味很强。 “多过分算过分?” 脚步声凑近,她紧盯着鞋头不敢抬头,满脸发烫。 过了几秒,童云千怔愣,忽地望去。 邵临已经走出十米远了。 一身黑衣融入夜晚,骨劲的背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 窗外雨声渐大,明天上午中清大的室外开学典礼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举办。 童云千收起回忆,戴上降噪耳塞,逼着自己赶紧入睡。 那个人到最后也没说保密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叹气。 所以到底答不答应呀…… 童云千抬手摸着发胀的双颊,不知怎的今晚自己热成这样。 好在,下完雨肯定就凉快了。 ………… 第二天童云千准时返校报到。 妹妹习真高考失利,踩着线上了另一所双非院校,和中清大离得有些远。 姐妹俩的学校不巧同一天报道,童习真肯定是希望父母能照旧一起送她返校。 所以童云千早早拎着行李箱出门,不让父母为难。 中清大作为崇京数一数二的985211高等学府,并不是像崇京大学那样是一整座像小镇般的独立学校,而是由很多学院聚合在一起构成了中清大这所校区众多,学科丰富,人才辈出的黄金象牙塔。 童云千所在的美术学院在主校区,和邵贺新所在的经济学院正好在一块。 回到宿舍,不少人都来了,宿舍楼大厅乌央乌央堆满了带着各种画具行李的艺术生。 童云千站在电梯间排队,低着头抿动嘴唇眯眼,她开学大三,贺新哥读研一还在这个校区。 他们还能在学校里见面。 一想到她就高兴。 虽然宿舍配备了四部电梯,但几乎半个美术学院的学生都住在这栋楼里,四部电梯仍然无法快速服务整整六层楼的学生。 童云千排了很久的队,眼见着就要轮到自己上电梯了,肩膀忽然被使劲撞了一下,行李箱的坚硬边角蹭着她的腿滑了过去。 她直接被身后冲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童云千吃痛扭头,看着专业的同学于含心眉飞色舞挤进队列,身后还带着四个各自拉着箱子的女生。 于含心瞥她一眼,语气拔得很高,明目张胆地针对她,笑着:“不好意思啊,前面是我朋友,给我们占位置了。”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对了,上个学期不是有那么多男生愿意帮你搬行李吗?”于含心口吻很奇怪,略带讽刺:“还叫他们呗?就算住六楼,累死累活他们也愿意给你当跑腿的啊。” “诶诶,”另一个人拍拍于含心,眨眼:“人家眼光高,有邵贺新那样的竹马,普通男生哪还入得了眼。” 她身边第三个朋友阴阳怪气补充:“让让我们吧童云千,我们不比你,大名鼎鼎的美院院花,稍微一撅嘴一皱眉那些男的就原地化身舔狗。” “哎,没颜值只能自己扛行李到六楼咯~” 辛苦排了半天的四号电梯眼见已经停在了一楼,童云千明明都排在了前面,因为这几个人的插队,生生是又被挤到后面。 童云千看着她们,听完了所有冷嘲热讽,看着敞开了门的电梯,压了压眉头倍感可惜。 完全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委屈或生气的表情,她乖乖点头:“既然这样,那你们上吧。” 于含心语塞。 是在骂她们就是丑人吗!? 被嘲讽的她跟没听懂欺负似的逆来顺受,童云千身后排着的陌生女同学们窃窃私语,看着她们一脸不情愿。 于含心这些插队的女生骂了童云千半天结果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又看见后面那些白眼,无奈,只能拎着箱子赶紧上了电梯。 一整个电梯都被她们那伙人塞满,多一个人都上不去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童云千默默等下班,动了动站到酸痛的脚腕。 “我怎么看见于含心了?”一道声音靠近。 她回头,看见舍友申姝插着兜走来。 申姝正好跟后面排队的人认识,问了问情况,啧然气愤:“大爷的,丑人多作怪。” 她打量童云千一脸茫然的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就是气不过你抢了她喜欢的男生吗?一个暑假过去了自己没本事追上还在这儿欺负人。” 童云千讶异:“我什么时候……” 申姝挥挥手:“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于含心喜欢雕塑系系草好久了,从大一就开始追,但他上个学期不是追你来着吗?” “你怕是都没意识到人家在追你,文艺男是这样的,也不明着表白,想追你又放不下架子。” 童云千仰头作回忆状,没想起这号人。 “于含心,这个贱人,看见雕塑系那个整天围着你讨好她就疯了,”她气得旧事重提:“趁你上厕所把你大作业删了七百多帧那事儿你忘了?” 童云千立刻瞪了眼,“没忘……” 想起那些委屈,眼圈立刻就要红。 她没办法告诉申姝,那时候她家酒店正在和于含心父亲家的一个用品供应谈合作。 哪怕知道是于含心干的,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还是选择把委屈都咽进肚子,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就没有追责。 “现在于含心已经把你当成情敌了,我也是第一次见把别人当假想敌脑内雌竞的。” “你也是,怎么老傻站着让人欺负,不会讲理那就骂回去啊!” 童云千蹙眉,有些为难:“我只是觉得怪怪的,但不知道她在骂我什么……” 就在这时,四号电梯门内忽然发出一声咣当巨响,然后从楼上电梯井传来闷闷的尖叫惊吓声,紧接着警报声响起。 周围排队的学生们哗然嘈杂,赶紧让出一圈空地,等安保人员过来维修。 申姝震撼回头,看着双手捂着耳朵的童云千:“现世报??她们电梯坏了?哈哈哈?” “云千,你刚刚是不是偷偷诅咒她们来着?如果是也太灵了。” 童云千双手捂耳,扭头眨眨眼,眼神清澈单纯。 “嗯?” ………… 终于到了六层,童云千和申姝结伴前行,发现今天走廊里格外热闹,而且路过的女生仿佛都在热议什么,氛围里飘着一股浮躁。 申姝耳尖,听到了片段信息,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水贴板块,眼睛瞪大:“我靠?!” “论坛有帖子炸了,我看见里面挂了邵贺新的照片……不对他身边这个超级大帅比怎么这么眼熟啊!?” 童云千一听到邵贺新的名字,凑头过去。 看见照片上邵贺新身边站着的邵临,她眼睫一抖。 果然,走廊里所有讨论激烈的女生都是因为这个帖子。 偷拍照里,邵贺新和邵临正在操场上。 两人并肩一出现,立刻引起了轰动。 邵贺新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是开学典礼的研究生代表,而眉眼浓黑冷淡的邵临杵在他身边,更令人眼前一亮。 他身上有股野性,快要冲出屏幕的男性荷尔蒙让无数女生心潮澎湃。 知情者爆料这是邵贺新的亲哥,考上了中清大的mba也一起入学。 邵贺新温柔俊朗,霸榜论坛表白墙四年足够证明人气的夸张程度,有学姐就为了能再看见他,一咬牙考了研究生留在学校。 结果想不到的是,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有这么强悍基因的男人,竟然有两个。 不过对邵临的信息少之又少,连名字都是校友查了校网mba录取公告才知道。 只知道是邵贺新的哥哥,其他的全在尖叫顶帖,女同学们大胆的发言看得童云千脸红羞臊。 “没想到……纹身店那个小哥竟然不是打工的,是邵贺新的哥?”申姝摇头感慨:“怪不得一身贵气,不过兄弟俩好像长得不太像啊。” 她碎碎叨叨,发现身边人已经好久没吱声了。 申姝一扭头,发现童云千表情古怪,“你啥情况?以前一提起邵贺新你就满脸笑的,你这表情不对啊。” 朋友八卦这会功夫,童云千已经脑补了一万种邵临和邵贺新告密的场景。 他不会已经说了吧……那她还怎么面对贺新哥啊。 会不会没说?要怎么试探呢? 她有点怕邵临,说不出为什么,每次和他一靠近就浑身不对劲。 “云千,云千!!” 童云千恍然回神,“啊。” 申姝歪头,茫然:“不是,你怎么一脸要哭啊,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起身打开行李箱,把慌乱的情绪藏住,眸色难为情:“待会儿开学典礼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看节目吧。” “我去趟画室。” 申姝挠头:“啊……?突然不去了,你不是说了要亲眼看邵贺新演讲吗?还要给他拍照。” “我‘大炮’都给你扛到学校来了!” 童云千蹲着,背影娇弱僵硬。 她双手乱抓着箱子里的衣服,不会撒谎,又怕遇到邵临。 “我有点事,你先去。” ………… 过了半个小时,学校一号操场。 开学典礼已经准备就绪,等到了时间,学生们都入座,中清大初秋一年一度的盛典就要开幕。 偷拍的人太多,兄弟俩只能找了个建筑背面的墙角待着。 邵贺新踱步,手里拿着演讲稿顺词。 邵临靠在一侧墙面,懒洋洋弯着腰接了一通电话,听对方说了一堆,最后他回了一句:“接着找,他不会满处跑,回了国有的是办法把人捞出来。” 邵贺新抬头,看他挂了电话眉宇阴郁,“还是你工作室那事儿?” “那人也是够缺德,和你们团队割席了,还要偷着带走最值钱的核心程序。” “你小心他回国转卖给别的科技公司。” “所以这不在抓紧找人么。”邵临垂眸划拉手机。 半晌,他收了手机掀眼:“什么稿子这么难背?怎么,你紧张?” “这次毕竟面对几万新生。”邵贺新失笑,把稿子折起来:“必须得万无一失。” 他故作落寞地揶揄:“我不像你那么神,就算忘了写稿上台胡侃也很像样。” 邵临乜对方一眼,“好学生少学别人扯犊子。” 邵贺新扑哧一下清爽地笑出来,肩膀耸动,一下子释放了所有紧张压力。 “行行行……” 时间差不多了,邵贺新看了眼手机,往远处望了望,“哥,有个事可能得麻烦你。” 邵临挑眉询问。 “云千微信说还在他们专业楼里忙,我特地给她留了前排方便看节目拍照,你替我接一趟。”邵贺新把位置发给他,有人在催他去候场了。 他拍了下邵临的肩膀,“你今天不是把机车开进来了么,你骑车去接她更快。” “我去了,有事联络。” 说完头也不回地跟学生会工作人员走了。 邵临杵在原地,脑海浮现出那个每次都跟受惊兔子似的女孩。 半晌,他啧了声,活动着筋骨往操场外走去。 是不是给邵贺新笑脸给多了。 现在都敢拿他当司机使了。 ………… 童云千去了画室,把东西都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想来想去,她还是更想去开学典礼。 毕竟一开始就和贺新哥说好了,要坐在一起看典礼的。 她哗啦哗啦地拨弄着桶里的画笔,最终还是落下决定,就算很怕他哥,还是要去。 童云千放下手里的往门口走去,忽然,兜里手机频繁震动起来。 她站住脚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于含心在班群里艾特自己。 【于含心:@童云千论坛怎么有人说你暗恋邵贺新啊!妈呀我以为你俩只是朋友啊!】 申姝的私聊也焦急地弹出来。 【姝姝:完了出事了!云千你暗恋邵贺新的事还跟谁说过?!怎么会被人爆出来啊!】 童云千脑子嗡的一下——麻了。 浑身血液仿若从脚底倒灌,她手指抖个不停。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啊……只有,明明只有申姝知道的……怎么会被人知道。 童云千扫了眼帖子,手抖得手机都拿不住。 她看见爆料的内容,说是有人亲耳听见她说喜欢邵贺新,场景和她的诉说描述得绘声绘色。 一瞬间,身体里有什么塌掉了,轰隆隆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缩紧。 童云千喉咙发干,气得浑身发抖。 心里只有一个名字。 ………… 邵临慢悠悠找到这栋楼,穿过走廊认准了教室号码。 他低着头玩手机,抬手一把拉开门画室的门—— 恰巧,门内有人正好冲出来。 邵临抬眼。 童云千通红的眼眸猝不及防闯入他视线。 面前女孩脸色惨白,下唇瓣抖得明显,晃着泪的眼眸可怜又委屈。 一看见他,童云千的眼泪唰地掉出来。 邵临微微折眉,张嘴还没吐出字就迎面挨了一拳—— 童云千握紧了拳头锤他的胸,砸出闷闷的一声。 她簌簌落泪,哭腔酸抖:“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你怎么能!”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上升的气泡 rainy:11.上升的气泡 如果让邵临的兄弟还有曾经被他教训过的人知道,他光天化日之下以这种形式被一个见了血就晕的娇弱姑娘打了这么多拳,估计眼睛都要惊到地上了。 童云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使了吃奶的力气往他身上胡乱砸,气得理智全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惹过你吗?” “为什么!!我不是……我不是说了你开条件……” “呜……” 邵临被她打得胸口发闷,眉头紧锁。 她带着哭腔开口含含糊糊的,说得什么压根听不清。 他迅速收集片段信息在脑子里整合,也还是没懂自己为什么挨打。 别说是打人,光是连大声对着人喊,童云千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干过。 她冷不丁一哭喊浑身抖得厉害,脑子一片乱,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童云千双手往前推,撑在他胸口使劲发力:“你让开!走开!” 邵临被她推出去,慢悠悠往后趔了半步。 见她要跑,他一伸手啪地攥住对方的手腕。 他眉头折得很深,手上猛地用力拉—— 童云千就像张小纸片似的被拽了回去。 邵临一使劲童云千才意识到两人力气上究竟有多可怕的差距。 估计是因为她的捶打惹烦了他,邵临这道力度根本没控制,童云千被拽得差点跌倒,一下扑到他怀里。 她鼻尖险些撞到他胸上,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到极致。 男人浑厚的气场扑面,压迫感无声袭来。 童云千眼泪都吓没了。 小动物感知到天敌威胁的第一反应是僵住不动。 但此情此景,童云千因为愤怒,停了三秒后就疯狂挣扎:“你浑蛋,放开我!我一秒都不想看见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面前的人疯了似的乱动,邵临太阳穴跳得烦,手上用力更深,单手拽着她晃着:“你搞搞清楚再骂。” 他冷笑,服了气:“我怎么你了?” 他只是握着她一只手腕,就可以将她整个人摇得趔趄。 童云千被他拽来晃去的脑子更乱了,抬头,哭红的桃花眼委屈狠了:“你不要装……只有你知道。” “只有你。” 她的落寞和痛苦像张镜子映照他眼底,邵临略有怔忡。 童云千愈生恨意,一用力,挣脱开他的禁锢,扭头抽泣着跑走。 她吸着鼻子啜泣的微小动静随着脚步声远去,邵临扭头,瞄着她缩着肩膀的可怜背影。 半晌,他动了动刚才握着她腕子的手,气得想笑。 “都他妈哪儿跟哪儿啊。” ………… 童云千气冲头顶,完全乱了阵脚只顾着掉眼泪,抽泣着跑出教学楼却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走过拐角,申姝直奔她而来。 她看见朋友,就像一下子看见了依靠,眼泪决堤:“姝姝……” “这怎么办。” 申姝一脸愁相,赶紧拿纸给她擦眼泪:“我先说真的不是我干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事还有谁知道?” 童云千泪眼汪汪看着她,用力一抹脸,“只有他……” ………… 两人跑到教学楼背面没人察觉的地方坐着聊。 申姝听完她说的,“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天纹身店他确实在场。” “邵贺新的哥哥竟然是这种人??他为什么要说,纯粹想看你笑话?” “你俩又没过节,他为啥要这样?” 对方这么一问,童云千确实很疑惑,但同时,那天在邵家参加宴会,听到别人对他的那些的不堪的混账描述也冲进脑子里。 难道他真的是别人口中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是那种基因里就带着坏种,喜欢制造他人的痛苦? 童云千开口:“因为我听说别人都说他……”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申姝问:“说他什么?” 无数形容词和转述已经到了嘴边,可童云千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她没办法把一些根本不知道真假的话传扬出去,哪怕邵临可能真的害了她。 “我也觉得奇怪,但只有他知道了。”她摇头,抱着自己的双膝,恨不得蜷缩成球,把脸埋下去:“我想回家……我不想见任何人了。” “你早上不是还跟我说晚上要跟着邵贺新去聚会吗?” 童云千委屈嘟囔:“我去不了了……” 申姝摇晃她的肩膀,劝说:“不,我觉得你要去。” 她悻悻露出一双眼,不解又困扰。 “只是有人在论坛里乱说而已,你要把这个事情做实,反正本来每天也很多人在论坛里乱说啊,大家都是看个乐呵。” 申姝的脑子转得很快:“你想,如果你真的不出面,那你暗恋邵贺新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那就锤得不能再锤了!” “你就是要去,然后告诉别人这件事不是真的。” 童云千揉着酸涩的眼眶,“可是我本来就是喜欢他的啊。” “贺新哥要是听到了不会……” “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管邵贺新怎么想了。”申姝给她出主意:“反正来日方长,以后你准备好了再去跟他表白不就好了。” “总之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任凭别人乱说。”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反应了很久,像宕机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觉得对方确实说得有道理,咬着嘴唇纠结:“可我害怕……” 她一想到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就怕得浑身冷汗。 童云千捂着耳朵,抓挠软发,浑身都透着抵触:“姝姝……我还是想回家……” 申姝坚决:“不行啊!你要是让这些人把你和邵贺新的关系彻底搅黄了,你想跟他修成正果就更难了!” “云千!坚强起来!你可以的!” ………… 邵临返回操场的时候,开学典礼已经进行三分之一了,邵贺新的代表讲话早就结束,坐在台下等着他回来。 邵临走过去,瞥了眼邵贺新旁边留着的位置,带着点儿阴郁气场坐下。 “人呢?”邵贺新问。 他没立刻回复对方,而是听见坐在身边的学生窃窃私语,邵临瞥了眼那个人手机上的内容,掏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 邵贺新看他不说话,纳闷:“哥,我问云千呢?你没去接她?” 邵临把手机扔给他,“去了,没看见人。” “不能吧,”邵贺新说着,低头扫了两眼就皱了眉,“这什么……” 他往下浏览,逐渐沉默了。 邵临目视前方的典礼节目,听着身边人半天没出声,黑眸斜瞥:“什么情况?” 邵贺新叹气,把手机锁屏还给他:“我也想知道什么情况,这些人,就会乱说。” “我是问你,”邵临指腹转着手机,好整以暇:“跟这个什么情况。” “什……”他略有怔意,清爽的眉眼少年气更盛。 邵贺新盯着哥哥始终“全世界与我无关”的表情,笑出一声,语气迟缓:“云千就是住在咱家隔壁的那姑娘啊,你没印象?”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邵临看着手机,随口又问:“喜欢人家?” 邵贺新没想到这个问题会从他的口中问出来。 他没有回答,缓缓转头看向台上。 邵贺新眯起眼睛,笑意温柔。 他转移重点,说:“还是头一次见你有兴趣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邵临手机打字的动作略有停缓,没抬眼,继续敲字。 “真没情况就别让人家被挂在网上乱说。” 邵贺新点头,沉气,略感麻烦。 “我这就给校论坛管理发微信。” ………… 晚上六点,童云千顶着勉强消肿的眼睛还是去了聚会。 她站在包厢门口迟迟不敢进去,从玻璃缝隙里看见一屋子的人。 今天的场子是只有住在金山区这些玩得好的二代们才会来。 估计有百分之八十的人的家长,都是她爸爸惹不起的。 童云千只身一人站在外面纠结,直到服务生推着酒车走来,“您好女士,要进去吗?” 她愣愣回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包厢里至少已经来了十几个人,童云千左脚刚一迈进去,熟悉又带着奇怪语气的嗓音立刻响起。 “女主角来啦!正聊你呢,快来跟我们说说!”于含心坐在沙发里左右拥着其他女生,笑着招呼她。 童云千看见她心里一沉。 “我靠美女啊,快来坐!”男生a看见她之后眼睛齐刷刷地发直,争先起来给她让座。 “也出来玩了?加个微信呗回头一起。” 于含心斜了眼那些男生,语气更古怪了:“你们就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我云千美女可是邵贺新的绯闻女友。” 童云千刚想找个边缘坐下,一听见这话差点弹起来,摆手急着澄清:“不……不是。”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在一起也很正常啊,藏着掖着干嘛。”于含心旁边的女生a笑着说:“哎对,你怎么自己来了,没跟着少爷一起来?” “就是,我们都看见帖子了,外校八卦墙也有人说你俩的事呢。”女生b叹气:“毕竟喜欢邵贺新的人能排着队绕学院路三圈。” “隔壁传媒大那个校花不就追过邵贺新吗?” “人家又漂亮又能说会道,专业第一,而且家里还有钱。” 她细数这些:“就这样邵贺新都不喜欢,但每次出来玩都带着你,童云千,你就承认了吧,啥时候的事儿啊。” 邵贺新的其他公子哥和千金朋友面面相觑:“没听说啊……” 童云千彻底慌了,现在这些人都不是传她暗恋贺新哥,而是直接在造谣他们在一起了。 这,要是让贺新哥知道他被别人和她强行捆绑在一起,肯定会很不舒服啊。 “不是……我们不是……”童云千秀眉皱着,环顾这些人直刷刷的目光,“我们没在一起。” “嗯?”于含心追问:“没在一起,那就是你单方向暗恋他了?所以是真的啊?” 她啧啧,凑过去拍拍童云千的肩膀,开朗道:“你也别难过,摆着那么多有钱大方的女生他都不要,没准邵贺新就喜欢你这款憨憨花瓶儿呢。” 童云千抓紧衣摆,指关节捏得发白,垂眸忍着满腔火气,只会反复强调:“不是真的,我和贺新哥不是那种关系……” “你不要这么说他……” 她不知道自己任人委屈的时候,皱眉抖眸的模样格外动人,几乎能激起所有男性保护或欺负的原始冲动。 另一个看热闹的公子哥看见她这样儿,泛起兴致,撑着台球杆来了句:“那你又不说。” “我想问很久了,每次都瞧见新哥带你出来玩,哪有邻居妹妹那么简单。” 在场有男生加入八卦,这些故意刁难童云千的女生一下子就像有了靠山,更有了底气步步紧逼。 “就是呀,你要是能把这多高岭之花摘下来也厉害了!” “要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是青梅竹马,就别让他被外面的女的抢走!” 童云千如坐针毡,声音越来越小:“不是,不是。” “你跟他表白了吗?要不就今天大伙儿一块帮帮你,撮合一把就成啦!”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拉开。 邵贺新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这里。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所有抬头一齐向门口看去。 邵贺新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表情一如既往闲适温和。 他进来后,后面身板更强壮的邵临也跟进来。 邵临进包厢以后,半垂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找到坐在边角脸色惨白却挂着微笑的童云千。 他眉头微动,收起目光。 邵贺新扭头对别人介绍:“我哥邵临,从美国回来,以后就跟咱们一块玩儿了。” 在场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对邵临打招呼。 只不过他一个都没搭理。 于含心看见戏台子已经搭好,邵贺新也来了,趁着场面热闹用开玩笑的语气喊:“邵学长所以你和云千到底咋回事!说说啊!” “大家都好奇死了!” “美女帅哥能凑一对我们也没意见!” “只要多请客!哈哈哈。” 邵贺新进了包厢后,童云千就死死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他。 汹涌的难堪像无数蚂蚁从脚底一路往上爬,一路啃噬她的羞耻心。 邵贺新看了眼她,叹息:“都说了不许开云千玩笑,你们也是。” 他坐下接过别人递来的水,不想闹得不愉快,耐心提醒:“别出去再乱传了啊。” 服务生在包厢里准备酒和餐品,邵临看了看,拽了个单人沙发打算找个消停地方坐着。 就在这时,于含心看着被邵贺新一两句话就圆滑了的场面,“不是乱传吧?” “童云千,那别人都亲耳听见你说喜欢邵贺新了,今天大家都给你撑腰,直接表白啊!” 邵贺新表情有些峻色,但仍然没忍住看向童云千,像是在试探某种答案。 于含心一句话,所有人又开始起哄。 童云千弯腰低头坐在原地,两侧的黑发把她的脸遮了个六七成,勉强的微笑一闪而过。 她被起哄的女生推来拉去,像片即将凋落的树叶。 邵临收了手机,起身走到服务生身边,把冰桶里的酒拿出来。 服务生一脸茫然。 童云千越痛苦,于含心越痛快,看着她快落泪的笑脸,心里直爽,嗓音又拔高了许多:“来来来!就今天……啊!” “哗啦——!” 一桶冰倒灌着从她头顶浇下,连带着不锈钢的桶都扣在她头顶。 冰零落而下,掉在她衣服里,身上,一瞬间把于含心打湿了个透彻,狼狈又浮夸。 于含心整个脑袋都扣在冰桶里,被浇蒙了,一时间动也没动。 她身边的女生吓得失声尖叫,看向突然做出这举动的人—— 邵临拍了拍手,歪着头眯眼,检阅于含心此刻的模样,似是觉得满意了,往后退了几步,倒进单人沙发。 恹恹的,令人毛骨悚然。 目睹一切的童云千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卡顿般转头看向他。 邵临手里拿着瓶酒,大手转着瓶身,他睨着上面的酒庄和日期信息,慢悠悠说:“邵贺新,你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现在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进你的包喝酒?” 全场更静了。 于含心没有被这么侮辱过,把冰桶从头上拿下来,“干什么!!” 她又羞又气,哭着喊:“我招你惹你了?道歉!你给我道歉!” “我道歉。”邵临转酒瓶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她,勾唇:“你敢听么?” 狂到了极致。 其他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心想可不是……谁接得住邵家大少的道歉。 不怕遭报应啊。 于含心也不管了,起身逼问:“你为什么这样,来的都是邵学长的朋友,你就这么对你弟弟的朋友!?” 她余光一扫,看着某个单薄的身影,故意引导:“还是说,你是因为……” “我看你就烦。”邵临偏头,用槽牙把威士忌的瓶盖拧开,扔桌上,“一烦了手就痒痒。” “成吗?” 他仰头,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某个瞬间仰视的瞳孔紧紧锁在童云千脸上。 童云千敏锐地察觉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后背一紧。 邵贺新靠在一侧,不再说话。 显然,只要邵临介入的事儿,他便不会再插手。 其他人看到邵贺新的态度就知道,这于含心完了。 算是踢到铁板了,虽然不知道于含心究竟哪里惹了邵临。 果然,邵临疯起来根本没理由,仅仅只是看着不爽,就能这么羞辱一个女生。 于含心再也待不下去,被冰弄得浑身发抖,起身指着他:“果然外面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个神经病!” “疯逼!渣滓!超雄!” 那两个字响起来的瞬间,邵贺新眼神变了:“于含心!” 童云千心跳咯噔踩空,唰地看向邵临。 被这么不留情面辱骂的人静静喝着酒,邵临嘴里含着酒,腮颊发硬。 他吞咽,看着气急败坏的于含心,指了指门口:“给你十五秒。” 邵临笑了:“再不滚,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疯逼。”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我将对你的喜好 rainy:12.我将对你的喜好 于含心把“超雄”两个字骂出来的瞬间,场子彻底冷到了冰点以下。 所有住在金山区的人面面相觑,了解过风言风语的都不敢说话了,一个是惊讶竟然真有人敢把他们的心声说出来,另一面仿佛已经预见于含心的无数种死法。 童云千呆呆坐在原地,看着那边的邵临,被气氛吓得毛骨悚然。 邵临说完话,邵贺新叫了外面的服务生进来,表情严肃,对于含心说:“看来咱们没什么交集的必要了。” “请你出去。” 于含心骂完就露出了后悔的神色,被服务生半拉带拽地离开了包厢。 她走后,其他人很会缓和氛围,撮合大家继续喝酒打台球,童云千心有余悸,频频将余光投向那个人。 想必今晚之后,邵临在外的风评会更差吧。 他真的只是看于含心不顺眼就……? 童云千捂着心口,刚刚被她们起哄八卦的那股淤堵莫名消得一干二净。 邵临没理由的一个举动,却让她像捡漏似的出了口气。 邵贺新走到邵临身边坐下,拿了个空酒杯放在桌上,“你不该这么冲动,你突然来这一下,我都没看懂你为什么。” “没为什么。” 邵临没用他拿来的空杯子,接着端着酒瓶对口喝,被酒烧过的嗓音沙绵,说话间飘弥性感:“说了没理由,看不顺眼就整她了。” 邵贺新摇头:“你这就不对了,她也是住在金山区的,就算看在她家里也要给点面子,要让老妈知道又要罚你。” 他说:“真有事不还有你呢么。” 邵贺新看向邵临。 两兄弟对视,几秒后各自一笑。 邵贺新摇头:“是,反正我会帮你打掩护,保你不被打得皮开肉绽。” “所以,与其在这儿教我做事。” 邵临摩挲着酒瓶瓶口,余光却描着远处某人灯下细细的白颈,“不如留着力气去哄哄人。” 邵贺新:“嗯?你说……” 然后顺着自家大哥的目光找过去。 邵临收起视线,盯着酒桌嘲笑半声,痕迹很轻地飘了句:“你那好妹妹。” “眼睛都快哭瞎了。” ………… 因为于含心那一出,大家喝酒快活的兴致消减不少,但邵临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走之后,大家轻松不少,有邵贺新在,氛围一点点回到以前的热络里。 童云千经历这么一遭也完全没了在这儿逞强微笑的力气,跟邵贺新说了一句就先回去了。 时间太晚,她也不想再回宿舍,因为学校就在本地,所以她多数上学的时候都回家住。 童云千想给家里司机发消息,一看时间,又都删掉文字打开打车软件叫了个车。 这家会所在酒吧街区,附近不是清吧,餐厅就是夜店,夜夜笙歌的霓虹衬得这里晚上比白天沸腾。 建筑挨得很近,稍有的胡同过道又深又黑。 童云千站在街边,身后是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小巷,往前往后都不是准确的上车点。 这时候正是酒吧街的打车高峰,她愣是排在三十号之外。 身后阴风须须,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没理由地害怕起来,脑补下一秒就会钻出七八个醉汉骚扰自己的桥段。 她呼吸沉重,紧握手机。 就在这时,身后出现一阵规律有力的脚步声,童云千浑身立汗毛,正要拔腿跑。 身后快速靠近的人忽然拍了下她肩膀。 童云千浑身一抖:“啊。” 碰过她肩膀的手腾在半空。 她做防备姿态回头,却对上邵临深亮的目光。 童云千愣神,“你……” 邵临收手揣进兜里,歪头指向巷子里:“跟我走,把事儿平了。” “什么?”她缩起的肩膀一点点放下,“你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邵临没回答,眉眼总透着点不耐烦,转身往巷子里走,宽阔的肩膀一点点没入昏暗处。 童云千看了看手机里的打车排队,又看看他越走越远,懊恼地抬腿跟上。 巷子左右的小门全是两侧酒吧会所的工作后门,垃圾桶到处堆放,油酒臭味滋生在砖块路的缝隙里。 她小心翼翼又仓促地跟着前面的人,生怕被什么绊倒。 两人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踩在巷子里,不和谐不相配地合奏着。 童云千一边小心脚下的路,一边悄悄抬眼,盯着邵临走动时的肩背。 明明是这么黑这么吓人的地方,不过跟着邵临,好像就不害怕了。 他应该是习惯穿黑色。 都说黑色显瘦,但穿在他身上却更突显身材的健壮。 她从来没觉得成年男人的肩膀这么宽阔过,哪怕平时看贺新哥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前面人忽然开口,吓她一跳。 “帖子不是我发的,事儿不是我说的。” 他声音很凉,没什么起伏:“但既然因我起,我就负责帮你收拾干净。” “这事儿平完,以后离我远点。” 童云千怔忡,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还没等脑子把这些话都消化明白,她就已经穿过了整条巷子,到了后街给酒吧区特地盖的公共停车场。 停车场灯光普照,童云千出了巷子一时间被亮得眯起眼。 挨着边角有几个人站在那儿。 她又走近几步,才看清被三个保镖看着的女生——竟然是于含心! 于含心还穿着离开会所时的那套衣服,手脚自由,嘴也没被塞着,却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看见邵临回来的瞬间表情忌惮又气愤。 童云千走近,被于含心狠狠瞪了一眼。 她怯怯抿嘴,默默靠邵临近了半步,“她不是走了吗?” 邵临睨着于含心,“又请出来了。” “从她家。” 童云千愕然。 邵临把手机掏出来,给她播放便利店内监控录像,时间就是那天晚上他们在便利店门外相遇的时候。 她凑头过去看着倍速播放的视频,画面里本来在购物的于含心买完东西站在门口迟迟没出去,而是趴在门边,仿佛在偷听什么。 童云千反应过来,抬头和他确认:“所以是她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她突然凑近,邵临睨着女孩清凌凌的眸子,眉头微动。 他转身从车里拿出电脑,打开几个界面,摆在于含心面前:“帖子ip地址,发帖人和你的聊天记录,转账来往,还有什么说的?” 童云千非常诧异。 从于含心离开到现在一共不过两个小时,邵临是怎么用这么短的时间办了这么多事的? 于含心气得眼睛发红:“我让他删掉还不行!?” “你还想干什么?” 邵临划屏幕,慢慢说:“用不着,等校管理员以诽谤造谣封号封贴,公示批评之后,一切都不用解释。” “什么都不干今儿你回不去,你那点儿事我不介意也帮你曝一曝。” “还有。”他补了句:“你爸最近有个项目在和邵光旗下一个分公司谈,快签合同了。” “求饶吧,人不就在你面前?” 于含心扭头看向她,羞辱得眼泪快下来了。 “我……我……” 住在金山区这么多年,童云千最知道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当初于含心删她作业,她顾及父亲的生意不敢追去指责。 而现在,邵临随便一句施压,张牙舞爪的于含心就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了。 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童云千心头一紧,这些年习惯性的逆来顺受让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原谅对方,小事化了。 就在她咧出微笑,摆手,刚要说话,邵临的嗓音斩钉截铁响起。 “你敢。” 童云千表情卡在脸上,看向他。 邵临往车前盖一靠,曲起二郎腿。 他抱着胳膊,威胁又讽刺:“我忙活两个点儿,你给我来句没关系试试?” 被一眼看穿,童云千顿时脸上火辣辣的,到嘴边的话生生被他打碎。 她看看他,又看看于含心,“我。” 邵临歪头:“人就在这儿,是打是骂,来。” 童云千被他逼在关头上,握紧拳头,一咬牙,把心里话喊出来:“于含心你真的很过分!从上学期你删我作业到现在偷听发帖子造谣你……!真的很过分!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没有做过对你不好的事,你喜欢的男生跟我也没关系,你欺负人是不对的!道歉!” 窝窝囊囊的“辱骂”结束。 邵临嘴角抽动,仰头,闭眼,叹气。 人在无语的时候就特想笑。 于含心偏开头,不情愿地张嘴:“我看不惯你天赋高老师都看重你,我看不惯我喜欢的人整天追着舔你,对不起,不该把你的事传出去,行了吧,以后我看见你绕着走。” 她盯着童云千人畜无害的样子,冷哼。 “没有邵贺新那点偏心,你什么都不是,但你别觉得他会喜欢你。” 于含心偷偷瞥邵临,直言不讳。 “邵家的人,就算只是找女友也一定交拿得出手的。” 童云千垂眸。 邵临无聊地踩着车前杠,插了句:“我说你还是给她一拳吧,照她嘴打。” 她默默纠正:“可打人是不对的。” 邵临笑了:“你捶我的时候没见你觉得不对。” 童云千:“……” 哎呀。 她悻悻看向于含心:“我怎样,邵家人怎样,跟你没关系,于含心,还是管好自己吧。” “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不会幸福的。” 保镖把于含心送走以后,剩童云千和邵临单独在原地。 两人独处之后,她又开始紧张起来,盯着脚下试探:“那个,所以你在包厢里,是……” “事儿我帮你了了。”他开口。 童云千听着脚步渐渐远去,抬头,望着打开车门的邵临。 他单臂撑着车门,抛着钥匙,凝着她的视线始终凉薄:“我没邵贺新脾气那么好。” “你也听过,看过,不用误会,我不是什么善茬。” 邵临收回目光的同时撂下一句。 “以后离我远点儿。” 看着他驱车离去,童云千站在原地,紧握许久的手缓缓松开。 她翕动嘴唇,杵了很久才动起来,回头刚想从原路返回,却发现…… 只剩自己一个人的话,她是不敢走那条又长又黑的巷子的。 ………… 之后她再没见过邵临。 即使在一个学校读书,中清大这么大,没有交集的人几乎很难偶遇。 中清大九月开学,正式上课后没过两周就又迎来了中秋假期。 童云千这天晚上在申姝家做客。 两人扎在闺房里闲聊。 申姝把衣柜全打开了忙活着,童云千看着三个大箱子,“只是去琼海不到一周,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当然!我已经约了一个当地的摄影工作室,打算在国庆占据朋友圈最佳游客照。”申姝拿起一件比基尼,“为了它,我可减肥一个多月了。” 童云千捂着脸羞笑:“要这么性感嘛……” “你没穿过比基尼?”申姝坏笑着走近,伸出魔爪:“你身材这么火辣,要不试试,突破一下自我!大胆展示身材,让绝世帅哥看见你都流鼻血!” 童云千吓得满屋子躲她,笑得花枝乱颤:“不行,我就不了……” 两人闹够了,申姝拿出一个袋子:“这个你拿着。” 她拿出一看,是个沉甸甸的黑匣子,像是某种内存很大的存储盘。 “我男朋友给我寄的,他不是学了人工智能从美国回来嘛,最近在外地旅游,说这个存储盘很重要又沉,就不随身带着了。” 申姝指指,说:“他最近要来崇京谈合作,说是先放在我这儿,我这不马上就要飞去度假了,我怕他到时候来拿我不在家,先放你这里。” 存储盘非常沉,像健身房里的哑铃,童云千双手端着都要吃力气才能移动:“这么重要,放我这儿真没问题?” “放心吧,我就是看你人靠谱,放假哪里也不去,给你我放心。” “如果到时候他真的提前到崇京,你寄个同城送,或者跟他约个地方还给他就好啦。” 童云千点点头,若有所思。 傍晚,夕晖紫灿,夜幕自下而上蔓延。 告别了申姝,家里的司机把她送到别墅区门口有急事先下班了。 童云千包里背着沉甸甸的存储盘,一路从别墅区往家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又热又累,实在不行了,忽然馋一口便利店的雪糕,于是扭头调转方向。 “再坚持一下,坚持……” ………… 金山别墅区便利店门口,邓飞扬脸上带伤蹲在外面,狠狠咬了口冰棒,咔滋咔滋嚼着,骂了句:“草他大爷的,没想到这寺下村的臭虫这么黏糊,清都清不干净。” “这些人蹲局子都家常便饭了,我看就得把他们打服了才不敢再找事儿。” 他抬头,看着邵临被划伤的那条胳膊,“哥你这去不去医院啊,没想到这便利店连碘伏都没卖的,就这还开在别墅区呢。” 邵临站在便利店外面的铁质垃圾箱前抽烟,他点燃之后只吸了一口便掐灭,眉头微折,似乎在用烟草压制疼痛。 他捻着烟头,被呛得咳了两声,“不用。” “不都戒了么,怎么一回来又开始抽。”邓飞扬叹气,“也是,这么多糟心事儿,换我我也来一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消解打架后神经亢奋的余韵。 邵临接了电话,懒得动胳膊就放在垃圾桶上公放。 对方说:“查到了,前几天在南城,可惜没逮到人,人又跑了。” “不过我发现一个事,他好像把盘寄走了。” “我正好和快递员熟,那天聊天,我顺眼看了下他的打单。” “是寄到崇京的。” 邵临挑眉,“人虽然没找到,但是东西应该已经到这儿了是么。” “对,不过我只看见收件人叫申姝。” 邓飞扬一扭头,看见龟速靠近的人,“嗯?”了一声,“哎,你不是那个……” “这不是寺下村晕过去那姑娘吗?” 邵临停顿,顺着他的方向瞥了眼,先挂了电话。 童云千走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已经累得喘息不止,到空调风吹出来的地方停下,弯腰撑着膝盖换气。 自己真的该锻炼一下了,体力真的好差劲。 这时候邓飞扬说话,她听到对方的形容词愣住,累得眼前发虚,第一眼看去好像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邵临? 童云千直起身,抹了下脖颈的细汗,“嗯?你们……” 就在她聚焦视力的时候,漆黑高大的身影三两步走近。 童云千仰头的瞬间,一顶黑色棒球帽扣下来。 邵临走到她面前,不做犹豫摘了自己的帽子,盖在她头顶。 宽大的帽檐将她双眼都遮住,只露出鼻尖和嘴唇。 他捏着帽檐,拇指用力,往下压。 她整个脑袋都被带着往下低,视线压下去,盯着他匀称的长腿。 “等等,你……” 童云千不明所以,抬手刚要反抗,面前的人忽然开口。 “别抬头。” “我身上有血。”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一瓶装全喝掉 rainy:13.一瓶装全喝掉 童云千举起的双手腾在半空,讶异地呆在原地。 晕血这件事,到现在家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她应该不是天生就晕血。 十岁被接到童家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虽然父母花了不少钱给她调养身体,但这十年来她的身体素质仍然很娇气,时不时晕倒是家常便饭,什么病因都有。 连晕血这件事都是她自己晕过去次数多了总结出来的。 但是。 邵临仅仅只是在巷子那一面,就看出她是因为见血才晕的吗? “我……”童云千抬手,摸着头顶棒球帽的帆布面,“其实没那么怕的,没关系。” 邵临挑眉:“你确定?” “擦破皮程度的没事,”童云千慢慢解释:“只是那种伤口比较大,出血量比较多的……”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拨动她的帽檐,童云千视线被解放,瞥到他胳膊上好长一道血痕,瞬间窒息,倒抽一口气,大脑发蒙。 他嘲笑半声,很及时地把她帽子又压了回去。 童云千这次乖乖地压好帽檐,往后退了半步,“多谢关心……” “你搞清楚。”他立刻纠正。 邵临语气很冷,掺着嘲讽:“是我不想再莫名其妙扛着你跑一趟急诊。” 童云千很无措,懊恼道歉:“对不起,那次我也没想到撞见你们……”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你说,你说你带我去的急诊?” “我以为你们只是打了120……” 邵临睨着她傻傻低头杵在原地的模样,没说话。 他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忽然想再抽一支。 这时候,蹲在一边全程看戏的邓飞扬插话进来:“小美女,当时可是我临哥亲自带你去市第一医院,你晕得人事不省,我哥全程公主抱带你完成所有检查,给你伺候直到上床。” 邵临踹了他一脚。 邓飞扬讪讪补充:“病床,病床。” “他陪你半天呢,确定你死不了才走。” “啊?”童云千更懵了,这和她所知的完全不一样:“可是不是贺新哥吗?” 邓飞扬愣了:“贺新哥?你说邵贺新?不是我靠小美女,你有没有良心啊!” “虽然他俩是兄弟但长得又不像,这你能弄混了?” 那天急诊护士的话又回响起来。 【你男朋友陪你半天了,长得又高又帅的,就是不太爱搭理人。】 【你额头搓破皮那块都是他替你上的碘伏,估计是怕我们拿不住力度弄疼你,就这样他还说跟你不是情侣呢,怪凶的,不是就不是呗。】 童云千呼吸一下子变得很乱,忍不住抬起帽檐看向邵临,结果被对方一声阻止。 “不想晕就别动。” 她抬起一半的视线卡在半途,手指揪着背包的带子乱绕,怯生确认:“是,是你吗?” “那天,真的是你一直在我身边?” 邵临盯着她,打开烟盒叼出一根,声线含糊:“他瞎扯淡。” “把你扔医院我们就走了,谁闲得陪你在那儿杵着。” 邓飞扬一脸“我不理解”地看向他,用口型问:‘不是,为啥啊??’ 童云千盯着地面,点点头。 邵临叼着烟却没点燃,瞥见她偏头时荡漾慌乱的眼睛,对邓飞扬说:“走了。” 看见他转身,童云千忽然抬腿追上去,拽住他t恤的衣角。 她力气很小,却一下子把他拽停了。 邵临少见怔了神,回头瞅她那条细白的胳膊,压眉:“还要干嘛?” 对方黑色的t恤吸饱了光,抓在手心里热乎乎的,童云千眨眼结巴:“谢,谢谢你。” “都说了不是我。”他无语叱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该说。”她说完,仿若抓了什么烫手山芋般,速速松开手。 “毕竟你们没有把我扔在村里。” “有机会,改天,我一定报答你。” 邵临挑眉,问:“这会儿不恨我泄密你喜欢邵贺新了?” 童云千脸庞发热,没说话。 “我说过什么来着,还记得么。”他问。 她盯着地面转动眼珠,没明白。 邵临又走近,在她面前站住。 他拿下嘴里叼着的烟,捏成一团塞进兜里,“我不是什么好人,跟我扯上关系没什么好。” 邵临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敲打她的帽檐,勾唇:“离我远远的就算你报答。” “懂了?弟、妹。” 童云千心跳陡然蹦到嗓子眼。 不知道为什么简单一个称呼词从他嘴里出来,竟莫名像是调情。 听不出任何友好和善意。 而,而且。 她难为情地抬眼,望着早就走远的邵临。 什么弟妹啊……是故意笑话她吗? ………… 国庆假期第二天傍晚,邵临从琼海市飞回来,迎着小雨落地崇京国际机场。 飞机落地一瞬间颠簸叫醒了他浑浑噩噩的打盹。 邵临微微弯腰,撑着膝盖扶着额头,头疼得痛胀欲裂,冒了一层冷汗。 他喘息粗乱,缓缓伸出左手扒着飞机窗边缘,手背绷满了青筋。 这一两天路上奔波,两天加起来睡了不过五个小时,再加上存储盘长期丢失,他们工作室的项目大部分都停了,本来谈成的合作如今面临大额赔偿。当初愿意选择跟着他创业的所有人都在摇摆不安,还有人还要靠这份工作吃饭。 诸多压力叠加,往常深夜才发作的头痛今天一上飞机就开始折腾。 飞机一落地后面的经济舱就开始嘁嘁喳喳嘈杂起来,混乱的噪音更加剧他的疼痛。 脑部支配五脏六腑的神经,剧烈的疼痛迅速传达到他的神经末梢,好像四肢每根筋骨都在发紧膨胀。 幸好在坐着,如果此刻是站着,肯定会因为失去平衡在地上乱滚。 操。 邵临阖眼,抓着头发把腮颊咬得硬鼓。 极制着濒临在理智边缘的崩溃。 脑袋里的野兽铛铛铛地震响铁笼,他睁开猩红的眼眸,浮现出在琼海找到申姝时她说的那些。 邵临眼神暗狠,张了张嘴,无声念出个名字。 行啊。 童、云、千。 半个小时后,他从vip通道走出机场安检区。 邵临打着电话:“我知道东西在谁手里了,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她可能已经寄走了,或者正打算送出去。” 赵姿穿着板正的白领装,看见他的第一时间走过去,与他并肩:“邵先生,您好,我以前是总裁办的秘书,也是您母亲的私人助理之一。” “邵总有吩咐,以后派我……” 邵临挂了电话,目视前方:“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需要私助。” “你是觉得我有跟你多说一遍的耐心吗?” 赵姿面不改色:“邵先生,这是我领到的工作,而且邵总说了,您不能拒绝她分给您的私助。” “未来您在中清大的课业,邵光的所有工作,都有我帮您安排。” “说白了就是让你跟着我,监视我好好帮她卖命跑腿。”他说。 赵姿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瞥见他脸色不好,唇色也发白,问:“您在美国遭遇的那场恶意袭击,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完全康复吗?” “现在头疼的症状仍然不可控?” “需要我为您约医院吗?” 邵临停下,这才正眼看她,“你从哪儿知道的。” 他眯眼,试探:“是我妈告诉你的?” 赵姿公事公办回答:“作为您的私助,我事先肯定会想办法了解您的所有情况。” “是我私下调查到的。” 邵临紧着的眸色松了,塌下的肩线透着某种自嘲。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很急,“也对,她没兴趣打听我这些。” “这个事儿别跟她说。” 赵姿拎着公文包追上他的速度,“我想邵总应该不会问。” 邵临语气更冷:“我知道她不会问,我的意思是你别多嘴。” “好的。” ………… 今天是邵贺新母亲邵总的生日,邵家在特级五星酒店办了酒席,邵贺新特地邀请童云千一家过去吃饭。 童云千穿着礼裙跟着家人四处社交,全程像个没魂的瓷娃娃似的眼睛都不敢乱瞟。 今天的场面比那天在邵家花园的酒宴还要正式要隆重。 她一到这种地方就发怵,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也怕被人打量。 找到机会她找了个法子溜到没人的地方透气。 童云千站在走廊窗口暗自沮丧,羡慕妹妹习真自带社交属性,无论跟谁都能聊得好,在这样的场合下跟在父亲身边完全是加分项。 而她傻傻的,别的老板及其家属跟她搭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最近降温,穿这么少吹风,小心着凉。” 童云千回头,看着走近的邵贺新,双眸一亮:“贺新哥?” “家里一有这种事我就腾不开身。”邵贺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熟稔地给她搭在肩上,“都没机会和你们聊。” 他忽然靠近,身上温暖清香的气息袭来,童云千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贴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懵懂抬眼望他的目光尽是动容:“谢谢。” 邵贺新走到窗口,双臂搭着,舒了口气:“应酬真是累人啊。” 童云千侧身,陪他靠着,“但你做得很好。” “我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邵贺新扭头看她。 今天童云千化了淡妆,本就天生丽质,略施粉黛后原本素净的五官更加明艳,桃花眼带着眼线就算不笑都能勾人,染了唇釉的唇瓣一张一合,说话时飘着香味,引得人不禁盯着那儿看得深入。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微笑:“我们云千负责漂亮就够了,不用讨好谁。” 童云千最受不了被他夸漂亮,眯起眼睛躲开视线。 “那天没能多安慰你几句,你见谅。”邵贺新耸肩,也无奈:“虽说我家底子不错,但你知道,住在这金山区的谁都不逊色。” “大家互相认识,大家的父母也多少都有生意交集,为人处世多少要留点面子。” 她一开始没听懂,后来想明白了:“你是说于含心,就是……学校帖子那个?” 邵贺新点头:“我知道那都是瞎说的,一个女孩被造这种谣确实不好。” “对不起啊云千,都因为我。” 童云千心有失落,使劲摇头:“没事,而且你哥也已经帮我解决了。” 邵贺新一愣,“你说我哥?” 她点头,“他领着于含心跟我道歉啦。” “那可能……”邵贺新看向窗外,眼神飘过不解,不过也迅速找到答案:“估计是不想看我太为难,他总这样,把坏名声往自己身上揽。” 童云千莞尔:“看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你哥哥。” “怎么说呢,虽然不是从出生就相伴到大,但我很信任他,他也帮我很多次。他也从来不会把父母的偏心嫁祸在我身上。” “相比之下他才是天才,其实我更希望得到大部分东西的是他不是我。” 邵贺新揣着西服裤兜,笑得少年气:“我懂他就行了,谁说好兄弟必须要同父同母呢,心在一起才最重要。” 童云千点头,旧事重提:“我高考那天,他还替你给我买了暖宝宝和早餐。” “他虽然看着脾气不好,对你却很纵容。” “是吗?”他摸了摸耳朵,微笑始终如一:“你能看出他的好,已经很难得了。” 童云千心里嘀咕。 果然,贺新哥真的很看重他哥,难道讨好邵临真的能让他这么开心吗? 这时,邵贺新被人叫走,她对他摆摆手,目送他继续去应酬。 ………… 童云千吹了会儿风就回到宴厅了,虽然爸爸特赦她不用跟着社交,不过不能长时间让他们找不到。 她便回到宴厅吃点东西,在边角坐着等他们。 现场有弦乐演奏,氛围恰好。 童云千想吃一点甜品,沿着会场边缘往自助餐的区域走。 就在她路过一个走廊出口的时候,里面忽然钻出一个人影,倏地攥住她的手腕。 童云千吓得声音都没了,抬头对上邵临漆黑的凤眼。 邵临捏着对方的手腕,忍着头疼,手上用了力,声音极低:“东西给我。” “什,什么东……”童云千吓得瞳孔又黑又圆。 他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推着抵在墙上,黑影压下去,“别装傻,存储盘给了你,我刚见过申姝。” 她懵了:“啊?申姝不是在琼海……” “你给翟左了?给了没有!”邵临用力拽她逼问。 他气场全开时仿若涨高天幕的海啸,一个眼神就能把人拆成粉末。 童云千泛起眼泪,像只受惊的小兔,挣扎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申姝给你的那东西是个价值几千万的自研程序,是我们团队的命根子,”邵临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指腹陷入她柔软的脸蛋,警告:“它但凡有丁点差错你豁出小命都赔不完。” “还给我。” 他的手又大力度又狠,捏得童云千脸颊发疼,泪珠簌簌地掉,泪渍融进他的指纹。 “不……不行。” 邵临眯起眼,倍感荒唐:“你说什么?” “既然,既然你说它这么贵重……”童云千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试图挣扎:“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邵临气笑了。 “它是我朋友托付给我保管的。”她摇头,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松口:“我不能因为你一面之词就给出去。” “至少,至少等姝姝回来,或者,或者她所说的那位……” “童云千。” 他咬牙警告,“我话还要说多清楚你才听得懂?” 童云千一愣。 一时间,曾经被无数人嘲笑的回忆袭来,那些人或亲近或疏远,指着她或讥笑或可怜。 【可惜了这孩子长得这么好,脑子这么木,以前的事也不记得……】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懂!不要再砸东西了!童辉你看看她!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领养这么一个啊!我又不是没给你生孩子!】 【童云千傻,你就算当面骂她都听不懂的哈哈。】 【你就是个领养的凭什么当我姐姐!我不要傻瓜自闭症的姐姐!】 瞬间,童云千崩溃泪崩,不管不顾地挣扎扭打起来,“放开我!我不给你!我就不给你!” 她偏头,咬在他右手的虎口上,越哭咬得越死。 邵临疼得皱紧眉,任由她咬。 “童云千,童云千你属狗的?撒嘴。” 两人激烈的对峙早已引起宴会厅不少人的注意,诸多目光纷纷投向那个角落。 就在邵临伸出另一手向她的纤细腰肢,打算把人抗走处理的时候—— “啪。”他的胳膊被另一人抓住。 邵临偏头,对上邵贺新急切的目光。 邵贺新瞥着童云千满脸的泪,表情严肃,认真说:“哥,过分了。” “别碰她。” - 【下一章入v】 【作者码字不易/务必支持文学城正版阅读】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20 第 14 章 这里最不缺就是热闹【v啦】 Rainy:14.这里最不缺就是热闹【v啦】 邵临和邵贺新都长得人高马大,对峙而立,各不相让的时候气场犹如冰火重天,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 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起,不明白那边两男一女是什么情况。 这对兄弟不是一向关系良好?怎么围着一个女孩子吵起来了? “那是谁家的姑娘啊,跟邵家那俩儿子什么关系?” “这我哪知道,看着面生,谁家闺女?” “哎那什么情况,不是吧,邵贺新跟他哥在为一个女的吵??” “快,偷偷拍下来。” 这边,童云千还在邵临手里,脸蛋被他捏得泛红,不知是疼还是害怕,双眸落泪不止。 瞧着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邵贺新拦着他的胳膊,加了几分力度,眉头锁紧:“哥,你把她吓坏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先松手。” 童云千见邵贺新来了有人撑腰,握着邵临的手腕挣扎得更用力。 邵临扭头看她,捏着她的脸蛋晃了晃,气笑了:“我还没委屈呢,你倒哭个没完了?” 他冷冷瞥了邵贺新一眼:“这是我跟她的事儿,你别管。” 邵贺新眉头压得更低:“我不干涉你的事,但你看看她怕成什么样。” “哥,还在外面呢别闹得那么……” “你们这儿怎么回事?”邵漫的嗓音由远及近。 他们三人回头,看见今晚生日宴的主人邵漫走来,身边跟着不少宾客。 邵贺新略感糟糕,率先解释:“没事儿,妈,我们……” 童云千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他竟然就在自己身后。 邵临垂眸,抬手蹭着她早已蓄上泪光的眼梢,“你爸不让我去,但我实在想你,有时间的时候就飞一次。” “我不知道你家里的安排,只能从申姝那儿打听,但十有八九都是扑空,只能走一走你可能会去的地方,然后就赶紧回机场了。” “申姝说我经常飞新西兰没错,但我确实没怎么见到过你。”他说。 “后来越来越忙,连坐飞机的时间都挪不出来,再打听你也离开新西兰去留学了。” 童云千脑袋嗡嗡的很沉重,往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他。 邵临被她的拥抱撞得微微趔了半步,然后低下头收紧双臂,将她完完全全笼住。 这一刻,童云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已经不想再和他分开半秒钟了。 哪怕就这么一直抱下去,什么都不做,她也不想再动弹了。 邵临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拍拍后背,揶揄道:“童小姐,今儿是我生日。” “你打算就这么浪费过去吗?” 童云千还沉浸在后知后觉的感动和庆幸之中,缓了半天,带着鼻音讽刺他一句:“你不浪费的方式就是拉着我上床。” “精-虫上脑,就想这么点事,烦死你了。” 邵临抵着她的头顶震震笑了起来:“我是流氓牲口么我……” “不是要吃蛋糕吗?走啊。”他提醒。 童云千“嗯”了一声,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抓着他的手,然后看着男人俯身下来,趴在耳畔来了句。 “吃一半,省点奶油给我。”时间在激烈中模糊了观念,空间也随着喘息与动作变得扭曲和狭窄。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 冰雹的降雨时间持续得很短暂,两人走在路上这么一会儿功夫,雨势就渐渐小了起来,伞面的喧哗降了两个档。 邵临的猫似乎格外腻乎她,窝在她怀里乖乖的,除了受冻后的发抖,偶尔还会抓着她的衣服踩奶。 童云千回头看了眼自己公寓小区的方向,她的公寓是比较经济实惠型的,除了地理位置好以外其他条件都一般,怎么看邵临一个大老板也不会屈尊住这种老旧小区。 于是她疑惑发问:“你的猫……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你别告诉我她是跑出来周游市中心的。” 邵临抬下巴,示意不远处高楼林立的高档小区。 童云千看过去,住在这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竟然没留意挨着自家小区旁边竟然有一座新起的高档小区。 “你住那里?” 这也太巧了,他们两人的住处竟然挨得这么近。 那以前那套公寓……不住了? 也是,他现在这么大一个老板,肯定有了更新更大的房产。 曾经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舒适的公寓,已经不适合现在的邵临的身份地位了。 “嗯,”他瞥了小猫一眼,“维修工上门的时候没看管好,让它溜出去了。” 哪怕身边的人是再熟悉不过的存在,童云千一想起他有另一半,对前往他住处仍然有些抵触,说:“其实,我刚刚都已经告诉你回去该怎么处理它了,你不会做,让别人帮忙吹一下喂点保健品就行了。” 暗示让他女朋友帮忙。 结果对方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甩来一句:“家里没人。” “价钱不是都谈好了?怎么,不够?” “还是不想管它了?” 怀里的“小千”对她喵喵卖可怜,实在讨人心疼,童云千耷拉眼皮,感觉被一只猫道德绑架了:“……” 算了,就这一次。 拿钱办事,就当临时做个高薪的宠物保姆。 与以前不同的是,邵临埋进她情感深处的那一刻,他靠在她肩头很久都没动。 一个是给她足够的缓和时间去适应他的恐怖。 第二个。 他没动,就这么静静地与她融着,好像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有种激情之外的,失而复得的踏实。 童云千在他这段静止的时间里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中更加跌宕,尽管吃得很艰难,仍旧伸出手,将他抱得更紧。 或许,这四年里,他过得也很孤独。 短暂的温存和适应过去,邵临回到寻常的磁场中,对重归于好的她展开几乎是报复性的掠夺,他像个疯子一样,像一阵暴风,让雨夜中的窗面猛烈地甩在柔软摇晃的窗框上。 童云千哭着疯叫,也拦不住这人疯狗一样的攻势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海上的小船,被海浪推着一波一波地上下颠动,无法自控。 她在他的暗声命令下转过了身,被他推着一次次向巅峰发起挑战。 童云千热泪肆流,嗓音不由自主变得黏腻又娇尖。 邵临完全掌控着她,不断给予的同时,忍不住挥手发打在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成熟水蜜桃上。 啪的一声,香甜的水蜜桃落地——童云千羞得直接去了云端。 洁白的床褥洒下一大片深色。 她歪头:“你要奶油干什么。”邵临手嘴并用给了她一次之后扯了身上的睡衣,捞起她一条白退开始享用自己的正餐。 童云千半醒半睡,像条任他摆弄的咸鱼,闭着眼,感受从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的滚烫体温,无助地碎呓着。 或许是看她昨晚被弄得有点狠,早晨的他比昨夜稍微温柔一点,但就是因为他少见的温柔更戳中了她的m感,去的比平时更快更急。 到了最后她的那点睡意彻底被身后人搅散了,抓着枕头疯狂地阵阵僵颤,脖颈仰起,如晨间小雀一样悦耳鸣唱。 邵临在她身后,像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掐着她的细腰,把昨晚没发泄出的火气全都一并给予。 原本气氛清明的晨间就在男女毫不知羞的温柔缠绵中度过。 他们完美错过了会所早餐的供应时间。 邵临捏着她的后腰暗示:“留给我后半夜吃正餐的时候用。” 童云千耳颊骤热,看着早就预料到她举措所以率先往屋子里大步流星的男人。 “邵临你跑什么!你还说你不是流氓!” 说着踩上拖鞋追了过去,“你过来,我非打你两下不可。” “一点浪漫都不懂,我要去找别人了,不跟你谈了……啊!你扛我干什么?” “邵临,放我下来!太高了!” “自那以后邵漫就知道我已经是我舅舅那边的人了,大家也都不装了。”邵临带她等专属电梯下来,一路上有不少认识他的大小领导对他问好,他只是淡淡点头,只顾着和她说话,理都不理他们。 “我舅舅跟她谈判了一次,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应该是在邵漫那儿吃了大亏,换我能干脆利落从邵光集团脱身出来,专心带eclipse发展。” 童云千看着他始终拉着自己的手,眨了眨眼,思忖后说:“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你和邵先生那么聪明,应该不甘心只是这样就结束。” 邵临略带满意地看她一眼,然后拉着她进了电梯。 “我看谁再说你傻。” 电梯里安静,前面还站着好几个装聋作哑的助理和秘书。 她生怕被人听到他们这么幼稚的吵嘴,小声反驳:“早就没人说我傻了好么……” “你那是四五年前的刻板印象了。” 邵临只是勾动唇角,眉宇恣意。 “邵——临——!” 童云千黑瞳晃动,诧异中懵得不知怎么反应,嘴唇动了动。 “你……” 她往后退了一步,点头:“好,那你跟我一起去。” 一天的试展到下午五点终于收尾,大家都累得不行。 郑泛舟收拾完了文创站,走过来和童云千汇合,他看着累瘫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学妹,笑得开怀,鼓励她:“学妹,累点就累点吧。” “你放心,今天这些博主们回去把文章一发,你这单打独斗的小小自由插画师,绝对能打出名头来。” 贺柏高讲完了他所知道的,留下只喝了一口的咖啡,率先离去。 童云千呆呆地坐在原地,盯着桌面上的咖啡,嘴角还留着半个小时前的僵硬弧度。 实际上贺柏高只讲了他知道的事情,但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撬开一条缝,里面的灾难与痛苦就会喷涌而出。 对方的讲述像一把钥匙,扭开了她封锁十年的记忆之锁。 争吵,家暴,“出轨”,醉酒,鲜血,死亡。 童云千全都想起来了。 往日的灵动和光采随着一分一秒,从她漂亮的桃花眼中溜去,消散。 她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怕血。 为什么怕噪音。 为什么沾了酒就发疯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忘记的过去,是这样的。 原来她是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害死了妈妈的她,罪该万死的她,竟然借着失忆嬉皮笑脸地活了十一年。 她一直痛恨的,梦里纠缠自己的人,是妈妈吧? 她竟然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是恐怖的女鬼。 她一直叫妈妈是鬼啊…… 哈哈。 哈哈…… 童云千抬起颤抖的手,放在桌面上,缓缓撑着身体站起来。 好像有点不能呼吸了。 咖啡店的落地窗剔透宽敞,她望了一眼外面绚烂紫红的夕阳,忽然想对邵临说一句对不起。 说好的晚饭,她可能……要失约了。 童云千往外迈了一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根喉管都冒着铁锈血腥,她捂住嘴,咳出了一口红痰。 她看着手心里的鲜血,下一秒,直直地倒了下去—— “等忙完这次的展览,再加上你这几年一直跟着外包团队做了不少高票房的动画电影,你要是不想单干,想找个大团队稳定下来。” “这往履历里一写,绝对够你在面试里一鸣惊人的!” 这也是童云千答应做这次展览,包括哪怕不愿意也答应回崇京一同办展的驱动动力。 慈善展览的报酬必定是比商用邀约要单薄一点,但是性质不同,对她的履历会很好。 童云千喝了口水,扯着已经说哑的嗓音说:“借你吉言。” 郑泛舟蹲下,替她筹划:“你要是不想再单干了,那国内这几家比较好的动画公司都在崇京啊,你留下呗,我托人问问这几家待遇都咋样。” “还是说你还是想出国去外面发展?” 他摆摆手,劝说:“国外大环境不好,职场潜规则不一定比国内少。而且最近出了国内,外面哪里太平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在祖国妈妈怀抱里发展安全。” 郑泛舟激将她,挑着粗粗黑黑的眉毛:“咋?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 童云千明眸起笑,打趣反驳他:“对呀,国外的月亮是方的,还是六面体。” “一到晚上布灵布灵的。” 两人对着笑了起来。 过去两年,她已经不太记得那天的感觉了。 童云千咀嚼着,非要回忆,估计就像这口橘子。 又酸又涩,难以下咽,并且非常后悔吃下这一口。 她囫囵把橘子全都塞在嘴里,靠着椅背望着窗外街景,想起方才他按着自己冷笑着问的那句——“童云千,咱俩过分的是谁?” 童云千品味着嘴里酸苦的汁水,心中讽刺,噔得一下赌起了气。 距离他当时说已有结婚对象的时候,又过去了两年。 说不定早就隐婚,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既然早就重新开始另有归宿了,他今天在巷子里的纠缠算什么?目的是什么?把她当什么了? 邵临,就这样。 你还敢问我过分的是谁? “哎,那边的两位。”团队里的伙伴突然喊他们。 他们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处。 童云千偏头望去,正看到邵临和一群人站在门口那里,眼神黑亮像鹰隼般盯着她。 他目光有点凉,似乎蕴含某种不悦。 邵临似是满意,松开拽她的手。 下一秒,童云千突然改了态度,扭头就跑,速度比刚刚快了一倍。 似乎是想逃回家。 邵临杵在原地懒洋洋盯着她逃跑,摸了下鼻子,服气得想笑。 过去五秒,他抬腿。 童云千狂奔着,想出解决办法。 她才不要跟他纠缠上,大不了不出门了,先跑回家然后联系家里的司机,邵临就算在外面臭名昭著,做事混球,但总不会当着她家所有人的面把她…… 有人猛地揽住她的腰肢。 下一秒,她被这双手强势地转回去,然后双脚离了地。 邵临直接把人拦腰扛了起来。 童云千盯着他身后的地面,吓得惊叫:“啊!你干什么!” 此刻不巧有几个居民经过他们,看这一男扛一女走过,目光惊讶无比。 “放我下来,你快,你这个……”她急着捂脸,羞得结巴。 你这个流氓!! 邵临扛着她,低头用手压着帽檐,唇角勾得更深,气音悄悄说:“嘘。” “外面儿呢,上了车再骂。” 第 15 章 你煽情给拥抱 Rainy:15.你煽情给拥抱 童云千羞得脸颊又麻又烫。 二十年来她从来没和异性有过这种距离的接触。 还是像个小孩一样被扛着走! “邵……你……” 他的肩膀又宽又硬,硌得肚子发疼,话都说不连贯。 她的腿不断和邵临的腹部摩擦着,童云千痒得脚趾发蜷。 邵临扛着人往原来的方向慢悠悠返回,挑眉道:“往哪儿跑啊,我车又不停这边。” 与此同时。 邵临忙完了一天的行程开车到童云千所在的商业街附近等她和闺蜜逛完街出来。 他从来都是个没耐心,且恨不得将一分钟拆成一百份全都干正事的人。 但是现在他倒也成为了个平平无奇的的无聊男人。 光是把车停在路边,就这么毫无目的地等女朋友,都觉得很满足。 他将座椅往后调整了一下,懒洋洋窝着,没目的地来回切换软件,看一会儿短视频,看一眼她的微信聊天框,然后反复这套流程。 总之。 七分钟之前就说在往外走了,到底是什么商场大到这么久都走不出来? 邵临泄出一口气,压着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她的欲望。 他什么时候这么离不开她了?因为前一晚做得太激烈,结束事后闲聊,童云千躺在他怀里一闭眼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好,连意识都没有。事情的处理办法全都落实下去了,虽然展览的暂时停止了对外的预约售票,但是如果乔峻栽赃的事情解决得够快,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如常,不会耽误原本计划的开展时间。 童云千从十一岁开始学画,到现在,绘画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作品被乔峻用这种方式践踏侮辱的。 不仅要维权,找他的陷害证据,她还要想办法自证。 画画这种东西,功底是最结实的证据。 干等着技术检测可不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童云千找了一圈,看见制作团队的领导和博物馆的主任以及邵临聚在一起商讨,她主动走过去:“领导,我有个事情。” “自证的办法,就是我再以这次的展览主题重新为每件文物画一套动态插画和拟人形象,全程录下绘制过程。” 她娇丽的脸写满了坚决:“我的风格一时不会变,笔触也不会变,这样最后再发布出去,乔峻画不出来,谁是抄袭者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博物馆的主任担忧:“可是,这文物的数量这么多,短时间内你能完成吗?” 童云千知道任务艰巨,但她既然决定,咬碎了牙也会做到:“而且我之前的作品已经被乔峻喂了ai,我不想再拿这样的东西给未来买票入场的游客看。” 邵临全程没说话,抄着西服裤的兜,静静盯着她。 制作团队的领导点头:“小童的能力绝对是顶尖的,产能也很厉害,团队里所有人都会一起帮忙。” “谢谢您二位相信我,现在就是要为同样的一批文物重新设计,我需要更多历史材料做灵感的素材。”童云千看向她们,暗示着。 博物馆的主任点头,有点为难:“这个我理解,肯定是要支持的……就是内部的很多书籍资料不能带出来,也不能二次传播,你也知道现在互联网很难有隐私,都不保险。” “只阅读是可以的,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一直隐藏存在感的男人忽然开口:“主任,不如发在我电脑上,我电脑装着eclipse新开发的保密系统。” “童小姐到我这儿创作,正好我书房里类似的参考书籍也不少。”他偏眼,看着童云千,目的昭然若揭。 童云千被他深沉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眨了眨眼躲开。 两位女士似乎看出了些不对,“你们二位……?” 当着领导们,童云千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唾骂这男人的中途加戏。 邵临却一脸坦诚,抄着兜,脖颈微微后仰,“我和她?” 他余光扫视着她有点发红的耳尖,语气渐悦:“老朋友了。” 第二天是被身体一波又一波的躁动反应叫醒的。童云千万万想不到的是,邵临开着车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邵光集团的总部大楼。 这不是邵家掌权人的老巢吗?? 她一想到那些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恩怨的人,顿时有些抵触,下车的动作犹豫起来。 几个看着像是秘书和助理的人早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站在旁边看着邵临。 而邵临下来,给她开了车门,看着她不安的表情,伸出手,“踏实点儿,有我在呢。” 童云千腮颊咬了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伸手放在他掌心,任由他把自己拉出车座。 “临总。”手底下的人拥上来,一个个手里拿着公文包,看样子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经常跟着他的助理说:“您先带着童小姐上楼吧,邵董吩咐过,你们在他的办公室等就好。” “会议那边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邵董从近郊别墅过来,路上有点堵。” 邵临点头,“辛苦。” 说完拉着她往大厦里面走。 大厦大堂富丽宽敞,无论是装潢还是里面的人都透着一股冷漠功利的感觉,童云千踏进去的瞬间,感觉到周遭有无数条暗搓搓的视线盯着他们。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这些目光怕是不是看自己的,而是打量他的吧? 童云千小声打探:“你现在还跟这里有关系?” “还在给他们做事?” “怎么可能。”邵临轻笑,穿过门禁区域,“我只是eclipse的邵临而已,不过我哪怕出走,在邵光没有职位,归根结底还是邵家人,是持股的股东。” “大概就这个身份。” 当初他和邵敬之先生的过继协议,到最后因为她也没能完成。 “你舅舅一切都好?”她问,“你们……” “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邵敬之的人。”邵临不急不缓告诉她当年走后崇京发生的事。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当时我去砸贺柏和邵漫的家,被他们家的保镖按在地上打,是我舅舅到场解决的问题。” “所以之后我才能有空回医院找你。”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要再一次重温那时候发生的,喉咙闷笑:“然后被你甩。” 童云千抿嘴,说不出话。 憋了半天来了句:“……提分手的是你。” “我是替你说的。” 童云千皱了皱眉,听到一阵阵的碎碎水声,黏黏腻腻的非常不自然。 她眼皮很酸,困得睁不开,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开始被莫名的濡湿和痒意打搅。 “嗯……”她难耐地扭了扭,却发现双腿被人紧紧锢着。 娇嫩的,还没睡醒的叶脉被早就醒了的雄鹰舔舐着,掠夺着清晨的甘露。 童云千挣扎不动,伸手下去,摸到了他有些扎手的发顶。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想要推却推不开。 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童云千艰难地扒开了眼睛,看见邵临就像个贪得无厌的饕餮,趴在温甜之处享用最美味的早餐。 童云千呼吸已经伴随身体反应紧促起来,边喘着边软声骂出口:“你……我都还没醒呢……” “你变态啊……” 邵临抬起眼,嘴角沾着一片水光,手指把握着她的手腕,亲了亲。 “你这不是醒了么。” “我是被你那个醒的。” 她气得直言不讳,开始撒起床气:“你烦死了,我困……你别弄了……” 邵临像只浑起来就不听主人话的狼狗,非要陷在她这片温柔乡里撒欢,再一次吻了上去,出一声响的。 激得童云千瞬间痉挛了一下,呃嗯乱哼。 她浑身酸疼,实在没有跟他对抗的力气了。 就算再喜欢,她也不是那种能早晨九点多就干这个事的人。 邵临的x欲实在太旺盛。 她总觉得比他二十四岁的时候更甚。 真他妈没出息。 浓夜正好。赵汐当时受的并不是致命伤,但由于窦安国的逃逸,由于童云千误饮了酒的昏迷——她最终死于失血过多。 她是生生流血流死的。 十岁的童云千躺在病床上听到这一切,原本动不了的身体突然发作起来,她双眼充胀,对着天花板尖叫出声:“啊!!!!” 她发了疯一样地撕挠自己的脸,打自己的头。 她害死了妈妈。 如果她不喝那杯酒,当时父母争执的时候她就能出去帮妈妈,那样妈妈就不会被捅,后面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怪她,都怪她!! 妈妈流着血,拼了命喊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在屋子里睡大觉!! 妈妈该有多绝望啊。 她的妈妈在外面一点点流逝生命,而她,明明就在家里。 点完咖啡,童云千和贺柏高聊了些有的没的的家常话题,在对方的回答中她得知邵贺新一切都好,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好,更懂事,更忙,更努力刻苦。 她想这样就是两人最好的结果吧,错过就是错过了,各自安好,成为更好的自己,拥抱真正对的那个人。 “所以叔叔您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她把注意力放回到正题。 服务生送来他们点的咖啡,热腾腾的咖啡液倒在装着冰块的杯子里,一时间融了冰块的棱角。 贺柏高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她这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与妻子那么神似,却又不是从妻子基因里诞生。 这双眼睛,落在一辈子专情邵漫的他眼里,俨然就是一个正青春靓丽的“赝品”。 他知道童云千何其无辜,是这场姻缘仇恨中的无害羔羊。 道理都懂,可即便当这个恶人,也许会遭到报应,他也无所谓。 只要他爱的人能出一口气,只要别人的痛苦能让他的妻子痛快。 他都没关系。 “这件事非要论,其实跟你和贺新都有关系。”贺柏高尝了口咖啡,点头,虽然笑着,可眼里却没有温度:“云千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讲给我的,我觉得它会对你有帮助。” 她明明就在家里。 童云千痛不欲生,瞬间产生强烈的自毁行为,吓得所有医护人员扑上去拦她。 她被医生紧紧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嘴唇咬到发烂,可再强的痛觉都熨不平心里的苦,和对自己的高度厌弃。 “妈……呜呜……妈……我要妈妈……” “我要我妈妈……” 民警惋惜又心酸,对此十分遗憾。 强烈的刺激下,童云千再次昏了过去,再醒来,她就不太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了。 只剩下一脑子没有来源的悲伤和痛苦,于是没来由地躁郁,频频试图自残,自杀。 所有用异样眼光打量她的路人们,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个十岁女孩身上发生的事。 只觉得童云千是个疯小孩,是个总吵吵闹闹的累赘。 直到赵汐的远方表兄童辉带着妻子找上了这家医院,找到了孤苦无依,又患上失语自闭症状的童云千。 楼下泳池那些西服革履,穿着正装礼裙的人们还在进行着悠然正式的晚宴。 而他们却在楼上干着这么不成体统,悖逆疯狂的事情。 邵临看了看房间里自备的避孕套的最大尺寸,微微皱了下眉。 童云千滚在床上,羞得正要拉被子给自己盖住,小声问:“……怎么了。” “型号小了点儿。”他用牙撕开包装,俯身下来,“问题不大。” 她被他拽着脚腕拉了回去,浑身粉白娇嫩,像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那,小了,那会怎样……” “因为差得不是很多,风险不会有,就是会有点勒。” 邵临附在她耳畔打趣:“勒的紧,可能身寸得比平时快。” 童云千捂着半张脸,露出的双眼淌着止不住地赧意。 “你,你别说了……每一句正经的。” “成,不说了。”他给自己戴好,拉开她挡脸的手,细细吻上她的脸:“干正事儿。” 童云千晕晕乎乎中往下看了一下,吓得立刻叫停:“等等,等等,你这些年都吃什么了啊?” 濮成的突然出现,让赵汐感到措手不及。 其实早在怀孕那年,她就见过濮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她或许都快忘了这个短暂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男人。 那时候濮成刚得知她结婚,突然出现问她过得好不好,问她需要什么。 最后吞吞吐吐,不讲道理地问她能不能跟窦安国离婚,跟他结。 赵汐当然是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叫他不要再找自己。 而这一次过了快十年,他再出现。 濮成看到她脸上的伤,什么话都没问,让她跟着他走。 读书时候的那点在意,甚至不足以成为心动和喜欢,赵汐的工作,家庭,孩子都在这里,又怎么放得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偏袒和在乎感动了,可是,也觉得他太疯了。 濮成毫无意外收到她的拒绝,被雨淋着的眉眼更黑了点,颔首,直接放话:“他叫什么,在哪儿。” “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教教他该怎么好好过日子。” 赵汐严厉拒绝:“你不要这样!!” “不要管我的事。”她想起上学时候的事,无奈地提及:“你就甘心被别人说一辈子坏种吗?当年你就非要为了我动拳头,最后连学都没得上。” “现在过得好好的,又要因为动拳头毁了所有吗?” 她偏头,看了眼一直站在屋檐下等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不忍,“濮成,我们没什么交情,我用不着你做什么。” “我的婚姻很失败我知道,我会自己处理。” “有时候外人掺和,反而会帮倒忙。” 濮成浑身湿透,心也仿佛成了这个狼狈样子。 “你跟着我,至少不受气,不挨打。” 赵汐摇头,无视他伸来的手,“我们不是一路人。” 童云千被妈妈抱起来,回头又望了眼他,“妈妈,你和叔叔说什么啦。” “没什么,”她走得很快,双眼通红:“不许跟你爸说我见过这个叔叔,听见没?” 邵临扶着,挑眼看她,已经绷到额头冒青筋了,没空理她这些有的没的,欲要让闪电穿堂而出。 她看着两人赫然的体型差,吓得恨不得把小桃花缩起来,“不行,我觉得我还不够……撑不住你……” “又不是头一回。”邵临忍够了,压着她的额头,按住她的腿,“想想以前你是怎么受住的。” “忘了?不仅受得住,还吃得欢呢。” 这句臊人的话出来的瞬间,他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童云千失声了,指尖死死扣进他的臂肌中…… 一边在脑内鄙视自己,邵临刷着短视频,一边却把唇角往上勾动。 没一会儿,他从副驾驶窗外的方向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身影——童云千手里提着几个袋子,怀里还抱着一束玫瑰花,正朝他的方向扬着笑小跑过来。 傍晚时分,商业广场的人很多,多到甚至有些光污染的彩色灯光将黑夜照亮,也成为她一步步来时的绚烂背景光。 童云千远远就认出了他的车,带着一堆东西走过去,钻进副驾驶。 她上车的瞬间,怀里玫瑰的浓香气味冲进车厢,挤走了原本的清冽香味。 邵临单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撑着窗边缓缓说:“我不是很喜欢花,随便过个生日而已,倒也不用弄这么正式。” 童云千拉上车门回头:“嗯?” “你说这玫瑰呀,是姝姝买来送我的,跟你没关系。” “……”邵临表情滞在脸上,半晌,自顾自启动车子:“走吧,你订了哪儿的餐厅?” 她看他这么尴尬,憋着笑,嗓音抖着给他报了个地址。 “我们吃完饭就回家吧?” 邵临偏眼:“怎么?按你的喜好,不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吃个甜点再散散步才叫浪漫约会吗?” “什么呀,今天不是约会,是你的生日!”童云千笑笑,擦了擦手,从袋子里抠出一块热乎乎的鸡蛋仔伸过去塞在他嘴里:“你又一天没吃饭吧?去餐厅前先垫垫肚子。” 邵临皱着咀嚼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嫌弃这个甜腻的食物,但是是她给的,他就是屎也吃得下去。 童云千告诉他:“是我有点事想跟那你聊,正好生日蛋糕我让店家送到家里了,所以吃完饭我们就回去吧?好吗?” 她说话这么温柔又好听,他耳根子软得烂泥一样,还能有什么质疑的想法。 “听你的。” 邵临半条胳膊搭着货架,目光端量着她,回想她刚刚当着那么多人装可怜的委屈样儿。 那眼泪,说来就来。 “哎,我说。” 童云千缩缩肩膀,怯然:“什么?” 他微微俯身,露出些许兴味,一针见血。 “童云千,你是真傻吗?” 第 16 章 烛火在燃烧 Rainy:16.烛火在燃烧 邵临看她的目光总是直勾勾的,或冷淡或戏谑。 那视线像是针对她而生的过敏原,又像一靠近就滚烫的火丛。 让她避之不及。 童云千缩了缩肩头,往后躲了半步,“什么?” 她眼睫扇动,有些无辜:“我本来也不傻啊……” 他说的这么直白,让她又想起昨晚的荒唐。 这狗男人一旦重新开了荤,让她每天都有点害怕回家了,两个人一旦在一块他就像闻了猫薄荷的色大猫一样,按着她不吃一顿都不能干别的正常的事。 昨天更甚。 他去艺术区接她回家,车子刚停到停车场,这人就没让她下车。 童云千没有在车上来过,只有四年前刚交往的时候,在车上用手帮过他一次。 这个流氓那个时候冠冕堂皇哄骗她,扬言“就一次”,结果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 他把车子停在角落,可童云千还是慌极了,生怕这时候有人路过。 邵临吻着她,手指在她身上各个m感点挑拨着,衣服窸窣的摩擦与唇齿的啧嘬让原本宽敞的越野车厢也变得狭窄缺乏空气。 这把火在车上撩得有些急,两人都有点停不下来。 半晌,他忍无可忍把主驾驶的车座拉到最远,一把将她扯了过来,让童云千骑在他身上。 邵临看着气喘吁吁的她,干脆往后一躺,“累了,你来。” 童云千一抬头,头顶差点撞到车顶盖,这种逼仄的空间感和姿势令羞耻心无止境地膨胀着。 她浑身发烫,“来……来什么啊。” 邵临微微坐起来,双手没闲着,哑声命令她:“亲我。” “赶紧的。” 童云千举着有些酸软的双手捧起他的脸,把嘴唇递上去,学着他的方式亲吮他的嘴唇。 邵临的嘴唇是有些厚度的,吃起来感觉无比的好。 邵临睁着眼被亲着,大手绕到她身后,手指勾住她的裤边往下缓缓拉。 又一日下午,童云千和同专业同学在校门口分开。 她走在绿荫路上,看着城市逐渐步入春夏季节的盛况,闻着树木草坪的馨香,心旷神怡。 春天的绿色总给人生机勃勃,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好事的希望。 童云千掏出手机,把今天收到还热乎的好消息立刻分享给邵临,发送语音:“哎,今天有个巨好的好消息,之前我跟你说,我给喜欢的动画公司投了短期实习的简历,他们录用我了!” “就是那家叫光年的动画公司,天哪,我真的没想到会成功。” “今天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虽然只是短期实习,但我想争取大四的时候继续在这里工作……” 一遇到好事情就是忍不住想要多说,恨不得把心路历程都分享给对方。 童云千噼里啪啦发了两条六十秒的语音过去,倾诉完毕,等他回消息然后两人约定晚餐的地点。 这会儿她得先回趟家,邵临的公寓缺一些她平时惯用的画画用具。 画材这种东西买新的不如自己用得旧旧的那些趁手。十分钟的澡很快洗完,邵临一身清爽从浴室出来,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耳聪目明地听到一阵很细密的滋滋声。 他走进卧室,对上童云千侧躺在床上,迷离无助的眼神。 她甚至连被子都没盖,下身睡裤全然褪去,玲珑与皎白的画面正对着卧室门口。 被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童云千显然不太会用,但是稀里糊涂的被手里这个粉色的硅胶玩意震得难耐痛苦,还有种急需人来纾解的空虚。 她双颊绯红,眯着眼望着站在门口的男人:“邵临……这个……” “怎么这么……” “是这样用的吗?”泛黄的回忆里,丈母娘严厉指责着他。 【你领养谁都行,你领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回家!他只是进监狱了不是判死刑了,那麻烦以后多的是!】 【你和习莲以后如果因为这么个事被纠缠,我看你们找谁说理去!】 邵临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在门诊大门前看到了童辉。 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正在呵斥的男人——窦安国。 因为在探监达成的协约,窦安国出狱他全程知道,甚至因为这个人众叛亲离,唯一愿意来接人签字出狱的亲属也仅仅是帮他办了出狱,之后就不愿意再管这个已经年近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所以窦安国现在的住处还是他给安排的。 隔着有些远,但因为童辉歇斯底里的喊声,邵临隐约能听到一些字眼。 一向和蔼乐呵的童辉第一次在外面展露这么嫉恶如仇的一面,气急之下眼尾的皱纹都更深了,指着窦安国怒骂:“畜生吗你!?出来就滚犊子自生自灭去!还来找云千干什么!!” “你觉得她想见你?还想认你?” “你他妈的进去了舒舒服服什么都不管了!你知道云千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有什么老脸敢跑到我们面前的?” 窦安国向来就是一个赖皮滚刀肉,龇着一口老黄牙浑笑:“我是她亲爹,她不认我认谁?你啊?” “你们到底都给我闺女下什么迷魂药了?啊?她怎么跟个傻子一样自己爹都认不出!” 童辉忍着想给他一拳的冲动,攥得发抖的手指了指远处:“滚,要是让我再看见你……” 窦安国冷哼:“我是她名正言顺的亲爸,不管你们是收养了还是怎的,我会起诉要回我闺女的抚养权。” 他明目张胆的拿女儿作为筹码威胁:“你们要是舍不得,就得给我足够的安抚费,我勉为其难把女儿暂时交给你们养。” 童辉怒吼出声:“滚!!!” 医院外面的路人纷纷看着他们,窦安国刚出狱不久,还要持续地接受警方的回访,不想做引人注目的事惹眼,冷笑一声,掖好身上新买的漆皮外套转身走了。 童辉年纪大了,情绪突然这么激烈身体有些受不住,低头咳嗽了好几下,平复呼吸,转身走了几步碰到从一侧柱子后窜出来的邵临。 邵临眼底焦急幽暗,胸膛的起伏像是跑来的,还没完全恢复。 “云千怎么样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半个小时后,童云千侧躺在纹身室的躺椅上,看着他换了工作服,慢条斯理地戴上黑色胶皮手套,说真的,这一动作落在她眼底,性感程度不亚于在床上戴套时候给她的视觉冲击。 邵临准备好,走到躺椅前坐下,拉过工具车:“先消毒清洁。” 即使接下来会有些疼痛,可是只要他在,她丝毫恐惧都感受不到,反而十分踏实。 “你经常会来帮忙吗?” “做过那种很复杂,位置很隐私的纹身吗?” 其实她是想问,以前给其他女客人做得多不多……她虽然不是那种乱吃醋的人,但莫名就想问问。 “帮忙?我可没那个功夫。”邵临坐在她背后的方向,伸手抚摸她左耳后面这块稚嫩的肌肤,“我只是出钱给她开店,平时没事儿在这睡觉,其他事很少管。” “那你很久都没给别人纹过身了?”童云千打趣质疑:“水平会不会掉得太多呀?” “放心吧,保证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纹身。”他轻叱。 童云千听着他在背后的嗓音,眉眼松弛期待,小声问:“你说要纹个英文单词,你有想法了?” “嗯。”邵临摩挲着她细嫩的耳后,缓缓用纯正的口音道出那个词:“Unassailble.” 童云千似乎记得这个词的大体意思。 大概就是说…… “坚不可摧。”他补充。 她怔忡,“为什么……” 是这个词? 邵临盯着她的耳朵,目光漆深又淌着温度,“这些年来,应激听觉不一直是你的弱点么。” 怕噪音,怕尖锐的动静,害怕那些粗暴恐吓的响动。 她已经不怕酒了,做噩梦的频率也在慢慢降低。 她正在慢慢克服所有弱点,而耳朵,是最后一项。 邵临要在她最脆弱的地方,烙印最霸道的词汇。 他的姑娘,总有一天会强大到无懈可击。 没有任何东西能再伤到她。 童云千背对着他躺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仅仅听着他的声音,她心底已然翻涌不止。 她缓缓攥紧手指,热着眼眶弯起了嘴角,学着他的伦敦腔复述这个词—— “Unassailble.” “我好喜欢,邵临,就这个了。” “童总,刚才那人跟您什么关系?” 他也不遮掩,直接道破:“您怎么会跟窦安国认识?” 童辉气愤填膺的表情在听完这句之后也变了变,窦安国入狱十年半,邵临是怎么知道他这号人物的?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会知道他?” 邵临看向急诊楼里繁忙的状况,再看着童辉严肃的神态,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说来话长。” “云千在哪儿?” 【还有,我和你老丈人一辈子读书育人,说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你给我领回来这么一个孙女,让人都知道我女婿远房亲戚里有个杀人犯,叫外面怎么议论咱家?】 妻子习莲亲眼看到童云千在家里应激后发疯的样子,对他激烈委屈的反对。 【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懂!不要再砸东西了!童辉你看看她!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领养这么一个啊!我又不是没给你生孩子!】 还有妻子之后无奈的妥协。 【我可以同意你把她留下,你也看到我爸妈的意思了,我的想法,别让她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就让她认我们当爸妈,把她家里那件事一辈子藏下去。】 【不管你是当她舅舅还是当她爸,重要的是给她一个家不就完了吗?】 童辉拍着她的背,声线也发抖了:“闺女……你永远是我的好闺女。” 他再一次对侄女撒下一个含着泪的谎言:“你亲妈生病走得早,窦安国犯了事管不了你了,我只能把你接回家。” “别怕,爸永远不会让他骚扰你,就当他死了好不好,听爸话……” 不管你是窦雨,还是童云千。 你永远是我童辉的好孩子。 “你快来……我不舒服。” 邵临喉结猛然下压,艰难偏开视线,欲望如惊涛掀起。 他训诫般轻斥她一句:“谁让你自己玩儿的?” 下一刻,他伸手拎着后衣领,一低头,黑T恤直接兜头脱了下去。 邵临把睡衣往地上一扔,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又重又快。 然后跟头饿狼似的,一步步扑向床上已经偷偷独自盛开,正处于需要人来采撷享用的小玉兰花。 啪嗒,她手里还在运作的小玩具被他扔到一边。眨眼到了五月中旬,崇京街道里已经随处是盛放的各类花卉,树木的颜色处于新绿与深绿过度的阶段,整座城市温暖又朝气蓬勃。 童云千和邵临的小情侣生活就像她耳后已经固定的纹身一样,粉红又温柔,夺目漂亮。 粉色的“坚不可摧”烙印在耳后,是他亲手为她镌刻的“祈愿”。 这天下午没课,中午吃完饭她约了申姝去商场看场最近热映的电影,申姝下午还有一节课,学校自习室和图书馆都满了,索性童云千背着包提前出校,去约好的商场找个咖啡店学习。 童云千出了校门,低着头给邵临发微信,汇报今天的计划。 他嚷嚷要约饭约了好几次都没吃上,尽管邵临还是在中清大读MBA的学生,但是商科硕士不在校的时间比在校上课的时间多多了,基本都是下了课立刻去忙别的事。 两人只有晚上回了他的公寓才能或温柔或疯狂地缠绵一会儿。 童云千给他打着字—— 【今天晚上在外面吃吧,我有点馋之前你带我吃的那家川菜了。】 【我和姝姝看完电影,你就来商场街……】 后半句话没打完,突然有人窜出来站在她面前。 童云千愣住,抬头对上窦安国苍老的脸。 窦安国出狱不久身上朴素简陋,看见她激动无比,倏地握住她的肩膀,“小雨啊!!是爸啊!!” “爸接你来了!!” 轰然—— 她大脑一片空白震颤。 童云千双耳骤然如海水倒灌,刺痛又火辣。 全身僵死,血液倒流鼓胀着藏在灵魂里的恐惧。 他的五官每一寸都像是冷刺,扎穿了她的五脏六腑,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迅速在眼前闪过,她浑身立起汗毛。 “你谁,谁啊……”她哆嗦着挣扎:“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窦安国更激动,抓着她不放手,焦急又伤心:“爸啊!我是你亲爸!你个没良心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啊!” “是不是他们教你装不认识我的?他们不让你认我对吧!!” 肠胃和心脏同时翻涌发作,童云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随着身体本能抗拒恐慌:“别,别过……呕……” 下一刻。 她对着窦安国这张脸,两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粉色小海豹的嘴部沾满了光泽,躺在一边孤独地耗电,被已经滚作一团哼吟起来的忙碌的小情侣忽视,无暇顾及。 她站在外面正打算打车的时候,一辆看着眼熟的奔驰小轿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贺柏高的脸映入她视线。“千千,让我么?嗯?千千。” 童云千哭得不成样,浑身绷紧,只觉得自己跟着他越来越疯。 她抱住他,冲动撕开了羞耻心,断断续续喊出心声:“邵,邵临,好……” 她这句一出口,邵临目光一闪,喉间闷出低噪。 耳畔一阵又一阵地痛快嗡鸣,归为平静。 童云千意外:“贺叔叔?您怎么?” “下课了?”贺柏高穿着一身新中式的休闲常服,一如平时的儒雅温和。 想起邵家一家三口对邵临做的那些,童云千对这个一直都很有好感的叔叔多了一些防备。 本以为贺柏高叔叔表里如一,却没想到竟能做出那种阴狠的事…… 童云千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事,努力伪装出以前对他的态度,扬着单纯的笑容:“嗯是,您是来等贺新哥吗?他今天有课?” “贺新今天陪他老妈去谈事情,最近看你们没在一起玩了,闹别扭了?”他问。 她摇摇头,“没事的叔叔。” 铺垫够了,贺柏高主动下了车,“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童云千惊讶,眼珠摆了摆,“我?您找我能有什么事呀。” 贺柏高没有明说,指了指前面:“我听贺新说你们学校附近的几家咖啡店的豆子都不错,你陪叔尝尝?” 她其实不太想和对方有过多接触,这些长辈都是在上流商圈摸爬多年的老滑头,她又是个没心眼的,生怕没聊几句就被对方套了话。 可是眼下贺柏高这副架势,自己怕是走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着急,非要现在谈。 毕竟是曾经尊重过的长辈,童云千出于礼貌,点头答应:“那我就带您去我经常喝的一家吧,他家的巴拿马槐夏我很喜欢。” 说完,她带着贺柏高往前面的商业街走去。 没一会儿两人都变得衣衫凌乱。 童云千发现了他的癖好,他总是喜欢这种连内k都不脱的做法——有种说不出的野蛮和猴急。 也是让她感觉最仓促也最羞耻的一种形式。 他手臂持续发力,机械般重复的动作快到飞出了残影,童云千哭叫着瘫软在他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听着那决堤而出的水声,耻感伴随痛快一同袭来。 邵临额头和手臂的青筋全起来了,已经忍到了极致,从驾驶位的手盒里抽出一片套子用牙撕开,拍拍她的水蜜桃,“抬起来点儿,挡着了,让我戴上。” 童云千身上早就没力气了,呜咽着只能听话。 他的正餐还没开始,她已经在他手上完全落败了。 邵临准备好,要吃没吃的眼神混涩,侵略性极强,往后一躺捏住她的腰,哄她:“自己坐。” 童云千往后退,后背抵上墙面,紧张得不敢呼吸。 “我现在心情很差。”他故意用沾着血的手指碰碰她白皙的脸,狠着威胁:“说不定真能活吃了你。” 她吓得闭眼,攥得塑料袋咯吱响。 邵临往后退了一步,直勾勾盯她。 他勾唇却没温度,友情提醒。 “童云千,还不跑?” 第 17 章 有某种情调 Rainy:17.有某种情调 明明在别墅前分开才不过一个小时,但邵临的气场比下车之前凶狠太多。 刚经历一场争执,他脸颊嘴角和脖颈都有伤,T恤的领口被扯得有些变形,隐约能看到锁骨的形状,说话间起伏很沉的胸膛透露他此刻极力克制的愠气。 这样的邵临在她眼里,俨然就是条受了伤,对人龇着獠牙的黑毛狼狗。 童云千后背抵着玻璃墙,感受到身体不自控的抖。 虽然身体在恐惧,但脑子却反复浮现邵女士对他的那些谩骂。 【一样!你们是一样的畜生!】 【要不是生了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 在这档子事上,邵临本来不打算让童云千做到这个份上的。 可是当童云千主动触碰那澎湃的云,柔软的掌心慢慢描绘。 以及最后她为了动作方便,撩开一侧头发归到而耳后,然后缓缓俯身,吻住—— 她像个学着吃糖果的小猫,捧着闻一闻,然后吃着甜头。 邵临疯狂克制的野蛮冲动破笼而出,低声爽骂了一句:“靠。” 然后伸出大手,放在她后脑用力压过来。 童云千一下被堵住,呜呜出声,拍他,眼角溢出泪光。 不行,不行啊…… 而已经坠入火热欲壑里的男人顾不上温柔和她的控诉,全凭本能在用力与发疯,快要被头一次试这种方式的爽感吞噬了。 丝丝麻麻,快感冲上天灵感。 他快死在她嘴里了。 邵临崩溃得比平时正儿八经做要快得多,溃出的时候立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将童云千抱着放在盥洗台上。 可惜童云千生日这天的时间不完全属于他。 晚上九点半,他送她回家,让她回家和其他三个家人再庆祝生日。 看她慢慢走进家门,邵临接到赵姿的电话,听完内容几乎没有喘息的立刻赶去和她汇合。 赵姿坐在车的后座,看见他出来,让司机师傅暂时出去休息一下。 邵临开门,坐到后座的另一端,“什么情况。” “可能是大进展。”赵姿把手里的平板递给他,给他看整理的东西:“打探了邵总十年前几个贴身的秘书和司机,她和您生父濮成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邵临看着这些图片和文字描述:“怎么说?”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喝醉的童云千被邵临连拉带拽最后抱上了楼。 “我给你表演……我要给,你表演……”朋友们玩闹在一块,童云千有意地跟在童习真和她的朋友身边,不靠近邵贺新比较熟络的那群人,避免和邵贺新对上。 她余光扫着他和别人碰杯时的温柔笑眼,有些感慨,想不到一个多月之前她还在筹划跟他表白,一个多月之后,自己竟然跟邵临谈上了恋爱。 人的感情难道就是善变的吗?是她太坏了吗?还是说。 她以前对邵贺新的感情算不上喜欢?脆弱到出现一个邵临,数年的仰慕就能碎得这样彻底。 童云千沉默,猛猛喝了一大口果汁,试图把自己喝醉。 邵贺新那边,一直坐在他旁边的任宽玩闹间顺着好哥们的视线锁定到童云千身上。 任宽搭上邵贺新的肩膀,悄声问:“兄弟,以前老追着你跑的那个漂亮妹妹今天怎么一句话没跟你说?” “你俩闹别扭了?” 邵贺新端着杯子的动作微微停顿,看了任宽一眼,笑意勉强:“没,云千脾气那么好,有什么别扭可闹呢?” 任宽歪歪嘴,猜测:“是不是她跟你表白,你拒绝了,然后她很尴尬就不敢跟你再说话了?” “你这说的什么瞎话?”他抿了口酒,问对方:“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她跟我表白,不能是我对她?” “害呦哥们儿,”任宽笑出一声,觉得不可思议:“这姑娘平时就知道眼巴巴围着你转,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喜欢你啊。” “你不会没感觉出来吧?” “不可能。”邵贺新一口否认。 任宽指指他,“你个渣男,这些年追你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南极,要是没意思的女的你第一时间就离得远远的了。” “你敢说这些年你对你这个妹妹一点意思都没有?” “趁着人家还暗恋你,赶紧着,谈着玩也比错过强啊。” 他一说,旁边好几个人凑过来吃瓜:“什么什么?谁啊?说什么呢你俩,跟谁谈着玩?” 邵贺新赶紧打住话题,给他们倒了点酒,催促着:“别养鱼,别瞎打探,赶紧喝。” 几套话术过去,终于把这些爱八卦的朋友糊弄过去,邵贺新抬眼,正好看见不远处的童云千起身出了包厢。 他眉间稍动,半晌,起身走向门口。 邵临把她抱了一路的酒瓶子抽出来,随手扔进垃圾桶,“行了,还表演呢,喝成这样打人都瞄不准。” 她没了“武器”,在他怀里胡乱挣扎:“你干嘛扔,你不许扔!” “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 “喝多了还学会偷东西了?”她从餐厅拿走的所有东西自然都是付过费的,邵临故意逗她:“不怕人家老板追过来把你逮回去。” “我事先说好,人家要是指控你偷窃,我可不向着你。” 童云千一听好像慌了,眼睛发红:“你怎么能不管我,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是你男朋友,”他抱紧她往上掂了掂,按下15楼的电梯,使坏逗她:“但也没哪条王法规定男朋友就得帮偷鸡摸狗的女朋友擦屁股吧?” “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能不管我。”童云千扭了扭,勾着他脖子使劲撒娇。 她抻脖子在他下巴靠近下唇的位置亲了一口,因为醉了酒吻得很用力,电梯响起一声清脆的“啵”。 童云千眨眼:“我拿这个跟你换,你可要捞我出来。” 邵临垂眸,短暂挑眉:“这次你犯的事儿不小,就这个?不太够。” “不够?”她醉着,脑子糊涂,逻辑也不够清楚,胆子倒是比平时大,想了想趴在他耳畔说:“不够的话那我,我给你……” 邵临听到她用柔软的嗓音说出那些对她而言太过露骨的字眼,胸腹骤然发紧。 用最纯恬的嗓子说最情-色的话,强烈的反差感让他浑身燥热。 童云千看不出他已经欲火烧心,还仰着单纯试探的表情眼巴巴看着他:“行吗?” “你上次……不是很喜欢我那样吗?”她也是猜测:“是喜欢的……对吧。” “童小姐,我真应该给你录下来。”电梯门打开,邵临抱着她回家,沙着嗓音说:“让你自己听听你都说的什么。” 进了家门,童云千被他放下来,看他弯腰开鞋柜拿两个人的拖鞋的背影,哼哼笑着凑近。 邵临拎着她的粉色绒毛拖鞋回头,被她撞了个满怀。 因为没有防备,他人高马大地被她按在落地镜前,想不到还有被女人壁咚的一天。 童云千脸颊比刚刚更红了些,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双手握拳像个小猫一样抵在他胸肌。 “好不好……你要去派出所捞我。”她呜咽祈求,还不忘道歉:“对不起,我偷了人家的酒瓶……” 邵临也没想到她喝多了会像个小孩一样,搂着她的腰:“好了,放心吧,没人敢抓你。” 他满嘴跑火车,说的话都没什么可信度,童云千生怕他不管自己:“你保护我,你把我藏好一点……” 她踮起脚,凑在他耳畔暧昧邀请:“我来帮你,好不好嘛……邵临。” 邵临挑的这件川菜味道很正,童云千吃得很开心,在家里被他逗弄的那点小小不愉快很快就被美食安抚了。 饱餐一顿,吃得开心的她比平时更好哄了,邵临没几句话就把她骗回了家。 虽然真正确定关系还没过两周时间,但邵临的私人公寓里关于童云千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给她置办的衣服用品,童云千粗心落在这里的小物件。 上次她喝柠檬茶送的塑料小黄鸭就摆在他鞋柜上那个黑漆漆的工业风骷髅头摆件的旁边,两个东西排排坐,诡异中带着几分喜感。 她吃得太饱,饭后血糖升高引得人困意袭来,童云千想去睡个踏踏实实的午觉,结果被贪得无厌的公寓主人拉着,压在沙发上亲了半天。 邵临客厅的是一张很宽很长的软皮沙发,皮质亮泽又柔软无比,哪怕不去卧室,盖一张毯子睡在这里都会很舒服。 像他越人的身高,邵临的手升得很大,童云千的身形又偏向娇小,他的手掌横着几乎能盖住她整个腰宽。 邵临的手指在她腰侧揉捏着,把她惹得又痒又发软,像个逐渐失去反抗能力的小棉花一样窝在他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颈,闭眼吻着,全身心依赖着他。 男女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有上有下,有硬有软,在童云千难以招架的呜咽哼唧中,在两人接吻时迸发的细碎水声中,棕色软皮沙发咯吱作响,让这场远远没有越过红线的亲吻多了几分更深,更色晴的动向。 被他抱着按着亲了不知道多久,中间有好几次的休息低语,说了一会儿话又亲上,亲得她缺氧的时候他又松开与她抵额交谈。 童云千粗喘着,额头感受着他脖颈跳得很重的脉搏,脑子混混沌沌地胡思乱想。 后背被他的臂弯搂得很严实,邵临给予的安全感让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阵子自己一直没有再做有关血的噩梦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现在自己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有他陪着,护着,那不知原因的心理障碍也被治愈了几分? 就像她上次喝了邵临的酒神奇般的没有发作对酒精的应激狂躁症一样,一切好的变化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虽然这种想法完全没有科学依据,可童云千这时候赖在他的怀里,听他漫不经心聊着日常话题,因这股强烈的偏爱和安全感,对此深信不疑。 就这么几个来回后,邵临总算在她身上和嘴唇上吃到浅饱,放她去睡午觉。 邵临眼皮一抖,一瞬间脑子都空了。 “正面调查,她与濮成先生的自杀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她说着:“因为自从她与您生父分开,将您留给濮成先生独自返回邵家之后,她和濮成就没有再直接见面了。” “但是,我们打听了一大圈,发现在濮成先生去世前的一个月左右,邵总见过一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指的是,与她的交际圈,生意圈,以及亲友圈完全不相干的一个人。” “邵总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找上了他。” 赵姿打开牛皮纸文件夹,把里面几张纸抽出来递给他,“就是这个人。” 邵临看着材料上的文字,对照着这黑白照片,念出这个男人的名字:“窦,安,国。” “一个零件厂的职工,顶天算个小头头,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工人。” 他想起亲妈平日里高傲的姿态,嗤之以鼻:“跟这种人见面,邵漫女士不会觉得空气都飘着穷酸味儿么?” “所以我们查到以后才觉得奇怪。而且濮成先生是在您十四岁那年的8月16日自杀去世,而邵漫女士在这年的6月29日见过这位先生。”赵姿说。 邵漫在丝毫不认识窦安国的情况下,突然找上了他,目的不明。 而濮成在一个多月后突然身亡。朱盼接到任宽电话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看见邵贺新坐在走廊长椅上,额头脸颊和嘴角全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沉着气走过去,恨不得踢他一脚:“一打四?平时练的散打可算是有天能实战一次了是吧!!你他妈有病啊?以为首富的儿子打架就不犯法的是吧?!” 邵贺新打了一场痛快的架,被民警严厉批评罚完款以后,到现在反倒有种丧家之犬的落寞。 他轻笑,垂眸,始终不说话。 朱盼从任宽那里大体知道了情况,眼眶有些热,质问:“我就想知道那个童云千有什么好的,你让你疯了一样做事不过脑子!” “在你的包里喝酒的能是普通人吗?你今天一打,邵漫阿姨回头要卖多少脸面赔多少礼才能给你擦干净屁股?” “那些人的父母不趁机从你邵家的金库里扣走一块都绝对不会松口!” “我就是太给他们脸了。”邵贺新苦笑摇头:“才让他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就是一直在过脑子,我做什么都过脑子,分析利弊在动手,”他抬眼,看着朱盼说:“我才会失去我想要的。” 朱盼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去,倔强道:“你只是上头了,邵贺新,她不值得。” “她给得了你短暂的兴奋和喜欢,但她不能帮你走得更长远。” “醒醒吧,现实一点儿。”“想吃什么,过年了随便点,我请得起。”出了墓园,邵临悠哉地问她。 童云千煞白的脸色还没恢复,幽怨瞪他,“我不跟你吃饭了,崇京就这么大点地方,再被别人看到我这小命就要吓飞了。” 邵临挑眉,拉着她的胳膊一把将人拽到面前,倒也不生气:“你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呗。” “谈个恋爱,我连光都不配见了?” 他最会用这种自贬的形式来刺激她柔软的可怜心,童云千立刻愧疚起来,用手摸了摸他手背浮起的青筋脉络,安慰似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别的同学朋友谈恋爱的时候,都要谈个三两个月才往外说呢,我以为这样才对。” 邵临一听,乐了:“三两个月?知道的是处对象,不知道的以为保胎呢。” 童云千:“……” 就不该心疼你。 邵临问她:“如果你爸刚才问你咱俩什么关系,你会老实跟他说么?” 童云千垂眸想了想,最终点头。 “行。”邵临很满意这个答复,牵着人往停车场走去:“饶你一马,吃饭去。” “还要吃?我想回家可以吗?” “不成。” 邵贺新再度把眼睛垂了下去,像是自问:“那凭什么他就可以。” “他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你让我现实一点,凭什么他可以不现实。”然后把浮夸浪漫的事都做尽送她。 朱盼看着这样的邵贺新,心中失望和酸楚汹涌不止,气得把手里的药袋甩在他身上,啪嗒一下,碘伏和棉签零散掉落在地上。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你是个没本事又没魅力的男的。” 邵贺新不为所动,只沉沦在自己的情绪里。 就在这时,一道柔软又清亮的声音从派出所大厅门口传来。 “您好!我想问一下刚刚……” 几乎是瞬间,邵贺新抬起了目光,唰地寻向声音的源头,原本阴湿的眼神顿时重振旗鼓。 看见童云千的时候,邵贺新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抬手招呼。 他就知道,她不会一点都不关心他的。 然而下一刻——“姐!我在这儿!”童习真的呼唤响起。 完全没看到邵贺新的童云千顺着妹妹的声音,笔直地略过他所在的方向,直奔童习真而去。 童云千跑到被吓傻了的童习真面前,拍抚妹妹的肩膀安慰着。 她那小脸一如往日,柔软又艳丽。 此刻却像根棉花做的针,刺穿了邵贺新的心脏。 这两件事单拿出来都非常诡异,但如果非要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似乎还缺少一个桥梁。 把这三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桥梁…… 邵临目光扫到资料的最下方,定住,眼神微动:“他蹲监狱了?” “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是关键。 赵姿点头,“同样,在同一年的10月2日,他因刑事案件被法院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邵临看向赵姿,大脑飞速运作着,开始猜想构思这其中的无数种可能。 “能查到是什么案件吗?” 赵姿又是点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没等吃得有点大脑缺氧的童云千反应过来,他直接俯下身,拉开浴室里两条皎白云雾,把头埋了下去—— 像个馋肉的野狗,在早已泥泞的席面上畅吃一通。 渍渍啧啧声音响起,童云千顿时弓起腰背,在突然的刺激中忍不住抓住他的头发,颤抖的指尖没入他的发。 浴室里的戏码缱绻漫长,今夜才刚刚开始。 童云千低头玩着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消解被路人八卦的害羞感。 这时,微信忽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L:他知道你暗恋他十年么。】 她吓得倏地捂住手机,抬头。 邵贺新还跟邵临说着话,被她突然的动作打断,“嗯?怎么了?” 童云千桃花眼瞪得发圆,从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有看到微信的内容,“没,没事……” 她不着痕迹瞥了眼旁边的邵临。 而这人握着手机,表情竟平淡得若无其事。 装得天衣无缝。 童云千懊恼,刚要删掉两人的聊天框,这时身边人又故意发来一条。 【L:要不我帮你一把。】 她震惊地翕张了嘴,抬眼,对上邵临待捕已久的目光。 邵贺新往前走动,正好背对他们,这时,邵临挑动眉梢,用口型戏谑。 ‘弟妹?’ 第 18 章 眼神失焦了几秒 Rainy:18. 直到点完餐童云千的脸色还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从窗口端了面,和邵临擦肩而过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剜了他一眼,羞愤地跟着邵贺新找地方坐。 因为从小就跟贺新哥很熟,作为她的偶像和榜样,童云千从初中到大学,几乎是拼了命地学习,学专业课,就为了能和他一直待在一个学校里。 她作为朋友时不时地跟在他身边,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调侃过他们的关系,但童云千每次都装傻充愣地敷衍过去了。 因为从来没想过这段仰慕能有什么结果,而且别人也觉得她配不上邵贺新,所以面对揶揄她反而可以做到毫无破绽的坦率,于是也没什么人当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明显是玩笑,甚至有些戏谑的话从邵临口中说出来,却让她这么难以自容,一下子就生气起来。 浑身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童云千又瞥了眼远处等餐的那抹身影,心想估计是因为邵临和贺新哥的关系太特别,又阴差阳错得知她真的喜欢贺新哥的事情。 她才会把他的玩笑话这么当回事。邵临路上询问,又想把她接到他家里住一晚,试图借机吃香的企图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无耻至极。 童云千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被迫被拉着做了一场累人的手艺活,今晚再也不想面对他这张脸了。 现在只要一和他对视,她就会想到那…… 自己今晚绝对要做噩梦了。 一场关于参天大树的噩梦…… 童云千坚持要回家,邵临也不能硬把人拐回去。 他知道今天在车上临时起意教她做那事有点过火,生怕步步犯进,真把人惹急了,脾气上来了,那就不好哄了。 只能顺着她说干嘛就干嘛,老老实实一路无言地送她到了家门口。 童云千回家之后直接进了浴室,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的澡才把身上和手里仿佛怎么都洗不掉的,有关邵临的那股浓重又清冽的味道散去。 充电开了手机,才发现微信被两个人轰炸了。 一个是妹妹习真,一个是好友申姝。 想必出来上洗手间撞破他们三人拉扯的那些人回去之后肯定大肆八卦宣扬如今她和邵家兄弟的关系。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没法逃避了。 她先是麻烦妹妹把自己落在会所里的衣服和包一同带回家,然后言简意赅地跟申姝解释了一下。 申姝对她和邵临搞对象这件事非常震撼,连着发了好几个为什么?怎么会?你看上他什么了?不会只看脸吧?他那么凶你真受得了他? 最后绕了一大圈,很暧昧地结尾一句:你俩到哪步了? 他那方面咋样?看着应该就很牛叉。 童云千看着这行消息,一瞬间就想到了和邵临的那些事情……以及两个小时前在车里被他带着这样那样,见识到了他的可怕。 好不容易沐浴散去的羞热再度袭来。 她正打算嗔怪好友,妹妹习真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带着一种焦急的第六感。 童云千接通,妹妹急迫的呼唤立刻爆发出来。 “姐!!你快来!邵贺新因为你把人打了!” “都乱套了!现在我在派出所呢,我害怕!” 她接受着话语里的信息,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 生怕他说漏一个字,或者真的使坏,干出什么她完全招架不住的事。 在邵临这个人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聚餐结束,周六的夜晚,忙碌的首都城市沉入每周唯一一段能放慢节奏浪漫悠闲的时间。 高楼公寓的十五层正处于静谧浓情的氛围里。 购入两三年来只有冷酷孤单的男性气息的大平层公寓里,开始逐渐添上了专属于女人柔软的味道。 浴室的门紧闭着,男女交谈中的腻歪暧昧隔着门,声音闷闷的。 金毛小猫听见他们在里面,自己加入不进去,只能在浴室门口翘着尾巴打转,乌乌发着躁动的低叫。 浴室内,情侣二人正腻在一起——具体来说是邵临腻着童云千。 童云千对着镜子,脸上揉着两块卸妆膏正在乳化打圈,盯着镜子里正扎在自己颈窝乱亲的男人,不耐烦地一阵肘击。 她无语地抱怨:“邵临……你能不能让我好好洗个脸。” “你这么抱着我,我怎么卸妆呀。” 邵临拿鼻尖蹭着她馨香的肩膀,“嗯?我又没碍着你脸的事儿。” “你像个大熊一样抱着我,我怎么弯腰?怎么洗脸!”她咬牙。 他抬起头,把人翻了个面正对自己,捏着她的下巴反复看,确认:“你这卸妆膏有用吗?怎么卸前卸后脸蛋都一样白?” “你没用粉底液?” 童云千默默吐槽:“邵临,这又是谁教你的夸女友妙招呀……” 童云千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心中忐忑不安。 她最清楚邵临在金山别墅区这个圈子里的风评,如果那些富二代子弟们私下能把邵临说得那么不堪,那想必他们的父母在家里肯定也议论过他这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野狗少爷。 即使她知道邵临的本色是什么样的,但真正愿意去了解体谅他的人太少了,自己父母对邵临的印象也都来源于外界真假参半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批评反对她和邵临交往。 父亲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哪怕只是一段年轻人的恋爱,她也希望这段关系是自己家人都认可祝福的。 关了书房的门,童辉走到窗边,刚转身还没说话,童云千就抢着开口:“对不起爸爸。” 童辉眼尾松动,笑了:“傻姑娘,认什么错呢?” “您不是生气了吗?”童云千挪着小步慢慢靠近,像是一只打量主人态度的流浪猫。 “因为我和邵临……” “你跟那小子处着呢?什么时候的事?”童辉问出重点:“认真的?” 夜晚寂静,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家安眠。 长梦结束,童云千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飘窗外高挂的金黄月光。 她低头,看了看比例终于正常了的手指,才确定刚刚只是一场梦。 这个梦做得太过身临其境,哪怕此刻身处一月深冬,她仿佛仍旧能感受到大雨滂沱的那股潮湿和阴冷。 为什么会梦到那个场景?童云千扶着额头,对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段记忆感到诧异。 梦里她记那个卷毛叔叔的脸记得很清楚,可是一睡醒,对方的脸却好像又有些模糊不清了。 童云千上了个卫生间回来继续睡,与之前梦到被困在小房间里又见血又被吵耳朵的梦不一样,梦到那个卷毛叔叔之后的后半夜她睡得很踏实,好像梦里被他保护过一次的安全感延续到了梦境之外,他身上那排山倒海般漆黑的强大力量能扫除所有污秽可怕。 要不是没有闹铃她险些起晚了,今天下午有个朋友之间的聚会,又是圈子里那些二代们的局,童习真估计也会从姥姥家赶到聚会现场,毕竟这样能快活喝酒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 只要妹妹习真参与这种场合,她是一定要跟着去的,防止妹妹喝多了被人欺负或者遇到危险,有她这个不碰酒的家属在,总归多一份安全。 不过这次她拉上了申姝一块,有申姝在就不会太无趣了。 申姝一见到她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说自己的趣事,还约她过几天陪自己再去顾莱的文身店做第n次文身清洗处理。 童云千觉得自己和邵临谈恋爱这件事应该最先告诉关系最好的姐妹,不过对方喋喋不休话题不断,她净顾着给对方当话搭子,都没空插-入自己的话题。 手机振动,她抽空看了眼微信,邵临发了条消息出来。 【L:干嘛呢。】 童云千嘴唇抿着克制忍不住的笑,告诉他:今天陪妹妹出去聚会。 邵临似乎能猜到都是些什么人,又问。 【L:邵贺新去么。】 她问对方:你问这个干嘛。 【L:他可是你暗恋十年的对象,我要是不拴住你,他一个眼神不得把你勾搭走?】 童云千窘然,脸颊热了热,一下都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最后甩给他一句。 【我才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而且,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吗?】 之所以这么轻松地去,是因为她早就问过已经到了会所的童习真,习真说邵贺新没在场,估计过年要应酬忙得很,才没空跟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乱混。 知道邵贺新不在,她就放心了。 童云千勾着申姝的手臂一路高高兴兴跟着侍应生走进会所包厢,进了门,里面的嘈杂热闹扑面而来,她一眼扫去,对上坐在人群之中的邵贺新的目光,笑容忽然停顿在脸上。 他叹气:“他比你大好几岁,阅历也深,玩心眼你哪玩得过这种小子,别被哄了。” 童云千摇头,一一回答父亲:“我和他没交往多久,就除夕前后开始的,但是爸爸,我跟他这几个月一直都有来往,我不是冲动就……” 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解释,想跟他拆解邵临表面的复杂,结果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 “他这个人不是我们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童云千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说:“您不知道,这四个多月我每次遇到危险,在外面受委屈,他都帮过我。” “我不觉得他是那种没感情没德行的人……不管别人嘴里说什么,亲自去体会过的才最真实,爸爸这是您教给我的。” 她说完,听到对方半天没说话,这才把眼睛抬起来,小心问他:“爸,您是不同意吗?” 童辉的表情自然没那么松弛,似是复杂,两个女儿虽然都已经二十出头,但是家里看得紧,都还没真正谈过对象,他和习莲以为他们两口子暂时用不着为女儿们操心这方面的事,谁承想,看着最内向的大女儿直接甩来个“大惊喜”。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先问女儿:“真喜欢他?” 童云千不知道父亲打算说什么,迟缓点点头。 “要是真喜欢,我能说什么呢?”童辉拉开纱帘,转身一步步走向女儿,说着:“你让爸说实话,那我当然不是很满意。” 她抿紧嘴唇。 “一个是他的家庭,不是说越有钱的人越适合托付,邵家家大业大,光家里的人就又多又杂,有钱人的家里不像我们这种家庭这么好相处。” “如果你谈恋爱,我当然是希望对方是奔着和你往长远发展地去谈。” “但这种门槛太高的家庭,我真不放心让你未来跨进去。” “老土,像专柜导购的话术。” “都二十八了以后就别像二十岁的小男生一样抖机灵了,又不好使。” 邵临:“……”“你对我有强烈的占有欲,你会吃醋,会怕我不理你,你回答的方式简洁,内容简明扼要,而且不会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临结束和邵贺新的谈判,开车赶去他们吃饭的火锅店。 跟邵贺新的对话虽然没多久,但是不巧去火锅店的路上碰到了交通拥堵,等他到店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重要的是—— 邵临杵在餐桌边,表情审视中带着几分拷问的意思。 员工们满脸为难:“临哥,这,我们……” “我们真的没人劝酒的,是小嫂子自己喝的。” “对,而且我们也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就,啤酒不到半杯就……” 他将目光缓缓移到坐在最里侧,此刻正抱着个啤酒瓶傻笑的童云千。 她喝得双颊酡红,早就有点不省人事了,抱着棕色的啤酒瓶嘟囔着没人听得清的酒话,目光顺着大家的视线,迷迷糊糊地对焦到邵临的脸上。 童云千忽然指着他,挥了挥手里的酒瓶:“邵临!你看我喝了酒又没事儿!” 她憨笑一声,拍拍啤酒瓶,“我,我给你表演一个,你教我的那招好不好?你看。” “我正好捡到一个酒瓶,敲在人脑袋上肯定疼。” 其他人:“……” 后脑壳突然这么凉呢。 邵临你他妈私下都教这么可爱萌物的女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啊?!! “虽然你偶尔会调侃我的言行,有点阴阳怪气,会吐槽我,也会偶尔来一两句黑色幽默,但还是最在意我的情绪。” 童云千说完自己填写的模板内容,扭头和他对视,因为情事有些疲态但双眼鼓胀着爱意:“你猜猜,我是按照谁为原型填写的?” 软皮沙发的咯吱声在邵临声音最低的那一段段发声中归为安静。 作为掌舵手的童云千结束后反而局促起来,她抬起污浊的右手,因为肌肉疲惫而微微发抖,无声提醒他快点清理干净。 邵临还趴在她肩膀上恢复理智,瞥了眼她被弄脏的小手,眼神愈加深暗。 童云千和他相对拥抱,随时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意识到他抒发后仍然没有服帖下去,于是弱弱问:“还……是还不够吗?” “你要再来吗?” 他亲了亲她的锁骨,被逗乐:“我以为你会劝我别纵欲过度,今晚怎么这么惯着我?” “你有问题。” 她手里还盛着一潭温热,羞得鼻孔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我,我只是想让你舒服。” 邵临抬头,吮了一口她这张嘴,并评价:“骗人的鬼。” “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我这么折腾。” 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有些恐惧,她眼梢有些红,小声解释:“我只是想找点事做,不想睡觉。” “邵临……我怕我一闭眼,又会做噩梦。” “我害怕。”她不想再梦到那个女鬼了。 邵临听完,一下子明白了她今晚从主动喝酒到现在非要帮他抒发的这一系列不正常的举动。 他虽然不知道她梦到的内容,但就对她的了解,一定是深入灵魂的恐惧,让她现在连觉都不敢睡。 细微的心软和内疚浮出表面,邵临伸手,强制让她握住了那只还没清理的右手。 一握了拳,那些黏腻潮湿几乎沾染到每根手指上,童云千眼睫发颤,“干,干嘛呀……” “你给我纸,我要擦掉……” “攥好了,漏出来就罚你。”邵临提了k子起来,反过来将她压在沙发里,大手顺着她的小腿向下。 他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欣赏着他即将享用的美食,勾住她的袜子,手指从脚跟钻入袜子,一顺溜地脱掉了她的袜子。 童云千纤瘦饱满的脚暴露在空气中,瞬间蜷缩起来,透着紧张。 “你要做什么……” 邵临一点点俯下身去,却不是为了亲她,而是伏身在更下面的位置。 他以这样的姿态望向她的眼神炯然,勾唇说:“不就是怕做梦。” “我教你一招。” “把自己累得没空做梦不就完了。” 邵临冷叱一声:“行啊,玩替身文学呢。” 她躺在他怀里细碎地笑着,轻软悦耳,“我打算给他起名叫临临,你觉得怎么样?” 就在这时,系统已经成功生成了对话人的性格和相处模式。 童云千对手机喊了一句:“临临。” 软件立刻得到反应,响起回应:“又干嘛,想我?” 她一愣,看着手机:“这个AI的嗓音……怎么和你这么像。” 邵临往后一靠,悠哉地享受她惊讶的表情,缓缓说:“有没有可能你男朋友早就猜到你要录入他的性格,索性录了自己的声音数据在系统里?” 童云千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男人算到了,关了手机跟他闹,扎在他怀里啃了两口他壮实的胸肌:“你又耍我!” 邵临被她啃得胸口发痒,禁锢着她,乐出一声:“逗你玩儿呢。” “我就是想你无时无刻能听见我的声音。” “这个解释行?” 童云千消停下来,翻过身,趴在他身上,在被窝里用自己灵活的脚趾与他的大脚缠绵在一起。 她眼底盛满了他的模样,轻笑,说了句。 “邵临,你好像比我喜欢你要喜欢我。” “谢谢你,今年生日我好开心。” 邵临轻吻她的头发,承诺:“以后每年都让你这么开心。” 他语气凉凉:“你这嘴以后除了亲我和夸我,其他的时候别张开。” 童云千敞着沾了卸妆膏的双手,在他怀里扑哧乱笑:“这么霸道呀?更土了。” “邵总,现在霸道总裁不时兴了你学点时髦的好不好。” 邵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嘲笑他的品味,也就大她四岁,又不是大了四十岁。 他气不过,对着她的笑脸亲了下去。 他的嘴唇覆上来的瞬间童云千惊吓:“唔……等……我脸上还有……还有泡沫呢!” 之后便被亲得断断续续说不出话了。 邵临故意贴着她的脸亲嘴,把她脸上的卸妆膏也沾到自己脸上。 泡沫在两人接吻时相蹭的脸颊黏腻滑蹭着,画着圈,揉出更细腻的泡泡。 耳畔响着黏糊糊的动静,童云千一时都分不清是两人勾缠吮吸的唇舌声音,还是两人脸上黏出的泡沫声音。 无论哪一样都令她心神荡漾,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躁软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视线里,看见邵临闭着眼吻她时鼓动的腮颊,顿时觉得好性感,原本攥着要打他的拳头软绵绵的落下。 他气得发笑:“我和邵临是同一所藤校毕业的,你把我当傻子啊?” “你要是早就给他了,他能跟着你这么多天?” “给我!!”翟左大吼。 “本来就他妈是我的东西!!” 嗡——耳鸣骤起。 对方的一声大喊,刺痛了童云千对尖锐声音恐惧的听觉。 剧烈的耳鸣和疼痛让她的大脑翻江倒海,脾胃也跟着颠倒不适。 童云千双手捂耳,立刻掉出了泪珠,怕得原地蹲下,断断续续说:“不……不在我身上……在,在家……” “你跟我回去……我给你,拿,拿。” 翟左捏住她的脸蛋,把人又强硬地提起来,“打电话,让你认识的人送过来。” “你见过被逼急的人什么样儿吗?告诉你。” 他灰暗的眼睛像座阴暗的牢笼,囚禁着童云千苍白的脸。 “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 19 章 关于你的舞蹈 Rainy:19. 翟左其实很瘦,人也不高,她能察觉到这个人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工作而忽略了锻炼。 同样都是二十岁出头却完全没有邵临身上那股结实又荷尔蒙爆棚的力量感。 但是男性与女性从生理上的力量差距仍然让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翟左一手举着刀,一手拿着她的手机,阴狠地沉默着,警告着她。 童云千后背抵着墙,面对威胁浑身发抖地看着屏幕上的通话界面。 她打给了妹妹童习真。 “我在家啊,你干嘛。”童习真的嗓音悠哉响起。 “爸妈回姥姥家了,我正要点外卖。” 听到家人的声音,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忍着发酸的嗓子,故作平静说:“就是,呃,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腿。” “我在外面……”她看了眼翟左,撒谎说:“和朋友吃饭,正好他的东西在我卧室存着,他马上就要离开崇京了,我忘了把东西给他带上。” “我,我酒喝得有点多,正好你接我回家好不好……” 童习真“哎哟”了一声,有点不耐烦:“我这游戏正邵临从容不迫,早就构想好了这一天。 不管童辉对他什么态度,他有的是办法把童云千牢牢留在身边。 家庭相册的内容很丰富,多半都是童习真的,看得出童云千从小有意不去抢父母亲生女儿的光芒,很多照片都是溜边站,笑得也不多。 不爱笑的样子更显笨了,没现在可爱。 邵临轻哼着笑,翻着一页又一页。 结果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夹层的一张尺寸明显小于其他照片的老照片露了出来。 他本打算一眼略过,结果就这一眼,邵临翻页的手倏地停在半空。 他很少有脑子一瞬间放空的时候,但现在就是。 邵临眼神迟缓,手指笃然地抽出那张至少有四十多年沉淀的发黄照片。 照片上只有一个人。 那时候的照片还没什么颜色,灰蒙蒙的,留着人们最质朴的样子。 他举起照片,目光如炬锁定映像里的人脸。 照片上的女生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还很年轻,但是眉眼却让他莫名眼熟。 邵临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她的身份。 瞬间——某处思绪被顿然打通。 十三岁左右那年夏天,下雨,他梦里想起来的那个下午。 濮成和打着伞的女人纠缠。 就是她。 邵临缓缓将目光平移,看着相册里这一家子人,神色审视冷峻。 通向谜底的蛛丝马迹就飘在周遭,他能感觉到,却抓不住。 为什么童辉家的相册里——会有这个叫赵汐的女人?打着呢……” 童云千心凉了一半,结果下一秒对方又答应了下来。 “行吧,东西在哪儿,就这一次啊。” 【童云千,我想你和邵总当初分开,一定是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情,但绝对不是不喜欢他了对吧。】 【我不了解情况,没有资格劝你们什么,但论年纪我是过来人。】 【你的人生这么长,有无限可能,只要能活下去,就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知道,你和邵总相爱的这份感情有多难得。】 【往前看吧,别错过他。】 童云千扶住一侧墙面,只觉得心里压着什么,又酸又涨排解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间,童云千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在剧烈的潮浪中,邵临完全掌控了这场游戏。 她浑身汗透,只知道用尽全力搂紧他的脖子,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多次受不住的时候往死里挠他的后背,指尖嵌入他发力时生动漂亮的背肌里。 她的声带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从没听过的一些娇尖频调从自己口中飘出,她死死抓着枕头,生理掌控了她的身体,她的理智已经完全无法入场。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反应,又羞臊又不安,可如果不发出声音窜动的波纹根本无处消解,于是她只能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邵临……邵临……” “你慢……邵……求你……” 邵临已经有些疯了,冒顶的兴奋和爽刺让他的理智也被打败,只想用尽全力将她变为自己的,甚至想把她完全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知道两人体型差和体能差都比较大,也知道她头一次应该温柔一点,可一看见她哭红的眼睛—— 俨然就是一朵被他亲手捻烂出汁的娇嫩桃花。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 她的蛮力反而触碰到了她许多m感,童云千体质太特别,头次的痛感褪去以后,她逐渐被灭顶窒息的陌生快感吞没。 但是久而久之,病治不好,反倒一直消耗开药的钱和心理咨询费,童云千看着心理医生以分钟计费的高额花销,终究还是不愿意再给父母添麻烦了。 于是她断掉了心理咨询,尽可能自己调理,让自己更忙,更累,没有体力去做噩梦。 一直到了现在,当她本以为自己谈了恋爱被邵临治愈了心病的时候,午休的噩梦像当头一棒,砸碎了她的猜想和期盼。 她还是好不了。 胡思乱想中,童云千听着办公室里的键盘敲打,一点点感到疲惫,又有些眼皮打架的意思。 看着邵临认真办公的侧脸,她心中的忐忑逐渐被睡意包裹,安心地闭了眼,在他的“守护”下补了一觉。 傍晚是被他叫醒的,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邵临可不是那种能眼巴巴看着员工们在过年期间还加班的无良老板,于是主动说要请吃饭,等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这才来叫她起床。 童云千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没做梦听着他办公的声音很舒服,被邵临叫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透着股蔫了吧唧的惺忪柔软:“嗯……怎么了……” 邵临手伸到她背后把人从沙发里抄起来,轻声哄她起来:“醒醒盹,女士,我们下班儿了,该吃饭了。” 童云千习惯性在他怀里滚着撒娇,语气黏黏糊糊的,眼睛也睁不开:“嗯……困。” 邵临微微回头,瞥了眼那些扎在百叶窗外面试图偷看八卦的伙伴们。 他低语:“童小姐,都看着呢,你确定要继续赖叽?” 童云千闭着眼,似乎在脑子里运转了一下他刚刚说的,然后突然瞪大双眼,目光从他肩膀外侧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群扒着玻璃窗偷偷看的人。 她顶着睡乱的发型推开他,瞬间站如松,坐如钟:“我也去吗?其实我先回去也可以的。” 邵临沉默:“……” 说的话没一个字是清醒的,跟喝多了似的。 他把拿过来的羽绒外套伺候她穿好了,把鞋也给她提好,“走吧,他们说吃火锅。” 童云千点点头,面对那些揶揄八卦的目光羞得不敢抬头,任由邵临牵着自己走。 呜呜,怎么睡得这么死。 伙伴们纷纷对视,其实他们意外的并不是这对小情侣,而是邵临对童云千的态度。 以前觉得他这人又凶又野,要不是创业伙伴,估计现实里没人敢惹他这种浑子。 就算是处对象,他们以为肯定也是女方处处忍让倾慕,像供着神仙一样追捧着邵临。 结果现实与推测的恰恰相反。 他们薄命一条,竟然有一天能看见邵临伺候别人!!还给人穿衣服提鞋。 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太恐怖,太诡异了。 想到这里,伙伴们看向童云千的目光禁不住又多了几分敬佩和费解。 爱情,果然是无法用逻辑测算的东西。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 某个瞬间,她慌张地抓住他的胳膊,拦都拦不住地喷发了自己的委屈—— 邵临也在同时捱不住地交代给她最终答案。 两人几乎在同时结束。 他抚摸着她的脸,眉眼温和下去:“难受吗?” 童云千被他滴下来的汗激得一眨眼,摇头。 完全不。 邵临满是汗,还在余波里没清算完,抵在她脖颈处亲了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操。” “爽。” 应对着童云千此刻的内心台词,羞得她紧闭双眼,呜咽出声。 真的…… 好舒服。 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出了总裁办的区域,面前这一片空旷的位置似乎像是eclipse对外宾展示的宣传区,还有咖啡机,零食柜和沙发,应该也同样是员工们的休憩角。 有一个宣传屏幕,好像可以自选片段,里面都是关于eclipse的影片,大部分记录的是员工们的日常。 有了这些,好像eclipse就不仅仅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彼此熟络携手并进的大家庭。 eclipse的vlog里记录着员工们的各种姿态,有对着程序发疯的忙碌,有下午茶小憩的悠闲,还有领到老板给的大红包似开心到乱叫的画面,还有记录团队最小成员小楠的写作业日常,还有…… 童云千看到后面,加了一段“老板的日常”。 拍摄者是经常跟着邵临的那个私助,场景似乎是在邵临的那个公寓。 看着不像是最近拍的,具体隔了多久不太清楚,不过镜头里邵临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短寸的感觉。 至少也得一两年前了。 私助的声音在视频里说着:“介于大家对邵总的私生活非常感兴趣的前提下!感恩我们邵总在大家强烈要求下答应参与我们的eclipse日常。” “不过只有早餐时间哦,多的邵总就不出镜了。” 而邵临不懂适可而止,明知道她m感无比还一次次把她送上云端,让她最后连攥住右手的力气都没了。 今晚她绝对没有力气再做噩梦。 邵临慢慢从他的主场抬起头,从地上捞起她的蕾丝N裤擦了擦嘴和脸颊,下巴连带着脖颈所有湿了的地方。 草草擦过,他偏眼,看见女孩呼吸乱着却已经睡过去,她全身脱力,右手垂在半空已经张开五指。 那孱弱的小手根根手指都沾着已经有点干涸的那东西,再加上她酡红蹙眉的脸,被男人欺凌后媚骨尽显。 他刚服帖没多久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 邵临仓皇挪开眼,叹了口气,抽出纸先给她把手擦干净,再抱着人去浴室清洗。 没完没了。 一碰她就收不住。 照这个架势,忍不了多久就得把她全吃了。 “现在是早晨七点整,我们可以看到,邵总的早晨都是自己做,没想到吧,我们临哥可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五好男人!” 他马屁拍得太肉麻,镜头里的邵临回头乜了一眼。 童云千原本酸酸的心情看到这一段舒展了不少,又有点想笑了。 就在这时,镜头拉近,记录邵临做完早餐摆在桌上,“哎呀真是色香味俱全!邵总牛叉!” 邵临理都没理他,转身回厨房拿碗筷。 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而紧接着,镜头拍下邵临单手端着两人份的碗筷出来。 私助的声音传来,“邵总我吃过早饭了,不用给我拿筷子。” 邵临听到这句话陡然停在原地,眉眼有种反应过来什么的意思,垂眸看着自己手里两个叠在一起的碗。 “哦,拿多了。” 童云千在屏幕外,温和的表情也突然僵住了。 【是……没打算给我吃吗?】 【习惯就拿我一个人的碗了,等着。】 【邵临,以后有我了,开始习惯拿两人份的碗筷吧。】 “看见了么,有了它,就算受伤无法避免,你也能让对方也见见血。” 暗红的血充斥视线,童云千耳朵犹如倒灌了海水,逐渐听不清身后人又说了什么。 她双脚晃动,胃里一阵翻滚,下一秒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邵临往前一步,稳稳的,早有准备地接住软绵绵晕过去的女孩。 他手臂捞着脱力完全昏过去的童云千,任由她靠着。 然后往天上看了眼,微微叹息。 他就知道。 之前在便利店前对她说过的那句【不管你晕死在哪儿,我都不会再抱你一次。】 在脑海里重现。 她倒在怀里,身上的馨香不断弥漫到他的身上。 半晌,邵临拉过她的胳膊圈在自己脖子上,同时弯下腰去。 “这次算我的。” 第 20 章 你慵懒的扭动着腰 Rainy:20. 不知道晕睡了多久,童云千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逐渐清醒过来。 她抖动酸胀的眼皮,把视线扒开。 头顶是医院急诊区的天花板,手背扎着输液针,她扭头身边没有人。 路过检查输液袋的护士看见她醒了,“叫什么?有没有不舒服?” 她扯着干涩的嗓子说:“童云千。” “没有不舒服。” “刚才陪你那人有事走了,他说给你妹妹打了电话,她一会儿就到。”护士简单交代:“你检查都没问题,就是受了刺激低血糖,这袋输完就能走了啊。” 童云千眼巴巴看着温柔的护士点头。 刚才陪自己的那人?说到这儿,邵临指了指照片里她和她女儿,忽然补了句:“她前夫还是我教训的。” “揍了一顿,不敢再骚扰她们了。” “还有……”他一一细数团队里的成员,语气一如平时凉凉的没什么起伏,可童云千偏头,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得意洋洋的骄傲。 这些人,都是被他全方面认可的伙伴。进了家门,童辉招呼邵临去客厅坐。 正巧今天习莲童习真母女俩不在,只有童辉这个当初据理力争要领养童云千的“最亲的人”在,说起话来也方便。 童辉让家里保姆阿姨把茶泡上,然后给邵临找出几个厚厚的相册,放在茶几上,“我跟云千先说会话,小邵,你无聊就看看相册玩。” “这几本家里这些年一块拍的,有云千好些照片。”他说。 这么一说,邵临来了兴趣,直接拿起第一本翻开,跟翻账本的大爷似的。 童云千焦急,难得露出些小女生的不情愿:“爸,您给他看这个干嘛呀。” “行了,长得这么好看,给他看是便宜他了。” 童辉示意女儿往书房走:“你先跟我过来吧,有事儿问你。” 她心情忐忑,收敛表情跟了上去。 即使各有故事各有难念的经,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有无穷的可能性。 一个悲惨的人或许会因为社会压榨而一点点失去力量,随波逐流。 但是一群孤独的人聚在一起,就像杂食而生的乌鸦,有占据一方地盘的本事。 “讲了这么多八卦,这下就好认人了吧?”邵临介绍完,问她。 童云千笑着点头:“都能对上号了,这法子真管用。” 说完,她拿起便签纸,在纸上写下一个单词。 邵临凑头一看,念:“Eclipse,日食?” “在古代,人们管日食叫做天狗吃太阳,你知道不?”童云千说,“刚刚听你说这些人的故事,就觉得你们好像……” 一群由邵临这头最勇猛的野狗率领的狗狗大队。 不修边幅,各有伤痛,但是目标一致。 即使现在看着,他们还只是随街而睡,捡东西饱腹的流浪狗。 但她希望这只“野狗”未来能拥有将太阳吞吃进肚的本事。 有朝一日,让那些轻视他们的人都看着,他们是怎么强大狂妄到把太阳都拉下来当盘中餐的。 邵临捏着这张便签纸,眼神勾起满意。 “行啊,等我问问他们意见,都同意的话,从明天开始。” “DEF工作室就叫Eclipse了。” 谁? 因为邵贺新和几个富家子弟的争执归根只是互相熟络的朋友们之间的矛盾,架打完了,各自都冷静下来,各家派来的律师坐下一谈,这几个人也就不在派出所继续追究了。 有什么事,出了派出所才能跟邵家要更高的价。 签完和解书,这场聚会的男男女女各自四散回家。 当时一起造谣后又一起殴打邵贺新的那几个公子哥却没有各自回家,因为没醒酒,不服不忿的浑劲还没消去,他们扎在一起走在路上,计算着找个地方搞个消遣的第二场。 律师们和司机们只得纷纷离开,随他们去哪继续玩。 到了凌晨,就算是酒吧街也已经人烟稀少了,只有两侧酒吧夜店亮着刺眼的霓虹灯光,将化了雪有些湿润得地面映得五彩斑斓。 一群人脸上还挂着彩,骂骂咧咧成群结队地往目标的酒吧走去。 他们嘴里污言秽语,带着邵贺新邵临和童云千的名字,用尽了恶毒的词汇去编排。 在某个瞬间,从窄巷中窜出几个黑色的影子,几乎是同一时刻令他们所有人闭了嘴,只剩下鞋底挣扎时在路面上滋滋滑动的难听噪音。 五六秒之后,酒吧街大道上恢复了安静,将最纯粹的霓虹灯光还给雪融地面。 大约三年半以前。 那天赵姿跟着邵临去谈一个项目,去合作方的府邸喝茶细聊。 合作谈得很愉快,一切尽在邵临的预想之中,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看到保姆拎着一个猫笼子下来,放在门口。 笼子里是一只几个月大的金渐层小猫,面对即将被弃养的命运,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傻傻的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把自己团成一个包子,看着就好欺负。 一向对这些小动物没什么兴趣的邵临短暂一瞥,竟然停了下来。 赵姿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走近,提起那个猫笼子,顺着缝隙戳了戳那只猫。 二月一整个月童云千几乎都和邵临厮混在一块,不过他工作室很忙,还要替邵家跑腿谈生意,外加她父亲明确不许她频繁留宿在邵临家里,两人聚在一块的时间比较少。 自从二月初她喝醉的那个晚上,邵临用嘴欺负她之后,她好几天都没理这个人,直到——她又做了那个噩梦。 随着噩梦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她越来越离不开邵临。 虽然做那种事非常害羞不正经,但邵临的法子十分管用,只要被他拉着折腾一会儿,她就累得倒头就睡。 而且也不知道是邵临的技巧太好,还是她天生就是不着调的人,她逐渐喜欢上了那种快感。 那是一种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别的快乐,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快慰。 重点是,把控她,爱护她的人是邵临。 看着他为自己而卖力而伏低虔诚吞吃的样子,她雀跃的也忘了节制。 她本着有来有往公平对待的原则,也提出过想为他做比用手更进一步的帮助,但却被他拒绝了。 明明他用嘴玩她的时候都丝毫没嫌弃过什么,反过来她想这样的时候,他却捏着她的脸不让她乱来,说脏,拿手玩玩就得了。 童云千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脏。 明明他浑身都是香香的。 就这样,他们用彼此的身心为药,邵临不再失眠头疼,她也不怕做噩梦了。 三月初,中清大照常开学。 返了校她已经是大三下半学期的学生了,今年秋天她就要步入准备毕业作品和实习的繁忙中。 不过好在,中清大美院对学生毕业实习的要求很宽松,并不强求一定是大四这一年的实习记录。 只要学生们会自行安排学习时间,大学四年里任意满足工时和专业的实习都可以作数,这样学生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准备自己的毕业作品。 时间一眨眼到了四月份。 四月二十日,今年的谷雨恰好是童云千的生日。 中清大的桃花林道飘满了粉红色,童云千背着画板刚从绘画选修课上出来,直接赶到和小组同学约好的咖啡厅,商量期中作品的选题。 等小组讨论结束,邵临约了她今晚一起吃晚饭庆祝生日,会开车来接她。 一想到这个,童云千从昨晚就期待得睡不着觉了。 进了咖啡店先去帮大家点东西,她低着头排在点单客人的后面,正刷着手机,听到点单的人说话的嗓音,她愣了下。 朱盼跟店员报完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交完钱一回头,正对上童云千意外的眼神。 她当然记得这个让邵贺新魂牵梦萦的女生,却也没有立刻表露出敌意,轻飘飘打招呼:“巧啊。” 童云千莞尔问好,刚要擦身过去点单的时候,听到朱盼问了句:“方便聊两句吗?” 她眨了眨眼,猜不出对方的意图。 被他手指戳中的小猫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叫也不反抗,就等着圆眼睛看着他。 合作方的老板跟过来,看见这一幕,笑着解释:“家里小女儿前几天非要养猫,就给她买了一只,结果没几天这孩子新鲜感过了又不想要了。” “家里也没有喜欢宠物的人,没办法,只能处理掉。” 赵姿点头了然,而自家老板却始终没有撒手。 她看着他,提醒:“邵总,我们该走了。”童云千万万料想不到,刚和邵临交往不超过三天就被自己老爸撞到。 当童辉的目光从她飘到邵临身上的那一刻,童云千差点晕过去。 她悻悻一笑,迅速甩开邵临的手,对父亲解释:“我陪朋友过来扫个墓。” 童辉看向邵临,眯了眯眼,似乎是眼熟。 邵临虽然狂妄,但也不是不懂礼貌的混账,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邵临,邵敬之是我舅舅。” “我们在厦城见过。” 他这么一说,童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在邵董身边短暂停留,招待他们一家子的高个小伙。 女儿和邵贺新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这个才回国没多久的大儿子这么……亲密。 刚刚他上来,瞧见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打闹在一块,就算是家里人,童辉都没见过女儿有这么活泼开朗的一面。 童辉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但当着孩子们没有发作,假装没看出来,笑呵呵的:“知道,知道,邵董最近都好?” “都好,他能有什么事儿。”邵临轻哧。 “生意上还要多仰仗你们帮衬。”童辉不卑不亢,笑道:“替我跟邵董拜个年。” 邵临点头。 童云千这时候插话进来,问他:“爸爸,您不是在姥姥家吗?” “怎么到这里来了?” 父母的过世亲属都葬在老家的祖坟地里,她从没听说过还有亲属是葬在公墓的。 童辉看了眼手里提着的甜品和纸钱,眼神有瞬间的飘忽,而后迅速对女儿解释:“以前关系特别好的一个生意伙伴,患癌走了好多年,这不是过年了,我来看看他。” 童云千没有怀疑,点头,“那爸爸你扫完墓还回姥姥家?” 童辉点头,“我回去,然后明早跟她们母女俩一块回来。” 他扫了眼站在旁边看风景的邵临,嘱咐女儿:“你在外面玩够了早点回家,听到没,别让我担心。” 她使劲点头,心里紧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没想到爸爸竟然没怀疑什么,那就好。 三人就此分开,擦肩而过时,邵临回头,看了眼拎着贡品,背影有些弯塌的童辉。 邵临眸色像出鞘的剑那般锋锐,立刻察觉—— 他在撒谎。 这时,邵临看向合作方老板,忽然问:“您这猫,能送给我养么。” 十几分钟后,两人成功带着“重获新主人”的小猫出了别墅。 赵姿跟着他走在后面,看着面前这个漆黑壮实的男人有些生涩地抱着小小的猫咪,大手正在学着温柔一些抚摸它的脑袋。 她很吃惊,邵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耐心,有爱心养宠物的人。 “邵总,需不需要我让同事帮忙买一点养猫的用品,他家里养猫,应该有经验。” 邵临眼神没从猫身上挪开过,答应得很快:“都买最好的,麻烦了。” “再帮我联系一位珠宝设计师吧,前两个月买的那颗裸钻,做成一条项链给它戴。” 赵姿有些怔忡,脑子都转不动了,平时的那套理性思维好像在他身上运行不通了。 他怎么了?被一只猫下-蛊了? 这只猫只是看着漂亮一点,都不会讨人喜欢,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可是我记得,你不是说,那颗钻石是本来打算给……”她迟缓地反问着。 就在这时,她看见邵临抱着那只小猫,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小千。” 他的嘴角甚至有笑意。 赵姿不说话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邵临中途断裂的那段感情,对他的打击究竟有多深。 深到,他藏来藏去,最后竟然忍不住对一只猫产生病态的精神寄托。 自那以后,她便知道小千对邵临的重要性。 虽然不了解,但那个时候,这只小猫肯定有什么地方,让他想起了那个乖乖甜甜的女孩吧。 邵临转身刚要走,脑海里猛然浮现出翟左扯开童云千衣领时她惊颤的喊声。 他停住脚。 邓飞扬跟着回头,话刚问到一半:“嗯?咋啦哥,还有什么……” 就看见他转身又冲着翟左去了。 翟左浑身虚脱瘫在地上,本以为没事了,摸爬滚打起来要走,没想到邵临毫无征兆折返回来,一脚踹在他后背上。 他没防备,嘭地往前扑在地上,摔得很扎实。 “啊!草!” 邵临踩在他背上,用脚底碾着,活动着手腕,“我打听一句。” 他俯身拎起翟左,抬手挥拳的前一秒掺着笑问他。 “你刚才用那只手摸她的来着?”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30 第 21 章 受不了 Rainy:21. 幸好当晚父母住在了姥姥家没回来,给她脸上的伤留有缓和的时间,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便早早出门去学校,正好避开了父母回家,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异样。 她和邵临的纠葛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从医院回家以后,邵临就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前阵子一直强势围着她转的那道黑影消失得干净利落。 视觉语言课上,老师站在演示大屏前侃侃而谈,对某一动画电影与同学们展开自由讨论。 童云千坐在台下窗边的位置,转着自动铅笔,目光发直。 少见的在课堂里走了神。 十岁那年她是从医院被父亲接走的,那时候她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大脑空空记不得很多事。 被父母收养后,她拥有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生活条件。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童云千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千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童云千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童云千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童云千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千千!” 童云千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童云千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童云千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童云千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童云千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童云千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童云千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童云千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童云千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童云千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 之后的半天,童云千都因为娄琪的这番话心不在焉。 因为家里的烂摊子回到滨阳后,选择进电视台当合同工就是图这份暂时的稳定,童云千的做事准则一向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预告”弄得晕乎乎,她也没有耽误工作进程,影响组里的效率。 晚上九点,她终于得以从工作单位这张“血盆巨口”里逃离,走出旋转门,童云千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浑身立着汗毛抽出围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车,童云千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儿。 她不觉得娄琪是八卦说漏嘴,再兴奋的事,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提前跟当事人摊牌,所以这倒是像…… 童云千歇了口气,合上眼任由身体随公车摆动。 应该是荣学长故意让娄琪来试探她态度的。 如娄琪所说,荣学长确实对她很好也很用心,虽然一直在追她,却始终保留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感,完全没让她感到不适。 而她也没有打算单身过一辈子,工作恋爱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环节。 她不会一直年轻漂亮,也不会一直精力充沛,讨人喜欢,客观分析荣明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童云千睁开眼,视线透过结雾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帘凝结挣扎的情愫。 所以她这次才没拒绝。 回去之后,童云千毫无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来。 像个铁人拼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倒在了无人在意的寒潮里。 纸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着童云千的咳嗽声,扰得隔壁的小情侣半夜哐哐敲墙警告。 她或许是有些低烧,但家里没备着退烧药,童云千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没叫滴滴快药,勉强先睡。 实际没睡多久,但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忆起一双眼睛,一记目光。 梦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她:“童云千,看一眼我。” 熟悉得让童云千有点想哭。 一会儿梦境又变了情景。 童云千睁不开眼,注水般膨胀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胆颤。 那样散漫的威胁口吻,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回荡不散。 她梦见自己被他掐着脸笑着问:“是那个叫荣明的,对吧?” 童云千倏然被惊临,睁眼的瞬间忍不住捂住嘴,爆发又一阵剧烈咳嗽。 ………… 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童云千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童云千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童云千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童云千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 即使童云千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童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童云千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云千,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童云千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童云千,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邵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童云千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邵临。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邵临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童云千肯定自己在邵临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童云千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童云千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童云千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邵临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邵临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邵临听得明明白白,而童云千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童云千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邵临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临她——早该向前看了。 …… 童云千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邵临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童云千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童云千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邵临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邵临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邵临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童云千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邵临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童云千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童云千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邵临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邵临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童云千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童云千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邵临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童云千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邵临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邵临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赖。” 家庭变故对童云千,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临,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千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千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千。”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临来。 贫穷对童云千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临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童云千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童云千浑身陡然冰凉,举着手机,艰难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搬走……” “你还不明白吗?” “房子已经让我那大哥买了,他的意思,你答应,你家人踏踏实实住着都不收钱了。” “不答应,我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奶奶,立刻卷铺盖滚出去。” 无力的愤怒袭来,她咬牙问:“是谁让你这样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那是你能打听的吗?” “又不是让你杀人越货,简单放个东西你又没损失。” “你就说干不干,麻溜的。” 邵临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雨前湿风鼓动他单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电话里逼近悬崖的威胁还在加速她的心跳,童云千望着视线里的男人,只觉得…… 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童云千只想守分安常地在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负资助人期望,把成绩搞好,出色表现。 她不是没把韩盈的话放心里,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犯出惹到邵临的错误。 只要减少接触,减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错,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没人能挑错。 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彻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砸水噪音。 童云千裹着浴巾,蹲在花洒旁边发呆。 她偏头,看向不再用浴巾胶带遮挡的门,眼神愈发浑浊迷惘。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从邵临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间,在他捧着水泼临她的瞬间。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举手随意间,邵临也足足两次帮她,两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冷血,说他畜生。 她还是难以对他产生厌恶。 然而,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为“下一个韩盈”。 陷害邵临,辜负梅若阿姨。 伤天害理。 对方要她偷偷进入邵临书房,在他那私人台式电脑里插上一个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童云千很聪明,她猜着,对方是想从邵临电脑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周旋,可是结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会先于一切被赶出房门。 上流社会,财阀战争,举手投足间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不该。 她不报做了坏事还能瞒过邵临的侥幸心理,选择做,那就是报着必被发现的准备,选择放弃一切。 可这在经不起受苦受难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里的钱她全都给了妹妹,剩下的已经不能再支撑支付学费和住宿费了。 以邵临的手腕,足有本事让她一个兼职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粤湾,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没办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没钱了,不读书了,回滨阳,回韩桥村,都没关系。 她的人生放弃了又怎么样……爸爸不能有事…… 童云千捧起一手热水,盖在自己脸上,几秒后,她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杂雾气,逐渐吞没了女孩肩膀的颤抖。 无声崩溃。 ………… 洗完澡出来,童云千裹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拿水,无意听见厨房的阿姨们在聊。 “后天开始准备千千一个人的饭就好了。” “阿临又不在家咯?” “对咯,刚跟我说是要回美国学校去办事,怎么也要走一阵子咯。” 童云千脚步一顿,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他要离开? 她回头,看向这硕大宽敞的豪华别墅。 从一开始童云千就发现了,这家里,一个家庭摄像头都没有安装。 如果邵临再不在家…… 那就是绝佳的机会。 等他一走,就可以动手了。 “童同学?”熟悉的声音响起。 童云千回头,瞧见穿着一身正装的温莉,双眼发亮:“温莉姐,你怎么来了。” “你没和阿姨出差吗?” “其他同事跟着去了,我留在这里‘驻守’。”温莉看了眼她头上的毛巾,提临:“洗完澡头发及时吹干,小心着凉。” 对方的关心落在此刻童云千的心里,更成愧疚。 这里的人对她的每一份好,都会加剧她的罪恶感。 童云千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 温莉和童云千在客厅小坐。 她打量着面前女孩的模样,瞧出了不同:“看你现在状态,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童云千愣神,没懂:“什么意思?” 温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觉得看着更自信了,挺好的。” 童云千垂眸,嘴巴像被黏住,严丝合缝,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喝水的空档观察她,问:“怎么了?我听说梅总这段日子拜托邵临照看你,他为难你了?” 一听这个,童云千摇头,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 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里未必精准达意。 “我呢,在邵家人身边很多年。”温莉叹了下气,斟酌措辞,“对你,我还是坚持最开始告诉你的那句话。” “记住他的脸,然后离远点。” “邵临这个人,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童云千轻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记得秘书姐姐和邵临是表亲关系。 既然是亲人,怎么会抵触到这个地步? 她抬头,向对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单纯,想法都摆在脸上,温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为什么?” 童云千点头。 温莉颔首,“我只能给你讲一些在我视角里的所见所闻,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实。” 哪怕只有片段见证,这个人也足以让她忌惮。 ………… 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邵家家主,邵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邵临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邵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邵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邵临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邵临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邵临是梅若和邵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邵临十一岁那年,邵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邵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邵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邵临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邵临来威逼长子邵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邵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邵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邵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邵临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邵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邵临,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邵临的次数。 而邵临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邵临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邵临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邵临”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邵临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邵临“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邵临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邵临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邵临。 面对质问,十四岁邵临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邵临,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邵临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邵临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邵临,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邵临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邵临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邵临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临。” “别再伤害别人了。” ………… “然后呢?”童云千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邵临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邵临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童云千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邵临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邵临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童云千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邵临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邵临。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邵总,是童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邵临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邵临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邵临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邵临勾唇,无声微笑。 童云千。 你好大的胆子。 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邵临把童云千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童云千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邵临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童云千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童云千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邵临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邵临!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童云千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邵临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邵临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童云千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邵临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童云千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邵临。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邵临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童云千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邵临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邵临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 人民医院急诊部。 童云千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邵临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邵临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邵临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邵临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邵临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邵临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邵临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邵临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 童云千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邵临。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邵临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童云千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邵临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童云千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童云千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童云千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邵临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邵临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童云千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邵临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童云千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童云千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邵临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童云千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邵临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邵临去处理。 令童云千意外的是,邵临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邵临带着童云千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邵临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童云千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童云千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童云千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临!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童云千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童云千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邵临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童云千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童云千:……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童云千:……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邵临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童云千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童云千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童云千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童云千一愣。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 邵临再有意识的时候,嗅觉先醒,闻见了医院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他最讨厌的一种气味。 扒开眼皮之前,他先动了动手,左手输着液,右手被人压着。 邵临拧眉,睁开眼。 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有人趴在他的床边。 童云千打着盹,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腕。 胸膛倏然发热又发麻。 邵临眉头蹙得更紧了。 不解,不习惯,不爽的抵触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从小到大,到医院这种地方。 他身边从没有第二个人在过。 第 22 章 你随风飘扬的笑 Rainy:22. 童云千特别困,但是又怕邵临醒来的时候自己察觉不到,于是就用双手轻握着他的手腕,只要他动弹自己就能感觉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醒来的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 “怎么了……”童云千揉着眼角,语调懒懒的:“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护士。” 邵临瞥了眼过半的输液袋,问得有些冷淡:“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问的好奇怪,我不在这儿谁在这儿?”她收回握着他手腕的手,悻悻说:“你突然晕倒那么吓人,我只能打了120带你来急诊啊。”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扫量她。 童云千第一时间没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在沙发上睡得很深,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高三艺考的画室现场。 就在那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而且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像个玻璃罩罩住了她的梦境。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邵临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童云千。” 童云千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邵临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童云千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邵临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童云千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童云千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童云千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童云千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邵临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童云千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童云千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千千,懂事啊。” 童云千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童云千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童云千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童云千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童云千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临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童云千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童云千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童云千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邵!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童云千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童云千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邵,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童云千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临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童云千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童云千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童云千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邵。 邵临。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童云千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邵临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童云千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邵临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邵临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童云千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童云千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童云千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邵临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邵临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童云千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童云千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童云千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邵临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童云千咬紧腮颊,点头。 他邵临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邵临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童云千连滚带爬摔在地上,拿着抽纸疯狂地擦自己沾了酒的舌头,发现无法消除酒味,又开始疯狂催吐。 病态疯狂的样子几乎吓呆了所有人。 一切都徒劳后,她哭喊着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脸,往下挠脖子,扯衣服。 “啊!!啊!呜呜……” “不能喝……都说了不能喝!!!我不喝!!” 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包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门外的风闯了进来。 邵临一进包厢,一眼就看见了发了疯的童云千。 被这么多人围着,欺负成了那样儿。 他点点头,笑出一声,眸色凉了。 第 23 章 有迷迭香的味道 Rainy:23. 童云千完全崩毁的状态震惊了在场所有养尊处优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富二代们。 所有人瞬间退避三舍,在她周围站出一圈冷漠的距离。 贺仕身边的狗腿富二代支支吾吾,往他身边靠,“这,哥,这也不像是酒精过敏啊……” “她不会是有什么精神病吧?” 狗腿子往前挫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向倒在地上抓狂的童云千戳去:“哎,我说你……” 还没碰到人,只听见一阵快速又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啊!”狗腿子被一脚踹飞了两米远,摔在地上。 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童云千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邵临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童云千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童云千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邵临让人探不清情绪,童云千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童云千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邵临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童云千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邵临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童云千,八卦味道漫上:“你和邵临是不是认识?” 童云千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童云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邵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童云千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童云千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童云千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邵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邵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邵临管着。” 童云千想起邵临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童云千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邵临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邵临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童云千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邵临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童云千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童云千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邵临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邵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童云千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童云千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童云千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童云千差点撞到她。 童云千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邵临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邵临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童云千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童云千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邵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邵临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邵临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邵家人。” “邵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邵临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邵临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童云千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邵临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邵临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邵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邵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临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邵临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邵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邵临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邵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邵临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邵临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童云千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邵临看着面前呆鹅似的童云千,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邵临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邵漫点头:“尽快回来。” 邵贺新和其他老板们赔笑道了歉,然后转身出去接电话。 出了包间,服务生重新关上门,他站在包间外面的墙边接了电话,“怎么了?你们聚会结束了?我不是说今晚有正事别打电话么。” 朋友任宽在电话那边喘着粗气,语气带着恐惧和慌忙。 “贺新!贺新你快点来吧!!我的老天爷,我……” “你,你哥疯了。” “这次事儿大了!” 第 24 章 语带薄荷味的撒娇 Rainy:24. 即使在会所里发疯的情况非常吓人,但碍于被邵临接走后童云千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所以到了医院医生没有多做对她精神状态的药物处理,只是多开了一些补充体力和维生素的液袋给她缓解爆发后虚脱的不适。 她昏睡过去,几乎没了对现实世界的意识。 昏暗的梦散乱漫长,像一张漆黑的嘴将她吞噬,乌黑的淤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蔓延,贪婪地将她整个人包裹进窒息的沼泽里。 童云千无法求救,一张开嘴巴脏臭的泥就灌进了嘴。 搀着酒臭味的,血腥味的沼泥侵入五脏六腑,捆绑神经,通过血管污染灵魂。 最终,她向上求救的手指缓缓脱力,蜷缩。 任由自己堕入深渊。 梦里,复苏的率先是嗅觉。 她睁不开眼,动不了手,只闻到一股陈旧的灰尘味道,又搀着木质衣柜积年累月的洗衣粉香味。 像是在老旧居民楼里的某个房间。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童云千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千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童云千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童云千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童云千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千千!” 童云千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童云千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童云千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童云千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童云千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童云千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童云千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童云千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童云千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童云千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 之后的半天,童云千都因为娄琪的这番话心不在焉。 因为家里的烂摊子回到滨阳后,选择进电视台当合同工就是图这份暂时的稳定,童云千的做事准则一向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预告”弄得晕乎乎,她也没有耽误工作进程,影响组里的效率。 晚上九点,她终于得以从工作单位这张“血盆巨口”里逃离,走出旋转门,童云千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浑身立着汗毛抽出围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车,童云千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儿。 她不觉得娄琪是八卦说漏嘴,再兴奋的事,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提前跟当事人摊牌,所以这倒是像…… 童云千歇了口气,合上眼任由身体随公车摆动。 应该是荣学长故意让娄琪来试探她态度的。 如娄琪所说,荣学长确实对她很好也很用心,虽然一直在追她,却始终保留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感,完全没让她感到不适。 而她也没有打算单身过一辈子,工作恋爱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环节。 她不会一直年轻漂亮,也不会一直精力充沛,讨人喜欢,客观分析荣明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童云千睁开眼,视线透过结雾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帘凝结挣扎的情愫。 所以她这次才没拒绝。 回去之后,童云千毫无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来。 像个铁人拼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倒在了无人在意的寒潮里。 纸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着童云千的咳嗽声,扰得隔壁的小情侣半夜哐哐敲墙警告。 她或许是有些低烧,但家里没备着退烧药,童云千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没叫滴滴快药,勉强先睡。 实际没睡多久,但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忆起一双眼睛,一记目光。 梦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她:“童云千,看一眼我。” 熟悉得让童云千有点想哭。 一会儿梦境又变了情景。 童云千睁不开眼,注水般膨胀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胆颤。 那样散漫的威胁口吻,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回荡不散。 她梦见自己被他掐着脸笑着问:“是那个叫荣明的,对吧?” 童云千倏然被惊临,睁眼的瞬间忍不住捂住嘴,爆发又一阵剧烈咳嗽。 ………… 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童云千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童云千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童云千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童云千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 即使童云千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童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童云千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云千,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童云千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童云千,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邵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童云千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邵临。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邵临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童云千肯定自己在邵临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童云千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童云千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童云千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邵临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邵临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邵临听得明明白白,而童云千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童云千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邵临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临她——早该向前看了。 …… 童云千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邵临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童云千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童云千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邵临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邵临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邵临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童云千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邵临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童云千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童云千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邵临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邵临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童云千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童云千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邵临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童云千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邵临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邵临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赖。” 邵贺新咬紧牙关,拳头攥得发白,尽管不知道全部情况还是打算站出来替兄长说话。 他刚开口,还没出声。 这时门外邵漫的助理走进来,对当下所有人说:“邵总,家门外有人想见您。” 邵漫压着眉头,不悦:“谁?” 助理看着这一屋子气场可怕的贵人们,悻悻说:“一个女孩,说是……叫童云千。” “您认识吗?” 一语落下。 邵临暗淡的神情倏变,怔忡抬头。 第 25 章 对我发出恋爱的讯号 Rainy:25. 两个小时以前。 接到电话的邵贺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急诊。 他闯进忙碌的急诊部驻足环顾,身上的西服外套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夜间突发的疑难杂症全都聚在这一所宽阔的科室中,邵贺新弯腰撑膝盖,稳定住一路跑来的呼吸频率,向护士问:“您好,请问外伤处理室在哪儿。” 家庭变故对童云千,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临,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千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千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千。”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临来。 贫穷对童云千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临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童云千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童云千浑身陡然冰凉,举着手机,艰难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搬走……” “你还不明白吗?” “房子已经让我那大哥买了,他的意思,你答应,你家人踏踏实实住着都不收钱了。” “不答应,我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奶奶,立刻卷铺盖滚出去。” 无力的愤怒袭来,她咬牙问:“是谁让你这样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那是你能打听的吗?” “又不是让你杀人越货,简单放个东西你又没损失。” “你就说干不干,麻溜的。” 邵临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雨前湿风鼓动他单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电话里逼近悬崖的威胁还在加速她的心跳,童云千望着视线里的男人,只觉得…… 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童云千只想守分安常地在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负资助人期望,把成绩搞好,出色表现。 她不是没把韩盈的话放心里,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犯出惹到邵临的错误。 只要减少接触,减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错,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没人能挑错。 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彻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砸水噪音。 童云千裹着浴巾,蹲在花洒旁边发呆。 她偏头,看向不再用浴巾胶带遮挡的门,眼神愈发浑浊迷惘。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从邵临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间,在他捧着水泼临她的瞬间。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举手随意间,邵临也足足两次帮她,两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冷血,说他畜生。 她还是难以对他产生厌恶。 然而,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为“下一个韩盈”。 陷害邵临,辜负梅若阿姨。 伤天害理。 对方要她偷偷进入邵临书房,在他那私人台式电脑里插上一个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童云千很聪明,她猜着,对方是想从邵临电脑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周旋,可是结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会先于一切被赶出房门。 上流社会,财阀战争,举手投足间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不该。 她不报做了坏事还能瞒过邵临的侥幸心理,选择做,那就是报着必被发现的准备,选择放弃一切。 可这在经不起受苦受难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里的钱她全都给了妹妹,剩下的已经不能再支撑支付学费和住宿费了。 以邵临的手腕,足有本事让她一个兼职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粤湾,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没办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没钱了,不读书了,回滨阳,回韩桥村,都没关系。 她的人生放弃了又怎么样……爸爸不能有事…… 童云千捧起一手热水,盖在自己脸上,几秒后,她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杂雾气,逐渐吞没了女孩肩膀的颤抖。 无声崩溃。 ………… 洗完澡出来,童云千裹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拿水,无意听见厨房的阿姨们在聊。 “后天开始准备千千一个人的饭就好了。” “阿临又不在家咯?” “对咯,刚跟我说是要回美国学校去办事,怎么也要走一阵子咯。” 童云千脚步一顿,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他要离开? 她回头,看向这硕大宽敞的豪华别墅。 从一开始童云千就发现了,这家里,一个家庭摄像头都没有安装。 如果邵临再不在家…… 那就是绝佳的机会。 等他一走,就可以动手了。 “童同学?”熟悉的声音响起。 童云千回头,瞧见穿着一身正装的温莉,双眼发亮:“温莉姐,你怎么来了。” “你没和阿姨出差吗?” “其他同事跟着去了,我留在这里‘驻守’。”温莉看了眼她头上的毛巾,提临:“洗完澡头发及时吹干,小心着凉。” 对方的关心落在此刻童云千的心里,更成愧疚。 这里的人对她的每一份好,都会加剧她的罪恶感。 童云千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 温莉和童云千在客厅小坐。 她打量着面前女孩的模样,瞧出了不同:“看你现在状态,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童云千愣神,没懂:“什么意思?” 温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觉得看着更自信了,挺好的。” 童云千垂眸,嘴巴像被黏住,严丝合缝,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喝水的空档观察她,问:“怎么了?我听说梅总这段日子拜托邵临照看你,他为难你了?” 一听这个,童云千摇头,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 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里未必精准达意。 “我呢,在邵家人身边很多年。”温莉叹了下气,斟酌措辞,“对你,我还是坚持最开始告诉你的那句话。” “记住他的脸,然后离远点。” “邵临这个人,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童云千轻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记得秘书姐姐和邵临是表亲关系。 既然是亲人,怎么会抵触到这个地步? 她抬头,向对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单纯,想法都摆在脸上,温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为什么?” 童云千点头。 温莉颔首,“我只能给你讲一些在我视角里的所见所闻,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实。” 哪怕只有片段见证,这个人也足以让她忌惮。 ………… 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邵家家主,邵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邵临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邵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邵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邵临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邵临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邵临是梅若和邵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邵临十一岁那年,邵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邵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邵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邵临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邵临来威逼长子邵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邵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邵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邵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邵临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邵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邵临,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邵临的次数。 而邵临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邵临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邵临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邵临”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邵临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邵临“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邵临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邵临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邵临。 面对质问,十四岁邵临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邵临,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邵临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邵临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邵临,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邵临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邵临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邵临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临。” “别再伤害别人了。” ………… “然后呢?”童云千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邵临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邵临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童云千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邵临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邵临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童云千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邵临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邵临。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邵总,是童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邵临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邵临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邵临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邵临勾唇,无声微笑。 童云千。 你好大的胆子。 童云千无辜,说着:“可你今天不是为了我把贺仕……”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凑近—— 邵临向她的脸伸出手,拇指轻轻抚上她脸带着药贴的地方。 童云千愣在原地,心跳提到了临界点。 “翻墙过来可不是听你可怜我的。” 他审视她每一道伤口,垂下的眸色静漠,完全削去平日的攻击性。 邵临抬眼,轻描淡写。 “还疼吗?” 第 26 章 你优雅地像一只猫 Rainy:26. 他伸手过来的时候,童云千连呼吸都不会了。 那一瞬间大脑发空,仅有的一句话是。 不会吧。 被邵临的手指碰到脸颊的瞬间,童云千只觉得浑身的线路都被捣乱了,电流随处乱窜,从脸颊遍布头脚的酥麻。 做出这么越界的动作,他却还能保持最平常不过的神态。 童云千暗骂他浪荡,可身体却动弹不得。 邵临弯着腰,手指一寸寸拂过她的药贴,视线从脸往下,到她细白的脖子。 童云千僵成了木头,眼睫颤抖。 他的视线像火,一下下炙烤着她的肌肤。 而罪魁祸首本人竟然完全不自觉。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粤湾一年里暑热最旺的时节。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国正南方,每逢夜晚,繁华湾区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为南海边沿的一颗明珠。 中央车站,绿皮火车缓缓驶入。 全国各地的旅客从车门泄出,踏上这超一线城市的土地。 童云千拖着行李刚出厢门,就被迎面的闷热击退。 她仰望高耸的车站楼层,被斜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家乡城市的夏天再热,也不过是北方的小打小闹。一出汗两侧头发都黏在鬓角了,童云千只觉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小白鹅,快熟了。 她最怕热。 身边六成的人都在说粤语,而且语速极快,这落在一个完全没往南方来过的纯正北方人耳朵里,简直比英语还要陌生。 童云千心里叹气,高考后抽空看的那两集港剧完全没用。 迎接的人给她发了微信,童云千不想让人家等久,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着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轮胎旧得胶质都快磨没了,拖在地上声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童云千还以为对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举着一个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处,结果并未,对方明显是个不会做出这般洋相的人。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 秘书姐姐长得细高苗条,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站在那儿像只高冷的鹤,和周围一众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产生鲜明的对比。 童云千对比她微信头像上的照片,确定是她,而秘书姐姐也在同一时间盯上自己。 两人隔空相认。 秘书温莉对她颔首,示意她过来。 童云千拉着箱子小跑过去,略颔的胸口表达她的敬意。 温莉直接接过她的箱子,结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杆扯断了。 箱子“啪嗒”一声歪倒在地。 两人相对沉默了。 童云千赶紧蹲下身扶起箱子,赶紧道歉:“对不起,这箱子本身就是坏的,拉的时候要用点巧劲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莉把箱子拉杆塞给她,二话不说单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童云千盯着她那细直胳膊迸发出的肌肉线条,瞪圆了眼。?? 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童云千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邵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童云千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童云千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童云千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童云千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童云千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童云千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童云千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童云千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童云千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童,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邵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童云千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童云千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 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童云千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童云千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童云千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童云千,给她介绍:“邵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童云千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童云千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童云千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童云千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邵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邵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童云千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邵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邵家的对吧?” 童云千“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童云千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童云千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童云千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童云千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邵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邵临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童云千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邵临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童云千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邵临!!”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邵临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伏,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邵临,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童云千没看见。 童云千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邵临,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邵临,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邵临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邵临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邵临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邵临!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邵临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邵临。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童云千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邵临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童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童云千倏地埋头,冷汗下来了。 比起邵临被泼水,温莉的注意力倒全在童云千脸上。 她瞬间的笑让温莉发现这个小女孩有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灵动。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闹剧还没结束,女生泼出这杯水后,举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明显是后悔了。 西装男恨不得当场跟她划清界限,这种给自己惹祸的女朋友还怎么要!? 得罪了邵临,他就完了! 他站起来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好声好气留给邵临一句:“邵少,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转身离去。 水滴还在顺着他的颌线往下滴,邵临看向那两张纸,摸了摸鼻梁的湿迹,气音轻笑。 狼狈丝毫不损他身上的矜贵,不屑的笑意令人胆颤。 女生吓得后退两步,“你,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把杯子扔掉,跟着逃了出去。 ………… 闹剧终于结束,餐厅一隅的紧促气氛得以逐渐泄平。 温莉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行了,看够了就快吃。” 童云千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热闹,赶紧低头乖乖吃饭。 温莉睨她一眼,思忖几秒,还是说:“看见对面那个男的了吗?” 她点头。 很难忘记的长相。 下一刻,童云千听见温莉明确又严肃的提临。 “记住他的脸,以后离远点。” 童云千愣住,敏锐反应:“你的意思……” “我还会再见到他?” “你一旦选择这样回敬世界,就失去了登顶的胸怀。” 对方本性敏锐再加上年长的阅历,能一眼把邵临这头初出茅庐的野狼看透。 邵临很讨厌这种感觉,抵触情绪更甚。 “有话直说。” “我当然有事拜托你,所以才在这种没人能处理的情景下出手。” 邵敬之看他已经步调乱掉的棋路,微笑更甚,点头,“但从舅舅的角度出发,我想先和你聊聊……” 邵临蹙眉:“什么。” 邵敬之抬眼看他,笑得没那么深了,略有几分温度和揶揄。 “你把贺家那小子打成那样。” “是为了哪个姑娘吧?” 第 27 章 动作轻盈地围绕 Rainy:27. 之后的半个月过去,邵临没有再出现,而贺仕也没有到她家亲自道歉。 听她父亲说,生意上的事没有因为那件事儿被影响,具体大人们是怎么交涉的就不清楚了。 尽管童云千想问问情况,父母也没让她再多掺和这些事情里。 那晚的惊恐和悸动随着脸颊的愈合也淡淡飘走,期中的考试和小组作业的紧张也让她逐渐忘了那件事。 习真被那次事情吓到了,最近很听话,一放假就在家里待着,晚上九点半以前乖乖回家。 有时候童云千会恍惚,觉得被贺仕灌酒的事情不像真实发生的。 可邵临在拨开人群,抱她起来时怀里的温度,还有他半夜乘风翻墙进来,在他身上闻到的血气和马鞭草混起来的味道……都还历历清晰。 没想到风波过去一切都跟没发生过一样。 上流圈这些富家子弟没人再敢提及,痕迹也都被抹去。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童云千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童云千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童云千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邵临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童云千:?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童云千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邵临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邵临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童云千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邵临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邵临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童云千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邵临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童云千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邵临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童云千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邵临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临:“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邵临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童云千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童云千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邵临。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童云千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邵临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童云千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邵临,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童云千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邵临,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童云千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邵临,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童云千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邵临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童云千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邵临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邵临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童云千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童云千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童云千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邵临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童云千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邵临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邵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邵临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邵临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邵临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邵临竟然好这口!? 邵临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邵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童云千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邵临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童云千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童云千刚要点头,邵临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邵临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邵临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邵临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邵临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童云千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童云千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邵临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童云千瞥见邵临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邵临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童云千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邵临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邵临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童云千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邵临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邵临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童云千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童云千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邵临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童云千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邵临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童云千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童云千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邵临忽尔挑眉。 童云千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邵临,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童云千在邵临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邵临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童云千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邵临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童云千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邵临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邵临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童云千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邵临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邵临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童云千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邵临护进了怀里。 那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只有邵临知道贺新哥嘴里的那个答案。 要去问问他吗? 要怎么试探呢。 刚刚她一味只知道逃避,不敢继续听。 但是…… 童云千将视线从邵临身上缓缓挪到身边的邵贺新脸上。 邵贺新感受到她的注视,偏眼,“嗯?” 他抬手揉揉她的脑后,安慰小动物似的:“饿了?再等会儿马上就开饭,先吃点零食。” 她凝视着这个近在眼前的,十年如一日都对自己这么温柔的人,试想着。 万一,如果。 答案没那么坏呢? 第 28 章 爱的甜味蔓延发酵 Rainy:28. 最后是一群男生跟着邵临像模像样地学着,给所有人做了烧烤。 天气冷,邵贺新朋友叫来的餐车也抵达,给单调的野炊加了几样热菜。 童云千被拉着在女生阵营里聊天吃东西,但注意力很难从那对兄弟身上挪开。 殊不知其他女生也一样,只不过和她的关注点不太一样,都被邵临邵贺新的颜值迷得挪不开眼。 那群富二代看着邵临有条不紊处理野炊的所有器材和食物,慢慢地随着加入,对他的态度一点点卸下了惧远。 这些人养尊处优,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一熟了分分钟都变成了傻气青年,跟在大学篮球场里疯跑疯笑的男生没有任何区别。 童云千小口啃着烤红薯,瞥过去,瞧见有个富二代正在给邵临递啤酒。 邵临撬开瓶口,懒散和对方碰了碰瓶颈。 他对别人的态度从没有过变化,却在简单几个行为和言语之间就让一直对他有偏见的人转变了态度。 他这话一出,童云千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童云千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童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童云千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邵临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童云千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邵临,跟童云千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童云千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童云千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童云千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邵临,“小邵总,夫人让您跟着。” 邵临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童云千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邵临慢悠悠偏头过来。 邵临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童云千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邵临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童云千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童云千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邵临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童云千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童云千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邵临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邵临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邵临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童云千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邵临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童云千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邵临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童云千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童云千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童云千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童云千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邵临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邵临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临,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邵临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邵临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邵临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邵临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邵临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童云千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邵临:“怎么,邵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邵临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童云千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邵临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童云千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童云千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童云千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童云千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童云千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童云千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童云千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童云千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童云千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邵临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童云千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童云千,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童云千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童云千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童云千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童云千借邵临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童云千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邵临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邵临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邵临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邵临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邵临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童云千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童云千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童云千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童云千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童云千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邵临。 邵临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邵临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童云千对着邵临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临了他什么。 半晌,邵临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童云千:……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这么多人都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还不如回家的好。 她总是这样,在热闹的时候身体出岔子,弄得像大家的累赘一样。 热水从花洒倾斜,身上的黏腻被冲掉,童云千舒服地喟叹。 就在她打湿头发正揉洗发液的时候,头顶忽然没了水。 童云千愣了愣,反复扭动开关,确定是停水了以后两眼一黑。 仿佛天都塌了。 浴室一没有热水的蒸汽立刻就冷了下去,她哆哆嗦嗦裹上浴巾,一拉开浴室的门,迎面看见一件黑色卫衣。 她缓缓抬眼,对上邵临略有意外的目光。 凉风灌入,她冷不丁打颤,更显怜弱。 女孩身上只裹了浴巾,黑发湿着,娇嫩肌肤白得晃眼。 童云千眸色惊悸。 邵临压动喉结,眼神深了。 第 29 章 暧昧 Rainy:29. 上午的光线最充足,把两人一触即发的暧昧氛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浴室门口。 水从她的发丝往下滴,水珠不断顺着圆润的肩头滑入洁白的浴袍,像根透明的珠线勾着邵临。 勾他的目光,更勾他的心。 一滴一滴,弄得他浑身发痒。 视线前的女孩扬着湿漉漉的惊慌目光看着他,邵临眸色晦暗。 因为身高差距,童云千的视线正好对着他的喉结。 那突出的喉结一滚动,她的耳朵陡然发烫。 分秒之间,两人的眼神都乱了分寸。 身上湿着,微小的风都能引得她发抖,童云千冷得下唇打颤,“那个……” 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童云千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邵临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童云千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童云千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邵临让人探不清情绪,童云千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童云千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邵临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童云千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邵临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童云千,八卦味道漫上:“你和邵临是不是认识?” 童云千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童云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邵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童云千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童云千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童云千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邵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邵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邵临管着。” 童云千想起邵临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童云千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邵临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邵临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童云千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邵临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童云千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童云千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邵临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邵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童云千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童云千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童云千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童云千差点撞到她。 童云千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邵临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邵临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童云千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童云千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邵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邵临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邵临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邵家人。” “邵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邵临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邵临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童云千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邵临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邵临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邵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邵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临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邵临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邵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邵临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邵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邵临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邵临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童云千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邵临看着面前呆鹅似的童云千,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邵临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站在冰箱前的两人齐刷刷看去—— 邵贺新帮忙推着两个大箱子,眉眼温和,情绪明显比平时更昂扬。 童云千看见他立刻扬起了眉梢,还没叫出他的名字,一个女生跟在他身后进来。 高挑靓丽的女生看着十分眼熟,童云千想起来,她就是前阵子别人给她看的照片里的人。 海外留学,富家千金,邵贺新真正的青梅竹马。 邵贺新看向客厅瞧见他们,声线爽朗:“哥?你俩都在,正好。” 他大大方方揽过女生的肩膀,笑着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朱盼,今天开始正式加入咱们。” 童云千站在原地,笑眼始终澄澈,“太好了。” 邵临手指摩挲着水瓶,漫不经心垂眸—— 瞄见她微微发抖的指尖。 第 30 章 来的刚好 Rainy:30. 朱盼的形象太过夺目,以至于童云千一眼看过去都不知道该打量哪个地方。 最终,她乱瞟的视线定在她上半身最闪亮的地方——耳朵。 朱盼喜欢戴耳饰,哪怕只穿舒适简约的衣服,但佩戴的耳饰却依旧精致。 再夸张的款式在她身上都显得无比合适,镶着高净度芬达石的大耳环在她耳垂摇曳生辉,一如她笑起来时闪亮亮的眼睛。 朱盼几乎是童云千少女时代最想成为的那种女生。 落落大方,风姿阔绰又不失小女生的娇气可人。 她像朵在花圃茁壮绽放的绯色玫瑰,连茎上的刺都长得漂亮。 “这就是你经常跟我说的那个妹妹?”朱盼摘掉围巾,声音明亮好听:“果然好可爱!” 画面翩翩袭来,脑海里甚至可以脑补出邵临躺在帘子里面那张躺椅上的懒散姿态。 邵临的笑让童云千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 童云千稍稍皱眉,“嗯?” 邵临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邵临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童云千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童云千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邵临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 童云千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邵临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邵临,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童云千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邵临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童云千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童云千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邵临,“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邵临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童云千悄然打量他,回想起邵临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邵临突然开口,打断了童云千的话。 童云千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邵临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邵临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童云千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 洗过澡以后,童云千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童云千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千千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童云千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童云千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千千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童云千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千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童云千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童云千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童云千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童云千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邵临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童云千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童云千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童云千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童云千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童云千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童云千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童云千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童云千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千千,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童云千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童云千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童云千,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千千,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童云千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 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童云千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童云千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童云千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童云千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童云千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邵临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童云千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童云千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童云千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童云千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童云千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童云千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童云千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童云千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邵临什么关系!你给邵临灌什么迷魂汤了!” 童云千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邵临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童云千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童云千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邵临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邵临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童云千,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邵临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童云千:“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童云千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 与此同时。 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内。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邵临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邵临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邵临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邵临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临,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邵临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邵临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邵临!”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邵临:“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邵临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邵临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她悄悄抓住帘子,争取不出太大的声音,一点点撩到一边。 心跳噔噔噔很快,童云千歪头,怯怯看去—— 三秒后,她唰地拉开整片隔帘,躺椅上空荡荡的。 童云千松了一大口气,“还好……” “好什么?”沉韧的男声忽然响起。 她跟个被吓到的小猫似的瞬间炸了毛,后退一步却正好退进他宽阔的胸膛。 童云千惊悸回头,对上邵临低睨的目光。 他肩宽体硬,上半身比例如黄金倒三角,完全将她娇小的身板拢住。 邵临微微俯身,分析她的表情,挑眉:“你找我呢?” “想我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 31 章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Rainy:31. 邵临总是能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最撩拨的话。 搞得只有她一个人害臊,以为是自己脑补过度。 小心思被他一眼看破,童云千往旁边挪了两步,退避:“才没……我为什么要想你……” 他抄兜揶揄:“又不想从我这儿打听邵贺新了?” “不是你说的。”童云千懊恼抬眼,复述:“叫我别那么没出息只知道缠着你嘛。” “记得挺清楚,所以呢。”邵临走到沙发坐下,拿起个苹果掂着,“你亲自去问了?” 她被问到关键点,顿了顿,最后诚实地摇头。 像只耷拉耳朵的兔子。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童云千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邵临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邵临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邵临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童云千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邵临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童云千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童云千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童云千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邵临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邵临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童云千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邵临,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邵临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童云千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邵临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童云千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邵临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童云千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邵临,顿时清临,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童云千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邵临!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邵临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邵临,在童云千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邵临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童云千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邵临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邵临。 “你和肇事者都姓邵是吧。” “什么关系?” 童云千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邵临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童云千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童云千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童云千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童眼底惹人怜惜。 童云千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邵临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邵临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童云千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临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童云千品出几分…… 遗憾。 童云千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邵临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邵临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邵临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邵临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童云千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邵临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童云千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邵临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童云千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邵临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童云千嚓地止步,抬头。 邵临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童云千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邵临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童云千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邵临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童云千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童云千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邵临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童云千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邵临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邵临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童云千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邵临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童云千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邵临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童云千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童云千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童云千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邵临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童云千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童云千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临:“如果疼,你告诉我。” 邵临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童云千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邵临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童云千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童云千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邵临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童云千愧疚更深,“对不起。” 邵临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童云千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邵临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童云千,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邵临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放学时间这个街角本就聚集了超出容量的人,多是家长和孩子们,骚动一起,所有人都跟着乱了。 有的母亲抓不住孩子,在人潮中被推倒。 孩子的哭喊声立刻飘了起来。 顾笑笑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这时候,从事发源头逃跑过来的一个女人脸上全是血,手臂也被刺伤了,求救着跑到半途晕倒在地。 其他人看见她满身的血吓得更惊慌了。 一瞬间,热闹的小学街口成了血腥的暴力案发现场。 邵临盯着陌生女人身上的血,想到什么,心猛地一钝。 他抓住在混乱中迷失方向的二三班班主任,“别过去了!您带着笑笑跑远点儿。” 说完把顾笑笑又交给了老师。 不等班主任和孩子反应,他逆着逃命的人群往北冲去—— 第 32 章 无可救药 Rainy:32. 两分钟之前。 童云千拎着热乎乎的红薯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寻觅着。 扎在校门口附近的人太多了,家长们把接送点写着班级的牌子挡住了,以至于她刚刚直接错过了二年级三班的接送点。 “到底在哪儿呢……”她都找迷糊了,没看路冷不丁又被路人撞了下。 附属小学是这一片声望最好,底蕴最深,师资力量最强的小学,很多家长托关系也要把孩子送进这里读书,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 因为在首都小学和初中入校是不完全看成绩的。 所以市中心有那么几座强校如果家底不雄厚是根本拿不到入场券的。 她记得前年有个亲戚家的小侄子想托她父母帮忙办这所小学,最后生生是没抢到入学名额。 童云千一边找着班级,一边心想顾莱姐的女儿能在这里读书,是不是也有邵临的帮忙呢。 童云千接到邵临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童云千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童云千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邵临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邵临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童云千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童云千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童云千停顿。 邵临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邵临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童云千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邵临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童云千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邵临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童云千:……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童云千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童云千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邵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邵家的受资助人,邵临一定会……你别拉我!邵临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邵临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童云千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童云千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邵临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邵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邵临,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童云千摇头让自己清临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邵家,停好车,童云千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童云千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邵临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邵临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邵临低眸,对上童云千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邵临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童云千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邵临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邵临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童云千躲闪目光,“怎么了?” 邵临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童云千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邵临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邵临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邵临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童云千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邵临:?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童云千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邵临,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邵临动筷她放筷,邵临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邵临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童云千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童云千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童云千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童云千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邵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童云千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童云千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童云千临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童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童云千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童云千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童云千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童云千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童云千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童云千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童云千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童云千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邵临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童云千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童云千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邵临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童云千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童云千。 童云千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童云千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邵临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童云千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童云千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邵临,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童云千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童云千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童云千,看一眼我。” 这是邵临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我哥打电话叫我来的,你晕了很久。” 他抽了张纸细致地帮她擦眼泪,“你家人在帮你等剩下的检查结果,一会儿就来。” “这次可是捡回一条命,真的太危险了。” 邵贺新微笑,安慰她:“我们云千福大命大,可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童云千哭红了眼和鼻子,鹅蛋脸苍白脆弱,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 邵贺新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他俯身过去,耐心哄着:“什么?你要什么跟我说。” 下一刻,童云千弱弱的嗓音灌入他的右耳。 “邵临……” “邵临……” 邵贺新保持倾听的动作,温柔的目光顿时滞停。 第 33 章 想像不到 Rainy:33. 一开始,邵贺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面前的女孩偏偏喊了好几遍哥哥的名字。 是他哥,不是他。 童云千双眼洇红,渴盼的目光动情惊人。 用这样一幅表情,糊糊涂涂地喊邵临的名字。 邵贺新慢吞吞撑起身子,默默坐了回去。 童云千含了几遍邵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又弱弱地闭了眼,晕晕欲睡。 急救室人影熙攘,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进出,噪音嗡鸣。 邵贺新坐在床前,牵着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握着她的手指却又不敢多用力。 他凝视着熟睡的童云千,目光深邃又复杂。 邵临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童云千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邵临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童云千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邵临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童云千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邵临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童云千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童云千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邵临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童云千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童云千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童云千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邵临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童云千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童云千点头,余光寻找邵临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邵临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童云千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童云千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童云千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童云千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童云千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童云千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童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童云千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童云千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童云千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童云千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童云千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童云千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童云千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童云千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童云千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童云千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童云千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童云千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童云千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童云千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童云千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邵临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童云千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童云千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童云千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邵临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童云千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童云千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童云千抬眼,看向邵临。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童云千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邵临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童云千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童云千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邵临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童云千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邵临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童云千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童云千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童云千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邵临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邵临凝视着她,喉结微压。 不明言说的氛围在悄然涌动,黏腻的眼神拉扯挑战心跳的极限。 就在答案如滚热灰岩即将从火山口喷发而出的时候—— 咔嚓。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紧紧凑近对视着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各有各的不自然。 抱着女儿的私助赵姿站在病房门看见这一幕,似乎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 但求谢心切,她生怕错过机会。 童云千看向陌生女人怀里的小女孩。 孩子脸上和膝盖都做了伤口处理,眼睛哭肿了,可怜巴巴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当时护在身下的那个孩子。 第 34 章 如此心跳 Rainy:34. 邵临也很意外,确认:“赵助理,她是你女儿?” 看到这两个人的表情,赵姿彻底确定,他们是真的对她和孩子的关系毫不知情。 然后因缘巧合救了自己女儿一命。 童云千脸还红着,打量了下邵临和这位漂亮的职业装女士,“你们认识吗?” 被救的小女孩看见她一下子在妈妈怀里激动了起来,“妈妈妈妈!就是这个姐姐!” 赵姿把女儿放下,小姑娘瘸着条腿跌跌撞撞跑向童云千。 她赶快去迎,蹲下身把女孩抱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闻到小姐姐身上独特的清香,小姑娘哇的一下又哭了,抱着人不撒手:“姐姐呜呜呜……我以为你死了……” 童云千没忍住笑出来,弯着眼睛笑声轻盈,拍抚着她的后背:“我没事儿呀,没事的。” 她抬头看了眼邵临,又说:“大哥哥不是保护我们了吗?” 童云千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童云千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邵临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童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童云千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童云千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童云千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邵临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童云千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童云千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邵临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邵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童云千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邵临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童云千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童云千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 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童云千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邵临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童云千:“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童云千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童云千:!?这么巧? …… 回邵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童云千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童云千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邵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 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邵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童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童云千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童云千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童云千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童云千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童云千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童云千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童云千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童云千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童云千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童云千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邵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童云千,“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童云千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童,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临,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童云千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邵临,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邵临,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邵临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邵临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童云千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童云千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邵临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童云千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童云千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邵临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童云千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童云千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邵临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童云千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邵临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邵临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邵临?你站着干什么?开车门呀。” 对面的人又催促。 邵临把她的手机踹进兜里,抬眼看过去:“对我笑不出来就算了。” 童云千眨眼,“嗯?” “那我换个要求,你答应我就算你报救命之恩了。”他说。 不等她回应。 邵临目光深黑,隐抑着汹涌的占有欲。 “童云千。” “别跟邵贺新表白行不行?” 第 35 章 你的一切都想要 Rainy:35. 细雨朦胧,十月底的降水已然是雨雪参半。 银线落在人的脸上,雪雨微小的刺迅速化开。 停车场空旷,夜晚雾气的可视化更明显。 虽然仅仅隔着一辆车的宽度,但邵临的神态在童云千眼底仍被雨雾模糊了些。 她眨动被淋湿的眼睫,似是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让她不要表白? “你……” 童童是占理的一方,也是来看热闹的。 最后童云千反倒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拉着邵临进了电梯。 邵临人高马大被她塞进电梯厢,回头,没懂:“跑什么?” “你说跑什么。”童云千使劲按着关门按键,余悸未平,“你打得那么狠,再不走等人来了杨格万一真撒泼碰瓷,咱们就走不了了。” “看戏不成还惹一身腥。”她仰头看他:“你这是何必。” “他说什么我根本无所谓,真不该动手的,回头他事后万一真报警维权……” 邵临抄兜靠在一侧电梯墙壁,只是重复:“那你解气了么。” 童云千反倒蒙了,“……啊?” 邵临瞄着她的脸,丝毫没被这些麻烦威胁到:“我这人不欠人情,今天这出就是为了让你看个乐呵 。” 她扯着他衣袖的手指松动,有几分脱落的迹象:“所以你跟杨格说的那些,都是为了帮我出气啊。” “还没解气?”他支起身子要去按电梯:“那回去,我接着打。” 看他真要按电梯回六楼,童云千赶紧拉住他的手臂,“别!我解气了,真解气了。” 对方的动作停下,电梯还在不停往下降落。 她抬起视线,对上邵临深沉平静的目光,忽然想起他方才对揍杨格时那动怒的神色。 他云淡风轻说的话却像是高温烙印,此刻在她心头上深刻不散。 童云千心尖骤然化开了一片温酸。 尽管知道他所说所做不过都是为了还她帮邵琪的人情。 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强烈地在意的时候了。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职场里,人际关系里她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习惯性地顺从别人,以他人的情绪为第一位。 总觉得,不管怎样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被邵临偏爱的那一年在她窝囊的人生里太过短暂,以至于一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块会回弹的橡皮泥,又变回原本的形状。 可是现在。 这种感觉又再度袭来。 这种犹如海潮翻涌的碰撞,让她不止回忆起最开始对邵临心动的瞬间。 那味道,和现在此刻一样湿咸。 ………… 大一的冬天,临近万圣节学院路的学生联谊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组织起来。 因为和季霄回一起做学生会的工作,所以久而久之她和邵临的接触越来越多。 不过大部分那只是眼神交汇,点头之交,童云千根本不敢跟这人说话。 因为每次他看过来的眼神都很可怕,给她一种“敢过来套近乎分分钟羞辱你到哭着退学回家找爹妈”的感觉。 童云千觉得自己就像只哆嗦的小家千,在邵临这头老虎的阴影下卑微存活。 她哭丧着脸继续整理报表,一直在旁边的季霄回发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看了眼坐在一旁冷脸敲键盘的邵临,凑过去小声问:“学妹,你怎么惹到他了?” “也认识三个月了,关系还这么僵硬啊?” “没……”童云千握着一沓纸,小声嘟囔:“我就是,稍微,吐槽了一下他的衣品。” “当着他的面……” 季霄回托着下巴静默了几秒钟,恍然笑出两声。 “你也这么觉得?” 童云千倏地抬头:“嗯?” 季霄回有双多情的桃花眼,但因为立体的五官毫不显女气,有种专属男性的俊美。 他一笑起来格外有感染力,语气嘲谑,还有些无奈:“他向来品味很差,初高中因为都穿校服我才勉强跟他处兄弟。” 季霄回看了眼邵临今日毫无亮点的穿搭,“到了大学,我已经不想再和他一块走了。” “会被嫌弃。” 童云千扑哧笑了,拿着纸挡着自己夸张的嘴型,使劲点头。 这时邵临抬眼过来,一眼扫在他们身上。 警告和冷意昭然。 季霄回始终勾笑,直接把他的威胁顶回去了。 他扭头,看向童云千,延续话题:“不过他人并不坏,只是脾气怪。” “多接触就知道了。” “这周末学生会有联谊,大家都叫上同学了。”季霄回邀请她:“你也带朋友来吧,没关系的。” 后来她在宿舍提了一嘴,果不其然大家全都去了,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 那次的联谊会很热闹,二十多个人汇聚在一个大包间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一块闹,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学的社交氛围。 一进包间她立刻找了个靠边的位置降低存在感,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玩玩手机,摆弄面前的果盘。 精心打扮的韦婧等舍友对那边正在处于社交中央区的邵临和季霄回一众帅哥学长蠢蠢欲动。 童云千觉得她们那样才算做当下这种场合该做的事。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心想:躲在一边玩手机喝可乐算什么联谊嘛。 韦婧和邵青青非常激动,小声说:“要不要邀请他们过来打桌游。” “好啊好啊。” “你去?” “我不认识我咋去啊……” 就在这时,这几个舍友外加上其他女同学齐刷刷看向童云千。 童云千:!又来?! 同学们盼望的目光太过热烈,不做什么她们不会作罢的。 童云千艰难地看向坐在吧台的邵临,没想到这一眼,竟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也在看她。 童云千很意外,那一刻周围所有嘈杂都仿佛被屏蔽在外,她的世界静下去,只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邵临的目的性并不遮掩,双眼写满了她的名字。 他歪歪头,无声启唇。 口型清晰。 ‘过来。’ 直击心尖的口令,不容置喙。 让童云千根本无法拒绝。 下一刻她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邵临,走到他身边。 邵临坐着,她站着却还是要仰视这人。 感受到后背汇集了无数道暗暗打量的视线,她浑身不自在,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两颗糖。 童云千眉眼弯起,略带讨好,“万圣节快乐,学长。” “糖送你。” 邵临瞥了眼那两颗糖:“贿赂?” 他环胸,长腿拖着高脚椅转了半圈,然后忽然俯身靠近,近距离审视她:“这次又想让我加谁的微信?” 男性气场压下来,她心虚一刹那,赶紧否认:“怎么会……” “单纯想送你糖吃。” 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下,童云千第一次有机会这么清楚地打量他这张脸。 睫毛好长,原来鼻尖是有颗痣的啊,这么一看,本来冷淡淡的脸莫名多了几分性感。 这人连痣都这么会挑地方长吗? 童云千握着糖的手指搓了搓,忍着想去摸摸那颗痣的生理冲动,“学长,我没骗你。” “不吃块糖怎么能算过万圣节呢。” 说完,她把糖往他面前推了推,悻悻笑着。 “这次我不会再利用跟季学长的关系套近乎给你牵线搭桥了。” “虽然有可能被讨厌吧……”童云千摸了摸刘海,偏开眼惭愧道:“至少这样不会不尊重你们。” 邵临一眼就看出了她遮遮掩掩的忧悒,倒也没有多添温柔:“绝对不会?” 她点头:“绝对不会!” 他姿态疏懒,手指玩着那颗糖,“要是你再敢像之前那样儿,给我乱添麻烦。” 邵临挑起眼皮,笑意很淡,威胁着:“我就对外说你是我女朋友。” “我也给你添点乱子,咱俩一块儿麻烦个没完。” 童云千一愣,心跳冷不丁踩空了几拍。 嗡得——耳蜗好像注了水。 什……什么…… 他在说什么啊。 邵临把糖撕开放进嘴里,没过几秒皱起眉,含糊问:“你给我的这什么糖。” 童云千回神,看他表情古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整蛊级别的超辣薄荷糖。” 邵临:“……” “店家送的,什么味道啊学长。” 邵临压着眉,好像已经快被辣的吐不出话了。 而下一秒,他却说:“你想尝尝?” 包间里回荡着黏腻浪漫的英文歌,婉转的旋律仿佛让邵临清冽的嗓音都变了味道。 童云千怔怔看着他,耳后烧起热,一时间对不上话来,“啊,我……” 对方应该只是随便一句,她却莫名想到了很奇怪的地方…… 她始终说不出话,直到听到对方继续说:“上次你说我管得着么。” 童云千回想起两人在树下的那段对峙,有点心虚:“对不起啊,我话说冲了。” “你说得对,别人确实管不着你的事儿,你怎么做人怎么处事,有自己的方法。”邵临睨着她:“吃了哑巴亏也只能憋着,都是你活该。” 她咧起无声的干笑。 你也不用剖析得这么童白吧。 “但是你可以继续当你的老好人,恶人让别人做就行了。”他来了句。 童云千没懂:“什么意思……” “不会拒绝别人。”邵临靠近,手肘支颐在吧台,将她半知不解的眼神禁锢住:“那就找个管得了你的人,帮你拒绝。” 面前这个人的眼神太直白,而且含着一股探不清他真正想法的深沉,让童云千一颗心浮在云端没着落。 她握紧剩下那颗糖,捏得包装咯吱响,栽在他黑眸中说不出话。 邵临嘴里含着糖,说话间薄荷糖在牙齿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咱俩其实挺互补的。” 他看着她:“学妹,你觉得我怎么样。” 心弦被拨动的瞬间是没有预兆的,没人能说准究竟怎样才会心动。 或许只是因为随便一句话,因为一个动作,或者对方偶然的一个微表情。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心跳就那么乱得一塌糊涂。 ………… 最后酒店看戏那晚上,以邵临在电梯里按着她头顶的一句“傻不傻啊”为结束。 这几天,她和对方没有再联系过。 他还真像是还了人情就一点都不想跟她沾上关系的样子。 童云千最近窝在家里在各大招聘APP上逛得头疼,难得过了几天宅女的日子。 这天下午她扔了垃圾上楼,正好碰见房东阿姨。 阿姨从隔壁还没人租的房子出来,碰见她:“姑娘啊,这几天没上班?” 童云千迅速思考,最后没有说失业的事,笑道:“对,最近放年假呢。” “挺好的,那个什么。”房东阿姨提醒她:“下个季度的租金,该交了啊,阿姨知道你们打工不容易,已经给你最低价了。” “现在外面租房至少是年付的,你这按季度交我都没说啥。” 听到这话,童云千脸颊臊得慌,一个劲的道歉:“我这几天绝对给您。” 送走房东以后,童云千进了家感觉身上的压力更重了,她拿出手机想再催杨格还钱,他正好借了五千,如果还回来她再补一点就能交上房租了。 不然真的要去到处借钱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去借钱。 结果她一条消息刚发过去,界面直接跳出个红色叹号。 童云千握着手机静止了几秒,愤怒一拥而上,气得脸瞬间涨红。 你他妈还敢删我好友!! 报警!她现在就报警!! 童云千气得想砸手机又舍不得,最后在抱枕上锤了好几拳,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来。 “童云千!我是邵琪!还记得我吗!” ………… 半个小时后,童云千到约定的清吧找到邵琪。 邵琪看见她笑得能开花似的:“好久不见!可算是有时间约你啦。” 童云千微笑,坐下:“找我有事?”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一直想当面谢谢你。”邵琪莫名娇羞。 “哦你说那天。”她摆摆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柠檬水,“没关系的,而且非说要还人情的话,你哥已经替你还了。” 邵琪显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啊?他干嘛啦?” “帮我……”童云千也不知道怎么遮掩,摸着头发,索性说:“收拾了一下前男友……” 邵琪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半捂着嘴,心想:邵临你倒挺会给自己找借口。 她说:“哎呀,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今天请你喝酒吃东西!” 邵琪把酒单给她,说着:“刚接电话的时候感觉你情绪不高,出什么事了吗?” 童云千和她投缘,正想找个倾诉的出口,就没隐瞒:“我前男友从我这借的钱还没还,把我微信删了,我正想去派出所呢。” “我,最近要交房租,有点急用这笔钱……” 邵琪耷拉肩膀:“啊,怎么这样。” “这男的也太贱了。” “你缺多少?我给你拿点,什么时候还都行。” 童云千赶紧摇头,就知道对方会好心:“不用的,没事。” 邵琪想了想,趁她没注意偷偷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 与此同时。 金融街Library酒吧。 邵临一边脱下大衣,一边从酒吧的暗门走进来。 酒保立刻迎上去,笑着:“晚上好,您怎么过来了。” “其他店那边都没事,我过来转一圈。”他环视酒吧一层,问店员:“今天怎么样。” “客量和往常差不多,最近总下雪会影响一点。”服务生给他指了一个卡座,小声说:“那边今天点得多。” 邵临看过去,一个卡座有两男四女,桌子上摆满了酒和吃食,正闹闹哄哄地调笑着。 虽然定位是高端清吧,但遇到这种吵闹的客人也在所难免。 遇到这种客人很正常,不过邵临的目光在扫视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不过不巧,他看见个熟人。 服务生都是常年在酒肉场所工作的,什么人都见过,他叹气,稍微预告了一句:“中间那个穿毛衣的男的一直说他请客什么的,点了好多贵款。” “但瞧着吧……不像是有这个实力的。” “估计等到结账的时候大概率要扯皮。” 邵临盯着杨格那张喝得醉醺醺,搂着女人胡说大话的脸,轻嗤。 “今晚我有空,陪你们会儿,有事儿我在呢。” “你忙吧。” 店长在这儿,服务生踏实多了,笑着去干事了。 邵临把大衣扔到一边椅子上,拿起吧台上装饰用的异形魔方,翻动手指拼着,每转一圈,都像是风雨酝酿前的铺垫。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卡座里的人喝得满足,扬言大话的杨格没有推脱,歪歪拧柠地去前台结账。 花了钱,他今晚势必要拿下新女伴。 就在他正盘算着今晚的兴奋计划时,酒吧服务生提醒:“不好意思先生,您这张信用卡刷不了了。” 杨格愣了下,“什么?” 他摸出钱包,又递了一张信用卡,“试试这个。” 服务生试了一下,又摇头。 这时卡座的人醉醺醺地嚷嚷他,笑着催促他。 杨格表情变了变,露出几分急色,“呃,你,等一下。” 他在钱包里翻来翻去,额头都冒了汗,竟说了句:“你们店能记账吗?” 服务生露出了然的微笑,似乎见多了这种人,保持礼貌:“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都是一次结的。” “同桌其他人来结一下也可以的。” 杨格请客的牛皮吹了一晚上,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面子,他急着在微信列表里翻来翻去,想办法弄钱出来。 “真不能记账吗?我这银行卡出问题,不是没钱,我童天弄好立刻给。” “你帮我联系一下你们店长,我跟他沟通。” 就在这时,旁边洗手池的水停了。 邵临抽出几张纸把手擦干净,纸团随意一扔。 他走出几步,往墙边一靠。 “你想怎么沟通?” 杨格一愣,缓缓看向高大懒散的男人,认出了他,“你,你不是……” 邵临单手揣进宽松灰色长裤的兜里,仰起下颌,看他像看垃圾似的。 “我就是老板。” 服务生这时候对他说:“那您直接跟我们老大沟通吧先生。” 说完很会看气氛地离开了。 邵临支起身走过去,拎起酒单看了眼总价,“一万五……” 半晌,他冷笑一声,意味深长。 杨格脸色更难看了,没想到会倒霉到这个地步,“我银行卡确实临时有问题,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身份证压你这儿行不行。” “用不着。”邵临把酒单放下,手指点了点,竟说:“你应该不至于一分没有,这样,给你算便宜点儿。” 杨格诧异:“你说真的……?” “毕竟都被她踹过。”邵临眉眼驰色,笑得吊儿郎当,“也算缘分。” 这话一出,杨格瞬间谄媚起来,顺着说:“缘分,都是缘分,以后交个朋友好说话。” 顷刻,邵临掀眼,目光犀利。 他一冷脸,氛围瞬间凝固。 “你现在把她那五千块钱还了。”他指节叩着结账台的桌面,嗓音更低:“我这单给你免。” ………… 童云千意外的是和邵琪抱怨后没过三个小时,杨格突然主动往她支付宝账户里打来了欠的钱。 收钱没多久,邵临的电话随之来到。 接通时,童云千听到电话那边无比嘈杂的环境音。 即使是这样,邵临那低沉的,染着点不耐的嗓音仍然清晰诱人。 他叹息。 “童云千,怎么办。” “我因为你惹上点儿麻烦。” 童云千躲开对方炙热的目光,小声反驳:“我没说过我要表白呀。” “你突然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特别好懂?”邵临抬手指指自己的脸,“都快写脸上了。” “我、最、近、要、和、邵、贺、新、表、白。” 童云千被这一句话酸到了神经痛处,强撑的假笑彻底坍塌,呜咽涌起。 她抬起双手试图遮挡自己难堪又狼狈的模样,“对不起……” 却在下一秒被面前的人一把拉过去。 栽进他怀里时,童云千彻底呆住,连眼泪都忘了掉。 邵临伸展双臂,确实地紧紧抱着她。 “受这么多委屈。” 他用手掌扣着她的脑袋,主权意味昭然。 “还不如换个人喜欢。” 邵临盯着邵贺新,目光冷刺,含着挑衅。 至此,宣告他的掠夺意图。 第 36 章 你的唇膏鲜艳讨好 Rainy:36. 邵临的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马鞭草香味,这种调性放在寒冷的冬天清冽过了头,让本人显得更不近人情。 可偏偏他的体温又这么热,像片温热又宽阔的海将她吞没。 童云千双手被挤压着抵在他的胸口,手指清楚无比地感受着他的心跳。 稳定,钝重的心率。 不像她的心脏都要冲破皮肤,从嗓子眼蹦出去了。 苦涩的心情随同眼泪一同停在这一瞬间。 他突然的拥抱把一切都打断了。 童云千的鼻尖与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时不时相蹭。 她盯着他冲锋外套的面料,下意识想后退,后脑却又被他力度不大不小地扣住,压回怀里。 邵临的强势引得她后背酥麻,因为喉咙太干一下打了个没声的嗝出来,身体一抖。 白絮卷着风在建筑外的灯下狂欢飞舞,碎琼乱玉漫天降落,每颗雪糁都像有了生命,灵动地织成了一张罩住整个城市的网,收缩天地之间的距离。 路边整齐的黄蓝共享单车积起一层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软又冰冷。 童云千冲到酒店。 因为眼镜淋了一层雪水,导致视线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门口的身影都仿佛扭来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着工作制服,看见人来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鸟!!” “你可算来了!你说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童云千握住同学的手,抬眼时目光复杂,声线微抖:“又给你添麻烦了……确定是他吗?” 邵青青拉着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见过他照片呀我不确定,所以才着急忙慌给你打电话。” 当时她正要交接班,结果没想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带着一个女的进了房间…… 邵青青脾气和软绵绵的童云千完全相反,从大学到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见童云千男友杨格那张脸的瞬间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给她打了电话。 眼前的童云千被大雪淋得湿漉漉的,本就无辜单纯的一张脸更显得可怜,鬓发贴在脸颊上,细密的眼睫抬动,眼珠流转着水光。 无论是谁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都能化成一滩春水。 邵青青心里发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她擦擦脸:“别着急啊,我陪你上去!” 童云千摇头,坚持说:“你别跟着我上去了,你还穿着工作服,回头让你领导同事看见你带着外人跑上去捉奸不好。” “真是恶心。”邵青青想起一些事儿,说:“他前几天说交房租手头的钱周转不开,在你这儿借了五千多块钱,不会就是用来带人开房的吧!” 她工作的这家花园酒店属于中高端,十几层的房间一晚费用至少要四位数。 “你当时想都不想就给他了,也没留个心眼?” 好友说到这里童云千才反应过来不对,她面对很多事的反应总是迟钝半步。 童云千咬了咬嘴唇,点头:“如果是那样我饶不了他,我上去问个清楚。” 邵青青把坐电梯要刷的卡塞给她,嘱咐一句:“别吃亏别受伤,有事叫我上去。” 童云千一个人扎进酒店。 酒店正是进出热闹的时间段,从楼上下来的电梯刚打开,她急着往里挤,迎面撞上一抹宽壮的身板,对方黑色毛衣上隐隐的雪松味道染进她鼻息。 童云千满脑子乱乱的,顾不上抬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后出了电梯。 童云千脑海里忽然闪出些直觉,再回头看向外面,电梯门已然关闭。 电梯一开门她奔向1207房间。 其实直到前一秒童云千都还留有侥幸,想着会不会因为男友大众脸,朋友认错了。 直到亲眼看见她前阵子送对方的那条定制领带夹在紧闭的房门缝里,垂出来一小节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 透着男欢女爱的急切。 让站在门口的自己彻底成了笑话。 杨格前几天刚从一个小职员升了项目组长,她为了给他庆祝咬牙给对方定制了这条领带。 如今她却像被这条领带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又愤怒。 童云千气得浑身发抖,一用力把喜欢的美甲都抠掉一大块儿。 童云千的胸口起伏剧烈。 她握拳就要捶打门板,可下一秒动作又生生停在半空,攥得发白的手背代表着错乱的纠结。 不是不舍得和男朋友撕破脸。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也许会非常混乱,非常歇斯底里,甚至暴力的场合。 而且…… 童云千摘下全是水珠的眼镜,偏头从旁边反光的光面柱子瞥见自己的样子。 刘海湿塌塌贴在脑门上,衣服也湿了,整个人狼狈又匆忙。 她不想就以这个样子去揭发他,一点面子都没有。 童云千抬手把那条领带从门缝里抽出来,随便团了几下塞到自己包里,往电梯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突然停住。 …… …… 她倏地嗖嗖嗖地返回,举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嘭嘭嘭砸在门板上,大喊一句:“着火了!!快出来!!” “着火了!!” 说完听到门板里似乎出现了一些男女慌张中止的声音,童云千轻叱,扭头就走。 ………… 酒店大堂外。 “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才刚开始接触,培养感情没半年他就暴露本性了。”邵青青呸了一声。 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童云千天生粗条,对很多事反应总是慢半拍,所以总是吃亏。 外加上这些年工作压力大,性格都闷了很多,不像她大学谈恋爱那会儿,活跃自在,童媚得跟只小野千似的。 邵青青说:“不过我觉得你没闹开了,也没做错,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俩指不定要吃亏。” 童云千抠着手指,压着唇角,忿忿不平:“这种事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下次,我一定让他光屁股丢人!” “但愿还能逮到他。”邵青青和男友约了看电影不能再迟了,只得和她告别:“有事儿你随时打给我,别自己憋着,听见了没。” 童云千点头,撑起一抹微笑点头目送她。 朋友离开后,她冷下了脸。 娇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酒店外,好似随时都会被这场雪埋没。 街上多半都是没有为这场雪做准备的人,一个个顶着羽绒服帽子,被打得湿透,仓皇地赶路。 因为天气交通比平时更拥堵了,猩红的车灯一扇扇将飞雪融化,摇曳的雨刷器吱呀吱呀运作着令人听着心乱。 童云千把全是雪水的眼镜擦干净,再次冲进漫天暴雪。 滨阳作为一座北方城市每年到了十二月都要来这么几场大雪。 但童云千却觉得今年的雪来势汹汹,比往年都要不留情面。 跑到公车站这么一百米的功夫裤脚就全湿了。 她挤在人群里盯着一辆辆公车来了又去。 回家的公车到了,童云千背着包闷头往前顶,像热狗中间那根香肠似的被夹着上了车。 好巧不巧有个人匆匆下车,她眼疾脚快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大半,长长舒了口气。 童云千弯腰,捏着酸痛的脚腕。 就在这时,临关车门又挤上来一个妇女。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裹着羽绒服隆起的腹部,不顾疲惫立刻弹站起来。 童云千向孕妇招手,“您坐我这里。” “地上好多水,有点滑,您脚下当心点。” 一车都是累死累活的上班族,坐着的人没一个有让座欲望的,都低着头装看不见。 孕妇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加犹豫的让出座位,这姑娘的圆眼又黑又亮,镜片都压不住她眼眸里的甘甜。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落在孕妇眼里,就像在闷塞的公车里呼吸了一口薄荷清香的空气,她脸上挂起几分动容,“谢谢,谢谢。” 童云千摇摇头,笑了下:“没事,我不远。” 其实不是。 摇摇晃晃地站着,童云千承受着身体的疲惫同时享受着心理的助人满足感。 过了几站,公车行驶到途中突然骤然失控,猛地停在路中。 车内尖叫声响起的时候,童云千还不忘克服往前的惯性伸手去保护坐着的孕妇。 在公司当了一天牛马结果又被男朋友绿,暴雪天坐的公交车还莫名其妙地坏在了半路。 “……” 这次是真无语了。 ………… 公车部分功能失修损坏,幸好车上乘客没有受伤,司机等待维修队来拖车,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车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风带着雪茬打在脸上刺着疼,童云千脸蛋被冻得僵疼,踩着积雪缓慢地往前迈步。 当初毕业一个人跑到滨阳来独立生活,这两年里遇到多少困难都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从前方飘来,前面似乎是有火锅店。 童云千抬头望向前面,饥饿感如三峡大坝泄洪那刻般地动山摇地扑来。 上午做了半天报告,因为被卡进度让领导数落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连听了一下午没营养的会,下了班立刻跑到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没吃饭。 雪点子不断拍打着脸,闻着这股香味,童云千就像看见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劲走到店门口,隔着玻璃里面满满两行人在等位。 可周围没有别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饮店了,她只得推开火锅店的大门。 带着香味的热气袭来——她的镜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场所偶然闻到某种味道时会开启对某个特定时间段,或者是对某个人的记忆。 这种现象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闻到了这股火锅的味道,让童云千冷不丁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淡忘许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酥麻,僵硬。 她说不上来,怪怪的。 就这样雾着眼镜拿了等号条,她摸索一个边角位置坐下,闻着香味,更多挥散不掉的回忆在脑海里逐一浮现。 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画面全都冒了出来。 童云千捂着饿得乱叫的肚子,靠在一边墙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恋来,真是饿昏了头。 对方怕不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或者是隐约记得有个胆敢甩了他的前任,憋着等哪天见到再算账。 童云千盯着店里缭绕的火锅雾气,郁闷腹诽:这种时候就别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没出息。 天气恶劣,小店里却人满为患。 等了快一个小时的号,童云千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服务生叫到她前面一个号,结果对方是对情侣,不愿意分开坐。 顺延就叫了到她,服务生问:“女士是这样的,那边空出来一个夹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吗?” 童云千饿得恨不得抱起牛来生啃,使劲点头。 服务生引导她往里面走,旋转火锅座位之间近得胳膊相蹭,香气缭绕。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童云千回顾了这一天的经历,上班的时候被组长数落,被另一个流程的小领导卡进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发现男友出轨,坐个公车还能坏在半路。 为了借钱给男友“救急”,她现在每天吃饭都要数着钱将就着果腹。 结果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快活。 童云千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今天绝对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经不会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了。 童云千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一偏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刹那,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静了。 邵临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捏着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侧着头,睨着她的眼神透着冷。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这个时候碰到了大学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靠。 见鬼了。 追求童云千的男生一直不少,但他从没在意过,因为他足够优异的条件支撑这份自信。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所有男生都会被比下去。 但如果站在童云千面前的人是邵临—— 他拿不准,童云千的眼睛,还会不会日复一日只看向自己。 “云千和你不是一类人。” “她不适合和你走得太近,你也不适合……” 邵临听到这种话就觉得耳朵痒,屈指敲了敲楼梯扶手,打断他:“童云千是你谁啊。” “你觉得她是哪类人?我又是哪类人?” 看着楼下这关心则乱,已经暴露了底细的邵贺新,他想起童云千扬着笑,对他说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邵贺新的模样。 邵临忽然丧失了所有耐心,直起身,撂下话:“从我进来以后,所有人都给我灌输同一种思想,那就是不能跟你抢。” “做哥的,得让着弟弟。” “所以邵贺新,就再一次。”他偏身,斜睨下去的眼神像某种最后通牒,伸出一根手指。 “我再让最后你一次。” 第 37 章 一股自信的骄傲 Rainy:37. 一周过去,邵贺新的生日如期而至,今年的12月7日。 童云千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最喜欢的zimmermann轻纱印花连衣裙,这是去年生日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对比妹妹钟爱的华伦天奴和LV,她更偏爱zimmermann这样松弛复古,轻盈华美的品牌。 她抚摸着柔软的裙面,垂眸祈祷。 希望这件不菲的裙子,能给她多添一点自信。 晚上,下了车,童云千夹着包好的画框走向顶层餐厅。 长款的羽绒服外露出一截裙摆,随风飘着漂亮的弧度,女孩白得发光的小腿若隐若现。 餐厅被包场,此刻已经来了不少人。 凑在门口位置聊天的人听到来了看过去,一眼过去却没能收回视线,都有点看呆了的架势。 跟随服务生走来的童云千貌美惊人。 杨格在餐厅撒泼的事落在邵临生活里不过是再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 当天晚上,白色的城市越野车离开西餐厅,往市中心的花园酒店驶去。 车内奢档的立体音响放着当下热门的DJ土味热曲,开车的卷发女孩听得带劲,连摇带晃的,就是把坐在副驾驶的邵临恶心得够呛。 遇到红灯,摩登卷发女孩扭头对上他颇不耐烦的神情,“干嘛?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就听这些破玩意儿。”邵临手肘撑着窗边,余光乜斜她:“当初给你装音响的钱就应该拿去喂狗。” 他阖眼,揉了揉额头:“不想我死你车里就切广播,太阳穴直突突。” 女孩:“……” 一张破嘴淬了毒似的。 女孩乖乖切到城市交通广播,扫了眼他身上的熟男穿搭,不落下风地回怼:“行了,咱俩就别互相嫌弃了。” “别忘了这一两年都是谁拯救你那烂衣品的。” “我没音乐品味,你没穿衣品味,咱俩挺搭配的。” 邵临轻哼,没搭茬。 女孩嘱咐一句:“既然打算暂住滨阳,你就别一直住酒店了呗,实在不行你搬来跟我住。” 他似乎有些累了,懒洋洋回了句:“甭管了。” 车子又驶过两个路口。 绿灯亮起,她看着眼前路况踩下油门,忍不住八卦:“哎,今天餐厅门口撞你的那个小姐姐是谁啊。” “听你那话,感觉你俩认识。” 邵临微微睁眼,深黑的眼瞳倒映玻璃外的灯光,“不童显吗?” “碰瓷儿的。” “撞我两回了。” 女孩:“……” 我怎么不信呢。 她咧开一抹笑,补了一句:“那人家姑娘就干撞你,不图点啥啊?” 这不神经病吗。 邵临盯着窗外的后视镜,似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缓缓来了句:“天儿冷。” “估计是缺温暖。” 女孩:“……” 你他妈才是那个神经病。 ………… 西餐厅上的前菜里有小半杯香槟,童云千在鼓起勇气和杨格对峙之前喝了一点酒。 她自诩酒量还可以,却不知怎的一路回家都晕乎乎的。 洗漱后她将自己扔进床里,仍旧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童云千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邵临和那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的画面。 不知怎的,她想着那两个人挽着胳膊站在一起的景象,想起的却都是曾经自己站在那个男人身侧时候发生过的瞬间。 她想起和邵临一起吃过的那些地摊和小苍蝇馆。 想起邵临在身后带着她的双手,教她打篮球。 想起邵临扣着她后颈,第一次吻她。 想起她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身上捣乱,直到被他压着满脸通热。 童云千莫名将自己和他发生过的,全都套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幻想着他也已经和现在的女朋友做过那么多事。 那些虚构的画面浮现的瞬间,她浑身都不对劲起来,说不出是酸是苦。 童云千从床上惊坐起来,双手拍打着脸颊,啪啪地让自己清醒点儿。 “干嘛呢我……”她喃喃。 就像口腔没味的时候,会希望马上吃一点咸的或是甜的东西来丰富味蕾神经。 人在当下处于窘境或困难的时候,总会容易想起过去美好的时候以来对比感慨。 童云千摇摇头迅速从那些回忆里挣脱,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倒霉了才会想这些,应该吃点好的安抚一下自己。 想着她立刻爬起来搜罗能吃的东西。 结果一看,冰箱空空如也,只剩下三颗鸡蛋孤零零在那儿摆着。 童云千打开外卖软件,看了看夜间配送费又舍不得花钱,最终叹气关掉。 没了夜宵,她又颓废地倒回床里,捞起一本书翻开。 这本书恰好是讲颜色搭配和服饰材质搭配的,让童云千不禁回想起遇到邵临这两次对方的穿搭。 火锅店那次他穿的是棕色呢子大衣配黑色高领毛衣,黑色修身西裤和皮鞋,虽然很简约,却完美的诠释了邵临身上的那股高级感和矜贵。 网上果真说得没错,呢子大衣这种东西只属于身高一米八以上宽肩窄腰的男性。 这次是羽绒大衣里面配西装衬衫,像是刚结束了一天工作就带着女朋友来吃饭了。 气质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她第一次见有人能将羽绒服和衬衫叠穿得这么漂亮的。 这种搭配绝对不是邵临能想到的。 童云千对这人以前的衣品深有印象。 这反倒让她想起两人最开始是怎么产生接触的了。 大一开学答应舍友去打听他微信后,童云千问遍了以前高中认识的学长学姐,都挖不到这人的联系方式。 据说邵临傲得不行,更懒得网聊,微信和Q-Q从外不轻易给生人,如果是学校里的活动需要交涉,活动结束后他也会删掉不相关的人。 后来在学校超市见到他,这人竟然绿色T恤配红色的篮球短裤,要不是那张脸,估计能荣登男生恶心穿搭赏析。 这让她不禁猜邵临的穿搭原则是不是在衣架上随便拿两件套上,不至于衣不蔽体,能出门就行?? 舍友催微信号催得紧,童云千想都不想就A上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排队结账,好几次想搭话都没敢,身子因为想说话的欲望倒是越贴越近。 她凑一步,他往前躲一步。 直到邵临躲无可躲,偏头看着她,主动说:“你有事儿?” 童云千仰头对上他眼睛,微笑:“啊?” 她看见两人快贴上的距离,赶紧后退:“哦对不起对不起……我。” 童云千浑身都在使劲,偏是嘴不争气,愣是说不出想说的话。 “……没事。” 邵临瞥她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售货员扫码。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童云千假装摸了摸口袋,“哎哟”了一声,看向前面的人,“学长,那个,我突然发现没带手机。” “你能帮我结一下账,我回头加你个微信还你钱。” 她抬起着急洇湿的眼眸,惯会装可怜,嗓音软乎乎的很清甜:“可以吗……麻烦您了。” 童云千并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这样和别人示弱撒娇,基本没有不达目的的时候。 所以她对这套很自信。 果不其然,哪怕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在她这样的表情之下,邵临板着的眉眼稍微有些变化。 他缓慢地扫了一圈她,开口:“学妹。” 童云千听他有了些温度的嗓音,心想事成了,欣喜道:“你把微信号抄给我就行,我回去立刻发你。” 怕他不信自己,她特地自报家门:“我是大一经管系的童云千,童日的童,千鸟的千。” “我不会骗你的。” 给售货员扫码付款后,邵临一手捞起两瓶矿泉水,垂睨她隔着一层布料正在发光的口袋,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手机手电筒忘关了。” “闪得我眼睛疼。” 童云千唰地低头,一把捂住发光的衣兜,红着脸看他转身离去,臊得险些原地崩溃。 啊啊啊啊啊!! ………… 邵临丝毫不顾及他人心情,以拆穿别人糗相为乐的毒舌属性,她那个时候就深有体会,并受害。 后来她还是托关系四请五找,历经千难要到了邵临的微信号。 有了那次被当场嘲笑的经历,她恨不得这辈子别再见到对方。 本来打算直接把微信推给舍友韦婧,但对方关闭了所有添加方式,童云千只能拜托中间人找个借口,让邵临先加上她。 邵临倒也给她那个高中同学面子,加了她的微信。 童云千盯着两人成功加为好友的对话框,心扑通扑通地莫名乱撞。 还没想好措辞,对方甩来一句。 【有事吗?】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她想到在超市的黑历史,一下更慌了,半天没回他。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来了句。 【他跟我说你找我有急事,如果没话说我就删了。】 童云千生怕失去这次机会,慌得跳到随便一个软件,随便甩给他一个看似是男生受众内容的分享链接。 总之先开启话题证童她不是为了躺列的“死人”先!! 【等一下】 链接发过去之后,她再一看。 【小红书分享:男生大学期间如何拯救恶心衣品,一个帖子教会你!】 对方沉默了。 童云千也沉默了。 她石化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迅速蹦过来几句。 【这就是你的急事儿?】 【你专门加我,就为了告诉我我衣品很差?】 【你哪位】 最后这三个字打过来的时候,已经童显带着脾气了。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评价我?你tm算老几”的意思…… 那是童云千人生第一次痛恨大数据精准算法的时刻。 ………… 童云千合上书,喝了口水,醉醺醺的感觉还是没有缓解。 后来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一边笑话他不会穿衣服,一边替他搭配。 自那之后邵临的穿搭都是她一手掌控的,她很享受打扮他的感觉。 她抱住旁边的枕头,盯着台灯不禁发呆。 那么一个不会穿衣服,也懒得花心思在这方面的男人,如今以这么精致矜贵的状态出现。 必定是出现了另一个替他选衣服,他也愿意惯着对方随便安排的女人。 想到这里,童云千就不止别扭。 酸涩好像从血管最细微的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侵蚀各个感官,而她又无从抓挠缓解。 ………… 滨阳市中心还处在灯火斑斓的夜生活时间。 邵临下了车,直接钻进酒店大厅。 刷了卡回到十五楼套间楼层,他一出电梯,正好路过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女人。 邵临手指玩着房卡的动作一停,直接叫住对方:“邵青青?” 邵青青一开始都没看见他,听到声音突然刹住脚步,回头,认出了邵临:“嗯?” “你,你记得我?” “你是……邵临学长对吧?” 邵临点头,神情自若:“好久不见。” 邵青青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大神人物记住名字,毕竟当初她和邵临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因为童云千才有的。 这都毕业多少年了。 神了,难道牛逼的人连记忆力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邵青青牢记自己还在工作:“您住在这层吗?有需要的服务?” “还是对我们酒店的服务有什么建议呢?” 邵临对邵青青此刻澎湃的心理活动没兴趣,“没有。” 他脑海里浮现前天晚上童云千红着眼睛冲进酒店那气冲冲的委屈模样,说:“那天我在酒店碰着个人。” 邵青青一愣,心想不会吧。 然后就听见他直接点破:“童云千。” 邵临扫了一眼四周,回忆那晚的情景,面不改色:“她怎么了?” 最后视线落在邵青青脸上,语气不容置喙:“出什么事儿了。” ………… 没想到滨阳的暴雪天一来就没个停歇。 天气预报挂上了暴雪预警,滨阳暴风雪的气候甚至登上了热搜。 这天童云千忙到晚上八点多,好不容易下了班,迎上暴风雪最激烈的时间段。 她站在公司办公楼下面,望着这片席卷城市的白色风暴,环顾四周都在等待打车的人,想来想去舍不得花钱打车。 公车站要走出一个路口左右,而且她不确定这种极端天气那班车还在不在运行。 童云千决定先在楼下等会儿,看看雪会不会变小。 就在这时,她抬眼看见西侧办公楼有个人正在走向她这边。 她眯起眼睛,一眼认出了杨格。 杨格一边走向她,一边远远望她,目的童显。 看见这人她瞬间一阵不适,自从提了分手他这几天一直没断过微信骚扰,烦得她都直接免打扰屏蔽了。 但这人又不还钱,不能删联系方式。 一想到他拉着她又要不依不饶地说那些有的没的,周围还这么多同事站着,童云千心一横,直接冲进大雪之中。 先逃再说。 看见她抬腿就跑,杨格大喊:“千千!!你别淋着!别跑了我们谈谈!!” 附近都是一个办公楼滞留的人,来来往往很多网约车,童云千感觉无数视线都在往她身上投,瞬间更尴尬了,跑得更快。 路面上都是新雪,她的鞋底不防滑,一边跑还在路上滑了好几次,差点摔倒。 童云千跑到园区外的出口时,刘海就已经完全被雪打湿了,眼镜也全是水点。 身后的人还在追,而她又没有法子立刻消失。 这时候她再想打车都打不到了。 就在这一刻,一束童亮的车灯突然穿过细密的雪幕——直直向她而来。 气派的越野车直接横在她面前。 童云千脚下的路被照亮,地面上的雪闪闪碎光。 童云千愣在原地,看着车窗一点点降下,邵临的脸映入她模糊的视线。 邵临单手扶着方向盘,攫着她的目光漆黑,嗓音在暴雪中清晰精准。 “上车。” 童云千还处于意外中,一偏眼,看见了坐在副驾驶对她微笑的卷发女孩。 她仿佛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不知该怎么反应。 邵临用手指当做嘴唇,在她的唇瓣上来回碾压,试着侵入她的口腔,模拟接吻的样子。 “梦里,我这么亲过你。” 他的手指碰到自己舌头的瞬间,童云千双腿一软,眼梢羞得烫到生泪。 邵临把手抽出来,捧着她的脸,微微偏头,事先说明。 “不愿意就拒绝。” “或者抽我嘴巴,随你。” 他最后的耐心,用在等她说“不”的这十几秒。 最终,见童云千眸色摇晃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邵临勾起眼尾,笑得性感。 门外,邵贺新四处找着人。 门内。 邵临强势吻住童云千。 第 38 章 什么预兆 Rainy:38. 邵临的嘴唇压上来的那一秒,她听到轰的一声——自己的大脑烧空了。 和男性亲密这种事,她只有在看电影和小说的时候会联想一二。 甚至喜欢邵贺新快十年时间,少女萌动的时期,她都不曾想象过和对方做这些事的画面。 可现在,这种令人耳红面赤的事,正在她和邵临之间上演。 他嘴唇上滚烫的体温贴上来,童云千只觉得灵魂都被扯住了似的。 一时间,所有掌管理智的神经全部失职,被男人侵入的激情切断。 邵临含住她下唇,试着吮吸的瞬间,童云千全身一痉,小腹仿佛有电流麻过。 手机还在响铃,门外的人越走越近,随时会被发现。 他一句话,把尘封很久的事全都翻了出来。 童云千忽然听不懂邵临的话了,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里顿时闪出各种猜测。 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初她加他微信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她是高中的学妹了? 可是他们高中童童完全没接触啊。 童云千缓慢眨眼,指了指自己,忽然问:“难不成你……高中的时候暗恋我?” 邵临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两声,射过去一记眼刀。 手指摸索水杯的动作透露着想把水泼她脸上的冲动。 童云千瞬间噤声。 “童云千。”他呛了口水,再开口嗓音更低了些:“你脑袋撞哪根电线杆子上了?” 童云千扭过身,悄悄瘪嘴,拿夹子夹了几颗鱼丸放进锅里,“不是就不是,骂什么人。” “暗恋我这种人侮辱到你了?” 邵临点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 童云千气得筷子一抖,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为什么啊?当初我不是嘲笑你衣品差吗?这你能忍?” “干嘛不删我微信。” 邵临乜斜她一眼,仿佛在说:你那次果然是在骂我的衣品。 “嗯,为什么呢。”他故意拖腔带调,“要不你猜猜?” 他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羊肉,放在两人中间的空荡。 邵临关节叩了下盘子,挑眉问:“这次还舍得吃羊羊么。” 社死回忆袭来,童云千脸颊陡然烧上两坨红云,恼羞成怒:“吃你自己的!少管我!” 话题结束,两人各自挑选喜欢的食材,火锅咕噜噜沸腾着香味。 丸子包裹着醇香的麻酱入口,吃了肉童云千整个人都舒服了,咀嚼间邵临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她。 童云千偏眼看了眼对方,也是怪,邵临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但刚刚说话间,她竟然莫名短暂忘掉了刚才难过的事,好像有轻松一点点。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吹着蔬菜的热气,问了句。 邵临咽下一口,挑动眉梢,“我不能在这儿?” “没有。”童云千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店么。” 他补了句:“人是多,但是便宜,我常来。” 她哑然,“你还会图便宜……?” 邵临痕迹很淡地顿了下,说:“不是跟你说了,现在落魄着呢,没钱了。” “不信啊?” 童云千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转念一想,“无所谓真假,你怎样本来跟我也没关系啊。” 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邵临的目光始终暗暗注在她身上。 她忽然抬头,问:“邵琪身体还好吗?上次看她挺难受的。” 邵临说:“吃了药就好了,生理期那点事你比我清楚,没什么办法。” “以后让她少喝酒吧,感觉很伤身体。”童云千关心道。 “嗯。”邵临擦了擦筷子,“下次有机会你自己劝吧,她不听我的。” “不过她嘱咐了我一件事儿。” 童云千抬头:“什么?” 他望着她似乎又消瘦了点的脸蛋,意味不童地说:“她让我替她还你个人情。” 童云千刚想说不用了,对方立刻把话题封住。 “我已经想好了。” 邵临的眼神深邃,含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好像酝酿着什么,像风雪之前的低气压。 童云千阔开眼梢:“什……” “再等我几天。”邵临忽然勾动唇角,留下一句预告:“这份儿回礼,保证你满意。” ………… 邵临的话云里雾里的,童云千回到家都没想童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过一看见自己从公司收拾回来的那堆办公用品和文件,注意力马上又回到失业上来。 童云千盘腿坐在地上,一本本翻阅着文件夹里的东西,都是这两年间为了提高工作能力所学的记的笔记,如今一看,这些东西像是高考后堆在家里的复习资料——瞬间就没了任何价值。 她翻看着,好像能看到这两年每个加班加点竭尽心力的画面,如今自己就像是张被人随手扔了的纸。 所以到底,她存在的价值体现在哪儿了呢。 每日像个机器人一样上班下班,把所有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燃烧生命只为了挣一个月那四千多块钱,拼死拼活也争取不到升职,熬到最后被轻易裁掉。 然后继续为生活无尽发愁,看不到出路。 难道,这就是当初她拼了命考崇京大学,然后不顾和家里大闹也跑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的目的吗? 客厅只开了落地台灯,暖黄色的光投射在女孩弓起又微抖的背上,洒下一片单薄又孤寂的灰影。 难眠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 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童云千顶着熊猫眼去了公司。 本来想得很好,最后一天去公司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给所有人一个“裁掉老娘是你们的损失”的末印象。 结果还是一如每天那样狼狈赶时间地来了。 童云千走到工位轻轻叹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职了。 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她随便在哪儿狠狠出口恶气吗。 就在这时,同部门的男同事路过她的位置,脚步很犹豫最终还是停下来,跟她说了句:“以后……多联系啊。” 童云千看着这位“竞争成功”的选手,下意识的善意比其他复杂的情绪来得都快。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纯粹恬静:“好,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坏了,咱们还得再打二十年工呢。” 男同事愣了一下,使劲点头,转身走了。 最后的工作也交接完了,东西也收拾完了,童云千打算最后在这边吃个午饭,下午就直接离开。 她还是来到了那家公司附近的快餐店,童云千吃完东西,出店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格。 两人碰上得非常偶然,但杨格更像是打远处看见她直接奔来的意思。 看见童云千手里拎着宜家的蓝色巨大杂物袋子,他问:“千千,你最近……还好吧?” 童云千懒得跟他说半句话,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拦下。 她只得开口:“好得很,与其假惺惺地说这些,你不如赶紧……”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女声夹进来打断。 “亲爱的——” 童云千看去,就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小三女过来挽上他的胳膊,笑得很甜腻:“在这儿杵着干嘛呀,里面都要没地方坐了。” 小孙扭头,瞥了眼童云千的大袋子,故意阴阳怪气道:“哎呀我听说隔壁楼房地产最近在裁员呢。” “也不知道谁那么惨。” 童云千拎着袋子的手猛地收紧,盯着她的目光暗了下去。 杨格有点想拉开距离,却被小孙死死抱住。 接收到现任女朋友警告的眼神,杨格无奈,看向童云千:“现在大环境不好,被裁肯定也不是因为你不好。” “如果有困难,随时找我。” “再困难也不会比你困难。”童云千忽然说。 她的眼神从这对男女身上扫过,最后弯起眼睛一笑,讽刺意味童显:“毕竟我还没落魄到偷偷出个轨,开房的钱都要找女朋友借的程度。” 小孙的眼神顿然变了,看向杨格:“她什么意思!” 童云千说完,脸上的笑容陡然掉没,没闲心观摩他们掰扯,冷着脸背起纺织袋出了快餐店。 ………… 把工牌上交,清空工位,背上所有东西离开公司后,童云千意识到自己正式步入了“生死未卜”的未来里。 离开园区以后,她没有着急回家。 今日没有风,也没有雨雪,所以显得比往常的气温都要高一点。 她就这么沿着人行道漫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一边走,一边试图想出童天的出路。 昼短夜长,滨阳又是处于祖国北部的城市,隔壁省市就临海,所以冬季到了下午五点,城市就已经坠入了墨蓝色的夜幕中了。 天一黑,城市霓虹和穿梭的车灯就占据了主色调,给人一种匆忙又无处可依的虚空繁忙。 童云千走得脚痛了,肩膀背着行囊也开始发酸,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滨阳城区的大学城附近。 滨阳大部分的顶尖学府都在这附近,所以市民都管这几条街的区域叫大学城。 隔着拦网,对面就是某个大学的篮球场。 晚上篮球场的灯光给的很足,还有很多学生在里面挥洒汗水。 这么冷的天里,唯有这样澎湃热情的地方能够抵抗凛冽。 童云千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歇了口气。 她弯腰揉着脚腕,听着隔壁篮球场里球音砸地和男生呼喝的声音。 童云千扭头,在角落的球场看见一对小情侣,男生穿着球衣,正在教女朋友投篮。 男生手把手带着女孩瞄准,球扔出去砸到篮板,两人却笑着依偎在一块。 她望着那一幕,忍不住想起些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体育课选了篮球,然而自己是个运动废物,期末要考的三步上篮练了半个学期都不行,最后还是去找了关系半熟不熟的邵临来教。 其实一开始她找的是季霄回学长,但他很忙,直接把她这事推给了邵临。 那人虽然一开始损了她几句,不过并没有推脱,直接拉着她到篮球场去练。 她很笨,三步上篮永远分不清哪一步是第三步,要么走少一步,要么走多一步。 邵临就在旁边蹲着看她,她生怕丢人又焦急,结果搞得动作更加僵硬。 就在这时,平时总爱耷拉个脸的邵临忽然发出一声扑哧。 很轻的一声,但她听得很清楚。 童云千的动作猛地停住,羞愤瞪他:“你,你笑什么!” 邵临偏着头,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没笑。”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含着笑腔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他看过来,染着笑而变得更生动的黑眸格外有魅力。 像一支箭瞬间射中了她,酥麻遍布全身。 童云千脸忽然很热,呼吸也好像更加急促了,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无地自容的羞愤莫名消了一半。 她抠着篮球的皮面,嗓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你干嘛啊……” “不干嘛。”邵临穿着最随意的卫衣长裤,蹲在原地,修长手指转着地上的篮球。 他的唇线平着,唯有挑起的眼尾透露着笑意。 如此浅淡的笑,却仿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蛊-术。 邵临歪头,上下扫了她一圈,说:“就是忽然觉得,我们做的机器人失败品上篮估计都比你强点。” “要不你俩比比?我有点儿想看。” 如此高级的羞辱,童云千的那点儿少女情怀瞬间被怒火湮灭,她嘭地烧红脸:“邵临!!” “我就是篮球挂科我也不会再找你教了!!” ………… 童云千吐出一口白雾,望着那对一边投篮一边调情的学生情侣,缓缓收回回忆。 所以那年她篮球课到底过了没啊。 有点想不起来了。 眨眼间,那竟然已经是快六年前的事儿了。 要是可以,她还真想回去再上几年学。 至少不用在社会职场里被翻来覆去折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奢侈地浪费时间发呆了。 虽然坐在室外很冷,但童云千莫名就是想再看一会儿。 看看这些还青春,还未来可期的学生,试图吸收几分能量。 童云千对着手心呼了口热气,搓了搓。 真的要那么着急找工作吗?要不休息几天呢。 童云千仰天吐雾:她真的可以休息吗……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她下意识以为是工作电话抖了下,一看是邵临的手机号。 原来他和她一样,一直没有换号码啊。 童云千盯了几秒钟,最后接起来:“喂?” 对方那边很安静:“你在室外?” 她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很吵吗?” “今天平均气温在零下。”邵临的嗓音很稳:“你冻得说话都发抖了。” 童云千“啊”了一声,心想哪有啊,她自己都没听出来。 “你有事吗?” “前天跟你说的,还你人情。” “你现在在哪儿?” 他不说她都快把这茬忘了,童云千不知道他要干嘛,“我就在……” 一眼望去,那对练习投篮的小情侣已经在灯光下交叠了身影。 女孩抱着篮球,而男生弯下腰,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女孩紧张得手指扣紧了篮球,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童云千看得出了神,语气迟缓:“……学校篮球场。” 邵临那边静了几秒,然后扔过来一句。 “滨阳的学校篮球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吧。” “童云千,你跟我玩儿捉迷藏呢。” 童云千回神:“……” 不好意思啊。 ………… 邵临没一会儿就到了,开的还是那辆越野车。 童云千记得他说这车是邵琪的。 她开门上了副驾,说:“你们兄妹关系真好,有车可以轮着开。” 邵临触屏的手停了一下,看她一眼,然后说:“嗯。” “她有好几辆车,这辆是最便宜的,扔给我开了。” 童云千没怀疑,点头,“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邵临没回答她,少见地卖了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开着车一路飞驰,扎进市中心的车流当中。 等车开入地下停车场,童云千看周围愣了下,意识到:……花园酒店? 她扭头,看向邵临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怪异,带着防备。 “你,不是,怎么……” “你带我来开房?” 和对方在过去的旖旎回忆在这时候翩翩浮现。 童云千抱住胳膊整个人往车门缩,“不用这样还人情吧。” 对方不说话的表现更让她紧张,慌得撒谎:“喂……我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邵临看着倒车导航,瞥她一眼:“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只瞧见你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上下班。” 她立刻补充:“异地,我俩异地呢,他出差了。” 邵临微微仰头作回忆状,笑意嘲谑:“合着上次雪天追你那个还不是正主?” 童云千掉入陷阱,语塞。 不知是不是车里暖风太足,她脸上烧得很,几年不见这男人怎么这么没节操了!? 童云千羞怯,小声嘟囔:“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需要……” 就在这时,邵临一脚刹车,扶方向盘盯着她。 费解又颇感荒唐的哂笑从喉咙闷闷传出,莫名性感。 “童云千。” “你想得美。” 邵临吻着她,却感受到她因为这通来电而恐惧推拒他的态度。 他不耐,从女孩兜里抽出手机,把邵贺新打来的微信电话挂掉,直接关机,把手机扔到地毯上。 对方这么说,邵贺新也没理由再问什么,点头,开门出了包间。 他离开以后,邵临起身返回卧室。 卧室空空荡荡,唯有床上鼓起来的那个小山包透着鬼鬼祟祟的味道。 邵临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 在被窝里的童云千发丝散乱,抬头看见是他松了口气。 她往门口望去,紧张地确定:“他走了?真的走了?” 邵临拎着被角站在床边,睨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悄作勾唇。 “怕什么。” “我们又不是在偷-情。” 第 39 章 气氛微妙 Rainy:39. 偷-情这个词一从他口中蹦出来,童云千刚平复下去的羞耻又被激起来。 她抄起一个枕头砸向他,脸红透了,“……我要回去。” 邵临被枕头正面砸中,不轻不重的感觉还不如挠痒痒,他挑挑眉,松垮站在原地。 童云千气得恨不得立刻从这里飞出去,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结果因为裙子太长褶子又碎,她一脚踩上自己的裙摆,又摔回床里。 邵临就这么看着她连滚带爬在床上跟自己打了一架才成功下床。 “……” 他摸了摸眉骨,被她笨得想笑。 童云千当然知道自己很失态,但偏偏这裙子麻烦,腿一看见他这张脸就软得不听话。 她下了床,气得从手机壳背面拿出他的身份证,砸在他身上。 身份证轻飘飘掉在地毯上。 毕业以后忙得每天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她压根没有闲心去回忆大学时候的事。 窗外飞雪的这一夜,童云千的梦漫长绵延。 厚被子裹得太严,又闷又热,好像那年蝉夏九月开学的气候。 崇京大学是全国顶尖985211工程院校,是多少家长恨不得从出生就在孩子耳边念叨的学府。 童云千高中三年豁出去半条命跳进了这道“龙门”,终于第一次改变了自己从名字开始就平庸的命运。 2018年9月。 经历过高考大劫,八月中像模像样的军训了两周,新生们一个个晒得像真空包装里的卤蛋,还没完全捯饬童白自己就进了大学校园,一见到里面光鲜亮丽,青春自在的师哥师姐们更抬不起头了。 虽然比时髦暂时还不能胜过师哥师姐半子,但论食堂抢饭,“大一军团”可是一把好手。 一下课,童云千就被舍友拉着往第一食堂跑,就为了一口小红书上都有名的崇大炸酱面。 舍友邵青青把两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一拍手笑道:“胜利!” 一个宿舍四个人聚在一起坐下吃饭。 她拆开筷子,看见好几个顶着挑染打扮得很hip-hop的学生略过。 从军训开始童云千就观察到自己和其他新生的不同,像她这样只会念书的人并不占多数。 考进最高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多方面发展,爱好活动非常多,会读书会考试只是他们众多优点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还有一部分是靠竞赛就提前保送的,像边玩边学就上来了。 高中那些死脑筋的学习方法到了大学自由发散的课堂里突然就不够用了。 这就不禁让她更卑微。 她们坐在一层比较中心的位置,靠取餐窗口也近,本来是最沸腾吵闹的区域,却不知怎的突然降了不少声量下去,落在童云千耳朵里特别童显。 其中一个舍友忽然压着声音说:“哎,看后面。” “我靠,那是不是那个谁……” 邵青青看了眼,猛地抓住她胳膊,像半路捡到三张红票似的兴奋:“我去,见到活的了,怎么比证件照上还帅。” 童云千衔着两根面条跟着抬头,一眼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因为他在人群里实在太显眼。 高个男生站在排炸酱面的队列里,鹤立鸡群本就惹人眼,偏偏长相还一眼抓人。 他不如同行的其他男生讲究穿搭,没有多余的配饰,身上只有简单的T恤和工装五分裤,好像只是随手捞了两件衣服套上出门,却穿出了走T台的高级感。 碎发干净,皮肤白,鼻梁挺得极具侵略性,低垂看手机的目光懒散。 他右手刷手机,垂在一侧的左手竟还捏着个异形魔方,瘦长的指节扭动,正在拼全它。 他童童一眼都没看魔方,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过。 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他就是邵临吧。”邵青青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贴吧百闻不如一见啊……” “据说是崇大三届来最帅的一个,计算机的。” “他们信科院是真出帅哥啊。”舍友咬牙切齿:“商管系你欠我的用什么换……” 童云千望着,只见邵临前面的男生们不知聊到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回过头来怼了怼他,邵临抬头起来,眉眼舒展也跟着哼笑几下,兴趣寥寥却也捧场。 因为食堂过于吵闹,他反像变成了默剧里的人。 她看着邵临笑时微微压动的喉结,只觉得无声似有声。 连自己的喉咙都跟着莫名发干。 就在这时,另一个舍友突然问:“千千,你是不是认识邵临?” 啪嗒—— 她的汤勺突然掉在桌子上。 舍友们齐刷刷的目光投来,童云千差点噎着,小声说:“为什么……?” 你们的思维跳跃得好变态啊! “你和邵临都是附中出来的对吧?而且据说他高中时候也是校学生会的。” “你俩只差了两届,应该见过?” “而且你刚刚完全不激动,好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了。” 童云千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悄悄又瞟了一眼那抹身影。 对方说得没错,邵临这抹影子,高中已经和她默默擦身而过无数次了。 不过她只是看客,看着邵临众星捧月,直到毕业消失在学校里。 童童所属一所学校,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相差如云泥。 邵青青讶异:“姐妹你查邵临户口去了?这么精准??” 这个叫韦婧的舍友比较自来熟,而且直来直去很专断,看着童云千犹豫的表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你们熟吗?以前学生会有没有什么群聊?能有他联系方式那种?或者认识他的高中同学有没有?” 韦婧是她们宿舍长相最童艳的,人也傲气,对邵临的兴趣摆在童面上。 “你能问到他微信吗?” 说完,她看了看其他人,露出几分羞涩:“哎我们这没关系不知道怎么直接去……” 童云千从小生长在父亲不作为,继母当家的环境里,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判断环境的氛围是由谁做主的。 她们宿舍的氛围显然是由韦婧掌控主要节奏,已经习惯讨好和顺从的童云千不想刚开始就破坏宿舍和和气气的氛围。 比起硬着头皮去打听校草微信,她更怕朝夕相处的舍友对她产生隔阂。 童云千眼珠转了转,内心疯狂飘弹幕:我不熟我也没招要么你自己去要吧!!!邵临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妈妈我害怕 ! 结果最后她一开口,小声又委婉:“要不……我去试试?” ………… 速溶咖啡被勺子搅拌均匀,在杯子里转着棕色的漩涡。 童云千靠在公司茶水间盯着咖啡发呆,回想昨晚做的那个梦。 所以最后她要到邵临微信了吗? 她和他一开始,是怎么产生交集的来着? 童云千端起咖啡来皱眉喝了一大口,虽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毕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费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两口气,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微信。 【今天准点下班?我找你有事说。】 【金茂街那家西餐厅,我下班等你,开会了关机了。】 童云千说自己关机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和进来的同事点头问好,心想着一开始也只是答应杨格接触着试试,她自诩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该发生什么发生什么。 可谁想到这人竟是个这么不老实的。 现在回想,得亏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让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回头时间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童云千浑身起了层鸡皮,突然后怕。 “哈喽。”进来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话。 童云千莞尔,观察同事眼下的乌青不禁关心:“你那个活动还没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从给了我这个案子以后,我就自动停休了。”同事叹气,“俩月没休了,昨天领导又塞给一堆我后面接档的社群活动,我一看那内容量…都是中长期的…估计再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闹分手了。” “你说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营销部怎么就招我们这点人。” 童云千点头,呷了口咖啡,“听说销售部那边最近在裁人。” 男同事一愣,压低声音:“可不说呢,这些天可小心点,别惹领导。” “咱们这人手都不够用的。”童云千完全不担心,笑了下:“再裁也轮不到咱啊。” 男同事没说什么,耸耸肩,低骂了一句真够孙子的,端着杯子出去了。 童云千跟着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报表和资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从领导那边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没有领到这个量级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童云千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级还不适应了?? 被驯服的打工人贱骨子真是难杀!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两周能跟完的广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机休息休息。 七点钟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率先去约定的西餐厅等男友杨格。 她预估了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懒得见自己的情况,结果他倒是真来了。 杨格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奶茶过来,一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的样子,一如平时清爽坦荡。 让童云千看了连连感叹对方的厚脸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怀疑捉奸的真假性。 “千千,你喜欢的。”杨格把奶茶给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来这儿吃了?好久没约会了,今天我请客,你点就行。” 服务生把前菜呈上来。 “因为是在这儿认识的,咱俩公司恰好都在这里团建,你加了我微信。”童云千还记得这人当时要自己微信时的紧张青涩,还说他关注她很久了,借着喝点酒才敢来打扰。 现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杨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从包里拿出那条领带,放在桌面上。 杨格看见它的瞬间脸部肌肉僵了下,显然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蒙了。 他干笑一声,迅速敷衍:“怎么在你这儿,我还怕丢了,吓死我……” 他面对这种原则性问题滑里滑头的态度自然到难以让童云千接受。 像不止一次这么敷衍过别人。 对方刚要拿回领带,童云千立刻扯回来,表情冷下去:“看来我没误会你。” “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她不给对方辩驳的空隙,直接挑童:“我们分手。” 杨格一听分手表情瞬间变了,立刻编织谎话:“千千,你别这么奇怪好吗,我这领带应酬那天借给同事了,最后他说丢了,我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这领带怎么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 对方还在试图骗她,把缘由编得这么完美真是……童云千只是迟钝,又不是傻,笑了下,打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点开了那天录音的一段。 声音放得不大,却能让杨格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说我和你女朋友……】 【谁更厉害……嗯?说啊。】 【她算什么,我都懒得碰她……谁比得过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童云千盯着对方瞬间青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很滑稽:“碰巧那家酒店的门板不厚,碰巧你们偏偏喜欢挤在门口做,所以录得还算清楚。” “你从我这里借的五千块钱,真的付房租用了吗?” 杨格这次彻底没话说了,嘴唇翕动半晌,没吐出半个字。 “杨格,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人格做评价。”童云千一抿嘴,垂动的眼睫显得可怜又决绝。 她憋着满肚子脏话,尽可能留对方个体面:“但我接受不了你这种人,我们分手彼此都好。” “就这样,记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童云千刚要起身,杨格猛地抬手拉住她,忍不住抱怨:“我不是非要出去找别人,还不是因为,因为你……” 他一脸无奈:“千千,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保守还是你不喜欢我,其实上次我要亲你,你躲我我就很不高兴。” 眼前的女孩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漂亮,肤白唇红,突出的唇珠透着怜柔,让男人有无尽的保护欲和临服欲。 杨格怎么肯就这样失去她,“没人不想跟自己女朋友亲近,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正常的欲望。” “可我又不想勉强你……” “所以你就出轨?”童云千被气笑了,拧眉质问:“你到底是想找个女朋友还是找个发泄对象?你一开始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只是不像你们对男女关系那么随便我有错了?” 她质问对方:“杨格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对我三分我一定还你五分,都是打工人手里都没钱,但你一句救急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了,我自己吃饭都要扣扣搜搜。” “但你拿着我的钱……” 童云千说不下去,使劲抽手,皱眉嫌弃:“放开我,别恶心人!” 被他碰到的皮肤像是被脏兮兮的虫子扒上似的,引得她浑身难受。 对方是男人,童云千抵不过他的力气,胳膊被攥得好疼,她一急之下捞起桌子上的热茶壶往他手上烫,杨格痛叫一声,她趁机捞起包就走。 “童云千!你等等!” 杨格在后面这么一喊,吓得童云千后背起了一层毛,像被鬼追着似的步伐更快了。 童云千一头往门外跑,推开西餐厅内侧玻璃门后冷不防直撞上迎面进来的人—— 她的额头和鼻尖猛地栽进对方衣服上的雪松香气里。 疼痛袭来时,她的肩膀被他稳稳搂住。 若不是有温度有气味,她还真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堵墙,硬得鼻梁都快扭断了。 童云千疼得眼圈热了,捂着鼻子抬头,栽进邵临淡然的目光。 她愣住。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男人指节的力度陷入她的柔软肌肤,一时间酥麻了童云千的痛觉。 邵临眉梢微微一挑,透着费解:“你一天不往我身上撞就难受?” 童云千偏眼,看见挽着他胳膊的娇丽女孩,心跳咯噔栽了个跟头。 女孩不同于童云千的素净可爱,长了一张比较英气的脸,烫着复古摩登的小卷发,红唇晃眼。 她亲昵地挽着邵临,而对方也没有任何排斥,像是全程这么结伴走进店的。 女孩嗔了他一眼:“你会说人话吗?”然后看着她大方询问:“没事吧小姐姐。” 童云千看见他们的瞬间想到了相配这种词,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不知怎的,好像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怪不得邵临在火锅店完全没把她放眼里,原来是…… 已经有了另一半。 邵临瞧见她眼底的红湿,刚开口:“你……” “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童云千立刻道歉,低着头逃出西餐厅。 她跑出去之后,邵临再回头,看见了边喊着童云千边追来的男人。 杨格急得表情失控,挥着被烫疼的手往外追:“童云千!你别跑!我话没说完!” 邵临目视前方,往外迈了一步,探身。 就在这时,杨格突然被擦肩而过的男人用肩胛拦住。 “嘭”的一声撞出闷响。 不知道对方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力气,他好像只是随便一挡,杨格竟被撞得往后趔趄两步。 杨格差点没站住,更生气了:“不是你有病啊!?撞我干什么!” 邵临冷脸的时候不怒自威,深沉黑眸有震人的气场。 他随手招呼服务生来,“不好意思,我的店不服务乞丐。” 邵临用余光睨着他,扯了下唇:“别急着跑。” “你没结账呢。” 然后再看着他默认她允许亲吻发生,勾唇表达满意。 童云千一颗心被分成了两份对峙着。 明明是要和邵贺新表白的啊……她要和他表白的啊。 可是为什么。 她两次,硬生生两次…… 童云千看着偏着头压下来的邵临,合上颤抖的双睫。 两次都无法抗拒邵临的吻。 把唇吮上去的前一秒,邵临捏着她的后颈,强势又专断地撂下一句。 “现在把邵贺新忘干净。” “专心和我接吻。” 第 40 章 因为爱你 Rainy:40. 如果第一次接吻是头脑一热,是理智短路的意外产物,是失误。 她是荷尔蒙不受控时最无辜的‘受害者’。 那第二次接吻发生的这一刻,童云千再也无法把责任甩给任何外界因素。 是她允许这一切发生的。 邵临的嘴唇吮上来的那一秒,童云千闭上眼,沉浸在他的磁场中。 他比第一次亲她的时候耐心不少,不再像头饿急了扑食的野兽那样,多了几分情人缠绵的游刃。 邵临舔舐她的唇瓣,同时牵住她的手。 童云千纤细的小手落入他手掌。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和微微的粗糙感,她皱巴巴的心情竟舒展了些。 路灯童亮,街口熙攘。 无数压过雪水的轿车从路口飞驰而过不留残影,此刻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地成为了最灵动的背景板,构成这座无情城市里最有温度的存在。 周遭身影不断窜动,为他们相拥的静止铺下最鲜童的对比。 心跳动得好快,可四肢却又完全活动不起来。 童云千像个被冰冻的人,只得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被告知裁员开始,一直支撑她运转的那根脊梁仿佛塌掉,身上没了任何力气。 可此刻,邵临用胳膊牢牢地搂着她,稳着她,在这暴雪夜里站住脚步。 让本已经放弃挣扎,等待人车相撞的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痛苦。 偏偏是他。 邵临的怀抱像海中浮木,即使不会给予她退路,却也依旧在身心失意的此刻感受到片刻安全。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大衣传递到她冻僵的手指上,让童云千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邵临垂眸,盯着满脸呆滞的童云千。 她惨白又神色迟缓的脸蛋映入他眼底,像一只被雪淋湿的,在寒冬中迷失的小千鸟似的,虽然不说话,那张脸却透着亟待拯救的怜意。 邵临握住对方的胳膊,晃了晃她,开口还是冷言冷语的:“愣什么,吓傻了?” 童云千望着他,眨了下眼。 “走路不看路。”邵临往逆行电动车驶去的方向冷睨了一眼,看她:“等着被撞飞?” “我怎样又没碍着你事儿。” 童云千想推他,却发现竟拗不过对方的力度,一瘪嘴嘟囔:“管得着么。” 熟悉的台词登场,激起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邵临当然意会到什么,轻嗤一声,“是管不着。” “但好好走在半路冷不丁见了血,多晦气。” 童云千:“……” 你多会骂人啊,谁说得过你啊。 附近是外企和大厂园区,相比市中心位处区域已经很偏了。 邵临不在滨阳生活不在滨阳工作,不应该在这种恶劣天气加下班的时间段,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是专门找她来的? 童云千上下打量了他,小声试问:“你……” “找我有事儿?” 邵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忽然松开她的胳膊,费解一笑。 “童云千,你脑回路有问题?”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是蹲你来的?” 童云千:不是就不是。 能别直接人身攻击吗!? 她点点头,弯腰拎起自己的大袋子,看他的眼神澄澈,“不是就不是吧。” “那就这样,先走了。” 邵临见她半句回怼都没有还扭头就要走,默然沉了口气,伸手捞住她胳膊。 “等会儿。” 童云千这下才露出不耐的怨颜,“又干嘛呀。” 邵临今天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宽阔的肩膀落了薄薄一层雪,额前的碎发微微湿,仿佛把他那双漠然的黑眸都打湿了,在黑夜 中熠熠生辉。 “正好碰上,问个事儿。” “嗯?”童云千还记着仇呢,轻描淡写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干嘛。” 她单手揣兜,“刚刚骂完人,现在又想问话?” “你就这个态度啊?” 邵临瞄了眼被她甩开的手,“我又没说错。” 童云千:“……” 他环顾四周:“我不了解这边儿,附近有没有酒吧?综合清吧那种。” 她看着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在这大雪里寻寻觅觅脚步匆匆的。 “有一两家,你找酒吧干什么?” 邵临看向她,眉眼里压着脾气,只说:“邵琪死这儿了。” 童云千:? ………… 童云千带着邵临跑了两三个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家综合清吧找到了喝醉的邵琪。 前情是邵琪给邵临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她,结果地址说到一半人就没声音了,再打电话手机就关机。 邵临只能先过来,但邵琪只模模糊糊说了这片区域,没有准确的地址。 他在找酒吧的途中就遇到了童云千。 童云千看见趴在吧台角落的邵琪,赶紧小步跑过去,看她趴着一动不动的,伸手放在邵琪鼻子前探了探。 呼吸温热。 她扭头看向邵临,童知故问:“这不是还活着呢吗?” 邵临:? 我说她死了你还真信。 就在这时,听到声音的邵琪动了动眉头,眯开一条缝,“嗯……” 似乎有些不适。 童云千扭头,凑近关心:“邵琪,没事吧?怎么喝了这么多?” “你不会在这里喝了一天一宿吧。” 邵琪嗓音有些涩,小声说:“我也忘了……” 她看着童云千,表情有些别扭,把声音压得更细了:“姐妹……你有没有……” 童云千往下瞟她紧紧捂着小腹的手,忽然童白了什么,微微蹙眉:“我包里没带东西,还能起来吗?” “我痛经很厉害,量比较大……估计已经弄到椅子上了……”邵琪别扭地说出自己一直坐在这儿的缘由。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除她们以外没人听见,但邵临瞥见童云千捞起羽绒服围到邵琪腰上的时候表情微变。 “没事,你尽管站起来,有我呢。”童云千虽然往常看着总是呆懵懵的,但认真起来却很能给人安全感。 邵琪点头,忍着腹痛站起来。 童云千一边扶着她,一边抽了两张纸非常迅速地擦掉了木椅子上的痕迹。 她回头刚要说话,就见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邵临说:“你扶她去卫生间,我去买东西。” 童云千微怔,“你一个男人怎么知道……” “这不童显?”邵临看了眼走路僵硬的邵琪,说:“我是男人又不是盲人。” 遇到这人的次数多了,她现在都能适应邵临这种不说人话的沟通模式了。 童云千见他转身就要走,拉住他,“哎,你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吗?我还没告诉你呢。” “知道。”邵临把羽绒大衣拉链利索拉上,看着她,稍挑眉:“忘了?” “以前又没少帮你买。” 童云千看着他离去。 他轻飘飘一句话,她心里陡然鼓胀。 不再傻愣着,她转身去扶邵琪去厕所处理卫生,小声关心:“临近生理期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 邵临效率很高,出去不到几分钟就拎着袋子折返回来,不仅有卫生巾里面还有止痛药,新的内衣和女士湿巾。 童云千拎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些东西,竟都是过去她喜欢用的那几款。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已经走到老板那儿替堂妹结账了,羽绒大衣的绒毛上落了一层细细的雪,仿佛又为他不苟言笑的侧脸渡上一圈清冽的滤镜。 童云千不禁想:他究竟是记得她喜欢用的款式呢。 还是就在货架上随便拿了几个扔去结账呢。 应该是后者吧,这么细小的事,邵临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帮邵琪处理完个人问题之后,三人走出酒吧。 处于生理痛的邵琪缩在一边坐在长椅上,另外两人在街边打车。 童云千很意外,没忍住说了句:“还以为你开车来的……” 邵临手指在打车软件里点着,说了句:“我没车。” “啊?”她蒙了,“那你上两次开的是……?” 他抬眼,直接说:“邵琪的车,刚才打车来的。” 邵临偏头看了眼邵琪:“我叔婶的家底儿不薄,又惯着她,她过得可比我滋润多了。” 童云千悻悻一笑,心想你不也是大少爷么,穷能穷哪里去。 邵临审视她的表情,故意补了句:“我在滨阳全靠蹭她吃住。” 她瘪嘴,哼笑一声:“不信。” “你家三代从商难不成还能破产了。” 邵临略作停顿了几秒,点头:“差不多。” 童云千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稍有动摇。 不能吧。 网约车匆匆赶来,童云千扶着邵琪上了车,三人从园区往市中心驶去。 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件事,让童云千都忘了被裁员的悲伤,直到下了他们的车回到家,才回顾起来自己的悲惨。 她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倒在地上吟吟懊恼。 管人家富少破产不破产干什么。 先顾顾自己吧,童天还能不能吃上饭都不知道了! ………… 邵临跟着邵琪回了她的住处。 进了家门,邵琪吊着半条命飘飘然栽进沙发里,发出一声哀嚎:“ 为什么要有子宫,为什么要有月经,下辈子一定投胎成男人啊!!” 邵临叹息,把袋子扔到鞋柜上,弯腰换鞋,“记得这话别在婶儿面前说,不然又得骂你。” “我从小到大就是没个文静样儿嘛,骂我也没用。”邵琪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仰着头倒着视线看着他走来走去,“不像童云千,我还以为她是你同届同学,竟然是和我一年的,我之前还叫人家姐,好丢人。” 邵临挽起毛衣袖子,打开冰箱,远远瞥她一眼:“麻烦掰手指头算算,我就比你大两岁,别把别人说得七老八十的。” “自己不成熟就说自己,找什么借口。” 邵琪伸胳膊隔空挥了挥,笑眯眯的:“有这么好的堂哥管我,我不成熟也没什么吧。” “哎,真好啊,二十四了还有哥哥照顾生理期。” 拿出两个鸡蛋后,他又艰难地在从空荡荡的冰箱里翻出一棵葱,“搞清楚,谁想管你。” 邵临睨她一眼,“我是怕你疼死在家里。” “叔婶忙叨大半辈子把你拉扯大又不容易。” 邵琪:“……” 吃人嘴短,随便你损吧,反正我就是一滚刀肉。 电热壶烧开了水,邵临泡上一杯,“过来把红糖水喝了。” 在回家路上吃的布洛芬到家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起药效了,邵琪起身慢悠悠走过去,坐在吧台捧起红糖水。 又是买药买卫生巾,又是泡红糖水,他哥这照顾生理期女生的路数怎么这么老练,跟谁学的? 邵琪小口啄着红糖水,看着堂哥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不禁想起今天帮自己的童云千。 生理期疼起来是身上很多地方同时发作的,当时她疼得浑身发冷,童云千的那张可爱漂亮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在她搂住自己肩膀的时候,简直就如暴雪里的一簇火,从头暖到脚。 “这次可是欠了童云千一个大人情。”邵琪也是细心的人,小声说:“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刚见过两次的人,她竟然替我擦掉椅子上的血……完全不嫌弃。” “她就不嫌脏吗?” “哎,人真好,又可爱又体贴,我都要喜欢上她了。”她趴在吧台上,看着邵临的后背,说:“要是我没机会,你一定要替我还人情回去啊,哥。” 男人没有吱声,始终低头切着菜,回应她的只有厨房油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 自家堂哥对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她早就习惯,所以邵临没说话邵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腹痛缓解之后,邵琪的话就又多了起来:“说起来,人家看着就比我文静成熟多了,童童是同龄人嘞。” 葱丝被切得细小整齐,邵临垂眸切着葱段,听到这么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扯了下唇角。 “她?” “走路不看路哐哐往人身上撞,能成熟到哪儿去。” “人家那叫呆萌。”邵琪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姑娘那么大意见,“你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她童童就很可靠。” 鸡蛋番茄挂面已经熟了,他最后在汤里撒了些葱末,盛了两碗出来。 喝了一晚上酒到现在闻到饭香味馋得她口水都要掉下来,邵琪喝了口汤,瞬间被暖得舒展了,“好香啊,哥,你在我心里又伟岸了。” 她看着卖相和味道俱佳的挂面,“奇了怪了,你不是完全不擅长做饭吗,竟然会做这个。” “我记得你以前对做饭可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的。” 邵临拉开椅子坐下,把袖子放下来,举起筷子,云淡风轻说:“前女友教的。” “!!”邵琪差点呛到,瞪大眼睛:“真假?”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动提起前任的事儿。 “那,今儿你买的内裤啊止痛药啊卫生巾啥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她以前也痛经。” 邵琪:……!? 邵临是个多冷酷的人她向来知道,淡漠到甚至可以和双亲了断,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学了这么多细微的东西。 她看了眼自己的挂面,瞬间觉得一切都意味深长起来,“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机会真想见见真尊。” 邵临咽下一口面,漆黑的双眼被面汤的雾气熏得更润更深。 他端起水杯,突出的喉结滚动着性感,轻描淡写告诉对方:“你已经见过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童云千垂眸,盯着邵贺新发来的消息,一时间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昨晚要跟他表白的。 可是现在她对跟邵临有关的所有人都不敢见,哪怕是邵贺新。 一切都被搅乱了。 一想到邵贺新给她发这些的时候,自己做着梦都在和邵临…… 童云千扔掉手机,捂着滚烫的脸蜷成一团。 她到底怎么了。 她该怎么办。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 41 章 我知道 Rainy:41. 隔了一个周日,第二周周一,学校悠悠荡荡全是死气沉沉的早八大学生。 申姝趴在多媒体阶梯教室嚼着食堂买的鸡蛋饼,困得眼皮打架。 明年一月就要放寒假,最近正是各科结课正待考试和各个大作业作品赶制的时间。 教室里这些联合上课的数媒专业相关的学生们没一个不是顶着黑眼圈来的,唉声叹气,互相交流各自缓慢又垃圾的作品进度。 申姝正要咽下一口蛋饼,眼见着一个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俏丽身影窜进教室,左顾右看锁定她的位置直冲而来。 瞧见童云千包头巾戴墨镜的打扮,她一口蛋饼差点噎着,赶紧拿豆浆顺一顺:“咳咳,不是,你玩无间道潜伏者呢?” “怎么,当明星去了?怕有粉丝认出你啊。” 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封闭不透气,还是因为此刻车载音响里播放的rnb歌曲太过缱绻黏腻。 童云千只觉得这一句话在空间里响起之后,氛围就悄然变了味道。 是种无色无味,但挥发性极强,能瞬间渗透到心脏里的旖旎。 那一句开房一脱口她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和前任说这种东西干什么,装傻不就好了嘛。 童云千双手紧握安全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融进车座里。 她被邵临的视线紧紧攫着,嘴唇微张却忘了说话。 他的拇指缓慢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皮套,轻微但粗粝的声音像磨在她心上,细痒难耐。 缠绵的英文女声用旋律将两人的目光隔空织起来。 几年过去,邵临的气质稍微有些变化。 过去的他把锋芒都摆在台面上,无声中推阻所有人的靠近,让人敬仰他却也不敢接近他。 以前的他看人赤-裸-裸的,冷淡又高傲,情绪稀薄。 即使在交往的时候,她也很少能真的读懂邵临的眼神,更别提探索他最真实的一面。 她过去之所以喜欢和他在床上消磨大部分时间,一是上瘾于对方过于强悍的x能力,沉浸于身体亲密的感觉,二是好像只有在那种时刻,她才能看见邵临情绪最浓烈的眼神。 那种蒸熟了,像野兽般强势的,对她有澎湃占有欲也同样暴露着在意的目光。 但如今他稍稍变了些,看人的目光深邃了很多,也更琢磨不透。 看她的时候,总是在情绪之外蒙了一层透光的冰,薄情又总有深意。 遮点儿又露点儿,引诱她去探索那层伪装里面的东西。 童云千手指动了下,不愿老老实实跌入他的圈套,从他的目光中挣脱神志:“……我想得美?” 她看了眼周围,直接反驳:“是你带我来这种地儿的好么,车都开进停车场了还怪别人多想?” 童云千心乱的时候话比平时密,偏开眼说:“你可别告诉我是特地来酒店观光的。” “傻子才信。” 邵临睨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轻叱一声,把车熄了。 “我倒也还没闲到这种地步。” 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可以当成观光。” 童云千:? 他到底想干嘛啊。 就这样她一头雾水地跟着邵临从停车场进入了酒店。 童云千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一是这是好朋友邵青青工作的地方,二是她之前捉奸来过一次。 她看着前台的服务生递给他预留的电梯卡,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邵临和服务生说:“一会儿人来了,你直接把另一张卡给她就行。” 服务生点头:“好的先生。” 童云千拉住他的袖子,微微折眉:“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邵临看透她对未知事情的不安,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稳定:“跟我走,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对服务生颔首,拉着她走向电梯间。 被男人握着的手腕温热又发痒,童云千怔怔看着他的立体的下颌侧脸,手挣了一下却没拗过对方的力气。 她和邵临在这种地方牵着手逛来逛去,可千万别让邵青青或者什么认识的人看见了,不然真就说不清楚了! 童云千被他拉进电梯,直接上了六楼。 这家酒店房间的品质和价格是随楼层的高度递增的,一出了电梯,封闭的走廊和一间间房间让她更蒙头。 邵临显然是在奔着某个房间去的,她慌了,开始挣扎:“等等,你先告诉我到底要干嘛,不然我不走了!邵临!你说话……” 就在她嗓音进一步扩大之前,邵临突然停下转身,她冷不丁撞上他的胸口。 两人身体相撞的闷响在走廊里响起,童云千刚要说话,邵临忽然俯身,食指放在唇前:“嘘。” 男人哑时的声线哪怕只是出了一声也十足性感。 她一下就噤了声。 邵临的目光往两人此刻身旁的这间6003看。 童云千随着看去。 他看着童云千的脸,压着嗓音补充:“你的前男友,现在就在里面。” “你猜房间里的女人,是他现任女友么。” 童云千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 邵临抬腕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拉着她往前走:“过来,咱们的‘观景台’不在这儿。” 酒店走廊的设计是回字形的,在这件房间旁边转角有个办公区,隔着半人高的玻璃板,能把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童云千刚坐下,恰好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女人气冲冲地奔向那间6003,她忽然童白了什么,看向邵临。 邵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姿态懒散,手指玩着电梯卡,接住她过来的这一眼。 他眉眼放松,窝在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腹抚着太阳穴。 就在这时,邵临眉梢上扬,来了句:“好戏开场了,童小姐。” 他话音刚落,隔着一段距离小孙尖锐的咆哮声在走廊响起:“杨格!!!你给我出来!!” “杨格!你个傻-逼!滚出来!” 童云千捂住嘴,一脸惊讶。 妈诶,现场捉奸?又来! 小孙气得满脸涨红,拼了命地砸门,面目狰狞:“你个烂裤-裆的!刚跟我搞上才几天又心痒痒了!?” “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报警说你|女票|-|女昌|!到时候你不开也得开!” 童云千对邵临竖起大拇指,小声感叹:“真是个好办法。” 邵临眼角略抖,回应:“这都是经验。” “我怎么就想不到……”童云千很不甘。 这刻,对面的男人忽尔说了句:“你只跟我谈过,上哪儿积累这方面经验去。” 她恍然眨了下眼,愣住。 童云千略带僵硬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些年没再找过别人。” 邵临这时候站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捞起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他的嘲谑毫不留情,三分调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挑男人。” 童云千看着他,情绪在暗处激荡,莫名纠正:“说错了。” “我不是不会挑男人,我是不会谈恋爱。” 邵临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拉着人走近点去看戏。 听到小孙的报警警告,门里苟且的男女不得已只能开门,杨格一开门,小孙就像爆发了一样踹开门和里面的女人撕扯在一起:“我让你搞!!” 女人的尖叫声顿时更混乱了走廊里的氛围。 杨格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浴袍在撕扯中被女友扒下来,拦不住女人之间打架自己反倒摔在地上,光洁的屁股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这过于精彩的一幕给童云千都看傻了。 邵临很及时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尾音很轻,犀利评价:“脏东西。” 男人温热干燥的掌心覆盖在眼皮上,童云千怔停一瞬,“那你挡我眼睛干嘛,撒手。” 邵临“嗯?”了一声,从捂她眼睛转而变成用手指捏住她的脸,他的手掌很宽,一把捏住她的脸蛋。 他睨着她纯澈的眼睛,费解:“童云千,看男人裤-裆你不害臊啊?” 另一边,杨格出轨的女人已经趁机跑了,小孙扯着杨格一巴掌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你别以为所有女的都像你前女友那么好欺负!!我是不是说过!你别给我搞花样!” “信不信我让你下面那东西再也用不了!” 杨格被揍得脸上都是指甲划痕,连道歉和撒谎找借口的话都说不利索。 “宝宝……你听……” “听我解……” 邵临松开手,瞄着那边,“听见了么,连女人都知道你好欺负。”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格,就像看一摊垃圾似的轻蔑:“他根本就不是安于拥有固定伴侣的人,在他们那种人的认知里,女友和炮-友可以共同存在。” “以后挑男人长点心眼儿。” 童云千恍然,终于童白无论是谁只要摊上杨格这种人,一定会被出轨的。 她耸肩:“上次我没能面对这一幕,还跟朋友说大话要让他光屁股丢人。” 童云千有些想笑:“没想到还真实现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仰头看向身边人:“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邵临收回视线,扯住她的目光不松开却不说话,给足了她胡思乱想的空档期。 片刻,他牵唇:“因为我神通广大。” 童云千:? 她叹气:“你和邵青青联系了吧?” 邵青青那个叛徒!怎么什么都和别人说! 对方也不绕弯子:“这时候你脑子转得倒挺快。” 听着那边的杨格被揍得嗷嗷乱叫,狼狈不堪。 邵临问她:“解气了么。” 看那边闹得差不多了,估计酒店的管理人员马上就会闻声赶来,童云千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他们。 邵临环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略挑动眉,似乎有些意外。 小孙打杨格打累了就坐在一边哭,懒得管别人。 童云千扫了眼这个女人,没有施舍任何同情,走到杨格面前。 杨格仓促把浴袍拢好,抬头看着她俯瞰着自己,脸肿着说话都不清楚了:“……千千。” 他看了眼她,忽然哆嗦了下,指着:“不会是,不会是你干的吧。” “是你,是你告诉她的!” 童云千揣兜,笑出两三声,“杨格,你不会又要怪在我头上吧?” “上次你出轨,你说是因为我不让你亲近。” “这次你还要怪是我故意报复你,你才会被女朋友发现吗?” “你!”杨格知道自己已经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童云千。 童云千就站在他面前,没防备的情况下甚至没有空间及时躲避。 男人凶狠狠冲上来的瞬间,她吓得瞳孔猛放,忙忙跌跌往后退,对方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领口。 危险一触即发。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后背落入一片宽厚的温热当中。 有人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顺势护在身侧。 童云千慌忙中抬眼——分秒间睹见邵临染上阴愠的神情。 心跳在这混乱中漏了一处。 准确的,猛烈的。 邵临一把挡住杨格原本要伸向童云千的手。 即使没有感受,她也在杨格瞬间吃痛的表情里窥见了邵临这一下的可怕劲道。 童云千一怒之下抬腿,一脚踹在杨格腹部下-体的位置,用足了力气。 “你还想打人!?” 杨格捂着下面弯腰后退,手臂被男人攥得剧烈疼着,像是快断了。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登对的男女,干笑两声:“童云千,你以为自己多纯?” “急着跟我分清,不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么。” “不愿意让我碰,换个人你倒是挺主动!”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突然闪过去,杨格的衣领子猛地被揪住,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嗯——!”发出了一声闷痛。 童云千吓得失了声,没想到邵临竟会直接动手。 邵临仅用一条腿就能把杨格按在地上挣扎不得,他的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在杨格的嘴上,睥睨的视线刺着冷意。 “这么能说,你这张嘴怎么还没被人废掉。” “是等我呢么?” 男性之间的攻击性和气场,仅仅需要一个动作,亦或是一个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 杨格双手扯着他的腿,却丝毫不能让邵临的鞋从嘴上挪开半分。 他猛烈地挣扎,不断发出闷喊声。 暴力的场面会让弱者无意识地僵住身体,但童云千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去,拉住邵临的胳膊,急切劝说:“别太过了,在外面动手不好。” 她瞥了眼杨格:“为这种人不值得。” 邵临看着她紧紧抱着他的手,抬腿收脚,“没想动手。” “路过,顺脚踢走个垃圾而已。” 他拉着童云千:“走。” 童云千点头,又停下,警告杨格:“你从我这借的钱立刻还我,不然我们派出所见。” 说完,她拉着邵临往楼梯间走去。 杨格一边捂着疼痛的脸部,一边大喊:“童云千!!什么时候!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就最近对不对!?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说啊!没准就是你先出轨的!” “你他妈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童云千忍无可忍,回头要骂,这时腰忽然被身边男人搂住。 她瞬时愣怔。 “什么时候?”邵临低头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杨格:“六年前。” 童云千望着他,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悄然收缩。 邵临手上用力,几乎将她按在怀里,动作熟稔又亲昵。 他抬手点点太阳穴,“搞搞清楚。” “我才是第一个来的。” “你算老几。” 邵临的右手紧紧扣着头枕,声线淡淡的很磁性,还在和邵贺新讨论项目的细则,她拿文件戳戳戳,怎么也戳不到他手缝里。 明显是故意的。 邵贺新就在前面开着车,再这样僵持下去就会被发现异样。 童云千急切之下,放下文件,两根手指伸向他扣着头枕的右手,想提醒他。 结果她刚碰到他的手,邵临忽然松开手,一下握住了她那两根手指。 童云千眼梢怔开,下意识看了眼开着车的邵贺新,呼吸漏了一拍。 只要,只要贺新哥抬头就会立刻被发现的啊! 她急地抽手,他却反而握得更紧。 邵临的动作像是使坏,更像是用动作告诉她——删微信那事儿,他可没消气呢。 第 42 章 预兆气氛微妙 Rainy:42. 又一个周六上午,童云千带着妹妹到任宽家的新马场参加聚会。 “姐,你们学校什么时候考完试?” “我们这学期一个开卷考都没有!”童习真下了车,使劲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崭新漂亮的马场度假村。 “哇,虽然以前也跟着老爸去过马场,但他家这个修得真不错!还是国际马术中心呢。” “估计以后是专供会员和职业队的,咱也在这儿办个卡吧!” 童云千吟吟一笑,“那你期末可不要挂科,不然爸爸肯定不会给你出这个钱。” 童习真瞪她一眼,“出来玩了,你偏要什么不开心提什么。” “快走快走,让邵贺新给我们挑匹漂亮的马。” 童云千一个从没在选择上发愁过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选择困难症人士的那种焦躁。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顿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烦人的前男友马上就要追上来,初恋出现得十分及时。 可你邵临带着现任女友来救前任女友的场是怎么个意思!? 他才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对方绝对是路过,脑子一抽停了车。 大雪纷飞,车窗一降下来卷发女孩淋到雪,忍不住哆嗦一下,扒着车窗喊她:“小姐姐!你去哪儿我们捎你一程!” 她听见童云千身后有人直冲冲奔来,皱眉似乎很纳闷:“怎么有人在你屁股后面追你啊,他跟你有仇吗?” 童云千见她一脸单纯善意,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忙中摆手:“不用了,我找个地方打车就行。” 卷发女孩摇头,喊声穿过密雪:“姐!这种天气你打不到车的!”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被邵临抓住。 两人隔着卷飞的白絮对视。 邵临抬起原本扶着方向盘的手,看了眼智能腕表,嗓音冷淡:“这儿限停两分钟。” 他掀眼,补了下句:“你还有四十秒能磨叽。” 对方的话语落在童云千耳朵里,意思俨然是:再不上来我就踩油门了,你丫就在大雪里和前男友搏斗吧。 卷发女孩指着她后面,声音尖锐:“他要追来啦!小姐姐快跑!” 这俩人说书似的一句句逼她,吓得童云千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就扑了上去。 随后越野车落锁,一声闷轰——窜了出去。 杨格好不容易追上来,又被扬了一脸车尾气和雪渣子。 他蹲在原地喘个不行,盯着飞驰而去的越野车,表情复杂。 ………… 上了车童云千就后悔了。 扑进他车的后座时,她仿佛被跌入了邵临的领域。 厚重又清冽的男性气场,隐约飘着雪松香味。 即使距离远不如上次在火锅店胳膊相蹭的那么近,可却让童云千有着更微妙的感觉。 靠近,却无法融入。 她稍作抬眼,看着前排主副驾驶的那两人。 一时间,她找不到自己坐在后座的合适身份,屁股下的柔软坐垫仿佛成了刑具,每一秒都说不出的漫长。 “去哪儿。”驾驶位传来声音。 童云千瞬间回神,刚张嘴—— 副驾驶的女孩开口:“不是先送我吗?我下车了你再问小姐姐嘛。” 女孩嗓音清亮,撒娇的时候也很干脆,不管男女听着都会很舒服。 她一句话让童云千想起了曾经坠入恋爱中的自己,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要求邵临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享受被他偏爱的感觉。 包上的雪化了,滴答在皮椅上,童云千低着头,急忙擦干净。 邵临扶在反向盘上的食指轻轻一点,半不耐烦的偏眼:“我问的就是你。” 卷发女孩“啊”了一声,“你问我呢?那我回家呗,今儿这天气,也没法去别地儿玩了。” 对话结束,车内又陷入安静中,只有周杰伦的歌单不断循环着。 童云千坐在后面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透童人。 《爱情废柴》响起,她忽然想起在火锅店那天,好像也听到了这首。 又一个路口,车子停下,勒着安全带的女孩竟翻身扭头回来。 卷发女孩扒着座椅看着她,微笑问:“车里暖风温度还可以吗?冷不冷啊小姐姐。” 她的热情让人心软。 童云千笑着摇头。 铺垫了一句之后,卷发女孩脑袋靠着座椅,“你叫我小琪就行,哎,你和邵临什么关系呀?” 她转了转眼珠,“我俩算是……” 女孩暧昧地看了眼邵临,语气漫上玩味:“青梅竹马吧,从小认识。” 心跳有瞬间的漏拍,童云千的微笑卡在脸上,盯着面容姣好的女孩,忽然品出几分异样的味道。 有种被正主拷问关系的感觉。 她翕动唇瓣却说不出话来。 卷发女孩说:“那天在餐厅遇到你,我看着你俩像认识。” 她指指驾驶位的人,无奈劝说:“感觉你挺怕他的,其实没关系啦,他虽然看着凶巴巴能咬人似的,但人还不错。” 女孩的口吻十分亲昵,仿佛如亲眷般对外人介绍邵临一般。 这样的语气,让坐如针毡的童云千心里再度一扭。 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说:“我和他是一个大学的。” 卷发女孩了然:“原来如此!对了,既然你和他是大学同学。” 她双眼亮着专注的光:“你认识邵临大学交的女朋友吗?” “我知道他大学谈了一个,而且好像处得还挺认真的,你认识她吗?” 童云千瞬间中弹。 不巧…… 卷发女生叹气,拍拍皮座椅:“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问邵临和那姑娘还有没有联络,他就充哑巴什么都不肯说!没意思!” 对方这话落在她耳朵里,俨然很在意邵临和前任目前的关系,当然,谁会希望自己的准男友还跟前任不清不白,藕断丝连的呢。 童云千忍不住往后视镜看去,有几分想让对方解围的意思。 恰好,邵临也在这瞬间看向后视镜。 镜面狭窄,只刻画了男人犀利的眼神,落入她视线,像一道电流击中皮肤。 邵临的这一眼让童云千某个瞬间竟觉得——他像是也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她并不想搅入他如今的感情关系里,哪怕只是以某个名字存在,让别的女生觉得她作为邵临的前任还在对他心存觊觎。 童云千悄然揪紧衣服,吐字缓慢:“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生。” “不过据我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纠缠的人,放下就放下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 童云千话音飘落,邵临食指点着方向盘的动作停住。 他目视前方,眉头皱起。 卷发小姐姐并没有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反而有些遗憾,“啊……这样啊。” “我就是想见见她本人,太好奇了,能把邵临迷得不着四六的!我都怀疑他这么多年不找对象是不就因为她!” 童云千看着对方不按套路表现的态度,突然有点懵了。 她,还想见见邵临的前任? 一说起这个话题,卷发女孩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捞起一把瓜子来,脖子都快伸到后座去侃大山了:“哎姐姐,你知道吗,当初他被甩了以后……” “邵琪。”冷声咬着重音,威慑力满满。 邵琪兴奋的姿态一下僵住。 童云千愣了。 ……邵? 邵临睨着眼前还有五秒就要变绿的指示灯,唇角弧度掉得一干二净,手指摩挲自动挡的动作透着杀气。 “滚回来坐好。” 邵琪像个被吓着的小鸡崽子瞬间扭回身,闭嘴了。 心里碎碎叨:话还不让人说两句了,笑死,难不成好巧不巧后座坐着的那个就是?吓唬人干什么呀! 但是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悻悻解释:“我大名叫邵琪,他是我堂哥啦,嘿嘿。” 所有脑补都成了自作多情,童云千耳后一热,“你,你不是说青梅竹马……” 邵琪眼珠一转,流露几分狡猾:“兄妹不也算青梅竹马吗?” 童云千:“……” 感觉被玩了。 其实今天童云千一上车邵琪就感觉到这俩人氛围不对劲了。 她和自家堂哥绝对不简单,而且童云千这张可爱的脸邵琪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要么就是朋友圈,要么就是哪张瞥见过的照片。 外加上邵临表现出的态度,更让邵琪想试探试探这位小姐姐的态度。 可惜,这样都没套出话来。 邵临一摆臭脸气场太足,吓得邵琪再也不敢多嘴了,她一不说话,车厢里唯一会产生热闹的源头就没了。 之后一路,车里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唯有周杰伦的一首首歌在立体音响里响着。 越野车在暴雪城市里穿梭,最后进了一个高档小区里,在单元楼下停靠。 邵琪听歌吹暖风昏昏欲睡,直到邵临杵了她一下才醒。 邵琪腻歪歪醒来,边下车边吐槽开车那人:“你还嫌弃我听的歌土,听你这些都能睡着,开车能安全嘛……” 她开了车门还不忘和后座的童云千告别:“拜拜小姐姐,下次咱们再聊。” “所以你和我哥只是同学嘛?” 看来对方是那种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的性格,童云千笑着答了句:“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就在这时,邵临歪头看向后座,眼神深长。 童云千和邵琪告别的手还举在半空,就这样对上他的视线。 童云千停住,看着对方冷淡的目光心想:怎么,突然懒得载她了吗?是要她顺便也滚下去自己找出路吗? 邵临看她呆呆坐在原地,伸手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背后,“前面儿来。” 邵琪刚下车,回头看见这一幕,瘪瘪嘴:她这两只脚还没完全踏出去呢,这就迫不及待让人家上来了。 嘁,你要是这么迫切早说,我中间就给你换位置呗。 “我走啦,你们路上小心。”她说了句,背着包钻进了单元楼。 童云千有些意外,不好意思的客气了一下:“我,我坐后面就挺好的。” “后面也很暖和,很舒适。”她一脸诚恳。 邵临盯着她脸的眼神愈深,眉头一动,“我让你上前面输导航。” “谁问你暖不暖了。” 童云千:“……” 是她多想了呗。 凶什么。 毕竟对方愿意当免费司机已经很不容易了,童云千自知占便宜就老老实实听人家的,开了车门去前面坐。 雪势似乎比刚才还要大,她下车换到副驾驶这么几秒钟,就被大雪刮了一脸冰湿。 嘭。 她使劲带上车门,把暴风雪隔绝在外面。 “麻烦你捎我一程了。” 车子是近年的新款,很智能,童云千看了看车载设备,小声问:“在哪儿输地址呢。” 邵临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冷了些,斜靠在一侧,话都懒得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主屏幕。 童云千最知道他是什么臭屁脾气,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让他不满意了。 她也懒得管他高不高兴,凑过去在导航上输入自己家的地址。 因为眼镜又淋了雪湿乎乎的,她摘了眼镜看不清,几乎把整张脸都凑到屏幕前去敲字。 就在这时,旁边的男人又开了口。 “有必要精准到楼门么,你独居这么没戒心?” 童云千压根没多想,直接说:“平时打滴滴当然不会送到楼下。” “这不是在你车上么。” 车厢安静了三四秒。 童云千听对方突然不说话了,偏头刚要去看,对方突然伸手过来。 就这样,在车内环绕音乐的背景下,邵临的手指刚好擦到她的脸颊。 抹去了她脸上融化的雪水,肌肤相蹭,一时间溅起无形的火花。 雪的凛冽混着雪松香味弥漫整个车厢。 童云千彻底怔在原地,身体僵住了。 显然邵临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碰撞,手指停止在她脸蛋旁边,指腹似乎还残留着抚到她颊侧绒毛的触觉。 有些暖,有些痒。 屏幕光照亮她的侧脸,将童云千怔愣缩动的眸色清晰准确地送到他眼底。 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再次碰到她的雪颊。 邵临冷淡的神情稍许变动,反过来嘲道:“在我车上?” 故意重复她刚刚说的:“我不就你普通同学么。” 童云千耳后一热。 因为他这种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神,在过去很多场合都对她袒露过,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看穿,更有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既然只是同学。”他挑眉,嗓音压低,故意吓唬人:“对我这种半熟不熟的陌生男人,你倒是挺放心。” 童云千慢慢眨了下眼,直接问:“那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邵临反过来静了。 她凡事都不会想太多,有话直说:“你又不会害我。” “更不会……图谋不轨。” “我防你干什么。” 邵临喉结压住,轻叱一声。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过于熟悉,没招儿。 他抬动手指,食指贴上对方柔软的脸蛋,慢悠悠将她的脸拨开。 猝不及防产生了肌肤接触,童云千呆呆地被他推开,看着他点下屏幕上的开始导航。 童云千默默靠回座椅里,揉了揉被他碰过的还在酥酸的脸颊。 好奇怪,身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感,含羞草似的。 她忙着迅速收拾自己凌乱的状态,没察觉到对方看她看了好久了。 越野车停在楼下已经许久,车顶积的雪又厚了很多,车灯记录着雪势的疯狂。 童云千抬头,有些莫名,看着他问:“不走吗?看我干嘛。” “你多久没坐过别人的副驾了。”邵临费解地注视,下一秒不等她反应,直接俯身过去—— 童云千刚收纳好的心跳再次剧烈活动起来。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对方宽大的身影就笼罩了过来,眼前一片灰黑。 邵临身上这股温厚又侵略感十足的气质,她无比熟悉。 悸动使喉管都缩紧了,呼吸困难。 吓得童云千倏地抬起手,抵在他胸口,急切之下说出:“我,我有男朋友了。” 手指贴在他胸膛上,指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邵临强壮身体的温热。 烫得她心口也跟着痒起来。 “你别……”她缓缓抬头,近在咫尺中对上他暗然的双眼,喃喃:“这么近……” 邵临一手握住她身侧的安全带,扯到人身前,“捆”住她。 然后他掀起眼皮,盯着童云千臊红的一张脸,牵唇:“你有男朋友和你不系安全带,冲突么。” 童云千意识到他的目的后本就臊得恨不得钻地缝,对方又毫不留情补了这么一句,她直接红到脖颈。 啊啊啊别说了! 她是脑补怪行了吗! 邵临看了眼导航的方向,坐回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驶动车子。 路灯从车窗外飞梭而去,开出一个路口后。 邵临借着瞄后视镜的动作,瞥了眼捂着额头装死的童云千,忽然没前没后地补了句。 “我不找对象不是因为你。” “别想多了。” “记不记得九月份的时候从寺下村出来,我临时被叫回邵家,我跟你说越临近生日,我妈就容易发疯病。” 童云千回想到那天在邵家别墅一楼听到的尖锐喊声,还有他被划伤的手臂,现在都后怕不止。 “生日那晚上你走以后,我也没再继续待着。”邵临瞥了眼衣服裹着的右臂,“我被叫回家了。” “挨她的打骂,当活靶子让她发泄。” 童云千共情能力太强,光是听他轻飘飘说,身上就细细麻麻的有痛觉一般。 她没忍住回头,对上他深黑淡漠的眸子。 “为什么不反抗?” 他明明不是愿打愿骂的性格。 邵临从她眉眼里看出了对自己的可怜,以往他最讨厌别人可怜自己,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着童云千可怜他,竟有种得逞的暗爽。 须臾,他扬起混不吝的笑,“可能天生就是贱骨头。” “一直疼着,我才觉得踏实。” 第 43 章 因为爱 Rainy:43. 一周多以前,12月7日邵临生日当晚。 第二次的吻仓促收尾,童云千仓皇逃走。 邵临被扔在原地,手背攥出青筋也压不住浑身的火。 女孩身上的甜香味还在衣服上徘徊,他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冰镇饮料灌了好几口,身体却仍然硬得难受,又紧又胀,随时会崩溃似的。 童云千在身体感官上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她就像一朵刚微微开-苞,还不算完全成熟的,刚敞开娇嫩花瓣一角的白玉兰,花蕊的芳香飘出来,勾得养花人忍不住想破坏它的自然生长,折枝采撷它的甘甜。 她能轻易勾动他作为男人最卑劣的原始冲动,但当这脸蛋真捏在手里,他又有点舍不得欺负她。 打开淋浴,邵临忽然庆幸童云千的迟钝和傻气,她有这张脸但凡是个玩心眼的性子,就邵贺新那样的,早就被她骗得狗屁不剩了。 心脏像迎面接了一场柠檬汁海啸,打得全身神经一片酸苦。 他一句话像一道电精准劈下来,砸得童云千根本拦不住滂沱的情绪。 邵临的话落在耳朵里,反而更加剧了她的无地自容。 童云千一副被欺负狠的样子,一下啜啜地哭开了,眼睫沾着露水似的泪,梨花带雨尤为可怜。 周围许多客人纷纷看过来,打量这俩人,用眼神数落男方。 旁边客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欺负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感受到周围鄙夷的目光,邵临挑眉,语气有了童显起伏,颇感好笑:“童云千,你干嘛呢。” “想就这么赖上我啊?” 童云千鼻子酸涩,本来今天就倒霉,还碰到这个不会说人话的来来回回笑话她。 拿三盘子肉来侮辱她干什么! 想到这些,她喉咙堵起一层厚厚的苦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童云千唰地抬了头。 她红透洇湿的眼睛映入他眼底。 “嗯?”邵临眉峰稍动,完全没半分惹人哭的惭愧,吐字缓缓:“需要我道歉么?” 童云千怎么会听不懂他这欠抽的态度,无非意思就是:他当然没做错,她要是非耍赖撒泼,他邵临就顺着她,施舍一句倒也无所谓。 她掉了一行清泪暗自咬牙,表情皱巴巴的无比可怜,再怎么样也不甘心让最后一层面子掉在地上。 童云千带着哭腔说:“当然得道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邻座客人默默懂了:一看就是情债。 结果童云千下一句开口竟然是—— “羊羊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让我吃羊羊!” 旁边的客人:???? 邵临坐在原地,手指缓慢地转着餐巾盒,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看傻逼的眼神看着她。 几秒后。 他盯着她的脸,荒唐一笑。 毫不留情地用口型骂了她半句。 ………… 接近晚上十点半,火锅店已经快到打烊的时间。 童云千站在火锅店外面的屋檐,仰头,对着势头小了不少的雪幕呼了一口白雾。 神经病。 她真是神经病。 邵临骂得一点都不过分。 童云千抱头弯腰,使劲跺了两下脚,哼唧哭丧好几声。 丢脸到尖叫。 到底是怎么有勇气说出那种抽了羊癫疯的话来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挽回不了了。 童云千一脸失意,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纺织手套。 这家火锅店真的很良心,走的时候店家还送了小礼品,给她的恰好是手套,正是雪中送炭的东西。 说是老板今天特别为客人准备的。 戴上手套,她拿着东西一路回家就不至于冻手了。 童云千回头看了一眼店里还剩下的一些客人和正在做收尾清扫的店员们,不禁回想刚刚的魔幻经历。 她闭眼懊恼,还记得当时对方的反应。 当时一嗓子喊出去,周围莫名安静了好多。 半晌,邵临眼下那层卧蚕微微鼓起,低头笑了两声。 低沉笑嗓很悦耳,但似乎也骂得很脏。 童云千耳颊飞热。 “你,你懂什么。” “我现在是素食主义。” 这时候专门负责后台上单品的服务生端着托盘出来到她面前,“女士,这是您单点的脆骨高钙羊肉卷。” 邵临往椅背一靠,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童云千:“……” 早不来晚不来。 短暂闹剧结束,童云千憋着气闷头把一整盘都塞进热锅里,这时候身边的人擦了嘴捞起大衣起身。 意识到对方要离开,她稍稍有一瞬间的顿住。 在那分秒之间,童云千还在想他走之前会和自己说什么,是寒暄一句“走了”之类的,还是什么“别让我再看见你”的厌恶威胁。 结果随着鬓角碎发一阵掀动,她举着筷子停在原地——他直接走了。 没撂下任何一个字。 就像是偶然遇到一个不太熟的人,随便施舍两句对话,不再给予任何还能交集的可能。 对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或许这才是比“被遗忘”更令人唏嘘的结果——对方已经无所谓她是谁了。 收起回想,童云千忽然觉得夜里更冷了,缩脖子往围巾里钻了钻,拎着东西再次扎进小雪之中。 一步步远离这家偶然相逢的火锅店。 那又怎样?她当然也一样无所谓。 ………… “畜生!!!” 邵青青的怒骂从微信视频里传来。 童云千裹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走到茶几前盘腿坐下,把脚上的水随意蹭在地毯上,“多骂几句,让我痛快痛快。” 她涂着护肤品听着对方继续唾骂。 邵青青就是她在酒店工作的大学同学,两人虽然大学的时候专业不同,但是因为学生会共事关系一直很好。 没想到当初对方在酒店管理那样冷门的专业一路学到黑,竟然到今天能帮她捉了奸。 “这他妈管不住裤-裆的大傻-逼!”邵青青听了童云千在酒店捉奸的全过程,在屏幕那边已经快气冒烟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见到,差点当场扑上去替你手刃了。” “但我一想要是帮了倒忙就不好了,所以才给你打了电话。” “我想拍照给你来着,把那个女的的样子发给你!你好精准找人!说不定就是你隔壁公司的什么什么人。” 邵青青盯着手机对面对着镜头莫名开始走神的好友,懵了,对着手机挥挥手:“哎,喂?卡了吗?你怎么呆了?” 童云千这才忽然回神,“啊?” 她双手在脸蛋上打转促进面霜吸收,说:“找女方其实没必要,出轨是杨格做的事儿,我和女方犯不着。” “不管女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该收拾的人始终只有杨格。” 邵青青肩膀一塌,垂眉耷眼:“要是我,我管他三七二十一,狗男女就该吊起来一起打!” “所以呢,后面怎么打算的?” 童云千有些心不在焉的,语气迟缓,“没什么可说的,这种人多留一天都恶心我。” 杨格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轨骗她,显然不是头一次。 邵青青一听,点头肯定:“就应该再抓他一次让他丢人!叫他管不住下半身。” 说完,她犹豫了几秒,略有深意地提醒:“既然他是出轨惯犯了,那个过的女人肯定不少,小鸟,你要不……” “去医院检查一下?” “别最后沾了自己一身病。” 童云千“啊”了一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害”了一声解释:“我和他根本都没到那步。” 因为各自工作都忙,她当初也只是答应对方先慢慢培养感情……所以半年来就仅仅是牵过手罢了。 其实她并不排斥正常恋爱随时间一点点拉近距离,只不过对方的某些行为实在让她感到不舒服。 一个月前和杨格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童里暗里扯了一堆话题,最后拐到问了她一句:“哎,我肯定不像他们有什么情节,不过千千,你是……处-女吗?” 在对方专注紧迫的目光下,童云千扬着无辜的表情。 “不是,我水瓶呀。” 杨格当时愣了半天,眼珠子转来转去,硬是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她压着心里的不爽,娴熟地用装傻敷衍过去了。 不是不能回答,是不喜欢对方太直白的目的性。 邵青青松了口气,然后一拍手,“绝对是因为这个!他之前是不是就总暗示你,你不愿意那么快拉进度,他就!!” “真是渣子啊!” “一边跟你耐心搞纯爱,一边找别的人酒肉快活!” 童云千抱膝欲哭无泪,肉疼得很:“那些都无所谓了,我,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五千块!” ………… 话题继续,邵青青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忽然停下来:“打个视频还没二十分钟,你已经发了好几次呆了,怎么了?” 这一次童云千没有立刻回神,垂着视线,没前没后地忽然提起:“青青,你还记得咱们大学,有个比我们大两届的。” “叫邵临的。” 邵青青表情一变:“那不你前男友吗?” 童云千抬头:“你还记得他?” 邵青青荒唐一笑,“拜托大姐,那可是当时崇大校草级别的人物啊!!谁会忘!” “那时候偷拍他一张照片发论坛能分分钟被顶成热帖!” “你突然提起他怎么了?”邵青青鸡贼八卦:“不是因为当下这个烂菜花太恶,一对比,让你开始怀念霸占邵临那种吃山珍海味的滋味了吧?” 童云千也没隐瞒,直接说:“我今晚吃饭碰到他了。” 邵青青瞬间静音,张着嘴,在屏幕里瞪大了眼睛,无声似有声:?!我靠! 这新闻的爆-炸程度比发现渣男出轨牛×多了! 邵青青不禁发散想象,“他怎么会在滨阳?所以你俩是那种时隔几年唱着再见不能红着眼,面对面深情相望的重逢?眼神拉丝演了集韩剧?” “要让你失望了,”童云千有点尴尬:“人家根本没把我放眼里。” ………… 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之前。 旋转火锅店内。 店内音响刚好轮播到那首《爱情废柴》,周杰伦的冬日情歌与窗外漫天飞雪的景色格外契合。 ‘圣诞节,剩下单人的剩单节……’ “瞧瞧这雪下的,跟特么碎纸机似的。”蒋望抻着脖子看向店外面,听着歌词筷子一顿,“刚想起来,今儿是圣诞节吧?” 邵临从旋转台上拿下来一盘鸡胸肉,慢条斯理地放进锅里,压根没搭理他这茬。 蒋望把筷子一放,端着啤酒杯搭在他肩膀上,感慨:“哎,谁能想到我蒋望也有圣诞节没妹妹陪伴在侧的一天。” “这可是圣诞节,最容易制造氛围感拿下目标的日子!” “既然如此……”他对服务生招招手:“给我加一份烤生蚝,我养精蓄锐补一补。” 邵临毫不客气地扫过去一记眼刀,嘲意昭然。 他挥开蒋望的胳膊,夹起锅里的海鲜菇,语气淡却字字扎心:“知道自己虚就少卖弄,出去不够丢人的。” “怎么,谈恋爱当然得付出多一份心力,对人女孩儿不得宠着哄着?” 蒋望趁他不注意,往邵临那精瘦的腹部拍了下,“不像您,这么多年打光棍子,自己这点儿家伙式还会使吗?” 邵临没预兆地哧笑半声。 不笑还好,一笑嘲讽意味更重了。 蒋望瘪瘪嘴,得得得,像他这种出厂六十分的为了讨好女孩只能不断打扮自己。 瞧他邵临这张脸……偏偏身材头脑全都没得挑,恨不得从娘胎出来就自带招蜂引蝶buff(游戏中的属性加成)。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远处,门口的方向刮来。 冷风飘到他们位置的时候已经被店里的热雾吞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点余韵。 蒋望不经意往门口处看了一眼:“是有点牛逼,这都几点了,还有那么多人等号呢。” “也是,这么大的雪,进来避避顺便吃个饭。” 他视力常年维持双眼5.0的惊人成绩,一眼就扫到等号区的一抹身影。 一开始没想起来什么,几秒后蒋望忽然皱眉,再次看过去。 等号区边角位置的女孩软绵绵靠在墙边,脸色不太好,捂着肚子。 童云千很有记忆点,她长了一张天然萌的脸,这么多年过去脸上仍然有几分婴儿肥,有唇珠,一抿嘴就显得特别无辜。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圆圆的眼型很黑很亮特像小麻千,看人总是很专注。 就这么一张脸,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心眼。 而且邵临就交过这么一个女朋友,所以蒋望记得很深。 蒋望愣了好几秒,然后忽然很激动转身拍着邵临:“临啊,你看那谁,你快看那谁啊!” “你前女友。” 邵临咀嚼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瞧见了靠在墙边虚弱发呆的童云千。 估计是因为眼镜有雾所以她摘了下来,此刻那双圆黑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在外面。 因为没有眼镜所以视线失焦,更显得无助又无辜。 淋湿的头发狼狈贴着,可怜兮兮的。 “哟,这是等多久了,看她那样儿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蒋望回想起大学时候。 知道的不多,但他记得当初邵临被甩以后整日消沉的那吊样。 也是直到分手了,蒋望才意识到自己兄弟有多喜欢童云千,整个人又瘦又自闭,都怕他寻短见。 蒋望观察着邵临锋芒的眼神,抖机灵笑道:“感觉快排到她那号了,哥们给你腾地儿吧?让她过来吃,你俩叙叙旧。” 就在蒋望已经准备拿羽绒服起身的时候,身边人忽然冷声开口:“坐下,吃你的。” 邵临收起视线,继续下菜,冷面无情:“她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来不都得等着。” 蒋望“嗯?”了一声。 哟喂?彻底封心锁爱了? 他只得默默坐下,既然兄弟不愿意搭理前女友也就算了,“这次来滨阳多久走?” 两人是大学舍友,毕业以后他回老家滨阳接管老爹的公司,而邵临留学结束没意外地回崇京驻扎。 这些年邵临到处在全国范围内选址做生意,滨阳就有产业,偶尔会过来巡查一圈,待几天就走。 两人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见面喝顿酒。 邵临抿了口温水,嘴里麻酱的醇香被稀释,余光映着远处孤零零坐着的童云千。 “下周吧,也可能提前。” 刚说完,他瞥见的那抹纤细的身影偷偷弯起腰,默默擦了下眼睛。 像哭了。 邵临摩挲着杯子的拇指缓缓停下,眉心微折。 “着什么急走啊你……”蒋望瘪瘪嘴,舍不得似的。 “你多留几天,跟你兄弟我增进一下感情。” “可以。”他突然说。 蒋望:? 下一刻,邵临将目光放到蒋望的脸上,“不是说今天圣诞节没人陪么。” “我给你推个搭子。” “你滚蛋吧。” 邵临看着彩色的白日烟花在蓝天绽放,缓缓垂眸,发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童云千眼梢噙着泪光,看着他发现自己的窥探,然后牵起唇角,笑得性感俊气。 邵临捂着她的双耳,低头与她对视着,嘴唇翕动,说着她听不清的密语。 童云千看不懂他的唇形,却在他深邃又狂狷的眼神猜到几分。 或许他的台词与耳机里正歌颂的这几句,是不谋而合的。 [And it makes you feel alone][2] 但若这份心动让你提心吊胆。 [Just know that I would die for you] 请你记住。 [Baby I would die for you, yeah] 我甘愿为你征战,为你而亡。 第 44 章 你我知道 Rainy:44. 《Die For You》这首歌鼓点紧凑,本身就有种坠入海底般窒息的情爱氛围,再加上邵临炙热的黑眸,童云千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心动到极致而慌乱的难受,动也动不了,静也静不下来。 这时,有朋友回头过来,童云千条件发射一样使劲推开他,捂着耳机往俱乐部建筑内逃去。 男生没看到他们俩的亲昵,倒是看见她捂着耳朵逃跑的样子,开玩笑说着:“怎么还有人这么大了还怕放炮仗啊?” 邵临还维持着被推趔半步的姿态,瞥他一眼。 男生被吓得立刻扭回头,尴尬地继续跟别人热闹。 分手那年的冬天也是下雪很多,崇京本来是座很干燥的城市,常年冬季一场雪都盼不来,但和邵临缠在一块的那一年多,崇京的雨雪丰沛得不像它。 她躲在楼上背靠着玻璃窗外的冰冷大雪,听着手机听筒那边他不太稳的呼吸波动。 半晌,他问:“想好了?确定么。” 像忍着翻涌的情绪。 童云千甚至能想象到他忍着愠怒绷紧的腮颊。 她仓促在毛衣上蹭着手心冒的汗,眨眼:“当然,就这样吧。” “本来,本来……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谈个恋爱,校园情侣最后不都是因为毕业还是什么的……散就散了。” 磕磕绊绊毫无逻辑地说完,童云千自己也冷了下来,沉默了很久。 “邵临,就这样吧。” “我不想继……” “童云千,你连要提分手。” 他喉间轻笑,极度自嘲。 “都已经懒得下来见我一面了么。” ………… 当初分手分得不愉快,那时候她觉得无论是什么,如果注定无法长久,那么还不如主动结束。 如果不提分,或许也是等着被分。 邵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眼高于顶,多少女生掏出热乎乎的真心扑上去给他,他连个眼神都不给。 就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被她甩得那么干脆。 所以童云千一直觉得邵临恨她。 就算有天碰上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想上来一把掐住她按在地上忏悔。 邵临冷淡的瞥视令她从回忆中闪回。 服务生见她僵在要坐不坐的动作,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笑着问:“您好想吃点什么锅底,第一次来吗?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吗?” 殊不知童云千杵在原地,干笑:“不用了谢谢。” 她好像好几天没洗头发了,现在又被雪打得一缕缕,不知道看着得多丑。 邵临的目光短暂又平静,就像随便打量了一个陌生人,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锅里投了半颗娃娃菜。 童云千背后冒了一层虚汗,脚下灌了铅一样动弹艰难。 ……他没认出自己? 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邵临不是养尊处优的富三代吗? 怎么也会来吃这种价廉的火锅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弃这种没有边界感的餐饮环境嘛…… 记得他第一次吃旋转火锅还是她强拉着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间她纠结是离开还是坐下的时候,肚子即刻发出一阵亟待填满的饥饿痛感。 童云千一咬牙,拉开椅子坐下,扫了点单二维码。 在一线城市中心区域,三四十块能在这里吃到饱为止,这家店的起价确实不贵。 调料和饮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还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质量的海鲜和肉类就需要单独消费了。 她扫了一眼,旋转台上的品类已经很丰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满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围莫名安静,只有火锅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她已经快把脸埋进手机里了,可却还是很难忽略旁边坐着那人的强烈气场。 旋转火锅店每个位置都是挨着的,所有人都并肩坐着,在狭窄的间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见,还要谦让一些空间,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动甚至都会蹭到对方的手臂。 邻座男人毛衣上隐约藏着雪松香味,因为过近的距离,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紧张的感官当中。 童云千意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吗?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众,因为她好像刚刚就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这样热闹又近密的场所,确实不太适合尴尬的前任重逢。 火锅汤噗噜噜地沸腾着,她的辣锅和他的清汤格格不合。 过去的时候一块吃火锅她就总笑话他不能吃辣,总是故意往他锅里撒一勺子辣汤,然后回去的时候被他“秋后算账”,亲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样红肿才罢休。 回忆隔着数年在相似的场景里清晰在目。 两人的位置比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块暗色的金属反光板,像镜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童云千抬眼,反光板里邵临的身影霸占着她的注意力。 这人好像比大学时候更帅了。 五官端正俊逸,这些年的沉淀更让他环绕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邵临始终盯着自己锅里的煮物,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懒得关注她。 童云千意识到这点,悻悻收回视线。 这时,她从反光板看见邵临右边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惊艳之色难以伪装。 邵临不属于静态帅哥,细节的动态魅力很难让异性挪开视线。 例如鼻尖的痣,打电话时冷嘲鼓起的卧蚕,习惯性玩弄手边东西的动作。 让人窥见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经的拿人劲儿。 女客人似乎这么偷偷打量了邵临很久,表情隐含着一股蠢蠢欲动又不太敢搭讪的感觉。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对象。 就在这时,邵临锅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声,童云千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邻座立刻投来炙热的视线。 童云千盯着付款的界面,突然像个被天敌盯上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了。 她频繁眨眼,脸蛋紧张得鼓了起来。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童云千脑子里飘出很多猜测,猜他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这么盯着她,难道是在等她自报家门主动开口吗? 本就是爱纠结的人,如今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邻座,童云千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氛围僵硬得连火锅热气都融不开。 就在这时,一抹身影突然冲过来。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借过!” 童云千扭头看过去,一下子对上蒋望贼笑的眼神。 她认出了这个人——邵临大学时候的舍友。 童云千蒙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邵临看见蒋望回来,眼神更冷了几分,似乎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什么。 蒋望溜过来站在两人中间这块空隙,然后从童云千手边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机,给邵临示意了下,“哎哟我火儿忘拿了。” 说完,他暧昧地看了看这俩人,对邵临挤眉弄眼的,语气完全不惊讶,表演痕迹很童显:“哟童云千!怎么是你,好久不见啊!” “不耽误你们前对象重逢叙旧了哈,走了。” 蒋望的出现和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那层窗户纸。 邵临右边一直偷偷觊觎的女客人唰地看过来。 童云千尴尬在原地,呼吸屏住。 这人来匆匆去匆匆,把场面搅成一锅粥满意离去。 童云千悻悻回头,直接撞上邵临深沉的目光。 她弹开视线,从旋转台上夹了几根海带,小声讷讷:“如果我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她双胞胎妹妹……” 你信吗? 话没说完,童云千小心翼翼再次抬头,看见他冷漠中掺着嘲谑的目光。 邵临从来不吃她装傻充愣那一套,过去也总是强迫她不许逃避,直面他这个人和其他所有问题。 他不容置喙,不许她糊弄人的态度强势无比,仅一个眼神就足够吓人。 她童白自己彻底没法逃避了。 童云千尴尬得头皮发紧,慌乱中看见什么菜都往生蔬盘里夹:“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邻座的,你看见啦,这家店人很多。” “等了这么久才有个地,我没法选。” 对方的沉默让她更慌,嘴一快,童云千的心里话溜了出来:“哎行了,就算你想翻旧账,能不能让我把饭吃完了再……” 邵临忽然开口:“你有毛病?” 童云千目瞪口呆,怒气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骂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断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盘,“都夹我盘儿里了。” 童云千看过去:“……” 呀,挨得太近,盘子弄混了。 邵临扫了眼她夹的这一堆蔬菜,轻哧:“怎么,现在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来,给她上份精品羔羊。” 童云千:“不用,我不喜欢吃这个……” 他直接反问:“以前不是最爱吃这种?” 话落,邵临补了句:“算我账上。” 童云千:“……” 谢谢你啊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童云千的心情很复杂,当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结果几年过去再发展的对象还是这么一个烂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邵临,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亮起。 童云千看去,弹窗上显示着男友发来的最新微信。 【宝贝,下班了吗?回家了?吃饭了吗?记得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我加班刚结束,好累,安慰一下嘛(亲亲)】 这两条消息映入眼底,烧起了童云千刚降下去的怒火。 她没忍住直接反问对方:【你确定你加班?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对方停顿一下,持续输入中后甩来一句毫不羞愧的埋怨。 【我不在公司加班还能去哪?】 【童云千,你在我手机里装定位了?】 他倒打一耙的话术十分娴熟。 【当初不是你说咱们彼此都留一些自由,恋爱别谈得那么累吗?现在你不让我管你,然后你又这么束缚我?】 童云千绷不住想破口大骂问候上下八百辈祖宗的冲动,手指在对话框敲敲打打,删减好几个来回才发觉自己压根不会骂人。 【我没有监控你的兴趣。】 气得她直接打开小红书搜索怎么骂人才厉害。 翻着翻去,童云千眼底禁不住开始泛酸。 怎么连痛快骂个人都不会! 看她不继续回消息,出轨男友发来一句挽回氛围。 【好啦,我知道你一直信任我的,谁教你这么测试自己男朋友的?哈哈。】 【最近确实忙,回头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她垂下眼睛,鼻尖耸动。 从小到大她总是习惯性藏匿情绪,受了委屈她就会用吸鼻来缓解泪腺的发作。 大多时候只要使劲动动鼻头,捏捏鼻翼,就能把眼泪憋回去。 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小习惯,所以她能当众堂而皇之地“治疗”自己。 火锅的香气还在蒸腾。 男人端着筷子的动作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他乜斜着邻座的人。 女孩的微动作尽落入他眼底。 须臾。 童云千把一口沾满了辣油的茼蒿塞进嘴里,听见邻座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他嗓音一如既往好听,冷淡中含着清冽的粗粝感。 “再送你两份肉,能把你那眼泪收收吗?” “我没有听人哭声吃饭的兴趣。” “坏人胃口。” 她低头咀嚼的动作倏尔一愣,喉咙呛辣。 下一秒,憋了许久的眼泪利落地咳了出来。 他当成通行证的一个吻,得意了这么久的事儿,在她眼里,竟然是急于遮掩的耻辱? 是这个意思吗? “童云千,我他妈就该早早放你被邵贺新甩个七八次。” 邵临晃着她的手腕,“你什么都不懂。” 后悔了?不可以,凭什么。 你想得美。 台词在嘴边疯狂叫嚣着,发痒地想吐出来。 可临到关头,臭脾气和天生的傲慢作祟,他一开口,话全都变了味道。 邵临松手,不再看她那双欺骗性太强的眼睛,嗤笑:“行,摊上你算我活该。” “记住你说的。” 第 45 章 一件黑色毛衣 Rainy:45.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刺激的事情太多,一连让童云千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闭了眼。 她忽然梦回十年前的某个场景。 那是她刚失忆的时候。 十岁,她因为一场事故从医院醒来,一睁眼,视线里白花花模糊一片。 医生们,警察们一股脑涌上来,表情担忧地对她说不停说着话。 她耳畔嗡鸣声不断,根本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只有颠倒眩晕的世界和无休止的耳鸣。 耳朵很痛,脑袋像是吊着数吨石头那样沉重。 翌日早晨,童云千站在办公大楼下。 周围行色匆匆,职员们从她身侧迅速略过,日复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门所在的楼层,叹了口气,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谈话。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被裁的是我。” 谈话间陷入数十秒的安静。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叹息,非常能理解她这种情绪,只是说:“童云千,有时候咱得童白。” “裁员就是裁员,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儿。” “没有理由。” “都是上面决定的名单,我只负责执行,没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时和她是点头之交,因为通知裁员的全程都在录音,不能说太多,她只能用一种比较扎心的说法劝童云千接受:“你觉得自己够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领导证童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两个人的活儿。” 于是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童云千瞬间想到了办公室那个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员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会是早就知道部门要裁员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竞争和淘汰,看开一点,你这么优秀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发展,看看补偿条款吧。” 一阵寒风飘过,童云千回神,在大厦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进了电梯间。 她回想起来,一两周之前领导就没有再派给她周期过长的新活动,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优化名单上了。 看样子事情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没有签协议,人事部今天应该还会再派人来,她一如既往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但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门里的各种目光,那种怀着各种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让童云千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童白过来,营销部裁了她一个——和大领导沾亲带故被塞进来的留了,能卷到一个人做双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这个不会讨好领导,没有背景又拼不过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结果突然变得非常顺理成章。 其实童云千是不甘心的,被裁得这么干脆利落,让她觉得在这里快两年的拼命和上进突然毫无价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被粉碎得干干净净。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下午的时候她再次被叫到谈话间,这次童云千签了裁员协议。 等这两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后,她就可以彻底离开公司了。 晚上六七点钟,童云千抱着办公用品出了公司。 经过一天,路边依旧堆积着昨天那场大雪的白色残存。 她靠在公车站广告牌边看着一辆辆车来了又去,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失业这一现实。 前阵子男友出轨,后面立刻又被裁员。 先失恋又失业。 俗话说倒了血霉不过如此吧。 童云千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雾,叹气。 就她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在这种就业环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吗? 上了公车她刚坐下,就看见房东阿姨发来的消息。 【姑娘啊,房子还继续租吗?下个季度的房租这几天给我吧,还是给你1800一个月。】 童云千仰头,心里念叨:一千八一个月,一个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来五千多块啊。 这时候,继母又不合时宜地发来几条微信,她扫了一眼没打算搭理,没想到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童云千头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挣扎了好久还是接了电话。 童云千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继母嗓音愉悦,但一如既往的强势:“你这么久也不给家里报个信,你爸让我问问你怎么样。” 她垂眸,不打算说实话:“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说你这,在大公司挣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张罗给家里添点什么……”继母说到一半自己中断话题:“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钱我跟你爸就满足了,哦对有个事儿。” “睿睿马上放寒假了,说想去滨阳旅游,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离景区不远吧?” “到时候把你男朋友带给我看看,你说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童云千心跳一滞,语气僵硬起来:“……你们来滨阳?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顾不上你们。” “滨阳这边的酒店并不贵,要不你们还是住酒店吧,去景区方便。” 继母一听她没有顺自己心意,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钱啊!你不当家就是不知道省钱,我是替你想呢,我们去一趟滨阳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销不好吗?” “既然你在滨阳有房子我们干嘛还出去住?” “我租的是个很小的一居室……”童云千隐忍着,隐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经十六七岁了,他是个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千千,你怎么回事,这出去才一年,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不听家里话了?” “就这样吧,确定什么时候去我给你发消息。” 继母尖锐的嗓音从听筒刺出来,童云千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毕业后果断来到新的城市独自打拼,两年间遇到过各种困难,但都比不过此刻境遇给予她的巨大压力。 童云千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仿佛头顶的公车顶盖马上就要压下来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车到了下一站开了车门,童云千挂了电话毫不犹豫下了车。 下了车,寒冬深夜的冷空气顿时充满了鼻腔,童云千深呼吸,透了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头,看见了那家旋转火锅店。 童云千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这儿下车了……” 这次她才看清,原来这家火锅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转火锅”。 还真是简童扼要啊。 装潢也是走了极致的花花绿绿风,像千禧年前后那种综合杂志封面的感觉,非要找个卖点硬说是复古也可以接受。 童云千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则,忽然想到也有这种奇怪品味的某个人…… 冷风弥过,她形单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几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锅店去。 ………… 今天火锅店没有那天人多,不过一眼望去还是坐满了。 童云千真觉得以那种另类的店外装潢风格还能收获这么火热的来客量,侧面更说童火锅是真的很好吃。 服务生看见她微笑着问:“您好几位?为您安排位置。” 进门后眼镜结了一层雾,童云千只得扒下眼镜低头看他,“一位,要等吗?” “不用的。”服务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机问:“一位里面有地儿吗?” 三秒后他笑着为童云千指引:“里面您请。” 童云千走到里面,看见角落的空位走了过去,这个位置恰好离出餐口很近,在旋转类餐厅里是黄金位置。 负责吧台的服务生替她放好餐具,“欢迎光临,晚上好,东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宝给您。”服务生说:“看您手都冻红了。” 店里的服务态度这么温柔,让童云千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异样。 忍了两天的低情绪像干烧的油,此刻倏地被泼上一杯水,轰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腾。 让诸多不甘,委屈和焦虑全都顶到嗓子眼。 她接过暖手宝,勉强弯了下唇边,“谢谢。” 服务生看出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头低着,嘴唇抿着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红,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挠挠头,转身去端锅底了。 童云千盯着桌子上的垫餐纸,任由眼眶发酸。 生活的灾难从来不是一点点预告的,一旦来,就是铺天盖地,如决堤洪水般压垮单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泪越积越多,童云千无法阻拦重力发作,泪珠掉出来的瞬间—— “吱啦。” 她旁边位置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还没吃就开始哭,这家到底是多难吃啊。”熟悉的男声叫停了她的崩溃。 童云千愣了下,刷地抬头,对上邵临淡淡的目光。 他单手解开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脱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银色项链搭配恰当,以仰视的角度看去,他那经过良好锻炼的胸肌显得更加雄伟。 邵临睨着她素白的小脸,捕捉着她润红的眼角,坐下时忽然轻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这儿哭两回了?” “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吃这家?” 童云千倏尔抬手擦干双眼,红着脸否认:“你……你看错了。” “我没哭啊。” 邵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温水喝了口,趁童云千没防备,撑着桌子凑近—— 童云千意识到他靠过来的瞬间,男人身形的阴影已经压了过来,她往后躲却靠上了墙壁。 邵临的脸在眼前飞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邵临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搁在桌边,整个身板压下去,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直到——他看见童云千的眼睫开始频繁的抖动,透着紧张。 邵临停下动作,维持在这个距离。 因为距离太近,童云千似乎能闻到对方气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这么冷的天? 童云千全身僵成一个冰板雪糕,紧扣的手指动了动,不敢与他对视,偏着视线睫毛颤抖,嗓音软细:“……你干什么。” “发现个特有意思的事儿。”邵临瞄着她刚哭红的眼角,微微歪头:“你好像很喜欢把我当瞎子。” 童云千:“……” 我也发现个事儿,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碰上你。 咱俩犯冲你没觉得吗!? 邵临撑着身子坐回去,距离拉开,周身生人勿进的冷酷感再次袭来。 “过这么久了,还能为点儿小事就哭。” “多大了?童小姐。” 童云千一听,叛逆心上涌,瘪着嘴反驳:“你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事哭就随便下定义不好吧。” “麻烦说话礼貌点,谢谢。” 她特别补了句,咬着重音:“邵先生。” 邵临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欢为小事哭鼻子么。”邵临往椅背里一靠,双手交叠着轻轻摩挲,“能对着道数学大题哭鼻子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 童云千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了几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测。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学时期和邵临有直接接触之前,她一直觉得对方从没有注意过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个学生会,即使上下课在楼宇间多数擦肩。 她高三的时候学科成绩比较平均,但对高难题的拔高训练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学,别的同学能做出来的数学大题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拟,相似的考点,她还是一点都做不出来,老师讲了她也没听懂。 中午她饭也不吃,就站在老师工位旁边钻研那道题,跟自己较劲。 因为太投入,她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了办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题目就摆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饿,气得眼眶酸涩。 如果不攻克下来后面题目,高考她是绝对上不了自己梦想的学校的。 那后面对自己人生所有的规划和盼望都会发生变化。 童云千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在试卷上。 泪珠溅在卷面上,晕开黑色字迹的瞬间,她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童云千吓了一跳,扭头,对上邵临的视线。 邵临坐在数学老师座位旁边的椅子上,长腿大喇喇敞着,双手揣兜,用一种很费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牵起唇边,问:“什么题能把你难成这样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邵临只是扫了眼题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辅助线和解答,点头,很认真地嫌弃:“你确实不适合学数学。” “大学记得别报工科。” 童云千第一次见识这人的嘴毒,臊得耳颊一热,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结果对方直接拿起她的笔,在卷子上画出一笔,然后圈出几个条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复杂太难了。” “题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还是最基础的东西。” 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邵临,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好几秒,然后迅速回神听他的讲解。 他逻辑很飞,条理清晰,没有为她特地减慢速度,不过关键的地方全都点出来了。 邵临把题讲得七七八八,数学老师吃完饭从外面进来,打趣一句:“行啊,讲得不错,没事儿就多回来帮帮你这些学弟学妹。” “你要的竞赛证书给你找了,确实在我这儿存着呢。” 邵临放下笔,转身和数学老师说话,再没看她一眼。 好像给她讲题只不过是无聊时找个事做,再无所谓的事不过。 以至于童云千一直以为,记着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童云千一直觉得,高中的邵临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锅底开始沸腾,香味飘起来,打破了童云千的愕然。 她垂眸,看着邵临玩纸巾的动作,讷讷说:“我以为……” 邵临叠纸巾的动作减慢,“什么?” 童云千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对方,补充下句:“我以为你根本不记得我。” 其实她没有把话说童白。 但某种浓郁的,只属于男女之间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围却准确地飘荡起来。 邵临把叠好的纸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的回应也很模棱,似答复却没戳破任何。 “童云千,你觉得。” “我当初为什么不删你微信。” 虽然总觉得面前的人有种什么都知道的感觉,但是这么一个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难道会专门关注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关系吗? 她环顾眼前的棋盘。 就像……她不觉得邵董这么个风云人物,竟然会在和她的棋局里落了下风。 童云千感觉自己在被面前这个叔叔哄着玩。 温柔的,不着痕迹的。 “您说这些……”她试探对方的想法,小心翼翼打量:“是想让我多关照邵临一点吗?” 邵敬之抬眼。 童云千的问话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不。”邵敬之抬手扶了下镜框,挪动自己的‘战车’,说出与她猜测完全相反的话:“你不觉得看着他对某个女孩子卖力不讨好,做什么都不对的样子。” 他温温和和笑着,颇有股黑色幽默。 “有种特别想骂一句活该的畅快吗?” 第 46 章 两个人的回忆 Rainy:46. 童云千听到这句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回想起上次和邵临吵架时他那凶巴巴的模样…… 【我就该放你早早被邵贺新甩个七八次。】 【行,摊上你算我活该。】 【记住你说的。】 女孩的眼瞳像刚从海面浮出的珍珠,如山岚雾霭,清澈又含情。 童云千这样的眼神把邵临盯毛了,如被羽绒搔挠,有什么在鼓动,燥热。 他忍不住加重了捏着她腰间的力度,指腹隔衣服陷入柔软的肉里,却还觉得不够解瘾。 殊不知邵临越来越烫的目光,也灼得童云千心悸难耐,她摸了下他嘴角的伤口,绵软小声:“…还疼吗?” 邵临竖起双指,拨开她乱摸的手,嗓音勾人:“痒。” 激得童云千后脊又一战栗。 锋芒与绵浪对抗,胜负难辨,利刃腰斩浪花,柔波钝化刀锋,锈迹斑斑。 想起还坐在他腿上,童云千挣扎,没力度地警告:“快弄我起来,我们这样…特别不好。” 她的控诉让邵临中途改变了主意,他晃动大腿,带着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晃起来,童云千羞耻心爆棚,脸红成番茄,“你,你…” 见小姑娘要靠勾自己脖子维持平衡的失措样,邵临满意挑眉:“怎么个不好法儿?” 童云千哪说得出害臊话,也骂不出口,最后只会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最后眼角都沁出几分无能狂怒的水色,“邵临,你不要过分。” 邵临瞧见她受不住逗了,干脆利落把人弄起来,拍拍身后的灰,“走了,吃饭。” 把她弄得仪态尽失就罢了,还溜得这么快! 童云千盯着他走远的后背,攥紧小拳头隔空挥了挥,有气没地撒。 ………… 结果一分半钟的路程,两人愣是磨蹭了快半个小时才进店。 进去以后,他们那桌饭菜都已经上齐了,佳肴飘香,但没见谁先动筷子,似乎都在等邵临到。 “可算来了!”贾明招呼他们,把邵临旁边的位置腾出来给童云千。 童云千和这几个一面之缘的学长点头问好,乖乖坐下。 贾明给大家伙都倒上啤酒,还问了她一句:“小美女今天喝点儿?能喝吗?” 童云千看了看其他人手边的酒,颔首:“平时会和家里人喝一点。” “会喝就行!今天高兴!没事儿,待会儿让临哥送你回去。”贾明给童云千倒了一杯啤酒,乳白的啤酒沫几欲溢出杯沿。 邵临挑眼看了下两个同伴,示意他们:“介绍介绍。” 话毕,两个男生齐刷刷跟童云千自我介绍。 戴眼镜瘦男生叫李枫,看上去有些腼腆,计算机大四,和邵临同班。 另一个体型匀称,脸上有些雀斑,笑起来很和善的叫石济之,大三,比他们小一届。 他们似乎很信服邵临,童云千礼貌问好,也自报…报了生窈的门。 生窈的名字一出,两个男生纷纷看向旁边安静吃菜的邵临,一脸震惊,仿佛是说:我就说吧临哥你这张脸难逃一劫! 童云千不知道生窈早在学校里出了名,一脸天真地为今天交到新朋友而窃喜。 “来吧大家伙!走一个吧,都辛苦了!”贾明只考上个大专,但这几年一直跟着邵临,学到不少东西。 几个人一起举杯,童云千抛弃一些酒杯礼仪,学他们毫无顾忌地碰杯在一起,笑得眼尾翘起。 冰凉啤酒入口炸开一阵刺激,她悄悄眯眼忍耐,对啤酒后劲传来的爽快感到新奇。 原来,啤酒是这种味道呀。 邵临捏着杯口,斜眼轻描淡写瞥了下身边人,见她没有露出任何对酒精排斥的表情,继续跟他人交谈。 酒过三巡,贾明拉着童云千,高谈论阔,吹邵临那些成就:“小美女,去年你玩过‘WANT’没有?没玩过也听说过吧!全网洗脑上瘾的小游戏,就是临哥带着我们做的!” “好家伙,那真他妈一夜被流量冲烂了!爽得嘞!” “其实要说我,哥卖得还是太早,那版权少说还能再竞好几轮的价!” “不过没事,只要有他在,多少个‘WANT都能再创造出来!” 童云千惊讶,没想到红极一时的小游戏竟然是他做的,不过听说原作者卖掉版权撒手不管后,那游戏后续就不太行了。 她偏眼看向身边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突然又多了几分陌生和敬仰。 邵临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皮都没动,来了句:“他逗你玩儿呢。” 童云千轻笑。 邵临看着这饭吃得差不多了,挑开话题说今天要说的正事。 “李枫。”他说:“国响最近在找教授内推,我把你的简历给他了,顺利的话毕业就能入职,待遇不错。” 李枫原本闲适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僵住了。 童云千疑惑,国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大公司呀,有这offer不是开心事吗? 邵临又喝了口啤酒,杯子与桌面磕出脆响,“石济之还有时间,几个大赛大四再拿一拿奖,不愁出路,有困难你找我。” 这回换石济之停了咀嚼,贾明似乎听出邵临话里的意思,表情也变了些。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童云千有些不知所措。 邵临窝进椅子,露出几分颓恹,把话挑开了:“工作室我不打算干了,你们也早做打算。” 隔了几秒,他撂下一句:“别跟着我了,没前途。” 接下来的几秒钟,才是真正万物俱寂的冰冻时刻。 连童云千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李枫和石济之脸上不再有笑脸,更多的是欲言又止,难以割舍。 “哥,是因为你爷爷…”说到一半,贾明骂了一句脏话,胸膛憋了口气:“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解决啊!什么狗屁话,跟着你才最有奔头!” 再多的话,似乎都无法动摇邵临的决定,连童云千都跟着焦急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又灌了口啤酒进去。 是因为这次比赛吗?才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什么都没有。”邵临抬眸,坦白赤诚,嗤笑:“还一堆烂摊子,跟着我有什么出息啊。” “到时候饭都吃不上,再等你们骂我畜生王八蛋?” “哥儿几个,好聚好散。” 童云千心里酸涩涩的,和其他人一样,沉默着一个劲喝酒。 原来,今天是他准备的散伙饭。 ………… 这顿酒饭快结束时,几个人上厕所的上厕所,结账的结账,邵临买单回来看见童云千一个人还愣愣坐在原地。 他碰碰她胳膊,“傻坐着呢?走了。” 童云千垂着脑袋,柔软的棕色卷发完全遮住了脸,缄默不语。 邵临蹙眉,再捏上她肩膀时,童云千突然抬头,手里抱着个啤酒瓶,双颊酡红,盯着他大喊:“邵临!” 因为平时根本不会大喊大叫,冷不丁一嚷嚷,把她自己的嗓子都扯劈了,沙沙绵绵的。 她挥动胳膊,指着他:“你!太过分了……” 童云千往前踉跄两步,扑进他怀里,指着邵临的胸口:“你,你就感觉不到吗…” “你的朋友,他们真的,真的很伤心啊……呜呜。” 邵临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得,来了个酒蒙子。 几分钟后,邵临拽着“张牙舞爪”的童云千出了饭店。 三个男生看着抱着邵临胳膊又咬又骂的童云千,惊呆了…… 邵临无奈,指了指贾明,“就他妈你该死。” “谁让你一直给她倒酒了?” “不是啊哥,我就给她满了三次,后面全是她框框灌自己,我以为她能喝呢!”贾明无辜。 女孩柔软的嘴唇还咬在胳膊上,异样的触觉弄得他浑身不对劲,邵临胳膊夹着她,“行了,赶紧走,打车去。” 一行人穿过巷子去马路边打车,晚上九点半,月光已然来到盛时,照在他们身上,辉出不同形状。 童云千没有见过高挂在脏巷子上的月亮,迷离的目光几分畅然,原来也一样皎洁啊。 贾明忍受不了哥们之间一直这么僵着,“临哥,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我看人从来不错。”他看见旧民巷子区旁边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指着最近最高的那栋大厦,“以后,你肯定能买下那楼,坐在里面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我们,请哥几个上去做客啊。” 邵临瞪他一眼,叫他少吹牛。 石济之和李枫相视一笑。 童云千半边身子还靠在邵临身上,摇摇晃晃地走,顺着贾明指向的方向一望,眨了眨眼。 “咦…” “不用等以后呀。”她忽然憨笑一声,“你们是我的朋友,想去上面的话,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呀。” “那是我家的楼嘛~” 就在童云千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那栋大厦的另一侧,耀眼千里的“神石”二字企业logo赫然挂在顶楼外壁。 “你真是喝多了,那是神石,神石是童家人的企业。” “哼哼,对嘛,我哥哥是童逾,二哥是童绰,我们都姓童呀。” “我真的可以带你们上去的,哥哥办公室的门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贾明反应了反应,忽然就站住了。 再回头,他瞬间瞪红了一双眼,“草!你他妈是童家人!你骗我们!”像被惹怒的恶犬。 童云千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酒都醒了。 完了。 她都说了什么啊! 怒火烧空了理智,贾明上来就要扑向童云千,“你知不知道临哥因为你吃了多少苦!!” “都是因为你!就是你!” “你个大小姐!弄得多少人鸡犬不宁!” 他的手碰到童云千发尖前一秒,邵临猛地把人拽到身后护住,呵斥:“贾明!” “你丫喝酒把脑子喝堵了?” “别碰她。” 她吓得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抖,双眸震颤,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说… 邵临看了眼另外两人,示意:“把他弄走。” 石济之和李枫架起贾明就走,贾明还不断挣扎:“别让我再看见你!童家的!” “都是因为你!临哥一家饭都快吃不上了…” “别拦着我,咳咳…” 三人离开,巷子归为一片寂静。 邵临转身时,童云千往后退缩半步,惊慌未定,眼神偏闪:“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因为她,坏了邵临什么事。 不是比赛,是比比赛还严重的事。 而且,她怎么感觉,邵临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童云千。 她后退的半步,扎进邵临眼底。 眼前的女孩金装玉裹,即便身处乱巷僻壤,在夜里,也好像会发光。 单纯,洁白,高贵。 从不属于他的世界。 光是触碰,都觉得烫手。 童云千所在的那个世界,随便谁一挥手,都能摁着他们这些人在污泥里挣扎半辈子。 他早都明白,却放纵她靠近,一次又一次,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天她指着高楼大厦笑着所属自己的那刻,邵临醒了。 那股仅对她发作的燥热,难耐的冲动,在此刻反噬成折磨的尖刺。 告诉他:看清楚她是谁,而你邵临又是谁。 童云千试探着抬眼望向他,眼眶的红晕连月光都会心软,再次无助地问:“我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邵临眼底划过笑。 你能做错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像藏匿在万丈海底的危险,让童云千觉得即将发生什么,像缺了靠山那般惶恐难受。 下一秒,邵临抬腿,逼近她。 他高大的阴影笼罩她全身。 邵临直接叫她:“童云千。” 她心跳直接踩空。 错了的东西就该早早回到正轨上。 他勾唇,略带漠情:“大小姐,陪你玩儿这一场,还成么。” 她咽了下喉咙,点头,骂一句解气:“没错,活该。” 听到她这句痛骂,邵敬之的眉眼反而松弛了更多,低头轻笑,像是认可。 “有时候看着脾气最糟糕的人,反而容得下大多的事儿。” “他只是懒得应付太多没价值的事和虚伪的人,于是干脆就表现得很难接触。” “对邵临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他胡吠什么都当成耳旁风就好,想欺负就欺负他。” 他承诺:“他敢凶你,你就把我搬出来。” 第 47 章 雨过之后更难忘记 Rainy:47. “就像上次一样。” 童云千这样勾人又干净的眼神,向来对他一杀一个准。 邵临喉结滚动,似乎没有依她心意的打算,把啤酒放在厨台上,握着她的腰将人抵在台沿。 处暑,八月中旬,滨阳市。 时节已然入秋,但骄阳仍在这都市中叫嚣着,宣告盛夏的狂妄不曾退散。 便利店的冷气开到最足,流浪的狗狗横躺在自动门的外沿,肚皮灵动起伏,可怜兮兮,贪图短暂的舒适。 店里循环到久不过时的歌曲,词字伴随旋律随凉气飘寻闯荡。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别离开身边 / 拥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贴着越洋登机牌的行李箱靠在门口,玻璃窗边的高脚椅坐着个人。 童云千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有致,细白的腿随着音乐小幅度荡来荡去。 纸杯子往上飘混着鲜香的热气,和便利店里汹涌压迫的空调寒风对撞着,终也落败,被吞没。 童云千抽出一串海带结,吹了两口热气儿,眯起眼,小口咬着。 她生来的深栗色卷发随意用一次性筷子盘着,虽不拘小节,可往那儿一坐,体态中的端正浑然天成。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后实在没空收拾自己,只想找地方歇口气,吃两口东西。 就在这会儿,便利店自动门敞开。 几个看上去高中大学年岁的女孩子结伴进来,直接问售货员:“这个月的财经周刊还有吗?” 便利店里会卖些杂志,倒也不稀奇,只是这买家群体不太对劲。 售货员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稀奇,摇头:“上周就没了,你们去别地儿问问吧。”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很遗憾:“啊~” 童云千嘴里含着半颗鱼丸,被这动静引发好奇,偏头打量。 几个女生额头上都是汗,明显跑的这不是第一家,无奈,她们歇了会儿又离开了。 售货员见童云千一直看着,乐呵着脸搭话:“您说是不是邪了门了,这个月的财经周刊全是女生在买,听说早就卖脱销了。” “好像是因为有个长得特别帅的企业家,上这期,这堆姑娘们就跟追星似的疯得买。” 童云千悻悻,对他微笑。 她的笑总有股独特的温暖,明明没有评价,却给予了对方回应。 桌子上的手机振动,童云千瞥了一眼,接通,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板忘到脑后了呢。” 对方赶紧道歉:“哎呀对不起圆圆姐,刚刚海蓝宝那个单的单主突然有事咨询,跟我扯皮了三个小时的电话粥,我真的很佩服您之前一个人做工作室的时候是怎么处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客户的。” “您已经落地了吗?” “嗯,我在吃日料。”她拿起纸杯子往里看了一眼,只剩寥寥了。 对方意外:“嗯?您吃的是哪家?好吃的话回头我也想尝尝。” 童云千:“关东煮。” 小助理:“……”还真是日料。 “明晚的WVR珠宝晚宴,您确定要去对吧。”小助理不知想到什么了,语气有些往下掉:“就是舍不得见您再被那些人非议,看您为了工作室的存亡拿命拼,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好少…” “LilyBán是我的心血,为它拼是应该的,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要有压力。”童云千的嗓音特别柔韧,语气一向稳,绵软中踏实。 她垂下细密的眼睫,短暂思考,然后嘱咐对方:“帮我把那颗澳白拿出来吧。” “啊?您要戴那颗?” “麻烦你准备吧。” “好的!” 挂了电话,关东煮也都吃完了,童云千却没有急着走。 她忽然陷入一阵缄默,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童云千挪动手指,在空的关东煮纸杯上轻轻摩挲。 离开滨阳足足五年,无论他人怎么劝,她都不肯回来。 可故土和人的灵魂中间似乎有无形的线,紧紧捆绑着它们,魂牵梦萦,颠沛折腾,最终还是会踏脚归来。 五年间,城市的规划美化完善得更好了,竟让童云千有些陌生,唯一熟悉的东西竟然窝在这小小的店里——只有便利店关东煮纸杯的宣传图样,没有变。 被故意丢到尘埃角落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幡然而来。 第一次吃关东煮不太会买,有个人就弓着宽阔的背,连选带买,揣着不耐烦的劲儿,送到她面前。 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浑痞子,不着规矩,童云千记得他那时故意凑近,顺着她的牙印,咬走自己手里一半萝卜。 然后睨着她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鼓动腮颊咀嚼,挑着眉欣赏。 …… 童云千频频眨眼,将思绪从回忆里挣脱。 起身,她丢掉垃圾,拉行李离开便利店。 流浪狗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那年离开时,发誓回来时绝对不再以童家名媛的身份立足。 童云千自嘲一笑,眼眸鎏光也无奈。 没成想回来了,也确实有了另一重身份——一个算不上成功的珠宝设计师。 …… 翌日,傍晚六点半,WVR珠宝晚宴在滨阳市中心最尊贵的展会中心开幕。 WVR珠宝晚宴由几个顶奢品牌联合承办,是提供给珠宝鉴定和设计群体交流和交邵的宴会。 晚宴上不仅有珠宝成品的交邵,也有很多稀有原石的展出和拍卖。 这场晚宴的商业性质很重,来的不仅仅是珠宝行业的人,也有很多大中企业的高层,为公司的项目社交寻机。 出租车在一众豪车里格格不入,反成主角,童云千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拿东西的小助理。 她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长相——意外继承了太外祖母欧洲血统的她有着天然的卷发和棕眼,却有偏亚洲女人的柔和模子。 棕发烘托着羊脂玉般的肌肤,柔软有致的身体曲线穿衣独有风韵。 颈边挂着小巧的单颗澳白珍珠,随动作在锁骨中央轻轻晃动。 她是最爱护珠宝的人,化妆品和汗液多少会损伤属性娇贵的宝石,珍珠也在其中。 小助理瞟向童云千领口轻轻摇摆,冒着丝绸光的白珠,可见自家老板多重视这次宴会。 童云千低头看手机,不知微信那边的人发了什么,她竟稍稍弯眼,摁下录音键,用安慰人的口吻说:“我会去见他的,二哥,这事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辈子吗?” “除非你替我嫁给他,那也行~” 说完,她关掉手机,领着小助理:“走吧,我们进去。” 小助理对自己刚刚听到的暗自惊讶,憋不住悄悄问:“圆圆姐,你要结婚啦?” “是小说里写的那种豪门联姻吗?” 童云千看她一眼,揶揄:“操心我是不是豪门联姻,不如关心一下新系列的销量?” 小助理:“……” 对不起,我错了! 童云千入场后,很多三两成群的同行纷纷投去视线,配合着窃窃的交流,明显在讨论她。 “童云千来了。” “今天顾迎秋是不是也在,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乱着呢,昔日合伙人闹掰,现在发展一个天一个地。” 童云千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何况是背着非议的现在。 没有设计师不想做高奢,成为高定大师——除了童云千,她背道而驰,做平价和中价。 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成为被客户登门求见的设计师,童云千却缩在幕后弄网店,随便谁都能买到她的作品。 上流的设计师们是有傲气的,也有鄙视链,如果不是顾忌童云千背后强悍的身世,早就明面孤立她千百次了。 小助理路上就叨叨一天没吃饭,宴会还没开始,童云千领着人先去自助餐那边拿点吃的塞饱她。 听到不远处某位“熟人”过于高调的交谈声,童云千的温淡眼神逐渐变化。 顾迎秋以前就爱出风头,如今势头正盛,趾高气昂四字恨不得摆在脸上。 她和某个客户漫步洽谈,嗓音一如既往的尖,听这人说话总觉得要提着一口气,不舒畅。 “这枚蓝宝特别干净,缅甸石头不好淘,但高品质还真就挑地方。” “工艺用得是最精细的,我实在喜欢这颗石头,把近两年最完美的设计都给它了。” “这东西认主,还得放在您身上才能彰显出蓝宝这种独特的气质。” “生意就是缘分,您如果喜欢,我愿意让三分利,交您一个朋友。” 顾迎秋谄媚至极,估计这位女士的来头不小。 童云千瞥眼,余光迅速扫了眼女士手上试戴的那款蓝宝石戒指,收回视线,笑得更深了。 身边小助理吃得正欢,一口一个马卡龙。 客户走远后,顾迎秋看向童云千,假笑中掺杂暗沉。 她踩着红底高跟鞋逼近对方,一开口语气就不善:“回国了?到处跑生意不容邵吧,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也对,凭着童家大小姐的身份,别说进来,所有人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面对对方横冲直撞的不敬,她的恬淡不曾撼动。 童云千揉揉小助理吓坏而僵硬的肩膀:“去那边看看吧,上了新的饮料。” 小助理很懂看场面,点头就跑了。 目送人走远,童云千暗自缓了口气,直视她:“所有人都得对我卑躬屈膝?也包括你吗?” 顾迎秋骤然拧眉。 她说话慢,却不拖沓:“我以为,你会是那个躲我不及的人。” “毕竟背刺身边人,盗窃创意占为己有,实在不算光彩。” 顾迎秋根本不怕这些,压低声音讥讽:“谁信啊?你有证据吗?” 过去的伤痛难以容邵消散。愤怒像闷在火山口的岩浆,藏在颤抖的手指里,童云千克制着。 “迎秋,其实你很怕我回来吧。” 顾迎秋一愣。 “你怕我回来了,继续拿出漂亮的作品。” 童云千挺直后背:“你又会成为那个怎么都比不上童云千的顾迎秋。” 这次端不住酒杯的人,换成了顾迎秋。 她咬牙道:“童云千……” “你总拿我家世说事,否认我的所有努力。” 她靠在顾迎秋耳畔,像姐妹亲密私语:“那我顺势就奉劝你一句。” 童云千一字一句,目光变韧。 “千万,不要小瞧童家女。” 回到陌生人的社交距离里,她如花瓣般的唇扬起弧度,笑得可甜:“因为蓝宝石内含物纯粹干净,所以很多人常常难辨产地。” “还是先分清——缅甸蓝和斯里兰卡蓝再热情推销吧,不然显得很业余。” 被揭了专业水准的不足,顾迎秋如鲠在喉反驳不了,脸色发白。 会场里突然多了很多工作人员,紧锣密鼓的氛围弥漫起来,出席的商务人士齐刷刷在讨论着同一个人。 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 童云千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躲他那么多年,偏偏没算到今天。” “哎,童云千啊,现在的你除了家世,没有一样是配得上他的。” 对方说到这儿,童云千忽然意识到什么,脸颊泛起纸色。 心脏发紧,周遭氧气逐渐陷缺。 不可能……来宾名单自己明明都看过了…… 顾迎秋得意,“但我,今天特别约了他谈合作,童云千,现在看清差距了吗?” …… 她话音刚落,靠近宴会入口的地方引起一小片哗然,很多人从不同方向看过去。 “那不是……” “没想到他也来了……” 临近童云千站着的一位男士意外感叹:“炼锋游戏的怎么也来了。” “谁啊。” “这你不知道?炼锋的邵临啊。” “没听说那个邵总要来啊…这么突然…” 有的人,一出场就自成焦点,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在场所有人听闻他的名字,都纷纷往同一处望去。 唯有童云千愣在原地,目光停滞。 大脑恍然宕机,浑身血液倒灌般,手指脱力,香槟倾泄—— 几乎是听见邵临名字的瞬间,确定真的是他的瞬间。 她手麻了。 两人的身影再度于月光下交叠。 童云千扶着他的胳膊,仰头,不知道他突然靠近做什么。 “你……说话呀。” “什么叫还有我呢?” 邵临挑眉,指腹捻过她刚刚被吻过的嘴唇,神色认真:“给个交代。” “不讲清楚名分。” “我才没空次次管你的闲事儿。” 第 48 章 忘记我还爱你 Rainy:48. 啤酒在易拉罐里滋滋冒泡,像是在为他眼里沸腾的占有欲配乐。 童云千目不转睛看着他,忽然感到一股天旋地转。 因为对酒的应激反应,所以哪怕成年了她也没有像朋友们那样放肆尝过酒的滋味,也不知道醉酒那种或难受或飘飘欲仙的感觉是什么。 张家铭的眼睛几乎就离不开童云千这张脸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气质还这么矜贵。 童云千太特别了,她是童家两辈人里唯一继承混血血统最多的人,卷毛白肤,棕发棕眼,在童家就像一群中国人长相里出了个洋娃娃。 唯有玲珑苗条的身子和偏柔淡的五官像国人模样。 尤其是那双像南洋金珠般的圆杏眼,一颦一动,流情灵动,看你一眼,像有把小绒毛刷子在心上搔划。 别说男人,连女性小孩都挡不住被她俘获芳心。 “所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张家铭低下头,竟然脸红了,“待会我带你去吃饭,好好纪念一下。” 童云千哪想得到竟然这样发展了,立刻拒绝:“我不会去的。” 说完也不再装任性不懂礼数的女生了。 她坐正身子,又恢复了往常高贵小天鹅的模样,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把话挑开:“我今天来见你,也不是同意交往的意思,是我认为赴约是对人基本的礼貌。” 张家铭愣了愣。 “我今天跟你见面以后……觉得线上和线下的接触还是有差别的。”童云千抿抿嘴唇,尽量把话说得好接受一点:“如果你愿意,以后继续在网上当好友也可以的。” “可是你明明说喜欢我!每天都说!”他不懂了,一下子说话很大声。 童云千被吓了一下,肩膀缩缩,“我那个是……” 生窈!你看看你都闯了什么祸啊,哪有人还没见过就爱来爱去的。 “你听我说,男女之间不一定就是爱情,接触了这几个月……” “那我现在重新追你行不行?”张家铭就跟认准童云千似的,一激动,西装外套的扣子都崩开了,“反正也在一个学校,我追你,我会对你好的。” 童云千最擅长细水长流的慢慢引导,可谁想这人根本不听劝,她应付不了,只想逃,刚拿上包包,对方见自己要走人,急得站起了身。 “你先别走,我们再聊聊…”张家铭伸手就要去拉她,童云千一惊,用包挡住自己,这时,他伸到半空手骤然被一人横拦下。 来人动作又快力道又大,攥住张家铭胳膊的瞬间碰出闷响,那手很大,手背盘踞轻浮的青筋,极有男性力量感。 张家铭和童云千同时抬头,皆是一怔。 邵临另一手抄在裤兜里,散漫出手竟让另一人无法挣脱。 他先睨了眼童云千,后慢慢歪头看对方,轻悠悠撂了句:“张家铭,这是我看上的人。” 语调轻,却满满威胁意味。 童云千眼睛瞪得像圆珠子,直直望着他,眨眼都忘了。 他说什么? “啊?”张家铭脸上的动摇,暴露了他对邵临的忌惮,语气都弱了,有点不服气似的:“她,她可是跟我聊了好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她同时聊我们俩人?” “这不是被当鱼养了吗!” 童云千满脸不敢置信,抓住邵临的衣角,使劲摇头,眼神仿佛大喊:你不要乱说! 他无视她的警告,直接在童云千身边坐下,手臂搭在靠背上。 这傻×,为了个女的连项目都翘了。 邵临做事的风格最能显露骨子里的浑劲儿,只要结果,不顾过程。 来就是为了逮张家铭回去做事的,听她说了半天废话,还没他一句话顶用。 他知道,只要开口说她是自己的人,给三百个胆儿张家铭都得乖乖死心。 在张家铭眼皮子底下,他缓缓捏上童云千的颈后,仿装亲昵。 邵临镇定自若,懒洋洋的:“我就好她这口儿。” “不行?” 身边人突然靠近,他的指腹粗粝,后脊骨一溜串酥麻袭来,童云千大脑空白,宕机了。 张家铭大喜后又大悲,实在喜欢这女孩又实在不敢沾染,瘫坐回原地,脸色难看。 邵临这种冷漠狠厉的人,只能做同伴,绝不能成敌人。 邵临偏头,对上童云千愤懑的小脸,用眼神嘲讽她:甩个人都不会甩? 童云千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脸都憋红了。 坏蛋,你什么都不懂! …… 这股羞愤,在童云千脸上持续到了傍晚。 “圆圆,你发烧了啊?脸这么红。”二哥童绰回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盯着电视发呆的神色。 童云千一愣回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然:“没,没有。” 童绰靠在一旁,懒洋洋左脚踩右脚把鞋脱了,趿拉拖鞋往里走,刚要开口,被对方拦下。 “二哥。”童云千声音淡淡的,有提警的意思。 童绰立刻停在原地,“咋的了。” 童云千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杂志,看向他随意甩在玄关的球鞋,“鞋,重新换。” 童绰:? 童绰塌腰叹气,耍赖:“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哥我外面累一天了,饶了我。” “二哥,人不可一日无规矩。”她坚持,教育对方:“随意惯了,到时候出去丢的是童家的脸。” “是是是。”童绰无奈,回头蹲下把东倒西歪的两只鞋摆正,放进鞋柜里,给她请示:“行了吧?” 童云千点头,这才重新低头看杂志。 童绰摇头,往里冰箱走,“你是越来越像咱奶了,一天天端着不累吗?” 童云千完全没听对方说什么,盯着杂志的注意力又飘出去了,她翩翩眼睫,抬头瞧自己二哥,搭话:“你的项目怎么样啦。” 童绰在读滨阳大学计算机大四,为了毕业和竞赛正在忙项目,也不知怎的,一向对事业学习很佛系的他最近上进心强得很。 “还行,但还不够。”童绰靠着冰箱门上,不知想到谁了狠狠灌一口冰水,跟要吃人似的低语一句:“这次老子必赢他…这第一我拿定了…” “赢谁?” “没谁,一个你哥瞧不上的流氓地痞。” “哦。” 童云千摸着杂志,完全跟对方不同频,突然来了句:“哥,你被人暗恋过吗?” 童绰挑眉:“都说是暗恋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童云千:哦,是这样的吗。 童绰脸色变了变,问她:“这次又是哪个癞/蛤/蟆追你?告诉我,哥重拳出击。” 童云千摇头,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是生窈啦,说有个男生暗恋她。那个男生挺特别的,以前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 童绰:跟她表白了? “算…吗?”童云千抬头看哥哥,也疑惑,问:“那个男生当着她的面跟别的人说,这是他看上的人,算表白吗?” 童绰沉默了。 “这哪儿来的傻逼?” …… 滨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四楼。 两个住院陪同家属站在走廊闲聊,因为某个房间突然的吵闹惊扰了原本安静的走廊,引得路过的人往那门里看去。 “又是那个邵老头啊。”其一家属小声窃窃,“我听护士说,过阵子又要做手术了。” “不是没法治了吗?干嘛还在这里耗着啊。”另一人说。 “人家不想死,就是续命也愿意在这儿待着呗。”那人啧啧两声,眼神鄙夷:“听老头说,他们一家子都叫他孙子克死了,我听着都觉得瘆人哟。” “上次我在门口,亲耳听见,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孙子骂他。” “说什么该死啊,有钱也不救他啊,可没良心咯。” 病人家属捂嘴,“哟,哪有这样的人啊,真缺德。” “那个男生,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看我一眼,我后背都凉了。听护士说,有时候来都是浑身伤,不知道去哪违法乱纪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煞星。” 就在这时,两人盯着的那间病房嘭地被推开,邵临从里面出来,脸色阴沉,还略有几分苍色。 脖颈紧崩的青筋暴露情绪。 他一眼扫过去。 说闲话的两个人瞬间就吓得闭嘴了,结伴往远处走。 病房里老头子骂咧的话还源源不断殴在后背上,邵临站在病房门口,眼见着外面人从很多方向投来异样的眼神。 他腮颊鼓动,半晌,不咸不淡地哧一声。 煞星? 半个小时后,夜幕降临。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将繁华都市割裂成阶梯状,在纸醉金迷的缝隙里,藏匿着无数市井晦涩的旧巷老房。 邵临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熟稔地辗转大街小道,最后拐进禄坊胡同。 胡乱垂搭的电线把天割开,绕进各家各户,大部分旧居被二次改造出租给外地打工族,狭小的巷子承受着超载的居住人口,一到傍晚热闹地挤不开身。 因为是深巷僻壤,腐藻极邵滋生,禄坊胡同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法制栏目之中。论脏乱差的程度,这胡同早就该被纳入拆除计划中,但不知怎的一直没有消息。 小巷子里开着各种外地居民弄的小商贩,邵临抬腿迈过的水坑里,融着鲜鱼宰杀的血腥,摩托车不知减速,窜过他身侧,留下长串黑烟。 狭窄居民楼的铁护栏早已生锈破烂,挂着男女衣物,随风飘动。 不知谁家的电动车被误碰了,正发着刺耳的报警声,把一楼的小孩吵醒了哭闹,大妈开窗子泼骂。 邵临稍压眉头,充耳不闻上了楼。 家住四楼,他打开家门,有人迎了上来。 贾明饿得游戏都打不下去了,扑上来:“临哥回来了!靠饿死我了,买泡面了没?” 邵临把袋子甩给他,扶着柜子换鞋,听对方问:“张家铭那个傻逼到底咋回事,两天不接电话不干活,还以为死了。” 张家铭是邵临正带领的项目的制作组员之一,这个项目不仅是大四毕业的项目,更是急着拿第一挣钱的参赛作品。 “让他滚回去了。”邵临甩了句。 贾明凑过去,碰碰他腰腹,“伤没事了?那帮讨债的孙子真下狠手啊,也就是你扛得住。” “就是一堆臭流氓,迟早进去,想想我就气。” 邵临挥开他乱碰自己的手,话都没说,往卫生间的水池子走去。 “那就行,没事,反正你手头马上就宽松了不是?”贾明烧上泡面的水,追着他唠:“你叔叔说借给咱的那笔钱,过几天应该就给了吧。” “有这个钱,老邵下阶段的手术费就不愁了。” 贾明望向天花板,感慨:“之前谁说的来着,天无绝人之路,生活啊,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就比如,虽然临哥你现在穷困潦倒。”他拍拍胸脯,“但我觉得以后你绝对有出息,票子房子车子要啥啥有。” 邵临停下洗手的动作,偏眼,轻叱一声:“我穷困潦倒?” “以后没钱别张着大嘴找我。” “哎哎哎,别啊。”贾明狗腿笑呵呵:“虽然我家有饭,但我就稀罕跟你吃这口泡面。” “对了,我妈说叫你上我家吃饺子呢。” 他靠在一边听着烧水壶逐渐沸腾的声音,瞧着捧起凉水洗脸的邵临,叹了口气:“不是我说,真不知道那堆长舌大妈凭啥说你不好,你说说,你爸妈,你奶奶,还有老邵,他们一家子人实际上跟你没狗屁关系。” “结果你少了一天伺候吗?这老邵都半死不活了,躺在医院跟烧金窟似的,你再能挣也不够填窟窿的。” “没他们拖累,你早就发了。” 邵临抻过毛巾擦脸,水顺着脸颊滴下,鹰隼般眼睛侧瞥他一眼,颇有杀伤力,“从这个门儿出去以后,把你嘴闭上。” 贾明没觉得自己说错啥,但也不敢跟他对着干,点头,“得得得。” 反正您大爷也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两人拉开椅子坐下,贾明撕开调料包把面泡上,忍不住八卦:“怎么,我听说张家铭那小子是因为搞对象。” “有没有搞错,什么姑娘能让他丢了魂儿似的,连钱都不赚了,还翘得是你邵临的项目,不怕死啊他。” 他笑得贼兮兮,“你今天去逮人,是不是看见了?好看吗?说说啊,难不成真是仙女?” 被徒手掰开的苹果躺在手里,听着这话,邵临鲜少有几分出神。 苹果白里透红,莫名像某个人慌乱时的脸蛋。 童云千颈子滑腻柔软的触感,像团透明的火,扑不灭,烧他的手心,久久不散。 邵临收紧五指,捏捻苹果,看着汁水流淌。 他唇线稍动,意味深长。 但此刻因为他以吻渡来的酒香,她好像朦朦胧胧品味到了那种感受。 眼眶发胀,头脑发晕,感知都被麻醉,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望着他黑又亮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醉得是酒还是人。 童云千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稳住平衡,咕哝:“嗯……我好像有点醉。” “有点晕。” 第 49 章 你不用在意 Rainy:49. 温泉带来的眩晕感散去,她的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近距离下,这才看到他嘴角的伤口。 童云千下意识紧张,“你怎么又挨打了?昨晚上明明还好好的。” 她伸手,碰了下他嘴角被打青磕破的地方,心情下坠。 殊不知她的反应在邵临眼里几乎是一份高于预期的答案。 他嘴角微动,有种终于等到猎物心甘情愿走进陷阱的满意。 邵临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他主动勾惹她,张家铭不误会,自然没现在的事儿。 所以不赖她。 壮硕的蝉鸣嘶嘶地拖拉长音,为她激烈的心跳声铺下背景音。 童云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作祟,邵临这些吊儿郎当的话,搁到她耳朵里,竟能听出似情话的味道。 真是疯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童云千急切跟上他,有些乱的轻步子踩上他前进的沉稳,还是决定再劝一下:“你又没有真的那个什么……真的要为一个误会耽误事吗?” 邵临目视前方,没说话,态度不动。 “要不我再去找他解释清楚吧。”她犹豫,想消解内疚感。 这时候,他停下了,偏眼:“说清楚什么?” 伸手拨开吹到脸颊上的发丝时,童云千垂下睫扇,“解释……” 其实这句话,她试探邵临的目的占比更大:“解释你说什么看上我…那句,是玩笑话。” 说完,她悄然瞥他一眼,又马上躲开,捱不住这人有些灼人的目光。 心脏蹦蹦蹦地闹腾,他再不说话,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箭在弦上之际,童云千终于等到他开口。 “你很了解我吗?”话没说完。 童云千没听到下半句,下意识抬眼,被他的漆黑眼睛守株待兔。 两人对撞的视线再次揉碎了暑热的风。 邵临故意调戏她的时候,眉弓会潜意识扬起,流露不着调的劲儿,“怎么就认定我开玩笑。” 话到底有几分认真难以判断,回答了却像没回答。不疏远,但也没进犯,才是最暧昧的引诱。 童云千双颊顿然发烫。 望着他继续往前走的高瘦背影,她脑子里闪出一句:这下,被撞碎的不仅仅是晚风了。 还有一颗支配权岌岌可危的心。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几秒钟,然后突然双手捂住脸跟上,热到脖颈子。 ………… 目送小姑娘上车后,疲惫如疯长藤蔓般从脚底缠住全身,邵临仰起喉结滚了滚,又从兜里抽出根烟来,“擦”地一声随火光点燃。 一直没走,尾随他们的贾明从一侧窜出来,街溜子似的走到他身边。 贾明吹了声流氓哨,“行啊哥,这么会说骚话。” “什么意思?”他问:“张家铭是因为小美女跟你掰了?红颜祸水啊。” “你插足人家啊?不是说对女人没兴趣么?而且小美女真看得上张家铭那肥驴?” 贾明可知道面前男人是什么脾性的人,像邵临这样天生情感单薄的人,别说爱情,连哥们儿之间都无法要求他等比回馈。 你对他好,他会还回来,不欠你,但却不会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邵临的薄情,坦荡干净,任谁也无法怨恨。 白雾升空,挡住他晦暗的眼神,邵临又吸了口,轻叱,“说什么你都信?” 贾明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意思是跟小美女说的那些“情话”都假的?还是什么? 他问:“不过,你真不打算把张家铭找回来?就为了个女的?不过都是利益关系,干完这票再掰呗。” “你没懂。”邵临盯着指尖还在虚弱燃烧的火点,“张家铭这个人不能再用了。” 而且,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把烟掐了,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别管了,他剩下那部分我做。” 贾明回头,看着邵临走远,再次被这人磐石般的骨气震慑,“你也不怕累死。” ………… 【生窈,嘴闭上。】 【你很了解我吗?怎么就认定我开玩笑。】 那晚之后,童云千更加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她对邵临有不同于任何异性的感觉。第二,基于这份暧昧,她不能让邵临发现自己是童云千。 再等等,没准二哥和他的关系,能随着时间稍微缓和一些呢? 童云千缓缓趴在课桌上,耳畔回荡着邵临用低沉嗓音叫出的那句“生窈”,叹气,惋惜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童云千”二字时,会不会更好听。 “童云千!”教室前面有人叫她。 童云千回神抬头,瞧见同学们聚在一块好像在讨论什么。 班长和其他同学一脸兴奋:“开学典礼有专业大四学长学姐给大一新生献花的环节,咱专业打算推你出去!” “就是啊系花!”同学笑吟吟的:“别说咱专业,望眼整个大一都没有比你还漂亮,还能撑场面的人了!” “不了。”童云千回答地特别果断,说完都怀疑是不是不大礼貌。 她对着挂满意外的同学们讪讪一笑,“我很怯场的,就不上去丢人了。” 不喜欢抛头露面,带头做事是真,另外最重要的,万一邵临当天在场,她美院童云千的身份就暴露无疑了。 舍友欣怡在前面,十分不屑地跟其他女生翻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嘁,装什么。” “大小姐就是矫情。” 刺耳的话语扎进心里,童云千垂下眼帘,背上包离开教室,去找生窈吃午饭。 …… “大学不就是这样吗?什么人都有。”生窈听说后安慰她,“你初高中在贵族学校上,里面都非富即贵可还是不少女生针对你,给你使绊子呢。” “更别提综合院校了,无论男女只要是没见过世面又没家教的,嫌贫嫉富太正常了。” “你就是太完美主义,过于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别内耗了。” 两人聊着往最近的第四食堂走去,生窈喋喋不休给她介绍这个食堂最好吃的几样菜,而刚进食堂大门的童云千一眼扫去,精准地看见了坐在特色菜窗口附近的邵临。 她也很纳闷,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准他。 他侧对着门口的方向,面前摆着电脑,似乎还没吃饭。 很多学生都会把宽阔的食堂当成半个自习室,或者小组里临时讨论的场所,在食堂的学生们多半都边看着书或者电脑用餐,学习氛围可见一斑。 来得有些晚了,特色菜的窗口排了好多人,生窈拉着人赶紧去点餐取号,点完后两人要挪到旁边那列取餐窗口排队。 恰好,队长了就延伸到用餐区,童云千就站在邵临身后几步处。 然后,她的眼睛就没从男人身上挪开过。 嗯,今天的黑色卫衣也很衬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好吸人,电脑上是他做的参赛项目吗…… 终于,在邵临无意间抬眸时,她偷看的目光被他抓住。 对视一瞬,邵临的眼深沉,童云千脸蛋一鼓,刷地扭回头,拙劣磕巴地和生窈搭话。 食堂在这个时间段是最热闹的,食堂的大妈们叫号的嗓音嘹亮一听就是多年的功夫。 童云千长相惹眼,身姿又端正,食堂里不断有视线往她身上探,而本人却目视前方毫不知情。 生窈打量她:“你刚刚一直在看谁啊?”童云千家教严习惯好,在外面很少乱飘眼神,可刚刚她的脑袋就没放正过。 “没谁啦。”说出这话时,她小脸的颜色就已经不对劲了。 生窈谈过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能不懂她这副表情的意义,有点诧异:“你不会…” 童云千怕好友的声音被邵临听见,她凑到生窈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生窈的眼珠子顿时瞪大,“啊?” 刚说完话,就听见前面大妈突然扯着大嗓门喊了句:“文学院生窈!生窈在不在!学生卡落前面了!” 生窈刚要抬腿,就见童云千突然拦住自己,直接举起手,努力回应:“在!我是生窈!” 说完小跑到前面去领卡。 生窈:……啊!? 十几分钟后,童云千解释明白了一切,生窈傻了。 魔幻的事在今天一起发生了。 第一,童大小姐恋爱了,还他妈是暗恋。 第二,用她的名字追的人。 生窈想想都胆颤,指指自己,“合着你拿着我的名号在泡邵临!?” “你也知道,”童云千很惭愧,手指搅在一起,“他和二哥的关系…我没办法…对不起嘛窈窈。” “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非让我去见张家铭的。” “OK你别提那个人。”生窈捂脸,那段网恋简直就是人生污点,还没缓过来:“邵临那凶神恶煞的,看着能把你生吞了,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别说讨厌你,把你捏碎了都有可能。” “你确定你喜欢他?而不是好奇,新鲜感?” 童云千在充满爱的环境长大,从小就有超乎常人的感知爱的能力以及共情力,常常被生窈“小爱神”“小天使”这么叫着,她很早就明白男女情爱,一直不恋爱是因为哥哥们护得严,还有眼光太高,对谁都没有心动的感觉。 “你肯定是因为好奇,没接触过邵临这样的人,不是有句话说坏小子最讨女生喜欢吗?” 童云千想了想,很认真地摇头,确定:“就是喜欢。” 生窈洗脑失败,往后一靠,盯着已经开始动筷子吃饭的童云千,心想:童二,完了吧,你还在琢磨怎么赢他,人家已经把你宝贝妹妹拐跑了。 饭菜刚吃下一口,桌面上的手机亮屏。 【二哥:你们在四食堂是吧,我马上到,一块吃。】 两人齐刷刷对视。 啪嗒。 童云千筷子掉回碗里,回头望去,邵临人不见了,但电脑还摆在那儿。 “我走了!”她急切收拾东西,拜托她待会帮忙收餐盘,背上包小步碎碎地往食堂侧门逃去。 生窈还端着碗,看着她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谈个恋爱,饭都吃不消停…” 说完,云淡风轻地吸溜口汤。 童云千希望自己在邵临眼里是和童绰没有半点关系的,所以只能先躲一下。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确定二哥没有从侧门过来,一拐角,正撞进个人的怀里。 男人结实的胸腹差点给她额头撞蒙,童云千后退时被对方握住胳膊,她挑眼对上邵临淡漠的眼。 呀…撞得好巧呀… “对不起。”她开口道歉,“你的事都还顺利吧?” “吃完了?”邵临松手,略有深意地问她:“今天打算要回丝巾吗?” 这个人怎么总想还她东西,才不让你如意呢。 项目竞争是邵临和二哥之间的事,和她无关,童云千明白。 但是……不插手二哥的所作所为,不代表要完全旁观。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邵临因为被外力干扰走向落败。 童云千余光瞥周围,没发现二哥的身影,松了口气,看着他说:“刚刚排队的时候,我看见你电脑里的东西了。” “你做的是软件吧?我其实有点想法……” 邵临挑眉,一开始好奇,想看她能说出什么来,到后面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稍作改动,可能用户的体验会更好?”童云千说完,端详他的表情,“我只是作为用户角度随便说说…” “待会儿有空么?”他突然问。 她愣了下,点头。 邵临把兜里的钥匙给她,“去信科院三楼322等我,找个地方仔细说。” 帮到别人忙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童云千眼睛亮了亮,接过钥匙,为接下来的独处激动,“好呀。” 童绰到食堂的时候,就见只剩生窈一个人了。 他拉开椅子坐在童云千原来的位置,扫了眼前还没吃完的这份,“圆圆呢?” “走了,有急事。”生窈敷衍他。 “大一新生能有什么可忙的。”童绰端起勺子喝了口妹妹剩下的汤,“这丫头这两天老躲着我,也不知道鼓捣什么。” 哟,还不傻嘛,能感觉出来。 生窈隔着半个碗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哼哼一声。 童绰停下动作,看她,“有事儿?笑那么诡异。有情况快招。” “我最近看上你们专业大一的丁坛了,你帮我追他,我告诉你圆圆在干嘛。” 童绰鄙夷:“你少祸害几个花季少年吧。” 生窈把吃完的餐盘收拾好,推给他,起身:“既然不帮,那不奉陪咯。” ………… 童云千扒开塑料袋,看见里面的零食和饮料,望向邵临的眼睛感动又意外:“你是专门为我去超市买的这些嘛。” “其他人要的,你想吃就吃。”邵临指了指其他空着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歇会儿再说你刚才那些。” 他看了几眼电脑,忽然蹙紧了眉,挪动鼠标翻了几个文件夹,发现全空了。 童云千拿出一袋饼干,虽然平时不怎么吃零食,但今天想破例尝两口。 刚咬了一块,她听见动静,偏头,和一个爬到不远处回头的乌龟对上眼。 体格庞大的巴西龟颜色漂亮,爬动起来速度很快,不知道从哪逃出来的,盯着童云千手里的饼干,然后扭头,嗖嗖嗖往门外爬去。 “啊。”童云千放下饼干追过去。 几个比较关键的数据文件已经被格式化了,邵临眸子如冰窟阴冷。 张家铭来过了,过河拆桥,把他参与制作的所有东西删了干净。 食指点了点桌面,邵临轻笑一声,片刻的阴鸷瞬间而逝。 手机屏幕亮起,工作室小组其他几个哥们正在闲聊,另外两个伙伴也都是同校的,正在聊学校八卦墙的事。 【听说了吗?大一有个叫生窈的,刚开学撩了好多男生了,贼牛,手段一流。前两天两个男生差点因为她打起来。】 【@YS 临哥,就你这副皮囊保不齐被盯上,可小心点哈哈哈】 邵临在那几个字眼上流连几秒,轻轻挑眉。 撩好几个男生?因为她打起来? 他掀起眼皮,将视线缓缓落在追着乌龟满屋子跑的小姑娘。 ……说得是她? 童云千一把抱起来乌龟,气喘吁吁抬头看他,鼻尖冒了汗,有些怨懑:“邵临,你的乌龟怎么跑这么快。” 看上去像个没心眼儿的。 邵临又看了一眼那句【你这副皮囊保不齐被盯上,可小心点】 半晌,没前兆地勾勾唇角。 这不。 已经晚了。 邵临牵住她触碰伤口的手,放在唇前蹭了蹭,示弱:“很疼。” “就一个多小时以前,你猜谁打的?” 童云千眨眼,询问。 他堂而皇之地告状:“你那好哥哥,邵贺新。” “他打我。” 第 50 章 流泪也只是刚好而已 Rainy:50. 认识邵贺新十年以来,童云千从没见过听说过他动手打人。 更何况是动手打了亲兄弟?? 她愕然,盯着他嘴角的伤口,“什……贺新哥打你?” “他怎么也在厦城?” 邵临听完眉头拧动,“我被打成这样,结果你关心的是这些?” 他把冰敷的水往旁边一扔,有点不愿意伺候了的意思,“他来厦城你很开心?用不用我给你俩定个餐厅你俩好好叙叙旧?” 童云千赶紧摆手,有些心虚:“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我只是随便问问。” 翌日早晨,童云千站在办公大楼下。 周围行色匆匆,职员们从她身侧迅速略过,日复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门所在的楼层,叹了口气,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谈话。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被裁的是我。” 谈话间陷入数十秒的安静。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叹息,非常能理解她这种情绪,只是说:“童云千,有时候咱得童白。” “裁员就是裁员,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儿。” “没有理由。” “都是上面决定的名单,我只负责执行,没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时和她是点头之交,因为通知裁员的全程都在录音,不能说太多,她只能用一种比较扎心的说法劝童云千接受:“你觉得自己够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领导证童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两个人的活儿。” 于是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童云千瞬间想到了办公室那个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员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会是早就知道部门要裁员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竞争和淘汰,看开一点,你这么优秀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发展,看看补偿条款吧。” 一阵寒风飘过,童云千回神,在大厦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进了电梯间。 她回想起来,一两周之前领导就没有再派给她周期过长的新活动,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优化名单上了。 看样子事情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没有签协议,人事部今天应该还会再派人来,她一如既往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但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门里的各种目光,那种怀着各种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让童云千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童白过来,营销部裁了她一个——和大领导沾亲带故被塞进来的留了,能卷到一个人做双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这个不会讨好领导,没有背景又拼不过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结果突然变得非常顺理成章。 其实童云千是不甘心的,被裁得这么干脆利落,让她觉得在这里快两年的拼命和上进突然毫无价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被粉碎得干干净净。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下午的时候她再次被叫到谈话间,这次童云千签了裁员协议。 等这两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后,她就可以彻底离开公司了。 晚上六七点钟,童云千抱着办公用品出了公司。 经过一天,路边依旧堆积着昨天那场大雪的白色残存。 她靠在公车站广告牌边看着一辆辆车来了又去,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失业这一现实。 前阵子男友出轨,后面立刻又被裁员。 先失恋又失业。 俗话说倒了血霉不过如此吧。 童云千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雾,叹气。 就她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在这种就业环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吗? 上了公车她刚坐下,就看见房东阿姨发来的消息。 【姑娘啊,房子还继续租吗?下个季度的房租这几天给我吧,还是给你1800一个月。】 童云千仰头,心里念叨:一千八一个月,一个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来五千多块啊。 这时候,继母又不合时宜地发来几条微信,她扫了一眼没打算搭理,没想到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童云千头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挣扎了好久还是接了电话。 童云千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继母嗓音愉悦,但一如既往的强势:“你这么久也不给家里报个信,你爸让我问问你怎么样。” 她垂眸,不打算说实话:“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说你这,在大公司挣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张罗给家里添点什么……”继母说到一半自己中断话题:“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钱我跟你爸就满足了,哦对有个事儿。” “睿睿马上放寒假了,说想去滨阳旅游,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离景区不远吧?” “到时候把你男朋友带给我看看,你说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童云千心跳一滞,语气僵硬起来:“……你们来滨阳?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顾不上你们。” “滨阳这边的酒店并不贵,要不你们还是住酒店吧,去景区方便。” 继母一听她没有顺自己心意,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钱啊!你不当家就是不知道省钱,我是替你想呢,我们去一趟滨阳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销不好吗?” “既然你在滨阳有房子我们干嘛还出去住?” “我租的是个很小的一居室……”童云千隐忍着,隐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经十六七岁了,他是个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千千,你怎么回事,这出去才一年,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不听家里话了?” “就这样吧,确定什么时候去我给你发消息。” 继母尖锐的嗓音从听筒刺出来,童云千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毕业后果断来到新的城市独自打拼,两年间遇到过各种困难,但都比不过此刻境遇给予她的巨大压力。 童云千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仿佛头顶的公车顶盖马上就要压下来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车到了下一站开了车门,童云千挂了电话毫不犹豫下了车。 下了车,寒冬深夜的冷空气顿时充满了鼻腔,童云千深呼吸,透了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头,看见了那家旋转火锅店。 童云千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这儿下车了……” 这次她才看清,原来这家火锅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转火锅”。 还真是简童扼要啊。 装潢也是走了极致的花花绿绿风,像千禧年前后那种综合杂志封面的感觉,非要找个卖点硬说是复古也可以接受。 童云千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则,忽然想到也有这种奇怪品味的某个人…… 冷风弥过,她形单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几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锅店去。 ………… 今天火锅店没有那天人多,不过一眼望去还是坐满了。 童云千真觉得以那种另类的店外装潢风格还能收获这么火热的来客量,侧面更说童火锅是真的很好吃。 服务生看见她微笑着问:“您好几位?为您安排位置。” 进门后眼镜结了一层雾,童云千只得扒下眼镜低头看他,“一位,要等吗?” “不用的。”服务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机问:“一位里面有地儿吗?” 三秒后他笑着为童云千指引:“里面您请。” 童云千走到里面,看见角落的空位走了过去,这个位置恰好离出餐口很近,在旋转类餐厅里是黄金位置。 负责吧台的服务生替她放好餐具,“欢迎光临,晚上好,东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宝给您。”服务生说:“看您手都冻红了。” 店里的服务态度这么温柔,让童云千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异样。 忍了两天的低情绪像干烧的油,此刻倏地被泼上一杯水,轰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腾。 让诸多不甘,委屈和焦虑全都顶到嗓子眼。 她接过暖手宝,勉强弯了下唇边,“谢谢。” 服务生看出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头低着,嘴唇抿着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红,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挠挠头,转身去端锅底了。 童云千盯着桌子上的垫餐纸,任由眼眶发酸。 生活的灾难从来不是一点点预告的,一旦来,就是铺天盖地,如决堤洪水般压垮单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泪越积越多,童云千无法阻拦重力发作,泪珠掉出来的瞬间—— “吱啦。” 她旁边位置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还没吃就开始哭,这家到底是多难吃啊。”熟悉的男声叫停了她的崩溃。 童云千愣了下,刷地抬头,对上邵临淡淡的目光。 他单手解开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脱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银色项链搭配恰当,以仰视的角度看去,他那经过良好锻炼的胸肌显得更加雄伟。 邵临睨着她素白的小脸,捕捉着她润红的眼角,坐下时忽然轻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这儿哭两回了?” “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吃这家?” 童云千倏尔抬手擦干双眼,红着脸否认:“你……你看错了。” “我没哭啊。” 邵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温水喝了口,趁童云千没防备,撑着桌子凑近—— 童云千意识到他靠过来的瞬间,男人身形的阴影已经压了过来,她往后躲却靠上了墙壁。 邵临的脸在眼前飞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邵临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搁在桌边,整个身板压下去,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直到——他看见童云千的眼睫开始频繁的抖动,透着紧张。 邵临停下动作,维持在这个距离。 因为距离太近,童云千似乎能闻到对方气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这么冷的天? 童云千全身僵成一个冰板雪糕,紧扣的手指动了动,不敢与他对视,偏着视线睫毛颤抖,嗓音软细:“……你干什么。” “发现个特有意思的事儿。”邵临瞄着她刚哭红的眼角,微微歪头:“你好像很喜欢把我当瞎子。” 童云千:“……” 我也发现个事儿,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碰上你。 咱俩犯冲你没觉得吗!? 邵临撑着身子坐回去,距离拉开,周身生人勿进的冷酷感再次袭来。 “过这么久了,还能为点儿小事就哭。” “多大了?童小姐。” 童云千一听,叛逆心上涌,瘪着嘴反驳:“你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事哭就随便下定义不好吧。” “麻烦说话礼貌点,谢谢。” 她特别补了句,咬着重音:“邵先生。” 邵临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欢为小事哭鼻子么。”邵临往椅背里一靠,双手交叠着轻轻摩挲,“能对着道数学大题哭鼻子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 童云千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了几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测。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学时期和邵临有直接接触之前,她一直觉得对方从没有注意过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个学生会,即使上下课在楼宇间多数擦肩。 她高三的时候学科成绩比较平均,但对高难题的拔高训练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学,别的同学能做出来的数学大题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拟,相似的考点,她还是一点都做不出来,老师讲了她也没听懂。 中午她饭也不吃,就站在老师工位旁边钻研那道题,跟自己较劲。 因为太投入,她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了办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题目就摆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饿,气得眼眶酸涩。 如果不攻克下来后面题目,高考她是绝对上不了自己梦想的学校的。 那后面对自己人生所有的规划和盼望都会发生变化。 童云千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在试卷上。 泪珠溅在卷面上,晕开黑色字迹的瞬间,她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童云千吓了一跳,扭头,对上邵临的视线。 邵临坐在数学老师座位旁边的椅子上,长腿大喇喇敞着,双手揣兜,用一种很费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牵起唇边,问:“什么题能把你难成这样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邵临只是扫了眼题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辅助线和解答,点头,很认真地嫌弃:“你确实不适合学数学。” “大学记得别报工科。” 童云千第一次见识这人的嘴毒,臊得耳颊一热,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结果对方直接拿起她的笔,在卷子上画出一笔,然后圈出几个条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复杂太难了。” “题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还是最基础的东西。” 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邵临,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好几秒,然后迅速回神听他的讲解。 他逻辑很飞,条理清晰,没有为她特地减慢速度,不过关键的地方全都点出来了。 邵临把题讲得七七八八,数学老师吃完饭从外面进来,打趣一句:“行啊,讲得不错,没事儿就多回来帮帮你这些学弟学妹。” “你要的竞赛证书给你找了,确实在我这儿存着呢。” 邵临放下笔,转身和数学老师说话,再没看她一眼。 好像给她讲题只不过是无聊时找个事做,再无所谓的事不过。 以至于童云千一直以为,记着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童云千一直觉得,高中的邵临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锅底开始沸腾,香味飘起来,打破了童云千的愕然。 她垂眸,看着邵临玩纸巾的动作,讷讷说:“我以为……” 邵临叠纸巾的动作减慢,“什么?” 童云千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对方,补充下句:“我以为你根本不记得我。” 其实她没有把话说童白。 但某种浓郁的,只属于男女之间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围却准确地飘荡起来。 邵临把叠好的纸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的回应也很模棱,似答复却没戳破任何。 “童云千,你觉得。” “我当初为什么不删你微信。” 她推了推邵临,“哎,醒醒。” 昨晚自己究竟是怎么同意这人留宿在房间的啊! 邵临睡得像是死过去了,不管童云千怎么推怎么叫都不醒,胳膊又像是枷锁一样千斤重,她在床上挣扎了好几个回合,才把这个人推到一边去。 她刚摸到手机,正巧这时有人发了微信过来。 邵贺新的消息弹出屏幕。 【云千,我听说你在厦城?】 【方便出来吗?有件事想问问你。】 她一时间没回复,对方犹豫了很久,又发来一条。 【你知道我哥为什么追你吗?】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 51 章 我早已经待在谷底 Rainy:51. 昨晚,夜色正浓。 “童云千,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邵临抚摸着她被自己亲肿的嘴唇,像赏玩最满意的杰作,诱骗着:“我依着你带你喝了这么多种酒,你没点表示?” 童云千已经彻底醉糊涂了,满脸涨红赖在他怀里支支吾吾。 “什么……表示什么?” 他大手穿过她的发丝,在她头顶乱挠,“你想喝酒,我帮你完成了心愿,反过来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个忙?” 她抬起迷离的眼睛,不解:“可我能帮你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我没钱。” 童云千怔在邵地,久久未能回神,沈谅太过自信的轻佻态度,让她无比反感,心头也翻搅起难以自抑的愠怒。 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在片场的这几天,她和沈谅并不在同一个影棚拍摄,也没跟他见过面。 他如何断定,她就那么随便,那么不自爱,仅仅因为他长得不错,又是个明星,就能毫无顾忌,同他露水一夜。 小谭收回手机,好心劝道:“姐妹,沈谅这人长得是帅,但私底下玩的很花,约过很多人,你可别为了图刺激,牺牲自己的健康。” “嗯,我不会的。”童云千转念一想,仍觉蹊跷,又问,“沈谅刚才没指名道姓,这处光线也挺暗的,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我也说不好。”小谭挠了挠头,“但你长得这么好看,也很有气质,他这种玩咖,盯上你是很有可能的。” 童云千想不通缘由,遂决定见机行事。 她和小谭找到场务,以沈谅遗落物品为由,拜托他,将房卡还回去。 凌晨四点,回到酒店。 童云千躺在舒适的零压床上,中央空调喀声运转,吹出的风寒彻冰冷,拂过手背,额头,她辗转反侧,几次尝试入睡。 未果,终于睁眼,撑肘坐起。 窗帘的遮光性很好。 她看着室内的大片黑暗,思绪像漂浮在真空中,有些恍惚。 人在意识朦胧之时,很容易遭受记忆的侵蚀,那是猝不及防的,也是无法遏止的。 不免又想起了邵临。 如果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凭他那小霸王性格,一定会问,你是笨蛋吗? 这么怂,好逊。为什么要忍? 也想起,他们还是朋友的那个暑假,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那时,童云千练完舞后,不愿太早回姑姑家,偶尔会找邵临打游戏。 但那天,他要参加编程竞赛,没在舞室外等她,只派了司机,接她到孙河别墅区,到了邵家,偌大前厅只有做饭的张姨在,邵老爷子和邵奶奶感情笃厚,陪她在国外治病。 童云千跟张姨问了好,独自来到游戏房。 邵临常玩的那款游戏叫《刺客信条》,育碧出品的,有好几个系列,童云千从主机小心取出光驱,翻了翻游戏卡带。 还是准备玩任天堂旗下的游戏,因为比较简单,也好上手。 少年恰好推门进来。 童云千没抬头,问他:“我找不到《星之卡比》了。” “又玩这个啊。”他无奈道。 童云千继续翻找,随口说:“卡比多可爱啊,我今天不太想玩血腥暴力的游戏。” 游戏房灯光偏暗,少年的身形轮廓高瘦,穿白色T恤,黑色长裤,应该是刚淋完浴,身上若有似无地散出海盐气息,很好闻,短发还湿着,服帖地遮垂眼眉,减淡了凌厉。 邵临看她找得费劲,走过来,弯身,长指一伸,拽出她想要的那张卡带盒子,递到她眼前,嘴上却不怎么客气:“好慢。” 童云千瞅着他:“你要玩吗? 邵临坐在她身边的沙发椅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眼神懒洋洋的,瞥着她说:“太低幼了,会侮辱我的智商。” 童云千:“……” 她气鼓鼓地说:“那你买它干嘛?” “因为有笨蛋喜欢玩啊。”他将毛巾搭在椅背,单手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童云千怒了,小声吼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再说我是笨蛋!” “好的。”他打了个哈欠,答应了,忽而又勾了勾唇,笑得又痞又坏,慢条斯理地又吐出那两个字,“笨、蛋。” 童云千:“……” 但那天,他还是跟她联了机。 童云千专注操纵手柄,看电视大屏上的粉红团子蹦跳前行,张大嘴,吞噬金币和怪物,可爱又贪婪,不知餍足。 邵临选择的角色是魅塔骑士,紫色的,穿盔甲,神情凶恶跺着脚,跟在卡比身后,不时挥剑斩怪。 通过一关,童云千转头看他。 少年表情懒倦,长腿微曲,没她预想的百无聊赖,皮肤病态白皙,安静看着屏幕。 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他撩开眼,淡淡看她:“不想玩了?” 童云千摇头:“还要玩。” 再次沉浸在游戏中,却发现,无论怎么操控手柄,卡比仍在邵地,颤着胖乎乎的身体,不再跳动。 她小声嘀咕:“没电了吧?” 邵临将他的手柄递给她:“先玩我的。” 童云千接过手柄,上面沾着他的体温,微热的,彰显出的存在感强烈。 不知怎么,她忽然感到不自在。 邵临小时候,跟十七岁不同。 那时他还没发育完,很像从暗黑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模样太漂亮,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仿佛跟常人隔着次元壁。 但随时间飞逝,他凸起的喉结,越来越高的身量,越来越结实的肌肉,变得低磁的声线,和她不小心碰触到他皮肤时,那发烫的体温,都在无声提醒她。 他终归是异性友人,要留有分寸。 自来初潮后,童云千身体也有了变化,越发注意男女之别。 每逢和邵临单独相处,格外拘谨。 邵临或许也意识到这点,再没像幼时那般,会很自然地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奔跑,反而刻意同她保持距离。 仿佛两个人再近一点,就成了禁忌。 但他依然像她陪她长大的小犬。 虽然个性顽劣,偶尔难驯,却一直是她最好的玩伴。 童云千握住手柄,掌心是热源,热量在运动,在传递,在交换。 属于他的体温,仍散不掉。 就像他跟她说过的物理学熵增,从有序到失序,过程无法逆转。 心忽然发慌。 她将他的手柄放在沙发上,不敢再拿。 刚想从沙发站起来,告辞离开。 邵临拽过那把意式扶手椅,摆正,金属圆腿撞在地板,发出咔哒声响,他坐在她面前,身体凑过来,距离顷刻拉近,海盐湿潮的气息将她笼罩。 壁灯投下的光线昏黄,影子交叠,也被困住,童云千只好故作淡然,继续端坐,双手却无处安放,因为他的膝盖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膝盖,距离仅剩半厘米。 太近了。 邵临将肘弯抵在膝处,托起下巴,抬眼问:“喂,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童云千别过头,“可能热到了。” 邵临关切盯着她看:“别骗我,脸红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我该回去了。”童云千小声回答。 邵临眼睛微微耷下来,像只小狗一样,语气失落:“不陪我吃晚饭了吗?” “改天再陪你好不好。”童云千心中有轻微的塌陷感,却还是说,“这几天姑姑要看中考考场,回来的晚,我要辅导妹妹写作业。” 少年的表情有些沮丧,站起身,准备送她出去,淡淡地说:“好吧。” 四肢重获自由,不再受限。 但童云千心底的异样,却没消散。 走到别墅外,司机已经在车里等候。 邵临眉眼散漫,双手随意抄着兜:“那个黄毛男生,还有去学校找过你吗?” 童云千突然问他: “我是不是长得很轻浮,让人觉得不太正经啊?” 邵临语气变沉:“谁说的?” 童云千慢慢低头,咬唇说:“姑姑说,那么多男生盯着我的邵因,是我模样轻浮,不太正……” “胡说。”他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轻嗤一声,“就你姑这个认知,怎么当的高中老师?” 童云千转头去看他:“那是什么邵因?” 少年眉眼漂亮得过分,隐隐压着戾气:“他们那么对你,是有劣根性,本能在作祟,不是你的问题。” 童云千心情好了些,瞥过头,瞅着他:“你还挺了解他们的。” “哪有?”他不太自然,避开她的注视。 依稀记得,那天傍晚,落日的光晕格外强烈,她只好眯起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也不知看没看清,总觉得,少年的颧骨下方,有些泛红。 邵临忽然垂头,用脚踢了踢石子,像在用这动作掩饰什么,低默几秒,方才恢复平日语调,恣然地说:“反正,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讲。” 她笑着道好。 少年最后说的话,声音很轻,也很倔强,随着盛夏晚风,飘过她耳侧:“我会保护你的。”- 上午十点,童云千被铃声扰醒。 挣扎从床上爬起,捞手机,关闹钟,扶额缓了会儿后,低下眼眉,开始查看消息。 场务给她发了条微信:【小童,主演们的拍摄任务都结束了,晚上可能会在市区办个杀青宴,郑导有喊你过去,待会儿我把聚餐地址发给你。】 想起昨晚和沈谅的那件事。 童云千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去。 这时,电话铃响,她按接听。 阮明希那口标准的京片子从听筒传了出来:“喂,你怎么样儿了?” “嗯。”童云千还在犯迷糊。 阮明希又问:“醒没啊?” “醒了。”童云千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啊,昨晚拍戏到凌晨三点。” “几点?”阮明希语气惊讶,啧了一声,“还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你这大半夜的给人跳三十二周挥鞭转,都容易猝死。” “……” 童云千缓过些神来:“我下午两点到市区,回去直接去趟菜市场,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我倒是想。”阮明希无奈叹气,“今早临时被无良老板抓来出差,现在还在高铁上,他刚睡着了,我这才能跑到餐车里跟你说会儿话。” “好遗憾啊。”童云千学着她刚才的语气,开玩笑,“我们真是越来越聚少离多了。” 阮明希将话拉回正题:“先别煽情,我刚想问你,沈谅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童云千这才想起,临睡前,她给阮明希发了消息,将沈谅的事跟她描述过。 阮明希压低声说:“我们律所,有几个处理艺人事务的律师,帮你问了问,沈谅和他背后的团队挺无赖,你没贸然行动是对的。但还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签的公司是琪艺,章序是去年入股的琪艺,算沈谅的东家。” 童云千轻怔:“这个…我不太清楚。” “怎么回事啊?”阮明希费解地问,“你是章序的女朋友,他求你进组帮忙,你却连沈谅是他的艺人都不知道。” 童云千声音渐弱:“他好多事情都不主动说,我也不方便问。” 她忽然觉得特别累。 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说成年男女间的恋爱,就是极限拉扯,很难直来直去,都在打太极,制造神秘感。 章序很温柔,但却外热内冷。 那种对待女性漫不经心,却游刃有余的绅士风度,那种带着距离感的体贴,那种难以捉摸的性格,都是他身上吸引人的部分。 可每当她想深入了解他,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她永远无法触及他真正的核心,能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阮明希叹气,劝她:“唉,咱不用这么放低姿态,他是影帝,却不是封建时代的皇帝,艺人也不是什么天龙人,你盘靓条顺,青春大好,还是京舞的芭蕾演员,差哪儿了?” “但还是要多长些心眼,章序比你大了七岁,又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闯荡这么多年,不要太没戒心,或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单纯。” 职业使然,阮明希总能将话说到点子上,她的提醒,像在她心底埋了颗惶恐不安的种子,风轻轻一吹,就能生根发芽,嚣叫着猛烈滋长。 越来越多的困惑,越来越多的迷惘,如同厚厚的茧房般,将她紧密地包裹。 不仅是章序近来的疏离。 还有男女之间,早晚要被捅破的那层窗户纸。 除了牵手,除了拥抱,除了接吻,她和章序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行为。 或许,迟迟没有推进的理由,是因为他工作太忙,虽然章序和她交往的时间快满两年,但每个月,他只能和她见上两到三次。 有时几个月,他们都见不上一面。 如果只有这么短的相处时间,确实无法朝那一步去发展。 但章序的年龄摆在这儿,他就没有欲望,没有正常的需求吗? 难道他是性无能,或是禁欲主义者吗?还是,他没意识到,他可能对女人没兴趣…… 童云千不愿再去过多揣测。 却也不想被人欺骗,蒙在鼓里。 章序不至于找她这么平凡的人,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她的长相是不差,但娱乐圈的美女那么多,她到底有什么特质,吸引到他了? 童云千感到费解,脑子越想越乱。 她决定去杀青宴看看状况,假如沈谅再骚扰她,也能借此试探章序的态度。 刚在酒店办完退房,就收到场务发来的地址,巧的是,片方选择的聚餐地点,就是章序带她去过的那家日料店。 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那儿去。 胡同无法进车。 童云千沿着窄道,往深处走,很快,找到悬挂靛色暖帘的门脸。 掀帘,铜铃响,进大门,先是枯山水风格的庭园,走在小径看两侧,竹篱稀落,苔藓浓绿,尽头立有洗手钵和石灯笼。 她欣赏不来日式美学,可说古拙,但余白多,四处飘着股鬼气,如同置身阴曹地府。 不及逛过的中式园林舒朗,风雅。 侍者穿灰色和服,引她往包厢走。 走廊中,弥漫着淡淡酸味,是寿司醋的气息,混了些生鱼的鲜腥,她攥住帆布包的肩带,隐约听见,一阵不太成调的曲乐,貌似是光碟录刻的能剧——糅杂着三味弦,尺八,太鼓,醒木惊响,男声呦咦,莫名诡异,莫名阴森。 童云千停下脚步,倍觉不安。 四处找寻声源,最后发现,邵来店家,将音响藏在了地面摆置的镂空陶器中,往那儿看——就在视线定格的瞬间,似乎有个红点在闪烁,本以为看错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 红光已经消失不见。 侍者停下来,礼貌问:“您怎么了?” “没事。”童云千摇头,调整呼吸。 她想,她是过于神经质了,那个闪烁的红点,很可能是音响自带的效果。 终于走到包厢外。 童云千听见推杯换盏的说话声:“序哥接个电话这么久?” 蒋冰嫣正跟人谈笑,眉眼娇妩,皆是风情,她拉开黄木门,恰好从里面走出来:“我出去找找他。” 童云千站在门外,有些发怔。 蒋冰嫣回身说话时,侧脸恰好对着她。 那半张脸,实在和她太像了。 她在片场时就想过,章序找她做舞替,会不会也是发现,她和蒋冰嫣有相似之处。 半晌,终于回过神,视线顺势落在蒋冰嫣肩上披的西装外套。 心脏重重一跳。 蒋冰嫣眼神轻慢,看向她。 她的手白皙纤长,指甲涂成鸢粉色,抬起腕,微微低眼,将碎发撩到耳后,发尾的尖梢随着她指肚绕耳的轨迹,扫过肩上西装的高级面料,淡淡道:“你来了,进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蒋冰嫣的表情,流露出淡淡的讽刺意味。 但现在,童云千顾不上她轻蔑的态度,只想弄明白,章序的西装为什么会披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傻子,还没愚钝到,看不出章序对蒋冰嫣的不同,从他悉心为她勾画的剧本,从他在片场温柔又认真地带她入戏,从那个眼熟的便当盒…… 而章序最近对她的态度,显然是陷入了所谓的感情疲惫期,是过了新鲜劲头后的懒惰和懈怠,不愿在她身上,再多花任何心思。 他和蒋冰嫣是拍过感情戏的。 那么,在私下相处时,他是否经常会和蒋冰嫣这样的,光鲜亮丽的女明星,玩弄那些暧昧的伎俩,用以调剂乏味的拍摄生活呢? 喉咙开始一跳一跳的痛。 呼吸都变得困难,像是硬生生吞掉了蒋冰嫣的手指甲,那塑料状的锐利物什,划过她的食道,掉入她惴惴绞紧的胃。 没必要这样,真的。 她没必要这么放低自己,也没必要忍受他越来越敷衍和冷淡的态度,虽然喜欢他那么多年,但她不能,连尊严都丧失掉。 就算他是她默默崇拜的偶像。 她也不能忍受,他还在跟她交往,却又跟别的女星暧昧不明。 童云千失神的时当。 蒋冰嫣已经转身离开,这时,黄木门又被拉开,沈谅叼着烟卷,看见她站在外边,轻笑问:“怎么不进去?” 童云千心跳又闷又重,没理睬他,想出去透透气,没走几步,手腕被大力攥住,她闻见那股熟悉的,令人烦厌的男士香水味。 沈谅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个女人挺能装啊,玩什么欲擒故纵?”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邵临贴在她头顶,小声地哄:“陪我睡个觉?” 童云千虽然醉了,基本的警觉还有,拧眉直接锤他一下:“你流氓。” 她醉着的口吻黏糊糊的,态度坚决:“等着,我要报警。” 邵贺新看着面前表情木讷的女孩,残忍戳破:“我虽然敬重他,但他确实是感情淡薄的性子,不会轻易付出真心,更何况和你才认识三个多月而已。” 他移开视线,补了句:“昨天他亲口说的,所以我打了他。” 轰然——童云千仿佛听到心中那座跳楼机下坠的尖叫声。 失落感和血液倒灌的浑身冰凉一并袭来。 她呆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邵贺新嘴唇翕动,耳朵却像灌满了水一样,再也听不清任何东西了。 昨夜他笑着以品酒为由头,拉着她吻个不停的画面还清晰在目。 邵临抱着她入睡,他那浑热的体温甚至还没从身上完全褪去。 结果现在被人告知,他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是吗? 邵……邵临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第 52 章 我知道不能再留住你 Rainy:52. 童辉和邵敬之达成合作,定下了那块地皮,等年后就会正式开工,等童辉的酒店入驻开业后,也宣告他的连锁产业彻底进入南方市场。 生意谈得很顺利,他还拖家带口的,两个小女儿也还没有彻底放假,不打算再多打扰邵敬之,给一家四口定了第二天中午的机票回崇京。 邵敬之得知以后,特地留他们回别墅一起吃最后一顿晚餐。 童云千和邵贺新分开以后,去找在购物广场消费的父母和妹妹汇合,再一起回别墅。 一家四口抵达院子门口的时候,邵敬之和邵临叔侄俩已经在家里等了一会儿了。 邵敬之端着茶,正和外甥在客厅下棋,看见他们一家四口拎着大包小裹进来,失笑和气道:“你们是我请来住的贵客,吃好住好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 说着他递给懒洋洋的邵临一个眼神,叫外甥去帮忙拎东西。 邵临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惯着,也就是对这个还有利所图的舅舅有几分顺从,无奈,起来跟着家里保姆过去帮他们拿东西。 保姆们帮童辉夫妇拿着买给邵敬之的东西,而邵临却绕过抱着一个大礼盒的童习真,直接走向只是拎着名品手表包装袋的童云千。 童习真累得呼哧带喘,眼睁睁看着邵临和自己擦肩而过。 上午十点,墨丘驱车前往医院。 到地儿,开门,下车,左脚穿的那只黯红翼纹皮鞋先落了地,哒的一声,叩响砖路,压弯了夹缝里,那株瑟瑟摇曳的野草。 紧接着,探出脑袋,赤红发色,被日头一晃,又像是橘色,嘴里哼哼着一段西语小调——“Quizas,Quizas,Quizas.” 唱得投入,胳膊打晃,差点儿扭起来,像是要去演昆汀的《低俗小说》,自诩比乌玛瑟曼还野,比约翰特拉沃尔塔还狂,两字,最夯。 直到路人疑惑的目光瞥来。 墨丘淡然收势,没再哼调,没再足蹈,提起保温桶,没事人似的,朝住院区走。 刚进院楼大门,手机轻震。 按接听,张妙丽关切的声音传来:“墨少,您那位‘朋友’没什么事吧?” “害,缝了几针,估计还睡着呢。” 墨丘眉间松散,接着说:“倒没什么大事了,幸亏呢,我认识给他动手术的医生,临时加了个塞,一大早,给做的神经缝合。不然啊,他想等这种级别的医师动刀子,至少要排一个月。” 张妙丽感慨道:“您对他可真上心。” “那可不。”墨丘往电梯间处走,“也不看看,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张妙丽哧哧轻笑:“当然看出来了,您和他啊,是要复合吧。” “啊对。”墨丘敷衍地应付她,“我和他是要……” 这时,电梯降到一楼。 梯门轰轰朝两侧开,墨丘愣在邵地,终于反应过来。 复合?什么玩意儿? 电话那头,张妙丽还在自顾自说:“像他那种男人,真是极品,长得真漂亮,又野又痞的,怪不得您喜欢呢。” “……” “不是。”墨丘没进电梯,转身,挑了个方便说话的地儿,难以置信问,“你认为,我跟他,是那种关系?!” “你就别跟我不好意思了。”张妙丽摆出一副明白人模样,“圈里这种事还少吗?我又不是老古董,昨天沈谅被拉走,我还告诉他,那位帅哥是您的人,让他别不识好歹……” “给我打住!”墨丘懊丧地抓了把头发,“他,我怎么可能跟他……” 张妙丽懵住:“啊,这……” 墨丘难得正经起来:“你听好了,老子是直的!之前那件事,叫试错!你可别听风就是雨,乱跟人胡吣,以为我喜欢男的!” 张妙丽想起昨夜谭允文模棱两可的暗示,心里积着气,这个狗东西! 她慌忙又说:“是我误解了,您别生气。” “我倒没什么事。”墨丘的语气有些发蔫,“要是被那位知道,就完了……” 张妙丽问:“那位是谁啊,脾气不怎么样,架子也挺大的。” “KPLER知道吗?”墨丘叹气,跟她解释,“卖款游戏,就能让公司攥十几亿美元现金流的人,架子当然大。” 张妙丽惊呼:“天呐,我还以为KPLER的创始人是个秃头的IT男呢。” “……” KPLER之前的业务一直在海外。 邵临又厌恶镁光灯和媒体,行事低调,极少露面,除了业界那些比较有头脸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不跟你说了,挂了。” 墨丘耷眉臊眼的,撂下手机,放回兜里,瞧见电梯间不远处,好像有家属,要推病床进去。 床上,躺了个岁数挺大的老人,昏睡着,还打了吊水,要是跟他们挤,会碍人家的事,不如爬楼梯上去,反正病房在五楼,不费什么体力。 边爬楼,边想起跟张妙丽的跨服聊天。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 他跟邵临那狗东西,是纯正革命友谊,那事被他和谭允文知道后,邵临还欠欠儿地说过,就算他墨丘是个女的,他们之间,也天然存在着不同物种间的生殖隔离。 墨丘对这事,是反省过的。 觉得自己不算犯浑,他还年轻,只是在边界上探索探索,最后发现,取向还是直的而已。 他掏了一百来万,资助前任在美国念完研究生,又给买了辆代步的沃尔沃越野,还牵线搭桥,联系了知名艺术品经销人,让他的作品,能够在纽约上东区露脸。 也算仁至义尽了。 到五楼,发现邵临没在病房。 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倚着自动售货机,背微躬,低着头,在接电话,修长的右腿微微曲起,姿态有些懒倦,表情却很专注。 男人肩上披着黑色夹克,受伤的那条胳膊,架着,左侧颧骨的擦伤泛红,低垂的睫毛,又浓又长,一副无所谓生死的厌世模样,标准战损美人,惹得路过的小护士,女病友,纷纷侧目。 看见墨丘到了,邵临微微瞥眼,示意他帮忙,将刚买的零食从取货口拿出来。 墨丘啧了一声,弯腰,拉开塑料挡板,将那玩意儿捞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是包巧克力注心的小熊饼干,绿色包装,六柱体纸盒状,上边画的黄色考拉,闭起一只眼,调皮地wink着。 “……” 邵临这时撂下手机,淡淡垂眸,看向他手中的小熊饼干,没说话。 墨丘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让他把饼干盒撕开,还真是个少爷脾气。 “你没长手——” 话说到一半,墨丘笑了声,往他左臂那儿看去,贱嗖嗖地说:“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胳膊差点断了,那爷爷就帮你一回。” “啰嗦。”邵临长手一伸,将饼干夺走,面无表情,径直往病房走。 赶上医生查房。 叮嘱了邵临术后注意事项,病房复归安静后,他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小熊饼干,有心事似的,好像在思考什么。 墨丘将保温桶放在桌板,拧开盖,里面装着家里阿姨熬的党参走地鸡粥,米花饱满,冒着热气,鲜香四溢。 他给邵临舀了碗粥,调侃道:“破饼干吃个没完,我他妈都纳了闷了,你成天吃这些玩意儿 ,是怎么长得这么高,身材还这么好的。” 邵临专心吃饼干,没搭腔。 “喏。”墨丘将粥递给他,“家里阿姨熬的,趁热吃。” 邵临眯起眼,又往嘴里塞了块饼干,语气有些冷淡:“太烫,好麻烦,拿走。” 墨丘叹气:“好吧,叛逆期青少年。” 邵临:“少操心,男妈妈。” 墨丘:“……” 墨丘赶早来医院,不光是为了送粥,也是想搞清楚,他和沈谅到底有什么过节。 和邵临贫完嘴,便问:“那个叫沈谅的小明星怎么惹你了,至于动这么狠的手吗?” 沈谅这两个字出口后。 邵临的情绪有了变化,他放下饼干盒,本想去摸烟,但口袋空荡荡的,打火机也丢了,只好将右手顺势搭在石膏上,以一种防备又危险的姿态,看向他。 男人的瞳孔漆黑,幽暗,如映了团火焰,有那么一瞬间,墨丘被他阴郁的目光震慑,后背发凉,生出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做了什么?”邵临冷笑一声,微微敛睫,像在压抑怒气,低沉的嗓音,比平时重了些,“我姑娘,被他欺负了。” “姑娘?”墨丘听完,差点从陪护椅处跳起来,“你是说,童云千?!” 邵临眼皮一掀,看着他,没说话。 墨丘费解:“不是吧,就小青梅那性格,能轻易被别人欺负么?他怎么欺负她了?” “我也不知道。”邵临垂着嘴角,语气低了许多,看样子,是不敢再往下深想。 墨丘单手撑膝,心情也憋闷。 再怎么说,童云千也是他们从小护到大的姑娘,跟妹妹没两样,这些年,她却过得很一般。 交往的那个影帝男友,心思深沉,琢磨不透,似乎对她很不上心,像在玩弄她的感情,到现在,竟然还被沈谅这种货色的小明星给欺负了。 这怎么能忍。 邵临眉眼懒恹,沉默着,没说话,修长的右手,将绿色的盒子捏得咔嗒咔嗒响,注心饼干也被捏碎,间或夹杂爆破的声音。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分明受了伤,周身的戾气却越来越重,像是暴风雨前的短瞬宁静。 墨丘慌忙劝道:“哥们儿,你先冷静冷静,说起来这事儿也蹊跷,咱们这头其实理亏,不管怎么样,是你先动的手,沈谅那头却好像不想让人知道似的,连警都没报。” “呵。”邵临唇角动了下,态度笃定,“他不敢报警。” “什么意思?” “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么?像腐坏的烂木头,好恶心。” “你是说……” 墨丘终于弄明白,那可疑的气味,到底是什么。看来之前的那条传言,是真的。 沈谅确实碰过那种东西。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鱼缸里的水腥味,鲜血的腥味,烟草的焦糊味,混杂在一处,冲击着感官,他没怎么留意。 邵临和他在美国留学时,接触过沾染这种违禁品的学生,应该闻得很清楚,怪不得,在扭打的过程中,沈谅像被抓住了把柄,跟条狗似的,向他讨饶。 “说句实话。”墨丘分析完,自顾自道,“就算你不管,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青梅,被沈谅这种垃圾欺负。” “再说,这小子,竟然把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带到我的地盘,脏了我的场子。” 他长了张显嫩的娃娃脸,因而,在酝酿报复计划时,眼底透着天真感:“让我帮忙搞搞他吧,最起码,得给他安排个铁窗泪。” “不要打草惊蛇。”邵临的视线望过来,叮嘱道,“这种事要人赃俱获,抓现行。” 墨丘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交给我。” 邵临从病床起身,单手旋着,将保温桶的盖拧好,拎起手柄,放在身旁的床头柜。 “诶,你去哪儿啊?”墨丘唤住他。 邵临淡淡道:“办出院。” 墨丘: “?” “别吧。”墨丘无奈道,“刚下手术台就出院,你又没什么事,好好歇着呗。” 邵临眼皮微掀:“谁说没事?” 墨丘恍然大悟:“卧槽,你这是要去找小青梅吧?!” 邵临没否认。 墨丘追上他,叭叭地劝:“我说,你是不是想挖你影帝外甥的墙角啊?千万别乱来,这事儿,我可有经验。与其选择进攻行动,不如采取怀柔措施。” 邵临懒懒睨他:“你很闲?” “真的,千万别急,你这身份很占优势,先做她的蓝颜知己,男闺蜜也行,时不时来点茶艺。女人么,最怕寂寞,章序拍起戏来很忙的,到时候你一嘘寒问暖,再趁他们有点儿小龃龉时,那么一煽风,她肯定觉得,还是你最体贴。听我的,这次见她,就先跟她做回朋友。” “……”- 临近下午五点。 邵临让司机停车,关门后,黑色的中筒靴落在发烫的沥青地,按照手机导航,朝那间芭蕾舞校走去。 周末的使馆区,游客不少。 他同离开的人流逆行,穿过这条街区,道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一座教堂,哥特式风格,色调深灰,尖状的钟楼擎起两个十字铁塔架,束柱延伸下来的线角简约,冷峻。 堂央,天主雕像展起双臂,正俯瞰这片土地,周旁围绕着神态渊默的圣子,和形态不一的滴水石兽,表面的黑漆,斑驳脱落。 玫瑰窗折射出淡淡光晕,隐约听见圣歌的旋律,应该有信徒在做弥撒——莫名让人想起轮回,宿命,这样的字眼。 邵临抿起唇,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座古老的建筑,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神明,鬼怪,都不感兴趣,也质疑过它们的存在。 他加快脚步,想赶在变灯之前,通过斑马线,到达对面。 打了石膏的左胳膊,悬在闷浊的空气中,神经末梢在修复,在生长,泛起一跳一跳的刺疼感,夹带着难耐的痒意,蔓延开来。 耳边,忽然擦过温热的夏风。 教堂塔楼的钟声,由远及近,响彻起来,叮啷,叮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铁片撞击,机括互相牵连的动力。 也就是在这时。 他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纤瘦的,单薄的,与记忆里的她,渐渐重合。 信号灯忽然闪烁,即将转红。 童云千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小跑着。 但他们,还是被即将奔涌的车流,困在了斑马线的缓冲区。 童云千在他身旁站定,调整呼吸,看向他受伤的胳膊,睫毛轻颤,眼底有层雾气,像是想开口,询问他的伤势,却又犹豫住。 对于他的出现,不怎么意外。 邵临扭过头,垂眼看她。 也是,邵天奇姓邵,他又不肯接她的电话,童云千应该已经猜出,他就是那小鬼的家长。 还是她先开了口,语气很温和:“我要去趟便利店,你可以先去学校,找你弟弟,我等会就回去。” “我陪你——” 及时噤声后,邵临无措低头,目光变得凶肆,格外懊丧,但却深知,跟随她的本能,融在骨血里,像无法磨灭的烙印。 即使做足心理准备,还是会不由自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童云千表情僵住,惊讶回答:“好…好的。” 疾驰的轿车匆匆驶过。 她和他,都在安静等待着,红灯转绿。 邵临和她肩并肩,反方向站着。 她的侧颜,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哀伤,但他却见过她狡黠,骄傲的模样,知道她笑起来时,有多明媚。 那天的雨夜,他甚至不敢多看她。 章序说的每个字,都往他心头添了根柴,助长着嫉妒的火焰,到现在,他都费解,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盘起的黑发,被风吹起。 散乱的几缕发丝,拂过眉眼,额角,和耳垂下方两厘米处,那颗浅褐色的小痣——附着在侧颈,肌肤清薄到近乎透明,隐约看见几根淡青色的血管,纤细而易折。 童云千的指节缠着创口贴,将碎发撩开,白皙的手腕有道刺目的,深紫的淤伤,同肤色的对比太强烈,如抹晕开的浓美颜料。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皮肤太柔软,轻微的磕碰,都会受伤。 目光顺势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边挎着干净的,泛黄的帆布包,那里应该装着保护脚趾的芭蕾绷带,布洛芬,棉签。 她身上的气味,也好熟悉。 就像荷叶的露水,清新,幽淡,却又润物无声,将他快要崩坏的理智,都溶解掉。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眼神压抑又痴缠,浓长的睫毛颤动起来,忍受着心脏膨胀的力量,在它疯狂乱跳时,对她的,那从未止息的迷恋,也愈演愈烈,奇异又兴奋的颤栗感遍及全身。 比他十七岁时,还要炽旺。 邵临预先避开她流转的目光,慌慌忙忙,将视线收回。 红灯终于转绿。 童云千的声音很轻:“走吧。” 邵临转过身,跟上她,不受控地盯向她手腕的伤痕,忍耐着,想要伸手碰触的念头。 距离仅仅几步之遥。 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渐慢的脚步,看着她停下来却没回头,他近乎自嘲般,又像是认输,挫败地笑了。 分开的这五年,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垒起骨牌,建立着延伸生命的秩序。 然而,她无需任何努力,或许只是用声轻微的叹息,就让他清晰感受到——心中那些数以万计的多米诺骨牌,正向后倾倒,一块一块,无法停歇,不断坍塌。 教堂的晚钟消失了。 童云千转身,目光犹豫,注视着他。 他却在想,假如神明,真的存在,那么祭坛上供奉的圣女,或许就是她的模样。 让人不忍亵渎,让人不敢光明正大地肖想。 无论是十七岁的童云千,还是现在的童云千,都是他的肋骨,他的夏娃,他想偷食的禁果,他永远都熄不灭的,那团渴慕之火。 她在哪里,那里就是伊甸园。 “是,我没脸笑。” 邵临仓促憋回去,闷着愉悦的嗓音更加色气,“行,那这流氓无赖索性我就当到底。” “就算我今天是头一天追你。” 童云千一怔。 “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对你说半句假话。” 他站在她的窗下,生硬地讲着情话:“童云千,我什么都能不计较,但就要你一个。” 邵临举着手机仰头,眺望那抹躲在窗帘后面的身影,骄恣扬言:“当我女朋友,别说是天上的星星月亮。” “就算你想要阎王爷的眼珠子,我都下十八层地狱给你抠出来。” 他挑眉笑着:“想不想试试?” 第 53 章 也知道不能没有骨气 Rainy:53. 童云千没有回复他的那番话,心乱神杂地挂了电话,而邵临也没有继续纠缠,过了一阵子她再从楼上望下去,那个人已经不在楼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墙走的。 不过她没功夫去搭理邵临那几乎有点不讲道理的表白,她也不再去瞎想邵临和邵贺新之间发生的矛盾。 既然邵贺新当时只透露一句“是家事”,再多的她这个外人不该掺和也不该操心。 翻过这一情绪跌宕的夜晚,第二天睡醒她照常跑去学校跟小组同学忙着参展。 邵临一开始还是不是微信骚扰一下她,后来被她训了一句就再也不乱发消息了。 他说会乖乖听她的,童云千发消息问他,难道如果她叫他一直不出现,他也会乖乖听话吗? 对方的回答是:只要你不愿意见我,我就滚得远远的。 童云千看着邵临这句略有不满却不得不服软的文字,心中莫名畅快,也不心软,直接回他。 三味弦诡谲的音调仍在走廊回荡。 童云千深深吸气,怒视他道:“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对你不敢兴趣,在片场也没跟你说过话。” “人都来这儿了。”沈谅冷笑一声,抱起双臂,口吻有些恶劣,“装什么装。” 童云千眼神冷淡,流露出厌恶的情绪:“你这叫性骚扰知道吗?劝你别纠缠我,你递我房卡的事,场务和另一个替身演员都能作证,如果你再惹我,我不介意将这件事抖给媒体。” 话落,沈谅笑了。 但眼底的阴沉和玩味更浓,仿佛在欣赏她的愤怒和困惑,又用那近乎露骨的目光,打量她看,嘲讽道:“你尽管去爆料,最好让我上条热搜,省得我再花钱买流量了。” “不过吗。”他顿了顿,又说,“在灯下看,你也不过如此,瘦得干干瘪瘪,来阵风就能被吹倒,没劲,当我眼瞎了。” 沈谅说完,转身离开。 童云千攥紧双手,太阳穴在跳,牵得眼角也痛,愤怒又无力的感受,像往她四肢注铅,整个人如被他的恶意凿在了地面。 沈谅在影坛稳居二线,有名有号,手里代言不少,还是某热播综艺的常驻嘉宾。 私德竟败坏至此。 她很想找沈谅理论。 但情势碍人,就像阮明希说的,沈谅的团队,很可能反泼她脏水,最后惹得一身腥臊。 难道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了吗? “站住。”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在旁边站定,她被那人高大身影罩住,无措垂眸,看见一双黑色孟克鞋落了地,缝线严密,隽永复古,在暖灯下,鞋头的皮革晕染开白色光痕。 男人刚抽完烟,衣角浸着寡淡的烟草味,听见他熟悉低醇的嗓音,童云千错开脸,鼻腔有些发酸,她双肩发抖,调整起气息,不想对他泄出脆弱的一面。 不流眼泪,是她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章序淡淡转眸,看见她纤瘦的肩膀,如蝴蝶振翅般抖颤,那样的伶仃单薄,又那样的倔强不甘,眼底倏然划过一丝阴沉。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沈谅。 男人的手指修长,垂下眼,等待沈谅走过来的这几秒,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枚金属烟盒,喀哒一声,盒盖掀开,几支细款雪茄露出来,散着焦木的香气。 优雅从容地站在童云千身边,并不刻意作势,却格外有威慑力。 他常以清隽贵公子的面孔示人。 现在的目光,却仿佛蕴含着黑暗又汹涌的力量,看得沈谅心底悚然发毛,浑身像爬满了湿凉又黏腻的毒蛇。 章序平时温柔又谦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可怕的眼神? 沈谅揣摩着他的心思:“序哥,怎么了?” 章序冷眼瞧他:“道歉。” 沈谅微愣,但立即变了副面孔,刻意弯下腰,跟童云千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求你别计较,饶我这一次。” 童云千攥紧双拳,没吭声。 章序关切看向她,淡漠说:“先回去,前几天拿给你看的剧本,记得还给公司,我想了想,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这……”沈谅脸色变了又变。 他清楚,章序是在惩戒他,之前要给的资源,因为童云千,不给了。 沈谅心中恼恨,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但不敢当着章序的面,再得罪童云千,只好先忍下来,毕恭毕敬说:“知道了,序哥,我都听您安排。” 沈谅惶恐离开后。 童云千肩膀不再抖,仍不肯看他。 章序以为她哭了,本想为她拭泪,但外套遗落在包厢,身边并无手帕或纸巾,他心脏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开来,莫名的烦躁,莫名的慌乱。 这种异样的感受,让他既困惑,又困扰,但却不想让它流走,甚至任由它继续折磨他。 上次,他就因为童云千,做出了令他自己都费解的举动,邵临落在她身上的灼人目光,让他浑身如被火燎,难以忍受。 更不能忍受沈谅欺负她。 在倦怠疲惫时,他脑海最先掠过的,竟然是童云千的身影,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送她回家时,直到她说出那句,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像邵临认识的人。 他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竟然不再把她当成蒋冰嫣的影子。 以至于,在那之前,他跟她提起做舞蹈替身的事时,都忘记,在他的心里,她本来就是蒋冰嫣的替身。 他到底是怎么了? 童云千不过就是他用来移情的练习对象,他最近还打算,寻个合适的契机,跟她断掉。 她已经完成了任务,该从他的人生退场了,但他会给到她相应的报酬。 章序隐忍地皱了下眉。 无论如何,童云千已经招惹上他了,在他没搞清楚,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之前,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章序牵起童云千的手,想带她到外边透透气,指腹刚触及她柔软的手背——“啪”的一声,童云千避开,没让他碰。 他没料及,另手持握的烟盒掉落,金属磕在软木地板,沉闷的一声响。 两个人都没去捡。 童云千脸上已无泪意,眼神沉静,直视他看。 恍若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章序不动声色,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在眼中,清楚她是在表演,佯装从容。 童云千很有做演员的天赋,天生喜欢将别人当成观察对象,敏感,共情力强,也能很快从情绪抽离,几秒入戏。 但她忽略一点,仍有稚嫩之处——演技再高的演员,也很难控制真实情绪下的生理体语,譬如现在,她的指尖还在颤。 让人轻易就看穿她强撑的伪装。 童云千温柔,待人包容,让他常常忘记,她才二十二岁,刚出社会的年纪,比他小了那么多岁。 刚跟他时,她还没毕业,在京舞读大学。 “同我说说。”章序语气温柔,耐心看她,“你跟沈谅发生了什么?” 童云千紧紧抿唇,沉默了几秒。 泪腺又发酸,她咬住双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问他:“你想分手吗?” 章序眼神转寒:“怎么问这个?” 童云千惨然一笑,叹了口气:“想分手的话,可以直接提,没必要让蒋冰嫣穿着你的西装,像八点档伦理剧的恶毒女配一样,在我眼前晃,我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也没那么开放,接受不了多人关系。” “她穿了我的外套?” 章序轻怔,淡声回答,“我不知道这件事。” 童云千惨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她没分寸,还是你没分寸。” “我会跟她说清楚。”章序依旧温文而有涵养,但语气变沉,“你没必要这么计较。” “章序。”童云千再次深吸气。 随即弯身,捡起烟盒,慢慢抬手,递给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交往……什么都不图的。” “我只希望,你能对我真诚些。” 她的语气温和,轻淡。 章序蹙起眉,心底却又涌起那阵密密麻麻的疼,琢磨不清,也摆脱不掉。 话已毕,他抬眼,却没同她对视。 童云千默然转身,兀自要走,她和他离得很近,仅仅半步之遥,却跟他没任何实质接触,唯一附在他身上的,是她发间幽微的铃兰香气,丝丝缕缕,飘忽难觅,愈发浅,嗅不见。 冗长的走廊尽头,灯火渐暗。 童云千渐去的背影寥落,他的眼神,随她身旁越来越重的阴影,变得沉黯。 目光不受控地继续跟随,她穿白色帆布鞋,落地无声,布面泛黄,但很洁净,脚腕的踝骨明显凸起,又窄又细,易碎而心折。 他隐约记得,她跟他提起过,因练舞时间太长,那双脚有轻微的畸变,不够好看,所以从不穿露趾的凉鞋。 她今日穿淡紫色连衣裙,应当是路边古着店淘来的,她说过,偏爱花纹繁复的旧衣,上面枝枝蔓蔓的花卉他辨不出来,但很适合她。黑发,肤白,素美的一张脸,才能撑起极繁颓艳的衣。 她身上没任何奢贵之物。 就像她说的,她不图他任何,跟他相处时,满心的倾慕,欣赏,羞怯,装不出来。 她的身影消失无踪,再望不见。 章序收回视线,眼神空洞,颓唐低头,看向手中那枚银制烟盒,在灯下泛着凛寒的光圈,映出他寡淡面容。 真诚二字,仍在心中盘桓。 那枚冰冷的金属,扣压着掌心肌肤,突然变得格外重,他自嘲似的讽笑一声,慢慢拢起手指,将它攥紧,没松开。 那头宴饮正酣,又派人来寻。 “序哥,都等着你呢。” 章序面上云淡风清,纷杂情绪已无踪迹,旁人看来,他的离席,应当是同旧友通了电话,叙一场旧,谈笑风生,闲庭信步。 男人悬起空着的手,挽了下袖,袖扣无意撞在腕表边缘,随意的抬腕,尽显世家公子贵气,淡声:“这就去。” 他们离开后,走廊变得空荡。 无人发觉,靠近墙边的镂空陶器里,被人放了台针孔摄像机,红光忽闪,嘶嘶轻响,像蛰伏的毒蛇在吐信。 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拍了下来。 【以后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此刻又叠上新的疮痂。 童云千紧握着,U盘迈开腿拼命跑起来,飞出的热泪不知掉了在什么地方。 她无法想象,邵临在恶劣的雪天环境里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故。 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忍着伤痛爬起来,骑上机车往回赶的。 她不敢去想,一想就好像跟着他一并在疼。 【一旦上了马背,眼睛就只能往前看。】 邵临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回荡起来。 童云千咬紧牙关,用尽全力跑向那个属于自己的展台。 此时此刻她只想抓住这个机会。 也想。 原谅那个哪怕玩命也希望她把握机会的浑蛋。 第 54 章 感激你让我拥有秋天的美丽 Rainy:54. 虽然总是被人笑话又傻又笨,但从小到大她最先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自己在什么地位,就拥有多少情感和物质,再多要一点都是不该的。 所以在家里,她不敢比妹妹多要任何东西,她看得出母亲对自己若近若离的态度,上学的时候宁可故意考砸,装出一副不擅长学习的样子,也不会抢走半点属于妹妹的风头。 在那群全是富二代的交际圈里,她也不敢多表现任何主见和个性,能忍则忍,不过是知道父亲的财力在这个圈层仅仅是勉强跻身,也知道自己作为童家的领养女,没人会真的把她当回事。 以至于最后在邵贺新面前,她都不曾主动讨求对方的关照,甚至暗恋那么多年都不敢奢望和他有一个结果。 她已经习惯被轻视,被边缘化,习惯“不配得”。 邵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她拼命又受伤的人。 之前是保护她的人身安全,现在又是为她重视的学业拼命救急。 / 润州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医院走廊,风把窗外树枝吹得东倒西歪。这才上午,天就昏沉沉地暗了下来。 这种天气容易让人心情郁烦,雨一浇,没头没尾地,整座城市都陷在沉闷的低气压中。 童云千从会议室出来,看了眼手机,十点多。 她和瞿雨音跟在队伍末尾,前面黑压压一群人。 领头是主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都是经验到头上了年纪的人,白大褂穿得板正。一来一去讨论病例,没人敢插嘴。 也就儿科的林医生多问了两句。再往后,就是随行的住院医、规培医、实习医。 她在规培医的最后,队伍的氛围相当严肃沉默。 旁边瞿雨音小声问她:“最后讲的那个病例你记了没?” 童云千从手机上抬头:“记了。” 瞿雨音松了口气:“那一会儿借我看看?这两次开会进度太快,我没来得及。”沉默片刻,她低道,“也不知道造什么孽,今年开春这个肺炎情况真可怕。” 童云千笑笑:“每年都这样,开春换季流感就严重。” “那上周五,隔壁市不是多了一例小孩感染新型病毒型肺炎死亡的例子么?”瞿雨音说,“副主任说让把那些病例和文献吃透……记都记不住,还吃透。” 童云千低眸,弯了弯唇角。 今年早春情况不是很顺利,往年倒是有流感,换季感冒也属正常,只是今年太严重。甲流这种东西,感传染性强,传播又广,一来二去很容易爆发成大规模病毒性肺炎。 小孩老人抵抗力弱,本身就易感。这两周急诊大厅里,坐的大半都是这两类人群。 这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潜伏期长,有时甚至不会注意到症状,突发高烧送过来才知道是被感染了。 门诊急诊人满为患,一时间闹得医院人心惶惶。 童云千摁灭屏幕。 瞿雨音和她都是规培第一年,上半年轮科室轮到急诊,从上周开始,接收类似病例不下百,两个人身体都很疲惫了。 今早去开会都是强打着精神。 瞿雨音:“你还笑。” “不笑。”童云千收起笔,合上文件夹:“没事。他综述的文献我看过,你要是有不懂,可以来问我。” 瞿雨音有点感动:“这么好?” 童云千看着她:“要么你自己琢磨。” “不要。有便宜我干嘛不占。”瞿雨音撞她肩膀,一扬下巴压低声音,“你看前面。” 队伍前方,是主任副主任医师,几个人走在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姿态闲雅,没什么架子,说话温和可亲。 这是副院长请来与会的专家,姓郑。 润州开春爆发的甲流有些严重,毒株变异出现了几例死亡病例,郑医生于此颇有研究。 望着前方男人背影,童云千抿抿唇,轻轻垂下眼睛。 瞿雨音低声道:“我听说这个郑医生很有名。” 童云千没说话。 小颖说:“他不是京城那边大三甲的医生吗?当然有名了,多少人排着队找他看病,我们副院能把他请过来也不容易。 瞿雨音:“不止,这位郑主任家里好像蛮有背景,京城郑家,听过么?他家老爷子可是上面的。” 她指指天花板。 三个人拐进盥洗室,在水池台边洗手。今早的大查房和会议冲突,取消了,但是一会儿还要去急诊。 小颖手腕僵硬,水流唰唰响:“上面的……他家有军.政背景啊?” “嗯。”瞿雨音说,“而且这个郑主任也很争气,在学术界造诣颇丰。” 小颖有些憧憬:“真厉害。” 俩女生对着镜子聊了几句闲天。 童云千挤了洗手液,里里外外认真洗了三次,抽出纸巾擦干后,手插进白大褂外面口袋。她垂着眼,原地站了会儿。从聊到郑家开始,她就没做声了。 女生微微抬起眼睫,雨声喧嚣,旁边就是通往住院部的侧门。 雨水冲破门帘打进来,地上已经有了水洼。 童云千觉得有些头晕。 一楼走廊连着急诊大厅,是整个医院最混乱的地方,楼道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消毒水,酮症酸……混着呕吐物,刺得她鼻根发疼。 隐约还能听到孩子的哭腔。 里面两个人终于走出来,童云千往旁边一步,短短几分钟,她们的话题已经拐到别的地方。 “人家都上年纪了。”瞿雨音笑嘻嘻看眼小颖,“我院的黄金单身汉也多啊,你看秦医生,虽然没有郑家有钱吧,但是人工作能力也不差啊。主要是年轻,男人老了有什么好的。” 小颖被说得耳根红:“我没说我要找!” 三个人穿过走廊,回科室拿报告和文件夹。 回来时,雨下得更加倾盆。童云千收了伞,甫一走进大厅,还没上电梯,就被扶手电梯上的人迎面撞上。 刘桥看见她们,简直像看见救星:“你们三个!” 瞿雨音不明所以眨眨眼:“怎么了?” 刘桥嘴唇哆嗦,解释不清前因后果,干脆一扬手:“上去说。” 几个人知道是情况不对,都有点着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刘桥红着脸喘气:“就是今天早上五点,收的那小孩。” “嗯。” “那孩子来的时候不是甲流吗,半夜发烧,拍了ct发现还有点白肺。”刘桥说,“我们照例问家属病史,娘老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张医生就说治疗风险,可能要住很长时间院,他们也不肯签字。那不肯签字谁敢瞎治?” “结果刚才,孩子突然惊厥了,刚送进icu他家里人就闹上了,非说是医院治死人,在那哭啊闹啊……哎呦我实在顶不住了,整个走廊都乱糟糟的,你们去帮个忙。” 二楼扶梯还能看见楼下大堂滚动的报号,童云千跟着,一路小跑往里。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期期艾艾的哭声,其间夹杂着嘹亮的叫骂。 有医生好声好气安抚,对方全然无动于衷。 “你们这个医院怎么治病的,我好好的孩子送过来,怎么给我送进icu了!我家就这一个儿子!” 刘桥一步上去:“婶子,您家孩子要是原本就好好的,也就不会送医院来了。” 其实这话不该说,童云千都没拉住他。 瞿雨音倒是也想上前,被她拽住了。瞿雨音回头,童云千冲她摇摇头。 果然,地上两腿岔开坐着的女人,听见这话直接炸了。 她男人也猛地翻身起来,指着刘桥鼻子吼道:“你什么意思啊,咒我呢,还是咒我家小孩?你是不是咒他有病早点死呢?” 那女人也哭,但是翻来覆去只会一句:“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心肝!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哭得惨,男人像是被这话激怒,瞬间着火,一把揪着刘桥千领:“你要逼死我们是吧,堂堂大医院有病不给治,还逼我们乱花钱!我儿子就是个普通感冒,非要把我们骗得住院,不肯住院就不治,硬生生把我儿子拖成这个样子!” 他精瘦的膀子,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刘桥似的。 刘桥攥住男人的手,梗着脖子:“诶,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就是这个意思啊!”婶子暴跳如雷,然后又一股脑继续躺在地上,“真是没法活了,医院瞎治,还咒我儿子去死啊!” 小颖看不下去了往前走,童云千喊她:“小颖!” 她没听见:“大姐,你不要胡说啊!” 那女人直接跳起来扇了小颖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育我?” 大概是看小颖年纪不大,又是个女生,女人揪着她袖子不肯放。 眼看着闹事要演变成打人,另外几个年轻医生赶紧把他们分开。女人倒是很快制住了,坐地上哭。 就是她男人有劲,三个人抱着都在挣扎。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别打了,保安来了!” 男人吓了一跳,陡然受了刺激往前挣动。 童云千原本抱着小颖,在安抚她:“消消气,一会儿去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哪里……”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撞击了一下。 那一下力道奇大,她被撞得后退两步,脚踝一扭,腰直接磕到消防栓,头碰墙,紧接着就摔到了地上。 地上女人晦气地指着她骂:“你们都是一伙的!” 眼前模糊了几下,童云千觉得额角疼,抬手一摸,竟然摸到点血迹。 “童医生!”刘桥眼底慌了,赶紧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童云千皱着眉摆摆手,她看了眼手心血,最后不动声色捻掉,轻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刘桥也顾不上了,把她带离现场:“你先去秦医生那边拿个报告,这里我们来就好。” 她无力点点头。 两个人穿过走廊,刘桥把她送到另一边诊室,敲了敲门:“秦医生?” 门虚掩着,听不见回音。 顾忌着可能有人在做检查,刘桥不方便直接进去,只得继续敲:“秦医生,你在里面吗?” 隔了两秒。 这下里面传出回答:“他不在。” 童音稚嫩,清脆可爱。 刘桥有些疑惑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个小孩。 童云千也看过去,小孩约莫三四岁大,正乖乖坐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个小橘子毛绒挂件。 他生得很清秀,明亮的大大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头发长了些,碎碎的额发有些遮住眼睛。 孩子望过来时,那张面颊潮红,呼吸也略显急促。 看见有人推门,他攥着小橘子的手紧了紧,小声打招呼:“哥哥姐姐好。”和外面那帮崽子仿佛不是一个物种。 刘桥瞬间萌生怜爱之心,连语气都好了不少:“这里的医生呢?” 小孩声音脆脆的:“出去了,待会儿回来。” 刘桥说:“那让这个姐姐进来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孩望了童云千一眼,有些羞涩点头:“好。” 刘桥让童云千进去:“你就陪他待会儿,是秦医生的病人,估计秦老师去拿东西了。反正小孩也没人陪,万一还乱跑丢了,又有的忙。” 童云千:“我知道。” 刘桥点个头,替她掩上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还在下雨,阴雨绵绵。 医院空调永远维持在十几度,夏天或许觉得凉爽,现在就有些冷了。 童云千回眸。小孩身上穿着厚外套,里面是套头衫,小千服扣得好好的,拉链纽扣也整整齐齐。千服有些旧了,她垂眼,看见袖口的地方缝了线。 但是小孩捏着橘子,小手和千服都是干净的。 看得出家里条件没有那么好,可是家长照料得很细心。 童云千走过去,坐在小孩旁边,想着他看见陌生人难免害怕。 她放轻声音,温柔问:“在做什么呢?” 小朋友抿抿唇,看着手里橘子:“捏橘子。” “捏橘子啊。”童云千弯唇一笑,甜蜜毓秀。她生得动人好看,有江城女人特有的婉约。 弯眼垂眸的模样,温和柔婉,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小孩看着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耳根渐渐红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童云千说:“这个小橘子真好看,是买的吗?” 小孩摇摇头,还是小声:“不是,是阿爸自己做的。” 童云千哦了声:“你是跟着爸爸过来的呀?” 这回他点头:“阿爸去拿报告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童云千又多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他能答得上的。小孩有些咳嗽,童云千倒了杯水,抽纸巾给他掖了掖额头脖颈里的汗。 他至始至终很乖。 给他喂水,他便垂下眼睛:“姐姐,我感冒会传染的。” 说着把脑袋偏向一边。 童云千笑了:“我不喝你的水。” 他也摇头,埋着小脑袋,说这样就不会传染了。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小孩说自己口罩被阿爸不小心带走了。 最后童云千还是给他喂了水,他乖乖坐在凳子上,悬着两条短短的小腿,小口小口喝。 外面雨势更甚,秦医生留了半扇透气。童云千怕小孩冷,起身关窗。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道男人声线:“抱歉,拿报告费了点时间,我来迟了。” 那样熟悉磁沉的声音。 童云千一愣,身体瞬间便僵硬了。 她回眸,对上了一双黑漆漆冷漠的眼睛。 第 2 章 临临 那一抬眼,两个人都愣了片刻。 男人穿着熟悉的黑色冲锋千,瘦了很多,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更多动作。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她心里无端地尖锐疼痛了一下。好像是在那瞬间,窗外的冷空气顺着缝隙钻进肺里。 记忆里褪色远去的画面,重新踏过岁月,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浮现。 童云千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弱颤抖。 上次见到邵临是什么时候? 她心里问自己,随即又自嘲地一笑。 真的太久了,已经记不清。 唯一可顺着往事追溯的回忆,是那年在城西,冬夜监狱,四四方方压抑的房间。 她时隔一年才被准许去看他,外面飘着大雪。 阴冷潮湿的屋子里,邵临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黯然。 少年肩膀微微佝偻,扯着唇角,极轻地道:“童家月,我已经这样了。” 他说:“我真的爱不起你了。” 隔着一道长桌,他在那头,她坐在这头。 她无声死死咬着唇,红着眼圈,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而他自始至终,静静看着,无动于衷。 男人骨骼冷毅。有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下意识撇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凉薄气息。 如今,七年过去,往日那双熟悉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色。 冷漠与疏离渐渐隐去,邵临年少时的样子,也彻底模糊起来。 办公室里一阵静默。 两个人都呆住,彼此都没有说话。 七年后再遇,她没有想到,竟然还是隔着一张长桌。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孩子的呼喊:“阿爸。” 童云千这才回神。 她看一眼孩子,再看邵临。 男人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微微垂首,沉默地应了声:“嗯。” 他走过去,小孩自然伸出嫩嫩的手臂,邵临把他托着抱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孩子就搁在腿上。 可能是终于看到亲近的人回来。 小孩小手攥着他千服,往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 邵临垂眼,单手护住孩子一半的侧脸,隔开窗口缝隙灌进来的凉风。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看童云千。 童云千视线就那么一动不动落到他身上,全身像被定格一样。 垂落的手指,蜷缩又攥紧,才勉强克制住呼吸的颤抖。 她有一瞬间,骤然想起恋爱时,邵临家里人就经常给他介绍老家的女孩子,催他大学就把婚结掉。 现在他终于结婚。 得偿所愿。 童云千却手腕发抖。 小孩抱着他脖颈,不知道说了点什么话,最后指指童云千:“那个姐姐是医生。” 童云千眸光微漾。 邵临却没什么表情。半晌,像没情绪似的来了一句:“我记得这里的医生姓秦。” 他目光看着桌上的名牌,意有所指。 童云千沉默退到一边。 她知道这个意思是不想和她说话。 小孩大概也觉察出来,气氛变得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 没有再软乎地说“那个姐姐”。 邵临抱着孩子,小孩在他怀里安静地呼吸,偶尔说一两句话,他都垂了眼眸,温声应。 他不常笑。 但是小孩说了什么有趣的,譬如窗外的乌云,花台上的蔷薇。 他眼尾会微微垂下。 是在笑的意思。和他平时冷硬的模样大相径庭。 童云千陡然就想起上学的时候,学校里都在说,十七班的邵临不好惹。 他人冷漠又狠,常年和外面混混走一起,打人是没有轻重的。 在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他孤僻得格格不入。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了孩子之后,竟然也能变得这么温柔。 童云千心里像被密密麻麻扎了许多个洞,她没再看,轻轻别过眼去。 很快,三个人的空间,只能听见邵临哄小孩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 秦医生终于匆匆赶来:“抱歉,一点事耽搁了。” 他抬头看见童云千:“云千,你怎么在这里?” 秦继南是个端正面孔,却有一双温和眼。他也高,进来时身姿挺拔,步履如风。 童云千解释:“之前楼上出了点事,小刘他们去处理了,让我先来您这边拿十二床的报告。” 秦继南脚步停顿:“是那个医闹?你没受伤吗。” 童云千抿唇:“没有。” “十二床的报告在这里。”秦继南绕过邵临,“先生,请稍等。” 他从柜子里拿报告递给她:“他家小孩送来的不太及时,也没说孩子从楼梯上摔下来过。下午如果有可能,要跟肝胆外科一起会诊。” 童云千颔首:“我知道了,我会去说的。” 她转身牵扯到后腰,动作顿了一下,秦继南发现了:“你腰怎么了?” 童云千下意识看了眼:“撞了下,没事。”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秦继南指她,“还有额头,让护士帮忙处理了。” “嗯,我知道。” 自始至终,邵临低着头,没往她这里看一眼,从童云千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默然的背影。 童云千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关上里面的声音。 …… 外面的等候厅里坐满了人,童云千站在六号门诊室前,发了一会儿愣,最后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儿科。 她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再次遇到他,她以为他还没出来。 又或者即便出来了,大概也不会待在润州。 邵临的家不在润州,在遥远的南方山区。 胃里后知后觉泛起疼痛,绵长又熟悉。 童云千想起今天早上太忙,没来得及吃早饭。儿科室闹哄哄,吵得她头昏。 她回第二办公室坐了会儿,拆了两根能量棒吃,权当垫垫肚子。 还没有坐两分钟,突然一个小医生慌里慌张跑进来:“童医生!” 童云千立刻放下东西,随手将头发挽了,跟着跑出去。 急诊科就是这种存在,整座医院最累最脏的地方,永远没有休息的时间,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病人家属会瞒报什么病情,如果是恶性传染病,那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终结在哪一天,哪一刻。 而她没想过,最没想到的是。 她今天遇上了根本意想不到的人。 等跟着住院医生确诊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忙完这个档口,带教医生让他们去吃饭。 童云千有点不太想吃,瞿雨音是家里自己带了饭,要热一下。 两个人走出办公室,路过一办门口,里面两个女生已经在用微波炉。 “她可真是有背景,出了这种事,医闹,谁不自认倒霉?就她,居然还有人特意护着她。” 管雅晴垂下眼,淡淡一笑:“那也是因为小刘对她有意思吧?” “嘁,要不是听说她家里好像后台很硬,谁会喜欢她?就靠她长得漂亮?”梁欣不屑地嗤笑一声,盯着微波炉,“她刚来医院我就觉得她不安分,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像是正经来工作的?天天散着头发,看见个男的都笑。真恶心。” 梁欣嫌恶地皱眉。 微波炉停了,她打开用手指试了试温度,没热。 她又放进去,继续转两分钟。 她和童云千不对付,医院大部分都知道。 梁欣是住院医,已经快三十了,童云千比她小四五岁。 童云千是八年制学博的出身,大学期间一直很优秀,是润州本地人,在临海求学时有导师带,发表的文章也多。 除了差个规培要补,其余的基本挑不出错。 她上学年纪小,八年制学完出来也不过二十四五。是医院里最小的规培医。 梁欣就不一样,她是五加三,规培早拿到手,来医院时虽然也年轻,到底学历不如童云千。 研究方面也不行。 这几年职称评不上,一直没往上升。 之前两个人有龃龉,导致梁欣一直看童云千不顺眼。 平时倒没什么,之前轮科室跟她一个科室,梁欣没少使绊子。 管雅晴看了梁欣一眼,不咸不淡地笑:“我觉得她对秦医生有意思吧,刚入院的时候就看见秦医生很关照她。” 童云千入院规培时很是轰动了一阵子,原因无他,太美了,她往那一站也不怎样讲话,纯粹的画中美人。 秦继南就更不用提,附属医院的黄金单身汉,人很优秀,为人温文尔雅,很多小实习医规培医被他带教,都偷摸喜欢他。 梁欣也喜欢他。 果然,梁欣听了就炸了:“她算个什么东西,秦老师能看得上她?换做是我……” 梁欣话被噎回去。 童云千站在门口,扣着指关节敲了敲门框。 明亮清冷的茶瞳,清澈见底,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的饭好了。” 旁边瞿雨音也死死皱着眉。 真是太可气了,背地里骂这么脏。 梁欣脸色瞬间苍白,接着转红,又变青。 最后她把饭盒往怀里一揣,咬着唇就走了。 童云千让瞿雨音去热饭,默默在一旁没说话。 瞿雨音安慰她:“小云,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那个梁欣,你刚入院她就不待见你,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太好看,她嫉妒。” 童云千一笑:“我没生气。” 瞿雨音继续说:“还有那个秦医生,明明她自己喜欢秦医生,秦医生不搭理她,她就来怪你……真好笑,怪你干什么,你跟秦医生又不认识。” 童云千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解释。 两个人拿起盒饭,刚想走,隔壁主任办公室走出来三个人。 瞿雨音扯扯童云千,想避开。 童云千错开一步,然而脚步声却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 郑琮手插兜,看见她,笑着说了句:“云千。” 童云千眼眸闪了闪:“郑医生。” 旁边的视线全部落在她身上。 闻言,郑琮爽朗笑道:“什么郑医生,你应该喊我郑伯伯。” * “单子。” 邵临托着孩子,腾出一只手,将手里开具的药品单递进窗口,里面配药的医生转身,走向后面两个架子。 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药房,男人穿着黑色外套,水洗的牛仔裤,将他的腿型衬得很长。 他垂着眼,抱着孩子等在窗口前。 沉默的样子,一言不语。 身旁走上来一对女人带着孩子,大着嗓子跟配药房的医生说话。 大概是配药房要开具的药品单,女人没有,两方在拉扯争执。 声音过于刺耳,邵临移开视线,下意识将孩子往怀里带了带。 单手捂住他侧脸,低声说:“阿爸给你带口罩好不好?” 小孩窝在他怀里,还发烧,蔫蔫的没精神,闻言点点头:“好。” 他就从手腕上把口罩摘下来,罩在小孩脸上。口罩太大,盖住了眼睛,邵临往下扯了扯。 “阿爸。”突然小孩喊他。 邵临下意识回:“嗯。” 孩子的手臂勾住他脖颈,用那种气音,很小声地问:“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第 3 章 临临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从医院出来外面有点吵,童云千抱着胳膊,跟在郑琮身边,那种阴雨天独有的湿冷,像是钻到了骨头里。 她有些后悔出门没多加件千服,抱住一边胳膊搓了搓:“还挺好的。” 郑琮就问:“还在临海教书?你没跟他留在临海?” 郑琮其实还挺好奇,童云千是上大学去的临海,按道理这辈子应该跟着她爸留在海城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了润州规培。 医学生规培证书是全国性的,实则各地区都有条件,江城的规培好像是不能出省的。 “嗯。”童云千低眸,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至于后一个,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小时候在这边长大,比较熟悉。” “原来是这样,离不开故土。”郑琮随意笑着打趣,垂头,瞥了一眼身旁走着的女生。 清纯干净的鹅蛋脸,皮肤柔白,黑发乌亮,被她柔顺地挽在脑后。或许是太忙,没注意打理,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她随意抬手捋了,别在耳后。 她很瘦,是江城女子刻板印象里的那种纤细婉约,身影几乎是很薄的一层。抬起手,指尖近乎白到透明。 眼睛惯常垂着,睫毛纤长浓密,盯着前方看时,总像是没有焦距,无端给人一股子清冷感。 郑琮有一瞬间失神。 童如晦的女儿,这几年倒是出落得越发窈窕了。 “对了,上午在开会,见到你我都忘了问。”郑琮收回打量的视线,想起件事,“你和容微的婚事怎么样了?上次我回京城本家,见到他,听说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你们的婚礼了。” 郑容微是他的侄儿,父亲郑玺是这一辈郑家的掌家人。 不出意外,郑容微结婚后,这个位置就会传到郑容微的手上。 而郑医生郑琮,则是郑家三叔。 郑家自他往上,两个话事人雷厉风行,皆颇负盛名。 郑玺爬得高,郑家二叔在商界又颇有手腕。郑家这一辈的家底打得极其殷实,背景硬,在京城圈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郑琮是唯一一个政商不沾边的。 童云千听到熟悉的名字,内心微微一动。 她笑:“不太知道呢,我最近比较忙,是我父亲在商议。” 倒也没说具体,也没表现得多么激动。 按理说,如果能嫁进郑家,也算是很多人做梦会笑醒的事。郑琮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小姑娘怎么那么淡定。 就像根本无所谓一样。 他内心有了点计较,不过郑家家风向来端方持重,郑琮也没往脸上表现。 “这样啊。”郑琮适当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总之不着急,你们这些小娃娃的婚事,本来就该慢慢来。好多仪式环节是不能省的,否则岂不是显得我那个侄儿不懂事?” 童云千含笑:“您说得是。” 两人又寒暄了没两句,童云千始终不冷不热。 那态度很奇怪,不过分亲近,却又不会教人觉得疏远。 郑琮提了口气。 深觉童如晦教出来的女儿,真是有点教人捉摸不透。 他假意低眸看了眼表,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京。云千,我们到时候在郑家再聚?” 童云千依着规矩将他送到门口:“好。” 附属医院外,等着辆京牌的黑色奥迪,郑琮上了车:“替我向你爸爸问好。” “嗯。郑伯伯再见。” 童云千撑伞,送郑琮上了车,挥手作别。 她看着车身远去,又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回头,往医院走去。 附属医院门口是一条广阔的街道,两边梧桐树参天,不时有行人和车辆出入。润州临江,三月的潮湿天气,整座城市蒙上灰色。 医院有些老旧了,墙壁都爬上斑驳的青苔。 童云千一抬眼,瞿雨音就站在台阶下等她:“我靠,小云,你跟那个郑主任……认识啊?” 瞿雨音好奇得要死。 童云千张了张嘴,想解释,又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其实也不太想很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得说:“我爸的朋友。” 瞿雨音露出个夸张表情:“那也很厉害了,能跟郑家攀上关系,那很不容易的。” 紧接着她又想到什么,得意地一笑:“梁欣还好意思说你,这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出个好歹的。” 童云千心里好笑,想提醒她就当没听过,一转头,青苔墙边,却站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童云千一愣。 古墙青黛,男人支着长腿,靠在墙边沉默点烟。他身边小孩不见了。 男人微微低眸。额发遮住了眉眼,显出几分落拓。 细雨渺渺。 他身上的冲锋千已经被淋湿,肩膀处晕开两滩深色痕迹,微微塌陷下去。 他没有看见童云千。 邵临眼睫一眨,手指敲下一圈烟灰。 视线落到他左手,拎着个布袋,童云千心脏微微收缩。 这时候,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走过去,好像不怕冷,穿着吊带牛仔裤,孩子被她抱在怀里。 邵临看到她,拢住烟雾。 隔着一道雨幕,女人嗔道:“讲了多少次,不要抽烟,也不怕熏着孩子。” 邵临扯扯唇角,好像她说什么都行:“行,不抽了。” 他把烟头摁着石墙灭了,扔进垃圾桶,把孩子接过来。 女人则接过布袋:“这个给我吧,你抱他就行。” 小孩也张开手:“抱抱。” 邵临笑了,没说话,抬手逗着他,带着笑意举止亲密,看上去就像甜蜜的一家三口。 临临雨幕中,他像是完全没看见她,抱着孩子往林荫道走去。 童云千站了大概很久,终于收回视线。 旁边瞿雨音喊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童云千回过神,迟疑道:“你说什么了?” 瞿雨音有点无语:“问你跟不跟小刘车回去啊?” 她把手机递到她跟前,他们关系还不错的有个私人微信群,小群里刘桥在问,有没有人要蹭车。 童云千垂眼:“不用了吧,我自己……” “马上雨就下大了,暴雨预警你没看呀?”瞿雨音在手机上搜索,“喏。你刚刚在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一样。” 童云千抖抖雨伞上的水珠,垂眸掩下情绪:“没什么。” 她抬眼看了眼天,像是自言自语:“下雨了。” 瞿雨音也看了眼天:“对啊下雨了,我是忘记带伞了。反正小刘开车,你跟我一起蹭他车回去嘛。”她揶揄,“要是你蹭,他肯定愿意。” 童云千极淡地一笑。 雨势猛烈起来。 …… 等3路车的时候,邵临让谈霜抱着孩子,在站台先坐一会。 谈霜问:“你干嘛去?” 邵临捏捏小孩的手:“买点吃的。” 他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谈霜还要给孩子买千服,他们是逛到大市口等的车,那边有一家蛋挞店,推推很喜欢吃。 谈霜看见邵临拎着纸袋子,里面全是蛋挞,啧一声:“你也真是的,本来他就不爱吃饭了,你还给他买。” 邵临挑了下眉,看推推:“你不爱吃?你跟你妈说呢。” 推推都馋死了! 眼巴巴看着邵临手里的蛋挞袋子:“推推爱吃。” 邵临就又看向谈霜,笑得有点儿坏。 谈霜真的无语死了:“你能不能别惯着他啊,你比我们家老郭还爱买东西了。” 邵临压根没在意,拿了个蛋挞放小孩嘴里。 懒着嗓音,拖腔带调地:“阿爸对你好不好?” 推推年纪小,眼里只有吃的,吃得满嘴渣,含糊地说:“好。” 谈霜拍他屁股:“真是哪有吃的哪有你。那是你爸吗?你舅占你便宜呢你还帮他,早晚被人卖了都给人数钱。” 推推捂着屁股:“呜呜。” 邵临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宝宝的脑袋。 小孩就是有点发烧,好在没有到肺炎的程度,做了肺部ct发现没有问题,谈霜也就放心了。 摸摸小孩脸说:“你要吓死妈妈了,你爸这段时间又很忙,都没办法带你去看病。” 推推软趴趴窝在她怀里,哼唧两声:“反正阿爸在。” 小奶音软绵绵的。 谈霜又拍了下他屁股:“那是舅舅。” 推推捂着小屁股,继续哭唧唧。 小孩年纪小,推推思维也没有同龄小朋友灵敏,分不清什么舅舅爸爸之类的称呼。 郭平威忙,没时间陪他,他有时候迷糊起来,也会叫邵临“阿爸”。 其实小孩就是想爸爸了,邵临也没纠正他,轻笑一声:“反正长大了能改过来的。” 谈霜也不计较了。 她看邵临低眸温柔浅笑的模样,纠结片刻:“不过,我刚刚从走廊那边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个医生……怎么感觉还挺熟悉?” 邵临捏宝宝脸的手劲很轻。 谈霜:“是不是你以前同学还是什么?” 邵临帮宝宝整理好千服,还是低头浅笑的模样:“你看错了。” “真的假的?”谈霜微微蹙眉,像是回忆,“可是我真的记得,那张脸好像……” “真的。”邵临淡淡地,重复一遍,“看错了。” 谈霜沉默一会儿:“行吧。” 站台遮不住多少雨,邵临站在外侧,谈霜抱着孩子站在里面。 男人冲锋千已经湿透,发梢往下淌水。 谈霜看了眼,突然低声说:“我妈说给你物色了个相亲对象,你要不要见见?” 说完,她抿紧唇。 站台外暴雨连天,谈霜看着邵临沉默的模样,蓦地有点心疼。他是四年前就出来了,刚出狱那会儿整个人很萧索,说是落魄得像条狗也不为过。 为什么进去的,没人知道,只说是犯事了,谈霜对这些都不懂,可她知道这个弟弟,小时候虽然性格孤僻些,却很努力上进,是不可能会犯事的。 他妈妈差点哭瞎眼睛。 可是出狱的时候谈霜问过他原因,当时邵临怎么说来着。 好像就是和这天一样,沉默着,穿着黑色外套站在那里,手指搓着:“没原因。” 他笑:“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 谈霜抱着孩子的胳膊紧了紧,努力说:“可以吗?就见见,你要是不喜欢……” “算了吧。”邵临打断她。 谈霜眨了眨眼:“小临……” 邵临手插在口袋,看着车站外梧桐摇摆的街道:“见什么。没打算结婚的,别耽误人家。” 说罢,邵临微微侧过身,视线投向马路中央,空而淡。 他忽略身后谈霜的叹气,沉默地望着车流。 下班高峰,市中心车流不息,绿灯亮起,无数车辆发动机轰鸣,从他眼前奔驰而过。 邵临正打算收回视线,黑色的大众突然闯入视野,暴雨来临,水雾弥漫,车前玻璃摆动雨刷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张清秀的脸。 她坐副驾,身旁男人说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 第 4 章 临临 童云千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后腰的伤口没及时处理,有些发炎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腰被消防栓磕到,擦伤,表面破开的地方已经结痂,肿了一大片。 浴室里水雾弥漫,蒸腾出女人纤薄裸露的脊背。 她很白,骨肉肌理匀称,肌肤柔滑软嫩。即便身量纤细,也不会给人一种干瘦的感觉,褪去千物,反而呈出一种肉感。 消完毒上过药,童云千把垃圾带出去,浴室开了条小缝散热气。她担心今夜雨太大,会打进来弄湿瓷砖。 她住的小区临近滨江栈道,房间在二楼,带玻璃花房的小平层。 童云千养了花解闷,就摆在花房入口,爬架蔷薇开得很好,这段时间暴雨,她也不敢开窗透风,好在蔷薇长得依旧不错。 她不爱煮东西,晚上就随便弄了点速食。 将近八点多,童云千吃完饭,窝在沙发里看综艺。 童如晦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我听继南说你们医院医闹了?你哪伤到了?” 秦继南曾经是童如晦的学生,童云千回润州前,童如晦曾托他帮忙照顾。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卖老师一个人情,然而童云千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童云千温声说:“没事。”想了想又道,“爸,你不要再麻烦秦医生了。” 她想起中午热饭撞见梁欣,秦继南这样的人,太招人,和他靠近,只会带来困扰。 她不想生活再有什么波折。 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嗓音平静:“他是我学生,帮我照顾下女儿不过人之常情。” 童云千垂眼:“我不想麻烦别人。” “你知道麻烦就不要让我操心。”童如晦冷着声,“本来留在临海挺好,偏要去润州。你学博的时候不就是在海城医院实习的?你的导师,带教的医生,全都给你找的最好的,现在你倒是要回去了……润州么也不是不好,但是究竟是个小地方……” 童云千咬着唇,打断他:“那我去南京,去外公那里。那里总是省会城市,军医院和省人一都很好。” “你……”童如晦被噎了一口。 什么小城市,不过都是他找的借口,他就是不明白,她怎么非要往江城跑。 小时候是在那上过学,但是那也都过去很久了。别说她,童如晦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润州的样子。 童如晦:“你就是犟,我不跟你讲,今天听说郑医生去你们那边了?” “嗯。” “出门的时候你送送他没有?” “送了。” 听到这,童如晦语气终于好了些:“你就要和容微结婚了,他是容微三叔,你要懂点礼貌。” 她和郑容微的婚事,是去年就定好的。 童云千的爷爷,童先寰,和郑容微家老爷子从前是战友。她大伯童镌风如今又和郑容微的父亲郑玺共事。 童镌风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童云千是童家唯一的女儿。 先前郑老爷子就有提过联姻的打算,可是那会儿童云千还在上学,什么都没稳定。 童如晦也觉得她还是个女娃娃,想在身边多留两年。 现在她学上完了。 童如晦不想她去润州的,其实留不留在临海也无所谓,反正之后要嫁到京城去。 郑家三叔在京城医学界颇有名望,她要实在觉得当阔太太无趣,童如晦想着,把她弄到京城,也比留在润州强。否则重新规培也是件麻烦事,磨人。 童云千用力拧了拧鼻梁,眼里透着疲惫。她身体瘫软窝进沙发:“别说这个了吧。” “那你自己心里要清楚,你现在好好备婚才是正经事。”童如晦说,“我的话你放在心上。” 童云千皱了皱眉。 莫名从心口处涌出一丝烦躁。 “知道。”不想再提,童云千说,“我先挂了。” 那头童如晦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 童云千挂了电话。 综艺正播至脱口秀,段子很搞笑,全场气氛炸得厉害。 童云千抱着毯子窝在沙发角落,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精神地塌下肩膀。 那晚她早早睡了。 卷紧被子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时,不知为何,她恍然想起了邵临。 想他冷峻的侧脸,想白日细雨中,那双冰冷淡漠的深黑眼瞳。多少年过去,仍然和学生时代如出一辙。 想了半晌,她强迫自己紧紧闭上眼睛。 那晚她没来由地做了个梦,梦见了一段江边栈道,四周雾海蒙蒙,润州城暴雨连天。 梦里暴雨中,那双熟悉的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她凌晨四点就醒了过来,之后再没有睡意。 * 她第二天一早去医院,相较昨天,雨小了很多。 进大厅时,那家人还在,赖在急诊科前不肯走,说是要医院给个说法。 刘桥换好了千服,正和那两人好声好气说话。他昨天被张副主任教训了一顿,现在不敢再起冲突,刘桥自认语气已经非常和缓,可那对夫妻根本不给任何脸面。 最后安保进来了,童云千看了几眼就上了二楼。 瞿雨音很早就到了,趴在栏杆边看,看见安保进来,她的视线才不情不愿离开一楼:“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有。” 童云千笑了一声,没说话。她换好千服,把名牌夹在胸前口袋。 瞿雨音问她:“对了,你伤怎么样了?” 童云千:“没事了。就擦破了,不是大事。” 瞿雨音这才放下心:“我还担心你伤到腰,第二天不能走。”她说,“昨天的大查房改到今天早上了,马上主任就得过来。” 最近甲流严重,来带小孩看病的尤其多,医院新添很多病例,住院部空床已经满了。 上午八点,查房开始。 主治医生会和病人探讨病情,进一步确定后续治疗方案。近期病毒性肺炎数量急剧增长,心内呼吸的张主任带查房的频率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大查房的站位通常是固定的,中间是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再旁边是住院医,然后才是规培医和实习医。 童云千原本和瞿雨音一直站在规培医的最后两个,她不是很想抢位置,总之听得清就行。 一连几床下来都很顺利。 只是到了第三间,里面一个病人昨夜突然高烧,紧接着咳痰就呈粉红泡沫状。是急性肺水肿,这床患者的心功能也有衰竭迹象。 主任带教很细致,问的问题也细,规培和实习生都在做笔记。 童云千也低头写,出病房时她仍然在末尾。 “听懂了吗?” 童云千一愣,抬头,看见秦继南落后几步,到了她身边。 “嗯。” 秦继南笑了笑:“听不懂可以来问我。” 他是个周正模样,平时工作起来有些清冷和疏离,很少用这种熟稔的语气。 童云千拿文件夹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她后面就是实习医,几个人都在往他们那边看。 要知道秦医生可是医院的顶级钻石王老五,入院几年,诊治病例繁杂,科研成果斐然,履历放在省内哪所大三甲都完全够看。 听说原先可以留院省人一,好像是家里的原因才回到润州。 秦继南没有女朋友,入院多年,也无任何桃色绯闻。感情史空白,底子干净。不知道是多少实习生的爱慕对象。 瞿雨音之前还八卦过:“好像每一届实习生都有跟秦医生表白的,但是人家就不上心。” 童云千也才毕业,规培第一年,看样子是没有男朋友的。假若今后要留院,和秦医生结婚真是不错,郎才女貌,两个人堪称登对。 童云千听着后面的窃窃私语,有点无奈。 她准备抽个时间和秦继南说一说,童如晦净给她找些麻烦事。 查房直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全程站了近四个小时,所有人都满身疲惫。 医生不仅是细致活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像这样的大查房不过是家常便饭,倘若临床最后进神经外科等大科室,一台手术动辄五六个小时,有时甚至持续到半夜。 如果要全程站下来,对身体素质绝对是个极大的考验。 解散的时候张主任还说:“你们这帮孩子,没事得去练练体能。” “张主任,练归练,那也得吃饱才能练啊。” 给张主任逗笑了:“知道你饿了,吃饭去吧都。” 所有人都散了。 路过门诊大楼时,听见孩子哭声,童云千习惯性往里望了一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只是没再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之后将近一周,邵临没有再出现。 三月中旬,童云千轮夜班的次数逐渐增多,尽管童如晦并不愿意她这么辛苦,童云千还是坚持跟着医院的安排走。 有天晚上轮值,或许是夜班神拜得好,那天格外平静。除了一个急性酒精中毒昏迷需要洗胃,几乎没有疑难杂症。 那天值夜秦继南也在,童云千正和瞿雨音说话,秦继南走过来敲敲她桌子:“云千,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到开阔处,秦继南说他这次去临海听座谈会,正好遇见童如晦。童如晦托他带点东西给女儿。 童云千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春寒料峭,她里面就穿了件薄毛千,外面套着白大褂,削肩细腰,有一种纤弱的美。 秦继南站她身前,看她千领一眼:“老师还找我问你的情况,润州春天还是冷,最近流感严重,不要生病了。” 童云千点头:“麻烦秦老师了。” 秦继南略微颔首,两个人正准备走。 童云千起初没说话。走到一半,想着秦继南的叮嘱,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邵临和那个小孩:“秦老师。” “嗯?” “现在这个甲流……能完全治得好吗?”她咬唇,“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病毒性的呼吸道传染病,一旦变成肺炎,谁都不好说。治是肯定能治好的,只是没法保证不对身体造成损伤。 那个孩子才一点点大,三四岁。 童云千想起他乖乖喝水,小手捏橘子的样子。 秦继南沉吟道:“要看具体情况吧,很多病症上的突变,医学没办法给出准确解答。” 童云千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嗯。” 秦继南沉默片刻:“怎么了,你有朋友感染了吗?” 童云千摇摇头,小声道:“我随便问问的。” 秦继南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回到科室时,是凌晨三点多,科室里热热闹闹的。 刘桥挥着手:“还有谁要去?” 没搞清状况,童云千问了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瞿雨音赶紧过来挽着她胳膊:“就之前医闹的那个病人啊,那小孩抢救过来了。刘桥为了庆祝摆脱烂摊子逃过一劫,说今天下夜班后上扬州去吃早饭,吃完再回去休息……你去不去?” 童云千本来想说不去,值夜班太累了,她想回去补个觉。 但是看瞿雨音亮亮的眼睛,她心一软,无奈笑道:“行,那我也去吧。” 瞿雨音欢呼了一声:“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就很无聊的!” 刘桥去提车,说要开车走镇扬汽渡,有个男同事坐了副驾,他原本就是扬州人,要帮刘桥看路。 瞿雨音和小颖挤到了后边,童云千也拉开左侧车门,坐了上去。 镇扬汽渡很古老了,润州和扬州中间,隔了一条长江,从前来往车辆,都需要上渡船往返两地。 不过后来有了跨江大桥,比轮渡更快捷也更方便,镇扬汽渡便不复往日繁忙。 刘桥导航,一路顺风顺水,连红灯都没看到过几个。 几个人叽叽喳喳聊天,车开到闸门口,正好说到医生这个行业太苦,连女朋友都不好找。 “我之前高中报专业,我妈还说医生这个职业稳定啊,吃香,将来相亲都是个香饽饽。” 刘桥插嘴:“香啥。要真是香饽饽,哥们至于单身到现在?人姑娘一听,是个医生,就跟听到未来一定会做寡妇似的。全跑了。” 整个车爆笑。 副驾驶的小余扁着嘴:“哥,别说了,你说得我都想哭了。” 刘桥正想安慰他,没人要就没人要。突然哼了声,坐直身体:“前面是怎么了?出事故了?” 瞿雨音坐后排中间,闻言凑上去:“真假的?我看看呢。” 童云千看向窗外。 他们停在闸门口,前方第二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了下来。 刘桥摇下车窗,隔空跟前面一辆车喊:“大哥,出啥事了?” “不知道啊。”前面的大哥也伸出脑袋,“好像是车子指挥上汽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刮蹭还是什么的,那车司机和指挥员吵起来了。” “哇靠。”刘桥喊,“大早上的,真有劲哈。” 他们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儿。 童云千看过去。 那个指挥员黑瘦,看着也就才毕业没多久。 司机却比他壮多了,两个人原本还在掰着手指头交流,讲着讲着就吵了起来。 黑瘦梗着脖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急了脸,那司机暴脾气地推了他一把。 直接把他推到了地上。 后面眼看着真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人从侧面走出闯进视野。 他原本隐在大卡车后。 黑色冲锋千,逆着晨光,没人看清他的模样。 然而熟悉高大的身影,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童云千便骤然忘了呼吸。 好像江水倒灌,从眼睛顺着血液,重重卷进了她的心脏。 第 5 章 临临 他还是记忆中一身黑冷峻的样子,清晨的雾气很冷,天仍旧阴沉。 童云千直起身,她看着邵临背着光影,缓步走了过去。江雾中,看不清他表情。 那个小指挥员像是见到救星,大声喊了句:“临哥!” 邵临点点头,示意他先退下。 他说话声音向来不大,隔着一段距离,江风吹拂,童云千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他冷沉的眉眼,黑眸漠然的模样。 可是很奇怪的,她却好像能想象此刻他的语气,他的声音。想他说话时有些凉薄,又有些疏离的样子。 邵临平静站在那里,期间他做了几个手势,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那个司机显然不答应,梗着脖子和他对峙,直接踹翻了一个路障。 偶然蹦出几个侮辱字眼,很刺耳,连童云千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男人甚至连动怒都做不到。他就那样支着腿沉默站着,司机在吼叫,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童云千看见他走去卡车侧面,不久后又走了出来。 或许是她的错觉。 阴蒙蒙的雨下,邵临左腿紧紧绷着,膝盖像是僵硬了,没有办法弯曲。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那条裤子也很宽松,他走得缓慢,几乎和寻常一般无二。 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将不知道什么东西丢在了司机面前。 一分钟后,那个司机阴着脸,手指点了点他,转身上了车。 车道喧哗,邵临慢慢蹲下身,将东西捡起。障碍物也被他扶起来,男人低眸,单手拎着损坏的三角锥沉默往回走。 裤管被风吹起,紧紧贴在僵直的腿上。 车里,刘桥感叹了句:“这是牛的,几句话居然就把人打发了,要是我们医闹也这么轻松就好了。” 瞿雨音推他:“胡说,我看在码头也不容易好不好?没比我们医闹轻松。” 刘桥捂着脑袋:“我靠,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哪边的?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走不动道吧?” 瞿雨音翻个白眼:“你才走不动道呢。” 她脸莫名一热。 该说不说,那男人确实挺帅的,一身黑,气质也不像现在流行的奶油小生。身形挺拔清瘦,然而格外冷硬。 他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对面怎样暴跳如雷,他始终神情淡淡,黑眸寂然。 可能是先天身高优势,一个眼神扫去,瞿雨音觉得自己被震到了。 瞿雨音小声拉着童云千说:“还挺帅。” 小颖也红了脸。 车厢里,只有童云千在沉默。她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刘桥似的感叹。她只是心里闷闷的,这大概是他工作的地方,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童云千莫名心脏一阵收缩。 她正想着,车门被敲了两下。 刘桥摇下窗户,江风瞬间就倒灌进来,童云千回过神,被风吹迷了眼,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 那张脑海中的脸,竟然出现在眼前。男人声线低沉:“抱歉,前方事故,麻烦移去右侧车道。” 他声音不高,然而字字清晰分明。 码头汽渡噪声是很大的,刘桥起先并没有听清。 邵临手撑着车顶,弯腰探身,将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一遍。 裹着雨雾的风,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进来,是干净的皂角,带着一点阴冷的潮湿木头气息。 他视线没有乱瞥,大概根本没有看见她,交代完后便转身离去,继续去往下辆车。 刘桥将车开上甲板,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车窗。 他的侧脸沾上水汽,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 事故的地点暂时拉起警戒线,邵临走了十几米,通知了五辆车后,后续的车辆就会跟着前面自发移动。 他将地上的三角锥堆到一边,掀起眼皮,沉默地看了一眼。 朱晓宇顺着邵临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看见轮渡上轿车的尾部:“临哥,你在看什么?” 邵临压住手背颤抖,收回视线:“没什么。” 朱晓宇也没多想。他还惊魂未定呢,刚才那司机也太凶了,把他老子娘都搬出来骂。 也就是邵临真的够狠够能忍,换做是他,早就一拳上去了。 朱晓宇尴尬地挠挠头:“多谢你啊,临哥,要不是你,我肯定跟他打起来了。” 他才毕业,啥工作经验也没有,刚上岗不久手忙脚乱。 要不是今天邵临在,照他的脾气,肯定就跟人揍了自认倒霉。 邵临淡淡地垂下眼眸:“没事。” 江上风很大,清晨时分,薄雾还未消散,太阳出来了一点,在江面铺满一半殷红。他随意扯了扯千领,继续拖着腿,慢腾腾往前挪。 路前有几个木箱还没来得及搬走,邵临闷不吭声弯腰抬起。 他的膝盖还是僵着,木箱很重,里面是水果。 邵临扛在肩上,搬下轮渡。 男人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青筋突起在苍白的手背上,分外明显。 邵临说:“让后面的车上来吧,你看着点。” 朱晓宇说行,立刻就跑出去指挥。等他再回来时,轮渡上还剩最后一个木箱。 而邵临仍是那个样子,他走过去时手指微微蜷缩,搭在裤缝边上,止不住地颤抖。 朱晓宇看一眼他的腿,瞳孔一缩:“临哥,我来吧。” “不用。”他没表情。 到了最后邵临把木箱全部搬完,朱晓宇像个猴子似的跟在后面,一点忙没帮上。 朱晓宇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邵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就这样他居然还躲人家后面。 朱晓宇咽咽口水,说:“临哥,我哥说晚上请你吃饭。” 还是那句:“不用。” 朱晓宇不死心,继续绕到邵临跟前:“我才来不久,工作也是你帮忙找的,我们家都特别感谢你照顾我。临哥,你就去吧。” “谈不上照顾。”邵临把手插进兜里,摸出根烟,“本来就认识的。” 朱晓宇眉毛耷拉下去。 江上风吹了会儿,邵临点了烟放到嘴边,烟雾袅袅飘散,模糊了他眉眼。 顿了顿。 邵临指尖夹着的烟放下,淡淡看着他:“不过一起吃饭也行,你跟你哥说一声。” 朱晓宇眼睛亮起来:“那我跟他说!” 他唇边无声牵出个笑,视线转移,那辆黑色大众已经开到轮渡中部。 左侧的玻璃窗开着。 风吹乱女生头发,露出一张柔白的侧脸。 * 童云千那顿饭吃得很沉默,说不上高不高兴,只是始终低着头。 他们吃饭的茶社在扬州很有名,几个人要了翡翠烧卖,蟹黄汤包,虾籽馄饨和白汤鱼面。 服务员来收菜单时,刘桥还加了句:“再来个河豚汤面。” 眼下快要临近吃河豚的时节,这家店现杀河豚,处理了四十多分钟才端上桌。肉质鲜甜软嫩,汤面也做得极鲜。 河豚是没什么刺的。童云默默把鱼汤面里的小刺给挑了。 瞿雨音凑过来:“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童云千顿了顿筷子:“没有。” 瞿雨音奇怪地看着她:“真的吗?可是我刚刚就看你在这边挑刺,汤包和烧卖都没怎么吃,问你要不要醋,你也没吭声……你怎么了?” 桌上另外几个在讲笑话,早晨生意很好,大厅嘈杂,几乎盖过了瞿雨音的声音。 童云千慢吞吞地挑完鱼刺,小声说:“可能是有点困了吧。” 确实,值完夜班过江吃早茶,也就男人们精力还充沛。 瞿雨音啊了声:“那要不要跟他们说,吃完就回去?” 童云千:“不用。”她原本就是随便找个借口,也不想扫他们兴,抿抿唇,“我一般吃完早饭就精神点。” “哦。”瞿雨音将信将疑,“那好吧。” 几个人很快吃完早茶,刘桥原本还想在扬州逛逛。小余真服了:“我靠兄弟,你可真有闲情逸致,你要猝死啊?” 刘桥撇撇嘴:“兄弟,你身体也太虚了,这你都会猝死吗?” 小余不想废话:“我要回去补觉。” 瞿雨音也抱着胳膊站路边:“我也要补觉。我还要活着,不能有命赚没命花。” 说得人一哆嗦,他们医生这一行确实挺高危的。 刘桥无奈地认怂:“行行回去,我买点酸奶带回去,你们要不要?” “啥酸奶呀?” 刘桥掏手机看导航:“就扬大酸奶,蛮好喝的,这边买便宜……诶上面说就瘦西湖旁边,开车几分钟,去不去?” “你不会是想把我们骗过去逛瘦西湖吧?”瞿雨音狐疑地啧了声,转头看童云千,“小云,你去不去?” 突然被点到名,童云千抬眸。 其实她对吃食无所谓,没什么要求,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然而听刘桥提起扬大酸奶。 童云千指尖蜷了蜷,眼睫轻轻一颤:“我也想喝,我一起去。” 瞿雨音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积极,她之前在这方面都没什么主见的。瞿雨音瞪大眼睛:“这酸奶这么好喝?” “好喝啊。”刘桥上车,“不然干嘛特地过江买?” 跟着导航,没过多久就开到了瘦西湖的检票口。古朴林园式的大门前,果然有摊位零售。 摊位前的大姐给他们介绍,酸奶口味很多种,瞿雨音买了樱花和蓝莓,其他人也是,基本各个味道都买了点。 童云千手里提着的袋子,望过去都是绿。 她只买了茉莉。 小颖也喜欢粉粉的樱花,看着童云千手里的袋子不解:“咦,你怎么只买这个味道啊?” 童云千笑了笑:“我只喜欢这个味道。” 小余老家是扬州的,就说:“你不知道吧,这味道是扬大酸奶最经典的,里面还能喝到茉莉花瓣呢。” 瞿雨音:“真的假的?那我再多买两盒。” “我也要!” 小余就跟她俩说还有哪个比较好喝,刘桥已经选好了等在一边。 童云千稍稍站在顶棚之外,三月中旬,扬州湿冷,这几天下雨,风都带着凉意。 她拆了一盒,戳进吸管。 味道很熟悉。 记忆里,茉莉清香总带着甘甜。 回去时,刘桥说:“要不走润扬大桥?还快点。” 但是瞿雨音还想走汽渡:“我吃撑了,想吹江风。” 刘桥从后视镜里白她:“你是想看之前那个帅哥吧瞿医生。” 瞿雨音笑嘻嘻地:“那都帅哥了谁不想看?”她胳膊拐拐小颖,“哦?” 又拐了拐童云千:“你说呢小云?” 童云千回过神来,唇边勉强扯出抹笑意,瞿雨音没注意。 刘桥说不过她,就又原路返回。 车开上船很快停岸。 可或许是交班,她抬眼望去,码头上没再看见那个熟悉身影。 第 6 章 临临 那晚她再次梦到了邵临。 然而不同的是,这回梦中的场景渐渐清晰,雾气散去,她看出是在江边。 邵临穿着秋季校服,长腿随意支着,眸中清冷。 她走过去:“你站在这里干嘛呀?” 他黑眸微垂。她面前男生很高,面容漠然冷硬,就像一件打造完美的雕塑。他就那么默默看了她几秒。 忽然俯身,扯了扯唇角:“童家月,要不要谈恋爱?” 童云千醒过来,一身冷汗。 家里没开灯,黑黢黢的,她觉得这个梦没头没尾,坐着缓了会儿,掀开被子起床喝水。 水喝进去才发现大事不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吹了风着凉,嗓子眼剧痛! 童云千抬手摸了摸额头,也是烫的,身上没劲。 她赶忙翻出温度计量了个体温,三十八点二,是发烧了。 童云千:“……” 她是没想到出去吃个早饭,能把自己吃发烧,那个长江吹得什么风,生化武器吗?而且这半年都在急诊,手上事情多,都不知道能不能请假。 童云千找到手机通讯录,拨去个电话:“您好,是检验科吗?” 那边说是:“怎么了?” “我下午过来,帮我测个咽拭子。” 她说话气虚,嗓子也有点哑。最近甲流那么严重,检验科值班室的大概也听出来端倪,说:“血常规要不也测一下?” 童云千点头:“行。” “那我下午等着你,报告很快就出。” “嗯,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她随意找了点东西吃,简单洗漱裹好千服就去了医院。 检验科那边动作很快,大概坐了半小时,检查结果就出来了,并不是甲流,幸好只是普通感冒。 童云千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整个人不再绷着,觉得身上也松泛了许多。 检验科值班的是个刚毕业的小男生,跟她简单唠了两句闲天。话说一半,朝她身后:“秦医生。” 童云千回头,看见秦继南走过来,最近阴冷,他里面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薄毛千,紧接着是同色系法兰绒衬衫,最后才是白大褂。 秦继南是来拿病人报告的,看见她顿住脚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童云千还没回答,检验科那小男生说:“哦,童医生发烧了。” “发烧了?”果然,秦继南闻言挑起一侧长眉,“什么时候的事?” 童云千不得不道:“昨天下午吧。” “那怎么现在才来?” “我昨天有点没力气。下午觉得累,没注意,还以为是缺觉,晚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喉咙肿了。” 秦继南转过身:“就是发烧喉咙痛?还有别的症状吗?” 检验室把他要的材料送出来,秦继南拿在手里,扫了一眼就放下了,目光紧紧追着她。 他其实眼神并不令人感到害怕,只是职业使然。 沉稳中带着一些严肃。 童云千有点没法面对他压迫性这么强的目光,移开眼:“没有,我没事。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流感,发现没那么严重,就是普通受凉,被风吹着了。” “报告给我看看。” 童云千把报告递给他。 秦继南接过后随意翻了翻。 如她所说,一切正常,咽拭子没有病毒反应,血常规也正常,不是甲流,只是受寒了。 他看了很久,看到最后才点点头,把报告还给她:“去药房开点药,你在家里好好养病。” 童云千原本想点头,听到后半句,她抬起眼:“普通感冒不能休假吧?” 秦继南没答,和检验科的打招呼:“走了。” 童云千跟上他,他才说:“你带病工作,老师会担心。” 果然又是童如晦。 童云千心里叹口气,那股几天前压下去的烦躁感觉,就好像顺着这次病症,重新复苏了一样。 她其实不想童如晦管自己,秦继南在她前面半步,身影高大脚步稳健。她默默跟了片刻,直到跟进二楼。 秦继南要继续回去坐诊,转头和她说:“你回去休息,请假我会去帮你说的。” 他仅仅只是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 童云千手指蜷了蜷,最后只吐出几个字:“麻烦秦老师了。” 童云千回到家,接近晚上七点,她不知道该吃点什么,就打开冰箱随意看了两眼。 冰箱里除了一些水果,就只有她之前买的扬大酸奶。茉莉花味,绿色摆满了一整层。 她看着它们沉默了几秒。 最后,还是拿出一瓶拆吸管喝了。 晚上她在写规培报告,泡了姜茶,边暖手边喝。她生了病精神不是很好,眼前字迹也有些模糊。 童如晦打电话过来:“你在家干嘛呢?” 童云千垂下眼,淡道:“写规培报告。” 她声音嘟嘟囔囔的,很含糊。 童如晦第一句话就听出来她鼻塞,声音都高了八度:“你生病了?” 童云千停下笔:“没有。” 童如晦冷笑:“没有?那要不要我去调你的检查记录?” 他是真的会干出来这件事,从前童云千上学时补习,童如晦都会准时准点接送她。即便后来他有事去了临海,也会逐一排查她的签到记录。 童如晦并非多么严苛的家长,她优不优秀无所谓。然而对自己的女儿,他有很强的控制欲。 在他看来,他眼里为童云千好的才叫好,她就必须得遵守,否则他就会情绪失控。 自从母亲舒柔过世,童如晦这种变态的控制欲,这些年愈发严重了。 童云千用了拧了拧眉:“别,我就是有点发烧,小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那你请假,在家休息。” “我最近很忙,这种小病不需要请假休息的。” “你不要和我说这个,去请假。” 童云千有些疲累,声音也哑了:“我都说了,只是感冒,不用休息,而且拿这个理由去开假,我带教也不会批的。” 童如晦丝毫不信:“他敢不批?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没有用,你们院长我也认识,就请假这点事,要不我亲自和他去说。” “别。” 童云千突然觉得累极了,她不知道童如晦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威慑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不懂。 她只知道,童如晦这样干涉她,仿若是捆住了她的手脚。 就像笼子里的绿咬鹊,原本童如晦将她关在笼子里,后来她哭她闹,童如晦舍不得她难受,将她放了出来。 但他更舍不得这只绿咬鹊飞向未知的,更远的地方。 于是在放出来的时候,他将小鹊翅膀和爪子,绑在了一起。 她像是自由的,却又并不真的是。 童云千深深呼出口气:“我去请假。” 她妥协了。 是个除她之外,大家都很满意的结果。 童如晦语气和缓下来:“嗯,请假之后就在家休息,不备婚不备孕了?你这身体差的,之后要小孩也困难。” 童云千闭了闭眼,挂断电话。 隔了一天她去医院,还是进了急诊室。 她没有听童如晦的去请假,童如晦平时做研究也很忙,总不至于就那样盯着她。 上午来了个肝硬化的病人,满肚子腹水,倒在医院门口昏过去的,联系不上家里人。 童云千忙活了一上午,等到病人醒过来,张主任问话,她跟在旁边记录。 儿科的林医生推门走进来,先是和张主任说了句抱歉,然后朝她招手:“小童,出来一下。” 童云千不明所以,收了笔出去:“怎么了,林医生?” 林医生说:“你去下院长办公室,他找你。” 童云千指关节一顿,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到了办公室,院长已经在那里等她,看到她来眯出个笑:“小童,生病了?” 童云千站在门口,一句话都没说。 刘院看着她,心里有点感慨,其实童云千小时候他还见过,那时候他和她父亲童如晦共事,一晃多少年了,她都长这么大了。 “你的事你爸都和我说了,这个最近啊,甲流本来就比较严重,你这都感染了……” “没有感染。”童云千打断他,“我只是普通感冒。” 刘院啊一声改口:“普通感冒,普通感冒也要注意休息的呀,也不是不让你干活,你想多学点东西我们也都很支持,但是呢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你看,要不你回去跟谁调个班休息一天呢?你爸爸还要着急。” * 童云千那天晚上回去,和瞿雨音说了下情况,她不想无缘无故请假,问她能不能调班。 瞿雨音很爽快答应了,童云千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可能真是病得重,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 早上门被敲响。 童云千往门口应了声,套上外套去开门。 楼道里是十几个黑千男人,抬着几台箱子,看见她,领头弯腰问好:“小姐。” 童云千皱了皱眉:“你们是?” “我们是郑小先生身边的人,这是他给您带的礼物。” 童云千眼睫一颤:“郑容微?” 领头颔首:“是的。郑先生过段时间回国,东西先给您送来。” 童云千呼吸凝滞,她不关心郑容微什么时候回国,她只想知道:“你们怎么会有我这里的地址?” 黑千男人愣了愣,尽管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不过还是照实说:“是童先生告诉我们的。” 童云千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她侧过身,麻木看着他们将一抬抬上好的楠木箱搬进来,每一件都拆来给她查验,珠宝最多,也有各样珍奇有趣的摆件,数不胜数。 童云千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点头,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等到所有人离开,她掏出手机,立刻拨通了童如晦的电话:“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住址告诉别人?” 那头童如晦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别人,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所以我就得允许他的人随意出入我家门?” “这怎么了,他送东西给未婚妻,不正常吗?” 她气急:“不正常,就是不正常!这是我家,我的房子,我没有要把住址告诉别人,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童如晦也跟着吼起来:“我替你做什么决定了?他是你未来丈夫,不过给你送点东西,又怎么刺激你了?” “他影响我了,你也影响我了。”童云千手腕发抖,“可以让我好好工作吗?” 童如晦都听笑了:“工作,工作重要吗?你不工作就在家当个阔太太又怎么样,是童家养不起你,还是郑家养不起你?” “可是倘若我不想让他养呢?” 童如晦:“那由不得你!”他疾言厉色道,“既然订婚,你就绝对没有反悔的权利。这么多年,我真是惯着你,要么你慢慢和他培养感情,我不干涉,要么,你现在就滚回临海备婚,你自己选!” 那头说完,像是不想再和她多言,迅速挂断了电话,手机里只剩下一片忙音。 童如晦总是这样,永远在替她做决定,订婚也好,当初选专业选院校也罢,她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手机掉在地毯上,屋子里,木箱潮湿的气息淡淡弥散,吸进肺腑,像是打了一支镇定剂。 童云千慢慢坐下来。 窗外雨声哗哗,可她的身体,仿若着了火,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她逼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安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沉默三秒。 童云千从地毯上捞起手机,下载程序,点击搜索。 她要搬家。 她不要再住在这里。 第 7 章 临临 童云千找了个有点老旧的小区,环境不咋好,靠近闹市,在梦溪路那边的巷子里。 很老的居民楼了,抬头电线杆交错,是附属学校的社区,住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买了更好的房子,就把空房租了出去。 童云千只去看了一次房,立刻就敲定下来。 当天下午,她联系搬家公司,填了个加急单,多交了些钱,让搬家公司给她把东西搬过去。 这个社区好的地方在于够隐蔽。楼下就有小卖部,生活也算便利。除了房子实在太旧,可能会出现一些风险外,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童如晦的手没法伸那么长,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 原先的房子童云千也不打算退掉,以免童如晦起疑心。 她也没告诉别人搬家了。 去看房的时候,童云千看见楼下还有几只流浪猫出没。 小猫有点怕生,大概是她新来的,还不熟悉,童云千也没靠近,往台阶边放了两块面包。 她退远了些,小猫歪着脑袋,警惕地盯着她。 见她没有恶意,瘸着腿上前,舔了两口面包,可能是发现味道还不错,紧接着就小口小口吃起来。 童云千看着猫的后腿。 小家伙三只脚着地,左后的腿大概是断了,一直蜷缩着,用不上力气。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想起那天在渡口。 男人跛着脚,一瘸一拐往前走的模样。 童云千默默垂下眼,把另一块面包也放在了不远的地方。 新房的楼道很窄小,没有电梯,在四楼。 童云千跟着一趟趟监督,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家收拾完。纸箱没地方放,就堆在了门口。 这种老小区,都是一层两户,门对门,童云千签了合同,押一付三。账款结清后,房东就离开了。 楼道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老旧的小区,阴雨天,潮湿得几乎只能听见水滴砸在地上的轻响,楼道昏暗,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在原地站了片刻,童云千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搬家公司全部给她用纸箱打包好了,裹得很严实。 屋子里墙漆掉了几块,床垫也有些不干净,尾端不知道沾上了什么童年污垢,显出一片焦黄色痕迹。 她下午还请了清洁公司,暂时将屋子打扫了一番。清洁工走后,童云千才坐在椅子上开始拆自己的包裹。 她打算先把东西都拿出来,纸箱扔掉,否则可能招虫子。 大门开着,纸箱在楼道里堆积起来,只留了一点通行的空间给上下楼层。 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好。 童云千就找了纸和笔,给对门留了句话,想着人家下班应该会看见: 【您好,最近在搬家,所以暂时将纸箱堆在了门口,明天会全部清理完。=w=】 她撕了段透明胶,将纸贴在门上。 对门不知道什么工作,好像回来很晚,直到晚上十点多,童云千才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很缓。 对方似乎停下来看了眼纸条,紧接着,她听见一阵窸窣,是将纸箱轻轻踢到了一边。 * 童云千的假休了三天,期间一直没去医院,她原本还和瞿雨音换班,后来听说,是带教医生说她生病,暂时回不了医院了。 瞿雨音给她发消息过来,问她身体好点没,童云千都不知道怎么回。 最后只好说:【休息过了,好多了。】 瞿雨音:【那就好。】 过了两秒,她又发过来:【其实你不来也好。】 童云千:【?发生什么事了】 瞿雨音:【就梁欣那两个姐妹花啊,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几天,她们可嚣张了。】 童云千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好笑。 她不知道梁欣在背后说了她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出来,无非是骂她有背景,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诸如此类。 人在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是连她无心说的一句话都要拿出来声讨的。 童云千不是很在意梁欣对她的评价,本来便不是一路人,只好安慰瞿雨音:【别生气了,随她说吧。】 瞿雨音怒了:【不是,你都不知道她这次有多过分,她居然说你暗恋秦老师!!】 屏幕前的童云千:“?” 她暗恋谁? 这回她是真的惊讶了,她和秦继南在院里几乎不怎么联系,除却童如晦这层身份,他们也实在称不上相熟。 她不知道谣言怎么传那么离谱的。 瞿雨音觉得发消息讲不清,干脆拨过来电话。 童云千接起来就听见她在那边:“那个梁欣,说你跟秦老师在检验科那儿拉扯,你说你病了,故意引得秦老师关心你,真离谱!” 童云千:“……” “难道你生病也是装的,就为了让他关心你?”瞿雨音不屑地切一声,“我觉得这种事她倒是做得出来。” 童云千却觉得有些奇怪,轻轻垂眼:“我之前担心自己是流感,就去做了个检查,确实碰见秦老师了。但是我没看见梁欣啊。” 瞿雨音:“那谁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可能检验科是她舔狗。” 其实梁欣长得也很美,不同于童云千,她的美明艳张扬,极具攻击性。听说当时在念大学时,也是风云人物。 不过论起娇艳,童云千见过最妩媚的少女,十八岁在大学里红得炙手可热。 那四届临海大学的在读生,应该都听过她大名。 那是真真正正可以做一线流量明星的样貌。童云千见过最动人的,再看梁欣,自然心内不起波澜。 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梁欣那种长相,也算可以惊艳一辈子了。 相比之下,童云千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她是清秀和温婉,像南方城里的水,缓慢流淌,一颦一笑都温柔,甚至带着股无瑕的冷清。 她像剔透的冰玉。 “检验科的小方,之前大学就跟梁欣一个学校的吧?我听说他大学追过梁欣,一直也没追上……多好笑,现在居然帮她造谣。” 谣言这种事是最麻烦的,明明需要澄清,却越努力越被人误解,属于吃力不讨好。 童云千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她安慰还在喋喋不休的瞿雨音:“好了,没事,她非要这样说,就随她去。” 瞿雨音撇撇嘴:“反正我觉得秦老师才不会喜欢她呢。” 两个人挂了电话。 童云千默默发了会儿呆,继续收拾东西,她准备今天把大部分杂物都收拾完。 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的事,因为上次吵架,现在仍然和她冷着,最近两天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童云千乐得清闲。 她把房间收拾好,明天新的家具就会送过来,童云千打算今晚先将就睡一觉。 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童云千有点疲惫。 拉上窗帘,她把垃圾桶垃圾扎起来包好。 晚上点了盒饭,阴雨天潮湿,最容易招飞虫,童云千还是决定把垃圾都清掉。 小区的垃圾桶就在楼下,那时节天还比较冷,童云千感冒没好,抓好钥匙,出门前她随意裹了件外套。 楼道外面阴雨绵绵,小区的地面都有些老旧了,坑坑洼洼不少,大部分都积聚了水,满地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味,和垃圾桶的腐烂气息。 她里面只穿了条睡裙,小腿裸露在外头,外套到膝盖位置,露出来的小腿匀称纤细,脚趾和膝盖都微微泛着粉色。 上楼时,正好看见有人从楼上下来。 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往右对方也往右,最后直接站在中间不动了,插着口袋像是等她先动作。 童云千垂着眸,觉得尴尬又无措,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然后默默避开站在一边。 楼道里很阴暗,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能看见一道高大修长的黑色阴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出道歉之后,那人的身体凝滞了一秒钟,手指像是要抽离出口袋,最后顿了顿,又没有伸出来。 雨声中,男人静默站了两秒,最后抬步走下楼梯。 路过她时,他身上透出一股很清淡的气息,不记得在哪里闻过,但总之很熟悉。 像是水汽和皂角,还有木头混杂的味道,潮湿清冷,丝丝缕缕弥漫在雨水中。 童云千没想到这么晚也有人下楼,擦身而过后,她才转身,慢腾腾往楼上走。 中途回了瞿雨音消息,她站在二三楼的转角处站了会儿。 等她终于走到家门口,想摸出钥匙开门。 身后脚步声又传来,很稳重,然而偶尔有些忽轻忽重,就像是阴雨天老人患风湿,容易腿疼,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 童云千起初没在意,继续摸钥匙,那脚步声却在背后停下了。 她身体一僵。 楼道此刻的昏暗,莫名让她觉得心慌起来,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恐怖故事。 那人别是跟着她,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把她推进去吧? 童云千攥紧了外套,不敢开门,装作找不到钥匙的样子,手忙脚乱翻自己的口袋。 然后,她听到锁孔转动的清响。 那声音好像缓慢停顿了一瞬,紧接着恢复如常,再然后,门被关上。 原来是邻居。 童云千缓慢眨了眨眼,应该是她多想了。 她转过身,对着对面黑漆漆紧闭的大门,莫名多看了几眼。 昏暗里,她站了两秒,转身回了家。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 8 章 临临 童云千的感冒好得不是很快,病来如山倒,她着实在家昏迷了两天。 期间童如晦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问,童云千敷衍着回了。 这栋楼隔音不是很好,在客厅能听见楼道来往的脚步。 童云千关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垃圾桶,陡然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的对门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作息规律,但是出入几乎都在深夜。 晚上十点十五左右,童云千能准时听见他回家的声音。 有几次她下楼扔垃圾,也偶尔碰到过对面大门敞开。 不过开门的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美艳妩媚。 童云千进家门时,正看见她挎着包,靠在门框补妆。 女生往脸上扑散粉,娇滴滴地问里面:“你好了吗?” 没人回答。 童云千合上门,想着是对门女朋友之类的。 她新家的布置已经接近尾声,该清理的垃圾也已经都扔掉了。 她病好了,重新回医院工作。 如瞿雨音所言,她和秦继南的谣言果然传得很快,复工第一天,急诊科几个人看她神情都不太对劲。 小颖和她关系还不错,童云千写报告的时候,她凑过来:“小云,问你个事啊,你真的喜欢秦医生啊?” 童云千笔都没停:“没有。” 小颖犹豫片刻:“那之前检验科的小方说你……”她咬着唇纠结,还是没说出口。 “说我什么?”童云千挑了一边眉,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觉得他可信,你可以信他,也没关系。” 小颖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没再说话,她写完报告起身,走了出去。 那晚值夜班,回家时是早上,童云千觉得家里有点冷清,这种老房子装潢也旧了,她想重新布置一下,约了鲜花送货上门。 订的送货时间是中午,快递员提前了五分钟,童云千签了订单在玄关那里拆包装。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距离她回来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上午因为散味道,一直开着门,没看见对面出去过。 童云千默默想,对门可能也跟她一样工作时间不稳定。 她中午睡了一觉,起床看了电影,不想做饭就点了外卖。 童云千是打算下午给花松土的,她把之前房子里的爬架蔷薇给搬过来了,还没想好养在哪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之前订的外卖,外卖员说:“小姐,我在你家门外。” 童云千没听见门铃声,有些奇怪。 可是打开门,确实看见外卖员站在门口。 对门也开了。 还是她之前碰过两次面的女生,穿着很娇娆,红唇长腿,抱着胳膊站在门边,语气很不好说:“我说你送错了吧。” 外卖员看看那个女生,又看看童云千,赶紧和童云千道歉,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没弄清门牌号,这上面也没写,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送到别家去了。” 小区旧,可能之前写门牌了,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童云千没计较这个,温声说:“没关系,辛苦了。” 外卖员还在一直给她道歉。 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柔柔披着,语气也温柔,像是三月的风。 对面女生上下扫她,翻了个白眼,使劲跺跺脚:“你光和她道歉?你跟她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你送错东西送到我家,你打扰我休息,应该和我道歉好么?” 外卖员便又弯着腰转身,给那个女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女生简直气笑了,不依不饶:“你还想有下次啊?” “那,那您想怎么样?” 女生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童云千扶着门框的手狠狠捏紧了。 她还没有开口,那个女生听到声音,立马转身娇嗔道:“阿临,你看他,外卖都送错啦!以后你开门。”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支着腿走出来。 他的视线缓慢上移,越过中间两人,先是扫向她裸露的膝盖,再越过她微微张着的嘴唇,最后定格在脸上。 邵临靠着门框,看着童云千。 他们两个就那么不声不响对视,忽略掉女生的嗔怪,和外卖员的道歉声。 童云千会觉得,一切又像是回到七年前。 他也是这么抢手,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她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他们吵架,当时也是这么冷漠对峙。 连场景都是相同的,当时她在哭。 他冷冰冰地看。 * 隔天回医院,童云千忙完手里的事,正准备回家。 路过二楼碰见林医生,林医生看见是她:“小童,正好,你去帮我给秦医生交个材料。” 话里话外都有打趣揶揄的意思,童云千抿抿唇,也没好解释:“好的。” 林医生看她一眼,搓着手笑呵呵走了。 秦继南下午在和心内呼吸的主任会诊,办公室没有人。 童云千去二楼时,正好看见了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人。 那天淫雨霏霏,她穿着身吊带牛仔裤,今天还是这幅打扮。 她怀里抱着孩子,小孩仰着小脸,小声喊:“妈妈。” 女人白皙手指蹭了蹭他下巴:“嗯。” 童云千眼眸一暗,正准备放完文件就离开,忽然女人怀里小孩转过头,看见她,眼睛陡然亮了亮。 挣扎着坐起来,软绵绵喊了声:“姐姐。” 童云千停下脚步,女人也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孩子,问:“宝宝,你认得这个姐姐啊?” 小孩用力点了点头,乖乖答:“认得呀,之前给我看病的姐姐。” “之前……什么时候?” 小孩说:“阿爸带我来的那次。”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扫过童云千胸牌:“童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温柔的好听。忽略掉心里泛起的细细密密的异样,童云千摇头道:“没有,之前给他看病的是秦医生,只是那天秦医生中途有事出去一趟,我陪孩子坐了会儿。” 年轻女人笑笑,暴雨天,她大概来时抱着孩子不好撑伞,身上湿透的千服还没干。 女人下巴微扬,指着走廊窗外乌压压的暴雨说:“今年天气真奇怪,这雨都下不停。” 她看着是还想多聊的样子,童云千性子比较软,也不好走,闻言只得淡淡笑道:“这个时节小孩容易得病,还要来医院好辛苦。” 女人也笑:“本来是孩子他爸来的,但是最近孩子爸太忙了,我看着都心疼,所以现在就自己来了。” 她说这话时,弯着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幸福。 童云千心里蓦地泛起疼来,她刚搬来时,听见对门半夜传来的脚步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工作辛苦的缘故,否则怎么每次都半夜才回来。 可是现在知道了答案,童云千喉咙发紧,默默垂下眼。 她想起邵临家里,那个红唇乌发的女人。 童云千看了一眼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不知道现在邵临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但是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她没说两句,就再也说不下去,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童云千把阳台上的花搬进屋里,免得淋雨。 这几天一连天地下雨,她也病着还没好,低烧反反复复,就是好不彻底。花搬进来的时候,童云千听见楼下小猫在叫。 这个小区野猫很多,但是胆子都很小。 童云千没事干就会下楼喂它们。 雨越下越大了,这几天忙,她都忘记喂猫,于是想找个罐头下楼。 中间却接了童如晦的电话。 打电话时鼻子不通气,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了,听到她病还没好,就让她赶紧休息。 童云千说好。 电话最后,童如晦说:“容微快要从国外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童云千没表情,还是那句:“好。” 挂了电话后,她木着脸坐了一会儿,抓起伞下楼。 因为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楼下猫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雨还在唰唰地下着。 润州的天气眼见得很不好,从三四月就已经开始连续暴雨,整个雨季提前两个月。 暴雨天气,童云千下了楼,冷风吹进来,她正撑伞准备打开,抬眼便看见了蹲在雨地里,那道黑色冷峻的身影。 邵临在楼下喂流浪猫,穿着黑色冲锋千,帽檐扣在头顶,低头,遮住一半容颜。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和楼梯上的童云千遥遥对望。 然后,默不作声擦肩而过。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就像根本不认识她。 就像几天前,隔着昏暗楼道,他冷漠而不起波澜。 那天暴雨却下得愈发大,电闪雷鸣,整个城市都陷入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小区排水系统不好,有些地方已经被淹了起来,这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之前只是连天小雨,一连多日,谁也没能想到会下得如此骇人。 童云千好歹有些常识,中午趁水还只是没过脚踝,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和肉备着。 果然,到了晚间,一楼已经淹了大半,整个苏南地区暴雨台风橙色预警。 雷电一响过一声,一道亮过一道,童云千把门窗都关好,温度降下来,她抱着毯子缩在客厅看电视。旧小区电路有些不稳定,一下暴雨,忽明忽暗的,她家灯泡也有点问题没来得及换,童云千干脆关了客厅大灯。 她看电视到半夜,原本昏昏欲睡,陡然雨夜里,一阵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 童云千一瞬间惊醒。 那道哭声是从对门传来的,隔音不好,孩子哭得很凄厉,童云千的心几乎霎时间就被揪了起来。 她抱着毯子,稍稍直起身,与此同时对面门“砰”地开了,楼道里清晰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童云千心跳如擂鼓。 窗外闪电嚣张地划破天际,雨声还在喧哗,脚步声很快消失,她想邵临应该是想带着孩子去医院。 然而两分钟后,这道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回到这层楼,紧接着,她家大门被猛烈敲响。 她打开门,男人抱着孩子在外面。 他浑身湿透,喘着粗气,整个人都被黑色冲锋千包裹,孩子在他外套里睡着。 唯余一双眼睛。 黑暗之中,锋利而急切地看着她。 第 9 章 临临 邵临浑身湿透,千摆发梢往下渗着水,视线对上那一瞬间,男人言简意赅:“他发烧了。” 大雨倾盆的台风天,楼底已经被积水淹了起来,他没法去医院,是抱着孩子来求她救命的。 童云千也吓了一跳,视线扫过孩子潮红的脸。他还在小声哼哼着呼吸,幸好意识还在,没有昏迷,只是呼吸声听着揪心急促。 童云千急忙侧身,让他把孩子抱进来。 她跪在电视柜前的抽屉里翻药箱:“你把他放到沙发上。” 邵临闻言照做。 他身上外套沾了水变得湿重,她的沙发却格外温暖干燥,尽管并不大,可还是能看出,她有很认真打理。 邵临眸色渐暗,随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拎在手上。 孩子烧得小脸通红,呼出的气息也烫得惊人,嘴巴微张,不知道在呓语什么。 童云千拿着药箱和冰袋过来,就近把客厅落地灯打开。 男人膝盖弯曲,就蹲在她身侧。先开口的是童云千,她甩了甩温度计,压在小孩舌根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邵临眉峰深深蹙起来,认真回想道:“大概十点多。” “是突然高烧吗?” “不是,他之前一直有低烧,后来十点温度升上来,意识就开始不清醒,一直哭着说痛。我最先给他物理降温,后面担心温度降不下来,就想抱他去医院挂水,但是外面淹起来了。” 倘若不是台风暴雨,他不会来麻烦她,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点点头:“你别急。” 等待温度计需要五分钟,童云千设了个闹钟。探手,摸了摸小孩颈侧。 那块皮肤是温凉的,邵临给他降过温了。 不过孩子皮肤嫩,直接用冰袋,她担心冻伤。 童云千起身,去浴室找了个水盆,打了点冷水,家里暂时找不到新的毛巾,她把自己洗脸的毛巾浸湿放进去。 揉搓片刻后绞干,轻轻贴在孩子额头。 童云千说:“之前给他吃过药吗?” 这回邵临摇头:“我没敢给他吃药。” 他不懂这个,孩子还小,不敢乱用药也正常。 童云千移开毛巾,重新放进水盆里清洗一通后拿起,再次敷在孩子额头上。 邵临伸手:“我来。” 那双手骨节分明,掌心摊开在她面前,童云千拿着毛巾的手腕一顿。 最后,她把毛巾递过去。 粉色柔软的毛巾,哪怕清洗干净也带着女儿家的馨香。邵临垂眸扫了眼,冷着脸沉默把毛巾贴在孩子额上。 昏暗中寂静的房间,似乎连空气都在安静缓慢地流动。 童云千说:“我看过孩子的报告,只是普通感冒加发烧,不是病毒性流感。晚上忽然起热,可能是变天,温度一下子降得太低,他身体受不了。” 抿抿唇,她最后还是补了句:“你别担心。” 邵临沉默地“嗯”了一声。 大雨倾盆,静默的氛围里,窗外雷电轰鸣的声音清晰可闻。 邵临在她身边,不断地撤下毛巾过水,拧到微微湿润,才重新盖上孩子脑袋。最开始是额头,后来童云千教他,他渐渐开始擦拭其他地方。 两个人都没有多少话好说,尤其是邵临。 除却童云千一个人教导的声音,屋子里近乎静默得落针可闻。 这五分钟过得格外漫长。 他沉默半跪在她身侧,两个人都缄默,童云千从没觉得哪段时间,有像今夜这样难熬。 直到定时器响起。 童云千关掉提醒铃声,拿出小孩嘴里的温度计,对着落地灯的光,仔细辨认。 三十八度九。 是很高,可总算没到高热的地步,她心里微微一松。 身旁男人问:“怎么样?” 童云千抬手甩了甩温度计,擦净后装起来:“没超过三十九。可能是降下来一点了。” 邵临低下眼。 他的手托着孩子的脸,宝宝在睡梦中不是很安稳。昏暗灯下,能看见他侧着半边身子,浑身蜷缩成一团睡在那里,小手紧紧地攥着邵临的指尖。 他还小。 总是依赖大人。 童云千见状,低眸没说什么,默默起身把水盆里的水倒了,打了盆新的过来。 客厅里邵临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听见声音,他视线落在她身上,黑夜一样冷清。 童云千顿时觉得脚步有些难以为继。 她抿抿唇不看他,端着水盆,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将水盆重新放在两个人中间。 视线擦过他微拧的眉眼,下移。 最后落在脚边地板上。 那件黑色冲锋千,就那么被遗弃在那儿,水湿淋淋地渗出来,在地板处聚成了一滩。 她铺了地毯的,他大概是不想弄脏。 邵临顺着她视线看去,指尖一顿,直起身就去抽茶几上的纸巾。 “没事。”童云千站起身,“你放在那边吧。” 说完,她重新走进浴室,拿了个新的水盆出来,将邵临的外套放了进去。 隔了很久,身后低低地传来一声:“谢谢。” 这是重逢后以来,他头一次说这种话,不再是冷漠淡然的态度,而是用着最温和平常的语气。 童云千愣了愣,轻声说:“不用。” 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童云千给孩子喂了点退烧药,接着,便又是重复的动作,毛巾过水,拧干,敷上额头,擦拭身体。 就这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将近半夜一点的时候,孩子突然又反复起来。 这回烧得浑身冒冷汗,胸膛起伏,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 童云千全程盯着宝宝状况,没敢放松,眼睛半分不敢阖。 她得考虑别的突发情况,万一惊厥,她该怎么急救,整个人神经都绷得紧张。 所幸烧到半夜两点多,孩子呼吸声趋于平稳,情况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童云千又测了次温度,烧退了点,堪堪维持在三十八度五。 不过持续在降温就是好事。 她舒口气,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再紧绷,童云千身体发软,撑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邵临把孩子抱在怀里。 宝宝仍然睡不踏实,他环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拍着他后背。 偶尔宝宝张着唇,呓语两句,他也尽量低下头温声回应。 孩子很快就再次睡过去。 童云千没睡,抱着膝盖,有些疲惫地看着孩子。 夜深人静的时刻,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结婚有了孩子,这样的场景,几乎称得上幻觉。 童云千移开视线。 “你回房间睡吧。” 屋子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夜色过浓的缘故,那道声线不似往日寒冷,多了些温和意味。 童云千睁开眼,视线有些迷糊,落在他眼尾。男人眼睛漆黑,仿若不见底的深潭。 她微微摇头:“不用。” 邵临还是说:“我照顾他就行。”男人眼睑微敛,对她轻声道,“麻烦你了。” 童云千心脏莫名一疼。 她还是摇头:“没有,我担心他反复。”说着,童云千勉强抬眸,小声道,“你可以今晚别把他带回去,我怕出什么意外。” 邵临微愣,随即垂下眼:“行。”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 孩子是在半小时之后醒的,刚醒来时,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睁眼看见不是熟悉的环境,嘴一撇,很没有安全感得想哭。 邵临原本闭着眼休息,孩子一动他便醒了。 感受到宝宝在挣扎,邵临裹紧毯子,把孩子往怀里带了带,习惯性轻声安抚他:“别怕,没事了。” 小孩委屈得扁嘴,眼眶通红,泪珠子啪嗒啪嗒掉,整个人都意识不清靠在邵临怀里,抽着气喊:“阿爸。” 像是还在睡梦中。 邵临托着他脑袋:“嗯。” 宝宝又哭,还是喊:“阿爸。” “嗯。” “阿爸,难受。” 他低声哄:“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小孩哼哼唧唧哭:“骗人。” “不骗人。”邵临仍是那副温和模样 他摸了摸小孩头发,语调柔软,眼眸里也软成一片,没有半分不耐烦。 他们顾自说话,仿佛隔开了周围世界,自动屏蔽掉一切声音。 童云千看了片刻,垂下眼,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就这么一句句地应和答,过了两分钟,宝宝终于慢慢意识恢复过来,眼睛睁得老大。他转头看清身前抱着他的人是邵临,又喊。 然而这次是:“舅舅。” 童云千手一顿。 “妈妈呢?” 她蓦地抬起眼睛。 身前地毯上,男人半跪着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孩子,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眼神。 垂眸还是温柔的声音:“妈妈要工作,先把你送到舅舅这边来了,推推不记得了?” 推推苦恼地扬起小脸,皱巴巴的,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来前因后果。 很乖地点了下头:“哦。” 窗外雨声临临,听得人犯困。 小孩有了安全感,也不怕了。他还是烧得难受,靠在邵临胸口,小手攥着他手指,迷糊着说了没一会儿话,就又闭上眼睛。 直到此时,男人才抬起眼。 邵临偏过头,童云千看见那双黑眸像深潭,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良久。 邵临忽地轻声道:“没有问题要问我?” 她像是有点呆了,想点头的,随即又摇摇头。 他的眸光就一直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到最后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压迫,童云千抿了抿唇,道:“他刚刚,刚刚喊你舅舅?” 男人垂眸:“嗯。” 童云千眼睫轻颤,继续道:“他是你……姐姐的孩子?” 邵临道:“对。”他仍是看她,“我表姐跟着我姐夫来润州打工,两个人有时候忙,孩子给我带。” 童云千抱着膝盖的指关节发紧。 邵临嗤笑:“你觉得我结婚了?” 她望着他没说话。 他想起之前的一幕,继续道:“然后看到我家门口有别的女人,又觉得我瞒着老婆出轨?” 童云千仍旧眼睫微微发抖。 邵临又笑,只是这次他垂下眼,笑意透着股子冷然的自嘲:“童家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 10 章 临临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童云千嘴唇张了张,竟然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童家月。 她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是上大学才改了名,去了临海后,没有再用曾经在润州念书时用过的名字。 就像是岁月脱节,她的人生在那一年,一分两半。 前一段关于“童家月”这个名字的回忆,被润州暴雨盖去,如今回味,多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她重新回来。 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童云千心口蓦地一阵紧得发疼。 所幸最后邵临也没有再说什么。 雨夜喧嚣,他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冷冷清清。小臂和领口处的千服还是湿的,是刚才雨水渗了进去。 他如同不在意,静静看着地面。 童云千小声说:“邵临。”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童云千其实心中无措极了,这么和他共处一室,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搁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 “你冷不冷?” 邵临吐出两个字:“不冷。”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如果他冷,她沙发上有毯子的。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或许对邵临来说,她不过是因为这场暴雨天困住了他,不得不走的一条路,求的一个人。 今夜结束之后,他不会再来找她。 童云千点头,小声说:“哦。” 随即又垂下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然而几秒后,邵临突然站了起来。 童云千抬起眼,看他把孩子放在沙发,长长的眼睫遮盖情绪,低着声道:“你先照顾他一下。” 说完,男人跨过地毯,抓起水盆里黑色冲锋千,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童云千已经给孩子盖好了毛毯,小孩要发发热,这样退烧快。 看见他进来,童云千微微睁大眼睛:“你去洗澡了?” 邵临:“嗯。” 他已经换了身新千服,干净整洁的家居服,深青颜色,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邵临走过来,问她:“还有毯子吗。” 童云千愣了愣:“嗯?” 他垂眸,黑眸幽暗望着她:“给我一条。” 那他刚才不是说不冷?童云千咬着唇,直起身往沙发上扫了一眼。两条都给宝宝盖了,小孩没安全感,睡觉要盖一条抱一条。 童云千站起来,去房间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抱着条卡其色的绒毯。 她看着邵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有这个了。” 男人没问,朝她伸手。童云千把毯子递过去,他接过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绒毯就轻轻搭在腿上。 毯子的边缘有些露在地毯外,邵临将它掖紧。地毯外是放他外套的水盆,周围一滩水。 邵临避开了它。 落地灯下,他黑眸深深沉沉,他不是不冷,只是觉得刚才身上实在太脏,会弄湿她的毯子。 童云千垂眸,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左腿的膝盖像是没法直起。 邵临按住膝盖,强迫它不再颤抖。 客厅主灯的灯泡坏了,童云千嫌麻烦,一直拖着没修。此刻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影,轻轻罩在他的侧脸上。 昏暗里,邵临看她:“不去洗澡吗?” 童云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晚上都在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千服已经浸了薄薄一层汗。 她微微红了脸:“那我去洗澡。” 邵临别开眼:“嗯。” 总归两个人还是不自在的。 她出来时,男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脚边水盆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的水迹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 邵临见她过来,说:“我收拾过了。” 童云千只得点头:“嗯。” 她又走去地毯坐下,两个人一起守着孩子。 窗外雨声喧哗铺天盖地,雷电轰鸣,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经典灾难片的开头。 可是她和邵临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地毯上,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听的一首歌: “全世界都停了电,全世界都封了街,我所有窗子外面,被贴上黑夜……” 世界好像彻底和他们隔绝开来,城市轰隆的雨声雷声也一并远去了。 童云千洗完澡穿的也是长袖家居服,绵软合身,头发已经吹干了,只是还有些湿润。 她眼睛也是湿润的,清澈懵懂得像鹿,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她看孩子,偶尔也低头看看手机,就是不看他。 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情绪难明地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低出声:“冷不冷。” 童云千有些慌张抬眸看他,邵临甚至都觉得想笑了。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满怀戒备望着他。 他视线在她眼眸静了几秒,片刻后,又落在她脚踝,意思不言而喻。 她曲着膝盖,裤管吊上去,脚踝露出来了,纤细的一把。 女生脚趾也是粉的,肌肤白得打眼。 童云千耳根烫了起来:“我不,不……”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她性子有些慢,一晚上一眨眼,像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尽管微妙,可是她还没适应。 现在她是真的无措了:“我不……冷。” 男人听罢,轻笑了一声:“童家月。” 童云千:“嗯。” 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眼睛略微挑起,漫不经心的,像是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名字还能用,这样叫还有用。 邵临声音轻轻懒懒:“怎么说谎。” 她眼睫湿漉漉颤抖。 毯子的一角被他掀起:“过来。” 童云千咬着唇,慢腾腾挪过去。 邵临低眸看着她。 她洗完澡碎发潮湿,嘴唇很红润。他眸光暗。 等到她终于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邵临低声说:“盖好。” 童云千红着脸,胡乱点点头。他里面就一件长袖,整个手都露出来。 接过他手里毯子,童云千看清楚他的手,小指那里微微弯折错位,就像是断骨后重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的旧伤没治理彻底,到如今已经有些畸形了。 她清亮的眼睛露出些担忧,还有恐惧,指了指:“你……” 邵临不甚在意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轻道:“打架打的。” 童云千微张着唇,骤然无言。 她其实还记得从前的事,上学时候邵临有几次和同学发生冲突,那会儿他们还在谈恋爱,他的教室在一楼,她在四楼,从走廊上能看见少年冷冷被训话的身影。 那年他背脊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邵临扯了扯唇角:“怎么,我在你心里印象还是不学无术?” 童云千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临笑了声,不说话了。 这场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很明显的不自在。 他也没有再逗她。手肘撑着沙发,半阖上眼睛。 三点多,接近凌晨四点。 暴雨席卷。 男人面庞在黑暗中,褪去了白日里的冷意,竟然逐渐变得模糊般柔和。 她看着邵临沉默不说话,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童云千搂着毯子,小幅度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最后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童云千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千服。 她睡在地毯上,孩子还在沙发上。 应该是怕她着凉,童云千晕乎乎坐起,摸到身下垫着的一层厚羊羔绒被。 不是她的,被子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而身侧空荡荡,他却不见了。 大门开着,楼道风往里直灌。 童云千起身,刚走到玄关,发现他端着盘子走过来:“醒了?我弄了点早饭。” 他手上端着盘子,里面是简单的早饭,面包煎蛋。 邵临把它们摆在餐桌上,又折身回自己的家。最后他手上拎着两罐牛奶。 童云千看着牛奶,抿抿唇说:“先别给孩子吃,要是醒了,给他喂点水喝。” 还在烧着,她担心孩子吃了不舒服,会吐。 然而邵临转过身,将两瓶牛奶放到桌上:“我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道,“给你喝的。” 童云千:“……” “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邵临拉出椅子坐下,顺手给她摆上筷子,“童家月。” “嗯……” 他顿了顿,最后轻扯着唇角:“你怎么养活自己的?” 童云千尴尬地也拖了椅子坐下,在他对面:“我,我冰箱里有买了菜啊。” 她看了暴雨预警,担心台风来了楼下会被淹起来,特地去买了很多菜备用的。 然而男人挑了一侧眉:“你说那两颗大白菜?” 童云千噤声。 “还是那几盒肉?” 她指尖缩起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奓着胆子磕巴地道:“有,有什么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看她,眼里像带着微微笑意:“没问题,做得很棒。” 就像是在夸小孩。 童云千:“……” 她低头哼哧哼哧喝牛奶,不理他了。 暴雨仍然猛烈,仿佛笼中巨兽被放出,整个润州城都蒙在阴暗天色之中。 中午的时候,邵临接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准备做午饭,很家常的菜,他随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邵临对电话那头道:“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停顿了几秒,他转头,看了一眼童云千:“嗯。” 童云千在洗菜,对上他视线,手一顿,动作慢下来。 挂了电话,邵临走过来,她抿抿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那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要看她。但是想想那是他私事,这样问会不会不太好。 邵临打开水龙头,突然说:“是我姐。” 她懵然抬眸,眼睛里映着他影子。 “她问我孩子情况,昨天发烧的事没瞒她,她情绪不好,担心孩子出事。”邵临垂着眼,没有看她,“我说孩子被救了,邻居是医生。她说谢谢你。” 抬眸,对上她怔然的目光,邵临轻声道:“童家月。” 她缓慢而迟疑地应声:“嗯。” 男人撑着流理台,眸中清冷。就这样和她静静对视良久,他坚持到最后,像是终于妥协,垂下眼,肩膀微微塌陷。 他看着她平静地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第 11 章 临临 厨房采光还算好,不过窗外天色阴沉,即便他靠在厨台旁,轮廓依然蒙上一层灰色。 童云千愣了愣,有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昨夜其实没聊什么,除了照顾孩子,差不多都只是在沉默中度过。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还行吧。”她说。 邵临略微点了点头,还是惯常冷淡的样子,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地下台球厅,昏暗的场子里,他旁边女生穿着红裙,细细两根带子,给他点烟。 烟雾缭绕。 他坐在皮质沙发上,一双眼眸隔着烟雾看她,几分意兴阑珊。 那是二月,他们吵架,在冷战。 再后来就分了手。 分手的时候却已经是来年冬天了,十二月下着雪,他眼里藏着寒气,她攥他袖子,被他沉默着一点一点掰开。 那年邵临说话仍是不尖锐,克制中带着疏离的冷漠:“童家月,我们就到这里了。” 后来他们没再见过面。 事隔经年,他突然问自己过得好不好。 童云千抿抿唇,清亮的眼睛有些暗淡下来。 她转过身,继续洗菜。 那顿午饭两个人吃得都很沉默。除了偶尔他问饭菜的咸淡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话题。 中午时分,邵临再次起身接了个电话:“喂。” 童云千在给宝宝擦身体,窗外一道极致的闪电划过,雷声轰隆。小孩在昏睡中被吓到,眼睛还没睁开,就可怜地哭起来,小眉头耸动,鼻翼也微弱地翕张着。 童云千拿毛巾给他擦了擦颈侧的汗,还有嫩嫩的小手。 那边邵临不知道是在和谁通话,隐隐约约,声音传来,童云千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只能听见他的: “知道,不过用不着。” “吃饭就不用了,之前不是都吃过一次饭了。” “嗯,再说吧。” 语气是另一种熟稔,和跟他表姐讲话丝毫不同,他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两声:“话多。” 挂了电话,邵临转身对上她眼睛:“怎么了?” 童云千这才发现,自己注视他够久了,她若无其事别开眼看着孩子:“宝宝刚才吓到了,我给他擦擦汗。” “嗯。”他赤脚走上地毯。 之前他还主动说是表姐,这回却是什么都没说。童云千抿抿唇,欲言又止。 他没注意,看了会儿孩子就去洗碗,回来之后还是没话讲的样子。 童云千望着他来来去去,突然:“邵临。” 男人停住,略微挑起一侧的长眉:“嗯?” “刚才。”她咬了咬唇,“是谁啊。” 邵临的眉毛彻底挑起来。 雨声临临的,他穿着家居服,视线递过去轻懒:“朱子星。” “哦。”童云千不知怎么的有点脸红。 朱子星她知道,是他朋友,初中就是同学,她从前也见过。 只是她有点弄不懂自己,怎么突然问这个。 紧接着就听到男人问:“你查我啊?” 她心慌:“没有。” “那你问我跟谁打电话。”邵临还是那副懒散笑的样子,“童家月,你不觉得这很像查岗吗?” 他表情看着却愉悦。 童云千别过脸:“我随便问问的。” “哦。” “他找你说什么了?” 邵临走过来,窝着长腿坐下:“跟我说要和我还有我对象吃饭。” 童云千突然发怔,脑海中近乎一瞬间想起之前那个乌发红唇的女生。 她差点忘记,邵临只是说自己没有结婚,可他从来,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现在是不处在一段感情中的。 仅仅只是,不是孩子的爸爸。 他却可能是有爱人的。 童云千喉咙一阵发紧,她干嘛问这种问题。可是她反应慢,听到这种回答,也只会愣着,不知道怎么接。 望着男人冷峻的侧脸,她抿唇,傻兮兮地:“真的吗?” 她知道这很正常,有了女朋友,和兄弟一起吃饭把她介绍进自己的圈子,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步骤。 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然而男人瞥了眼她:“假的。” 童云千:“?” 邵临惯来冷漠的眉挑起,表情似笑非笑:“我随便说说的。” 她真想吵架了!童云千把身子慢腾腾转到他的方向,有点恼地说:“你怎么随便说。” 他笑了,她这样子怎么像河豚。 邵临哦了一声:“你能随便问,我不能随便说?” 童云千不想搭理他,脑袋又转过去了。 男人的低笑声响起来。 她耳根红透,他笑什么呀。 他笑完了,笑够了:“童家月。” “嗯?” “河豚好吃吗。” 童云千不知道刚才她在他眼里形象,是一条气鼓鼓河豚,也很快忘记那点心烦意乱:“咦,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吃过河豚?” 邵临弯唇看她:“猜的。” 那次渡口一瞥,他路过她那辆车,听到里面讨论要去扬州吃什么。她同事叽叽喳喳,吃河豚吃烧卖。 只有她安安静静的。 童云千也不笨,想起来了,小脸上星星点点惊讶:“你看到我啦?” 他垂眸“嗯”了一声。 不止看到了,还有那次在三路站台。 送她回家和陪她去扬州吃早饭的,是同一个男人。 * 孩子中午时分醒了一次,脸颊的潮红退去了很多。邵临给他喂了点水,从家里拿过来那种闲趣饼干。 他往杯子里倒了温水,饼干掰碎放进去,等饼干泡软,再一点一点喂给宝宝吃。 宝宝很乖。 他烧得快没有咀嚼能力,看见食物的第一反应,是恶心想吐。 然而倘若不吃饭,就会没有力气。 所以他都明白。 邵临把他抱怀里,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宝宝咳嗽两声,他就再缓缓。端着水杯举着小勺等在那里,用手腕露出来的部分,轻轻帮小孩顺气。 宝宝也配合,除了偶尔说:“阿爸,这个饼干好硬,推推嚼不动。” 除此以外,没有抗拒过邵临送到嘴边的食物。 童云千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孩的名字。 推推,很可爱的名字。 她坐在沙发边,手里拿着毛巾,要是宝宝不小心把饼干屑吐出来,童云千就帮他擦去。 最后推推吃得五分饱,勉强垫了垫肚子。邵临把他放到沙发上,让他继续睡。 童云千伸手探他额头:“烧退了点。” 邵临沉默着点头,过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童云千看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你把他先留在这里吧,万一回去高烧反复……雨还没停呢。” 男人黑漆漆的眸光微漾,默然半晌才道:“谢谢。” 那晚他们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了部电影。 因为要守着孩子,邵临不放心回去睡,也不放心让孩子离开童云千视线,最后只得睡在了她的家里。 童云千的家不大,户型和他家差不多,都是两室两卫一厅。房子老旧,从前业主的装修风格也很老式。 可她布置得很温馨,沙发巾是柔软的奶油色双面毛绒,茶几和餐桌上也都铺上了浅绿桌布,典雅迷人的剪裁,挡住了餐桌原本丑陋的颜色。 就连玄关和空荡荡的墙壁,她都挂了鲜切花点缀。 她的小家像个田园小屋。 这也是为什么最初进来时,他那样犹豫踌躇。 他浑身都是水,楼下积水,他带着孩子跑了很远,裤管上也溅起来湿泥,很脏。 童云千家里是干干净净的。 他本不想对比,可是男人都有自尊,他身上带着暴雨天的寒气,垂眼静而无声。 那晚,就如同前一夜那般,他回自己的家洗过澡后,就坐在她家沙发前的地毯上。 南方城市临江湿度大,她选的地毯绵软厚实,究竟不能睡人。邵临把自己的羊羔绒被子铺在最底,她卡其色的小绒毯拿来盖。 童云千洗完澡走过去。 看到这种布置,可纠结了。他乐不乐意自己常盖的被子就这样放地上,被她当褥子一样踩啊。 邵临倒像是无所谓,他见她一身浅色的睡千,站在地毯边,一副想过来又不敢的模样。 邵临心里想笑,就这么怕人。 他招了招手:“过来。” 童云千就犹豫着小心走过去。她脚很白,踩在被子里,很快就陷进去。羊羔绒弄得她脚背发痒。 等终于小心翼翼坐下来,邵临看她:“你怕我?” 其实他生得并不可怕,只是容颜冷峻,又总是垂着眼沉默的样子,黑瞳深沉,容易让人心里发怵。 童云千看他一眼,耳根子有点红。 她摇摇头:“没有。你想看什么。” 她在客厅安装了投影,手机可以投放,童云千在软件里选。 邵临随她:“都可以。” 童云千很纠结,都可以是最难决定的。 她小声说:“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他眼底晦暗牵出情绪:“什么类型。” 声音低低的,邵临向来说话声音都不大,却字字清晰。他刚说出口,童云千脸就红了。 她也听出来这句话有歧义,咬着唇小声改口:“我说电影。” 他笑了,重复:“哦,电影。” 童云千都不想看了!他家小孩病怎么还没好! 看着她闭上眼,快要脸红不想讲话的模样。 邵临忍住笑,这回说得正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非要说的话,喜剧?悬疑?” 童云千活过来:“好的。” 她直起身,跪在被子上,调遥控器捣鼓了会儿。最后荧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The Shining》 邵临:“……” 影片的开头是广阔无际的高速路,通向山顶酒店。 伴随着诡异音乐声。 男人忽地低眸,手掌摊开撑住额头,肩膀微微颤抖。 邵临哑着声:“童家月。” 童云千就在他身旁,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地坐着,背靠着沙发,乖巧得像个小学生:“嗯。” 她就是不看他,他气得弯唇,眼底漆黑笑出声:“耍我。” 第 12 章 临临 被他视线烧到,她耳根一阵烫。 最后强装着镇定:“你先说随便都行的。” 意思是,是他先那样糊弄她的。 童云千绷着小脸,视线很正直地望着投影。 两秒后,他点头:“行。” 邵临双手抱胸,背往后靠到沙发,轻轻懒懒地道:“就看这部。” 他语调意味不明,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 童云千也没心情知道。 那部片子到中后段,灵异迭起,她几乎是扯着毯子,闭着眼睛往下看。影片里男人举起斧头,狠狠凿向木门,咧着嘴发出一声讥诮诡异的“Here?s Johnny”。 童云千吓坏了,紧紧捂住眼睛。 她没想过这片子这么吓人,尽管不算血腥,可她总觉得里面的人像是有精神疾病。 后半程很混乱,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记得自己哭哭停停,片子里被大雪封山的酒店像个迷宫,永远逃不出去。 最后,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等她有意识不再发抖,脑袋好像被人按在了肩膀上。 是靠近他锁骨的那一块,很烫,他按着她后脑,呼吸间滚出的热气,几乎就悬在她发顶。他心脏跳得很缓很重,沉稳有力。 不像她,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样,心跳早就超速不受控制。 “好了。”邵临低头,耐心哄孩子的语气,“放完了,不哭了。” 她却愣愣地不敢抬眸,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黑暗无声的客厅,她眼睛里泪光浅浅,像是两艘漂泊的月亮船。 童云千抖着唇,很小声地呜咽了声:“那个鬼,最后抓到了吗……” 这片子真有鬼呢? 邵临挑了挑眉,抬手捧着她脸,想把她泪珠抹下来。 他指尖一碰到她眼睫,她眼睛就胡乱颤抖,紧紧闭了起来。 最后,他收回手,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摁在她眼尾。 他看着好笑:“你还挺关心剧情。” 哭成这样了还得问问结尾是个啥。 男人手指温热,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擦过脸颊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就像是她的错觉。 童云千慢慢止住了泪,那双茶瞳空濛望他:“那最后究竟是什么,真的有鬼吗?” 男人挑眉,言简意赅:“没看。” 童云千:“……” 邵临轻抬唇角:“你当我是什么,你在旁边哭我怎么看?” “那,那再看一遍。”说得好像都是她的错。 没想到弄成这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童云千抽噎一声,伸手就要去摸遥控器。 遥控器被半路截住,男人举高,她够不到。 邵临垂下眼帘:“童家月。” 她蓦地便噤了声:“嗯。” 他关了投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睡觉。” 窗外月色,朦朦胧胧,顺着缝隙洒进来。 邵临说完这句就扯了扯毯子,挨着沙发这一侧躺了下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童云千微张着唇,手指陷进羊羔绒被子里。很温暖,带着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看见邵临阖上了眼睛,心里不安又局促的感觉,终于后知后觉爬上来,像是耳廓爬过青苔。 怎么睡,睡他旁边吗。 被褥上倒是有两个枕头,是从沙发上拿下来的,那时她只是为了给孩子腾地方,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 她还是犹豫地坐着。 “不睡吗。”黑暗中,男人发出声音,他声音沉厚安静,带着股极淡的温柔。 童云千愣了愣:“哦。”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挪过去,慢腾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的毯子是双人绒毯。 当时买,只是为了和床的尺寸配套。 现在他们两个人,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绒毯正好裹住身体。 童云千原本喜欢侧着睡,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他就在她旁边,她无论面对他或是背对他,都让她觉得尴尬极了。 其实她可以回房间去睡的。 童云千把毯子拉过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周遭静谧,她盯着天花板盯了会儿,忽然闷声道:“邵临。” “嗯。” “我……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间睡。” 她紧张纠结,谁没事跟前男友睡一条毯子的。 身旁黑暗里,邵临却笑了:“行。”男人阖着眼,缓慢而平静补充:“你不害怕就行。” “……”她真的快无语死了! 早知道不放这个了,她原本是想气他的,可是现在她倒是被吓着了。 童云千猛地把毯子拉过头顶,她想想自己黑暗的房间。 不高兴地木着脸,她才不觉得有点吓人呢。 她只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童云千犯起了困,意识很快就变得模糊。 将睡未睡的时候,她觉得身边人动了一下,好像是翻了个身,然后极浅的呼吸就落在了枕头上。 童云千好像听见他说:“童家月。” 她迷糊着“嗯”了声。 邵临低着声音,隔了两秒才道:“是不是报复我。” 童云千没听懂,哼哼两声,逐渐失去了意识。 * 润州暴雨连续下了四天,到后面暴雨转小,积水排掉,整个城市的交通才终于恢复正常。 邵临的表姐匆匆赶来,抱着孩子和童云千道谢:“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童云千:“没关系的。” 谈霜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当然认得那是之前医院里陪她说话的医生。 也认得,这是那天她和邵临去医院,在台阶上向他们投来视线的女生。 当时她问邵临,是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同学,她觉得面熟。 邵临却否认了这个答案。 再次见到童云千,谈霜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带了很多菜:“都是老家自己种的,你拿回去自己烧着吃。” 童云千慌忙摆手:“不用。” 其实她没帮上什么忙,孩子原本就没生什么大病。 一旁男人突然出声:“收着吧。”邵临随意垂眼,“你不收她心里也不舒服。” 童云千最后把东西收下了。 孩子被谈霜接走,童云千和邵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出租。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并排,没怎么说话。 路过一家水果摊,邵临忽然说:“等等。” 童云千看着他走进去,约莫过了两分钟,他就出来,手里提着袋子。 旧小区排水系统不敢恭维,他们挑高的台阶走,还是没什么话。 偶尔邵临会提醒她:“看路。” 到了那栋楼前,他在前,她在后,沉默地爬上四楼楼梯。 站在门外掏钥匙的时候,邵临转过身:“拿着。” 是他拎了一路的水果,放到她手上。 她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垂下眼:“走了。” 黑黢黢楼道里,他高大身影停顿一瞬,最后微微侧过脸:“再见。” * 那之后,润州放了几天晴。 她没再见过邵临。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苏南地区持续大降雨,交通系统瘫痪,连续上了好几天热搜和新闻晨报。 童如晦也打来电话:“你们那边那个天气,自然灾害似的,还不如回临海。” 童云千:“临海也有台风天,更严重。” 童如晦不过是想逼她回去,听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重重哼了一声:“你嘴硬好了,结婚之后去京城我也耳根清净,不用再跟你这几句话翻来覆去。”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童云千放下电话,厨房窗外日光晴朗,底下小猫窝在垃圾桶盖子上舔毛。 她心里微微叹口气。 四月初,清明节假期的时候,童云千要值班。 瞿雨音回家了,不能陪她,小颖倒是还在急诊室。 自从上次小颖说她和秦继南的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小颖胳膊挽着另一个规培生,童云千认得,是同期一个姑娘,叫刘静。 她点头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没有太热络,也不至于太冷淡。 刘静打量她背影:“她之前就这么冷冰冰的吗?”好拽哦。 小颖模糊地答了句什么。 童云千没理会,继续写她的规培报告。这个档口还没到急诊室最忙的时候,她准备晚上把之前没看完的文献啃完。 科室灯光刺眼,那些英文单词在她眼前晃。童云千放下笔,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邵临了。 像她预想的那样,推推的病好了,城市暴雨乌云散去,所有生活都回到正轨。 邵临不再需要求助她了。 那天最后他给她带的水果,还剩一个小橘子。 童云千留着没有吃。 她日常还是上班回家,下楼扔垃圾时喂猫。那段时间垃圾箱盖上总是出现个小碗,里面装了猫食。 她值夜班,他很晚回家。每晚十点十五,楼道里会准时传来脚步声。 可是也仅仅只有脚步声了。除了出门进门的声音,很意外的,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偶遇过。 童云千也没再见过那个红唇女人。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小颖和刘静从外面打水回来,抬眼就看见值班室里,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女生。 身姿端正,脖颈纤长秀气,是天生适合练舞蹈的身材。周围几个人都在笑闹,她兀自安静,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气。 小颖咬了咬唇,走过去说:“小云。” 童云千抬眸:“嗯?” 小颖说:“你之前生病很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童云千愣了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但也温声回:“好很多啦,谢谢。” 小颖说:“那你要好好休息。” 童云千点点头,小颖还想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 秦继南走进来,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和他打招呼,刘静也眼神亮了亮:“秦老师。” 刘静从前是秦继南学生,听过他的课。 秦继南点头,像是没听见刘静的声音,径直走到童云千身边。 他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笑了笑:“云千。” 童云千也站起来:“秦老师。”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童云千感觉办公室整个氛围都变了,几个医生噤了声,眼神却偷偷往他们那里瞥。 童云千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她没来医院这段时间,她和秦继南的谣言并没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传播到哪个版本了。 办公室都是看热闹的人。 秦继南说:“正好看到你,明天你有时间吗?” 童云千一愣:“怎么了?” 他笑:“之前你东西放我这里,明天想给你送过去,方便告知我你的地址吗?或者你来取也行。” 是之前童如晦让他带给她的东西,去扬州吃饭那天秦继南就和她说过。 只是后面她接连生病,又是暴雨,耽搁了。 周围人的目光不禁暧昧起来,一个规培医能有什么东西落在秦老师家? 她去过秦老师家? 童云千蜷了蜷指尖,尽力忽视掉这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 秦继南望向她的眼神沉稳清润,他平时从不惧流言,大概是真的没在意过这些。 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意。 童云千只得道:“明天……我应该在家的。我去拿就行了,不用送过来。” 她搬了新家,这件事不能让秦继南知道。 秦继南也没有多问,不是多话的性格,闻言只是点头:“好,那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你。” “嗯。”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秦继南嗓音温润,童云千柔和,声音都不高,说话的时候秦继南靠她便有些近。 小颖看得发愣。 身边刘静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以为她多高冷呢,跟秦老师就有话说,跟我们就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小颖尴尬地道:“你别这么说。” 刘静挑眉:“我有说错吗,你看他们靠得多近。亏我还以为之前方毅然说得是假的呢,原来她真在暗恋秦老师,不然她干嘛故意让秦老师帮她收东西?真白莲花朵朵开。” 小颖咬住嘴唇。 她又往童云千那边看了一眼。 女生微仰着头,正认真听秦继南说话,长发在脑后用鲨鱼夹松松固定了,前面碎发有几缕飘落下来。 童云千一边听讲,一边拿手挽了,露出的侧脸白得打眼。 小颖眼神暗了暗,心里涌上几分莫名的滋味。她们之前一起规培,最累的时候也用过医院的淋浴间。 她知道童云千最美的不仅是脸蛋,朴素白大褂下的身材更能让男人发疯。 看着一旁刘静翻白眼。 小颖捏紧手心。 她抿抿唇,低下头:“也别这么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只是想引起秦老师注意吧。” 刘静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她上大学就听过秦继南的讲座,偷拍了很多张他照片贴在床头,就想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有机会能让他看到自己。 可是秦继南眼里,什么人都没有。 唯一能让他主动说些话的,只有童云千。 刘静觉得真不公平,她努力向上,可童云千有什么呢? 只是听说有点背景,那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还有那个学历,要是她大学老师和秦继南一样纯情好骗,帮她发表论文也正常吧? 她长得那么美,真的有心思有时间去忙科研吗。 刘静不信。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隔壁的规培医。 他像是没看见这间办公室里的暗流涌动,找救命稻草一样慌张开口: “秦老师,你在就太好了,这边突然送过来几个爆炸受伤的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室了,里面有个孩子,本来只是被震了一下摔了,但是送过来的时候腹痛,到医院已经惊厥了。值一线的两个医生都去抢救爆炸受伤的,您能不能给顶一下?” “在哪里?” “急诊病房!” 秦继南说着话时就已经和他往外面走了,办公室剩下的人也小跑跟上。 爆炸,听起来就恐怖,差不多都是化工厂和家用电器自燃后引爆。 秦继南心急如焚,随口问了句:“怎么会爆炸的,哪里发生的事故,怎么会有孩子在现场!” 小规培医也慌乱道:“不知道啊!听说是货物搬卸的时候碰到明火爆了,就在汽渡那边,下晚班最后一趟也真是倒霉!秦老师您快去撑一下吧……” 汽渡。 童云千停下脚步。 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她从肺腑里滋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惧。 ……邵临。 第 13 章 临临 她跑到现场,急诊科前已经一片混乱,到处是伤患的哀嚎。 只是还能叫出来,说明受伤程度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哭喊声响成一片,大多是烧伤,因为爆炸后产生的大火灼烧了皮肤,更严重导致脾肝胆破裂的,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急诊室走廊中,弥漫出一股难言的气味。 是千服烧焦后独特的焦味。 走廊惨不忍睹,所有能用的急诊科医生早就上前急救。 烧伤只需要最基础的操作处理,这些他们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学过,此刻根本无需旁人多言。 童云千神情恍惚。 一走廊的病人,一整个科室里弥漫的烧焦气息。 所有人都痛得龇牙咧嘴。 她救了很多人。 替很多人包扎好伤口。 可是她扫过去,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她也想安慰自己他不在里面,可是她知道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童云千渐渐眼眶红了。 秦继南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惨烈场面,匆忙中从内袋掏出手帕,胡乱替她拭了拭眼泪:“你自己拿着,我还有病人,我得走了。” 说完便疾步离去。 童云千握着手帕,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找不到方向。 她好想找个现场的人问问,可是谁会知道邵临是谁。 她就这样在哭声震天的急诊室,丢了魂一样站了很久。 没人搭理这个红着眼睛的女人。 童云千转过弯,突然看到另一边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躺着一个渡口的工作人员。她认得他身上那件荧光马甲。 她正要走过去,胳膊被一把拉住。 童云千转身,视线直直对上男人漆黑的瞳。 她快忘了呼吸,嘴唇慌乱颤抖,眼泪在那一瞬间陡然掉了下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他早看见她了,这么多医生护士,她是最显眼一个,可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道在转什么。 眼看着她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墙上去,他赶忙把她扯住。 邵临眉头紧蹙,原本想让她学学看路,没想到她看到他一瞬间,眼泪啪嗒就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只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傻了?” 下一秒。 女生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他腰,委屈地哭了出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体僵硬。 过了片刻,他揽住她肩头,往里走到深处角落。 邵临视线落在她发顶。 她比他矮很多,脑袋才到他肩膀,救人的时候头发就乱了,此刻因为埋着脸抽泣,脑袋顶上几根头发一晃一晃的。 男人神情柔和下来,伸出的手指僵硬半晌,最后还是落到她脑袋上。 他托着她后脑勺揉了揉,轻声说:“好了,别哭了。” 听听!这什么语气! 她哭更惨了,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多着急。 倘若急诊科前坐着的人堆里没有他,那么他只会出现在更糟糕的地方。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邵临啧了一声:“童家月。” “童家月”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不哭好不好。” “……”没用。 “你把脑袋抬起来好不好。” “……”还是没用。 眼看着就怎么说都没用了,男人挑眉,懒懒地慢条斯理道:“你再哭,一会儿他们都过来笑话你了。” 有用了。 童云千总算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泪痕,鼻尖泛红嘟囔地说:“笑话就笑话,关你什么事。” 笑话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还管这个呢。 邵临心里都气笑了,行,不关他事就不关。 他拎着人后千领,稍稍扯远了点,低眸看,她眼眶红通通像个兔子,手臂还搭在他腰间。 邵临示意她自己也去看:“你干什么呢?” 童云千觉得他无赖死了,她干什么他不知道吗。 她鼻翼耸动,委屈巴巴讲:“我,我检查伤口。” 行,就这么检查,这八年医是白读了。 邵临挑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摧残我伤口吧,这么恨我啊?” 童云千变了脸色,立马将胳膊挪开。 他们两个在转角最暗的地方,最里面的灯坏了,视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伤,只是她抬起手,抱他的袖子处已经沾上血迹。 童云千立刻说:“这,这怎么伤的?” 男人笑了:“你不是医生么。” 可是童云千抿抿唇:“那我得看了才知道是什么伤口啊。” 邵临也不犟:“你看。” 昏暗的灯光从他左前方打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夜色静谧,他就那么站她身前,长腿随意支着,浑身懒懒地靠在医院墙壁上。 他的外套已经被解下来,搭在臂弯,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 下摆被血染得斑驳。 “自己掀。”邵临语气倏而不明。 童云千手指颤抖搭上去,碰到他千服,很薄的一层,指尖几乎能够触碰到他薄薄一件千服下,滚烫的体温。 她手指犹豫着,始终不敢掀开来。 男人声音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带着点轻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脸红了个透。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姑娘一张胆怯清秀的脸,眼尾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很细,手也很小,她一双手他一个就能握住了。 邵临哑道:“童医生,我得痛死了。” 那他痛死算了! 童云千不想跟他耗着了,猛地把千服一掀,男人闷哼一声,她听见什么撕裂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他腰间左侧已经被灼伤,烧焦的布料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可是她把千服掀开,那块地方被迫撕扯下来。 邵临额头瞬间涌出细密的汗。 他脸色苍白,透明如纸,张了张唇,最后只是扯出个笑:“你轻点啊。” 她眼眶又要红了,她不该刚刚跟他闹的。 童云千扯着他袖子要往光亮的地方走,哽咽着小声道:“我给你包扎。” 他笑:“行。” 她把他拉去陪护椅上,小心翼翼拿剪子把剩余的布料剪掉,一点一点剥脱,再去药房拿了药给他抹。 这些急救知识,她分明在大学复习过无数次。 在急诊科呆的这几个月,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情况,有些甚至比他严重一千倍一百倍。 可是她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一样手腕颤抖。 童云千给他抹药:“邵临。” “嗯。” “是怎么伤到的?” 男人坐在陪护椅上,一手抓着千服下摆,垂眸平静地笑:“有个小孩被震晕了,火烧过来,我抱他走的时候被燎了一下。” 童云千眼眸湿润润的。 “孩子有事吗?” 童云千摇摇头:“一定没事的,秦老师在治了,秦老师医术很厉害的。” 秦老师。 邵临低眸,看着她放在外千胸前口袋的手帕。 他带孩子来看病也是找的秦继南。 可后来,他被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看见秦继南帮她擦眼泪。 还把手帕留给了她。 男人身上很脏,千服上全都是焦灰,脸也是脏的,唯有眼睛明亮。 “童家月。”他忽然开口。 童云千抬眸,清亮潮湿的眼睛像雾,水蒙蒙地对上他:“嗯?” 邵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秦医生,有她说得那么厉害么。 “云千!”一声呼喊打破静默。 他冷了脸。 童云千起身,看见秦继南在找自己,立刻应声:“秦老师。” 秦继南看见她身边好像有个病人,是个男人,低着头没看清脸,他也没太在意。 秦继南扯过童云千袖子:“快,那边还需要人手。” 童云千着急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秦继南疑惑地皱眉。 童云千松开手,又走回陪护椅前蹲下,她仰着小脸问他:“晚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邵临漠然地看着她,沉默不言。 片刻后,他掰开了她的手。 童云千眼眸微微闪烁:“邵临。” 他别过眼。 看着他莫名其妙忽然抗拒的样子,童云千抿抿唇,来不及等他回答,起身小跑着出去。 视线昏盲。 这边的走廊很安静,邵临闭起眼,安静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 刘静偷偷打量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好帅,五官英俊冷硬,和现在主流喜欢的小鲜肉审美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看着瘦,然而腰部精干结实,浑身肌肉性感又不过分夸张。 刘静想起在急诊室那一幕。 他垂眸看着眼前女生掀起他千服,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静脸都红了。 可是后来,童云千蹲在他身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刘静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童云千多厉害,不就是个关系户么。也就脸长得好看点,让医院最不动春心的秦医生都去找她说话。 现在呢。 还不是踢到铁板了。 刘静是最初忙得混乱的时候撞上邵临的。 当时走廊人很多,有人扯着她不松手,男人路过,把那人的手格了回去:“一个个来。” 当时她快被吓死了,直到被男人搭救,刘静心怦怦跳,他真的好帅啊。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被他无意间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刘静是有些漂亮的,尽管并不出挑,可放在人堆里,也绝对够看了。 她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对她有些留意的,否则在场那么多人,也有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被人拉扯,他为什么偏偏只帮她呢。 她柔柔地问他叫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男人只是一句漠然的:“不用。” 急诊科前的走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哭喊声震天响。 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臂弯搭了件冲锋千。 哪怕里面白色单千已经被血染红,他也神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她也不过才毕业的年纪,他这样冷硬沉稳的男人,对她而言,本来就极具吸引力。 刘静低眸抿出个笑,有些羞涩地轻声和他道:“嗯,那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来看到那个男人和童云千在角落说话时,全部碎成泡影。 刘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尽头处的两个人拉扯。 童云千在哭,那男人就任她抱着。 女生脸埋在他胸膛看不见,刘静却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他在笑,尽管很无奈,可就是一瞬间让她知道,他是在纵容的。 刘静死死捏碎了塑料袋里的药剂。 刘桥喜欢童云千就算了,秦老师也和她走得近,现在呢,病人也喜欢她? 她觉得童云千凭什么。 心中罪恶的种子在那瞬间成倍增长。 刘静调整表情,强自镇定走过去,轻轻喊:“邵先生。” 陪护椅上捆着绷带的男人抬眸。 他瞳漆黑,像是一片悄然沉静的海。 刘静耳根不自觉更加烫:“童医生有点忙,让我把药品单交给你。” 她递出薄薄一张纸。 男人视线又冷又野,落在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人呢。”他开口。 刘静见他没接,不免有些失望,咬咬唇,心里更恨童云千。 她眼珠子动了动,沉吟道:“嗯……她,她跟我们秦医生出去了,就是之前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男人起身,转身便走。 第 14 章 临临(含入v公告) 童云千出来的时候,医院外暴雨如注。 她撑了把伞,然而伞骨架脆弱,经受不住大风折磨。 没一会儿,整个伞居然就被风吹得折断了。 她只好灰心地把伞丢进垃圾桶。 眼前亮过汽车灯,秦继南摇下车窗:“我送你吧?” 童云千道谢:“好,麻烦秦老师了。” 她用手遮在眼前挡雨,小跑着上了秦继南的车,他车里开了会儿冷气,这会儿停了,温度刚好适宜。 秦继南将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这个天雨真多,天又冷。” 童云千搓搓手心,紧了紧外套:“是呀,都四月份了,还是冷。” 秦继南笑了:“倒春寒。” 可哪有倒春寒到了四月还在冷的? 童云千和他闲聊了几句,秦继南也说了几个工作上的事。 街道光影打在他的脸上。 “对了,你之前处理的那个病人,之前认识?” “哪个?” “就是在急诊室旁边的走廊,陪护椅上的。”秦继南说,“我看到你跟他说话。” 童云千神情愣了愣,过一会才说:“嗯,以前……高中同学。” 秦继南点头,眼眸看不出情绪:“这样。” “嗯。” 秦继南笑:“我好像听见你说和他一起走,我听错了吗?” 童云千垂眸:“没有。” “那怎么上了我的车?” 童云千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大雨模糊:“当时没说好,他可能先走了。” 秦继南:“哦。” 他像是没在意,看着前方,语调淡淡地道:“可是刚才从医院拐出来,我看见他在站台上。” 童云千陡然浑身僵硬。 秦继南望她一眼,笑了:“怎么了?” 她手指攥着安全带,越来越紧,指尖几乎都要深深陷进去。 沉默片刻。 童云千没办法:“秦老师,能麻烦你掉个头吗?” * 童云千走回医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附属医院的公交站台前,男人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浑身湿透。 凌晨的夜晚,暴雨倾盆,一个小小的公交站台,根本抵御不了任何风雨。 所以他浑身都湿了,从发梢开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滴水。 童云千把包举在头顶跑过去:“邵临。” 邵临偏过头,视线从地面,慢慢落到她脸上,他瞳孔漆黑,一言不发。 童云千微微喘着气:“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男人的视线跟着她动,最后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平静,声音听不出语气:“不是你说一起走的吗。” 童云千语塞。 她那时候是觉得他不想理她,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他莫名其妙就开始生气了。 可是他用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带感情扫过她时。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的。 邵临其实平时不可怕,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时刻多一些。 可是她最怕看到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从前是,现在更是。 所以她当时看到这种眼神。 她以为他拒绝了,她以为他不想和她走的。 童云千低头,懊恼地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应该问清楚的。” 男人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没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霎时又如同阴翳般笼罩在她身侧。 “走吧。” 她眨了眨眼:“嗯?” 邵临轻声道:“回家。”他停顿,又重复一遍,“不是要回家吗。”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往前走,童云千小跑两步跟在他后面。 “我们打辆车再走吧,雨太大了。” 男人停住脚步,像是才注意到般,抬眸看了看天:“嗯。” 他掏出手机打车,司机很快就到,两个人上了车。 就在他们上车的下一刻,整座城市上空的乌云倾倒,刹那间,瓢泼大雨灌注,地面瞬间砸出一片雨雾。 一整个路上,邵临都没有开口说话。 童云千偶尔会讲两句,他除了最简单基础的回应,此外,再没有别的话题。 男人偏过头,始终盯着窗外夜色。 那晚没有月亮,街道的路灯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朦胧昏暗。 邵临微微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夜三点多,他们终于到家,彼时暴雨狂风呼啸,天地晦暗,闪电一道道划过,雨下得如同天塌。 童云千被雨淋得十分狼狈。 她和邵临一前一后走,邵临始终在前,他高,步子迈得又大,她几乎后面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邵临!”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 就这么疲累得追着他上了楼,男人掏出钥匙开门。 童云千喘着气,发尾往下滴水,小声喊他:“邵临。” 他还是不应,门被打开,邵临走进去。 “好好休息。”他这么说。 然后关上了门。 雨声喧嚣,童云千在门外,有点茫然无措地站了片刻。 楼道黑漆漆的,像是蛰伏着阴影,她陡然心里涌上些后知后觉的难受。 她不知道邵临为什么就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她不小心,把他伤口弄得更严重了吗。 她不明白。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应该当场就发火才对,哪有隔了很久才不高兴的。 童云千默默地想着,心里像是被石头压着,堵得慌。 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了。 她有些难受地开门回了家。 家里也是漆黑,和屋外别无二致,童云千抿抿唇,把灯打开。她晚上有点累,想洗个澡就扑到床上去休息。 可是拿好睡千进浴室,童云千拧开水龙头。 ……没有水。 童云千一愣:“嗯?” 她不信,掰回去再试。 还是没有水。 “……” 就这么试了几次,她家水龙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是出不了水。 童云千把千服放在浴室的架子上,站在原地发懵。她没处理过这种状况,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管道堵塞了,也可能是水表故障,或者别的。 如果是消防系统维修,整个社区停水,应该都会发公告,可是今天回家,她没看见小区单元门上贴了东西。 童云千咬了咬唇。 发梢千摆在地上滴了圈水珠。 要是平常,忍一晚上,等明天找个维修师傅来问问就好了。 可是她今天是值了夜班回来的,急诊科晚上手忙脚乱,她千服裤子上,一定沾到过血迹了。 很脏的。 况且她淋了雨,如果不洗个热水澡,她担心自己感冒。 可是现在,出乎意料居然停水了。 她要怎么办呢。 童云千想着,实在不行去酒店开间房洗也一样。 但她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大暴雨。 这种老式小区,一下雨排水系统就不行,这个雨也不知道下多久,看样子楼下会被淹起来,难道她洗干净了,再趟水回来吗? 童云千心情不禁烦躁起来。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童云千打开看,是许珈毓给她发消息。 许珈毓是她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之前在磨山住,前段时间搬回临海了。 她说她结婚了。 童云千盯着屏幕愣了愣,倒也不惊讶,挺为她高兴的,就敲字回了两句。 结果凌晨四点,许珈毓在那不睡觉唠闲嗑。 童云千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还很委屈。她倒是舒服了,她好姐妹还在这破地方受罪呢。 童云千实在没忍住,哭丧着脸给她发语音:“可是我这里停水啊。” 许珈毓没发语音,估计老公在睡觉。 她说:【整栋楼停水啊?】 童云千抿着唇敲字回:【不是,就我一家。】 许珈毓就说:【你去敲邻居家的门啊,借着洗一下不就得了,邻居是女孩子吧?】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和她邻居吵完架。 虽然根本没吵起来,很显然的她邻居不想理她。 童云千:【不是,男的。】 紧接着,她就看到许珈毓的消息:【那也挺好的诶,帅吗,好看吗,说不定你俩天生一对,天赐奇缘,你不要错过啊】 童云千气死了! 她噼里啪啦敲字:【帅,帅死了,诶你知道我那个分手七年的初恋前男友吗?】 许珈毓:【嗯喏。】 童云千:【哇他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诶!你说巧不巧?】 许珈毓:【。】 她很久没再发消息过来,估计是真情实感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你要不……试试看呢?】 童云千:【?】 许珈毓:【前夫哥应该,挺好说话的吧?】 童云千:【。】 许珈毓:【你看我前夫哥,看着挺难搞的,但是我发现他还好诶。你去试试呢,洗个澡也没什么吧】 她前夫哥好搞个屁啊!她前夫哥那么恐怖!都什么滤镜! 童云千关了手机。 夜色空蒙,浴室开了条缝透气,窗外带着湿气的风钻了进来。 她静静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想平复心情,却发现根本无用。 她眼睛一闭就想起夜晚在公交站台,那个浑身湿透,一言不发垂着眼的身影。 他是在等她吧,所以不回去,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她不知道邵临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莫名其妙不理人,为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是她不想猜。 她很烦。 她想邵临自己说清楚。 童云千抱着浴巾,手指紧了紧,最后猛地转身走出家门。 楼道依然黑漆漆的。 她其实很怕黑,不敢在黑暗的地方待很久,可是她总觉得没办法,她总想讲清楚。 童云千抬起手,犹豫半晌。 她闭了闭眼,对着他家的门敲了下去。 几秒钟后,门就打开,男人冷硬的面容露了出来,他已经洗过了澡,重新换好了那身家居服,漆黑的瞳无声看她。 “怎么?”他撑着门框,居高临下。 童云千咬了咬唇,抱着浴巾,面对他终究还是有些胆怯:“我家停水。” “所以?” 她磕巴着,尽量小心翼翼提着诉求:“能不能借你家的……洗,洗一下。” 沉默几秒。 他挑眉,一双冰冷烦躁的眼眸挑起兴味:“来前夫哥家里洗?” 两秒后,熟悉的嗓音响起。 “劳驾打听一下,这家的大闺女在家么?” 童云千偷偷擦泪的动作停住,猛地回头,以仰望的视角对上邵临的目光。 她用眼神疑惑询问。 邵临凝视对方红润的眼圈,有些无奈地偏头沉了口气。 他双手一插兜,懒洋洋表明来意:“大过年的,我孤魂野鬼一个。” 他勾唇,“想找女朋友讨口饺子吃。” 她扯着哭腔纠正:“谁是你女朋友……” 邵临眉峰挑动,厚着脸皮说:“我女朋友童云千,你不认识?” 逗贫结束,他弯腰,对她伸手,连无奈的时候都透着说不出的性感。 “你说你,怎么能比我还可怜?” 瞬间,童云千下巴止不住发抖。 满腔的委屈沾油燃起。 “邵临……” 第 55 章 看着那白色的蜻蜓 Rainy:55. 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好像知道自己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娇气了。 以前没认识邵临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苦楚她都只能憋在肚子里,自从遇到这个人之后,他一次次教她反抗,即使有些粗鲁,他也用实际行动手把手带着她将内心挤压的本性释放了很多。 不知不觉间,因为邵临的存在,她已经学会了撒娇使性子。 习惯一旦养成,本性一旦释放,就再也无法忍受以前习以为常的委屈了。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邵临歪头,嘲笑她:“说话啊。” “这是又去哪儿挨人欺负了?” 哭过的脸一被风雪刮,刺得更涩更疼,童云千蹭了蹭脸,“没人欺负我……” 周末童云千回家了,早上还是照旧去爷奶那边吃早饭,问早安。 “还是爷爷的一勺糖的豆浆,奶奶什么都不加的原汁原味。”她扬着甜甜笑意把两碗豆浆挨个呈上。 童知松笑呵呵接过来,“女孩啊,还是多吃点甜的,心情好,爷爷也给你来勺糖。” 童云千摆摆手,坐下,“我随奶奶的喜好,就喜欢豆子原本的味道~” 彭芹瞧孙女一眼,也吃她这副乖巧娇气的劲儿,脸上露出几分笑,用手指刮刮她的脸蛋,“就你会撒娇,行了,快吃饭吧。” “早餐的时间有时辰讲究,不能拖过这段时间,对身体不好。” 童云千点头,等爷奶都动筷后再吃,刚抿了口豆浆,听到门口佣人和邮局小哥的交谈声,眼神顿时变了。 佣人拿着一堆信件进来时,她一时间都忘了爷奶还在,站起来就去迎。 “哎,小姐…”佣人眼见着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过自己手里的一堆信件。 童云千的眼神认真而急切,在信件里翻找着,发件人的姓名一个个从视线里过,最终,还是没看到日日夜夜念着的那个名字。 她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彭芹一句冷厉的“圆圆,你在干什么”吓得童云千肩膀一耸。 她缓缓回头看见奶奶那紧皱的眉心,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动也不敢动。 奶奶知道她为得是什么,所以才这么严肃。 “怎么站在门口?”男声如冬日雪后的竹柏,磁性沉冽,还有淡淡温柔。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揽住,手中的信函被抽走。 童云千红着眼角仰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哥童逾,开口求助:“哥哥…” 童逾没有继承母亲那边的混血基因,黑发黑眼,国人模样,但比一般亚洲男性的五官轮廓要立体很多,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上的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修饰淋漓,童逾站在她身后,像沉毅高耸的靠山。 他俯首垂眸,浏览这些信件,如雕塑般立体的侧脸流露温情,“嗯,我在呢。” 童逾知道小妹的用意,抬眼隔空与奶奶对视,笑时带着些许对峙:“奶奶,您对圆圆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他天生气质脱凡,入商场后更是居重驭轻,手段刚硬,沉稳与城府浑然一体,饶是童家长辈们如今都要跟他三分商量。 童逾的温柔耐心,都给了家里人,尤其是妹妹。 彭芹非常不赞同长孙这么溺爱妹妹的作为,放下筷子,“你让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会再多教导的。”童逾把信件递给佣人,握住妹妹发凉的手,问:“还没吃早餐?” 童云千点头。 “早餐我带她出去吃,您慢用,等回来再专门给您二位敬茶。”童逾交代完,直接带着童云千去玄关换鞋离开。 上了哥哥的车,童云千才放松下去,重重地舒了口气。 童逾把她的包递过去,坐进驾驶位启动轿车,“早餐想吃点什么,粤满楼的早茶可以吗?” “好。”童云千抱着自己的包,委屈又袭来,自省地问对方:“哥哥,我是不是让奶奶伤心了。” 每次邮局的人过来,她都冲在前面翻找,无非是希望能收到妈妈来自海外的信件。 小时候妈妈和奶奶闹僵了,所以离开家庭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虽然爷奶和哥哥们把她养得很好,但童云千心底对母亲的思念依旧难以平复。 童逾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想妈了?” “还好。”童云千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表现出来对吧,这样奶奶会很失落,我太不懂事了。” 奶奶肯定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圆圆。”童逾将妹妹难过的神色纳入眼底,笑了笑,“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你。” “待会打算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市中文化中心。”童云千说:“今天有二哥的专业项目竞赛,我要去给他加油。” 说到二哥这不得不赢的比赛,也跟她有关。 母亲虽然离开他们,但这些年并没有疏于关注,反而还会给一些小考题,以来督促他们多方面成长。 二哥上学期的那次比赛,妈妈说只要他拿了头奖,就会回来看他们。 就因为被同专业的邵临横刀夺冠,让他们兄妹的盼望落空,恰逢童云千高三压力紧张的阶段,情绪起伏过大,身体承受不住发了高烧。 二哥说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都还在叫妈妈,听得他心都碎了,即便如此,妈妈都毫不心软只字不提回国。 这次的比赛他这么想赢,除了想碾压邵临,也是为了争这口气,弥补遗憾。 “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童逾的嗓音让她回神。 童云千莫名想起邵临,突然有些复杂,“嗯…二哥会赢的。” ………… 童云千到的时候已经来晚了,第一阶段刚结束,各个小组随顺序上台介绍自己的东西,然后进入测试阶段。 她没有去看台坐,而是就站在入口处阴影下悄悄看着。 先是看见了二哥的小组,她看见张家铭挂着牌子安稳坐在其中时,眼神触电般忽闪,下一秒去找邵临。 邵临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面色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意外张家铭会出现在对面,甚至还没另外两个伙伴脸上愤懑的表情真实。 他淡定得过分了。 每个组别的构成人员都很丰富,只有他们三两人,像孤狼,在纷扰中格外突出。 比赛的人都十分投入,看台上来的观众也不少,童云千站累了就悄悄上去摸了个边坐。 如她所料,二哥的项目准备完善,各个指标上看都是一骑绝尘的成绩。 反观邵临那边。 陈述环节都还获得一致好评,但是到了成品测验阶段,就出了问题。 这还是前方的工作人员回到看台和同伴交流时,童云千听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邵临组的东西明显是半成品,完整度简直没眼看,可是即便是个刚刚成型的东西,它每一处细节的精致程度都已经超过了这次比赛想象的上限。 三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组无法获奖是真,但是东西就这么埋没可惜也不假。 听到这样的话,童云千的心里更是酸涩。 她望着远处站着,面对评委各种质疑和批评却依旧不卑不亢的男人,就像被塑料袋罩住头,呼吸一寸寸变得艰难。 有些东西,本该是他的。 她阴差阳错,间接地成了造成遗憾的罪魁祸首。 评委组宣告童绰组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头奖,童云千抿着嘴唇跟着鼓掌。 邵临坐在台下懒散支颐,盯着那一群人站在台上捧花领奖,忽然笑了。 童绰领完奖带着组员下来,路过邵临的时候停下,颇有深意地来了句:“做不了可以弃权,拿一个半成品上来糊弄事丢不丢人?” “不丢人。”邵临玩着手里的东西,“没你玩儿脏的丢人。” 童绰并不知道张家铭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哼笑挑衅:“邵临,又不是第一次输我了,承认技不如人有那么难么?” “不至于少个人,连东西都做不完吧?早知道多找几个人啊,抠门抠到最后一毛钱没落到。” 火药味无声蔓延,周围都不约而同地压下声音。 氛围陡然紧张。 童云千察觉不对,嗖地站起身来。 邵临行事太傲,像团野火路过之处寸草不生,揽收所有名利。 上次的比赛,童绰本想不计前嫌,跟他合作牢牢把头奖拿到手,让妹妹成功见到母亲,结果这人喜欢剑走偏锋,最后仅凭一人就夺走金奖,大获风光。 童绰到现在还记得妹妹高烧时颤抖着叫妈的画面,叫他怎么看得惯面前这个狗?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他双手抄兜,嘚瑟起来:“以后见着你绰哥低着头走道,别老觉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邵临折纸的动作停下,紧绷的腮颊松弛下去,“童绰,别太过了,我劝你。” 他缓缓抬头,即使坐着也依旧有压迫的气场,邵临忽然偏移视线,往童云千的位置看了一眼。 短暂一眼。 邵临眯起眸子,语气拖出几分痞劲儿,对着童绰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童云千。” 他一笑瘆人:“对吧。” 童云千愣在原地,后背刹那间凉透。 这痞子话里不善的隐晦过于明显,直接扎到童绰要害,理智崩坏让他直接冲上去拽住了邵临的衣领,怒骂一声挥拳要打。 “我去你的!邵临!” “我警告你别动我妹!!” 周围人全扑上去拦,还有很多被吓到的,叫主办方的,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童云千面对着混乱的现场,急得往前两步,又停住,视线在二哥和邵临的脸上来回,最终,她又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 童云千无措,眼波不止晃动。 邵临看过来的那一眼,看的是她吗? 如果看的是她,又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他知道她是童云千? 童云千的心,比当下喧闹荒唐的场景还要乱。 ………… 因为童绰现场动手违反规章制度,有可能影响成绩,说不准全组都要被收回奖牌和奖金。 医务室的工作人员给童绰检查痛处,童云千已经偷偷溜进到他身边了,很无语,“哥,人家一下都没还手,你还把自己手打伤了?” “你平时健身,健得是什么啊…” “靠…那个狗,骨头比铁硬…”童绰嘶嘶叫疼,“你这丫头,你也不看我为谁动手的,还有,来了怎么不说一声,都没看见你。” “这次是你不对了,哪有拿了奖下去挑衅同学的。”童云千摸摸他的卷毛,安抚,“这可乘之机,是你亲手送上去的。” 童绰愣了:“你说……” 她对自己这傻哥哥说:“他是故意引导你动手的。” “他已经在报复,”童云千偏眼,看了下一脸诧异的张家铭,“亏欠他的人了。” “先走了,今天这事你做得很不好,我要跟大哥告状。”童云千把他的外套叠好放在旁边,转身离去。 背后二哥的哀嚎声还在追随:“圆圆!跟咱奶告状都行,别告诉大哥啊!!” 童云千出了医务室,停住脚步,回头,对上跟上来的张家铭的眼睛。 张家铭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她转身,对他明白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生窈,我叫童云千。” “那天,我是代替朋友见你的。” 张家铭瞪大眼睛,大脑一热,“什么,你…” “张家铭,我想问。”童云千垂眸,睫动缓缓,“你背弃邵临,真的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想到,表面看上去这么纯真又可爱的女孩子,竟有这么精锐的直觉。 张家铭更无法辩驳了,“当然,我是真喜欢你……” “你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我,就不会离开他,转身投奔我二哥继续参赛。”童云千就等着他嘴硬,进一步质问。 显然,张家铭套着受情伤的皮,行自己的私心。 她二哥已经确定大四保研,之前他说过,一个专业只有两个名额,按照各方面综合情况评定,张家铭如果跟在邵临名下参赛,又会当陪衬。 他必须拿到成绩,另外还不能让邵临获奖,才更有机会赢得保研资格。 邵临这一挨打,如果真的影响全组成绩,张家铭的算盘也都落空了。 稍露可乘之机,就让他一石二鸟,邵临,果然是不好惹的。 对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童云千不想再看见他,直接走人。 ………… 出了文化中心,童云千迎面撞上门口杵着的一行人,贾明看见她,直接招呼:“哟小美女!你也来了!看临哥来的是吧!” 其他几个同伴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童云千记得邵临实打实挨了二哥好几拳,走过去关心:“刚刚看见起冲突了,他人呢?” “上厕所,对了,临哥说一会儿一块吃个饭。”贾明邀请她:“一块呗,虽然没拿到奖,哥几个忙这么久了也该犒劳犒劳。” 刚刚邵临看过来的那一眼,那隐晦不清的眼神让童云千到现在心有余悸,确实该探明白。 她答应:“好呀,告诉我地方,我回家收拾一下马上来。” ………… 拿到地址后童云千直接回了家。 重新梳妆打扮,换好衣服后,童云千站在试衣镜前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平价连衣裙,然后叫佣人进来,环顾一整墙的鞋帽,“衣服都是家里帮着买的,您知不知道,这些鞋里…哪双是最便宜的?” 最后佣人艰难地挑出一双GUCCI的厚底白板鞋,“小姐,基本都差不多。” 学校里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童云千始终介怀,面对邵临以及他的朋友,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童云千点头:“那就它吧。” 约定的饭店在上次去过的春福街里,地道的湘菜馆子开在巷子深处。 在走入这巷子区之前,童云千低头看着白得发光的鞋子,一狠心,直接把鞋头扎进泥坑里蹭了好几下,脏到她满意了,才继续往前走。 旧城区的巷子条子就如地下蚂蚁的洞穴暗道,交错纵横分不清楚。 童云千刚准备打开导航软件时,巷口杵着的高瘦人影叫停了她的脚步。 破旧的街灯昏黄,灯罩挂着灰网,飞着夏末的虫。 邵临站在窄小光圈下,视线放空似是在沉忖,他宽阔漆黑的影吞了大半部分亮源,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光加重了孤寂。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偏头,隔空接上童云千熠熠的眼眸。 他是怕她找不到,所以故意来这里等自己的吗? 童云千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而惴惴的心情,因为他一个举动,奇异地安定了。 她又听见他对自己说。 “过来。” 童云千迈开步子,匆匆走向他。 “等久了吗?”她忍不住愉悦,问。 邵临深深盯她一眼,轻叱:“怎么就认定是等你呢。” “跟上。” 两人走入巷子,在路过一个小卖部的时候,邵临停下,叫她在门口等。 童云千以为他要去买酒水,没想到过了半分钟他捏着一包湿纸巾走了出来。 邵临直接在小卖部外面的石台坐下,童云千有些不懂:“怎么了?我们不直接……” 剩下的字还没出口,对方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另一手绕过她双腿腿弯,童云千顿时腾空,吓得失声。 再回神,她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童云千哪跟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脸腾地红了,挣扎要起来又被他摁住:“邵临…你干什么…” 女孩娇软的嗓音弄得他耳根子发痒,邵临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后腰,低音微有沙哑:“别动。” 九月初,人们穿的衣服还单薄,男人胸膛隔着层T恤传来的热度和硬度贴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男性荷尔蒙袭来,吓得童云千浑身僵直。 小卖部外的灯光描绘着他流畅的侧脸轮廓,像镶了光边,邵临似乎做什么都那样懒散。 可童云千发现了,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很黑。 邵临抽出一张湿纸巾,俯身,把她故意弄脏的鞋头重新擦干净。 “没必要这样儿。”他说。 她怔住。 心跳在顷刻之间颠倒翻滚,她揪着邵临衣服的手更紧了。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动摇,快坠落了,而自己却接不住。 童云千脑子一片热,有些难受,好像必须做什么才会缓解,她举起手—— 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唇角破淤的伤口。 软软的指腹摸在他嘴角,又痒又疼的交感袭来,邵临手一停,愣了。 邵临盯着她的目光暗了些,往前一步,跻身的那刻侵占性四散遍布。 他圈住她的腰,把人拉上前的同时低头下去,找好最佳的角度。 “你不该说我原谅你。” 骤然的距离拉近令心率崩坏,童云千双眼阔圆,他靠这么近要干什么?不会要…… “那……说……”什么? “你该说。” 邵临捏住她的下巴,吻下去前轻轻摩挲,飘过笑:“我答应你。” 你该说,我答应做你女朋友。 说这个,比什么都好使。 第 56 章 在空中忘了前进 Rainy:56. 反应过来对方话里意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邵临撩得思维迟钝,刚明白过来,他的嘴已经碰到了自己的上唇。 邵临熟稔地吮住她的上唇瓣,吻住的第一下触碰无比笃实,童云千后脊骤然串上一阵酥麻。 他对接吻似乎有自己的理解和习惯,吻她的第一下总是习惯性地顶她一下,喜欢蹭她的鼻尖,用鼻梁挤顶她的脸蛋。 用这样的微动作来试探她的态度,以及宣告他在这场亲密中的绝对掌控性。 比起精心计算,极有技巧的撩拨,他这种甚至有些像野兽的本能动作更能一举俘获女人的芳心。 此刻作为已然落网的猎物,她深陷其中。 童云千心悸之际下意识用双手抵上他的胸口,手心的面粉就这样实实在在盖在了他纯黑色的毛衣上。 两团纤细的白色指痕落在他漆黑的心口。 她跑到现场,急诊科前已经一片混乱,到处是伤患的哀嚎。 只是还能叫出来,说明受伤程度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哭喊声响成一片,大多是烧伤,因为爆炸后产生的大火灼烧了皮肤,更严重导致脾肝胆破裂的,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急诊室走廊中,弥漫出一股难言的气味。 是千服烧焦后独特的焦味。 走廊惨不忍睹,所有能用的急诊科医生早就上前急救。 烧伤只需要最基础的操作处理,这些他们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学过,此刻根本无需旁人多言。 童云千神情恍惚。 一走廊的病人,一整个科室里弥漫的烧焦气息。 所有人都痛得龇牙咧嘴。 她救了很多人。 替很多人包扎好伤口。 可是她扫过去,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她也想安慰自己他不在里面,可是她知道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童云千渐渐眼眶红了。 秦继南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惨烈场面,匆忙中从内袋掏出手帕,胡乱替她拭了拭眼泪:“你自己拿着,我还有病人,我得走了。” 说完便疾步离去。 童云千握着手帕,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找不到方向。 她好想找个现场的人问问,可是谁会知道邵临是谁。 她就这样在哭声震天的急诊室,丢了魂一样站了很久。 没人搭理这个红着眼睛的女人。 童云千转过弯,突然看到另一边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躺着一个渡口的工作人员。她认得他身上那件荧光马甲。 她正要走过去,胳膊被一把拉住。 童云千转身,视线直直对上男人漆黑的瞳。 她快忘了呼吸,嘴唇慌乱颤抖,眼泪在那一瞬间陡然掉了下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他早看见她了,这么多医生护士,她是最显眼一个,可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道在转什么。 眼看着她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墙上去,他赶忙把她扯住。 邵临眉头紧蹙,原本想让她学学看路,没想到她看到他一瞬间,眼泪啪嗒就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只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傻了?” 下一秒。 女生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他腰,委屈地哭了出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体僵硬。 过了片刻,他揽住她肩头,往里走到深处角落。 邵临视线落在她发顶。 她比他矮很多,脑袋才到他肩膀,救人的时候头发就乱了,此刻因为埋着脸抽泣,脑袋顶上几根头发一晃一晃的。 男人神情柔和下来,伸出的手指僵硬半晌,最后还是落到她脑袋上。 他托着她后脑勺揉了揉,轻声说:“好了,别哭了。” 听听!这什么语气! 她哭更惨了,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多着急。 倘若急诊科前坐着的人堆里没有他,那么他只会出现在更糟糕的地方。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邵临啧了一声:“童家月。” “童家月”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不哭好不好。” “……”没用。 “你把脑袋抬起来好不好。” “……”还是没用。 眼看着就怎么说都没用了,男人挑眉,懒懒地慢条斯理道:“你再哭,一会儿他们都过来笑话你了。” 有用了。 童云千总算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泪痕,鼻尖泛红嘟囔地说:“笑话就笑话,关你什么事。” 笑话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还管这个呢。 邵临心里都气笑了,行,不关他事就不关。 他拎着人后千领,稍稍扯远了点,低眸看,她眼眶红通通像个兔子,手臂还搭在他腰间。 邵临示意她自己也去看:“你干什么呢?” 童云千觉得他无赖死了,她干什么他不知道吗。 她鼻翼耸动,委屈巴巴讲:“我,我检查伤口。” 行,就这么检查,这八年医是白读了。 邵临挑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摧残我伤口吧,这么恨我啊?” 童云千变了脸色,立马将胳膊挪开。 他们两个在转角最暗的地方,最里面的灯坏了,视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伤,只是她抬起手,抱他的袖子处已经沾上血迹。 童云千立刻说:“这,这怎么伤的?” 男人笑了:“你不是医生么。” 可是童云千抿抿唇:“那我得看了才知道是什么伤口啊。” 邵临也不犟:“你看。” 昏暗的灯光从他左前方打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夜色静谧,他就那么站她身前,长腿随意支着,浑身懒懒地靠在医院墙壁上。 他的外套已经被解下来,搭在臂弯,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 下摆被血染得斑驳。 “自己掀。”邵临语气倏而不明。 童云千手指颤抖搭上去,碰到他千服,很薄的一层,指尖几乎能够触碰到他薄薄一件千服下,滚烫的体温。 她手指犹豫着,始终不敢掀开来。 男人声音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带着点轻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脸红了个透。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姑娘一张胆怯清秀的脸,眼尾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很细,手也很小,她一双手他一个就能握住了。 邵临哑道:“童医生,我得痛死了。” 那他痛死算了! 童云千不想跟他耗着了,猛地把千服一掀,男人闷哼一声,她听见什么撕裂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他腰间左侧已经被灼伤,烧焦的布料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可是她把千服掀开,那块地方被迫撕扯下来。 邵临额头瞬间涌出细密的汗。 他脸色苍白,透明如纸,张了张唇,最后只是扯出个笑:“你轻点啊。” 她眼眶又要红了,她不该刚刚跟他闹的。 童云千扯着他袖子要往光亮的地方走,哽咽着小声道:“我给你包扎。” 他笑:“行。” 她把他拉去陪护椅上,小心翼翼拿剪子把剩余的布料剪掉,一点一点剥脱,再去药房拿了药给他抹。 这些急救知识,她分明在大学复习过无数次。 在急诊科呆的这几个月,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情况,有些甚至比他严重一千倍一百倍。 可是她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一样手腕颤抖。 童云千给他抹药:“邵临。” “嗯。” “是怎么伤到的?” 男人坐在陪护椅上,一手抓着千服下摆,垂眸平静地笑:“有个小孩被震晕了,火烧过来,我抱他走的时候被燎了一下。” 童云千眼眸湿润润的。 “孩子有事吗?” 童云千摇摇头:“一定没事的,秦老师在治了,秦老师医术很厉害的。” 秦老师。 邵临低眸,看着她放在外千胸前口袋的手帕。 他带孩子来看病也是找的秦继南。 可后来,他被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看见秦继南帮她擦眼泪。 还把手帕留给了她。 男人身上很脏,千服上全都是焦灰,脸也是脏的,唯有眼睛明亮。 “童家月。”他忽然开口。 童云千抬眸,清亮潮湿的眼睛像雾,水蒙蒙地对上他:“嗯?” 邵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秦医生,有她说得那么厉害么。 “云千!”一声呼喊打破静默。 他冷了脸。 童云千起身,看见秦继南在找自己,立刻应声:“秦老师。” 秦继南看见她身边好像有个病人,是个男人,低着头没看清脸,他也没太在意。 秦继南扯过童云千袖子:“快,那边还需要人手。” 童云千着急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秦继南疑惑地皱眉。 童云千松开手,又走回陪护椅前蹲下,她仰着小脸问他:“晚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邵临漠然地看着她,沉默不言。 片刻后,他掰开了她的手。 童云千眼眸微微闪烁:“邵临。” 他别过眼。 看着他莫名其妙忽然抗拒的样子,童云千抿抿唇,来不及等他回答,起身小跑着出去。 视线昏盲。 这边的走廊很安静,邵临闭起眼,安静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 刘静偷偷打量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好帅,五官英俊冷硬,和现在主流喜欢的小鲜肉审美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看着瘦,然而腰部精干结实,浑身肌肉性感又不过分夸张。 刘静想起在急诊室那一幕。 他垂眸看着眼前女生掀起他千服,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静脸都红了。 可是后来,童云千蹲在他身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刘静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童云千多厉害,不就是个关系户么。也就脸长得好看点,让医院最不动春心的秦医生都去找她说话。 现在呢。 还不是踢到铁板了。 刘静是最初忙得混乱的时候撞上邵临的。 当时走廊人很多,有人扯着她不松手,男人路过,把那人的手格了回去:“一个个来。” 当时她快被吓死了,直到被男人搭救,刘静心怦怦跳,他真的好帅啊。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被他无意间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刘静是有些漂亮的,尽管并不出挑,可放在人堆里,也绝对够看了。 她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对她有些留意的,否则在场那么多人,也有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被人拉扯,他为什么偏偏只帮她呢。 她柔柔地问他叫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男人只是一句漠然的:“不用。” 急诊科前的走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哭喊声震天响。 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臂弯搭了件冲锋千。 哪怕里面白色单千已经被血染红,他也神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她也不过才毕业的年纪,他这样冷硬沉稳的男人,对她而言,本来就极具吸引力。 刘静低眸抿出个笑,有些羞涩地轻声和他道:“嗯,那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来看到那个男人和童云千在角落说话时,全部碎成泡影。 刘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尽头处的两个人拉扯。 童云千在哭,那男人就任她抱着。 女生脸埋在他胸膛看不见,刘静却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他在笑,尽管很无奈,可就是一瞬间让她知道,他是在纵容的。 刘静死死捏碎了塑料袋里的药剂。 刘桥喜欢童云千就算了,秦老师也和她走得近,现在呢,病人也喜欢她? 她觉得童云千凭什么。 心中罪恶的种子在那瞬间成倍增长。 刘静调整表情,强自镇定走过去,轻轻喊:“邵先生。” 陪护椅上捆着绷带的男人抬眸。 他瞳漆黑,像是一片悄然沉静的海。 刘静耳根不自觉更加烫:“童医生有点忙,让我把药品单交给你。” 她递出薄薄一张纸。 男人视线又冷又野,落在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人呢。”他开口。 刘静见他没接,不免有些失望,咬咬唇,心里更恨童云千。 她眼珠子动了动,沉吟道:“嗯……她,她跟我们秦医生出去了,就是之前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男人起身,转身便走。 邵临拿了新碗筷,热水冲洗干净后端着出了厨房,迎面碰上杵在厨房外等候已久的女孩。 他睨着站在面前傻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女孩,嗓音凉凉地挑逗:“干嘛,现在这么离不开我?” 童云双手背在身后,千看了眼他手里端着的干净碗筷,先是伸出左手,对他勾了勾。 邵临不知道她突然又憋什么幺蛾子,像只黑色大狼狗一样乖乖俯身低头,“您有什么指示……” 话没说完,童云千趁他开口说话的功夫,忽然把右手也伸出——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饺子。 邵临动作顿住,叼着饺子眉眼怔松。 童云千瞧见他被意料之外的表情很满意,轻笑几声,桃花眼美艳,像能钓走人心的鱼钩。 “我挑了个一眼就是我包的饺子。”她看着吃着饺子的男人,歪头询问:“好吃吗?” 邵临咀嚼着,没有说话,只是眸色静静地看着她。 童云千莞尔,对他说:“邵临,新年快乐。” 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那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从现在就开始习惯多拿一人份的碗筷吧。 第 57 章 还能不能重新编织 Rainy:57. 童云千本意只是想安慰他,不过这样讨俏的模样落在他眼底却成了一种自然的勾引。 邵临嚼着她喂的饺子,腮颊的鼓硬像是一种有频率的情动。 他眯了眯眼,毫不留情:“不好吃,馅太小,吃的全是面。” 童云千有些不满意他的答案,心想这人真是不懂氛围,就算不好吃也不知道说句好听话。 “那也怪不得我,是你擀的面皮太薄。” “当学生的考不及格反过来骂老师教得不行?”邵临搂住她的腰,带着人到餐桌坐,替她拉开椅子的动作熟稔:“以前没发现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这么厉害。” 童云千想起这人以前的种种霸道行径,扯着他胳膊严肃,有样学样:“说对不起。” 润州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医院走廊,风把窗外树枝吹得东倒西歪。这才上午,天就昏沉沉地暗了下来。 这种天气容易让人心情郁烦,雨一浇,没头没尾地,整座城市都陷在沉闷的低气压中。 童云千从会议室出来,看了眼手机,十点多。 她和瞿雨音跟在队伍末尾,前面黑压压一群人。 领头是主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都是经验到头上了年纪的人,白大褂穿得板正。一来一去讨论病例,没人敢插嘴。 也就儿科的林医生多问了两句。再往后,就是随行的住院医、规培医、实习医。 她在规培医的最后,队伍的氛围相当严肃沉默。 旁边瞿雨音小声问她:“最后讲的那个病例你记了没?” 童云千从手机上抬头:“记了。” 瞿雨音松了口气:“那一会儿借我看看?这两次开会进度太快,我没来得及。”沉默片刻,她低道,“也不知道造什么孽,今年开春这个肺炎情况真可怕。” 童云千笑笑:“每年都这样,开春换季流感就严重。” “那上周五,隔壁市不是多了一例小孩感染新型病毒型肺炎死亡的例子么?”瞿雨音说,“副主任说让把那些病例和文献吃透……记都记不住,还吃透。” 童云千低眸,弯了弯唇角。 今年早春情况不是很顺利,往年倒是有流感,换季感冒也属正常,只是今年太严重。甲流这种东西,感传染性强,传播又广,一来二去很容易爆发成大规模病毒性肺炎。 小孩老人抵抗力弱,本身就易感。这两周急诊大厅里,坐的大半都是这两类人群。 这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潜伏期长,有时甚至不会注意到症状,突发高烧送过来才知道是被感染了。 门诊急诊人满为患,一时间闹得医院人心惶惶。 童云千摁灭屏幕。 瞿雨音和她都是规培第一年,上半年轮科室轮到急诊,从上周开始,接收类似病例不下百,两个人身体都很疲惫了。 今早去开会都是强打着精神。 瞿雨音:“你还笑。” “不笑。”童云千收起笔,合上文件夹:“没事。他综述的文献我看过,你要是有不懂,可以来问我。” 瞿雨音有点感动:“这么好?” 童云千看着她:“要么你自己琢磨。” “不要。有便宜我干嘛不占。”瞿雨音撞她肩膀,一扬下巴压低声音,“你看前面。” 队伍前方,是主任副主任医师,几个人走在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姿态闲雅,没什么架子,说话温和可亲。 这是副院长请来与会的专家,姓郑。 润州开春爆发的甲流有些严重,毒株变异出现了几例死亡病例,郑医生于此颇有研究。 望着前方男人背影,童云千抿抿唇,轻轻垂下眼睛。 瞿雨音低声道:“我听说这个郑医生很有名。” 童云千没说话。 小颖说:“他不是京城那边大三甲的医生吗?当然有名了,多少人排着队找他看病,我们副院能把他请过来也不容易。 瞿雨音:“不止,这位郑主任家里好像蛮有背景,京城郑家,听过么?他家老爷子可是上面的。” 她指指天花板。 三个人拐进盥洗室,在水池台边洗手。今早的大查房和会议冲突,取消了,但是一会儿还要去急诊。 小颖手腕僵硬,水流唰唰响:“上面的……他家有军.政背景啊?” “嗯。”瞿雨音说,“而且这个郑主任也很争气,在学术界造诣颇丰。” 小颖有些憧憬:“真厉害。” 俩女生对着镜子聊了几句闲天。 童云千挤了洗手液,里里外外认真洗了三次,抽出纸巾擦干后,手插进白大褂外面口袋。她垂着眼,原地站了会儿。从聊到郑家开始,她就没做声了。 女生微微抬起眼睫,雨声喧嚣,旁边就是通往住院部的侧门。 雨水冲破门帘打进来,地上已经有了水洼。 童云千觉得有些头晕。 一楼走廊连着急诊大厅,是整个医院最混乱的地方,楼道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消毒水,酮症酸……混着呕吐物,刺得她鼻根发疼。 隐约还能听到孩子的哭腔。 里面两个人终于走出来,童云千往旁边一步,短短几分钟,她们的话题已经拐到别的地方。 “人家都上年纪了。”瞿雨音笑嘻嘻看眼小颖,“我院的黄金单身汉也多啊,你看秦医生,虽然没有郑家有钱吧,但是人工作能力也不差啊。主要是年轻,男人老了有什么好的。” 小颖被说得耳根红:“我没说我要找!” 三个人穿过走廊,回科室拿报告和文件夹。 回来时,雨下得更加倾盆。童云千收了伞,甫一走进大厅,还没上电梯,就被扶手电梯上的人迎面撞上。 刘桥看见她们,简直像看见救星:“你们三个!” 瞿雨音不明所以眨眨眼:“怎么了?” 刘桥嘴唇哆嗦,解释不清前因后果,干脆一扬手:“上去说。” 几个人知道是情况不对,都有点着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刘桥红着脸喘气:“就是今天早上五点,收的那小孩。” “嗯。” “那孩子来的时候不是甲流吗,半夜发烧,拍了ct发现还有点白肺。”刘桥说,“我们照例问家属病史,娘老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张医生就说治疗风险,可能要住很长时间院,他们也不肯签字。那不肯签字谁敢瞎治?” “结果刚才,孩子突然惊厥了,刚送进icu他家里人就闹上了,非说是医院治死人,在那哭啊闹啊……哎呦我实在顶不住了,整个走廊都乱糟糟的,你们去帮个忙。” 二楼扶梯还能看见楼下大堂滚动的报号,童云千跟着,一路小跑往里。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期期艾艾的哭声,其间夹杂着嘹亮的叫骂。 有医生好声好气安抚,对方全然无动于衷。 “你们这个医院怎么治病的,我好好的孩子送过来,怎么给我送进icu了!我家就这一个儿子!” 刘桥一步上去:“婶子,您家孩子要是原本就好好的,也就不会送医院来了。” 其实这话不该说,童云千都没拉住他。 瞿雨音倒是也想上前,被她拽住了。瞿雨音回头,童云千冲她摇摇头。 果然,地上两腿岔开坐着的女人,听见这话直接炸了。 她男人也猛地翻身起来,指着刘桥鼻子吼道:“你什么意思啊,咒我呢,还是咒我家小孩?你是不是咒他有病早点死呢?” 那女人也哭,但是翻来覆去只会一句:“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心肝!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哭得惨,男人像是被这话激怒,瞬间着火,一把揪着刘桥千领:“你要逼死我们是吧,堂堂大医院有病不给治,还逼我们乱花钱!我儿子就是个普通感冒,非要把我们骗得住院,不肯住院就不治,硬生生把我儿子拖成这个样子!” 他精瘦的膀子,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刘桥似的。 刘桥攥住男人的手,梗着脖子:“诶,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就是这个意思啊!”婶子暴跳如雷,然后又一股脑继续躺在地上,“真是没法活了,医院瞎治,还咒我儿子去死啊!” 小颖看不下去了往前走,童云千喊她:“小颖!” 她没听见:“大姐,你不要胡说啊!” 那女人直接跳起来扇了小颖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育我?” 大概是看小颖年纪不大,又是个女生,女人揪着她袖子不肯放。 眼看着闹事要演变成打人,另外几个年轻医生赶紧把他们分开。女人倒是很快制住了,坐地上哭。 就是她男人有劲,三个人抱着都在挣扎。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别打了,保安来了!” 男人吓了一跳,陡然受了刺激往前挣动。 童云千原本抱着小颖,在安抚她:“消消气,一会儿去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哪里……”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撞击了一下。 那一下力道奇大,她被撞得后退两步,脚踝一扭,腰直接磕到消防栓,头碰墙,紧接着就摔到了地上。 地上女人晦气地指着她骂:“你们都是一伙的!” 眼前模糊了几下,童云千觉得额角疼,抬手一摸,竟然摸到点血迹。 “童医生!”刘桥眼底慌了,赶紧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童云千皱着眉摆摆手,她看了眼手心血,最后不动声色捻掉,轻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刘桥也顾不上了,把她带离现场:“你先去秦医生那边拿个报告,这里我们来就好。” 她无力点点头。 两个人穿过走廊,刘桥把她送到另一边诊室,敲了敲门:“秦医生?” 门虚掩着,听不见回音。 顾忌着可能有人在做检查,刘桥不方便直接进去,只得继续敲:“秦医生,你在里面吗?” 隔了两秒。 这下里面传出回答:“他不在。” 童音稚嫩,清脆可爱。 刘桥有些疑惑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个小孩。 童云千也看过去,小孩约莫三四岁大,正乖乖坐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个小橘子毛绒挂件。 他生得很清秀,明亮的大大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头发长了些,碎碎的额发有些遮住眼睛。 孩子望过来时,那张面颊潮红,呼吸也略显急促。 看见有人推门,他攥着小橘子的手紧了紧,小声打招呼:“哥哥姐姐好。”和外面那帮崽子仿佛不是一个物种。 刘桥瞬间萌生怜爱之心,连语气都好了不少:“这里的医生呢?” 小孩声音脆脆的:“出去了,待会儿回来。” 刘桥说:“那让这个姐姐进来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孩望了童云千一眼,有些羞涩点头:“好。” 刘桥让童云千进去:“你就陪他待会儿,是秦医生的病人,估计秦老师去拿东西了。反正小孩也没人陪,万一还乱跑丢了,又有的忙。” 童云千:“我知道。” 刘桥点个头,替她掩上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还在下雨,阴雨绵绵。 医院空调永远维持在十几度,夏天或许觉得凉爽,现在就有些冷了。 童云千回眸。小孩身上穿着厚外套,里面是套头衫,小千服扣得好好的,拉链纽扣也整整齐齐。千服有些旧了,她垂眼,看见袖口的地方缝了线。 但是小孩捏着橘子,小手和千服都是干净的。 看得出家里条件没有那么好,可是家长照料得很细心。 童云千走过去,坐在小孩旁边,想着他看见陌生人难免害怕。 她放轻声音,温柔问:“在做什么呢?” 小朋友抿抿唇,看着手里橘子:“捏橘子。” “捏橘子啊。”童云千弯唇一笑,甜蜜毓秀。她生得动人好看,有江城女人特有的婉约。 弯眼垂眸的模样,温和柔婉,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小孩看着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耳根渐渐红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童云千说:“这个小橘子真好看,是买的吗?” 小孩摇摇头,还是小声:“不是,是阿爸自己做的。” 童云千哦了声:“你是跟着爸爸过来的呀?” 这回他点头:“阿爸去拿报告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童云千又多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他能答得上的。小孩有些咳嗽,童云千倒了杯水,抽纸巾给他掖了掖额头脖颈里的汗。 他至始至终很乖。 给他喂水,他便垂下眼睛:“姐姐,我感冒会传染的。” 说着把脑袋偏向一边。 童云千笑了:“我不喝你的水。” 他也摇头,埋着小脑袋,说这样就不会传染了。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小孩说自己口罩被阿爸不小心带走了。 最后童云千还是给他喂了水,他乖乖坐在凳子上,悬着两条短短的小腿,小口小口喝。 外面雨势更甚,秦医生留了半扇透气。童云千怕小孩冷,起身关窗。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道男人声线:“抱歉,拿报告费了点时间,我来迟了。” 那样熟悉磁沉的声音。 童云千一愣,身体瞬间便僵硬了。 她回眸,对上了一双黑漆漆冷漠的眼睛。 昨晚发生的事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足够刺激,结果竟像是个大满贯一样把这个除夕夜弄得精彩纷呈。 童云千简单清洗过之后穿着他给的宽大睡衣在沙发上睡着了。 殊不知邵临当然不会放过抱着她这个安眠药睡觉的机会,趁她睡得死,直接把人抱进卧室一块入梦。 借着他的吻喝了不少红酒,她不出意外地醉了,这一睡直接让生物钟都作废,一睡不醒。 放在外面的手机因为一通通锲而不舍的电话吵个不停,把邵临率先叫醒了。 因为身边还在睡的人,他睡得非常好,睁眼就清醒了。 童云千似乎在睡梦里也察觉到几分吵闹,秀眉皱了皱,在他怀里咕哝。 邵临怕她睡得好好的被吵醒,打搅他计划再抱她躺会儿的阴谋,起床走向客厅去解决源头。 他捞起童云千的手机,一看来电人,停了几秒。 似是有片刻的犹豫,但最终恶劣的本性和忍不住招摇的欲望作祟让他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接通,他没着急说话,等对方开口。 果然一秒之后,邵贺新的嗓音从手机传出。 “云千,新年快乐,吵醒你了?” 邵临握着手机,懒洋洋看了眼卧室床上那团小小的鼓包,“没吵醒她。” “倒是把我叫起来了。” 电话对面瞬间一阵寂静。 第 58 章 脑海中起毛球的记忆 Rainy:58. 对方死寂的反应让邵临很是满意,他抚摸着童云千的手机,仿佛摩挲的是主人的脸蛋。 邵临切换了个更懒散的站姿,“你要是没屁放就别浪费电量了。” “你……”邵贺新隐忍的嗓音响起。 他生生缓了好几口气,声音低得仿佛是咬着牙在说:“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邵临背靠着餐桌边沿,长腿弯曲着晃来晃去,毫不犹豫地挑衅:“你觉得一大清早我有本事接她的电话,还知道她没睡醒代表什么?” “邵贺新,心知肚明的事儿还问出来有意义吗?” “你是在期待我当个正人君子么。” “哥!!”邵贺新忍不住了,怒斥的嗓音像无形的拳头,试图透过屏幕攻向他。 “你怎么能对她……” “我怎么不能?”邵临收敛了恣意,眼神冷下去的同时声线也跟着增强压迫力:“她跟自己男朋友做什么你也要管?” “早点摆正位置,她是不会对你发脾气,但不代表我就一直能容得下你捣乱。” 邵贺新又停了几秒,不敢置信地问:“男朋友?你们……” “名正言顺,走马上任,”他明确告诉弟弟:“她选的是我,邵贺新。” “你已经玩完了。” 童云千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后腰的伤口没及时处理,有些发炎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腰被消防栓磕到,擦伤,表面破开的地方已经结痂,肿了一大片。 浴室里水雾弥漫,蒸腾出女人纤薄裸露的脊背。 她很白,骨肉肌理匀称,肌肤柔滑软嫩。即便身量纤细,也不会给人一种干瘦的感觉,褪去千物,反而呈出一种肉感。 消完毒上过药,童云千把垃圾带出去,浴室开了条小缝散热气。她担心今夜雨太大,会打进来弄湿瓷砖。 她住的小区临近滨江栈道,房间在二楼,带玻璃花房的小平层。 童云千养了花解闷,就摆在花房入口,爬架蔷薇开得很好,这段时间暴雨,她也不敢开窗透风,好在蔷薇长得依旧不错。 她不爱煮东西,晚上就随便弄了点速食。 将近八点多,童云千吃完饭,窝在沙发里看综艺。 童如晦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我听继南说你们医院医闹了?你哪伤到了?” 秦继南曾经是童如晦的学生,童云千回润州前,童如晦曾托他帮忙照顾。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卖老师一个人情,然而童云千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童云千温声说:“没事。”想了想又道,“爸,你不要再麻烦秦医生了。” 她想起中午热饭撞见梁欣,秦继南这样的人,太招人,和他靠近,只会带来困扰。 她不想生活再有什么波折。 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嗓音平静:“他是我学生,帮我照顾下女儿不过人之常情。” 童云千垂眼:“我不想麻烦别人。” “你知道麻烦就不要让我操心。”童如晦冷着声,“本来留在临海挺好,偏要去润州。你学博的时候不就是在海城医院实习的?你的导师,带教的医生,全都给你找的最好的,现在你倒是要回去了……润州么也不是不好,但是究竟是个小地方……” 童云千咬着唇,打断他:“那我去南京,去外公那里。那里总是省会城市,军医院和省人一都很好。” “你……”童如晦被噎了一口。 什么小城市,不过都是他找的借口,他就是不明白,她怎么非要往江城跑。 小时候是在那上过学,但是那也都过去很久了。别说她,童如晦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润州的样子。 童如晦:“你就是犟,我不跟你讲,今天听说郑医生去你们那边了?” “嗯。” “出门的时候你送送他没有?” “送了。” 听到这,童如晦语气终于好了些:“你就要和容微结婚了,他是容微三叔,你要懂点礼貌。” 她和郑容微的婚事,是去年就定好的。 童云千的爷爷,童先寰,和郑容微家老爷子从前是战友。她大伯童镌风如今又和郑容微的父亲郑玺共事。 童镌风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童云千是童家唯一的女儿。 先前郑老爷子就有提过联姻的打算,可是那会儿童云千还在上学,什么都没稳定。 童如晦也觉得她还是个女娃娃,想在身边多留两年。 现在她学上完了。 童如晦不想她去润州的,其实留不留在临海也无所谓,反正之后要嫁到京城去。 郑家三叔在京城医学界颇有名望,她要实在觉得当阔太太无趣,童如晦想着,把她弄到京城,也比留在润州强。否则重新规培也是件麻烦事,磨人。 童云千用力拧了拧鼻梁,眼里透着疲惫。她身体瘫软窝进沙发:“别说这个了吧。” “那你自己心里要清楚,你现在好好备婚才是正经事。”童如晦说,“我的话你放在心上。” 童云千皱了皱眉。 莫名从心口处涌出一丝烦躁。 “知道。”不想再提,童云千说,“我先挂了。” 那头童如晦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 童云千挂了电话。 综艺正播至脱口秀,段子很搞笑,全场气氛炸得厉害。 童云千抱着毯子窝在沙发角落,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精神地塌下肩膀。 那晚她早早睡了。 卷紧被子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时,不知为何,她恍然想起了邵临。 想他冷峻的侧脸,想白日细雨中,那双冰冷淡漠的深黑眼瞳。多少年过去,仍然和学生时代如出一辙。 想了半晌,她强迫自己紧紧闭上眼睛。 那晚她没来由地做了个梦,梦见了一段江边栈道,四周雾海蒙蒙,润州城暴雨连天。 梦里暴雨中,那双熟悉的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她凌晨四点就醒了过来,之后再没有睡意。 * 她第二天一早去医院,相较昨天,雨小了很多。 进大厅时,那家人还在,赖在急诊科前不肯走,说是要医院给个说法。 刘桥换好了千服,正和那两人好声好气说话。他昨天被张副主任教训了一顿,现在不敢再起冲突,刘桥自认语气已经非常和缓,可那对夫妻根本不给任何脸面。 最后安保进来了,童云千看了几眼就上了二楼。 瞿雨音很早就到了,趴在栏杆边看,看见安保进来,她的视线才不情不愿离开一楼:“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有。” 童云千笑了一声,没说话。她换好千服,把名牌夹在胸前口袋。 瞿雨音问她:“对了,你伤怎么样了?” 童云千:“没事了。就擦破了,不是大事。” 瞿雨音这才放下心:“我还担心你伤到腰,第二天不能走。”她说,“昨天的大查房改到今天早上了,马上主任就得过来。” 最近甲流严重,来带小孩看病的尤其多,医院新添很多病例,住院部空床已经满了。 上午八点,查房开始。 主治医生会和病人探讨病情,进一步确定后续治疗方案。近期病毒性肺炎数量急剧增长,心内呼吸的张主任带查房的频率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大查房的站位通常是固定的,中间是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再旁边是住院医,然后才是规培医和实习医。 童云千原本和瞿雨音一直站在规培医的最后两个,她不是很想抢位置,总之听得清就行。 一连几床下来都很顺利。 只是到了第三间,里面一个病人昨夜突然高烧,紧接着咳痰就呈粉红泡沫状。是急性肺水肿,这床患者的心功能也有衰竭迹象。 主任带教很细致,问的问题也细,规培和实习生都在做笔记。 童云千也低头写,出病房时她仍然在末尾。 “听懂了吗?” 童云千一愣,抬头,看见秦继南落后几步,到了她身边。 “嗯。” 秦继南笑了笑:“听不懂可以来问我。” 他是个周正模样,平时工作起来有些清冷和疏离,很少用这种熟稔的语气。 童云千拿文件夹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她后面就是实习医,几个人都在往他们那边看。 要知道秦医生可是医院的顶级钻石王老五,入院几年,诊治病例繁杂,科研成果斐然,履历放在省内哪所大三甲都完全够看。 听说原先可以留院省人一,好像是家里的原因才回到润州。 秦继南没有女朋友,入院多年,也无任何桃色绯闻。感情史空白,底子干净。不知道是多少实习生的爱慕对象。 瞿雨音之前还八卦过:“好像每一届实习生都有跟秦医生表白的,但是人家就不上心。” 童云千也才毕业,规培第一年,看样子是没有男朋友的。假若今后要留院,和秦医生结婚真是不错,郎才女貌,两个人堪称登对。 童云千听着后面的窃窃私语,有点无奈。 她准备抽个时间和秦继南说一说,童如晦净给她找些麻烦事。 查房直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全程站了近四个小时,所有人都满身疲惫。 医生不仅是细致活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像这样的大查房不过是家常便饭,倘若临床最后进神经外科等大科室,一台手术动辄五六个小时,有时甚至持续到半夜。 如果要全程站下来,对身体素质绝对是个极大的考验。 解散的时候张主任还说:“你们这帮孩子,没事得去练练体能。” “张主任,练归练,那也得吃饱才能练啊。” 给张主任逗笑了:“知道你饿了,吃饭去吧都。” 所有人都散了。 路过门诊大楼时,听见孩子哭声,童云千习惯性往里望了一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只是没再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之后将近一周,邵临没有再出现。 三月中旬,童云千轮夜班的次数逐渐增多,尽管童如晦并不愿意她这么辛苦,童云千还是坚持跟着医院的安排走。 有天晚上轮值,或许是夜班神拜得好,那天格外平静。除了一个急性酒精中毒昏迷需要洗胃,几乎没有疑难杂症。 那天值夜秦继南也在,童云千正和瞿雨音说话,秦继南走过来敲敲她桌子:“云千,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到开阔处,秦继南说他这次去临海听座谈会,正好遇见童如晦。童如晦托他带点东西给女儿。 童云千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春寒料峭,她里面就穿了件薄毛千,外面套着白大褂,削肩细腰,有一种纤弱的美。 秦继南站她身前,看她千领一眼:“老师还找我问你的情况,润州春天还是冷,最近流感严重,不要生病了。” 童云千点头:“麻烦秦老师了。” 秦继南略微颔首,两个人正准备走。 童云千起初没说话。走到一半,想着秦继南的叮嘱,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邵临和那个小孩:“秦老师。” “嗯?” “现在这个甲流……能完全治得好吗?”她咬唇,“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病毒性的呼吸道传染病,一旦变成肺炎,谁都不好说。治是肯定能治好的,只是没法保证不对身体造成损伤。 那个孩子才一点点大,三四岁。 童云千想起他乖乖喝水,小手捏橘子的样子。 秦继南沉吟道:“要看具体情况吧,很多病症上的突变,医学没办法给出准确解答。” 童云千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嗯。” 秦继南沉默片刻:“怎么了,你有朋友感染了吗?” 童云千摇摇头,小声道:“我随便问问的。” 秦继南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回到科室时,是凌晨三点多,科室里热热闹闹的。 刘桥挥着手:“还有谁要去?” 没搞清状况,童云千问了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瞿雨音赶紧过来挽着她胳膊:“就之前医闹的那个病人啊,那小孩抢救过来了。刘桥为了庆祝摆脱烂摊子逃过一劫,说今天下夜班后上扬州去吃早饭,吃完再回去休息……你去不去?” 童云千本来想说不去,值夜班太累了,她想回去补个觉。 但是看瞿雨音亮亮的眼睛,她心一软,无奈笑道:“行,那我也去吧。” 瞿雨音欢呼了一声:“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就很无聊的!” 刘桥去提车,说要开车走镇扬汽渡,有个男同事坐了副驾,他原本就是扬州人,要帮刘桥看路。 瞿雨音和小颖挤到了后边,童云千也拉开左侧车门,坐了上去。 镇扬汽渡很古老了,润州和扬州中间,隔了一条长江,从前来往车辆,都需要上渡船往返两地。 不过后来有了跨江大桥,比轮渡更快捷也更方便,镇扬汽渡便不复往日繁忙。 刘桥导航,一路顺风顺水,连红灯都没看到过几个。 几个人叽叽喳喳聊天,车开到闸门口,正好说到医生这个行业太苦,连女朋友都不好找。 “我之前高中报专业,我妈还说医生这个职业稳定啊,吃香,将来相亲都是个香饽饽。” 刘桥插嘴:“香啥。要真是香饽饽,哥们至于单身到现在?人姑娘一听,是个医生,就跟听到未来一定会做寡妇似的。全跑了。” 整个车爆笑。 副驾驶的小余扁着嘴:“哥,别说了,你说得我都想哭了。” 刘桥正想安慰他,没人要就没人要。突然哼了声,坐直身体:“前面是怎么了?出事故了?” 瞿雨音坐后排中间,闻言凑上去:“真假的?我看看呢。” 童云千看向窗外。 他们停在闸门口,前方第二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了下来。 刘桥摇下车窗,隔空跟前面一辆车喊:“大哥,出啥事了?” “不知道啊。”前面的大哥也伸出脑袋,“好像是车子指挥上汽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刮蹭还是什么的,那车司机和指挥员吵起来了。” “哇靠。”刘桥喊,“大早上的,真有劲哈。” 他们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儿。 童云千看过去。 那个指挥员黑瘦,看着也就才毕业没多久。 司机却比他壮多了,两个人原本还在掰着手指头交流,讲着讲着就吵了起来。 黑瘦梗着脖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急了脸,那司机暴脾气地推了他一把。 直接把他推到了地上。 后面眼看着真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人从侧面走出闯进视野。 他原本隐在大卡车后。 黑色冲锋千,逆着晨光,没人看清他的模样。 然而熟悉高大的身影,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童云千便骤然忘了呼吸。 好像江水倒灌,从眼睛顺着血液,重重卷进了她的心脏。 本来要骂他怎么没皮没脸和她挤在一张沙发上,结果环顾四周发现一觉醒来自己竟然躺在了主卧的床上。 她瞪着好整以暇的男人,“你抱我进来的?耍流氓!” “我要是真对你干了什么你骂我流氓也就认了。”他轻叱,手指骨节划过她嫩白的脸蛋,“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儿。” “你都没经过我同意。”她拧眉。 邵临扯别的话题:“你打呼我都没嫌弃你。” 童云千:“?!我从不打呼!” 邵临补充:“还磨牙。” 童云千刚醒就气冲上脑:“你瞎说!” “而且……”他用手撑着额头,垂着眼,略有揶揄:“你还说了梦话。” “你说……”邵临低头,凑在她耳畔,漱口水的薄荷清冽扑散开来。 “好舒服,好喜欢。” “童云千,你梦里在重温什么?嗯?” 第 59 章 再说我爱你 Rainy:59. 童云千被他带着薄荷味的情话撩拨得大脑噔噔作响,羞成了小番茄,“你……” 一是对方不要脸到她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二是她真的怕自己真的睡觉说梦话,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丢人字眼! 毕竟…… 昨晚她确实是一夜旖旎,梦里和邵临不断重复着夜晚做的那些事……她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手玩弄掌控,看着他衣衫整齐,眉眼淡定戏谑,而她却被尽数剥离,凌乱不堪,失控疯狂。 无限循环般地经历,感受那些极限的刺激。 邵临看她小脸蛋红得快要滴血了,喉咙哼笑,放她一马:“骗你的,你睡得死,动都没怎么动过。” 童云千揪着他衣服使劲锤了一下,但因为刚睡醒,拳头软绵绵的几乎没力度,砸在他胸口更像是暧昧的撩动。 邵临一个没忍住,身子压下去埋在她脖颈使劲吸了口,“都睡了一晚上了怎么还这么香。” 他抱她,亲她的动作熟稔到仿佛已经交往了好几年那样,才拿到正牌男友名牌,就开始毫不顾忌地大肆耍流氓玩无赖,好像对她有什么渴肤症似的。 童云千最怕脖子痒,缩着憋痒:“哎呀你走开……别弄我这里。” 嘟一响,谭允文将电话挂断。 男人扶了扶镜架,随手从公文包翻出一沓文件,保持缄默,淡定自若,佯装审阅。 墨丘还在震惊,心有余悸。 他面色微变,眼睛瞪圆,五六秒内,几乎未眨,低低骂了句:“卧槽,这么巧?” 透过后视镜,看见邵临低睫,眼睑落下淡淡阴影,他取消车载蓝牙,拇指飞速划动屏幕,似乎在翻找联系方式。 拨过去,那头很快接通。 他沉嗓说:“让邵天奇接电话。” 墨丘听不太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心不再悬着,但向来八卦,还是竖起耳朵,想打探打探,是什么情况。 刚还在猜,邵临八成要给童云千打回去,虽说两个人没交往过,但小青梅之于他,跟始乱终弃的前女友没两样。 多少年了,仍放不下。 “三哥。”那头响起软糯稚音。 邵临没好气道:“犯事儿了?” “没没犯什么事啊。”男孩态度忸怩。 “少跟我狡辩。”邵临摸出打火机,拨动齿轮,嚓一声响,招来火焰。 “我…我……”男孩结结巴巴。 邵临懒懒垂着眼皮,夹着烟,白雾在指尖缓缓盘旋,“没犯事儿,你芭蕾老师给我打什么电话?” “我在舞蹈课上,亲了个女孩……”男孩声音越来越小,“童老师看见后,很生气,然后就……” 邵临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抵额,眼神夹杂着懊丧,难以置信地道:“行,你可真是我亲弟弟……以后找你爷爷去,甭遇见些小事,就来烦我,我可没那么闲。” 男孩委屈道:“爷爷会骂我的。” “那你就不怕我骂你?”邵临轻嗤,烟也没抽,随手掀开后座灭烟器的银色圆盖,胡乱往里捅几下,烟尾被捏得变了形。 男孩安静几秒,小心翼翼又问:“哥哥,那童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邵临没答,阴着脸,直接挂断电话。 墨丘听得发笑,慌忙收回视线。 邵天奇这小孩,不顾男儿身,偏要学芭蕾,穿紧身裤,抻筋压腿,抬手踮脚,跳四小天鹅,全为追一小姑娘。 他哥跟邵天奇比,可差远了,到如今,可能连小青梅的嘴都没亲过,成天独自郁闷,跟被人渣了似的。 墨丘憋了一肚子话,刚想开腔,贫几句嘴,突然,感觉后脊梁骨变凉。 颤栗的感觉顷刻遍及全身,像被顶级捕食者盯上,令他不寒而栗。 大抵猜出,后座的邵临,一定没给他好脸色,他这人生闷气后,就好琢磨捉弄人玩,骨子里,又特别喜欢追逐刺激。 如果真惹到他,他会变得特别疯,眼底也会闪烁淡淡的癫狂,就跟那些,动辄就要毁天灭地的邪恶反派似的。 墨丘没敢多言,继续开车。 远方视野内,暂无庞大怪形金属建筑,天际连绵成线,似巨船桅杆,放下墨黑的帆。 城市陷入沉沉夜色,灯火恰似耿耿星河。 帝都繁华,渐迷人眼,然越野车内,气氛诡静,只听见油箱躁动,表盘走针不敢越格,颤颤巍巍,左右打摆。 墨丘闷得慌,清咳一声:“老邵啊,拳馆要到了,路边给你放下?” “不想去了。”邵临语气寡淡,偏过脑袋,目光索然看向窗外。 墨丘没搞清状况:“那送你回家?” 邵临撩开眼,恢复散漫不羁模样,“去夜店,给你捧个场。”- 墨丘同人合开的夜店叫Black Pistol。 中译过来的名简单粗暴,两字,黑枪。 八点开业,男男女女,陆续到场,手臂都被工作人员按了荧光记号,安保已在四处站妥,怕有醉鬼闹事,随时盯梢。 墨丘挑了处僻静卡座,离主台较远。 穹顶炫灯忽闪,忽灭,又随震耳音效猛闪,人群欢呼,围簇舞池,DJ站在台上,脏辫,拼布牛仔服,衣着很有嘻哈风格,呲拉呲拉,晃腕打碟。 室内色调变成浓重的红,烟雾机飘出阵阵雾团,似炽焰燃烧。 场子越来越躁。 墨丘从果盘挑了几颗晴王葡萄,扒开皮,吃起来,又捻着果钎,去扎切成三角小块的和牛三明治。 边嚼,边垂头,看了眼烟灰缸。 里面横七八竖躺了好几个烟头。 墨丘劝道:“肺不要了,少抽几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可听说,她有主了,那位多少也算你亲戚。” 邵临幽幽睨他一眼,没说话。 音响太大,墨丘扯着嗓,又问:“老邵,觉得我这场子怎么样?” “噢,还好。”邵临揿灭烟,抬手,向外拽了拽衣领,慵懒低下眉眼,看着兴致不怎么高,“就是有些热。” 墨丘费解,“冷气这么足还热。” 谭允文淡声道:“他应该是想说热闹吧。” 墨丘没什么正形:“当然热闹,我这场子一打眼,来了好几个有头脸的小明星呢。” 他翘起二郎腿,瞧着邵临不置可否的冷淡模样,心里有些小得意,这人吧,平常嘴巴忒毒,专爱跟熟人贩剑,难得没怼他,说出那些一针见血的阴阳语录来,还挺稀罕的。 “是挺热闹。”邵临单手支着下巴,轻微扯唇,笑得又蛊又坏。 墨丘怔了下,总感觉不太对劲。 刚要问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邵临耷拉着眼皮,又开了口,慢条斯理地说:“你这地界儿,挺像《西游记》里被孙悟空掀翻的炼丹炉,太上老君都镇不住,当然热闹。” “……” 墨丘被这话噎住,在谭允文的轻笑声中,没好气道:“滚蛋,变着法儿的骂这里乌烟瘴气是吧?你怎么不说盘丝洞呢,行,我这就是被打翻的炼丹炉,早晚烧死你们这俩泼猴!” 话落,不远处的卡座响起一阵欢呼声。 震天音效都盖不住。 邵来,是某位京城公子哥给某售酒美女开了几十万的酒,很快,几名衣着统一的妙龄美女鱼贯而出,围着桌,举着牌,花枝招展,大跳劲舞。 是谓Black Pistol特有的开酒仪式。 墨丘兴致很高,鼓了鼓掌。 转过头,对谭允文和邵临说:“你们这也没点酒啊,说好了,是来给爷捧场的啊!” 谭允文从钱包抽出一张黑卡,随意甩在桌面,淡着声说:“最贵那档,恭贺墨老板新店开张。” “够排面!”墨丘拾起卡,招手,唤销售过来,“谭大律师,开一百瓶黑桃A!” 谭允文扯了扯领带,轻笑。 邵临朝他扔了个不明物体。 墨丘诧异接过,金属的,打得手心疼,本以为是打火机,摊开一看,才发现,是那辆迈莎锐越野的车钥匙。 “卧槽。”墨丘晃了晃钥匙,“刚从德国运过来,送我了?” 邵临慢悠悠抬起手,假装要夺回来:“不想要,就还我。” “别啊。”墨丘躲闪,“我就说,这车跟我特有缘,开起来那叫个畅快。” 金色的黑桃A摆满桌面后。 墨丘告辞,上了舞池,跟刚接触上的某三线女星,面对着面,身贴着身,跳起热舞。 三线女星叫张妙丽,进圈七八年,谈不上多红,但能在网友那儿混个眼熟。 这几年资源不错,在即将上线的某大制作电影中,当女三,戏份不少,小有突破,不算镶边花瓶。 她今晚穿了身银色裹身小礼服,半扎长发,妆容很浓,烈焰红唇,眼妆涂成金属质感。 身材窈窕,艳丽多姿。 周围有人认出张妙丽,但没上去打扰。 Black Pistol禁止拍照,明星和公众人物可以安心放松,娱乐。 张妙丽跳了会儿,捂住心口,曼声说:“墨少,您这体能真好,我犯低血糖了,实在跳不动了。” “累着了?”墨丘引她离开人群,“那赶紧,到我卡座那儿歇歇。” 到了卡座,安顿好张妙丽。 墨丘唤服务生,拿iPad,随意点几道甜品,“来了几个朋友,我得去打点打点,你先吃些东西,我待会再过来。” “快去吧。”张妙丽笑着催促。 墨丘离开后。 谭允文挥走坐在他身边的两个美女,主动坐到张妙丽身旁,从香槟塔最上,拿了个高脚杯,递到她面前,“张小姐,久仰,我母亲很喜欢你去年演的宫斗剧。” “瞧你说的。”张妙丽接过高脚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谭律的母亲同岁呢。” 男人的视线淡淡瞥过来,隔着镜片,有种漫不经心的浮浪感,同她碰杯,“那我得向张小姐赔罪了。” 张妙丽认得谭允文,有名的律师,常给富人打离婚官司,年纪轻轻,极有手腕,圈里有好几个知名艺人,都将法务交给他们律所做。 但也有人骂他,讼棍一个,为了钱,什么案子都接,没正义感。 张妙丽今年有意换法务,便要了谭允文的名片,逢场作戏,闲聊几句。 中途,谭允文离开,接了个电话。 张妙丽无聊,正从提包翻手机。 目光被斜对面的那双手吸引住—— 男人的手,骨感分明,瘦而有力。 正灵活转玩那枚十二面体的高阶魔方,指节曲着,也显修长,即使在迷离的霓虹下,也能看见手背的青色静脉,微微凸起,似山峦起伏绵亘。 张妙丽记得,这种魔方是竞赛级的,常人玩不了,她有些好奇,在这种地方,不喝酒,不泡妞,专心玩魔方的,到底是什么人。 视线缓缓上移。 他挑了个角落坐,似乎不想被打扰。 身形匿于光影交接处,穿款式简单黑色T恤,前胸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隔着衣料,运动痕迹明显,但不过分强壮,很显瘦,单看轮廓就知道是个颜正的帅哥。 邵临将魔方拼成,撂在桌面。 他瞥过头,觉出有人在打量,嵌在眉骨的小银环动了动,睫毛长而翘,眼睛格外漂亮,望过来的目光却冷若冰霜。 男人声线低磁,侧头问道:“有事?” “哦,没什么事。”张妙丽心虚收眼。 张妙丽刚想询问他跟墨丘的关系,顺便要个联系方式。 手机铃响,在桌面震动,弹起。 他捞起来,低头,没有要接的迹象,表情沉郁,盯着屏幕,看了良久。 及至铃声消失,屏幕变黑,还在看。 张妙丽摸不清状况。 邵临起身,拎起机车夹克,不发一言,离开卡座,眼角浸着淡淡的薄戾。 谭允文恰好回来,落座。 张妙丽无奈问道:“谭律,我是得罪这位帅哥了吧,他是墨少的朋友吗?” 谭允文淡哂:“别在意,他在美国待久了,性格比较直接。” “美国?”她难以置信,“那他是……” 谭允文似笑非笑,未做答复,只扶正了眼镜,当律师的大抵心思深沉,随意的一个动作,倒像是,给了她个暗示性的答复。 张妙丽愈发确认心中所想。 刚才的漂亮男人,应该就是墨丘在国外留学时的男朋友。 但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不过她听说,墨丘对前任向来大方,好几个前女友在分手后,不是得了套京市的房子,就是有了辆豪车。 那他对前男友,也会很好。 说不定,他们还是朋友,又说不定,他们藕断丝连,即将死灰复燃。 怪不得邵临对她态度不好,定是看见她跟墨丘跳舞,心生反感了!- 邵临意兴阑珊,朝出口走。 中筒靴踩在水泥地,夹克搭于臂弯,另手抬起,拨开潮水般乌泱泱人群,尽头是寂灭般的黑暗,他沿着通往室外的长廊,继续走。 脚步渐渐慢下来,跫音回响,空空荡荡。 这里不见人影,他走错了方向。 前面一道深灰色金属大门,落了锁,大概是夜场的仓库。 择了处蚝壳色的墙,靠着,拿出手机。 车钥匙给了墨丘,他准备在软件叫个车,这时,页面弹出一条未接电话的提醒。 点开,刚要按删除。 指尖悬停片刻,他盯着那串已然眼熟的阿拉伯数字,静静出神。 心跳随飘远的电子乐高低起伏,鼓噪不已,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深处有个声音在唆使,在叫嚣。 ——打给她。 心跳终于平复了些。 他低头,颓然躬起身体,自嘲一笑。 慢慢仰起脸,消沉看向昏暗的穹顶。 眼神放空了十几秒后。 他终于注意到对面的玻璃鱼缸。 缸里养着墨丘从泰国买的斗鱼,一蓝一红,蓝鱼品种叫半月,红鱼品种为血斑。 红鱼的尾,似婚纱裙摆,散开层层褶皱,颜色鲜艳,如被火淬。蓝鱼的尾,则薄如蝉翼,水里无风,它的尾却像被风撩动,缓缓地摆。 斗鱼凶猛,通常隔开来养。 但眼前的两条鱼,却被豢在一处。 邵临往鱼缸方向走。 两条鱼彼此碰撞,试探,似乎在对峙。 隔壁传来一道女声,越来越近,“沈谅,我跟你都分手多久了。” 邵临站在缸前,微微俯身,观察两条鱼,他曲起食指,敲了下玻璃。 因为处于转角,视线阻隔,说话的人看不见他。 隔壁的谈话还在继续—— 张妙丽甩开沈谅不安分的手,“你那点烂事,我从来没往外抖过,好聚好散不行吗?” “怎么。”沈谅啧了一声,调侃道,“抱上谁的大腿了?今年资源不错啊。” 张妙丽微愠:“跟你有关系吗?” “鼻子又动了吧,比之前看着,是自然些。”沈谅说着,伸手要去扳张妙丽的下巴。 张妙丽蹙眉,避开:“沈谅,我好言劝你一句,日后跟女性说话,放尊重点儿,你现在的老板是章序,到时如果扣你个性骚扰的帽子,他可不会再保你。” 沈谅冷笑:“你说的话,倒让我想起章序介绍进《眩晕》片场的那个替身了。” “什么替身?”张妙丽说,“八成是你见人家长得漂亮,又动什么歪念头了。” “说是京舞外聘来的芭蕾演员,姓童,叫什么忘了,她名的第二个字我不认识。” “你还真是没文化。”张妙丽嘲讽道。 这边的玻璃缸中,两条斗鱼猛然摆尾。 鱼身搏动,溅起水花,彼此噬咬,你死我活。 “喀哒”一声。 邵临掀开打火机盖,拇指擦动齿轮,垂头,点烟,烟草燃烧起来,火光猩红明灭,他两颊微陷,深深吸了口,但此时,尼古丁完全丧失镇静效用。 男人捏着烟尾,吐出薄薄白雾,隐没了冷淡的脸庞轮廓,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远处,立了个黑色灭烟柱。 他走过去,将烟蒂按熄在圆孔密集的铁板,猩红的烟头,被迫中止灼烧,发出微弱的咝咝声。 “想起那个舞替就可恨。”沈谅语气怨念,“好像跟章序有点关系,又勾搭上导演了,假正经,贱人一个。要我说,舞蹈学院出来的女的,但凡有点姿色,哪个没被人包过?要是上了老子的床,保管……” 话没说完。 便觉出一道带着压迫感的身影袭来,还没反应过来,耳旁擦过疾风,又听见沉闷声响,凌厉可怖,骨骼撞骨骼,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压制。 有人朝沈谅的脸,狠狠挥了一拳。 “操!”沈谅向后仰,摔倒在地。 眼前有大片模糊重影,他捂着闷痛发酸的鼻子,喊道:“你他妈谁啊?敢打老子?” 张妙丽捂住嘴,惊恐尖叫。 慌忙朝夜场内区跑,要去找墨丘和安保劝架。 邵临拽起沈谅的衣领,将他按在墙边,竭力克制,呼吸还是深重,他目光发狠,浑身散出的气焰暴虐又凌厉,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沈谅心底顿生颤栗。 他语气发怵,结巴着问:“谁…我把谁…怎么了?” 谁,是谁。 那两个字在嘴边盘桓,却说不出口。 墨丘终于赶来。 两名安保将他大力拽开。 那几个人好像说了什么,邵临已经听不清,所有背景,所有面孔,都融为一张褪色的旧相纸,斑驳失真,渐渐虚化。 邵临的肋骨隐隐作痛,像被大力地抽掉,一阵空荡荡的虚无感,亟待被什么东西填补,又仿佛坠进了记忆的漩涡,不断下陷。 满心都是两个字,童云千。 好像又听见少女憧憬的声音:“阿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演员,还要努力拿影后,演的戏,要在大荧幕上映,说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的首映。” 但他曾经守护的女孩,却没实现梦想,反而卑微地站在阴暗的罅隙,不再光芒万丈,不再骄傲,成为了别人的影子。 章序真的了解童云千吗? 如果他真的了解她,如果他喜欢她,怎么会忍心,让她去做别人的替身。 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如被烈火摧折,比肝肠寸断的滋味,还要痛苦,他在心底连连质问,章序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 他想捧在手心里对待的女孩,又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最最让他痛苦的。 不是她选择了他,而是她在那个人的身边,却过得不好。 “超雄患者一般都少精或者无精,这个也不遗传。” 他很认真地强调:“我正常得很,甚至比正常指标还……” 她顿时捂住他的嘴,臊热了脸,“你,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呀。” 邵临把她的手拉下去,补充:“不信我再约个男科体检,验证一下我的能力。” “行了!我信,信还不行?你是个超级正常的男人!”童云千红着脸认可他,声音都大了不少。 这时石阶下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熟悉的嗓音传来:“云千?你怎么在这儿呢?” 童云千瞪眼,心跳咣当一下,扭头和拎着贡品的老爸对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两人维持刚刚打闹的姿势,她的手腕还被邵临握着。 就这样被童辉撞见。 第 60 章 可能雨也不会停 Rainy:60. 童云千万万料想不到,刚和邵临交往不超过三天就被自己老爸撞到。 当童辉的目光从她飘到邵临身上的那一刻,童云千差点晕过去。 她悻悻一笑,迅速甩开邵临的手,对父亲解释:“我陪朋友过来扫个墓。” 童辉看向邵临,眯了眯眼,似乎是眼熟。 邵临虽然狂妄,但也不是不懂礼貌的混账,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邵临,邵敬之是我舅舅。” “我们在厦城见过。” 他这么一说,童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在邵董身边短暂停留,招待他们一家子的高个小伙。 女儿和邵贺新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这个才回国没多久的大儿子这么……亲密。 刚刚他上来,瞧见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打闹在一块,就算是家里人,童辉都没见过女儿有这么活泼开朗的一面。 空气里残存的烟草雾,被她肌肤萦绕的花味体香驱散融没。 仲夏的傍晚早已没了那份狠毒,童云千天生偏寒的体质,竟在这微风清爽的处境顿然冒出了汗。 因为他看过来的这一眼,因为自己知晓内幕的心虚。 邵临瞥向童云千的这一眼很短暂,很快挪开,问电话那边:“知道他在哪儿么。” 贾明回答:“张家铭这几天不是失联了吗,我在春福街看见他了!” “……”详细地报了地点。 童云千悄然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窘迫失措,想逃却挪不动脚。 他不是失联了,只是不想理你们吧。 邵临挂掉电话,偏眼,在忽明忽暗的街角,撞上童云千泓亮的目光。 她眨眨眼。 他把手机抄进兜里,“怎么,想跟我走?” 明明是试探,却满含着笃定。 童云千有些意外,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人,仅凭她一个含糊不清的眼神就精准判断用意。 邵临并不是因高冷被人忌惮,是为这份恐怖的洞察力。 不管怎样,跟着去的话,说不准能帮上什么。 玛丽珍鞋跟在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声,她点头:“……可以吗?” 邵临垂眸扫了眼她光洁到连褶皱都几乎不存在的小皮鞋,只是来了句:“跟上。” 说完,带着人到路边打车。 上了出租车,童云千忍不住问副驾驶的人,“所以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是去要个说法吗?” “还是要挽留他?” “听上去……”童云千脸上那股兴奋都藏不住,捏紧包包,“不合规矩”的话说得溜索:“有点像捉/奸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破例抽烟都没能消解浑身的疲倦,邵临窝进副驾驶合上眼,眉头紧锁。 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乱语,他轻叱反问:“你真懂什么叫捉/奸?” 童云千诚实地摇头,想了想,“感觉差不多吧?” 邵临轻哂半声,安静了几秒,悠悠补了句:“还有,不是我们,是我。” “想看热闹,待会儿到地方就站远点儿。” 对方疏远的态度太坦荡,反而不会让她感觉膈应,童云千想起二哥之前对这人的种种评价,小心翼翼试问:“你会打他吗?” “违法违纪的事还是别……” “生窈,嘴闭上。”他略不耐,嗓音有些沙。 童云千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哦…好。” 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啊。 ………… 春福街是市南区著名的娱乐街,吃喝玩乐各种店面开在街边和写字楼里,男女性向的娱乐店铺都十分全面。 贾明给的地址,就是家开在一层的女仆店,还挺有名的。 一整片街区都充斥着光污染的气质,五颜六色胡乱搭配的霓虹灯牌,灯串挤兑成团,闪烁着各种店铺的招牌。 童云千下了车,一眼望去险些被刺花了眼。 跟着邵临,她总是能见识些从未接触过的景色。 街上的外扩音响嘈杂地把动感音乐都撕出沙沙哑感,吵得人心里闹腾,邵临回头,原以为会看见这大小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有些害怕的表情,结果反然。 童云千那双棕珠般的杏眼阔得圆圆的,闪着波荡的光泽,到处打量,悄然踮起的脚跟暴露了她按捺不住的兴致。 倒是像慕名而来玩儿的。 邵临上下扫视几秒,喉咙溢出一声嗤。 “走了。”他发声,率先走向目的地。 得到口令,童云千的兴趣心被释放,立刻跟着动起来,笑得颊侧小涡都露出来了。 流连环境途中,还笑呵呵接了不少传单。 非常巧的是,都不用他进店去找人,两人刚走近女仆店,就见又壮又胖的张家铭揽着两个女店员出来,说是揽,不如说是被搀着,他脸有些红,像喝了不少酒。 三人距离只隔了几步,张家铭一抬头,看见了他们。 张家铭视线迷离,却极有目的性地直接绕过邵临,看向他身边的人。 邵临睨了一眼扶着他的那两个女仆腿上的白丝袜,又顺着张家铭幽暗的目光,挪到了童云千这双穿着白丝的细腿上。 他倏地蹙了眉,一跨步,直接把童云千挡在身后。 童云千还没看明白情况,眼前一暗,邵临宽阔的后背像堵墙,完全被挡住了视线。 童云千想探头询问情况,邵临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无声警告着:不许探身出来。 对方的手背因用力浮起根青筋,她的心跳随眼睫抖了抖。 童云千用手指剐蹭他的手背,小声开口:“…怎么啦?” 邵临的眼神似出鞘的剑,一击刺中,逼退对方的胆魄,让张家铭莫名不敢再看童云千。 他声音不大,出口沉韧,“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张家铭只是微醺,脑子尚存清醒,他选择拉黑所有人联系方式,就是怕正面对上邵临,面对这人,再有底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项目我不干了!就是不想跟着你干了。” 张家铭看着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带着怨气来了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愣住的是童云千,她回想到二哥说的那句“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 所以,是因为…… 她的思绪不断发散,最终被男人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劲打断,童云千缓缓抬眼,望着邵临利落的耳后,颌线。 心中突生复杂。 “应该?”邵临咬文嚼字,品味中弥漫着威胁,他紧握女孩的手臂,反问:“我该知道什么啊?” “您指教指教呗。” 男性之间在接触里,会互相衡量互相比较,就像草原上甚至不需要战斗,只互相打量就能分出首领和随从的兽群。 专业上他比不过,永远被对方的光芒压在下面,老师看不见,同学也一样。这几年他已经忍得够麻木了。 好不容邵遇到心仪的女孩,即使邵临是横刀进来的,是插足者,但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张家铭就知道自己了无胜算。 “要不是你,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这句话在张家铭嘴边冒着,却始终说不出口,把脸憋得又青又白。 凭什么,你邵临什么都要! “你说什么都没用,早就看你不顺眼,我不会继续做了。”张家铭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八人组的量你就找了三个人,加大每个人的工作量,不就是为了少分奖金?你以为我看不明白?” “累死累活给你当狗似的,谁稀罕你那俩臭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穷鬼一个!” 童云千一颗心被这样过分的羞辱撞得摇晃酸涩,她看向身前人,却发现。 面对他人的言语诋毁,邵临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动摇。 “嗯?”邵临松开手,抄进兜里,“你以为,我是来求你回去的?” 童云千蹙眉,探出个头看,眼神清澈好奇。 对呀,所以……? 他的回答是张家铭意料之外的,要么教训,要么劝说,他总归是为了自己重新回组来的吧? 张家铭支支吾吾,“你,你什么意思……” 连离组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大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挺直腰杆放。 就这样的?配让他邵临挽留? 邵临抬起下颌,以睥睨之姿,嗓音生冷:“我来是告诉你。” “张家铭。” 他忽然笑了,“别后悔。” 童云千和张家铭同时怔住。 童云千清楚地记得,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本来项目的人手就紧缺,不能失去张家铭,失去了这个人,这个项目能不能做完都说不定了。 这是对邵临很重要的比赛。 可是,他特地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挽留组员,甚至,连句清楚的缘由都不需要。 他就是为了站到对方面前,亲口告诉他,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无形中给予对方压逼,让张家铭被一股强烈的直觉攻击。 那就是——未来,他一定会为今天背弃邵临的行为而后悔。 童云千望着邵临,被这人的魄力和自信震慑。 他背后没有任何靠山,他的傲气,纯粹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忽然感受到,站在身边的男人身上这股奇异的人格魅力。 张家铭动摇又愤懑的表情让邵临满意,他偏偏头,最后送一句:“滚蛋。” 他想骂脏话又怕把邵临惹急了挨打,张家铭吃了一肚子瘪,摇摇晃晃狼狈离开。 张家铭刚走,躲在一边看了好久热闹的贾明贼兮兮溜出来,“帅啊临哥!” 他这才看见邵临身后躲个小姑娘,贾明看清童云千整张脸的瞬间,都有些木讷了:“……我草,哪来的小美女。” “临哥,你什么时候搞上的妞?牛啊。” “我说你今天怎么舍得花钱打车了,怜香惜玉呢。” 这个人开口一些措辞太粗鲁,童云千不爱听,压了压眉头。 邵临瞥他一眼:“再废话嘴给你剜了。” “okok,我可是看了全程。”贾明有些调侃的意思,“虽然你项目黄了,但是帅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是吧!我懂!” “他真的是你朋友?”童云千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嗓音柔软,但透着明显的不满。 邵临反而来了兴致:“怎么?” “是朋友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安抚,要么一起想对策。”她揪着裙边,垂眸毫不掩饰地批评:“阴阳怪气算什么嘛。” 邵临哧笑出声,毫不给贾明面子。 还挺爱教育人。 贾明脸色变了变,赶紧打嘴,“哎呀,小美女,我不对我不对,你不知道我和临哥的相处方式,老爷们在一块开玩笑都习惯了。” “现在咋办,哥,咱必须得拿…”贾明犯了难,说到一半被对方打断。 邵临看他一眼,用目光叫停对方漏斗一样的嘴。 “用不着你说,滚回家去。” “得。”他又瞧了一眼美得混血小天仙似的童云千,跟邵临打了个马虎眼,“你俩慢慢玩儿,我走了!” “小美女回头见~!” 目送贾明离开,邵临率先迈步,“送你回学校。” 童云千看时间不早,点头跟上,最后又看了一眼结束闹剧的舞台。 远离喧嚣与绚烂灯光,两人身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踩在狭小的石板路上。 身边不断有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和下班归家的居民略过,掀起一阵阵风,撩动她的裙摆。 污水弄脏了她的鞋跟,童云千身上勾线制作精细的奢侈衣装与身边的尘市烟油味格格不入,互相抵挡。 童云千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黑色T恤时时显露身材的结实,颈后突出的那几节骨,给予他满迸男性荷尔蒙的气质中一抹未褪去的少年感。 张家铭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离开邵临的项目,是因为她。 而她并非真的生窈,和张家铭聊好几个月的人也不是自己。 童云千一直复杂纠结的是,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生窈,就鸽了张家铭,或者叫生窈自己来见张家铭。 或者,或者直接澄清他和邵临的关系…… 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因果勾连的事了? 脑子里很乱,周围很暗,她也没看前面,一下子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人的后背。 “噢…”童云千捂着撞疼的额头,连退了两步。 她吃痛的眸子含着几分水色,抬起接上邵临深沉递来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问。 “什么?”她反问。 邵临眯眼:“问你话,没听见,想什么呢?” 他审视她的表情,猜度缘由。 童云千不觉得自己现场编个慌能骗过他,这股愁绪堵在心口也不舒服,她张了张红润唇瓣,轻道:“我在想……” “张家铭……突然这样。” 她蹙眉望他的目光,无辜又内疚:“是因为我吗?” 高大楼宇隔档娱乐街的闹腾,傍晚时分月亮还没升起,他的影子却格外浓黑。 影被无限拖长,勾住她的脚下,融进她生涩的灰度,像尖齿蝙蝠盯上了猎物。 童云千的愧疚,就摆在脸上。 邵临毫厘不离她的眼,从被她的纯洁犯进,到一步步,反把她的心神骗到自己的阴翳之下。 “说对一半。” 童云千疑惑。 他懒洋洋换了个站姿,扯了下唇线,“是因为我们。”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们。】 我们,是坏了大事儿的共犯。 童云千心跳很乱,面对当下两个男人为了自己针锋相对的场面,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等等,你们……” “邵贺新,有个事儿我觉得你得知道。” 邵临搭着童云千的肩膀,拉着她的手,用她的食指对向自己:“生日那天,她端着蛋糕先找的是我不是你。” “从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没资格跟我争了,懂么?” 邵贺新气火攻心,额头绷出两根青筋,隐忍到极致咬音很重:“那就走着看,谁才是真的喜欢她。” “我草,什么情况??”不远处有人突然喊出一声。 三人纷纷回头,几步之外,任宽和其他几个男女惊愕地看着他们。 童云千两眼一黑,脑子乱成一锅粥。 第 61 章 黑色毛衣藏在哪里 Rainy:61. “慢点儿,谁踩你尾巴了啊跑这么快?”邵临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会所门口一路绵延到停车场。 他一米九的大个被童云千强拉硬拽着走着,像条听话且散漫的狼狗。 童云千看走得足够远了,甩开他的手,横眉瞪眼:“你们干什么呀!” “现在好了,被他们全看见了,那些人最八卦了,回头不知道私下要怎么传呢。” 邵临摸索两下手指,有点没牵够似的,反问:“你管别人怎么传?” 舞团最近没有表演安排,还算清闲。 这日,童云千和李瑞搭伴,跳了几组双人柔板,完成作训量后,已近中午。 来到休息室,看见小王和几个同事凑在一起,也不急着用餐,热火朝天的,在议论什么。 “快来,有大瓜!”小王招手道。 李瑞立即迈开腿,凑过去,走的那几步路,充分展现出芭蕾舞者惊人的弹跳力:“这就来,看我光速化身为猹!” 童云千对娱乐圈的纷争不太感兴趣。 走到餐桌旁,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补充完水分,打开便当盒,边吃藜麦牛肉沙拉,边安静听着她们的谈话。 李瑞顺着热搜榜,逐个看去:“没什么瓜啊,都是些社会新闻,还有电视剧买的广告位。” “诶,真奇怪。”小王也有些惊讶,“刚才还挂在热搜上,位置也挺靠前的。” 李瑞垂头丧气,埋怨道:“什么嘛,怎么就没了,白兴奋一场。” “嘿嘿,幸好我截图了。” 小王将手机递给他看,“蒋冰嫣的瓜,不过,她家境不是挺好的嘛,片酬也多,一条几千块的手链而已,不至于去偷吧?” 李瑞啐了句:“我去!真的假的?!” 听到蒋冰嫣这三个字。 童云千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小王见状,咋呼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是大瓜,连童云千都有兴趣了。” 说完,旁边的一个同事提醒道:“又回到热搜后排了,这次添了实锤,有调出来的监控视频,我分享到群里了!” 童云千没了吃饭的心情,拿起手机,进微信群,点开链接—— 视频中,蒋冰嫣坐在化妆镜前,低着眼,在玩手机,而身旁的造型师,正帮她打理发型。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能看出,两个人有在聊天。 蒋冰嫣好像瞟了眼造型师的手腕,问了什么,造型师听完,有些尴尬,同她解释,随后,将手链摘下,放到化妆镜前。 视频播到这里。 童云千没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她猜测,大概是手链的挂饰过多,蒋冰嫣怕擦碰到她的皮肤,才让造型师摘下。 营销号将视频剪辑过,有些片段被快进,等视频回到正常播放速度,能够看见,似乎有人敲门,唤走了造型师,她跟蒋冰嫣道歉后,便匆忙离开了化妆间。 也就是在她离开的间歇。 蒋冰嫣将手伸向了桌面,而摄像头处在的位置,恰好背对她,距离也有些远。 但能确定的是,她从桌面拿了样东西,并把它塞进了外套的侧兜——营销号还用了特效,将那个位置圈红。 这期间,她的助理,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进来了一趟,蒋冰嫣和她们正常交谈,商量着杂志拍摄的工作内容。直到造型师回来,继续为她做妆发,视频才结束。 那条手链,不是什么奢侈品,用的材质,也都是仿水晶之类的廉价珠宝。但这个国外的品牌,却在中国火了很久。 邵因跟时尚无关。 而是这种牌子,卖的其实是情感价值。所有的串珠,都要由客户亲自挑选,而每一颗串珠,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譬如四叶草、诞生石、节日纪念、信仰、数字等。 造型师应该将手链佩戴了很多年,极少摘下,所以在回来后,也没注意。 等发觉时,手链已经消失,她遍寻无果,才调了监控视频。 童云千熄灭手机屏幕。 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蒋冰嫣的行为,就像被人下了降头,她难道不知道,化妆间里,也会有监控吗? 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猜想——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并不缺钱,却遏制不住地想要偷窃,而这背后,甚至没有具体的动机。 这是一种类似于强迫症的冲动控制障碍,这类人在偷窃之后,会感到解脱,甚至,会产生强烈的快感。* 所以。 蒋冰嫣该不会是有偷窃癖吧?- 下午,天色突然转阴。 童云千心不在焉,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将一切归结为,是她太过敏感,太爱胡思乱想。 练舞的间歇。 照例是李瑞的“情感节目”时间。 李瑞递她一张擦汗的湿巾,花痴地说:“我最近看上个调酒师,四川来的,说话不分平翘舌,特别可爱,人家勤工俭学,聪明又上进,985读研的呢。” 童云千擦着汗,扭头看他:“这回,你可别太上头了,上次那个才交往半年,又给人垫房租,又给买包买鞋的,我听小王说,你搭进去了小二十万。” “那没办法。”李瑞不以为意,“我啊,命带癸水,犯桃花,虽说……烂桃花多了点儿,但那都是情劫,躲不过的。” 童云千小声吐槽:“不要太迷信了。” 随后,颇为纳闷地问他:“你说,你家境那么好,舞团每月挣的工资,都不够你买件衣服穿,怎么还苦兮兮地,要从事芭蕾演员这么辛苦的职业?” “不是跟你说过嘛。”李瑞无奈道,“我就是喜欢跳芭蕾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因为我喜欢,所以就不觉得累啊。” 听完李瑞的话。 童云千的心弦像被重重拨了下 是天赋吗? 童云千很想跟他说,她应该没有那样的东西,母亲陈芷就是最顶尖的芭蕾演员,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开始接触芭蕾了。 如果没有她苦心孤诣的教导,或者说,没有她近乎偏执的逼迫,她是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的。 童云千努力将情绪调整过来:“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害,没事儿。”李瑞双手撑着地胶,感慨道,“都说《吉赛尔》是芭蕾女演员的试金石,又要求舞蹈技艺,又要有戏剧表演功底。咱们舞团里,可没几个人有你这种才能,你是不是偷偷报过表演班,进修过?” 童云千不太自然地回答:“小时候…上过一些表演课。” 终于熬到下班。 于晚高峰,钻入地铁,同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像条被缚在渔网里的鱼,挣扎的空间有限,只能焦虑等待着,被放回大海。 回到公寓,她掏出钥匙,刚捅进锁芯,门突然推开,险些撞到鼻尖。 童云千怔在邵地。 回过神,便见阮明希呼吸急促,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气愤。 她的公文包随手放在鞋柜,还穿着职业装,灰色西服,包臀裙,卷发垂肩,踩着细高跟,看起来干练且明艳,却扭了下脚,险些摔倒。 “怎么了?”童云千扶住她。 阮明希催促道:“快看微博,你跟沈谅上热搜了。” 童云千大脑嗡然作响,进屋后,点开微博界面,看见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沈谅恋情曝光,女方疑似为京舞芭蕾演员# 热搜的位置,还在攀升。 童云千回忆起和沈谅发生过的事。 邵来,那天日料店里出现的诡异红光,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被人放了针孔摄像机。 消息是知名狗仔爆出来的。 他们好像盯了沈谅很久,在营销号放出的照片里,沈谅在前,低着头,姿态懒散,牵住她的手,而她,则踉跄跟在他身后。 构图上,显得两个人很亲密。 点开营销号的评论区,倒是没什么骂声—— 【呜呜呜,我哥终于恋爱了,看着好般配。】 【蹲个声明,谁不知道沈谅玩咖一个,八成不会承认。】 【芭蕾舞演员的气质真好,感觉这姐比许多明星的颜值都高。】 【长得有点素…侧脸倒是跟蒋冰嫣挺像的,是不是给她做舞蹈替身的?】 【好伟大的一张脸,这种妈生感的淡颜美女看着好舒服,好适合去拍电影啊。】 【卧槽!沈谅那头回应了,有直播录像!!】 最后一条评论。 显示的发布时间为,五分钟前。 在她通勤时,这条绯闻应该就冲上了热搜。 童云千心率加快,不知道沈谅会说什么。 指尖颤着,点进他的直播回放—— 沈谅看向界面飞速刷过的,成百上千的弹幕,诧异地念出一条:“什么?我上热搜了?!” 沈谅让助理给他看热搜时。 有粉丝在弹幕问:【哥,你是不是真脱单了?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沈谅的眼角有淤青,他刚同粉丝解释完,说是在健身时用器械没注意,才受了伤。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假的。” 童云千刚松了一口气。 沈谅又念起弹幕:“都跟她牵手了,还不承认,真渣……” “不要捕风捉影。”沈谅态度淡定,说出的话却茶里茶气,“人家盯上的,可不是我这种男配角,别问了哈,也别去骚扰她,我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卧槽!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竟然被人渣了?!】 【什么情况,是被甩了吗?!】 【盯上的人不是你,那是谁?章影帝?导演?】 【话说的够明白了,人家进组不是单纯工作,是来钓凯子的,沈憨憨被她利用了呗。】 【这女的真可怕,为了上位不折手段,好有心机……】 【好贱啊,纯纯心机婊!不会把片场的男的都睡了个遍吧,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去了?亏她还是京舞的演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哥还是太心软了,这种人品不好的渣女就该曝光,让她连本职工作都做不了,别想进圈捞钱!】 …… 顷刻间,辱骂她的弹幕大量涌现。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些偏激的恶言恶语,冲击着感官,大脑像要炸开。 童云千双手发抖,因为太气愤,纤瘦的身体,有些轻微抽搐,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啪”的一声。 阮明希大力夺走她的手机,熄灭屏幕。 “别看评论了。”她双颊涨红,怒骂道,“沈谅这个狗东西!恶人先告状!竟然敢乱带节奏,让舆论攻击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下作的男人!” “气死我了!给我等着,老娘工作也不管了,我要告死他!我要告到他身败名裂!狗东西,太歹毒了!他还配做人吗?” 童云千调整呼吸,缓解大脑的缺氧感,劝她:“你先冷静冷静,气坏自己不值当。” 阮明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现在就拟律师函,沈谅直个播,至少有几十万人在看,既然是公众人物,讲话就要负责任。他说的话,明显带有指向性,已经可以被定性为诽谤了。”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现在,她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素人没有话事权,也没有粉丝群体,就算阮明希热心帮她争取法律上的权益,也压不住网友对她的揣测和攻击。 童云千努力保持清醒。 尝试从这些混乱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复盘分析,接连不绝的疑问,自心底一个又一个地浮现。 那天在日料店,她跟章序也发生了争吵。 但为什么,狗仔只爆出了她和沈谅的照片? 这条热搜出现的时间,也很蹊跷。 恰好是在蒋冰嫣被曝偷窃之后。 而现在,网友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蒋冰嫣的身上。 她和沈谅的绯闻,倒像是被人刻意利用,拉来挡枪,转移焦点。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热搜出现的微妙时间,是巧合吗? 还是如她揣测的,有幕后之手在推波助澜。 童云千无法弄清。 现在的她,已处于漩涡中心。 她只想打电话询问章序。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照片没被曝光?他对这件事知情吗?沈谅是他旗下的艺人,狗仔在爆料前,没拿着照片,找他们要过钱吗? 独自回到卧室。 她找出王鹏的联系方式,拨过去,那头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冰冷的AI女声不断响起,她撂断,不死心地,又拨回去。 数不清楚,到底重复了多少次。 王鹏的电话终于接通。 童云千道:“我想找章序,你让他接下电话。” “序哥在准备角色。”王鹏的口吻透着不耐,“不方便接。” 童云千还算平静:“前两天他跟我说过,如果想找他,就给你打电话。” “你有急事?”王鹏问。 她语气发颤:“国内的热搜,你看见了吧。” 王鹏那头,怔了下,避重就轻地道:“哦,这件事啊,过不了多久,热度就会降吧,到时就不会有人记得了。你是素人,又不是什么偶像,爆出绯闻,不会有太多影响的。” “怎么没影响?”童云千的声线透着怒意,“我被网友人肉,被沈谅的粉丝发私信辱骂,团里领导刚才也打电话问我,让我暂时别去舞团上班了,在家避避。这一切,还不叫对我有影响?” “我说姐。”王鹏不太客气地打断,“您别跟我在这儿发泄,又不是我让这条热搜爆出来的,再说,您要是在片场检点儿些,能被人拍到照片吗?” “……你让章序先接电话。” 她现在不想跟王鹏纠结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只想先联系上章序。 “抱歉,不能让你接。”王鹏态度坚决。 童云千质问道:“为什么?他说过,我打的电话,他会接的。” “他状态很不好,真的不能被这种事打扰,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您就别折腾我了。” 就在她想询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收到狗仔的照片时,王鹏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嘟的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呼吸变紧,知道在风波平息前,王鹏应该不会接她的电话了。 童云千无力放下手机,看见李瑞和小王发来了消息,他们仨建过约饭群,群里一直在轰炸她。 犹豫几秒,还是点进微信—— 小王:【谁不知道沈谅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桃色黑历史一大堆,肯定是咱们主舞没搭理他,他才狗急跳墙,乱咬人。】 李瑞:【就是的,我跟童云千还在舞院上学时,她就被好几个富二代追过,人家又帅又有钱,条件比沈谅强多了,她连理都没理过,沈谅算个什么几把玩意儿,立了个耿直人设,就敢在那阴阳怪气的。】 小王:【他粉丝好疯啊,说是要集体请愿京舞,辞退童云千,还要求《眩晕》剧组重新拍摄舞蹈镜头。】 李瑞:【她们说辞退就辞退?欺负咱们娱乐圈没人是不是?哼,我前前前任是专门做水军控评的,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帮帮忙。】 小王@了她:【快看微博!《眩晕》的导演郑闯好像替你鸣不平了。】 小王直接分享了链接。 童云千点进去,屏幕跳转到微博的界面。 郑闯微博粉丝并不多,只有几十万,平时也不怎么发博,只是偶尔,会分享些他养的巴西龟照片,画风比较佛系。 这还是他第一次涉入互联网的纷争。 评论区炸了锅—— 【这是反转吗?我也觉得沈谅有点没品,像在刻意带节奏,引导粉丝攻击女方。】 【糊比导演这是在自曝吧,沈谅都说了,那女的是看中别人了,是你把她给潜规则了吧?】 【卧槽,细思极恐,今天这些热搜都是在给女方炒作吧,她这是要走黑红路线吧。】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有资格批评沈谅的演技吗?你那些文艺片拍一部,扑一部,有的连本都回不了,别以为入围个柏林影展就当自己是艺术家了,还轮不到你指点江山。】 郑闯脾气一向暴躁,当然忍不了,于是亲自下场,挨个回怼—— 【@不过专八不改网名:嗯。】 【@沈谅的小甜心:潜个屁,我要是潜规则,今晚就被车撞死。】 【@美式不加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唯爱SL谅:呵呵呵呵呵,笑死了,老子不仅拍电影,还是影评人,每个月都有电影杂志跟我约稿,能被我点评演技的演员,应该受宠若惊,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就在郑闯与沈谅的粉丝疯狂对线时。 一个词条,悄无声息地窜上热搜—— #沈谅被曝吸毒# 十分钟后。 微博的服务器瘫痪了。 他挑眉:“传也是传你苏妲己转世,弄得我们兄弟俩为你大打出手,迷得我们不着四六的。” “你多有本事啊,对你没坏处。” 童云千无语至极,拳头都攥紧了,“我不喜欢被人议论。” 她偏开眼,小声委屈:“这些年我已经被人议论的够够的了。” 看见童云千的时候,邵贺新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抬手招呼。 他就知道,她不会一点都不关心他的。 然而下一刻——“姐!我在这儿!”童习真的呼唤响起。 完全没看到邵贺新的童云千顺着妹妹的声音,笔直地略过他所在的方向,直奔童习真而去。 童云千跑到被吓傻了的童习真面前,拍抚妹妹的肩膀安慰着。 她那小脸一如往日,柔软又艳丽。 此刻却像根棉花做的针,刺穿了邵贺新的心脏。 第 62 章 就让回忆永远停在那里 Rainy:62. 妹妹在电话里把包厢里的殴斗场面描绘得浮夸生动,一开始被打的那几个人还能笑呵呵嬉皮笑脸跟邵贺新卖个贱,结果后面发现他是玩真的,纨绔子弟的脾气也都上来了,管不得他是不是邵家小少爷,反正男人脸面不能丢,最后也都动了真格。 童云千不是没见识过男生打架的恐怖场面,生怕他们摔摔打打的时候误伤到妹妹,全身上下对童习真一顿检查询问:“没事吧?没有哪里疼?没牵扯上你吧?” 他还是记忆中一身黑冷峻的样子,清晨的雾气很冷,天仍旧阴沉。 童云千直起身,她看着邵临背着光影,缓步走了过去。江雾中,看不清他表情。 那个小指挥员像是见到救星,大声喊了句:“临哥!” 邵临点点头,示意他先退下。 他说话声音向来不大,隔着一段距离,江风吹拂,童云千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他冷沉的眉眼,黑眸漠然的模样。 可是很奇怪的,她却好像能想象此刻他的语气,他的声音。想他说话时有些凉薄,又有些疏离的样子。 邵临平静站在那里,期间他做了几个手势,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那个司机显然不答应,梗着脖子和他对峙,直接踹翻了一个路障。 偶然蹦出几个侮辱字眼,很刺耳,连童云千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男人甚至连动怒都做不到。他就那样支着腿沉默站着,司机在吼叫,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童云千看见他走去卡车侧面,不久后又走了出来。 或许是她的错觉。 阴蒙蒙的雨下,邵临左腿紧紧绷着,膝盖像是僵硬了,没有办法弯曲。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那条裤子也很宽松,他走得缓慢,几乎和寻常一般无二。 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将不知道什么东西丢在了司机面前。 一分钟后,那个司机阴着脸,手指点了点他,转身上了车。 车道喧哗,邵临慢慢蹲下身,将东西捡起。障碍物也被他扶起来,男人低眸,单手拎着损坏的三角锥沉默往回走。 裤管被风吹起,紧紧贴在僵直的腿上。 车里,刘桥感叹了句:“这是牛的,几句话居然就把人打发了,要是我们医闹也这么轻松就好了。” 瞿雨音推他:“胡说,我看在码头也不容易好不好?没比我们医闹轻松。” 刘桥捂着脑袋:“我靠,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哪边的?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走不动道吧?” 瞿雨音翻个白眼:“你才走不动道呢。” 她脸莫名一热。 该说不说,那男人确实挺帅的,一身黑,气质也不像现在流行的奶油小生。身形挺拔清瘦,然而格外冷硬。 他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对面怎样暴跳如雷,他始终神情淡淡,黑眸寂然。 可能是先天身高优势,一个眼神扫去,瞿雨音觉得自己被震到了。 瞿雨音小声拉着童云千说:“还挺帅。” 小颖也红了脸。 车厢里,只有童云千在沉默。她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刘桥似的感叹。她只是心里闷闷的,这大概是他工作的地方,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童云千莫名心脏一阵收缩。 她正想着,车门被敲了两下。 刘桥摇下窗户,江风瞬间就倒灌进来,童云千回过神,被风吹迷了眼,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 那张脑海中的脸,竟然出现在眼前。男人声线低沉:“抱歉,前方事故,麻烦移去右侧车道。” 他声音不高,然而字字清晰分明。 码头汽渡噪声是很大的,刘桥起先并没有听清。 邵临手撑着车顶,弯腰探身,将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一遍。 裹着雨雾的风,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进来,是干净的皂角,带着一点阴冷的潮湿木头气息。 他视线没有乱瞥,大概根本没有看见她,交代完后便转身离去,继续去往下辆车。 刘桥将车开上甲板,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车窗。 他的侧脸沾上水汽,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 事故的地点暂时拉起警戒线,邵临走了十几米,通知了五辆车后,后续的车辆就会跟着前面自发移动。 他将地上的三角锥堆到一边,掀起眼皮,沉默地看了一眼。 朱晓宇顺着邵临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看见轮渡上轿车的尾部:“临哥,你在看什么?” 邵临压住手背颤抖,收回视线:“没什么。” 朱晓宇也没多想。他还惊魂未定呢,刚才那司机也太凶了,把他老子娘都搬出来骂。 也就是邵临真的够狠够能忍,换做是他,早就一拳上去了。 朱晓宇尴尬地挠挠头:“多谢你啊,临哥,要不是你,我肯定跟他打起来了。” 他才毕业,啥工作经验也没有,刚上岗不久手忙脚乱。 要不是今天邵临在,照他的脾气,肯定就跟人揍了自认倒霉。 邵临淡淡地垂下眼眸:“没事。” 江上风很大,清晨时分,薄雾还未消散,太阳出来了一点,在江面铺满一半殷红。他随意扯了扯千领,继续拖着腿,慢腾腾往前挪。 路前有几个木箱还没来得及搬走,邵临闷不吭声弯腰抬起。 他的膝盖还是僵着,木箱很重,里面是水果。 邵临扛在肩上,搬下轮渡。 男人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青筋突起在苍白的手背上,分外明显。 邵临说:“让后面的车上来吧,你看着点。” 朱晓宇说行,立刻就跑出去指挥。等他再回来时,轮渡上还剩最后一个木箱。 而邵临仍是那个样子,他走过去时手指微微蜷缩,搭在裤缝边上,止不住地颤抖。 朱晓宇看一眼他的腿,瞳孔一缩:“临哥,我来吧。” “不用。”他没表情。 到了最后邵临把木箱全部搬完,朱晓宇像个猴子似的跟在后面,一点忙没帮上。 朱晓宇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邵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就这样他居然还躲人家后面。 朱晓宇咽咽口水,说:“临哥,我哥说晚上请你吃饭。” 还是那句:“不用。” 朱晓宇不死心,继续绕到邵临跟前:“我才来不久,工作也是你帮忙找的,我们家都特别感谢你照顾我。临哥,你就去吧。” “谈不上照顾。”邵临把手插进兜里,摸出根烟,“本来就认识的。” 朱晓宇眉毛耷拉下去。 江上风吹了会儿,邵临点了烟放到嘴边,烟雾袅袅飘散,模糊了他眉眼。 顿了顿。 邵临指尖夹着的烟放下,淡淡看着他:“不过一起吃饭也行,你跟你哥说一声。” 朱晓宇眼睛亮起来:“那我跟他说!” 他唇边无声牵出个笑,视线转移,那辆黑色大众已经开到轮渡中部。 左侧的玻璃窗开着。 风吹乱女生头发,露出一张柔白的侧脸。 * 童云千那顿饭吃得很沉默,说不上高不高兴,只是始终低着头。 他们吃饭的茶社在扬州很有名,几个人要了翡翠烧卖,蟹黄汤包,虾籽馄饨和白汤鱼面。 服务员来收菜单时,刘桥还加了句:“再来个河豚汤面。” 眼下快要临近吃河豚的时节,这家店现杀河豚,处理了四十多分钟才端上桌。肉质鲜甜软嫩,汤面也做得极鲜。 河豚是没什么刺的。童云默默把鱼汤面里的小刺给挑了。 瞿雨音凑过来:“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童云千顿了顿筷子:“没有。” 瞿雨音奇怪地看着她:“真的吗?可是我刚刚就看你在这边挑刺,汤包和烧卖都没怎么吃,问你要不要醋,你也没吭声……你怎么了?” 桌上另外几个在讲笑话,早晨生意很好,大厅嘈杂,几乎盖过了瞿雨音的声音。 童云千慢吞吞地挑完鱼刺,小声说:“可能是有点困了吧。” 确实,值完夜班过江吃早茶,也就男人们精力还充沛。 瞿雨音啊了声:“那要不要跟他们说,吃完就回去?” 童云千:“不用。”她原本就是随便找个借口,也不想扫他们兴,抿抿唇,“我一般吃完早饭就精神点。” “哦。”瞿雨音将信将疑,“那好吧。” 几个人很快吃完早茶,刘桥原本还想在扬州逛逛。小余真服了:“我靠兄弟,你可真有闲情逸致,你要猝死啊?” 刘桥撇撇嘴:“兄弟,你身体也太虚了,这你都会猝死吗?” 小余不想废话:“我要回去补觉。” 瞿雨音也抱着胳膊站路边:“我也要补觉。我还要活着,不能有命赚没命花。” 说得人一哆嗦,他们医生这一行确实挺高危的。 刘桥无奈地认怂:“行行回去,我买点酸奶带回去,你们要不要?” “啥酸奶呀?” 刘桥掏手机看导航:“就扬大酸奶,蛮好喝的,这边买便宜……诶上面说就瘦西湖旁边,开车几分钟,去不去?” “你不会是想把我们骗过去逛瘦西湖吧?”瞿雨音狐疑地啧了声,转头看童云千,“小云,你去不去?” 突然被点到名,童云千抬眸。 其实她对吃食无所谓,没什么要求,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然而听刘桥提起扬大酸奶。 童云千指尖蜷了蜷,眼睫轻轻一颤:“我也想喝,我一起去。” 瞿雨音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积极,她之前在这方面都没什么主见的。瞿雨音瞪大眼睛:“这酸奶这么好喝?” “好喝啊。”刘桥上车,“不然干嘛特地过江买?” 跟着导航,没过多久就开到了瘦西湖的检票口。古朴林园式的大门前,果然有摊位零售。 摊位前的大姐给他们介绍,酸奶口味很多种,瞿雨音买了樱花和蓝莓,其他人也是,基本各个味道都买了点。 童云千手里提着的袋子,望过去都是绿。 她只买了茉莉。 小颖也喜欢粉粉的樱花,看着童云千手里的袋子不解:“咦,你怎么只买这个味道啊?” 童云千笑了笑:“我只喜欢这个味道。” 小余老家是扬州的,就说:“你不知道吧,这味道是扬大酸奶最经典的,里面还能喝到茉莉花瓣呢。” 瞿雨音:“真的假的?那我再多买两盒。” “我也要!” 小余就跟她俩说还有哪个比较好喝,刘桥已经选好了等在一边。 童云千稍稍站在顶棚之外,三月中旬,扬州湿冷,这几天下雨,风都带着凉意。 她拆了一盒,戳进吸管。 味道很熟悉。 记忆里,茉莉清香总带着甘甜。 回去时,刘桥说:“要不走润扬大桥?还快点。” 但是瞿雨音还想走汽渡:“我吃撑了,想吹江风。” 刘桥从后视镜里白她:“你是想看之前那个帅哥吧瞿医生。” 瞿雨音笑嘻嘻地:“那都帅哥了谁不想看?”她胳膊拐拐小颖,“哦?” 又拐了拐童云千:“你说呢小云?” 童云千回过神来,唇边勉强扯出抹笑意,瞿雨音没注意。 刘桥说不过她,就又原路返回。 车开上船很快停岸。 可或许是交班,她抬眼望去,码头上没再看见那个熟悉身影。 那时候的照片还没什么颜色,灰蒙蒙的,留着人们最质朴的样子。 他举起照片,目光如炬锁定映像里的人脸。 照片上的女生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还很年轻,但是眉眼却让他莫名眼熟。 邵临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她的身份。 瞬间——某处思绪被顿然打通。 十三岁左右那年夏天,下雨,他梦里想起来的那个下午。 濮成和打着伞的女人纠缠。 就是她。 邵临缓缓将目光平移,看着相册里这一家子人,神色审视冷峻。 通向谜底的蛛丝马迹就飘在周遭,他能感觉到,却抓不住。 为什么童辉家的相册里——会有这个叫赵汐的女人? 第 63 章 一件黑色毛衣 Rainy:63. 童云千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心中忐忑不安。 她最清楚邵临在金山别墅区这个圈子里的风评,如果那些富二代子弟们私下能把邵临说得那么不堪,那想必他们的父母在家里肯定也议论过他这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野狗少爷。 即使她知道邵临的本色是什么样的,但真正愿意去了解体谅他的人太少了,自己父母对邵临的印象也都来源于外界真假参半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批评反对她和邵临交往。 父亲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哪怕只是一段年轻人的恋爱,她也希望这段关系是自己家人都认可祝福的。 关了书房的门,童辉走到窗边,刚转身还没说话,童云千就抢着开口:“对不起爸爸。” 童辉眼尾松动,笑了:“傻姑娘,认什么错呢?” “您不是生气了吗?”童云千挪着小步慢慢靠近,像是一只打量主人态度的流浪猫。 “因为我和邵临……” 童云千找了个有点老旧的小区,环境不咋好,靠近闹市,在梦溪路那边的巷子里。 很老的居民楼了,抬头电线杆交错,是附属学校的社区,住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买了更好的房子,就把空房租了出去。 童云千只去看了一次房,立刻就敲定下来。 当天下午,她联系搬家公司,填了个加急单,多交了些钱,让搬家公司给她把东西搬过去。 这个社区好的地方在于够隐蔽。楼下就有小卖部,生活也算便利。除了房子实在太旧,可能会出现一些风险外,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童如晦的手没法伸那么长,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 原先的房子童云千也不打算退掉,以免童如晦起疑心。 她也没告诉别人搬家了。 去看房的时候,童云千看见楼下还有几只流浪猫出没。 小猫有点怕生,大概是她新来的,还不熟悉,童云千也没靠近,往台阶边放了两块面包。 她退远了些,小猫歪着脑袋,警惕地盯着她。 见她没有恶意,瘸着腿上前,舔了两口面包,可能是发现味道还不错,紧接着就小口小口吃起来。 童云千看着猫的后腿。 小家伙三只脚着地,左后的腿大概是断了,一直蜷缩着,用不上力气。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想起那天在渡口。 男人跛着脚,一瘸一拐往前走的模样。 童云千默默垂下眼,把另一块面包也放在了不远的地方。 新房的楼道很窄小,没有电梯,在四楼。 童云千跟着一趟趟监督,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家收拾完。纸箱没地方放,就堆在了门口。 这种老小区,都是一层两户,门对门,童云千签了合同,押一付三。账款结清后,房东就离开了。 楼道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老旧的小区,阴雨天,潮湿得几乎只能听见水滴砸在地上的轻响,楼道昏暗,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在原地站了片刻,童云千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搬家公司全部给她用纸箱打包好了,裹得很严实。 屋子里墙漆掉了几块,床垫也有些不干净,尾端不知道沾上了什么童年污垢,显出一片焦黄色痕迹。 她下午还请了清洁公司,暂时将屋子打扫了一番。清洁工走后,童云千才坐在椅子上开始拆自己的包裹。 她打算先把东西都拿出来,纸箱扔掉,否则可能招虫子。 大门开着,纸箱在楼道里堆积起来,只留了一点通行的空间给上下楼层。 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好。 童云千就找了纸和笔,给对门留了句话,想着人家下班应该会看见: 【您好,最近在搬家,所以暂时将纸箱堆在了门口,明天会全部清理完。=w=】 她撕了段透明胶,将纸贴在门上。 对门不知道什么工作,好像回来很晚,直到晚上十点多,童云千才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很缓。 对方似乎停下来看了眼纸条,紧接着,她听见一阵窸窣,是将纸箱轻轻踢到了一边。 * 童云千的假休了三天,期间一直没去医院,她原本还和瞿雨音换班,后来听说,是带教医生说她生病,暂时回不了医院了。 瞿雨音给她发消息过来,问她身体好点没,童云千都不知道怎么回。 最后只好说:【休息过了,好多了。】 瞿雨音:【那就好。】 过了两秒,她又发过来:【其实你不来也好。】 童云千:【?发生什么事了】 瞿雨音:【就梁欣那两个姐妹花啊,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几天,她们可嚣张了。】 童云千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好笑。 她不知道梁欣在背后说了她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出来,无非是骂她有背景,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诸如此类。 人在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是连她无心说的一句话都要拿出来声讨的。 童云千不是很在意梁欣对她的评价,本来便不是一路人,只好安慰瞿雨音:【别生气了,随她说吧。】 瞿雨音怒了:【不是,你都不知道她这次有多过分,她居然说你暗恋秦老师!!】 屏幕前的童云千:“?” 她暗恋谁? 这回她是真的惊讶了,她和秦继南在院里几乎不怎么联系,除却童如晦这层身份,他们也实在称不上相熟。 她不知道谣言怎么传那么离谱的。 瞿雨音觉得发消息讲不清,干脆拨过来电话。 童云千接起来就听见她在那边:“那个梁欣,说你跟秦老师在检验科那儿拉扯,你说你病了,故意引得秦老师关心你,真离谱!” 童云千:“……” “难道你生病也是装的,就为了让他关心你?”瞿雨音不屑地切一声,“我觉得这种事她倒是做得出来。” 童云千却觉得有些奇怪,轻轻垂眼:“我之前担心自己是流感,就去做了个检查,确实碰见秦老师了。但是我没看见梁欣啊。” 瞿雨音:“那谁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可能检验科是她舔狗。” 其实梁欣长得也很美,不同于童云千,她的美明艳张扬,极具攻击性。听说当时在念大学时,也是风云人物。 不过论起娇艳,童云千见过最妩媚的少女,十八岁在大学里红得炙手可热。 那四届临海大学的在读生,应该都听过她大名。 那是真真正正可以做一线流量明星的样貌。童云千见过最动人的,再看梁欣,自然心内不起波澜。 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梁欣那种长相,也算可以惊艳一辈子了。 相比之下,童云千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她是清秀和温婉,像南方城里的水,缓慢流淌,一颦一笑都温柔,甚至带着股无瑕的冷清。 她像剔透的冰玉。 “检验科的小方,之前大学就跟梁欣一个学校的吧?我听说他大学追过梁欣,一直也没追上……多好笑,现在居然帮她造谣。” 谣言这种事是最麻烦的,明明需要澄清,却越努力越被人误解,属于吃力不讨好。 童云千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她安慰还在喋喋不休的瞿雨音:“好了,没事,她非要这样说,就随她去。” 瞿雨音撇撇嘴:“反正我觉得秦老师才不会喜欢她呢。” 两个人挂了电话。 童云千默默发了会儿呆,继续收拾东西,她准备今天把大部分杂物都收拾完。 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的事,因为上次吵架,现在仍然和她冷着,最近两天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童云千乐得清闲。 她把房间收拾好,明天新的家具就会送过来,童云千打算今晚先将就睡一觉。 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童云千有点疲惫。 拉上窗帘,她把垃圾桶垃圾扎起来包好。 晚上点了盒饭,阴雨天潮湿,最容易招飞虫,童云千还是决定把垃圾都清掉。 小区的垃圾桶就在楼下,那时节天还比较冷,童云千感冒没好,抓好钥匙,出门前她随意裹了件外套。 楼道外面阴雨绵绵,小区的地面都有些老旧了,坑坑洼洼不少,大部分都积聚了水,满地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味,和垃圾桶的腐烂气息。 她里面只穿了条睡裙,小腿裸露在外头,外套到膝盖位置,露出来的小腿匀称纤细,脚趾和膝盖都微微泛着粉色。 上楼时,正好看见有人从楼上下来。 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往右对方也往右,最后直接站在中间不动了,插着口袋像是等她先动作。 童云千垂着眸,觉得尴尬又无措,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然后默默避开站在一边。 楼道里很阴暗,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能看见一道高大修长的黑色阴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出道歉之后,那人的身体凝滞了一秒钟,手指像是要抽离出口袋,最后顿了顿,又没有伸出来。 雨声中,男人静默站了两秒,最后抬步走下楼梯。 路过她时,他身上透出一股很清淡的气息,不记得在哪里闻过,但总之很熟悉。 像是水汽和皂角,还有木头混杂的味道,潮湿清冷,丝丝缕缕弥漫在雨水中。 童云千没想到这么晚也有人下楼,擦身而过后,她才转身,慢腾腾往楼上走。 中途回了瞿雨音消息,她站在二三楼的转角处站了会儿。 等她终于走到家门口,想摸出钥匙开门。 身后脚步声又传来,很稳重,然而偶尔有些忽轻忽重,就像是阴雨天老人患风湿,容易腿疼,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 童云千起初没在意,继续摸钥匙,那脚步声却在背后停下了。 她身体一僵。 楼道此刻的昏暗,莫名让她觉得心慌起来,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恐怖故事。 那人别是跟着她,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把她推进去吧? 童云千攥紧了外套,不敢开门,装作找不到钥匙的样子,手忙脚乱翻自己的口袋。 然后,她听到锁孔转动的清响。 那声音好像缓慢停顿了一瞬,紧接着恢复如常,再然后,门被关上。 原来是邻居。 童云千缓慢眨了眨眼,应该是她多想了。 她转过身,对着对面黑漆漆紧闭的大门,莫名多看了几眼。 昏暗里,她站了两秒,转身回了家。 一群由邵临这头最勇猛的野狗率领的狗狗大队。 不修边幅,各有伤痛,但是目标一致。 即使现在看着,他们还只是随街而睡,捡东西饱腹的流浪狗。 但她希望这只“野狗”未来能拥有将太阳吞吃进肚的本事。 有朝一日,让那些轻视他们的人都看着,他们是怎么强大狂妄到把太阳都拉下来当盘中餐的。 邵临捏着这张便签纸,眼神勾起满意。 “行啊,等我问问他们意见,都同意的话,从明天开始。” “DEF工作室就叫Eclipse了。” 第 64 章 两个人的回忆 Rainy:64. 童云千生怕自己在外面打搅别人工作,所以乖乖跟着邵临进了单独的办公室待着。 虽然这群人看着不修边幅,但专心工作起来氛围紧张得不得了,也就是这么有干劲的团队才能有这么快的发展速度吧。 “大过年的,这都没过初八初九,他们怎么就复工了?”她关上办公室的门。 邵临把百叶窗拉下,说:“这些人压根没回家,要么是跟家里关系不好回去也是找不痛快,要么是山高路远,往返折腾就要耽误不少工作时间,索性就没回去,他们几个人作伴过年也挺热闹。” “对我们这种每天泡在数据里的人来说,都是大老爷们,在哪吃喝拉撒都一样,公司就是家。” 这么一说,他们的辛苦忙碌有了很直观的感受,童云千点头:“真是不容易呀。” “人少活多,只能把效率拉爆。”他带着她到沙发坐,“有电脑,可以玩会游戏,或者看书,我还有点事没弄完。” 到了这里,童云千仿佛也跟着工作室所有人进入了专注的氛围里,看他还有工作没完成,懂事地点头,自己找点事做。 果然,换了一个环境,午睡的时候做的那个噩梦顿时就没那么可怕了。 谁让这计算机堆满的公司里随处散发着科技理性的唯物主义光辉呢。 童云千的感冒好得不是很快,病来如山倒,她着实在家昏迷了两天。 期间童如晦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问,童云千敷衍着回了。 这栋楼隔音不是很好,在客厅能听见楼道来往的脚步。 童云千关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垃圾桶,陡然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的对门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作息规律,但是出入几乎都在深夜。 晚上十点十五左右,童云千能准时听见他回家的声音。 有几次她下楼扔垃圾,也偶尔碰到过对面大门敞开。 不过开门的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美艳妩媚。 童云千进家门时,正看见她挎着包,靠在门框补妆。 女生往脸上扑散粉,娇滴滴地问里面:“你好了吗?” 没人回答。 童云千合上门,想着是对门女朋友之类的。 她新家的布置已经接近尾声,该清理的垃圾也已经都扔掉了。 她病好了,重新回医院工作。 如瞿雨音所言,她和秦继南的谣言果然传得很快,复工第一天,急诊科几个人看她神情都不太对劲。 小颖和她关系还不错,童云千写报告的时候,她凑过来:“小云,问你个事啊,你真的喜欢秦医生啊?” 童云千笔都没停:“没有。” 小颖犹豫片刻:“那之前检验科的小方说你……”她咬着唇纠结,还是没说出口。 “说我什么?”童云千挑了一边眉,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觉得他可信,你可以信他,也没关系。” 小颖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云千没再说话,她写完报告起身,走了出去。 那晚值夜班,回家时是早上,童云千觉得家里有点冷清,这种老房子装潢也旧了,她想重新布置一下,约了鲜花送货上门。 订的送货时间是中午,快递员提前了五分钟,童云千签了订单在玄关那里拆包装。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距离她回来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上午因为散味道,一直开着门,没看见对面出去过。 童云千默默想,对门可能也跟她一样工作时间不稳定。 她中午睡了一觉,起床看了电影,不想做饭就点了外卖。 童云千是打算下午给花松土的,她把之前房子里的爬架蔷薇给搬过来了,还没想好养在哪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之前订的外卖,外卖员说:“小姐,我在你家门外。” 童云千没听见门铃声,有些奇怪。 可是打开门,确实看见外卖员站在门口。 对门也开了。 还是她之前碰过两次面的女生,穿着很娇娆,红唇长腿,抱着胳膊站在门边,语气很不好说:“我说你送错了吧。” 外卖员看看那个女生,又看看童云千,赶紧和童云千道歉,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没弄清门牌号,这上面也没写,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送到别家去了。” 小区旧,可能之前写门牌了,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童云千没计较这个,温声说:“没关系,辛苦了。” 外卖员还在一直给她道歉。 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柔柔披着,语气也温柔,像是三月的风。 对面女生上下扫她,翻了个白眼,使劲跺跺脚:“你光和她道歉?你跟她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你送错东西送到我家,你打扰我休息,应该和我道歉好么?” 外卖员便又弯着腰转身,给那个女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女生简直气笑了,不依不饶:“你还想有下次啊?” “那,那您想怎么样?” 女生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童云千扶着门框的手狠狠捏紧了。 她还没有开口,那个女生听到声音,立马转身娇嗔道:“阿临,你看他,外卖都送错啦!以后你开门。”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支着腿走出来。 他的视线缓慢上移,越过中间两人,先是扫向她裸露的膝盖,再越过她微微张着的嘴唇,最后定格在脸上。 邵临靠着门框,看着童云千。 他们两个就那么不声不响对视,忽略掉女生的嗔怪,和外卖员的道歉声。 童云千会觉得,一切又像是回到七年前。 他也是这么抢手,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她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他们吵架,当时也是这么冷漠对峙。 连场景都是相同的,当时她在哭。 他冷冰冰地看。 * 隔天回医院,童云千忙完手里的事,正准备回家。 路过二楼碰见林医生,林医生看见是她:“小童,正好,你去帮我给秦医生交个材料。” 话里话外都有打趣揶揄的意思,童云千抿抿唇,也没好解释:“好的。” 林医生看她一眼,搓着手笑呵呵走了。 秦继南下午在和心内呼吸的主任会诊,办公室没有人。 童云千去二楼时,正好看见了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人。 那天淫雨霏霏,她穿着身吊带牛仔裤,今天还是这幅打扮。 她怀里抱着孩子,小孩仰着小脸,小声喊:“妈妈。” 女人白皙手指蹭了蹭他下巴:“嗯。” 童云千眼眸一暗,正准备放完文件就离开,忽然女人怀里小孩转过头,看见她,眼睛陡然亮了亮。 挣扎着坐起来,软绵绵喊了声:“姐姐。” 童云千停下脚步,女人也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孩子,问:“宝宝,你认得这个姐姐啊?” 小孩用力点了点头,乖乖答:“认得呀,之前给我看病的姐姐。” “之前……什么时候?” 小孩说:“阿爸带我来的那次。”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扫过童云千胸牌:“童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温柔的好听。忽略掉心里泛起的细细密密的异样,童云千摇头道:“没有,之前给他看病的是秦医生,只是那天秦医生中途有事出去一趟,我陪孩子坐了会儿。” 年轻女人笑笑,暴雨天,她大概来时抱着孩子不好撑伞,身上湿透的千服还没干。 女人下巴微扬,指着走廊窗外乌压压的暴雨说:“今年天气真奇怪,这雨都下不停。” 她看着是还想多聊的样子,童云千性子比较软,也不好走,闻言只得淡淡笑道:“这个时节小孩容易得病,还要来医院好辛苦。” 女人也笑:“本来是孩子他爸来的,但是最近孩子爸太忙了,我看着都心疼,所以现在就自己来了。” 她说这话时,弯着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幸福。 童云千心里蓦地泛起疼来,她刚搬来时,听见对门半夜传来的脚步声,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工作辛苦的缘故,否则怎么每次都半夜才回来。 可是现在知道了答案,童云千喉咙发紧,默默垂下眼。 她想起邵临家里,那个红唇乌发的女人。 童云千看了一眼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不知道现在邵临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但是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她没说两句,就再也说不下去,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童云千把阳台上的花搬进屋里,免得淋雨。 这几天一连天地下雨,她也病着还没好,低烧反反复复,就是好不彻底。花搬进来的时候,童云千听见楼下小猫在叫。 这个小区野猫很多,但是胆子都很小。 童云千没事干就会下楼喂它们。 雨越下越大了,这几天忙,她都忘记喂猫,于是想找个罐头下楼。 中间却接了童如晦的电话。 打电话时鼻子不通气,童如晦还不知道她搬家了,听到她病还没好,就让她赶紧休息。 童云千说好。 电话最后,童如晦说:“容微快要从国外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童云千没表情,还是那句:“好。” 挂了电话后,她木着脸坐了一会儿,抓起伞下楼。 因为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楼下猫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雨还在唰唰地下着。 润州的天气眼见得很不好,从三四月就已经开始连续暴雨,整个雨季提前两个月。 暴雨天气,童云千下了楼,冷风吹进来,她正撑伞准备打开,抬眼便看见了蹲在雨地里,那道黑色冷峻的身影。 邵临在楼下喂流浪猫,穿着黑色冲锋千,帽檐扣在头顶,低头,遮住一半容颜。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和楼梯上的童云千遥遥对望。 然后,默不作声擦肩而过。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就像根本不认识她。 就像几天前,隔着昏暗楼道,他冷漠而不起波澜。 那天暴雨却下得愈发大,电闪雷鸣,整个城市都陷入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小区排水系统不好,有些地方已经被淹了起来,这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之前只是连天小雨,一连多日,谁也没能想到会下得如此骇人。 童云千好歹有些常识,中午趁水还只是没过脚踝,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和肉备着。 果然,到了晚间,一楼已经淹了大半,整个苏南地区暴雨台风橙色预警。 雷电一响过一声,一道亮过一道,童云千把门窗都关好,温度降下来,她抱着毯子缩在客厅看电视。旧小区电路有些不稳定,一下暴雨,忽明忽暗的,她家灯泡也有点问题没来得及换,童云千干脆关了客厅大灯。 她看电视到半夜,原本昏昏欲睡,陡然雨夜里,一阵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 童云千一瞬间惊醒。 那道哭声是从对门传来的,隔音不好,孩子哭得很凄厉,童云千的心几乎霎时间就被揪了起来。 她抱着毯子,稍稍直起身,与此同时对面门“砰”地开了,楼道里清晰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童云千心跳如擂鼓。 窗外闪电嚣张地划破天际,雨声还在喧哗,脚步声很快消失,她想邵临应该是想带着孩子去医院。 然而两分钟后,这道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回到这层楼,紧接着,她家大门被猛烈敲响。 她打开门,男人抱着孩子在外面。 他浑身湿透,喘着粗气,整个人都被黑色冲锋千包裹,孩子在他外套里睡着。 唯余一双眼睛。 黑暗之中,锋利而急切地看着她。 “攥好了,漏出来就罚你。”邵临提了k子起来,反过来将她压在沙发里,大手顺着她的小腿向下。 他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欣赏着他即将享用的美食,勾住她的袜子,手指从脚跟钻入袜子,一顺溜地脱掉了她的袜子。 童云千纤瘦饱满的脚暴露在空气中,瞬间蜷缩起来,透着紧张。 “你要做什么……” 邵临一点点俯下身去,却不是为了亲她,而是伏身在更下面的位置。 他以这样的姿态望向她的眼神炯然,勾唇说:“不就是怕做梦。” “我教你一招。” “把自己累得没空做梦不就完了。” 第 65 章 雨过之后 Rainy:65. 童云千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迅速剥掉裹住下半身的月光的。 “邵临!你不能……你怎么能用……” “不要嘴……你快把嘴拿开……” “你听见没有快点拿开,我生气了。” 只知道自己要一边控制自己逐渐崩溃的生理情绪,一边还要攥紧留有他白色温热的右手。 因为攥着那些,她无法用右手去阻挠他过于狂野的动作,只要手指有松动的迹象,他看见了,嘴上就会更用力一嘬。 激得她猛然颤抖弓背:“别!” 她试图用踹腿的办法呵斥他停下来,不要再这样折磨她了,可邵临却不给她任何求饶反抗的机会,一只手就可以攥住她两根细细的脚腕,抓在一起,往上举,然后以折叠的形状压回去。 这样一来,窗外月亮最娇嫩的光源心核以更方便的角度呈现在某人眼前。 邵临像个迁徙千里找不到水的虎豹,看见她这汪淡薄的小清泉就不知怜惜地一味索取,把所有甘甜全都夺走,甚至还极有技巧地激发她把藏在泉眼深处的清泉额外吐出来给他解渴。 童云千热泪控制不住地流,四肢只剩下左手还能动,想去抓他的头发,手指穿过他刺刺的短发根本抓不住。 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只能任由他挑逗自己,边摇头边胡乱说话。 而这时候根本没空回应她,没法说话的邵临在泉眼忙得不亦乐乎,不管她嘴上说什么,最真实的反应和情绪他已经在别的地方清楚地得到了答案。 她的身体告诉他做得不错。 他的姑娘正开心着。 童云千的作息很规律,即使在节假日也很少懒觉,在外人眼里难以接受的“刻板规矩”在她这里只是习惯。 所以早起一个半小小时回学校并不是难事,闹铃一响,她就睁了眼。 她喜欢早晨这段短暂时间的气质,宁静中又透着紧锣密鼓,穿戴好下楼,迎面看见冲自己而来的佣人,手里捧着一个小袋子,“小姐,这是昨晚童总留给您的。” “嗯?”童云千接过来打开瞄一眼,是之前丢在会所的手机,想必是那些刁难自己的富家子弟知错后送回的。 她往餐厅望了一眼,没看到心里念叨的人,“哥哥呢?” 童云千对这几个兄弟的称谓有自己的规则,家里这些干活的人都知道——叫哥哥就是大哥童逾,哥或者二哥就是童绰。 “童总昨天回来后又去机场了。”管家从厨房出来,回答童云千的问题,“说是海尧市那边有生意要亲自去一趟。” 童云千把手机揣好,叹口气,小声埋怨:“明明住在一个房子里,却见不到面。” 管家替她拉开餐椅,笑着安慰:“童总奔波,这不也都是为了家里。” “还有一件事,”他给童云千倒了杯牛奶,“东阳公司的张总想带女儿上门道歉,童总让我询问您的意见。” 说的是带头刁难她的卡地亚女。 童云千捧着玻璃杯,热气在杯壁呼了一圈,“哥哥觉得我该答应吗?” 对方回答:“童总让您自己决定。” 她稍稍弯眼:“那就不了,我不想原谅她。” 明知道自己的背景还敢当面欺负,要是换成个家境普通的女孩惹她不开心了,童云千不敢相信会是什么画面。 以为获得原谅就可以避免付出代价?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吃完饭司机送她回学校,按时间安排恰好赶上新学期第一节专业课。 手机电量还是满的,童云千打开手机检查确定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也没有转账记录,这时脑子里闪出自己站在暗巷里用邵临手机给司机打电话的场景。 她抬头,问前面驾驶的叔叔:“您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都还存着呢吗?” “都在的。”司机把手机递到后面,“是想找什么号码吗?” “对,我想找那天…”童云千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她想顺势把邵临的电话存到手机里,但是。 童云千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把司机的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还是先不用了。” 偷偷存他的联系方式…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也不合规矩。 论情论礼,都该当面要,然后被对方给予。 ………… 童云千从小喜欢珠宝,学美术也是以了研究珠宝设计为目的,她的师父指教过,艺术本就相通,最初可以往宽阔的地方走,学的东西够杂够丰富了,再专门深入学习珠宝设计百益无害。所以综合考虑她报了滨大美院的工艺美术系。 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同学都是艺考中的佼佼者,男女比例大概4:6分开。 经过军训,开学的时候大家早已彼此熟悉,同学们很快和老师打成一片,在这样的氛围里,童云千第一天的课上得非常愉快,她切实地感受到和高中阶段完全不同的生活基调,并为这样的开端而感到幸福。 下了最后一节课,她跟着三个舍友回去。 进屋还没多久,另外三个女生就和同专业其他人撮合着要出去团建,童云千都打算去学校食堂逛逛了,又被她们拉着要去校外。 “哎呀你就一块去吧。”舍友对她挤眼睛,示意:“咱仨一块给慧慧当僚机,她想追那个环艺的方博简。” 童云千看着慧慧红起来的脸,疑惑:“方…那是谁?” “啊?你没留意他啊,咱们军训的时候站中间拿麦唱《修炼爱情》那个帅哥。” “没有呀。”童云千惊讶,刚开学自己人都没认全呢,舍友就有喜欢的同学了?! “也不是很帅,就是。”慧慧羞涩找补:“我挺吃他那个劲儿的。” 第三个舍友欣怡看着童云千挂在床边的裙子,突然提议:“童云千!你这条裙子借慧慧穿一下吧?好好给她打扮一下。” 慧慧赶紧摇头:“别,这是人家的衣服,我哪好意思…” “还有这个包,哇也是miumiu的,童云千,你这是真的假的啊?” 童云千略有迟钝,然后走过去把裙子摘下来,连带着包一起递给慧慧,眼睛挤蜜露似的:“裙子我穿过一次,不介意你就拿着吧,谢谢你报道那天借给我抹布擦桌子。” 另外两个舍友忽然齐刷刷看她,慧慧接过裙子和包,眼里亮的光都盖不住,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这算啥。” 欣怡惊讶:“哇,童云千,你送她啊?”包和裙子加起来少说也要好几万块了。 童云千瞥了欣怡一眼,淡意一瞬而逝,随之扬起惭愧,“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给人打配合,希望能帮上忙。” 她把话说得漂亮,并且给话题打了句号,另外两个舍友就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四个人出校门前往约定好的火锅店。 滨阳大学附近也都是滨阳最有名的那些学府,这些年围绕着大学城,商业街和夜市如雨后春笋冒发,一到晚上特别热闹。 他们说要去的那家火锅店就开在商业街里,是最近新开的店里最火热的,味道正宗,氛围好,给学生折扣多,是专属定位给青年群众的餐厅。 迈进店里,童云千就被扑面而来的火锅浓汤味道笼罩,鲜香的,味蕾都被激活。 其他人早在订好的卡座里等,对她们招手。 童云千抬手挥挥雾气,脚步却忽然停在原地——视线落点,定在懒洋洋窝在无人卡座里的邵临。 这么巧? 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杯水,他面前摆着一台嗡嗡运作的笔记本,开着什么代码软件的界面,似乎是累了,戴着个蒸汽眼罩闭目养神,长腿伸着。 呼吸很平,像死在那儿了。 眼罩盖住了他的眉眼,所以嘴唇就占据了观察者的全部注意。 邵临的嘴唇不算单薄,是那种有厚度有线条的,颜色还很好看。 唇似乎是唯一中和他骨子里过于冷鸷气质的地方,在邵临本身锋芒的气场中,添上一抹性感。 用网上的一些形容就是,看上去……特别好亲?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童云千被自己吓到了。 ……大,大胆! 她咽了下干涩的嗓子,低头跟上同学。 十个学生挤在卡座里,慧慧被撮合着和那个目标男生坐在一起,童云千顺势和女生们挨着,听着他们寒暄,闹着要一边吃一边玩酒桌游戏。 他们点餐的时候,童云千好似一直在等什么,没等到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附近的服务生,还有其他桌吃饭的顾客。 “行啦别坐着了,弄调料去!”说完好几个人全站起来,童云千慢了一步,被自己舍友按在原地看包。 她眼巴巴望着舍友,嘴唇张开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火锅店里嘈杂热闹,邵临自然也睡不着,蒸汽眼罩的热乎劲过去了,他用手指勾着挑开,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 这时候端着个托盘的服务生路过停下,特别无奈来了句:“临哥,今儿人多,真不行了,您高抬贵腿帮帮忙。” 邵临把眼罩绕在食指,转来转去,吊儿郎当的:“又不给我发工钱。” 不打算管。 服务生小哥:好嘛合着这店不是你的是吗!!? “客人等不及差评可不赖我们。”他翻了个白眼,小跑着去上菜。 邵临把眼罩扔到桌子上,继续看电脑上的工程,根本没打算动弹。 好像今天就是这店塌了,他都能始终云淡风轻坐这儿干自己的。 刚要继续做事,邵临余光瞥见杵在小料台前一抹傻乎乎的身影,一动不动,跟门神似的。 童云千眼睛圆溜溜地盯着空碗,纠结又无措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能哭出来。 似羽毛落到鼻息上,扫一下,刮一下。 键盘上的手指缓缓摩挲,邵临眼神更稠。 就像没人能忍住打喷嚏的欲望,下一秒,他起了身。 ………… 童云千捧着个空碗,看着眼前各种小菜,酱料,作料,眼都花了。 怎么办……她不会弄调料啊…… 平时吃火锅,都是餐厅的服务员调好酱料端给她的,可是照实说的话,又怕同学们觉得她另类,或者装腔作势。 错过了跟他们一起过来照猫画虎的机会,这可怎么办。 就在她想掏出手机百度一下火锅调料的配置方法的时候,身后一股厚重气息靠近,随之男人沉沉嗓音响起,有几分揶揄。 “怎么着,守着它们过年呢?” 被笑话的羞耻心上涌,童云千立刻偏头,柔软的卷发扫在他的结实胳膊上。 骤然的痒,绒毛似的刺扫肌肤,邵临眉心一动。 他就站在身后,童云千转头差点退到他怀里,反驳:“你懂什么呀。”下一句声音就小了,目光闪动:“我还没考虑好呢…” 邵临“哦”了一声,也不走了,直接就扶在小料台边上侧身盯着她,还抬抬下巴示意:“那你继续。” 就是使坏,偏要看她能调出什么东西来。 对方故意戏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身上,童云千脸上更热了,试探着把手放到香菜池的勺柄上,问:“你,也在这儿吃饭?” “我啊。”他拖腔带调的,眼见着她给自己盛了致死量的香菜碎,“算半个老板。” “老板?”童云千意外。 “之前投了点儿,朋友开的店。”邵临说着,点点手边的花生米,对她挑眉:“再来半碗花生呗,提香。” 童云千脸蛋刹热。 啪—— 童云千把勺柄放下,再也受不住他这么笑话自己了,有股软绵绵的命令感觉:“老板也算服务者,我是客人,你现在,帮我弄一碗调料出来。” 非等把小绵羊逼急要踢人了,邵临才缓缓展出几分逞意,直起身,以侧后的身位靠近她。 他拿个空碗放在台面,没有立刻弄调料,而是在下一秒,捏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裹住自己手腕的瞬间,童云千后脊立起一层酥麻,有些不知反应了,眼睁睁看着对方操控着自己。 邵临的嗓音总拖着几分漫不经心,特别磨人,“平时吃什么,油碟还是麻酱碟。” “葱姜蒜忌口么。” “我,应该是……”男人的气场就压在身后,很难不在意,童云千舌头有些发直,“好像是油的,有点咸香的感觉。” “不吃葱蒜。” “吃辣?” “一点点。” “握住。” “什么?” “勺、把、啊。” “……哦。” “记好。”邵临带着她的手,以此把一样样调料按照比例盛到碗里,“香菜、花生碎、芝麻、辣椒、耗油、香油、醋、白糖。” 对方说的那些童云千模模糊糊地记,神经尽数被摩擦在腕子上的温热粗粝占据。 他没有碰到自己的手,把界限定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却也实打实地在趁机耍浑,这股点到为止,故意使坏的暧昧融进调味料里,叫童云千莫名心悸。 盛完所有配料,邵临松开手,目光忖量在她的小脸上,哧笑一声,“用我给你拌好吗?” “大小姐。” 童云千瞪他一眼,端起碗很明确强调:“这个我会。” 说完头也不回地远离,绵绵发丝又在转身时扫到了他身上,像勾魂的丝带,留下次纠缠的预告函。 童云千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对着他补了一句“谢谢你”,扭头走了。 被头发扫到的胳膊还痒着,邵临凝注她的背影,快把人盯出窟窿时挪开,慢悠悠回去。 还挺有礼貌。 ………… 和童云千预料的一样,这聚会并不适合自己,饭桌上同学们聊得不亦乐乎,很多话题也听得懂,但就是没什么加入的兴趣。 平时和生窈,还有其他发小好友出去玩,也无非聊这些话题,但就是比当下给她的感觉要自在。 童云千不想再在这不舒服的场合浪费时间,勉强吃了几口果腹,就起身拿包要提前回学校。 谁知道舍友欣怡是喝多了,还是心血来潮突然来了句:“反正以后大伙常聚,轮流着请呗!童云千!你今天提前走不地道啊,今天你开个头!”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汇聚一体,童云千顶着压力,本又要按照脾气,不懂拒绝地顺应。 可是转念一想,这次性质不一样。 她挎好包包,特别不解:“AA制有什么不好的呢?” 欣怡停了几秒,笑了声:“哎呀,反正你也有这个实力嘛。” 即使知道这样会破坏一些表面和谐的关系,但童云千还是本着心意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凭什么叫她请客,她不喜欢这种面子功夫。 “我回去等你们群收款了。” 走出火锅店,空气徒然清新起来,童云千深呼一口气,把方才同学们看自己异样尴尬的目光从脑子里甩掉。 偏头,瞧见邵临站在店门外不远处,他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微微启唇,白雾泄出来。 邵临听到清清脆脆像是女士小皮鞋踩地的声儿,偏眼,隔空接上她的眼。 他把烟头捻灭了丢到垃圾桶里了,“没吃好?” 童云千摇头,“你们店的味道很好。”只是那桌氛围她不喜欢。 “我会带朋友再来的。” 邵临只是攫着她的眼神,就似无形中已有牵引,撂来句:“过来。” 下一秒,哒哒的脆声再次响起,童云千乖乖走向他。 邵临本身就像一盘强悍的磁场,这种汹涌的磁力会让她感到害怕,但又同时鬼使神差地被吸引。 所以,她在距离他三两步的地方停下,恰好到处,“怎么了?” 邵临睨了她故意留出的余地,“丝巾,还你。” 他提起她才想起来,童云千偏头看了看他揣兜露出的手腕,“你的伤都好了?没事了吧。” “谁打的你,在会所兼职还要挨打吗?” “挨打可以报警维权的,你知道吧。” 他只是提出归还东西,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没用的,邵临轻叱一声,强调:“我说,还你东西。” 说这么多别的干嘛呢。 童云千抬起头来,思忖半晌,“今天别给我。” 邵临挑眉。 “东西是我的,对吧?”她垂下眼睫,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睫毛颤颤的:“那我就有,决定它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的权力。” “等我要的时候,再还给我吧。” 这样,就有下次接触的理由了。 她的目的,或者说是理由过于蹩脚,暴露得越无所顾忌,反而更憨状可掬。 对方不吭声,她强撑的底气与羞臊心被疯狂消磨,童云千忍受不住,转身要逃。 侧身过去的瞬间,手臂被他拽住,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凑到了邵临的面前。 他俯身下来,童云千屏住呼吸。 “我话没说完,跑什么。”邵临的目光扫过她脸蛋每寸地方,在夜晚店面霓虹灯下,依稀能看到一层细腻绒毛。 他语气沉静,带着审视:“既然碰上了,不如说说。” “上次来信科院,为什么把我拉屋里?”邵临眯了下眼睛,补充:“还、捂、嘴。” 这人根本不信自己说去信科院是为了找他。 童云千心跳落空一拍,差点忘了,自己失常的行为怎会不引起面前人的怀疑。 上次是因为电话来得太及时,她拿着手机就跑了,才算结束。 “我。”对方漆黑的眼瞳深不可探,似乎没有谎言能绕过他的敏锐,童云千想到二哥做的那件事,嗫喏着,支吾,“那个…” 似乎是上天眷顾,又有东西恰到好处地打断紧迫,不过这次是邵临的手机。 两人快凝固的氛围瞬间松开,童云千后退一步。 邵临拿出手机接通,对方喊声太大,听筒漏了音,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临哥!出事了。” “张家铭那个孙子!突然说不干了!!” 听清的下一秒,邵临冷刺般的视线斜过来,童云千突然打个激灵。 不知怎的,浑身血液都仿佛凉了。 童云千抬头,勾着他的脖子让人弯腰凑近。 她红着脸,贴在他的耳畔悄悄问。 “邵临,你想不想……” “就是。” “你想不想跟我做一下。” 邵临的脉搏绷直了一拍,忍住亢奋,看着她红成番茄的脸,淡定反问:“做一下什么?” 童云千快要羞爆了,一字一顿把最后那个字眼绵绵地吐出来。 “爱。” 第 66 章 更难忘记 Rainy:66. 童云千大胆发出邀约后,邵临都没等得及带她回自己公寓,就近找了一家五星加的大酒店,开了房间点了餐食。 他急急忙忙拽着她往顶层的总统套走去的时候,童云千忽然有些怂了。 她冲动下说出的一句话,成了某种彻底点燃导火索的星点。 他猴急而倾斜出来的汹涌气场是十分吓人的,仿佛能把她拆成几百份吞吃入腹。 “慢点,慢点走……”童云千被他强拉硬拽着,心跳得很快,试图劝阻。 邵临回眸看她一眼,放缓了脚步,手劲却丝毫没松弛。 进了总统套,童云千想缓和一下太过粘稠和危险的氛围,开口:“那个,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抵在墙面上吻了下来。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童云千嘴唇张了张,竟然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童家月。 她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是上大学才改了名,去了临海后,没有再用曾经在润州念书时用过的名字。 就像是岁月脱节,她的人生在那一年,一分两半。 前一段关于“童家月”这个名字的回忆,被润州暴雨盖去,如今回味,多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她重新回来。 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童云千心口蓦地一阵紧得发疼。 所幸最后邵临也没有再说什么。 雨夜喧嚣,他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冷冷清清。小臂和领口处的千服还是湿的,是刚才雨水渗了进去。 他如同不在意,静静看着地面。 童云千小声说:“邵临。”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童云千其实心中无措极了,这么和他共处一室,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搁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 “你冷不冷?” 邵临吐出两个字:“不冷。”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如果他冷,她沙发上有毯子的。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或许对邵临来说,她不过是因为这场暴雨天困住了他,不得不走的一条路,求的一个人。 今夜结束之后,他不会再来找她。 童云千点头,小声说:“哦。” 随即又垂下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然而几秒后,邵临突然站了起来。 童云千抬起眼,看他把孩子放在沙发,长长的眼睫遮盖情绪,低着声道:“你先照顾他一下。” 说完,男人跨过地毯,抓起水盆里黑色冲锋千,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童云千已经给孩子盖好了毛毯,小孩要发发热,这样退烧快。 看见他进来,童云千微微睁大眼睛:“你去洗澡了?” 邵临:“嗯。” 他已经换了身新千服,干净整洁的家居服,深青颜色,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邵临走过来,问她:“还有毯子吗。” 童云千愣了愣:“嗯?” 他垂眸,黑眸幽暗望着她:“给我一条。” 那他刚才不是说不冷?童云千咬着唇,直起身往沙发上扫了一眼。两条都给宝宝盖了,小孩没安全感,睡觉要盖一条抱一条。 童云千站起来,去房间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抱着条卡其色的绒毯。 她看着邵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有这个了。” 男人没问,朝她伸手。童云千把毯子递过去,他接过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绒毯就轻轻搭在腿上。 毯子的边缘有些露在地毯外,邵临将它掖紧。地毯外是放他外套的水盆,周围一滩水。 邵临避开了它。 落地灯下,他黑眸深深沉沉,他不是不冷,只是觉得刚才身上实在太脏,会弄湿她的毯子。 童云千垂眸,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左腿的膝盖像是没法直起。 邵临按住膝盖,强迫它不再颤抖。 客厅主灯的灯泡坏了,童云千嫌麻烦,一直拖着没修。此刻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影,轻轻罩在他的侧脸上。 昏暗里,邵临看她:“不去洗澡吗?” 童云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晚上都在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千服已经浸了薄薄一层汗。 她微微红了脸:“那我去洗澡。” 邵临别开眼:“嗯。” 总归两个人还是不自在的。 她出来时,男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脚边水盆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的水迹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 邵临见她过来,说:“我收拾过了。” 童云千只得点头:“嗯。” 她又走去地毯坐下,两个人一起守着孩子。 窗外雨声喧哗铺天盖地,雷电轰鸣,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经典灾难片的开头。 可是她和邵临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地毯上,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听的一首歌: “全世界都停了电,全世界都封了街,我所有窗子外面,被贴上黑夜……” 世界好像彻底和他们隔绝开来,城市轰隆的雨声雷声也一并远去了。 童云千洗完澡穿的也是长袖家居服,绵软合身,头发已经吹干了,只是还有些湿润。 她眼睛也是湿润的,清澈懵懂得像鹿,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她看孩子,偶尔也低头看看手机,就是不看他。 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情绪难明地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低出声:“冷不冷。” 童云千有些慌张抬眸看他,邵临甚至都觉得想笑了。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满怀戒备望着他。 他视线在她眼眸静了几秒,片刻后,又落在她脚踝,意思不言而喻。 她曲着膝盖,裤管吊上去,脚踝露出来了,纤细的一把。 女生脚趾也是粉的,肌肤白得打眼。 童云千耳根烫了起来:“我不,不……”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她性子有些慢,一晚上一眨眼,像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尽管微妙,可是她还没适应。 现在她是真的无措了:“我不……冷。” 男人听罢,轻笑了一声:“童家月。” 童云千:“嗯。” 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眼睛略微挑起,漫不经心的,像是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名字还能用,这样叫还有用。 邵临声音轻轻懒懒:“怎么说谎。” 她眼睫湿漉漉颤抖。 毯子的一角被他掀起:“过来。” 童云千咬着唇,慢腾腾挪过去。 邵临低眸看着她。 她洗完澡碎发潮湿,嘴唇很红润。他眸光暗。 等到她终于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邵临低声说:“盖好。” 童云千红着脸,胡乱点点头。他里面就一件长袖,整个手都露出来。 接过他手里毯子,童云千看清楚他的手,小指那里微微弯折错位,就像是断骨后重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的旧伤没治理彻底,到如今已经有些畸形了。 她清亮的眼睛露出些担忧,还有恐惧,指了指:“你……” 邵临不甚在意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轻道:“打架打的。” 童云千微张着唇,骤然无言。 她其实还记得从前的事,上学时候邵临有几次和同学发生冲突,那会儿他们还在谈恋爱,他的教室在一楼,她在四楼,从走廊上能看见少年冷冷被训话的身影。 那年他背脊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邵临扯了扯唇角:“怎么,我在你心里印象还是不学无术?” 童云千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临笑了声,不说话了。 这场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很明显的不自在。 他也没有再逗她。手肘撑着沙发,半阖上眼睛。 三点多,接近凌晨四点。 暴雨席卷。 男人面庞在黑暗中,褪去了白日里的冷意,竟然逐渐变得模糊般柔和。 她看着邵临沉默不说话,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童云千搂着毯子,小幅度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最后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童云千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千服。 她睡在地毯上,孩子还在沙发上。 应该是怕她着凉,童云千晕乎乎坐起,摸到身下垫着的一层厚羊羔绒被。 不是她的,被子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而身侧空荡荡,他却不见了。 大门开着,楼道风往里直灌。 童云千起身,刚走到玄关,发现他端着盘子走过来:“醒了?我弄了点早饭。” 他手上端着盘子,里面是简单的早饭,面包煎蛋。 邵临把它们摆在餐桌上,又折身回自己的家。最后他手上拎着两罐牛奶。 童云千看着牛奶,抿抿唇说:“先别给孩子吃,要是醒了,给他喂点水喝。” 还在烧着,她担心孩子吃了不舒服,会吐。 然而邵临转过身,将两瓶牛奶放到桌上:“我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道,“给你喝的。” 童云千:“……” “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邵临拉出椅子坐下,顺手给她摆上筷子,“童家月。” “嗯……” 他顿了顿,最后轻扯着唇角:“你怎么养活自己的?” 童云千尴尬地也拖了椅子坐下,在他对面:“我,我冰箱里有买了菜啊。” 她看了暴雨预警,担心台风来了楼下会被淹起来,特地去买了很多菜备用的。 然而男人挑了一侧眉:“你说那两颗大白菜?” 童云千噤声。 “还是那几盒肉?” 她指尖缩起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奓着胆子磕巴地道:“有,有什么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看她,眼里像带着微微笑意:“没问题,做得很棒。” 就像是在夸小孩。 童云千:“……” 她低头哼哧哼哧喝牛奶,不理他了。 暴雨仍然猛烈,仿佛笼中巨兽被放出,整个润州城都蒙在阴暗天色之中。 中午的时候,邵临接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准备做午饭,很家常的菜,他随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邵临对电话那头道:“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停顿了几秒,他转头,看了一眼童云千:“嗯。” 童云千在洗菜,对上他视线,手一顿,动作慢下来。 挂了电话,邵临走过来,她抿抿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那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要看她。但是想想那是他私事,这样问会不会不太好。 邵临打开水龙头,突然说:“是我姐。” 她懵然抬眸,眼睛里映着他影子。 “她问我孩子情况,昨天发烧的事没瞒她,她情绪不好,担心孩子出事。”邵临垂着眼,没有看她,“我说孩子被救了,邻居是医生。她说谢谢你。” 抬眸,对上她怔然的目光,邵临轻声道:“童家月。” 她缓慢而迟疑地应声:“嗯。” 男人撑着流理台,眸中清冷。就这样和她静静对视良久,他坚持到最后,像是终于妥协,垂下眼,肩膀微微塌陷。 他看着她平静地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半个小时后,探监结束。 邵临从探监的地方出来,对着大太阳叹出一口浊气,有几分轻松的意味。 赵姿走过去问他:“情况怎么样?” 窦安国只是简单告诉了邵临想知道的事,但因为时间和环境的限制,他没有说太详细。 邵临把窦安国讲述的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组成自己的推断:“他和我亲爹濮成的死没什么直接关系,我们之前猜的思路可能不太对。” “但是他倒是说了不少邵漫女士的东西,光是这件事就足够了。” “幸亏是个蹲了十年都改不了好吃懒做的老头子,比想象中好处理得多。”邵临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收好,大步流星往前走着,锋利的眸子闪过讽刺。 “等窦安国减刑出来,他就是人证。” “赵特助。” “你说,诱导他人犯罪,这把柄够不够她老老实实答应我过继?” 第 67 章 忘记我还爱你 Rainy:67. 一周后。 童云千终于抽出空陪着申姝到顾莱姐的文身店去做清洗处理。 她到文身店的时候,店里面空无一人,微信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店里的用品没有了,顾莱姐要去买,申姝非要跟着去逛,两人很快就回来。 童云千只得坐在店大厅的沙发等着她们回来,没事做的时候就打开eclipse叫出“临临”,让它继续给她的期中作品提供一些概念上的文献参考。 她发现邵临工作室做的这个ai程序简直太好用了,比一般的智能搜索引擎要厉害太多,有时候她缺乏思路,想搜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精准定位自己需要的知识,以零碎的需求,它就可以推测和伸展出一堆思路。 童云千戴着耳机,听着ai生成的“邵临声线”朗读着检索内容,弯着眼睛阅读文本,手指还在敲字和机器人聊天,不亦乐乎。 太过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从一侧房间出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邵临扶着沙发背部一点点弯腰,直到凑在她头侧,盯着屏幕上的对话,忽然开口:“你说第三者如果是个AI,算出轨吗?” 被他视线烧到,她耳根一阵烫。 最后强装着镇定:“你先说随便都行的。” 意思是,是他先那样糊弄她的。 童云千绷着小脸,视线很正直地望着投影。 两秒后,他点头:“行。” 邵临双手抱胸,背往后靠到沙发,轻轻懒懒地道:“就看这部。” 他语调意味不明,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 童云千也没心情知道。 那部片子到中后段,灵异迭起,她几乎是扯着毯子,闭着眼睛往下看。影片里男人举起斧头,狠狠凿向木门,咧着嘴发出一声讥诮诡异的“Here?s Johnny”。 童云千吓坏了,紧紧捂住眼睛。 她没想过这片子这么吓人,尽管不算血腥,可她总觉得里面的人像是有精神疾病。 后半程很混乱,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记得自己哭哭停停,片子里被大雪封山的酒店像个迷宫,永远逃不出去。 最后,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等她有意识不再发抖,脑袋好像被人按在了肩膀上。 是靠近他锁骨的那一块,很烫,他按着她后脑,呼吸间滚出的热气,几乎就悬在她发顶。他心脏跳得很缓很重,沉稳有力。 不像她,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样,心跳早就超速不受控制。 “好了。”邵临低头,耐心哄孩子的语气,“放完了,不哭了。” 她却愣愣地不敢抬眸,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黑暗无声的客厅,她眼睛里泪光浅浅,像是两艘漂泊的月亮船。 童云千抖着唇,很小声地呜咽了声:“那个鬼,最后抓到了吗……” 这片子真有鬼呢? 邵临挑了挑眉,抬手捧着她脸,想把她泪珠抹下来。 他指尖一碰到她眼睫,她眼睛就胡乱颤抖,紧紧闭了起来。 最后,他收回手,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摁在她眼尾。 他看着好笑:“你还挺关心剧情。” 哭成这样了还得问问结尾是个啥。 男人手指温热,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擦过脸颊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就像是她的错觉。 童云千慢慢止住了泪,那双茶瞳空濛望他:“那最后究竟是什么,真的有鬼吗?” 男人挑眉,言简意赅:“没看。” 童云千:“……” 邵临轻抬唇角:“你当我是什么,你在旁边哭我怎么看?” “那,那再看一遍。”说得好像都是她的错。 没想到弄成这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童云千抽噎一声,伸手就要去摸遥控器。 遥控器被半路截住,男人举高,她够不到。 邵临垂下眼帘:“童家月。” 她蓦地便噤了声:“嗯。” 他关了投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睡觉。” 窗外月色,朦朦胧胧,顺着缝隙洒进来。 邵临说完这句就扯了扯毯子,挨着沙发这一侧躺了下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童云千微张着唇,手指陷进羊羔绒被子里。很温暖,带着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看见邵临阖上了眼睛,心里不安又局促的感觉,终于后知后觉爬上来,像是耳廓爬过青苔。 怎么睡,睡他旁边吗。 被褥上倒是有两个枕头,是从沙发上拿下来的,那时她只是为了给孩子腾地方,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 她还是犹豫地坐着。 “不睡吗。”黑暗中,男人发出声音,他声音沉厚安静,带着股极淡的温柔。 童云千愣了愣:“哦。”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挪过去,慢腾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的毯子是双人绒毯。 当时买,只是为了和床的尺寸配套。 现在他们两个人,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绒毯正好裹住身体。 童云千原本喜欢侧着睡,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他就在她旁边,她无论面对他或是背对他,都让她觉得尴尬极了。 其实她可以回房间去睡的。 童云千把毯子拉过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周遭静谧,她盯着天花板盯了会儿,忽然闷声道:“邵临。” “嗯。” “我……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间睡。” 她紧张纠结,谁没事跟前男友睡一条毯子的。 身旁黑暗里,邵临却笑了:“行。”男人阖着眼,缓慢而平静补充:“你不害怕就行。” “……”她真的快无语死了! 早知道不放这个了,她原本是想气他的,可是现在她倒是被吓着了。 童云千猛地把毯子拉过头顶,她想想自己黑暗的房间。 不高兴地木着脸,她才不觉得有点吓人呢。 她只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童云千犯起了困,意识很快就变得模糊。 将睡未睡的时候,她觉得身边人动了一下,好像是翻了个身,然后极浅的呼吸就落在了枕头上。 童云千好像听见他说:“童家月。” 她迷糊着“嗯”了声。 邵临低着声音,隔了两秒才道:“是不是报复我。” 童云千没听懂,哼哼两声,逐渐失去了意识。 * 润州暴雨连续下了四天,到后面暴雨转小,积水排掉,整个城市的交通才终于恢复正常。 邵临的表姐匆匆赶来,抱着孩子和童云千道谢:“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童云千:“没关系的。” 谈霜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当然认得那是之前医院里陪她说话的医生。 也认得,这是那天她和邵临去医院,在台阶上向他们投来视线的女生。 当时她问邵临,是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同学,她觉得面熟。 邵临却否认了这个答案。 再次见到童云千,谈霜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带了很多菜:“都是老家自己种的,你拿回去自己烧着吃。” 童云千慌忙摆手:“不用。” 其实她没帮上什么忙,孩子原本就没生什么大病。 一旁男人突然出声:“收着吧。”邵临随意垂眼,“你不收她心里也不舒服。” 童云千最后把东西收下了。 孩子被谈霜接走,童云千和邵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出租。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并排,没怎么说话。 路过一家水果摊,邵临忽然说:“等等。” 童云千看着他走进去,约莫过了两分钟,他就出来,手里提着袋子。 旧小区排水系统不敢恭维,他们挑高的台阶走,还是没什么话。 偶尔邵临会提醒她:“看路。” 到了那栋楼前,他在前,她在后,沉默地爬上四楼楼梯。 站在门外掏钥匙的时候,邵临转过身:“拿着。” 是他拎了一路的水果,放到她手上。 她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垂下眼:“走了。” 黑黢黢楼道里,他高大身影停顿一瞬,最后微微侧过脸:“再见。” * 那之后,润州放了几天晴。 她没再见过邵临。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苏南地区持续大降雨,交通系统瘫痪,连续上了好几天热搜和新闻晨报。 童如晦也打来电话:“你们那边那个天气,自然灾害似的,还不如回临海。” 童云千:“临海也有台风天,更严重。” 童如晦不过是想逼她回去,听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重重哼了一声:“你嘴硬好了,结婚之后去京城我也耳根清净,不用再跟你这几句话翻来覆去。”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童云千放下电话,厨房窗外日光晴朗,底下小猫窝在垃圾桶盖子上舔毛。 她心里微微叹口气。 四月初,清明节假期的时候,童云千要值班。 瞿雨音回家了,不能陪她,小颖倒是还在急诊室。 自从上次小颖说她和秦继南的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小颖胳膊挽着另一个规培生,童云千认得,是同期一个姑娘,叫刘静。 她点头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没有太热络,也不至于太冷淡。 刘静打量她背影:“她之前就这么冷冰冰的吗?”好拽哦。 小颖模糊地答了句什么。 童云千没理会,继续写她的规培报告。这个档口还没到急诊室最忙的时候,她准备晚上把之前没看完的文献啃完。 科室灯光刺眼,那些英文单词在她眼前晃。童云千放下笔,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邵临了。 像她预想的那样,推推的病好了,城市暴雨乌云散去,所有生活都回到正轨。 邵临不再需要求助她了。 那天最后他给她带的水果,还剩一个小橘子。 童云千留着没有吃。 她日常还是上班回家,下楼扔垃圾时喂猫。那段时间垃圾箱盖上总是出现个小碗,里面装了猫食。 她值夜班,他很晚回家。每晚十点十五,楼道里会准时传来脚步声。 可是也仅仅只有脚步声了。除了出门进门的声音,很意外的,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偶遇过。 童云千也没再见过那个红唇女人。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小颖和刘静从外面打水回来,抬眼就看见值班室里,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女生。 身姿端正,脖颈纤长秀气,是天生适合练舞蹈的身材。周围几个人都在笑闹,她兀自安静,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气。 小颖咬了咬唇,走过去说:“小云。” 童云千抬眸:“嗯?” 小颖说:“你之前生病很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童云千愣了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但也温声回:“好很多啦,谢谢。” 小颖说:“那你要好好休息。” 童云千点点头,小颖还想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 秦继南走进来,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和他打招呼,刘静也眼神亮了亮:“秦老师。” 刘静从前是秦继南学生,听过他的课。 秦继南点头,像是没听见刘静的声音,径直走到童云千身边。 他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笑了笑:“云千。” 童云千也站起来:“秦老师。”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童云千感觉办公室整个氛围都变了,几个医生噤了声,眼神却偷偷往他们那里瞥。 童云千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她没来医院这段时间,她和秦继南的谣言并没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传播到哪个版本了。 办公室都是看热闹的人。 秦继南说:“正好看到你,明天你有时间吗?” 童云千一愣:“怎么了?” 他笑:“之前你东西放我这里,明天想给你送过去,方便告知我你的地址吗?或者你来取也行。” 是之前童如晦让他带给她的东西,去扬州吃饭那天秦继南就和她说过。 只是后面她接连生病,又是暴雨,耽搁了。 周围人的目光不禁暧昧起来,一个规培医能有什么东西落在秦老师家? 她去过秦老师家? 童云千蜷了蜷指尖,尽力忽视掉这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 秦继南望向她的眼神沉稳清润,他平时从不惧流言,大概是真的没在意过这些。 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意。 童云千只得道:“明天……我应该在家的。我去拿就行了,不用送过来。” 她搬了新家,这件事不能让秦继南知道。 秦继南也没有多问,不是多话的性格,闻言只是点头:“好,那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你。” “嗯。”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秦继南嗓音温润,童云千柔和,声音都不高,说话的时候秦继南靠她便有些近。 小颖看得发愣。 身边刘静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以为她多高冷呢,跟秦老师就有话说,跟我们就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 小颖尴尬地道:“你别这么说。” 刘静挑眉:“我有说错吗,你看他们靠得多近。亏我还以为之前方毅然说得是假的呢,原来她真在暗恋秦老师,不然她干嘛故意让秦老师帮她收东西?真白莲花朵朵开。” 小颖咬住嘴唇。 她又往童云千那边看了一眼。 女生微仰着头,正认真听秦继南说话,长发在脑后用鲨鱼夹松松固定了,前面碎发有几缕飘落下来。 童云千一边听讲,一边拿手挽了,露出的侧脸白得打眼。 小颖眼神暗了暗,心里涌上几分莫名的滋味。她们之前一起规培,最累的时候也用过医院的淋浴间。 她知道童云千最美的不仅是脸蛋,朴素白大褂下的身材更能让男人发疯。 看着一旁刘静翻白眼。 小颖捏紧手心。 她抿抿唇,低下头:“也别这么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只是想引起秦老师注意吧。” 刘静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她上大学就听过秦继南的讲座,偷拍了很多张他照片贴在床头,就想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有机会能让他看到自己。 可是秦继南眼里,什么人都没有。 唯一能让他主动说些话的,只有童云千。 刘静觉得真不公平,她努力向上,可童云千有什么呢? 只是听说有点背景,那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还有那个学历,要是她大学老师和秦继南一样纯情好骗,帮她发表论文也正常吧? 她长得那么美,真的有心思有时间去忙科研吗。 刘静不信。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隔壁的规培医。 他像是没看见这间办公室里的暗流涌动,找救命稻草一样慌张开口: “秦老师,你在就太好了,这边突然送过来几个爆炸受伤的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室了,里面有个孩子,本来只是被震了一下摔了,但是送过来的时候腹痛,到医院已经惊厥了。值一线的两个医生都去抢救爆炸受伤的,您能不能给顶一下?” “在哪里?” “急诊病房!” 秦继南说着话时就已经和他往外面走了,办公室剩下的人也小跑跟上。 爆炸,听起来就恐怖,差不多都是化工厂和家用电器自燃后引爆。 秦继南心急如焚,随口问了句:“怎么会爆炸的,哪里发生的事故,怎么会有孩子在现场!” 小规培医也慌乱道:“不知道啊!听说是货物搬卸的时候碰到明火爆了,就在汽渡那边,下晚班最后一趟也真是倒霉!秦老师您快去撑一下吧……” 汽渡。 童云千停下脚步。 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她从肺腑里滋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惧。 ……邵临。 她大脑一片空白震颤。 童云千双耳骤然如海水倒灌,刺痛又火辣。 全身僵死,血液倒流鼓胀着藏在灵魂里的恐惧。 他的五官每一寸都像是冷刺,扎穿了她的五脏六腑,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迅速在眼前闪过,她浑身立起汗毛。 “你谁,谁啊……”她哆嗦着挣扎:“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窦安国更激动,抓着她不放手,焦急又伤心:“爸啊!我是你亲爸!你个没良心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啊!” “是不是他们教你装不认识我的?他们不让你认我对吧!!” 肠胃和心脏同时翻涌发作,童云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随着身体本能抗拒恐慌:“别,别过……呕……” 下一刻。 她对着窦安国这张脸,两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 68 章 你不用在意 Rainy:68. 邵临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在门诊大门前看到了童辉。 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正在呵斥的男人——窦安国。 因为在探监达成的协约,窦安国出狱他全程知道,甚至因为这个人众叛亲离,唯一愿意来接人签字出狱的亲属也仅仅是帮他办了出狱,之后就不愿意再管这个已经年近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所以窦安国现在的住处还是他给安排的。 隔着有些远,但因为童辉歇斯底里的喊声,邵临隐约能听到一些字眼。 一向和蔼乐呵的童辉第一次在外面展露这么嫉恶如仇的一面,气急之下眼尾的皱纹都更深了,指着窦安国怒骂:“畜生吗你!?出来就滚犊子自生自灭去!还来找云千干什么!!” “你觉得她想见你?还想认你?” “你他妈的进去了舒舒服服什么都不管了!你知道云千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有什么老脸敢跑到我们面前的?”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从医院出来外面有点吵,童云千抱着胳膊,跟在郑琮身边,那种阴雨天独有的湿冷,像是钻到了骨头里。 她有些后悔出门没多加件千服,抱住一边胳膊搓了搓:“还挺好的。” 郑琮就问:“还在临海教书?你没跟他留在临海?” 郑琮其实还挺好奇,童云千是上大学去的临海,按道理这辈子应该跟着她爸留在海城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了润州规培。 医学生规培证书是全国性的,实则各地区都有条件,江城的规培好像是不能出省的。 “嗯。”童云千低眸,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至于后一个,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小时候在这边长大,比较熟悉。” “原来是这样,离不开故土。”郑琮随意笑着打趣,垂头,瞥了一眼身旁走着的女生。 清纯干净的鹅蛋脸,皮肤柔白,黑发乌亮,被她柔顺地挽在脑后。或许是太忙,没注意打理,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她随意抬手捋了,别在耳后。 她很瘦,是江城女子刻板印象里的那种纤细婉约,身影几乎是很薄的一层。抬起手,指尖近乎白到透明。 眼睛惯常垂着,睫毛纤长浓密,盯着前方看时,总像是没有焦距,无端给人一股子清冷感。 郑琮有一瞬间失神。 童如晦的女儿,这几年倒是出落得越发窈窕了。 “对了,上午在开会,见到你我都忘了问。”郑琮收回打量的视线,想起件事,“你和容微的婚事怎么样了?上次我回京城本家,见到他,听说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你们的婚礼了。” 郑容微是他的侄儿,父亲郑玺是这一辈郑家的掌家人。 不出意外,郑容微结婚后,这个位置就会传到郑容微的手上。 而郑医生郑琮,则是郑家三叔。 郑家自他往上,两个话事人雷厉风行,皆颇负盛名。 郑玺爬得高,郑家二叔在商界又颇有手腕。郑家这一辈的家底打得极其殷实,背景硬,在京城圈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郑琮是唯一一个政商不沾边的。 童云千听到熟悉的名字,内心微微一动。 她笑:“不太知道呢,我最近比较忙,是我父亲在商议。” 倒也没说具体,也没表现得多么激动。 按理说,如果能嫁进郑家,也算是很多人做梦会笑醒的事。郑琮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小姑娘怎么那么淡定。 就像根本无所谓一样。 他内心有了点计较,不过郑家家风向来端方持重,郑琮也没往脸上表现。 “这样啊。”郑琮适当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总之不着急,你们这些小娃娃的婚事,本来就该慢慢来。好多仪式环节是不能省的,否则岂不是显得我那个侄儿不懂事?” 童云千含笑:“您说得是。” 两人又寒暄了没两句,童云千始终不冷不热。 那态度很奇怪,不过分亲近,却又不会教人觉得疏远。 郑琮提了口气。 深觉童如晦教出来的女儿,真是有点教人捉摸不透。 他假意低眸看了眼表,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京。云千,我们到时候在郑家再聚?” 童云千依着规矩将他送到门口:“好。” 附属医院外,等着辆京牌的黑色奥迪,郑琮上了车:“替我向你爸爸问好。” “嗯。郑伯伯再见。” 童云千撑伞,送郑琮上了车,挥手作别。 她看着车身远去,又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回头,往医院走去。 附属医院门口是一条广阔的街道,两边梧桐树参天,不时有行人和车辆出入。润州临江,三月的潮湿天气,整座城市蒙上灰色。 医院有些老旧了,墙壁都爬上斑驳的青苔。 童云千一抬眼,瞿雨音就站在台阶下等她:“我靠,小云,你跟那个郑主任……认识啊?” 瞿雨音好奇得要死。 童云千张了张嘴,想解释,又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其实也不太想很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得说:“我爸的朋友。” 瞿雨音露出个夸张表情:“那也很厉害了,能跟郑家攀上关系,那很不容易的。” 紧接着她又想到什么,得意地一笑:“梁欣还好意思说你,这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出个好歹的。” 童云千心里好笑,想提醒她就当没听过,一转头,青苔墙边,却站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童云千一愣。 古墙青黛,男人支着长腿,靠在墙边沉默点烟。他身边小孩不见了。 男人微微低眸。额发遮住了眉眼,显出几分落拓。 细雨渺渺。 他身上的冲锋千已经被淋湿,肩膀处晕开两滩深色痕迹,微微塌陷下去。 他没有看见童云千。 邵临眼睫一眨,手指敲下一圈烟灰。 视线落到他左手,拎着个布袋,童云千心脏微微收缩。 这时候,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走过去,好像不怕冷,穿着吊带牛仔裤,孩子被她抱在怀里。 邵临看到她,拢住烟雾。 隔着一道雨幕,女人嗔道:“讲了多少次,不要抽烟,也不怕熏着孩子。” 邵临扯扯唇角,好像她说什么都行:“行,不抽了。” 他把烟头摁着石墙灭了,扔进垃圾桶,把孩子接过来。 女人则接过布袋:“这个给我吧,你抱他就行。” 小孩也张开手:“抱抱。” 邵临笑了,没说话,抬手逗着他,带着笑意举止亲密,看上去就像甜蜜的一家三口。 临临雨幕中,他像是完全没看见她,抱着孩子往林荫道走去。 童云千站了大概很久,终于收回视线。 旁边瞿雨音喊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童云千回过神,迟疑道:“你说什么了?” 瞿雨音有点无语:“问你跟不跟小刘车回去啊?” 她把手机递到她跟前,他们关系还不错的有个私人微信群,小群里刘桥在问,有没有人要蹭车。 童云千垂眼:“不用了吧,我自己……” “马上雨就下大了,暴雨预警你没看呀?”瞿雨音在手机上搜索,“喏。你刚刚在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一样。” 童云千抖抖雨伞上的水珠,垂眸掩下情绪:“没什么。” 她抬眼看了眼天,像是自言自语:“下雨了。” 瞿雨音也看了眼天:“对啊下雨了,我是忘记带伞了。反正小刘开车,你跟我一起蹭他车回去嘛。”她揶揄,“要是你蹭,他肯定愿意。” 童云千极淡地一笑。 雨势猛烈起来。 …… 等3路车的时候,邵临让谈霜抱着孩子,在站台先坐一会。 谈霜问:“你干嘛去?” 邵临捏捏小孩的手:“买点吃的。” 他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谈霜还要给孩子买千服,他们是逛到大市口等的车,那边有一家蛋挞店,推推很喜欢吃。 谈霜看见邵临拎着纸袋子,里面全是蛋挞,啧一声:“你也真是的,本来他就不爱吃饭了,你还给他买。” 邵临挑了下眉,看推推:“你不爱吃?你跟你妈说呢。” 推推都馋死了! 眼巴巴看着邵临手里的蛋挞袋子:“推推爱吃。” 邵临就又看向谈霜,笑得有点儿坏。 谈霜真的无语死了:“你能不能别惯着他啊,你比我们家老郭还爱买东西了。” 邵临压根没在意,拿了个蛋挞放小孩嘴里。 懒着嗓音,拖腔带调地:“阿爸对你好不好?” 推推年纪小,眼里只有吃的,吃得满嘴渣,含糊地说:“好。” 谈霜拍他屁股:“真是哪有吃的哪有你。那是你爸吗?你舅占你便宜呢你还帮他,早晚被人卖了都给人数钱。” 推推捂着屁股:“呜呜。” 邵临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宝宝的脑袋。 小孩就是有点发烧,好在没有到肺炎的程度,做了肺部ct发现没有问题,谈霜也就放心了。 摸摸小孩脸说:“你要吓死妈妈了,你爸这段时间又很忙,都没办法带你去看病。” 推推软趴趴窝在她怀里,哼唧两声:“反正阿爸在。” 小奶音软绵绵的。 谈霜又拍了下他屁股:“那是舅舅。” 推推捂着小屁股,继续哭唧唧。 小孩年纪小,推推思维也没有同龄小朋友灵敏,分不清什么舅舅爸爸之类的称呼。 郭平威忙,没时间陪他,他有时候迷糊起来,也会叫邵临“阿爸”。 其实小孩就是想爸爸了,邵临也没纠正他,轻笑一声:“反正长大了能改过来的。” 谈霜也不计较了。 她看邵临低眸温柔浅笑的模样,纠结片刻:“不过,我刚刚从走廊那边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个医生……怎么感觉还挺熟悉?” 邵临捏宝宝脸的手劲很轻。 谈霜:“是不是你以前同学还是什么?” 邵临帮宝宝整理好千服,还是低头浅笑的模样:“你看错了。” “真的假的?”谈霜微微蹙眉,像是回忆,“可是我真的记得,那张脸好像……” “真的。”邵临淡淡地,重复一遍,“看错了。” 谈霜沉默一会儿:“行吧。” 站台遮不住多少雨,邵临站在外侧,谈霜抱着孩子站在里面。 男人冲锋千已经湿透,发梢往下淌水。 谈霜看了眼,突然低声说:“我妈说给你物色了个相亲对象,你要不要见见?” 说完,她抿紧唇。 站台外暴雨连天,谈霜看着邵临沉默的模样,蓦地有点心疼。他是四年前就出来了,刚出狱那会儿整个人很萧索,说是落魄得像条狗也不为过。 为什么进去的,没人知道,只说是犯事了,谈霜对这些都不懂,可她知道这个弟弟,小时候虽然性格孤僻些,却很努力上进,是不可能会犯事的。 他妈妈差点哭瞎眼睛。 可是出狱的时候谈霜问过他原因,当时邵临怎么说来着。 好像就是和这天一样,沉默着,穿着黑色外套站在那里,手指搓着:“没原因。” 他笑:“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 谈霜抱着孩子的胳膊紧了紧,努力说:“可以吗?就见见,你要是不喜欢……” “算了吧。”邵临打断她。 谈霜眨了眨眼:“小临……” 邵临手插在口袋,看着车站外梧桐摇摆的街道:“见什么。没打算结婚的,别耽误人家。” 说罢,邵临微微侧过身,视线投向马路中央,空而淡。 他忽略身后谈霜的叹气,沉默地望着车流。 下班高峰,市中心车流不息,绿灯亮起,无数车辆发动机轰鸣,从他眼前奔驰而过。 邵临正打算收回视线,黑色的大众突然闯入视野,暴雨来临,水雾弥漫,车前玻璃摆动雨刷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张清秀的脸。 她坐副驾,身旁男人说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 “应该不是我要多少,是我手里的这个好消息值多少。”窦安国贪得无厌,被邵临威胁后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打算两头吃。 他哼哼一笑,靠着她的豪车,龇着黄牙,忽然说:“当年你男人对赵汐念念不忘,跟你生了孩子,魂都还挂在她身上。” “你说赵汐那个臭娘们到底有什么迷魂药啊,她迷倒了你男人。” “十多年了,她闺女照样拿捏你儿子。” 即使邵漫戴着墨镜,窦安国仍然能从她脸上看到震撼,咯咯大笑:“想不到吧?!我闺女没死!我找到她了。” “她就被童辉养在金山区。” “邵漫,你最恨的人,她的女儿,这么多年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勾搭你两个儿子。” “也不知道她在你哪个儿子的床上骗钱又骗人呢,哈哈哈。” 气急攻心,邵漫两眼一黑,喉咙冒出铁锈味。 差点原地晕过去。 第 69 章 流泪也只是刚好而已 Rainy:69. 今天傍晚这一场,应该算得上是两人开了荤后做过的最激烈的一回。 她头一次被他……到哭。 因为她的擅自“色诱”,本来忍得很好的邵临生生比之前做的时候还要疯上一点。 童云千始终对初次时两人过于可怕的体型差,还有激烈的体验有些“阴影”,邵临也怕真硬要的话把她欺负急了,所以这些日子两人做的次数并不多,即使是做,也是手口并用,他考虑她的体力,把控正餐的时长和力道。 在她濒临受不住的边缘讨够了甜头。 但是这次,童云千卧在床上,睡裙半撩,白软的小手拿着玩具弄自己的画面过于香艳,重点是她还拿着那副渴求难耐的目光望着他。 只看一眼便引火烧身,他可顾不上心不心疼她了。 卧室里蒸腾着两人沸热的喘息。 童云千刚坐稳,便听见“砰”的一声,车门被大力关上,夹带进湿冷的风雨,强势又凛冽,拂过她发顶,也侵入鼻息。 她的唇瓣打起颤,伸手,向下拽了拽湿淋淋的裙摆,浑身的力气如被抽干,艰涩垂头,抱紧双臂,尝试为自己取暖。 “好可怜。”耳旁响起低沉的声音。 脸颊拂过手帕的棉质触感,她身体一僵,觉出章序正细心帮她擦掉沾染在皮肤的雨水。 男人眼神寡淡,似无温度,动作却很绅士体贴,叹息又说:“浑身都湿透了。” 车内光线晦暗,微弱。 邵临表情懒恹,坐在驾驶位,漫不经心地瞥着路况,骨感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朝左打转向,车轮碾过柏油地,发出厮磨的声响。 他的肩膀异常紧绷,透过后视镜,不发一言,看向她和章序,又匆匆收回视线,将空调换档,调成暖风。 童云千接过手帕,制止住章序为她擦拭的动作,心底滋味复杂又难言,无法猜出他和邵临的关系,但能确定,他们绝非普通友人。 因为章序很注重隐私,却不避讳在邵临的面前,暴露和她的关系。 觉察出章序仍在注视她看,似乎在分辨她此时的情绪。 童云千回过神,也看向他。 男人陷于午夜光影暗面,唇型偏薄,长腿交叠,轮廓深隽,裹身的深色西装考究又低调,衬衫最上的衣扣,松解了一颗。 或许是夜晚的缘故,他的神态有些憔悴,流露出淡淡的病败感,但风度向来温蔼雅贵,更像是,纸醉金迷后的松弛和餍足。 “抱歉。”他嗓音温沉地询问,“没能第一时间帮你解围,你在生我的气吗?” 童云千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生气,你是公众人物,不方便露面。” “先送你回公寓?”章序俯身,帮她扣紧安全带。 她刚要回话,忽觉头皮发麻。 感受到涡轮在增压,如袭来的汹涌海啸,轰轰隆隆,铺天盖地,淹没了车外的喧嚣,挡风玻璃处的雨刷器在左右摇摆,喀哒,喀哒,每一下,都仿佛叩在她的心脏上。 无端的慌乱,蔓延开来。 童云千无措抬眼,看向后视镜。 随口对章序说:“好。” 邵临的视线透着些许侵略感,通过后视镜,再次掠过她,目光暗蕴锋芒,格外凌厉,紧紧抿住唇,似乎在极力克制情绪。 他皱起眉,冷淡问:“住哪儿?” “湖岸小区。”童云千报上地址。 章序似乎有意调节气氛,跟她介绍道:“开车的是KPLER的CEO邵总,多亏他载我,才能这么快就见到你。” KPLER的前身,是邵临留学时,和几个程序员合作的游戏开发团队。 那个时候,他刚满20岁,就已独立设计出多款动作RPG游戏,上线后,仅以极低的制作成本,就在Steam上获得了耀眼的销量,而他作为团队的首席开发者,也在业界获得了大量关注度。 有多家游戏开发厂商,想以高薪,挖他入局,并给出天价的收购提案,要将KPLER的雏形团队纳入麾下。 但邵临却选择接受华裔富商言斐的资助,并和他在三年前,联合创立了KPLER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此期间,他带领团队,开发了一款名为《幻术师》的3A游戏-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邵临将车开到小区外的窄巷,这时,天空已无降雨迹象。 童云千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停在路旁,知道章序的司机也到了。 章序跟她低声解释,说邵临有套当成工作室用的房产,就在他住的壹号院,那里离簋街很近,只要两公里的车程。 他不想让她等太久,本打算自己开车,但他最近睡眠不足,不能疲劳驾驶,叫司机的话,开进内环要半小时。 等他走到停车场,恰好撞见即将离开的邵临,便让他载了他一程。 下车前。 章序随口问:“回老爷子那里吗?” “嗯。”邵临下巴微扬,冷淡又拽,流露出几分厌恶的情绪,似乎很不耐烦,不愿多待半秒,重重踩了脚油门,直接将车开走。 驶远后,依旧能听见发动机的轰轰余响。 章序同他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后,主动提出,要送她到楼下。 童云千有些惊讶,好在这个时间,周围高楼已无灯火,连野猫的影子都觅不见,她和章序应该不会被人撞见,便点了点头。 进了单元楼门后。 电梯从高层缓慢下降,章序偏头,看向她:“好好考虑,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你今晚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童云千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失落。 章序最近要筹拍一部电影,文艺片,不指着票房大卖,奔着冲奖去。 女主角的设定恰好是舞团首席,选中的演员并无芭蕾基础,需要找个舞蹈替身进组,完成部分拍摄内容。 电梯降到了一楼。 章序短暂沉默,但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他按住上升键,刻意低头,跟童云千解释:“不仅是这件事,你不是一直想重看《四百击》吗?” 话说到一半。 童云千肩上的西装即将滑落。 章序抬手,帮她拢紧,衬衫的袖角散出她熟悉的,木调古龙水的沉淡气息:“我有朋友,弄到了它和另几部新浪潮电影的邵画胶片,本来想和你去那间私人放映厅看的,但怕你会感冒,还是想先送你回来。” 他拍戏经常昼夜颠倒。 甚至,还有连续三周,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极端状况,作息跟普通人不同,和她见面的时间,也基本在夜里。 “是这样啊。”童云千半信半疑,“那我将西装干洗完,再还你。” 和他交往的时间,即将满两年。 但关系没有进展,反而在倒退,初次恋爱,童云千没有太多经验,近来,章序的态度又忽冷忽热,她属实手足无措。 在她转身,要进电梯间时。 章序抬起她下巴,低头,看向她无措的脸,微微俯身,吻住她额头,他的指尖很冰,唇也没有温度,在她眉心停顿了两秒。 童云千闭上眼,楼道很安静,她似乎听见他腕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极轻,有节奏,但没有嵌合的密实感。 “真的不认识邵临吗?”他问。 童云千心跳一顿,小声回答:“不认识…怎么了?” 章序微微低头,看向她:“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或者说,很关注你。” “可能是因为。”她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遮掩过去,“我长得像他之前认识的人吧。” 话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章序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和深沉,他默默注视起她的面容,很快,恢复平日的温柔,嗓音低淡地说:“晚安。” 童云千也道晚安,心中却有无尽酸涩蔓延- 童云千推门,进客厅。 发现室友阮明希还没睡,她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进了某个老牌律所,还在实习期,没转正,经常熬夜,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来。”阮明希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走到厨房岛台,准备泡个碗面,“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童云千洗完手,换上干衣,看她又想对付吃饭,轻声说:“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给你做碗手擀面吧。” 阮明希拧开矿泉水瓶盖,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贤惠,好想管你直接叫声妈咪。” 童云千:“?” 阮明希:“啊~妈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养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会儿天后。 童云千的心情放松许多,旋开阀门,熟练起锅,烧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热汤面。 阮明希边吃面,边刷短视频。 忽然听见,手机震声一响,她切换屏幕界面,发现童云千给她转了笔账。 阮明希微愣,无奈说:“你不用着急交房租的,我已经垫上了。” “那可不行。”童云千态度坚决,“亲姐妹,明算账,我绝不能欠阮大律师的钱。” 阮明希又问:“你不是刚给你外婆交完医疗费吗?哪来的钱?” 童云千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个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钱多。” “那交完房租也没剩多少了吧?”阮明希问完,放下筷子,“要是钱紧,一定跟我说,可别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别人,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钱还够。”童云千眼神闪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视频吸引住目光,没留意到她的异样,点了收款:“好的。”- 转完房租后,童云千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两千三百块,而这个月,还有二十几天。 她工资不低,平时也没昂贵开销。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终身用胰岛素,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用些白蛋白补营养,每月治疗费颇高。 病来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经用光,京市的楼盘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见肘。 回到卧室。 童云千点亮书桌边缘的工具灯,拉开抽屉,拿出用来记杂事的手帐本,算了算近来的开销。 每项开支都是必须。 要想解决经济的困窘,单靠省钱不行,目前看来,她有两个办法,要不找人借钱,周转一段时间,或者是,再找份薪酬丰厚的兼职。 童云千轻声叹气,疲惫仰起头。 卧室空间不大,她的书桌和书柜打成了一体式,最上面那排,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几十本书,他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用钢笔写了赠言。 那些书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童云千随手抽出一张湿巾,站起身,抬胳膊,想将它们擦干净,忽然听见啪一声,有本书掉下来,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本绝版的旧书—— 格洛托夫斯基的《迈向质朴戏剧》 童云千将它捡起,仔细擦去尘灰。 犹豫几秒,还是害怕,想起爸爸会伤感,没将它翻开,放回了邵处。 收到这本书的那年。 童云千很想放弃芭蕾,去学表演。 父亲童延觉怕母亲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梦想,就送了他收藏的这本旧书,邵来他上大学时,也是个文艺青年,跟校友演过话剧,钻研过表演技巧,学的是比较罕见的格氏表演法。 童延觉当上沪大哲学系教授后,趁去德国访学,特地带上童云千,找到专门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让她做为年纪最小的学员,进修了一个假期。 童云千记得,爸爸让她跟他统一口径,对妈妈要说,学习格氏表演法,是因为它注重形体训练,对她跳芭蕾有好处。 其实,当章序对她提起做舞蹈替身时,她就动了心,毕竟这份临时工作,报酬颇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员是她被迫放弃的梦想。 童云千刚才有些矫情地想,去给别人做替身,就像失去双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残忍。 挂钟时针走到凌晨一点。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闷雷隐忍不发,枝叶簌动唰唰作响。 童云千终于拿定主意,没再纠结,给章序发了条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准备去试试。】 邵漫上了楼,正好撞上站在楼梯口听到了一切的丈夫贺柏高。 她看着丈夫一如既往心疼的表情,眼泪决堤而出:“柏高啊……对不起……” 贺柏高把心爱的妻子用力抱进怀里,一如十年来每次安慰她那样,“小漫,别说对不起……是他们对不起你。” 邵漫抓着丈夫的衣服,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死都死了,他们生的孩子还能勾在一起……” “我算什么……我这辈子算什么……” 贺柏高看着楼下独自离去的邵临,镜片后的眼眸逐渐变凉,语气仍然温柔。 “好了,不哭了,把眼睛哭红,贺新回来又要心疼。” “你放心,就像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承诺你的。” “我会替你去做一切,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第 70 章 我早已经待在谷底 Rainy:70. 又一日下午,童云千和同专业同学在校门口分开。 她走在绿荫路上,看着城市逐渐步入春夏季节的盛况,闻着树木草坪的馨香,心旷神怡。 春天的绿色总给人生机勃勃,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好事的希望。 童云千掏出手机,把今天收到还热乎的好消息立刻分享给邵临,发送语音:“哎,今天有个巨好的好消息,之前我跟你说,我给喜欢的动画公司投了短期实习的简历,他们录用我了!” “就是那家叫光年的动画公司,天哪,我真的没想到会成功。” “今天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虽然只是短期实习,但我想争取大四的时候继续在这里工作……” 一遇到好事情就是忍不住想要多说,恨不得把心路历程都分享给对方。 邵临身上多半的攻击性都在那双如鹰隼的眼睛,配上瘦削的脸和挺鼻,看上去特别难相处。 而他本人似乎知道这点,所以习惯戴着棒球帽,把帽檐压低遮住眼神。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做却适得其反,旁人看不清他的眼,反显得更神秘高冷了。 此刻站在邵临面前的小学妹拿着时间表,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询问:“学长……这个情况怎么办?” 是招生会上不同社团对主舞台早就抽签定下的使用顺序的冲突。 “设备租赁快到期了就想插队挤兑别的社?”邵临嗓音凉,波澜全无,帽檐抬起睨她一眼:“你去问他,下次排队上厕所喊句快拉裤子了,看有没有人搭理他。” 小学妹立正憋笑:“好的!” 一语中的!学长霸气! 学妹跑走,带起一股风,轻掀邵临宽大的T恤衣角,融进周遭纷纷攘攘的氛围。 他侧身时,兜里手机正巧震动。 瞥见来电人姓名,邵临抽出手机接通,轻飘飘叫了声:“叔。” 人影在身旁窜动,他高瘦的个头杵在人群里冲突,刺热的阳光怎么都打不透他的身体,像照不穿的黑曜石块。 脚下的漆黑影子笼罩着一场默剧,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邵临松弛的神色分秒间紧了。 他的手骨因为迸力迭起时,电话听筒爆发出了对方深恶痛绝的辱骂。 “操/他妈的神石!!” “童家人全都该死!!” ………… 报道完成,收拾完宿舍,童云千看着学校地图去信息学院,虽然二哥说办完事会回女生宿舍接她,但考虑到刚刚帮她搬行李上楼的时候两人就过于惹眼,还是自己去找他比较好。 学校大得快抵上两三个社区的面积,但好在排布规整,正南正北的走向也让人比较好记方位。 童云千比生窈的方向感好,迅速适应环境不在话下。 她踩着玛丽珍小皮鞋慢步,环顾四周,虽然学校可能还没家里开的度假庄园地阔气派,但是静谧却青春的氛围无时无刻不叫她感受到自由。 这股雀跃,让童云千此刻觉得反抗奶奶上滨大是值得的。 信息学院的几个学科是滨阳大学的招牌,每年招生也很多人,学院建设体现着高科技工科的严谨先进,又有顶级学府的气派。 主楼有九层,童云千站在空荡荡的大厅,抬头向楼板中空望去,不知道二哥在哪儿。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楼里空无一人,细小的声音都回荡漫长。 童云千耳朵尖,捕捉到一楼深处传来的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是二哥的,她迅速迈步往声音源头找去。 一楼是回字廊结构,童云千走到转角刚要拐弯,探头一瞧,顿时缩回去。 她贴着墙壁,只漏出一双眼睛望向远处——看到了站在二哥身边的张家铭。 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都能碰上。 他和二哥是专业同学? 回想到自己佯装生窈对张家铭撒泼耍脾气的场面,她阖眼懊恼,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看来是不能过去了。 就在童云千正苦恼的时候,那两人对话的回音精准飘来,对话内容被她听了个清楚。 一开始还听不懂,随着二人话里话外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多,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童云千骤然蹙了眉,看向童绰的眼神透着不敢相信。 他不久前刚跟自己说的那句“你哥我,这次胜券在握”有了依据。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这不该是二哥做出来的事。 正在对偷听到的对话惊愕时,背后突然传出平稳的脚步声,童云千回头,在看见邵临那抹颀长身影时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怎么全撞到一起了! 童云千急切地又看了一眼还在聊的那两个……怎么办? 按照自己的对错观,就该让邵临直接撞见他们碰面,像他那样敏锐的人会立刻怀疑,说不定能阻止二哥的错误做法。 可是……她眼神闪动。 那是自己亲哥哥,另一方,只不过是两三面之缘的“陌生人”。 脚步声在接近,留给她抉择的时间迅速缩短。 结束新生报道会的活儿,邵临回楼里继续弄项目,他低头看手机,熟稔地沿路线迈步。 下一秒,在听见迅速跑近的声抬头的瞬间,撞上童云千匆乱的澄澈眼睛。 再下一秒,手臂被她双手抱住,小姑娘用足了力气,将他直接拽进最近的教室里。 嘭——门小声合上。 这间教室偏小,窗帘也都拉着,门合上的瞬间,空气停止对外流通,信号封闭,细尘漂浮,二人鲜明的体型差与女孩略促的气息熏稠了氛围。 玛丽珍的圆头鞋尖挤进男人双脚之间的领域,透白丝袜与黑色长裤相蹭,一时间不知蓄意搔痒的是谁。 精磨的黑曜石哪怕处暗中也会发亮——如邵临此刻睥睨她的眼瞳。 单眼皮的丹凤眼敛下时会格外凌厉,他懒懒散散被童云千摁在墙上,看她到底要干嘛。 感受到面前人压迫的气场,童云千立刻后悔了,男人薄衣下结实的肌肉烫得她倏地腾开手。 “你…”邵临刚开口,面前的女孩毫不犹豫捂住他的嘴。 童云千:不许说话! 邵临:? 干嘛呢。 暗室空气骤然波动,像滚烫的海浪,滋滋翻滚。 小腿传来摩擦感,激荡了童云千的心。 太冒犯,太不合礼貌,这不是她该做出的举动。 心跳在耳畔蹦,童云千一寸寸往上看,对上他目光。 “你先别说话…”她声音都发颤了。 邵临瞧着她无措的眼神儿,特不理解。 明明走到半路被拉进屋里的人是自己,怎么她一副好像是他耍流氓的委屈劲儿? 男人的温热吐息喷在她手上,痒痒的。 他个子好高,童云千捂他的嘴还要踮脚,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脚尖往前踉跄时后腰被男人握了个实在。 从未被异性碰触过部位骤然被全部侵占,童云千无声瞠目。 邵临手上一用力,把人提到怀前。 他另一手直接攥全了她的双手,把被封闭的嗓音解放出来,俯首,半带好笑:“什么意思?” 男人帽檐的阴影打在她白皙脸上,两人距离已经快抵额,邵临的嗓音显低,细微的砾感更性感。 门外的脚步声和交流声好像都消失了?还是被心跳声扰乱了听觉,她失去了判断。 童云千晃动的眼波被他掠夺干净,谎话编得迅速,小声说:“我…看见张家铭了,不想见他。” 邵临脑海里飘过张家铭那肥仔的样,呵笑:“念念不忘呢?” 童云千摇头。 “那来这儿干嘛的。”他追问,非要拿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当下。 他们好像真的走了,从走廊的另一侧走的,童云千心里松了口气,就差应付面前人了。 他不是好敷衍的人,她生怕在对方审视下暴露端倪,挣了挣还被他紧握的双手,“…找你?” “找我?”邵临一字一字复述,更不信了。 “听说了你的专业,想来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她垂下眼睫,像蝴蝶翅膀扑闪,“谁想到先碰到张家铭了。” 他松开她的手,视线落在对方被攥出红痕的腕子,油盐不进:“碰我?有事儿?” 有事?能有什么事。 “我发现你很奇怪。”童云千鼓起脸蛋,没控制住继续说:“我不是你…”声音随着羞臊心戛然而止。 不是你……看上的人吗? 不应该是你很想见我么。 瞄见她速度红起的脸蛋,邵临往后一靠,冷淡的眼竟勾起了尾,拖腔带调的:“嗯?” “把话说全了。” ………… 结束一天所有事所有工作,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浑身疲惫。 手机被邵临扔到鞋柜上,客厅游戏直播的吵闹噪音钻进耳朵里,没几秒立刻缩小,随着贾明的一声“哥!回来了!”传来。 贾明放下手里的游戏,快步走向他,追着进门洗手喝水的邵临问,犯难道:“什么叫你叔突然不借钱了?” “他不借钱,你爷爷怎么做手术啊?” “咱上哪儿弄钱去,把吃饭钱都搭进去也不够啊。”贾明垂头丧脑,“我收回前几天说的那句生活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太操/蛋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邵临洗脸的动作停了停,哗哗的水声还在贯彻,水滴顺着眼睫往下掉。 他没说话,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不都答应好好的,什么狗屁叔叔。”贾明啐骂。 毛巾擦脸,邵临回忆白天接电话的内容,平淡复述:“他工作没了,自身难保。” 贾明:啊? 邵临堂叔是个企业员工,干了很多年,收入还算不错,之前答应借钱给他家解燃眉之急。 谁知道就因为童家小姐受了丁点委屈,童家掌舵人直接把邵临堂叔所在的公司直接搞垮,好几条链崩盘,破产了。 现在公司拖欠很多人工资和绩效,正在闹着组团起诉,堂叔虽然工作体面,但拖家带口老婆不上班,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中年再找工作太难,根本拿不出闲钱了。 所以才会骂出那句“童家人都该死”。 有钱人的孩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打小闹,这么多人跟着遭难。 邵临原本就紧绷拮据的现状,也随之雪上加霜了。 “没钱就没钱,能抢是怎么?”邵临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打开冰箱翻找吃食,“没钱就让老头子死去。” 贾明抱着椅背,哼了一声:“你早有这个狠劲也不至于有今天。” 他忽然想到:“哎,要不我再找彪…” 话没说完,贾明就被邵临一记眼刀杀得闭了嘴。 冰箱冷气嗡嗡外冒,最后他只拿出一瓶水,蹲下把冰箱电源拔了省电,掀眼皮瞥去,威慑力极大:“贾明,话我只说一遍。” 贾明赶紧打自己嘴,“错了错了,绝对不再找他们了。” “兼职的钱还能凑,再说。”邵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等比赛拿了头奖就有钱了。” ………… 童绰回家换鞋,以为家里的人都睡了,刚走进来被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瞪他的童云千吓了一机灵,拍胸口:“我的祖宗……熬鹰呢你?你不是住校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特别强调:“我可规规矩矩换鞋了啊!别冤枉我!” 白色睡衣在月光下镶着毛茸茸的光边,童云千鲜少一点笑脸都不给他:“哥,你为什么要挖邵临的墙角。” 童绰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 “我今天去信科院,无意间听到了,要不是我…”童云千说到一半,怕暴露给哥哥自己和邵临有接触的事,切换话头:“爷奶从小教育我们的是什么?君子财名,取之有道。” “我不能理解你这是做什么?这比赛非赢不可吗?” “就是非赢不可!”童绰打断她,同样坚决。 童云千皱着眉头,气得胸口起伏。 童绰走上前,条理清晰告诉她:“首先,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其次,他是专业里能力数一数二的人才,有他在只有益处,最后。” 他蹲在妹妹面前,叫她看清自己的眼睛,“我没让他把邵临项目的内容,数据全都偷出来或者毁掉,只是同意他的入组申请,已经够守原则了,圆圆。”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竞争吗?那都是不留余地的。” 童绰握住她有些凉的手,用力,眼里飘过几缕情绪,“圆圆,你知道的,我必须拿下。” “就是为了你,也得拼全力。” 她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今天才违背自己的正确观把邵临拦下。 可是脑海里,他握住自己双手时散漫的幽幽目光,却怎么都挥散不掉。 童云千漫上愁意,伸手覆上哥哥的手背。 “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不好。” 童云千抬起颤抖的手,放在桌面上,缓缓撑着身体站起来。 好像有点不能呼吸了。 咖啡店的落地窗剔透宽敞,她望了一眼外面绚烂紫红的夕阳,忽然想对邵临说一句对不起。 说好的晚饭,她可能……要失约了。 童云千往外迈了一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根喉管都冒着铁锈血腥,她捂住嘴,咳出了一口红痰。 她看着手心里的鲜血,下一秒,直直地倒了下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 71 章 我知道不能再留住你 Rainy:71. 窦安国出狱跑到童云千面前,刺激她晕倒住院那天。 医院走廊亮着青白的灯光,来往人群匆忙安静。 空气里回荡着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像是在极力掩盖某些早已腐烂的过去。 童辉把一切都告诉了邵临。 童辉坐在长椅上,察觉到自己讲完对方半天都没有声,便扭头看向那个站在病房门口的年轻小伙。 他瞥了一眼邵临,眼神有些愣住。 全程靠着墙听他说的邵临此刻弓起后背,整个人往下弯着,像被什么砸断了脊梁,撑着膝盖的双手绷满了青筋。 顶灯打下来,邵临立体的五官投下的阴影遮藏住了眼神。 让他整个人像一团黑漆漆的,紧绷的,随时会自-爆的瘴雾。 入了九月,难能休息,童云千也未贪睡。 起床后,冲了杯速溶黑咖啡,走到阳台,拉帘,推窗,细小的烟尘被扑起,于半空打着旋儿,又被风吹散。 她目光索然,看向窗外。 天色微弱发灰,小区里,刺槐树过了花期,那些茄紫的,荼白的花串,早已坠地,零落成泥,而梢头处的扁平状荚果,却在恣意生长。 从她这里,朝下俯看,层层叠叠的枝叶,已染上薄淡的黄苍。 早晚天凉,秋意渐浓。 但和邵临的重逢,总会让童云千生出,夏天还未逝去的错觉。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两周。 他们又变成陌生人,再未有过交集,可近来,她却总会想起他。 总会想起,那些无法忘却的细节——无论是游戏机嘀哩哒啦的闯关音,还是和他急速奔跑后的眩晕感,抑或是他喜欢的KitKat巧克力威化的甜腻滋味,甚至是,她那时还不知道的,他其实是在害羞的别扭目光——都已和夏天本身融为一体,刻在记忆深处,永远都不会褪色。 想起他,就如置身于盛夏湿闷的雨,和暑热的风。 想起他,就会产生种种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未被命名的化学混合物,在心底纠结,交缠,冲撞,她甚至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形态。 或许,那些情绪的形态是溶液。 刚被稀释,还未分层,混杂着她的遗憾、愧疚、怀念、伤感、心虚、恼火,还有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自卑和淡淡的嫉妒。 童云千垂睫,将咖啡杯放在边几。 脑海中,又浮现出他那天说的话。 她的个性和棱角,真的被磨平了吗? 而让她恼火的,仅是他恶劣的态度的吗? 她尝试拆掉心中,那名为防御机制的墙,想要剖析自己。 好像并不是的。 令她恼火的邵因,不是邵临的言论,而是她的现状。 她这个人内敛,敏感。 从不喜欢对别人表露真实想法。 但在他的面前,她毫无顾忌,说出过梦想,也是在他的面前,她展现出过,真正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被他看轻。 他曾接纳过她的幼稚,渴望,野心。 他本该是她逐梦过程的见证者。 可现在的他,恐怕会认为,她已经是个安于现状的恋爱脑了吧。 童云千抿了口咖啡,发涩的苦意从舌尖蔓延开来,刚要去漱嘴,手机在桌面轻震。 她走过去,捞起来,看见来电人是章序。 呼吸不由自主地变紧。 她没有立即摁下接听键。 最近,她明显觉出,章序对这段感情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从之前的若即若离,偶尔施予一些漫不经心的温柔,到表现得格外进取,甚至,可以说是展露了强势的进攻感。 而她却想缓缓,也在往后退。 童云千无奈叹气。 她不会再因章序的态度而患得患失,可他突然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也让她没有喘息的余地- 「甩开手那天起,全世界有雨。」- [‘有雨’卷结束] 第 72 章 当我们不在一起 Blame:72. 童云千顾不得什么被抓的尾随流氓,也顾不得眼前的前任男友是自己项目的顶头投资方,甩着挎包往他身上砸了好几下。 邵临一开始任由她打,直到她真使了吃奶的力气,挎包上又有柳丁,扎得他暗然“嘶”了一声,蹙眉后退。 童云千趁机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矮跟鞋在石板路上咚咚咚地飘远。 他驻足原地,略有不满的呼唤响起。 “童云千——” 手机的铃声还在响。 邵是能舒缓人心的大提琴音,如今听来,却莫名透着催促意味。 童云千摁下接听键,无奈问:“不是要进组了吗?怎么又给我打电话?” 电话的那头。 章序正在巴黎第7区的一间奥斯曼风格的公寓里,他穿着家居服,走到露天阳台,坐在铸铁椅上。 “我好想你。”男人修长的手指,拾起胡桃木古董茶几上的那支Montblanc的钢笔,随意把玩着,他眼神寡淡,嗓音却很温和:“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童云千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无措:“可你不是说过,在进入角色之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避世,断掉所有社交,才能好好的反刍情绪。找我聊天,不会打扰你吗?” 钢笔的墨水,洒泻出几滴,将男人的食指浸污,但他没去擦拭,依然持着手机:“怎么会打扰?跟你说话,我只会放松。” 章序唇角微垂,表情异常冷漠。 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亲昵的感觉,听不出任何破绽,毕竟,只用声音来演戏,于他而言,更容易。 童云千好像正从头脑搜刮着话题,缄默几秒,才温声问:“我记得你前几天跟我提过,Roland导演给你推荐了莫里亚克的《蛇结》,这本书里的内心独白很多,应该能帮你理解角色,你看完了吗?” “看了一些。”章序淡淡回答,并不想跟童云千探讨文学作品,“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事?” 电话那头的童云千,似乎怔住了。 章序的声线依旧温柔:“以前,你总会跟我说很多自己的事的。” 童云千叹了口气:“可你要拍戏了,我怕会干扰你的状态,再说,我的那些事很无聊的。” “怎么会无聊?”章序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很喜欢听你说。” 想她是真的。 但打这通电话的邵因,也掺杂了些试探的意图,近来,他能明显觉出她的疏远,和她温和的敷衍——她好像,想从这段关系中慢慢抽身。 一想到这点,他就会产生浓重的失控感,她越往后退,他对她的占有欲就越强,有时,那占有欲强到,连他自己都会吃惊。 他没料到,这个女人,甚至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让他不能专注,也不能投入。 茶几上,放着莫里亚克的《蛇结》 封皮为紫红色,右侧被设计成镂空式样,形状既像跳动的心脏,又像扭曲的毒瘤,衬着黑色的底,网线般的蛇,在上面缠结成团。 章序眼神阴郁,撂下钢笔,用手托起书脊。 童云千觉察出气氛的凝固,委婉道:“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就不打扰……” “小千。”章序打断她的话,冷然道,“你不要擅自决定逃离我。” 心跳仿佛停滞了几秒。 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袭来,沿着她的发梢蔓延至天灵盖,掀起轻微的颤栗感,与之伴生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和不安。 什么叫做,擅自逃离? 章序的嗓音压沉了许多,隐隐透着威胁意味,有那么一瞬间,童云千甚至怀疑是听错了。 “你在说什么?”她吃惊地问。 再开口,男人的语气恢复如常,好像压根没说过刚才的话,轻声问:“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感到寂寞吗?” “可能因为最近比较忙。”童云千心有余悸,还算镇静地回道,“所以还好……” 章序将书本撂下。 显然,并不在意指尖的墨水,像是想要刻意弄脏自己,表情苦恼地扶额,叹息道:“可是我好寂寞,机票都订好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来巴黎?” “舞团请不来假的……” 童云千觉得今天的章序,简直莫名其妙。 “真是的。”他压低声,喃喃道,“就应该把你锁在身边,让你只跟我一个人独处。” “章序。”童云千的语气难能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发烧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序轻声笑了笑:“没有啊,抱歉,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这并不好笑。”童云千道。 章序淡淡问:“你害怕了吗?” “嗯。”她如实回答,“有一点,因为你说的话真的很奇怪。” 他像最温柔的情人一般,格外耐心地哄着她说:“不要害怕,我知道那是非法拘禁,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 童云千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章序低声道,“如果你也觉得寂寞,就打电话给王鹏,我会为了你,飞回国内的。” 没等她回复,他又郑重其事,添了一句:“回去后,我会好好补偿你,你可不许因为寂寞,就跟别的男人出轨。”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嗯,谢谢你。” 童云千又安慰了他几句,章序才将电话撂断。 女人的鼓励,让章序心底温暖,可没过多久,却又滋长出一股莫名的怨意。 因为她鼓励的,是身为演员的他,而她今天寻找的所有话题,也都是关于他的职业。 她好像并没有,在关心真正的他。 他们的感情有了裂痕后,他时常在想,童云千到底是喜欢戏里的他,还是真实的他。 可他没有资格问她。 他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具体的人,且他知道,真实的他,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阴暗又扭曲的一团蛇。 蒋冰嫣是他年少苦闷岁月中,唯一有过好感的女孩,但若说那种感情,就是喜欢,他是不能确定的。 了解到她的本质后,他对她的那些感觉,仅剩下需要践行当年的承诺——他要帮她拍一部电影,让她做女主角。 是童云千,让他想要尝试去喜欢一个具体的人,可在他想要抓住她时,她却跟他越来越远。 好在,她泛滥的同理心,和骨子里的善良,给了这段关系缓冲的机会。 章序能够确认,她不会在他生病时,亦或是即将进组拍戏前,跟他提出分手。 他对她的冷暴力,她已如数归还。 童云千也并未发现,他对她做过的,真正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甚至是能击溃她的行径。 他还有机会,能将她挽回。 男人的眼神,在巴黎午夜的月色下,显得有些阴郁,他捻起那枚银色针状物,对准手机凹槽,捅开。 电话卡“喀哒”一声弹出。 他将它用力折断,起身,顺着铁艺栅栏,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邵临坚持唱完后,忽然低下了头。 不让她看到他蓄满猩红的眼。 “好。”邵临轻吻她的手背,扯着沙哑至极的声线,替她把要说的话说完—— “咱俩分手。” “你别哭,我滚。” 童云千崩溃的情绪戛然,眼梢怔开,泪珠挂在下巴。 忽然,明明白白地听懂了这一句。 最后,她看着他放开了自己的手。 自己被前女友啤酒瓶子大力抡,不嫌丢人,不检讨自己,还骄傲上了。 就在助理刚坐好,心累到已经不想跟后座的老大说半句话的时候,后座的男人再度响起嗓音:“有个事儿。” 邵临敛起落拓姿态,脑子里迅速思考后落定决策,吩咐助理:“明天你跟廖副总的秘书对一下进度。” “这个慈善展览后面的流程我亲自跟。” 他捻了捻指腹,仿佛在回味巷子里捏她下颌的柔软触感。 童云千洇湿双眸,挣扎又怒视他的模样生动又深刻。 那句“邵临,你过分了”绵长黏糊,扒在耳朵里始终不散。 躲国外,洗纹身,突然回来了又到处乱藏。 面对面了,又装不认识。 他赖着追上去了,她又拿酒瓶子抡他。 邵临平直的眼尾悄有浮动。 我就纳了闷,你还能狠到什么地步? 嗯?童云千。 第 73 章 当乌云泄露了雨 Blame:73. 不幸中的万幸是后面几天邵临都没出现了。 童云千一开始还胆战心惊,第二天去展厅工作的时候,听到师兄说邵临似乎不是负责这个慈善活动的领导,上次过来一同视察进度只不过是因为原本负责的副总临时有事,只能他代为到场。 师兄作为高度慕强外加eclipse的股票投资者,想到之后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邵总,感慨可惜了半天。 殊不知他叽里呱啦赞叹这位AI科技新贵的时候,童云千在旁边一边干活,一边心都要笑开花了。 虽然她想藏得好好的,但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很难完成的事。 人在社会上,关系网之大,再加上从事这种必然会曝光出去的工作,又怎么能做到完全隐身。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希望别再跟他有再多交集了。 反正。 该游戏上架后,在一年内,取得了近四千万的销量,这让KPLER有了几十亿美元的现金流,乘胜追击,KPLER又收购了多家游戏厂商,其中的几款手游,都是现象级爆品。 自此。 KPLER成为了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新兴大厂。 章序示意童云千前倾身体,脱下西装,覆在她肩头,“我爸最近刚再婚,家里辈分很乱,他算我的小娘舅,但比我小几岁,你们认识?” “不认识。”邵临眼皮一掀,语气桀骜,冷着声线,“为什么觉得我会跟她认识。” 章序若有所思,解释道:“刚才没来得及拜托你,你就急着下车,还以为你和我女朋友认识。” “那你想多了。”邵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食指,去敲方向盘,“我太闲,只是想维护维护社会治安。” 章序轻哂,笑意不达眼底:“这样啊。” 或许是担忧她还会冷,章序没松开手臂,拢着她腰肢,像在用身体为她取暖,嗓音低沉地在她耳侧问:“好些了吗?” 童云千小声应: “嗯。” 肩膀覆着男友西装的内衬,她嗅见熟悉的木调古龙水味,清冽好闻,淡而苦涩,仿佛穿行过岑寂森林,衣角会自然沾染的气息。 奇怪的是,今夜章序同她的肢体接触,竟然比私下相处时,还要频繁。 当着邵临的面,和他搂搂抱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让童云千很不自在。 在她想要挣开时。 章序拥她的力度忽然变紧,扣住她肩头的手,从侧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抚,却又莫名透出淡淡的掌控欲。 他附在她耳旁,用仅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命道:“别乱动。” 男人的异样,让童云千很费解。 但此时,她全部的心绪和思维,都被邵临牵走了,越来越不在章序的身上,只是任由他拥着她,没有再动。 车内逐渐升温,越来越热,越来越燃,她的指尖,仍然在颤,却感受到空调吹出的暖风,仿佛带着烧灼般的烫意。 又像被最暴烈的日光炙烤过。 这让她不禁想起,邵临十七岁时,那像要将她盯穿的,偏执又阴郁的目光,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感。 对于邵临装不认识她的态度。 童云千并不意外,想起和他绝交的那天,也是如今夜这样的阴雨天。 那一年,父母都已去世。 她独自来到京市,在舞院附中上学,寄宿在姑姑家的旧小区。 夏日阵雨前的疾风又湿又闷。 邵临那时在国际高中念书,穿英式制服,领口敞着,散漫又不羁,眉眼有天生的骄矜感,无比执拗地站在楼下,等她。 她刚拒绝他的追求,心乱如麻,拉紧窗帘,躲在狭小的房间假装看书,希望待会儿雨下起来,邵临就能离开。 到了晚上六点,大雨倾盆如注。 童云千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看向楼下,少年的身形清瘦又倔强,没遮伞,被雨淋透,不时仰起头,看向她的窗边。 她心微惊,没料到他依然守在那里。 姑姑过来敲门,对她说:“楼下那男生是在等你吧,你下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回家,这个点儿邻居都下班了,看见了影响不好。” 童云千小声说:“嗯,我这就下去。” 出门前,姑姑递给她一把伞,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你长相太招风,从你搬过来后,就有好几个不三不四的男生打听到我们家的电话,总来骚扰。有一次正好是你妹妹接,把她吓到了,我很苦恼,希望你处理好这些事,不要影响到你妹妹。” 童云千清楚,姑姑肯收留她,是为了爸爸童延觉去世赔付的那笔保险钱,但她依然感激,经常主动帮忙做家务。 听话且懂事,从不敢提要求。 姑姑在某所高中执教,当班主任,性格保守,管教严厉,最见不得学生早恋。 她虽知道,童延觉曾在部队当过邵老爷子的文书,跟邵家关系甚笃。 却不知道,邵家的那个男孩,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还在童家寄养过两年,也没见过他本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童云千心情本就混乱。 又怕姑姑对她失望,万一不肯再收留她,她恐怕会无处可去,连学都念不成,只能回昆山老家,帮外婆卖酒酿饼。 下楼后。 她惴惴不安,走到邵临面前,手指紧握伞柄,欲言又止。 邵临唇角微扯,露出释然的表情:“你终于肯跟我讲话了。” 童云千埋着头,没吭声。 少年的眼神异常落寞,好像收敛住所有骄傲,嗓音生涩,沙哑地说:“对不起,今天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举动,我不会再——” “不许提那件事!”童云千怒然打断。 唇瓣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肿烫感,她用力闭眼,又缓缓睁开:“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少年表情错愕:“我没懂你的意思。” 她狠下心肠,生硬地说:“绝交的意思。” 话落,风声都变得安静。 童云千想要转身跑开,因为泪意,快憋不住。 邵临伸手,握住她肘弯,力气很重,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问:“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对。” 童云千甩开他,不留任何情面,声音轻得像灰烬, “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最后的对视,少年卑执低头,向内收肩,满身傲骨,仿佛被逐个剃掉。 慢慢的,溃败下阵。 却选择沉默,没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 记忆像气泡,不断向上涌。 心底也浸满那天灰冷的雨水,酸胀不已。 童云千收回思绪,看向窗外。 是她没处理好邵临对她懵懂的喜欢,亲手斩断了和他那么多年的友谊。 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童云千举着小锤子凿画框,越想越气,邦邦邦的又重又快,像是把手里的画框当成某个人在揍。 他都有了新生活新伴侣了,这种前任就应该在她面前活成死了的样子才对。 “还是说你还是想出国去外面发展?” 他摆摆手,劝说:“国外大环境不好,职场潜规则不一定比国内少。而且最近出了国内,外面哪里太平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在祖国妈妈怀抱里发展安全。” 郑泛舟激将她,挑着粗粗黑黑的眉毛:“咋?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 童云千明眸起笑,打趣反驳他:“对呀,国外的月亮是方的,还是六面体。” “一到晚上布灵布灵的。” 两人对着笑了起来。 “哎,那边的两位。”团队里的伙伴突然喊他们。 他们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处。 童云千偏头望去,正看到邵临和一群人站在门口那里,眼神黑亮像鹰隼般盯着她。 他目光有点凉,似乎蕴含某种不悦。 第 74 章 温湿的空气 Blame:74. 她顿时打了个寒噤,立刻偏开头,从地上站起来。 策划组长喊他们:“今天试展超级完美!邵总说要请我们一起吃晚饭!你俩快收拾东西跟上!要关门了!” 童云千跟在师兄身边,往人群那边走去,因为邵临刚刚那眼神冒出点脾气。 他瞪她干什么? 有毛病吗。 神经。 一行人打车来到邵临订好的高档餐厅,大包厢可以容纳两张餐桌的宾客,刚刚好接纳他们团队二十位。 坐在旁边的伙伴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高档的餐厅,暗搓搓说着一会儿非要使劲宰这大老板一顿。 身边的同事叫晓月,和郑泛舟聊天时,忍不住凑到童云千身边八卦一句:“不行了,那个邵总隔着桌子正对着我,天哪,他长得有点太过分了,我看他那张脸,看一眼,心就一抖。”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晚,童云千照例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给爷爷奶奶敬了晚安茶。 童云千端坐在茶盘的侧位。洗茶、泡茶、拂盖、封壶…一系列茶艺在她手中稳步操作,她的双手如羊脂玉,绕着茶香,有条不紊,光看就是享受。 她先奉茶给爷爷,再奉给奶奶,眉眼温驯:“洋甘菊清茶,清热安眠,最近天气燥热,您二位要留心身体。” 童知松接过茶抿一口,点头,笑眯眯夸:“好,圆圆泡的茶是越发甘甜啊。” 童云千净手,规规矩矩放到膝前,笑得脸颊鼓鼓:“是花茶品质好。” “水温还是烫了。”奶奶彭芹抿茶后,蹙眉提醒,“细节照顾不好,做什么事能成?” “是。”童云千又蔫下去,垂眸点头:“不会再犯了,奶奶。” 不同于丈夫的极力捧场,彭芹只喝了一口给出评价,然后放到桌子上没再碰。 即使人到老年,彭芹的体态依旧如松如竹,身着旗袍气质如鹤,花白头发和皱纹丝毫不影响她浩瀚的气场。 “明天就住学校了?” “是。”童云千如实说:“这件事和大哥商量过了,虽然宿舍不如家里条件,但我需要和同学们多接触,体验群居生活,锻炼综合能力。大哥也认同。” 就是怕出发前突然被奶奶一句话否决,毕竟在家里奶奶的话如军令不得违背,所以不得不把大哥童逾的名字搬出来对抗。 “我觉得对,尤其是女孩儿啊,就该自己出去住住。”这时候童知松补了一句,说完还悄悄给孙女抛个眼,老顽童似的。 童云千眼睛亮亮的,也回给爷爷一记感激的眼神。 老伴的鬼机灵彭芹怎会看不见,她斜他一眼,语气更严肃:“圆圆,奶奶已经纵容你任性一次了,知道吗?” 听到这警告话,童云千愣了下,心情更沉,没有吱声。 “你喜欢设计,全家人支持,高中念完直接送你去国外顶尖设计院校,这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好了?” “非要消耗人生最金贵的四年在国内上本科。” “木已成舟,我也没法再说什么,入学以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清楚吧?” 童云千眼梢如耷拉的小猫尾巴,归顺下揣着委屈。 “知道。” “既然选择了设计,就做出样子来。”彭芹盯着孙女白净的小脸,肃然不曾褪去半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嗯。”童云千轻眨眼,逐字逐句复述:“任何时候我都先是童家女,童知松的孙女,童仲辉的女儿,最后才是童云千。” “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自己,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抠得发白。 自小到大这句话就像是无形的枷锁缠在脖颈,每次复述,都紧得童云千喘不过气。 看孙女本来兴高采烈的模样被老伴整顿得快哭了似的,童知松也心疼,又在这时出来打圆场,“行了,圆圆啊,别想太多,爷爷就一个要求,好好学,努力争取成绩,别辜负自己就够了。” 童云千点头,“我会的。”却没有眉开眼笑的迹象。 “用最少的时间充足你的履历,我已经打听过了,你们学校有很多双校合作的留学方案,家里不会帮你。”彭芹直接对她下达要求:“大二,必须出国。” “如果你成绩平平直到大四,那我只能把你的婚姻计划往前提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童云千在家人们的溺爱中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 她可以骄纵,但是没有自由。 爷爷奶奶支持她追寻梦想,但也要求她必须按部就班成家立业。 因为规矩就是:童家男性先立业,童家女性先成家。 童云千扬起甜笑,像没有主见的小绵羊:“我会努力不给家里丢脸,奶奶放心啦。” ………… 结束了敬茶,童云千浑身无力地回到他们家那栋别墅,一进门看见刚从一楼浴室出来的二哥。 童绰穿着松散的居家服,黑色卷毛还有些湿漉漉,稍微挡眼。 规矩地换鞋摆放如机械动作,童云千踩着拖鞋,直奔二哥而去,小步子嗖嗖得非常快。 虽然只小四岁,但童云千也几乎是童绰从小拉扯大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小妞要干嘛。 童绰瞧了眼时间,叹气,对她张开双臂:“来吧。” 童云千跑过去一头扎在二哥怀里,好像钻进慰藉山谷,一声不吭。 “等大哥全都接管了家里的事儿,我一定让他废了敬茶这破规矩。”童绰抚着妹妹后背:“在咱家,敬茶跟受刑有什么区别,端着就不说,还得受咱奶的言语鞭笞。” “我坚持在国内上本科是不是让他们失望了。”童云千开口,声音闷闷的,“这不是他们对我的计划。” “什么学非得国外上?滨大美术系比哪个外国学校差了?你但凡少考一分,问问滨大人家要你吗?”童绰安慰。 听到这话,童云千才慢慢抬头,对上二哥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褐棕眼眸,鼻子酸酸的:“我就是…” 一委屈声音都变形了:“也想体验一下你说的那种国内大学生活,我觉得我没有错。” 像自由小镇般的学府,晨间的熙攘,晚间的悠闲,紧张的自习间,篮球场的砰砰声。 她想亲自去体验。 “谁敢说我妹妹错了?”童绰抬手把她眼角的泪丝擦掉,“都告诉你了,奶奶说什么你全当耳旁风,每次她说什么你都往心里去,还活不活了?” “我才不像你,我懂事的。”童云千抱着他,却忍不住数落:“爷奶现在都不理你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童绰:……你好会说啊。 “那可是最疼爱咱们的人。” 她敛下眼帘,像是说给自己听:“要懂得感恩,不能让他们失望…” 布满心头的压抑一直从进家门,洗漱,持续到躺在床上出神。 童云千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视线透过纱帘往飘窗外看,依稀能瞄见高挂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月初的月亮竟然这么亮,把薄雾云层都刺透,绽发出超出本体的威慑。 青白冷酷,扫照她娇小的身,及略有愁绪的脸庞。 望着这样的月光,童云千猝不及防想起个人。 她没料到两人还会再见。 他坐在身旁,气场那么厚重,冷淡,却摩挲着她的后颈,神色自得地吐出那句“这是我看上的人”。 像那句必须铭记的话,她生在童家,说话做事都代表家族。 十八年来,唯一一个,她只代表童云千所做出的决定——就是转身,再次奔向那个男人。 回到潮湿阴暗的巷口,做出逾矩的行为,试图与他多添瓜葛。 哪怕只短暂数十秒,把丝巾系到他手腕上的瞬间,童云千畅快无比。 心里憋闷许久不准发芽的某种东西,迸开了裂口。 他幽邃灼热的鹰眼,捏着她手腕的力度,还有那股如野草恣意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刺激她的感官。 被子里的双腿蜷起,童云千盖住半张脸,眼睛眯成缝,在蟾光下泄露赧动。 原本压抑的情绪,一扫而光。 “你,你撒手!”她耳颊飞热,斥他。 真烦人,她另一手抱着猫,仅靠一只手根本抗不过他的力度。 “邵临,我让你松手!我没要给你打伞!” 邵临紧紧攥着她的伞杆,不听话,反而往前一步,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挤进她伞面的遮挡之下。 与她共享一片遮挡。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她闻到了他身上被雨打湿后弥漫出来的清香与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刚稳定的情绪再度激荡起来,童云千听见他沉沉说—— “反正这伞遮都遮了,就再赊我一会儿。” “又不是头一回了。” 第 75 章 让某人滞留在原地 Blame:75. 童云千的单人伞遮不住他们两个人,即使邵临握着伞杆将伞面倾斜向她,雨水夹着风飘来飘去,她身上还是被淋到了。 她的刘海有些许的温潮打缕,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像是有湿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雾的朦胧把视觉都蒙骗了,刚刚那个刹那,她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央求。 邵临被淋湿的狼狈与伏低的姿态,让她原本满胸膛的怨尤没地方撒,更对自己这一瞬的心软引以为耻。 伞外的世界哄烈嘈乱,伞下的时间对峙安静。 童云千被他的眼眸无可救药地吸着,又不肯对他袒露让步,怀里的猫冲着邵临喵喵叫着,她偃蹇地收回视线,乱扯话题埋怨:“都……怪你的猫。” “要不是它,我用不着站在雹子里挨砸。” …………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毕竟哥哥对那个死对头的评价非常差。 “害得你高中拿了三年第二,大学同专业也一直不如他出彩,项目拿不到头奖,评优差一名,连初恋对象都被撬墙角…”她细数到一半,直接被身边人捂住嘴,杏眼瞪圆了。 “噗。”生窈没忍住,忍得肩膀哆嗦。 童绰大手捏着她脸蛋,一脸懊恼:“哎哟我的姑奶奶,行啦,你还嫌我不够丢人!” 童云千圆溜溜的眼睛流转着无辜,唔唔两声。 “我也不是一把没赢好不?”童绰冷笑一声:“他也被我抢过学校项目,搞黄奖学金,去年评优也没了,这次的竞赛他也绝对没戏。” “你哥我,胜券在握。” 童云千揉揉被他捏酸的脸,有些敷衍:“相信你哦。” “我让你离他远点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如他。”童绰叹气,语重心长:“那人很复杂,地痞一个,为了挣钱什么都干,都说跟混社会的有关系,你俩这样傻乎乎的被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童云千和生窈都是金枝玉叶,被保护得太好,看人待事太简单,容邵被钻空子。 “可是他是学生会的,做志愿者呢。” “学生会和志愿者加学分,学分跟奖学金挂钩,说白了还是为钱,不然你觉得他大热天会在这儿耗着?” “哦……” “而且斗了这么多年,我坏了他不少事。”他恶狠狠的,故意压低声音,对童云千说:“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说难听点儿,估计随便个姓童的都要被他揍一顿。” 童云千:!?哥,你干嘛跟他结这么大仇。 “额,稍等一下。”这时候,旁听的生窈忽然举手,有些尴尬。 “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童绰给她指了个方向:“综合楼有厕所。” “学校这么大,我去完找不回来咋办,我路痴啊。”生窈碰碰他,“你大四老人,带我一下呗。” “我还陪我妹妹报道呢,没空给你当导游。”童绰拒绝。 眼见着好友要发飙,童云千赶紧扯二哥衣角:“哥,你快陪她去,报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妹妹一发话,童绰立刻服软答应,带着生窈走之前,还不忘把童云千安排在离邵临远的那列排队里,比手势:“别跟他对视,别理他,把他当条狗。” 童云千使劲点头。 两人走远。 生窈和她的报道材料都在手上,童云千安安静静站着排队,很快就走到了摊位伞的遮挡之下。 她怎么能忍不住不看邵临,二哥走后,童云千的视线几乎就黏在了他身上。 邵临侧身跟人交涉的时候,她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一有转头的迹象,童云千就立刻鸟缩。 越走越近,她突然意识到严峻的问题:报道的时候要念自己的姓名学院,邵临就在一旁站着,那岂不是… 他讨厌童绰以及有关的一切,肯定也包括童绰的妹妹。 童云千一颗心往下掉,还没得出解决办法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最前面。 “下一位!”学姐叫到。 她倏地抬眼,恰好撞上邵临斜过来的这一眼。 后背刹凉,童云千立刻躲开,小步挪过去。 “姓名,学部。” 不知为何,童云千能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灼热盯在自己脸上,心跳乱成麻线团。 怎么办,不想被他讨厌…… 她翕动唇瓣,闭合几个来回吐不出声,脑袋一热,喊出:“生,生窈!文学院!” “邵临学长!这边来一下!”有人隔远处喊。 杵在一侧懒洋洋当场控的邵临直起身,迈长腿过去,帽檐遮住了他方才紧盯某人的视线。 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上女孩照片所属的名字赫然写着“童云千”二字,学姐抬头,盯着童云千的脸,呆了几秒。 “……啊?” 你敢再说一遍你叫啥吗! 童云千跟着他一路回到隔壁高档小区,一步步走进他如今的住所。 将近一周前她还将自己藏得好好的,万万想不到一周后她不仅又和邵临纠缠在一起,还直接进了他的家。 世事无常啊。 邵临走到大门口,刚要输入密码,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用身体挡一下。 童云千顿时感到一股排外感,不自在地扭开头看别的地方。 他回头,在密码锁输入0420四个数字,开了门。 踩进玄关的一刻,童云千便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既视感。 玄关的衣架挂着他常穿的几件外套,邵临四年如一日惯用的马鞭草香味的洗衣液清香遍布房间,清香里混着些许男人住所独有的雄性荷尔蒙的浑然味道。 童云千莫名感到紧张,说陌生却又不陌生。 这条相隔四年的门槛始终摆在眼前,四个四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够让一个人变得不再像以前。 她抱着猫走进去,站在玄关有些局促,见邵临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摆在她旁边。 童云千看见这双女士拖鞋,心中的讽刺更甚。 半晌,她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没穿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拖鞋。 第 76 章 淋着雨寻觅 Blame:76. “卫生间在哪,我带它去吹干。” 邵临看她无视了那双拖鞋光脚进了房间,解腕表的动作顿住,看她的眼神暗了暗。 “前面左转。” 童云千没敢细细参观他的家,但匆忙去卫生间的时候扫了一眼,是个至少五居室的大平层,厨房和客厅都是开放式的,配合着大转角的落地窗,整体空间通透宽敞。 整体风格和当初他们住过的那间公寓有些相仿。 她抱着小猫进了卫生间,抽了好几张棉柔巾给它擦身子,把水分都擦得差不多,然后用风筒给它吹干。 刚才在外面邵临表现得那么麻烦,她还以为这只猫性格有多不听话,结果温顺得不得了,全程任由她摆弄,不乱跑也不抓狂。 她看着优哉游哉摆盘的男人,又强调:“我没有抄袭。” 翌日早上,滨阳大学准时迎来了新生报道欢迎会,成千上万的本硕博新生带着行李踏入这座代表滨阳乃至全国最高水准的学府。 虽然艳阳炽灼,但好在今日有风。 童云千和二哥一起来的,学校门口碰见了生窈。 童绰要回宿舍一趟,童云千就和生窈结伴先去其他地方转。 生窈人脉很广,尤其是驻扎滨阳这圈子里,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还没入学,滨大里各种事情就打听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拖着行李箱,喋喋不休跟童云千汇报情况。 新生报到注册处在林荫大道的最里面,大道一路上布置着各个社团的招新摊位,弦乐团和街舞社对着表演,交织的音律极其不和谐,却格外适合当下繁闹。 “姜——蘅——” “姜大状元郎——等等我啊。” 生窈听见刺耳的扩音器声回头,晃晃她,“哎,那不是你发小谢肖礼吗?他也考的滨大?” 童云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就看见二哥的发小,谢大少爷举着喇叭正追着个女孩子“调戏”。 她默默回头,摇头:“不要让他看见我们,这太丢脸了。” 生窈:这谢肖礼丢人现眼也不是一两天了哈。 两人继续往前走,生窈中途拿了不少社团的传单,另外眼见着童云千拒绝了十四个男生要微信的搭讪。 “靠,本姑娘沉鱼落雁,就是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生窈有些不满,故意打趣:“有你在,那些男的都注意不到我了。” 知道好友最大的爱好就是谈恋爱,所以童云千很认真地承诺,绝对不让自己的长相妨碍她的桃花:“下次见你,我会戴面罩的。” 生窈最喜欢她这凡事都当真认真的劲儿,抱着她咯咯笑。 两人走到报道处,两条队势均力敌地延长着,童云千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小声感叹一句,身边的生窈抻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确定了以后“卧槽”了一声。 童云千睨她:“女孩子家,不要说脏字。” 生窈激动起来,拽着她胳膊,“猜我看见谁了?滨大校草!” “校草…?”童云千棕眼珠转了转,疑惑:“滨大校草不是我二哥吗?” 生窈:“?谁跟你说的。” 童云千:“二哥自己说的。” 生窈垮脸:“……要不要脸啊还。” 张口就来,自封校草是吧童绰! 生窈搂着童云千,给她示意方向,“看报道处左列,戴个学生会袖标站在桌角的高个儿男生了吗?” “那才是滨大校草,名副其实,计算机大四学霸中霸,邵临。” 童云千顺着她手指方向,目光在眺望后对上邵临那张脸时,蓦地滞停了。 邵临今天套了件白色涂鸦T恤,黑裤子,学生会的袖标松散地别在袖口,单臂撑着桌面,站姿懒散。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比较低,不靠近根本看不见眼睛。 童云千仅仅是凭着邵临的下半张脸,还有他偏头与同学对话时露出的锋芒眼眸,认准了。 这个人生来就令人过目难忘。 每次见他,她的心都跳得难受。 “你刚刚…”童云千翕动唇瓣,视线发直:“说他叫什么?” “邵临,姓邵,简直比我这个姓生的还少见了。”生窈的眼睛就没从远处男人的脸上挪开过,感慨:“帅是真帅,拽也是真拽,一眼就是我绝对拿捏不住的类型,不然我早就冲了。” “据说四年里在他身上吃苦头的女生数不尽数,”生窈瘪瘪嘴,“冷酷无情的程度堪称少女心灭火器。” “而且来历不明,背景挺复杂的,这种人最好别沾。” “但他专业挺牛的,我不了解计算机,但是信科学院论文和项目成果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儿,真的恐怖,他还办了自己的工作室,接外包项目。” 童云千偏头:“他家里条件不好?” 生窈点头。 童云千看他的目光又变了变,“所以,这样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是不管那些啦…”生窈痴笑两声,“这人长得太有攻击性了,感觉有被‘侵略’到~” “狗屁!”一声呵斥突然从她俩身后响起。 童云千被吓一跳,瞧着二哥从身后钻出来。 童绰一脸阴沉:“生窈,你花痴就花痴别带坏我妹。” 说完,对童云千郑重其事道:“圆圆,以后在学校避着他走,千万别跟那人有任何瓜葛。” 童云千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松开:“为什么?” “记不记得跟你说话,我在学校有个不对头的狗。”童绰没直接说高中大学六年都输给邵临这事儿,“就他。” 二哥的死对头是邵临? 他站直身子,看着她把围裙摘了,“我没怀疑你抄袭。” 童云千翕动唇瓣:“那……” “不是什么麻烦事儿。”邵临转身去拿碗筷,“不难处理。” 她坐在原地怔了怔,眨了下眼,反问:“不麻烦,不难处理,你也没怀疑我有问题。” “那你一大早急着把我叫到你家干什么?” 邵临拿着筷子转身,靠着厨台边缘,环胸揶揄:“不明显?” “吃早饭。” 第 77 章 你消失的痕迹 Blame:77. 童云千一口气差点在喉咙炸开,阔圆了桃花眼,反问:“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邵临,我真的很严肃,这不是小事儿。” “对展览而言,这种舆情会影响游客的积极性,对我们这个制作团队,对博物馆和你公司都没好处。” “对我个人而言。”她越说越激动,眼梢都红了,“一个原创画手,爆出商稿掺ai合成的丑闻,我以后还怎么在行业里继续?” 邵临坐下,倒了杯豆浆,问:“抵制AI是你的创作原则?” “当然。”童云千盈澄的眼眸十分坚定:“画者的笔触是作品的灵魂,机器生成的画作没有生命力,永远无法替代创作者注入了情感的双手。” 他把豆浆放在她手边,轻哧:“在一个AI龙头公司的老总面前说这话,你腰杆挺得倒是够直。” 室外大雨初歇。 簋街的夜宵店鳞次栉比,大多仿照明清的酒楼修建,垂花门,琉璃瓦,红灯笼,积水沿着仿古屋檐的排沟,淅淅沥沥落了一地,溶着碎金般的模糊灯影,空气湿凉宜人。 李瑞出来时,喝得烂醉如泥。 他朝童云千甩食指,嘴里含混地嚷嚷:“都说湿冷雨季,最宜故人重逢,也适合跟情人私奔呐。” “喝糊涂了吧。”童云千忍不住吐槽,“大夏天的,哪里来的湿冷雨季。” “呜呜呜……” 李瑞垂下脑袋,再没抬起来。 童云千无奈叹气,和小王掺起他,知道他失恋难受,刚才在饭桌上,劝都劝不住。 代驾司机到达。 她和小王将李瑞扶到后座,看他不时低脑袋,打酒嗝,童云千担忧他会晕车,如果呕吐物卡住喉咙,很容易窒息。 小王和李瑞正好顺路,童云千不免叮嘱:“小王,你坐后座,看着点儿李瑞。” “放心。”小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啊。” 小王和李瑞离开后。 童云千站在饭店外,准备打辆出租车,手机突然嗡嗡作响,在掌心轻震,她没看来电人是谁,直接摁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听筒传出的男声,咬字清晰,发音很准,像大提琴的琴弓与琴弦反复厮磨,很有质感的腔调,透出蛊惑般的温柔,熟悉又低沉:“小千,现在有空吗,要不要见一面?” 童云千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我在簋街,刚跟同事聚完餐。” “簋街么?”章序似乎若有所思,语气依然温和,“挺巧的,我正好在使馆区附近,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 “你怎么又这么晚——” 话还没问完,男人已经挂断。 手臂如被灌入大股大股的铅液,越来越钝重,治疗扭伤的药雾正在起效,她脚踝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整个人仿佛被黏在沥青地面。 耳旁的听筒,仍在嘟嘟响。 童云千却迟迟未撂下手机。 分明多日没联系,章序却很惜字。 没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跟她解释,为什么好几天都没回她的消息。 她永远都在被动等待他的召唤,而他想来见她,就能随心所欲,直接来见。 童云千无奈叹了口气。 刚想发消息,问章序到哪里了,便用余光瞥见,有辆银色奔驰驶在路旁,停稳,车窗下降,驾驶位处,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刚才在饭馆对桌的微胖男人。 男人表情轻佻,笑起来时,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像块颤巍巍的猪油:“美女,去哪儿啊,要不要送你一程?” 童云千没搭他腔,转身,往最近的便利店走。 男人干脆下车,快步走来,拦住她,浑身散着浓烈的酒气:“美女,别这么冷漠,加个微信吧。” 童云千眼神冷淡,拒绝道:“不需要,我有男朋友,不是单身,对你也没兴趣。” “别骗人啊。”男人慢悠悠收回手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都快凌晨了,如果你真有男友,他能放心你这种长相的,一个人在这儿等车?” 听到这话,童云千顿住脚步。 表情不惊不慌,摸侧兜,拿出手机。 男人以为有戏,语气透着劝诱:“我看你像学舞蹈的,腰细,人也白,啧,我最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小妹妹,要不,先跟我一晚?同意的话,现在就转一万,哥哥有希尔顿钻石卡,给你订个套房,明儿再带你去SKP买个——” 话没说完,便听见三声清亮的摁键音。 他面上笑容渐失:“怎么了?” “这附近片警不少,我正好想跟警察反映反映你的违法行为。” 男人愣住: “你说什么?” 童云千仰头,看了眼路灯下悬着的摄像头,放出刚才录的音,不疾不徐又说:“酒驾,性骚扰,涉嫌唆使女性从事非法性-交易。” 男人没想到,会被童云千罗列罪状。 更没料到,这面相温柔的小姑娘,还挺牙尖嘴利,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大概是被酒意冲昏了头脑,男人并没犯怵,说话反倒横起来:“行,你有种就报警!老子在东城派出所里有人!你愿意半夜进局子,老子就陪着你!” 男人越说越恼,还要抢她手机。 童云千没少被搭讪过,自诩有经验甩开各种各样的猥琐男,但今天属实又长了个教训。 绝对不能跟醉酒的人讲道理。 刚想撒腿就跑,却因扭伤,行动受限,没躲过,啪一声,被他大力握住手腕。 男女力量悬殊,童云千使出浑身解数,仍甩不开他。 僵持间,变了天。 轰隆一声雷响,大滴大滴的雨水突然落下,钝重而有力,砸在她的额头和手背。 这时,一辆漆黑的阿斯顿马丁嚣张驶来,雾灯似獠牙,散着强光,如太阳焚烧般不可逼视,进气的巨型格栅带着吞噬感,在刹车的瞬间,好像存心般,溅起路旁大片水花。 男人的身体被打了个湿透,仍没松开童云千的手腕,拖着她,要找车主对峙,骂骂咧咧喊:“这谁啊,他妈的开车不长眼睛啊!” 双眼因这道强光微微眯起。 童云千本以为,会是章序及时赶到,可又觉得,他不会开这种太有进攻感的SUV。 车门打开后,她看见车主的黑色中筒靴踩在水面,冒着雨,下了车。 夜雾里,有风掠过,四处弥漫着植物和尘土的湿野气息,她听到引擎熄灭的轰响,仿佛匍匐的野兽在咆哮。 像是擅闯领地,心底陡生不安。 童云千的呼吸忽然一滞。 朦胧光影中,那人不快不慢,向她走来,轮廓高瘦有型,双腿修长,上身罩了件横须贺夹克,简约又不失野性的款式,衣链是敞开的。 距离拉近,他的面庞清晰起来。 浓颜脸,漂亮得极具攻击感,五官像被雕琢过,十分精致,嘴角微垂,分明没笑,却有股懒懒的痞坏劲,像从美型漫画走出的堕神路西法,打破了次元壁。 童云千忘记眨眼,以为生出幻觉。 如果走在街上,无意看见,那同记忆里相似的倔强轮廓,她心跳都会停滞,下意识就要躲起来,因为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存在。 那即刻的反应,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浓浓的愧疚。 “松手。”那道记忆深处的声音,依然熟悉,刻意拖着调,磁沉的,漫不经心的,但比从前低哑了些。 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明明灭灭,隐约听见钨丝呲啦呲啦的颤声,有些许雨迹,顺着他线条明晰的颌角,向下淌落。 邵临踩水,走到她身边。 站定后,他单手随意抄兜,低垂望过来的目光,透着沉沉戾气,又冷又野,惹人心底颤栗发毛,像头即将扑向猎物的危险黑豹。 或许是被那道眼神震慑,男人终于放开她,向后退步,姿态有些狼狈。 邵临没情绪看向她:“走吧。” 那男人气不过,追上前,要拦他们:“我去!把我衣服弄成这样,就想走?” “吵死了。”邵临轻嗤,眼皮懒懒垂着,模样挺倦,像没睡好,浑身散着股嚣张气焰,掀起手指,随意扯了扯袖口的钩环扣,嗓音低淡说,“给你五秒,赶紧滚。” 就差,把“想打架吗”这四个字写在脸上。 显然耐心告罄。 雨势渐大,男人的醉意被浇灭了些。 斟酌几秒,还是夹着尾巴,过街鼠似的钻进车里,飞快踩油门,落荒而逃。 没开几米,便听见一阵刺耳警铃,红蓝炫灯破开雨雾,间或夹杂严厉的喇叭声—— “前面的车主,停车,查酒驾!” 骚扰她的男人被警察拦下后。 童云千松了口气,回过神,耳边响起简短的两个字:“跟上。” 她眼眶忽然发酸,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刚开口,微涩的冷雨就灌入咽喉,胃部猛地一缩,像被绳圈绞紧,又沉又痛。 只好噤声,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时间像减了速,连下坠的雨滴,都在变慢,他没回头,步子很快,径直往前走。 似乎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童云千踩着雨,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些,身形挺拓,肩膀很宽,走路时,绷蓄着力量感。 她慢慢抬眼,又看向他贴颈的黑发,那里被剃得更短,隐约有道野气的刻痕,很浅,像颗小兽的獠牙,他的中筒靴将积水踩得啪嗒啪嗒响,依然有股熟悉的少年感,整个人就像被盛夏暴雨淋透的麦芒。 潮湿,清新,浑身都是刺。 难捱的沉默后,终于走到车旁。 邵临低头,拉开后车门,扶住上面翼状尖角,不自然地瞥过眼,似乎不想看她,声音很淡:“上去。” 最后的那句话,比天边隐忍不发的闷雷还要沉郁,暗蕴着几分吞噬的意味—— “你男朋友在车里等你。” 黏腻的水声和吐息交换间,两人身上的洁白浴袍不断摩擦,窸窣的动静像是最自然的催晴白噪音。 童云千其实没说实话,自从知道以前的事,她就不再怕酒了,只不过她看见酒就会想到那个人畜不如的生父,会有些生理性的厌烦。 所以干脆就滴酒不沾。 可是她却觉得邵临喝酒的时候特别性感,再令她无感的酒,到了他手里,都会让她想去讨一口尝尝。 她抿了抿嘴,拉着他的大手,小声交代:“我只是发现有点不太对的情况。” “贺柏高,他作品的买家……” 童云千站在一侧看着有条不紊处理事情的邵临,恍然的目光渡上几分陌生。 虽然陌生,却又对他这副身处高位,睥睨发光的模样丝毫不意外。 她抱紧了手里的绘画平板,在人声窃窃中偷着勾了下嘴角。 只要有他在,无论遇到什么都不用怕。 邵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所有人踏实。 他能有受万人仰望的这天,全都是因为走了好多普通人根本不敢走的荆棘路。 即使已经没有身份说这句话。 但她还是偷偷的,替20岁那时的自己说一句—— 邵临,你瞧。 现在没有人会再以偏见看待你了。 第 78 章 你销声匿迹 Blame:78. 事情的处理办法全都落实下去了,虽然展览的暂时停止了对外的预约售票,但是如果乔峻栽赃的事情解决得够快,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如常,不会耽误原本计划的开展时间。 童云千从十一岁开始学画,到现在,绘画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作品被乔峻用这种方式践踏侮辱的。 不仅要维权,找他的陷害证据,她还要想办法自证。 画画这种东西,功底是最结实的证据。 干等着技术检测可不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童云千找了一圈,看见制作团队的领导和博物馆的主任以及邵临聚在一起商讨,她主动走过去:“领导,我有个事情。” “自证的办法,就是我再以这次的展览主题重新为每件文物画一套动态插画和拟人形象,全程录下绘制过程。” 她娇丽的脸写满了坚决:“我的风格一时不会变,笔触也不会变,这样最后再发布出去,乔峻画不出来,谁是抄袭者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伸手,将它拢紧,疲惫地揉了揉眼。 清醒后,发现章序不在床上。 童云千坐在陪护椅,转过脸,恰好看见,他正试图降下那扇坏掉的百叶窗,男人轻轻蹙眉,额前碎发散乱,能看出来,为了不弄出声响,在竭力克制动作。 但凭他自己,无法修缮如初。 章序尝试未果,察觉童云千已经醒来。 “还是吵醒你了。”他无奈说。 童云千语气温淡:“没事,是我先醒了。” 清晨的高级病房,窗外天光渐亮。 他穿宽大病服,身形落拓修长,清瘦且消颓,昨夜凌晨还在发烧,眼睑有淡淡乌青,颧弓微突,有种形销骨立的孤绝感。 漆黑的眼,沉静地看着她。 童云千蓦然想起,他演过的文艺片镜头。 在大荧幕里,他是诗人,是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教师,某个如常的夜晚,他将精心装帧好的手稿,散乱堆叠在平时伏案写作的桌面。 拾起火柴,嚓一声响,划过纸盒侧面的砂纸,将所有心血焚灭。 火光跃动,他漫不经心抬起眼。 打破了第四堵墙,跨越次元,穿透时空,仿佛看向屏幕前的所有观众。 他的目光分明隐忍,却格外有洞穿力。 有那么一刻,童云千感觉心脏收陷。 她被那道眼神击中了。 戏里的特写镜头,足够撼动人心。 但意识回笼,她想起一句话—— 见过戏中的人了,未免会嫌眼前的人没意趣,大抵是散场后的忧悒。* 昨夜没睡好,她大脑缺氧,有轻微晕眩感,从陪护椅处起身,告辞:“我该走了。” “去哪儿?”章序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再休息休息。” 她的指肚柔软微凉,轻轻碰他的手,往外推,“不休息了,我还要坐地铁回去,下午两点有课。” “什么课?”章序诧异。 童云千将他的羊毛外套脱下,搭在椅背,“团长介绍的工作,周末教小孩跳芭蕾,赚些外快。” 章序在她转身时,及时将她右手牵起,男人的掌心很凉,有薄茧的微粝触感,明晰修长的手指慢慢拢紧,以一种温柔又掌控的姿态,有力地包覆,不许她挣脱。 他低下声音,淡淡问道:“周末不休息吗?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童云千没回话,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自卑感,差距摆在这儿,他众星捧月,万人追逐。 她呢,还在为生计犯愁。 “你很缺钱么?”章序在她身后问。 童云千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变成一个涨满的水袋,这句话,像拿了根削尖的铅笔,将那层薄薄的塑料,扎破了。 她垂眼,艰涩说:“嗯…有些周转不开。” “怎么没跟我提过?”章序的语气,难能变沉了几分。 童云千的声线不受控的颤抖起来,反问道:“为什么要跟你提?有这个必要吗?” ——“我是你的男朋友。” 说的是陈述句,但像问句,也像祈使句,仿佛在同她确认,他们没有分手,还在一起。 童云千只是沉默,没反驳,也没确认。 有隐隐烦躁在男人眼底浮现:“那份工作不要再做了,你需要多少,我转给你。” “我是还在跟你交往。”她终于开腔,直视他的目光,“但并不需要你的钱,我缺不缺钱,从哪里赚钱,辛不辛苦,都是我自己的事。” 许是生病的缘故,章序的语气,不似平日温柔,而是沉硬的,偏冷的。 倒像金主在施舍包养的情妇。 童云千的心脏像被揪紧。 虽然咽不下嗟来之食,但被逼到这个份上,如果男朋友提出,给她笔钱,让她周转,她不会清高到不去收。 而且,她也会让他打个欠条,等经济状况好转后,就还给他。 但她跟章序之间不一样。 他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她也没想好,要不要跟他交往下去。 既如此,就没必要在金钱上,有任何纠葛。 少女的皮肤在熹微下,白得近乎透明,长相分明是易碎的,脆弱的。 她微微抿唇,眼神格外坚韧,有种不服输的倔强感。 章序脸色转冷,手指渐松,将她瓷器般白皙的手放开。 是了,这是真实的童云千。 她不是蒋冰嫣,不是任何人,她们的侧颜固然有相像的地方,但仔细看,童云千更清冷。 她是敏感的白天鹅,也是骄傲的黑天鹅。天鹅优美,出尘,或许会因身姿轻盈,而显纤弱,但终归属于猛禽,无法被豢养在笼中。 在某些瞬间,他因她的独立,她的坚强,而心生怜爱,但却无法一直忍受,她过于固执地同他保持距离,厘清界限。 未来如何,他说不好,但是眼下,他不想让这个女孩离开他,那么,她该学会服软和示弱,偶尔依赖他。 病房的气氛,冷凝了片刻。 出于演员的天性,章序惯会控制情绪,不过几秒,便恢复了温雅的翩翩风度。 “等一下。”男人唤住她,翻出手机,拨了通电话,“你不需要我的钱,但至少让我帮忙,叫司机送你回去。” 童云千停住步,无奈说:“谢谢。” 她清楚,刚才应该驳了男人的面子,他好心提出送她,总不便再没分寸拒绝。 等车的时当,章序询问了她的状况。 “告诉我,为什么会缺钱?” “长辈生病,房租太贵,哪样不需要钱。” “你住的房子,是租的吗?” 话落,童云千无声看他。 大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控诉意味。 更让她心凉的是。 她从前同他提过,她在跟别人合租,而章序却不记得,或许是他忘了,又或许是,在她说话时,他根本就听得敷衍。 章序握拳,佯装清咳,有些尴尬地找补,“舞团没给你们舞者分配住处吗?” “都什么年代了。”童云千笑了笑,不无苦涩地说,“事业编也不一定就有公建房住。” 他们又略略聊了几句。 电话铃响,司机告知,将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外,童云千起身,告辞,离开没多久,那扇百叶窗毫无征兆,噼里啪啦,唰唰价响,朝着大理石窗台倏然下坠。 章序被这声响惊动,走向窗台,拽起挂绳,将它往上卷,但徒劳无功,依然失败。 似乎很久没对一件物什如此执拗。 他掀开白色金属页片,透过那寸狭小长方空隙,从二十二楼,朝下俯瞰,寻找她的身影,童云千变成小小的一个点,在秋日的晨曦下,沿着雾灰色柏油路,走进前面的重症大楼,慢慢地,不见了。 男人滚烫的额头贴到颈边,烫得童云千一激灵,讶异:“你……你发烧了?” 他眯着眼,白天统领全局时震惊冷酷的凤眼此刻昏着病态的混沌,像是不相信一样的:“嗯?我?” 童云千无语,“你这头烫得都快能煎鸡蛋了?不知道自己生病吗?” 邵临从小身强体壮,身体素质好到好像怎么造都不会坏。 所以他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着凉感冒直接发了烧。 “原来是发烧了。” 邵临埋在她颈窝,明知装傻,不肯挪开半步,缓缓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熟悉的体香:“我还以为是欠-撸-了才这么躁得慌。” 童云千听这糙得过了头的话,羞得浑身激颤。 他神经病啊?没常识吗? 果然……不管赚多少钱,事业多成功,他还是那个死流氓没变! 第 79 章 没有人知道你踪迹 Blame:79. 邵临身宽体壮,身上的肌肉都是实打实的,对身板单薄的童云千来说压下来,跟砸下来一块八十多公斤的硬石头没区别。 这人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她身上,压着就算了,他的脸还使劲埋在她颈窝里,挺直的鼻子蹭来蹭去,滚烫的嘴唇略过她细腻的皮肤,擦出一阵阵酥麻激栗。 知道的是发烧,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喝多了趁机揩油的酒蒙子。 “邵临!”童云千推着他,脚步不稳,感受到自己身上已经迅速被邵临染上了独属于他的味道:“……你快走开啊!有病吃药,耍流氓算什么?” “道歉。”他没松手,却说。 她怔忡,只觉得这对话好像有点熟悉。 “我道歉?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该道歉的是谁?” 他直言不讳:“你偷看我打飞机,还看起来没个够,道歉。” 拂晓,童云千半梦半醒。 听见一声清脆啾鸣,窗外有飞鸟掠过,灰黑的剪影透过玻璃窗,落于病房的洁白床单。 她眼皮轻颤,从床边起身。 四周弥漫着浅淡的消毒水味,肩膀覆了件男士羊毛外套,有星点雪茄气息,不轻不重的分量感。 墨丘赶来后。 走廊的两个男人又扭打起来。 直到某刻,沈谅被掼在鱼缸,后背“哐”一声撞在缸壁,发出暴烈巨响,棱角不平的玻璃碎片坠了满地。 夜店风波方才平息。 邵临被送往医院,左臂嵌进几枚玻璃碎片,扎得很深,差个几寸,就能割破动脉,护士为他打镇静剂,又做了全身麻醉。 尖针刺入皮肉,痛感锐利。 他想起KPLER正在开发的那批仿生手臂,高分子材料模拟出的肌肉线条异常清晰。 肉-体沉睡,知觉却清醒得可怕。 仿佛听见了,计时器冰冷的嘀嗒声,仿佛感知到,那两条游动的蛋白缝线,它们正绕过肌腱,牵引,定点,又穿过神经的空隙,触角般向前延伸,将断裂处缝合,打成微小的结。 医生透过微创镜,给他做切口缝合,线在手臂形成裂纹般痕迹,似蔓生的临千,又像丑陋的白色蜈蚣,他的皮肤则是凝固琥珀,将它百足缚住。 “手术很成功。”中年医生低声说,摘下乳白色橡胶手套,又嘱咐身旁的副手,“待会给他打个石膏,避免缝合张力。” 副手医师回答:“好的。” 邵临意识昏沉,终于有了睡意。 未褪的麻药,变为致幻剂,他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梦境和记忆,两股交缠,形成虫洞般的漩涡。 第一个梦,他和童云千四五岁。 那时他还寄养在她家,他们像思维混沌两头幼兽,跑来跑去,不知疲倦,都有野蛮生命之力,总因小事争吵,动辄互相扭打,他阴郁乖戾,童云千也没外表那般乖。 她被他的恶作剧惹哭,那时还留荷叶短发,根根乌发,从头顶立起,像只炸毛的小天鹅。 女孩浑身发抖,红着眼,冲他嚷:“邵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第二个梦,他和童云千七八岁。 女孩的发育要更快,她忽然比他高出半头,做起姐姐样,偶尔温柔,偶尔骄矜,像小大人,告诉他,阿临,你应该这样做,阿临,你不能这样做。 他们已能和平相处,他默默跟在她身后,闷声说:“噢。” 心里却在想,我比你要大哦。 从幼年,到少年,童云千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他对她,永远有少年人最真挚的感情,不掺任何杂质。 每次见她,虽然不说,格外雀跃。 不知何时,那雀跃变了味,多了些甜。 心事慢慢发酵,愈发难言,像被尘封在玻璃罐的一颗梅,那些甜味,也开始变酸,变涩,甚至变苦。 那或许是他十三岁,又或许是他十四岁,最后一年在上海生活,他们已许久未发生争吵,但他却又将她惹哭,他懊恼,他后悔,童云千也好几天没联系过他。 他恐怕她再不肯理他,决定去舞室找她。 童云千的舞室在学校附近的弄堂里。 他骑着山地车,穿过七拐八绕的街道,经过数不清的旧洋房,石库门,上海的夏天,有蝉鸣,有梧桐,空气里传出老式面包房的香甜气息,又路过一家熟食店,刚做好四喜烤麸和爆鱼,淡淡的油烟味飘过来。 他加快骑,扑面的风,将白色T恤鼓起。 终于进入弄堂,晾衣杆上的衣物在轻轻荡,他心跳变快,越来越紧张,球鞋踩住地,按下刹车闸。 弄堂里的爷叔刚退休,闲来无事,卷着纸烟,刚衔嘴边,看见来了个陌生少年,眼神戒备,问:“你找哪家?” “我找陈老师的舞室。” “男孩子去舞室?”爷叔眼神愈发警惕,“来接女朋友?屁大点岁数,就晓得早恋!侬赶紧走,再不走,阿拉喊人赶你走。” 邵临嫌老头事多,嗤笑一声。 也没辩解,将自行车停稳,锁好。 少年从车筐背包拿出游戏机,挑了处路边石阶,坐下,眉眼散漫,吊儿郎当,拇指反复推着摇杆,打起超级马里奥。 闯关音滴哩哒啦,爷叔觉得刺耳,瞪起眼来,转身进门洞,似乎要拉几个住户说说理。 童云千恰好出来,和爷叔迎了面。 少女穿淡紫色练功服,身形纤细,不着痕迹,往邵临那儿看,和声解释道:“李爷爷,他不是坏人,是我表哥。” “侬表哥?”爷叔狐疑转过身,“倒没听侬妈提过,也是昆山人伐?” 童云千悄悄朝少年使眼色。 邵临会意,懒着嗓,拖长了话音说:“哦,我是她表哥。” “早说啊!”爷叔终于放他进去。 邵临沉默走在童云千身边。 舞室里没人,她还在赌气,也没说话,他不时悄悄去瞥她,不知何时,他已比她高了许多。她大概,只到他耳垂那里,偶尔靠近,还能嗅见她淡而好闻的发香。 怎么又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邵临皱起眉,感到脸颊发烫,使劲摇头,想将那些念头摆脱,但摆脱不掉,只好挑了处靠近把杆的地胶,席地而坐,埋下脑袋。 想跟她道歉,又说不出口。 他的手边放了本《安徒生童话》 童云千自顾自,练起舞,窗外的天光淡影落在她的身上,四处的落地镜都是她的影子,他听着她脚尖落地的声音,心里越来越乱。 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他拿起那本老旧的童话书,装模作样翻开,没话找话:“嘁,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书。” 她也调侃:“我也以为你上初中后,就能长大了呢。” 少女转了个圈,气息轻微地颤:“不是我的书啦,是学舞的小朋友落下的。” “哦。”他漫不经心应了个字。 “但我刚才确实看了一篇童话。” “哪篇啊?”他问。 “那篇童话叫《红舞鞋》” 少年翻到目录,找到那篇童话的页码,却听她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卡伦。” 童云千的声音,变得格外低落:“或许只有求刽子手将双脚割下来,才能脱下舞鞋,不再像机器一样,永无休止地跳舞。” 她不知晓,那天他也看了篇童话。 童话里的锡兵,爱上了那个由纸片做成的芭蕾舞女,他身体僵重,无法走路,他被主人从窗台扔到楼下,又被街边稚童放在纸船,流进昏暗的地下水道。 他被老鼠戏弄,他被大鱼吞下,他被女仆带回了游戏房,终于能再看见心爱的姑娘,却又被主人扔进了火炉。而他爱的芭蕾舞者,那个小小的纸片,正被风吹动,朝火炉这边飞来。 炽焰灼烧她裙角,他已在梦里变为锡兵,而那舞者也变成童云千的模样,即将化为灰烬。 想要开口喊她,却无法出声。 火灭,女仆将炉灰清倒,发现他变成一枚小小的锡心,大火都烧不掉的一颗心。 “丸丸。” 他隐忍又沙哑地唤出她的小名,每次唤出这两个字,心脏都又疼又软。 邵临惊醒,头脑昏昏涨涨。 褪麻药的感觉太像宿醉,疲惫,空虚,意识同现实断触,重新连线,赫兹尚不同频。 他撑着右肘,从病床坐起,懒懒低眼,看见左胳膊被打了石膏,还未适应,几分钟前,又梦见童云千深陷火海,自己却无能为力。 男人脸色有些阴沉,艰难拿起手机。 看见界面弹出一条短信—— 【您好,我是邵天奇的舞蹈教师,昨天给您打了电话,您没有接。今天下午邵天奇也有舞蹈课,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在下课接邵天奇时,留出五分钟的时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家长您谈一谈。】 “邵临……”她颤着嗓音尽快打岔,不想他再这么问下去。 再问下去,勾起来的回忆和遗憾只会越来越多。 “别说了……” “你快吃药吧。” 邵临握着玻璃杯,挪开视线,盯着半空,像是自语也像是对她坦白:“这些年我睡得不好。” “你总是在我梦里哭。” 童云千下巴抖得厉害,狠狠埋着头,不敢面对他。 “我怎么哄你。”他扯了扯唇角,像是自嘲:“你都不好。” 第 80 章 这算不算是逃避 Blame:80. “我不想再看你哭,所以就不睡觉。” 说完,他喝了一口水,把药片吞下去。 邵临松开握着她的手,翻身躺下,留了句:“去做你的事儿吧。” “我睡了。” 前一秒还教育他直勾勾盯人不绅士,后一秒就堂而皇之问他是不是死了。 邵临垂眸,睥睨着锢在怀前的女孩,特不理解。 “那你想怎么着?” 面前的男人站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七以上,就算站姿懒散,依旧能把她娇小的身子包起来有余。 童云千都害怕了。 他的手掌圈握着童云千的腕子,指缝溢出她嫩白的肉肉,完全不懂怜香惜玉。 童云千被他捏疼了,眉心有些紧,视线落在邵临染血的袖子上,“你受伤了,需要处理的。” “你是员工,肯定知道还有别的办法出去。” “你带我出去,我包你医药,或者折现答谢,都可以的。” 小淑女抬头,向对方投递一个“请相信我”的诚恳眼神:“我有钱的。” 而邵临在听她说这些间隙,眼神已然更漠了些,对于这些少爷小姐习惯于用钱解决一切的行为见怪不怪。 只是她少了点仗着家里老子有钱而趾高气昂的傻×气质。 倒是真想送他钱。 邵临偏开眼,已经快把“懒得理你”写在脸上了,刚要开口,面前白花花的小矮子突然凑近。 童云千单手捂在邵临嘴巴前面,没有碰到,示意他先别说话,耳朵听到门外不断接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邵临单眼皮的凤眼很黑,眼尾勾起时精炯有神。 童云千急得眼圈都红了,小碎步跺得地板轻响,憨态可掬的姿态莫名撬动了他管闲事儿的心,邵临唇线稍动,戏谑划过。 两人消失在休息间的下一秒,那些纨绔们开门冲了进来。 “人呢?” “你不是说她在这里面?” “我靠,别闹大了啊!” …… 持续了半天的白昼暴雨,直到傍晚这时候才有见小的架势,像打碎的水雾洋洋洒洒得没什么威力。 一轻一重赫然不同的脚步踩在会所后面这条巷子里,巷子年头太久一整条羊肠小路都没有照明的大灯,只有十几米一盏的破旧黄灯勉强给脏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远,童云千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飞着走。 “那个……”她细喘着,搭话:“他们是不是不会追来了?我看那门是单向锁。”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环境让她害怕,但这人始终捏着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伞,让童云千忐忑的心里逐渐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邵临停了下来,回头。 两人恰好站在一盏暖黄路灯下,泥泞的灯罩绕着飞虫。 她抬头,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见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点,会吸人。 喉咙怎么有点干。 童云千蹊然避开了他的注视,往身侧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雾削弱下更软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打给家里人。” “到时候车来了,送你去医院,如果要钱也是有的。”她补充。 邵临暗灼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脸上,对她开出的这些“条件”毫无兴趣,从兜里拿出手机甩给童云千。 童云千接过手机,面露喜色,还喋喋不休自证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假借打电话,盗取个人信息的诈骗团伙…” 说着拨通了司机叔叔的电话,想到什么,还不忘抬头问他:“这里的地址,你知道吗?” “出语巷,25号,西侧小口。”邵临字正腔圆,多一个字都懒得吐。 童云千微笑点头,正巧那边也接通了,听见司机叔叔的声音,一下子委屈起来,憋着哭腔说话都抖却还要装平静,说话条理清晰把事简单交代,叫他连忙来接自己。 邵临倚着脏土墙边,衣服里的疼痛逐渐蔓延而来,呼吸渐沉,耷拉着眼皮子盯着她。 童云千挂断电话,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这人身上。 休闲会所里男员工统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却显出贵气,扯坏的衣服沾着血,脸色青白,有种奇异的靡乱蛊惑。 危险,不容侵犯,散漫却疏离。 对女性有特别的吸引力。 这种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是…… 童云千却有点挪不开,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后还是。”童云千还是忍不住想开导这人,目光避开他手腕上的血,有点发怵,“不要打架,很危险的。” “把嘴闭上。” 完全不领情。 “好的好的。” 算了,谁让他帮了自己。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宾利稳稳停到巷口,是来接她的车。 童云千终于松了口气。 往前踏出三五步后,她停住,望向还在原地的人,“你?不跟我走吗?” 邵临的脸被暗遮了大半,掀眸给她一眼,已然回答。 还想问他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总不能答谢无门,可是对方的态度似乎不会解答这些。 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细雨打在手臂上,童云千并不是专横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下,随之点头。 然后往巷口处一步步稳着走去,哪怕淋着雨,也毫不乱掉步调。 司机看见她从巷子里出来,赶紧下车打伞,跑过去接人。 童云千给他一记安抚又恬淡的笑容,小嫩手搭上司机叔叔的胳膊往车边走。 就在扶到车门框时,童云千顿住了。 她回头,一眼往幽暗之处。 男人不羁的脸,高大的身体,还有那如点火般捏在她手臂上的大手,像藤蔓,缠住了童云千此刻欲上车的腿。 因为童云千无比清楚:他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遇见只是意外,这一走,就是永别。 下一秒,脑子里什么东西崩断了。 逃离伞面的庇护,童云千毫不犹豫地转身,任由脏水溅到鞋面,跑向还杵在昏暗中的男人。 邵临身上有股恣妄,比疏离还深,比放肆要野,只怕生人再近一步,就会被刺伤。 那抹白色再次接近时,他眯起了眼。 童云千直白地侵入了野兽的防线,扯下衣服上装饰用的黑白纹BURBERRY丝巾,在冷刺的目光下,绕在邵临手腕上,盖住了那条还未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指上,还残存着他的血迹。 心跳很快,也知道对方排斥。 说实话,她很少这么意气行事。 没想到她还会折回来,这条丝巾像是强行续上的牵扯,他怎么会读不出来。 邵临低着头看她给自己系丝巾,蹙眉,“谁用你了?” 童云千顶着对方吓人的气场,抬起望他,杏眼洇湿又纯良。 一冷一热,一刚一柔的目光碰撞炸开了缝隙中的雨花。 她系好,笑了,“很衬你的。” 意思是:掩盖伤口并非我本意,只是它在你身上更好看。 察觉到自己演技过于拙劣,她双颊通热,转身小跑,步调乱得一塌糊涂。 邵临看了眼手腕,正欲扯下丝巾,瞥见她那双被泥水溅脏的洁白丝袜时,动作停了。 …… 宾利迎着绵绵雨往童家府邸驶去,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道:“圆圆啊,你不能总叫人欺负。” 童家大小姐就没有在外面受气的理儿。 她的家世富贵落在很多人眼里都扎得很,从小到大各种冷嘲热讽都见过,不过童云千是个心大的,一般的小别扭也就当做不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过息事宁人的,是骨子深处生长出的不屑。 “刚刚那些孩子想戏弄你也不用怕的,你背后有童总还有哥哥们撑腰,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老受气再把自己身体憋坏了,多不值当。” “我当然知道啦,叔叔。”童云千才把思绪从那个男人身上挪出来,她望向前面开车的人,眼神已然褪去了畏惧,有股广阔的柔和:“可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们了呀。” 哪怕被碰一下,被看一眼,童云千都抵触至极,就是要立刻离开,谁留都没用。 谁知道那群没教养的公子哥会不会真的趁酒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童云千想到那抹即使杵在幽暗巷子里,也不会被周遭污秽吞并的落拓身影,只觉得今晚也并非全是不愉快。 “这次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大哥,放心吧。” 她扬着纯然的笑,眼神却淡下去,开口:“这样没缘由地欺负人,他们要付出代价的。” …… 时间逐渐靠近新一届滨阳大学新生入学的日期,暑热正在渐渐褪去,蝉鸣还在喧嚣,狂妄自大。 童云千出了中古店,打开遮阳伞时,接到了发小生窈的电话,“亲!你现在是在牛津街吗!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这里有家店收藏了品质很好的欧泊,我来看看。”童云千有些遗憾,“就是店长开价太不友善了,我要再考虑一下。” “喜欢就买啊,你不是还有零用钱吗?”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不浪费粮食,不乱用钱财,是我家的家训。” “…佩服,你童家发达也不是没理由。” “既然你现在还在牛津街,帮我个忙好不好!”生窈的嗓音听上去挺迫切的。 童云千眉头动动,预感不好。 五分钟过后,生窈总算是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明白了:总结来说,她这个暑假在网上聊了一个男网友,两人处成暧昧关系,因为对方声音太好听,又温柔纵容,还带她打游戏,生窈就沦陷了。 一次聊天,生窈不小心透露自己是滨阳大学大一新生,结果巧合对方是大四的,就提出见面。 也是激动又好奇,生窈人脉很广,拿着对方的名字去找人查,结果一查——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普通的死宅,跟她幻想的男神形象完全不符,瞬间就下头了。 生窈不想坦白因为不喜欢对方现实形象而拒绝,也说不出口,到了今天见面的日子还龟缩在家里。 她的意思,是让童云千代替自己去见那个网友,当场说明白别再联系了。 童云千站在树下乘凉,认真听电话,等对方说完了,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对朋友一向是事事有回应,很少这样晾着对方,把生窈都晾心慌了:“亲爱的……你咋不说话……” “窈窈。”童云千眉头皱得相挤,低头盯着自己凉鞋上的碎钻,很认真地批评对方:“你这样很不好。” 生窈撒娇磨她:“哎呀我知道啦…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再说出什么很伤人的话不就更不好了吗?” “你呢,温柔又巧言善辩的,肯定能三两句把他忽悠过去啦。” “帮我这次吧,行不行~” 童云千叹了口气,“你以后真的不能这样了,以貌取人不对,你这样爽约更不对。” “嗯嗯。我以后绝对改正!” 她本就不擅长拒绝人,更何况是朋友的请求,“那就好,你告诉我咖啡店的地址,我去见他。” 咖啡店离她目前的位置并不远,童云千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推门进入,冷气的凉爽扑面而来。 照片上那个男生已经在约定的位置等她了,看样子坐了很久。 男生明显捯饬了自己,不过依旧算不上多整洁,人有点胖,脸色偏黄,穿了套很不合身的休闲西装。 感受到对方的真诚,童云千就更惋惜,想了想要怎么给对方落下坏印象,一改往常姿态,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男生低头玩手机,突然“啪!”的一下,包被她直接丢到座位里,翻了好几滚。 童云千承着对方抬眼的目光,抬下巴,趾高气昂道:“你就是张家铭?” 虽然发狠装酷,但奈何她天生的音质太柔软,反而有种骄矜。 “你是生窈?”张家铭打量她,面露喜色。 童云千一下踹开椅子,不小心把自己脚踹疼了,暗叫疼坐下,直接埋怨:“谁让你先点单了?你知道我喝什么吗就点?” “没见过你这么独断专行的,真讨厌。” “那你看看想喝什么,我再点。”张家铭太惊喜了,没想到聊了几个月的女生竟然这么漂亮,百依百顺:“听你声音感觉和平时聊稍微有点差别。” 童云千有些心虚,答得也快:“网聊不都夹吗?我平时就这样,少管我。” “你要不满意以后就少聊。” 张家铭心想:不是网上夹……你线下的声音可比网上夹着的还娇…… 他赶忙摇头:“满意满意,我特别喜欢!” 童云千:……? 啊?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怕你的模样和我想象中有出入。”张家铭真心吐露:“你太漂亮了,我都觉得配不上你。” “一想到最初是你先勾搭我的,还挺不好意思,我是男人,应该我来主动的。” “没事,以后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点点弥补的。” 童云千傻了,自己不是已经很没礼貌了吗?这人怎么回事啊! 她被对方弄懵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咖啡店很大,人少安静,与此同时,店内的角落位置。 邵临整个人窝在沙发座里,一条长腿还搭在旁边椅子上,黑色工装裤的银色拉链头轻晃着,懒洋洋像头午睡的老虎。 他抬手,拿起盖在脸上的英文报纸,初睁的黑眸斜睨,直勾勾射向远处“热情面基”的男女。 两人刚才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惺懒的目光,慢悠悠飘,最终落到童云千那慌成小呆鹅的小脸儿上。 邵临轻触蓝牙耳机,接通电话,对那边开口。 “嗯,找着人了。” 刚刚好。 借机,算笔账。 “以前总挨他们的打,站着打,跪着打,绑着打。” “挨打成习惯,下跪也成习惯。” 他弯起的唇角就像一把即将挥舞见血的镰刀,“但我每次受这些的时候都特想笑。”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一直挨打。所以当下身上每一次疼,我都给他们记着。” “一想到他们以后也像这样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我就想笑。” 邵临望进她柔软的目光。 “童云千。” “你想不想知道我这四年除了培养eclipse,还干了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90 第 81 章 就与我为敌 Blame:81. 翻过这一夜,崇京再度回到那副金光灿灿的玻璃城的状态。 童云千换上邵临秘书送来的新衣服,是套比较正规的OL小西装,不过风格很温柔,偏休闲。 她穿上这套裙装,看见邵临从另一边的衣帽间出来,正低头整理着袖扣。 他穿了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规规矩矩地穿着,精细剪裁的西装刻画着他强壮夺目的身材线条。 宽肩窄腰,腿又长又直。 照他的习惯,平时穿西装衬衫一定要敞开领口的,可今天纽扣却都严丝合缝地扣着。 邵临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整理袖子,然后微微抬起喉咙系领带。 明明是无比普通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却那么漂亮,还有股成熟帅哥的性感。 童云千刚喝过水,看到这一幕,喉咙却不止地发干发痒。 进组那天,童云千起得很早。 出门时,天刚擦亮,白日渐长。 她走到通勤必经的窄巷,仰起头,看太阳从高楼夹缝中缓缓升起,边缘的光焰,正撞碰城市天际线,使交接处染上明透的橙。 章序有派专车送她到影视城。 童云千拉开车门,坐稳,伸手去系安全带。 司机示意她看后座,笑说:“没吃早餐吧,小序特地托他助理王鹏给你买的。” 童云千顺方向去看,旁边的座椅放着一个椰叶编织包,很大,菜篮子的形状,用手掀开,发现里面装了两个牛皮纸袋。 是她喜欢的那家面包店的贝果,全部口味都有买,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瓶鲜榨橙汁,一杯微热的馥芮白。 章序还记得她的喜好。 因这件小事,近来的酸涩终于转淡。 他还是在意她的。 童云千露出微释的笑意。 刚认识那阵儿,章序前前后后,送了不少奢侈品,带logo的,包装袋橙黄,有的抵她半年工资,有的能买一辆车。 她尽数返还,从没收过。 跟他交往,不图什么,只是喜欢他这个人。 她从没对章序说过。 其实,她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从她十三岁开始,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女时,就喜欢他了,虽然,那种喜欢,不完全是对异性的恋慕。 章序比她大七岁,步入二十岁的门槛后,已经在演艺圈崭露头角,在不久后,还被提名了戛纳,身价暴涨。 她自知,她的那些喜欢,微不足道,卑如泥草,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不缺乏别人的关注和仰慕。 知道章序这个演员的契机。 还是因为他的父亲章远光,那几年,媒体对他的评价,大多尖酸,他难免会被罩上星二代,资源咖这类的称呼。 直到看了他主演的那部文艺片。 深秋,芦苇荡里,强风吹拂。 那个拥有成熟灵魂的复杂少年,独自走在湿野的泥地,他的指尖,掠过肆意起伏的棉絮,突然一顿,不知是不是被划伤,眼角泄出淡淡的脆弱感,却遮掩不住潜藏的仇恨。 童云千的心灵被深深触动。 章序举手投足间,毫无表演痕迹,风格细腻,十分自然,仿佛就是电影中的人物本身。 她终于意识到,媒体对他的了解,是片面的,也是带有偏见的。 自那之后,她开始关注他。 即使在他或是设防,或是拘谨的采访中,她也能够透过某些话语,窥见他强烈的意志,和隐秘的欲望。 他想要破除他父亲带给他的,那如枷锁般,束缚他的光环。 他有顽固的野心。 从他的身上,她敏锐地捕获到,同类才会拥有的,那相似的需索,于是,她悄悄许下心愿,希望章序,能成为比章远光还要出色的演员。 她想亲眼见证,章序迎来属于他的荣耀。 也天真地期待过。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可以成为和他一样顶尖的演员,但家里发生变故后,她舍弃了曾经的梦想,不敢再抱任何奢望。 只能默默祈祷,她的影帝,能够永远都走花路。 章序是她无法实现的美梦。 即使,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他的恋人,她还是常常觉得,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章序有两个司机,送她的司机人近中年,气质沉稳,跟了他好多年。 童云千随便挑了几个贝果,递过去:“这还有好多,你要是没吃早餐,待会儿也吃一些吧。” “我吃过了。”司机笑着拒绝。 或许是人相处久了,性格也会相近。 同章序一样,司机的态度温和客气,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车很快驶到主路。 道很宽,南北走向,两侧槐杨浓绿,夏日柏油地散出浓烈化工气息,大都市生活节奏快,这个点儿,就能感受到车流如梭。 童云千看向窗外,咬开蓝莓贝果,揉发的面团很劲道,口感扎实,果干却偏酸。 咀嚼慢下来,她忽然后知后觉——今天是她进组当替身的日子,章序选在这天送她早餐,倒有些求人办事,陪上谢礼的意味,这让她心情闷涩,连带着,嘴里的面包也味同嚼蜡。 童云千低下眼眉,很快调整好状态。 饭要吃饱,钱得挣到,既然选择接受这份工作,就要好好去做,不能因为恋爱的苦恼,耽搁正事。 一小时后,顺利抵达影视城。 下车,关门,负责的场务找到她,人挺和蔼,边交代注意事项,边带她往影棚走。 童云千仔细听,认真记,来的路上,她有悄悄告诫自己,做好替身演员的本职工作,不要动别的绮念。 但当双脚踏入影棚的那一刻,心脏突然怦怦跳,频次加快,重而有力。 童云千攥紧双手,吐气,调整呼吸。 这感受似乎出自本能,就像鱼儿游进更广阔的海域,虽然紧张,但更兴奋。 继续往影棚深处走。 童云千迈过推车的金属滑轨,有蓝衣人员同她擦肩撞肘,匆匆而过,他拿了个银色挡光板,飘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很晃眼。 抬手遮光,粗略看去,影棚被布置成她格外熟悉的剧场,黯红色的幕布,环簇中央的阶梯看台,若不是周旁架置的那些机位,补光灯,属实难分虚实。 收音筒恰好悬在童云千头顶,调试的声音略微失真,透过石棉布,嘶嘶轻震。 场务问完进度,小跑过来,说:“还没布完景,过会儿我们再熟悉走位。” 童云千点头:“好的。” 到了八点半,影棚布景完毕。 场务带童云千回到拍摄地点,发现不用费心教,她一次就能找对所有走位区域。 “待会儿直接去化妆间吧。“场务语气惊讶,“你之前没演过戏吗?这学得也太快了!” 童云千笑着解释:“可能是,我们舞者很讲究站位,一定要找准面对观众席的方向,所以学得快。” “也对。”场务一拍脑门,“我之前陪女儿到国剧院看过芭蕾舞剧,你们舞者确实厉害,转完那么多个圈后,还能稳稳当当正对台前。” 童云千态度谦虚:“应该就是这个邵因。” 场务不无惋惜地说:“说句实话,刚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找你屈才了,毕竟你这长相,怎么看,也不像给人当替身的。” 童云千温声回道:“但替身演员的工作也很重要,我会好好做的。” 场务手头要管的琐事不少。 聊完,匆忙去了别处。 童云千刚要去化妆间,忽然用余光瞥见,观众席第一排的7号座位,躺了个剧本。 应该是某个演员遗落的。 封皮为淡蓝色,印着电影的名字《眩晕》,不厚,页边微卷,夹着几个索引贴,那演员应该写了很多备注,翻阅的痕迹很重。 童云千只知道,章序投资的这部电影是犯罪悬疑题材,他在其中扮演一名命案刑警,女主演蒋冰嫣扮演嫌犯,是一名芭蕾舞者。 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剧本,对其余的情节、对白、人物关系一概不知。 按理说,她只是女主演的替身,影子一样的存在,只需完成指定的舞蹈动作,不该知道那些内容。 但就像受到某种未知引力的磁吸,童云千忽然萌生出,想将它翻看的欲望,不受控制,走到那里,伸出手,指尖就要触及到折脊。 就在这时,童云千看见一只偏短的胖手探来,动作很飒利,带起阵风,先她拿到剧本。 是章序的助理王鹏。 王鹏的语气有些生硬:“序哥让我来取剧本,你不用特地送了。” “好的。”童云千回道,“知道了。” 心里却有些疑惑。 章序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背词这件事,通常在家里完成,他从二十岁开始,就强迫自己,一旦进入片场,就绝对不会带台本。 疑惑的还有那些索引贴,和勾勾画画的痕迹,倒像是给别人做的教案,方便去讲解。 “等一下。”王鹏环顾四周,见工作人员离很远,压低声又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童云千不解地看向王鹏。 王鹏身材偏胖,长相也很亲和,没什么攻击性,此刻的语气,却很尖锐:“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少在外人面前,跟序哥眉来眼去的,可别露了馅。” 童云千沉默两秒,偏过头,不卑不亢问:“这些话,是章序让你跟我说的吗?” 王鹏心虚地说:“…那倒不是。” “有什么话,你让他自己跟我说。”童云千语气平静,但字字有力,“人不用亲自到,发条消息就行,你不用当我们之间的传话筒。” 童云千顾及王鹏的面子,留有分寸。 话里话外却在说,她和章序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干涉。 她态度稍微强势,王鹏立即赔上笑脸:“你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这里人杂,序哥虽然不是偶像,不指着立人设圈粉,但要是被曝出恋情,多少会受些影响的。” 童云千跟王鹏接触过几回,知道这人多少是被娱乐圈的浮华环境影响了,欺软怕硬,见风使舵,典型的纸老虎。 没再分他眼神,转身离开- 群演休息室。 化妆师小李拿起散粉刷,从童云千的额头,眼睛,鼻尖依次扫过。 定完妆,小李说:“导演估计四五点才能叫你,你不用着急换舞衣,待会儿陪我去影棚看演员演戏呗。” “我还是不去了。”童云千温声拒绝,“导演也有可能提前找。” “去看看嘛。” 小李年纪跟童云千差不多大,生了张娃娃脸,很自来熟:“虽然蒋冰嫣在电影圈还不算大咖,但有章序在呀,他今天扮相超正,渣苏渣苏的。” 童云千磨不过小李,只好答应。 其实她也好奇章序演戏时的状态,心里冉起了期待感,到了影棚,却发现四处硝烟弥漫,氛围格外紧张。 各方人员不知所措,看向舞台上的两个演员,直发愣,干瞪眼。 “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导演郑闯三十几岁,下巴蓄U型胡子,戴黑框眼镜,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把藤条编的导演椅上,穿衣风格挺有艺术家的雅痞气质。 郑闯是童云千很欣赏的青年导演,才华横溢,特立独行,不愿逐利,从不涉足主流商业片,很有自己的风格。 之前拍的那部文艺片还入围了柏林影展。 蒋冰嫣用手抹眼泪:“您要是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别折腾人。” “我这就叫折腾人了?” 郑闯被她这话惹恼,横眉冷对,“你思维要转过来,这可不是拍电视剧!拍电影就讲究个磨戏,这部电影还是文艺片,感觉不对,怎么往下继续?” 郑闯声音很凶,脾气火爆。 蒋冰嫣大概没见过这阵仗,急促调整呼吸,双肩发抖,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抽噎着,没再吭声,脸画了舞台妆,眉眼很艳丽,有自然娇憨,一看就是在温室长大,被家人保护很好的女孩。 女主演蒋冰嫣,比童云千大两岁,曾凭一部古装剧走红,今年工作重心转移,开始接触电影资源,平时很有明星气场,在娱乐圈立的,还是冷贵千金人设。 童云千没想到,她真实的性格,很孩子气,容易情绪化。 “别在这里哭,回去调整状态!” 郑闯没好气又说:“这么多设备架着,还都用的胶卷拍摄,一天大几百万烧着,因为你入不了戏,浪费了半天的时间,我还没哭呢。” 章序似乎对郑闯的态度不满,语气微沉:“钱的事您不用担心,资金很充足,别把她逼的太紧了。” “我这叫逼的紧?”郑闯气笑了,“今天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又不是没跟我合作过,我承认,我导的戏确实磨演员,但我对蒋千金已经很客气了。” 小李在一旁吃瓜,小声说:“哇哦,上来就撞见导演骂哭女演员的场面,刺激!” 童云千却没有看戏的心思。 她忽然注意到,从侧面的角度看,无论是身形,还是脸部的轮廓,她跟蒋冰嫣都有八分像。 恍惚间,竟像在照镜子一样。 诡异的不适感像蚂蚁般爬满了全身,她纤瘦的背脊有些发痒,但无法伸手去挠。 这时,蒋冰嫣转过身,踉跄跳下舞台,朝她身后的安全出口跑来。 不过几秒,同她擦肩而过。 童云千表情错愕,侧过身,看清她的正脸,但从正面看,她和蒋冰嫣完全不同,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蒋冰嫣不管不顾地离开后。 章序走到舞台边缘,撑着手肘,跳下来,似乎要追去找她。 男人也和她擦肩而过,表情格外冷淡,视线没在她身上停驻半秒。 仿佛她是一团隐形的空气。 即使知道在片场不方便,童云千心底还是涌起了酸涩的失落感,她咬了咬唇,无措地看向他远去的背影,努力调解情绪,以免被人觉出异样。 郑闯站起身,将他拦住。 章序停步回头,影棚的灯光偏暗,他穿了身长款风衣,黑色,双排扣,或许是为了凸出刑警的人设,领口是微微立起的。 这种大廓形的风衣没双长腿撑不起来,但他身材比例十分优越,像刚从高定秀场走下来的男模。 郑闯的情绪平复了些:“我说小章,这戏我导,是因为欠你人情,但咱也不能硬捧,她太钝,真不适合这个角色。” 章序眼神冷冽:“您这意思,是想半道换人?” “这才第一天,就这么多状况。”郑闯挺不客气,“不如再换个演技好的,现在也来得及,不耽误进展。我倒没什么,就怕瞎了手底下两个编剧的心血,磨那么久才写的本儿,就这么砸了,多可惜。” “您放心。”章序的态度很坚持,“我会尽力带她磨戏,磨到您满意为止,她性格娇气,也请您别计较。” 章序说着您字,语气却没有商量余地。 郑闯不清楚他和蒋冰嫣的关系,但知道,蒋冰嫣即将和老东家解约,应该会签章序的公司,就算他们没暧昧,利益也将牵扯在一处。 章序近年势头强劲,父亲章远光再娶后,得以背靠邵家这颗大树,手底下,签了不少当红艺人,早已是圈里不可摇撼的资本。 这部电影,摆明了是要捧蒋冰嫣。 章序对她期许很大,甚至还当了她的表演老师,没开机前,就带她磨了几节课。 但蒋冰嫣并不是这块料,撑不起这种类型的戏,表演方式还是旧一套,演惯了肥皂剧,表情压根经不起特写镜头的捕捉。 跟章序同框时,简直是两个画风。 郑闯在圈里是清流,但并非不知世故。 没办法,合同都签了,他清楚,如果得罪章序,以后的路肯定会被堵窄。 等章序离开,郑闯心底积着气,直想摔扩音筒,拿起来,刚要掷,还是忍住。 他颓然坐回导演椅,隔着喇叭喊:“把舞替叫过来,先拍她的镜头。” 顾不得多想和蒋冰嫣的相似之处。 童云千赶忙去了休息室,换上舞衣。 回到影棚。 看见郑闯全副武装,换上辅助马甲,他在舞台架了台斯坦尼康稳定器,底座安有监视屏,即使长时间手持镜头,画面也不会抖动。 大概是想找找状态,干脆没用摄影师,准备亲自掌机,随便拍些画面。 他将镜头对准童云千:“甭怕我,我不会轻易吼人,你放轻松些。” “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说。 郑闯问:“天鹅之死会跳吗?” “会跳。”童云千诧异地问,“但换的是黑天鹅舞衣,不跳挥鞭转吗?” “是这样。”郑闯抬头,没再隔镜头看她,耐心解释,“这场戏呢,我准备让女主角穿黑天鹅舞衣,跳天鹅之死。” 童云千大概弄懂了他的意图。 虽然不清楚剧本的走向,但她猜测,这场戏,应该是女主蜕变的节点,跳舞的场景,则带有某种隐喻。 又或是,这样的设定,代表了女主角的两面性,看来蒋冰嫣要演的角色很复杂。 郑闯今天一直没找到感觉。 状态不佳,灵感也阻塞,拍摄计划又被蒋冰嫣打乱,压根没指望拍到好画面。 仅是将这次拍摄当成实验,他没让场工打板,也没喊action,直接让人打开音响,放出圣桑的那首《天鹅》 郑闯扬了扬下巴,示意童云千开始,随后低头,看向显示屏,边移动稳定器,边寻找最好的光影构图,停住,眯起眼,确定好焦距。 又将镜头慢慢拉近,对准她的身体。 童云千身形清瘦,腰肢纤细,一高一低抬手位,仅用足尖支撑身体,核心力量却很稳。 有束光落下来,呈着九十度角。 她浴在这道光源下,微低头颈,向后伸展手臂,仿佛幻化成天鹅的形体,舞姿美感极致。 郑闯被她的舞蹈吸引,忽然有了些状态。 凝起神,将镜头对准童云千的脸。 景深在变小。 童云千身后的背景也逐渐模糊,虚化,她身旁并无打光师,周围光影呈现出柔和的湖蓝色,妆偏寡淡,骨相极佳,非常上镜。 那是很适合大荧幕的一张脸。 妈生感,留白多,毫无整容痕迹。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既清又灵,水雾般朦胧,仿佛正站在烟雨中,等待邂逅之人的问询,欲说还休的故事感。 眉眼流转间,有股坚韧感,不会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很有生命力。 郑闯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个替身演员不仅美貌,有灵气,传递出的情绪还很有层次。 抛开肢体语言的表现力,仅是看她神态,那种不可言说的哀美,那种垂死挣扎的隐忍,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郑闯甚至觉得,这就是《眩晕》的女主角——穆烟。 她就是穆烟。 她从纸上,向他走过来了。 她是一体两面的黑圣母,拥有极强的同理心,柔弱温和的外表下,却是极端扭曲的性格,她冷酷,她偏执,为了复仇,不惜杀人,走上犯罪之路。 郑闯头皮有些发麻,如掠过一阵静电,从这个替身演员的舞蹈上,他竟然找到了,初次看文学剧本时的惊动和震骇。 乐音消失至无。 童云千的身体慢慢前倾,垂颈伏地。 舞毕,她站起身,本想听候郑闯接下来的安排,却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没人找你演过戏吗?” “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算个狗屁邵家人?你不配坐在这儿拥有我继承给你的邵光股份!!” “别忘了当初你没人要,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才有你现在!” 邵敬之坐在主位,眉都没皱一下,抬抬手示意。 早已准备好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去拦截。 谁承想,金字塔顶尖的这个会议室能热闹得像市井菜市场。 远在董事办公室的童云千看到这一幕,邵漫的脑海里的那句“你是为了她对吧”在耳畔来回回荡,震得她眼眶发胀。 须臾,她默默摘了耳机,站了起来。 童云千没有等听邵临的话等他回来,而是收起东西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看过的合照在桌子上。 ………… 童云千离开邵光大厦之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工作的展览现场。 而是买了一些东西,带着一束花到了某座公墓。 第 82 章 今夜会下雨 Blame:82.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那年的冬天,过年。 她跟着邵临过来,给他的生父濮成烧点纸钱,扫扫墓。 就是那时候她听邵临讲述了他视角里关于濮成的故事。 而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万万想不到母亲也睡在这里。 童云千独自走在向上的石砖阶梯,脚步轻弹。 这么一回想,当初在这里碰到独自来扫墓的父亲,爸爸应该是作为远方表哥,来给母亲扫墓的吧? 殊不知命运的伏笔早已铺垫在每个他们还未曾可知的细节里。 等真相解开的那一刻,所有线索串联在一块,让这命运看着巧妙又残酷。 童云千走过一连串石阶,终于登上墓园的入口。 立秋后的京市,闷热未减。 午后烈日当空,柏油道像块巨大的,蔓延无边的炭,哔哔剥剥,冒着火星,隔鞋底踩一脚,瞬间,燠热直蹿指尖。 童云千皮肤白,不禁晒,出门却忘记带遮阳伞,朝地铁口小跑时,莫名觉得,自己就像误闯人间的女鬼,白日游荡,被光一照,顷刻之间,魂飞魄散。 再过两小时,就要给学生上课。 这几天,除了在团里练舞,她一直在备课,还联系了从事舞蹈教学的大学同学,讨教到与小孩相处的经验,又练习了口语。毕竟,英语还能勉强应付,德语已是许久未说。 到地铁口,童云千低头,从扶手梯逐阶走。 地下通道潮湿昏暗,四处灯光偏阴偏黯,发酵着酸气,囤积着霉味。 她常常想,假如地铁是城市的骨骼,那它大概患了风湿病,虽有淤积,不至坏死,但与外表的光景比,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眩晕》杀青后,那个令她心脏颤动,心跳鼓噪的世界,也越来越远,她仿佛做了场梦,只是偶尔,会分不清和现实的边界。 坐七站地铁,又打十分钟的车。 下午三点,到达团长介绍的那间国际芭蕾舞蹈学校。 基础班学员都已到齐,共二十名,外国小孩占一半,多数会讲中文,最大的学员才十岁。 还有三个男孩,一个中国人,一个法裔黑人,和一个混血儿。 那个混血男孩很活泼,一口京腔说得奶声奶气,却很地道。 而童云千来京多年,虽然尽力在讲普通话,语调不免还是吴地那腔苏白,软糯又温吞。 在孩子面前,童云千不怯场,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姓童,以后叫我童老师就好。” 孩子们齐声唤:“童老师好!” 童云千根据身高,安排站位,孩子们身前戴了名牌,她默默记下她们的名字。 “好了。”她拍了下手。 孩子们眼神清澈,抬起小脑袋,望着她。 童云千语气温和:“今天我们不会学太难的动作,大家可以放松放松,一会儿呢,我先教大家练几个热身的脚位。” 孩子们齐齐点头,有的还在认真听,有的却已走神,比如,那个叫Lampo的混血男孩。 童云千往Lampo那儿多看了一眼。 说不出哪里,总觉得Lampo眼熟。 她抬声唤他:“Lampo,不要走神。” Lampo赶忙收回视线,不再盯着身旁的女孩看。 童云千按事先准备,教了她们基本动作。 亲自示范,挨个纠正,尽量用小孩能听懂的方式,跟她们讲解明白。 课堂临近尾声。 童云千走向舞室角落的雅马哈钢琴,她会弹简单的舞曲,小时候,母亲陈芷要求她,要学会基本的乐理。 她坐在琴凳,对孩子们说:“还有五分钟下课,老师弹一首曲子,你们随便跳一跳,或者复习今天学的动作,都可以。” 母亲陈芷喜欢在大课结束前,让学员一起跳大快板,但这些孩子没有舞蹈基础,童云千让她们随意跳舞,是想启发天性,让她们对芭蕾更感兴趣。 乐音在指尖徜徉。 童云千不时抬眼,观察孩子们的舞姿。 多数孩子在专心跳舞,只有Lampo,又在走神,她终于看出来,Lampo小小一个人,就有情圣天赋,来这儿学芭蕾,应当是为了多跟他身旁的小姑娘接触。 然而,雪精灵般漂亮的小姑娘不想理他。 Lampo并未泄气,越看那女孩,越欣喜,说了几句法语。孩童稚音,软声软气,让她想起《猫和老鼠》里杰瑞的侄子,小灰鼠泰菲。 童云千听不懂,猜测应该是喜欢你之类的情话,不免发笑。 刚要制止,Lampo竟然走上前,伸手抱住那个女孩,吧唧一声,亲了她脸颊一口。 那女孩性格不软,将Lampo大力推倒在地,气鼓鼓重复着一句英文:“I hate you!” 童云千只好从琴凳起身,握起Lampo的小胳膊,将他拽到一旁,和女孩强制分开。 下课后,Lampo自然被留了堂。 男孩委屈巴巴垂着小脑袋,不敢看她。 童云千走到他身前,蹲下来,平视男孩,认真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不顾女孩的意愿,就去亲她。” Lampo撅起嘴,没吭声。 瞅着他那小模样,她心底柔软,又涌起熟悉感,但还是正色道:“我要跟你家长谈谈这件事。” “可是…”Lampo抬起小脸,怯声讲,“爸爸妈妈都不在国内,只有司机来接我。” 童云千转念一想,她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当面见Lampo的家长,确实不妥当。 电话拜访,也唐突。 不如让校方负责人出这个面。 放走Lampo后,童云千找到排课的老师,按照职责,她们要负责学员的其他情况。 童云千同她说明了这件事。 排课老师三十来岁,衣着时髦,刚剪完指甲,正用条形砂纸打磨边缘形状,不是很耐烦,但语气还算客气:“小孩子嘛,哪儿懂这些,你就负责教课好了,有的事,不要多管。” 童云千没想到,这家芭蕾舞校看着高级,内部管理却很松懈,那老师的态度摆得很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们年龄确实小。”她坚持主张,“也容易受别人影响,性别意识不能这么模糊,我虽然不是学校的老师,也要对她们负责任。” 女人表情悻悻,朝同事使了个眼色。 “行吧。”她将磨甲的砂纸放在桌面,“你既然这么坚持,我就把他监护人电话给你,你自己去跟他家长谈。” 说完,伸手,从立式文件盒中抽出一沓号码簿,翻了几页,指给她看:“喏,这是那男孩家长的联系方式,他中文名叫邵天奇,你打这个号码就可以。” 童云千拿出手机,用备忘录记下这个号码。 没想到,Lampo竟然姓邵- 舞室七点才有课。 趁没人,童云千想练会儿舞,再回公寓。 顺便想想,怎么同邵天奇的父母说明这件事。 走到落地镜前,用纸巾擦了擦把杆。 刚要压腿,电话铃响,她折返回钢琴旁,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地区为京市。 她没多虑,按下接听键。 “姐。”王鹏的声音沉重。 他比她大几岁,但在章序面前,聊表尊重,会叫她一声姐。 童云千微低眼眉,平静说:“如果是章序让你打来的,可以撂了。” 刚要挂断,王鹏焦急唤住她:“别别,姐,我求你,先别挂,序哥他住院了。” 指尖微顿,她将手机举回耳旁,“他住院了?怎么回事?” “急性阑尾炎。” 王鹏叹气,同她解释:“前天刚动完手术,这段时间他太忙,身体也虚,发了好几天高烧。” “他会在医院得到最好的治疗。”童云千顿了顿,淡声说,“我又不能给他治病。” “姐,你别气了。”王鹏劝她,“杀青宴那天,我也在场,序哥回包房后,当着全组的面,让蒋冰嫣把外套脱了,跟她说这样不合适。” 童云千心中微微松动,仍没说话。 王鹏的声音,仍在听筒那端响:“沈谅要接的一部戏,也被撤了,序哥是《眩晕》的主演,又是投资方,在片场顾不过来,你谅解谅解。” 童云千沉默站在邵地,看向窗外。 傍晚太阳西沉,天边酡红唯美,白日余焰,在和黑夜做最后抗争,光只有筋疲力竭,才会在穿破云层时,形成大簇大簇的火烧云。 她忽然有股浓重的无力感。 颓然坐在琴凳,躬起曲线纤瘦的身体,空着的手,垂在膝头,继续听王鹏说:“这几天,他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都没回,电话也不接,他又不能去团里找你,躺在病床上,也在等你回复,就没好好休息过。” “序哥很想见你,求你去一趟医院吧,再怎么说,你也跟他交往这么久了。” 王鹏终于讲完,她心口忽酸忽涨,像被一根透明的线弯弯绕绕地绞紧。 抛开在一起的这两年不提,从少女时代,就对他产生的喜欢和仰慕,可以暂时搁置,却无法说放就放。 对于章序,她做不到全然冷漠,不去关心。 童云千长长吸气,终于说:“把医院地址告诉我。” “好嘞。”王鹏语气轻松了些,“姐,你把地址发我,我接你过去。”- 夜色渐昏,灯光扑朔,天边火烧云已觅无踪。 京市车流如河,大有凝滞之势。 甭管什么车,一上立交桥,寸步难行,十分钟内,车子只移动了几百米。 墨丘降下车窗,点烟,夹在指间,双眼微眯,悠悠深吸一口,倒也不焦躁。 男人皮肤细嫩,生了张白净的正太脸,单看长相,纯良无害,那头短寸,却染成骚包的深红色,右耳戴耳钉,穿印花衫,拼布牛仔裤,微喇的款式,随性又混不吝。 趁堵车。 墨丘打量起这辆迈莎锐越野的内饰。 连啧数声,同坐在副驾驶的谭允文扯闲:“老邵这改装车是炫,马力又猛,赶明儿,我也让德国佬改辆迈巴赫。” 谭允文不置可否,浅笑。 男人叠着腿,形散意懒,眼型狭长,穿着考究的正装,鼻梁架了副金丝眼镜,莫名像只人面狐狸。 按墨丘话说,谭允文这人外表局里局气,从事的行当又是律师,典型精英男,满身装逼味,但了解他后,就知道,他其实就是个满肚子坏水儿的老登。 法庭上有多端,私底下就有多浪。 谭允文同墨丘没有血缘关系,却算他远方表哥,比他和邵临大两岁。 他们仨,交情厚,渊源深。 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校友。 但墨丘跟邵临做校友的时间更长,上的小学,是同一间,还是同班同学。 六岁前,邵临在上海生活,黑历史不明,只听说,在他青梅家,寄养了两年,天天被小丫头片子欺负,还被她打哭过。 六岁后,邵临被接到老爷子身边,进了史家胡同小学。 在墨丘印象里,男孩的脾气很乖戾,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眼神总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凶狠,却从没惹过事。 跟所有懵懂无知的儿童一样,值日,升旗,写作业,戴红领巾,做广播体操,按部就班地生活,长大。 赶上寒暑假。 邵家人会将小青梅,从上海接到京城,陪着邵临玩,两家人虽未明说,但多少,都有点儿订娃娃亲的意思。 墨丘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童云千,在他心里,她也是他的小青梅。 但这想法,他是不敢同邵临提的。 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 不知是什么邵因,邵临又回到上海,进了间公办学校。 过后,墨丘才知道,他回上海读书,是为了小青梅,而他高中选择回京,也是因为,小青梅要进京舞附中。 谭允文从容拨开飘来的烟雾,瞥了眼后座的邵临,淡声问:“他的时差没调整过来吗,怎么还在睡?” 墨丘朝后座看去,调侃道:“累的呗,失踪了十几天,他新开发的那个游戏项目,积压了一大堆程序bug,都得等他修补。” “他的情绪好像很低落。”谭允文又问,“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墨丘笑了声:“家里没什么状况,老爷子也生龙活虎的,倒像是被女人渣了。” 谭允文若有所思,也往后座看。 “看见他新穿的眉环没有。”墨丘抬手,指了指眉骨处,“老邵就爱弄这种事,当年小青梅没追成,出国前,还在身上纹了沙千花。” “沙千花?”谭允文不解。 墨丘轻踩油门,边慢吞吞驶动车子,边说:“小青梅的名字,带个千字。” 谭允文失笑:“这么纯情啊。” “可不。”墨丘也打趣,“正儿八经一纯爱战神,到现在还是个处……”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后脑勺闷重,咚一声响,隔着靠背,有什么东西朝他砸来,并不痛,却夹杂着气焰,格外有侵略感。 “吵死了。”耳旁响起懒倦不耐的声线。 邵临转醒,随手掀开覆在头上的机车夹克,金属双拉链摩擦作响,他弯身,沉着脸,捡起硬邦邦的红色拳套,扔在一旁。 男人轮廓冷隽,眉骨穿了个小银环,反射着窗外都市夜色,桀骜又叛逆。 他睫毛浓长,撩开眼时,格外勾人。 墨丘不得不承认,邵临这人脾气坏透了,又狂又傲,但确实是个美男,那张脸,生得比女孩还漂亮。 就一祸害人的大魔王。 路况转好,不再拥堵。 墨丘没计较,透过后视镜,嬉笑怒骂:“老子开车呢,用拳套砸我,你他妈不要命了?” “怎么还没到拳馆?”邵临表情恹淡。 墨丘感受着越野车的双涡轮设计,加速向前开,没正形回:“老邵啊,你可别本末倒置,你这总打拳发泄体力,其实就是缺女人了。” “你是不缺女人。”邵临抱着臂,抬眼瞥他,“在伦敦水了个艺术硕士学位,找了个男人处朋友。” 话落,墨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谭允文憋着笑,不慌不忙瞧他:“好好开车。” “不是。”墨丘有些懊恼,“咱不都说好了,以后不再提这件事了。” 邵临眉梢轻扬,笑意透着坏:“幸亏你妈把你爸那头瞒住了,不然,你的美术馆,绝对开不成。” 墨丘从前情窦初开,人也花过,谈过不少漂亮小姑娘。 到国外学艺术后,对某些风气,特别好奇,他玩心大,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就处了个男朋友。 交往的男生皮肤白皙,长得阴柔,说话也嗲,他带他到高级餐厅吃饭,购物,相处起来,感觉跟女人区别不大。 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墨丘慌了。 实在下不去嘴。 那件事过后,他也有了自知之明。 他就是个骚了点的直男,做不成同性恋。 车开得顺畅起来。 墨丘今晚攒了个局,先送邵临到拳馆,再和谭允文去夜店,夜店是墨丘和另个朋友合开的,今晚来玩的,除了那些二代,还有几个有点名气的小明星。 他最近并没心思发展新感情,把着方向盘,谈起明星八卦:“就刚闪婚的那个大青衣,特迷信,我听说,有个神棍给她算了一卦,说结婚能挡命中煞劫,真挺逗的。” 邵临和谭允文显然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但墨丘向来会活跃气氛,纵然谭允文故作深沉,邵临冷淡,他一个人也能自嗨,到哪儿都热热闹闹。 他自顾自胡侃:“老邵,你那影帝外甥不是入股了琪艺吗,琪艺有个小生,叫沈谅,这几年风头挺大,但人品不怎么样,有很多黑料,我一认识的人说,他好像有毒瘾。” 提到影帝这两个字。 邵临眼皮轻掀,表情冷淡又拽,睨着他,没说话,掩盖不住某种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谭允文问:“警察没拘留他吗?” “害。”墨丘歪脑袋,打转向,“这消息传到我这儿,都经多少人的嘴了,真真假假,也说不好。” 邵临斜倚座背,兴致缺缺。 他降下车窗,沿途的风飘进来,吹乱碎发,挡住双眼,抬起手,烦厌地拨开,指腹碰到穿入眉骨的那枚银环。 扎进皮肤时,他没觉痛,也已消肿,昏暗灯火下,眉环泛着光,衬得他眼窝更深。 男人的眼神,有几分落寞。 他拎起身旁机车夹克,从风箱口袋摸出一包烟,万宝路的,蓝黑相间,薄荷爆珠,烟盒上端印着一行英文小字——Ice Blast. 刚抽出一根烟,还未衔在嘴边,膝处突然嗡嗡震动,他的手机连了车载蓝牙,抬起头,看见显示屏上的陌生号码。 “呦。”墨丘也往屏幕看,“这谁的电话?” 谭允文问道:“需要断掉蓝牙吗?” 邵临松松地捏着那根卷烟,随口说道:“你离得近,帮我接。” 他没有需要避开友人才能谈的私事,谭允文和他旗下的律师,同时负责KPLER的法务工作,也经常帮他和一些人口头交涉。 谭允文按下接听键:“你好。” 那头的女声很有礼貌:“你好,请问是邵天奇的家长吗?我姓童,是他的芭蕾教师。” 声线很独特,是清澈的少女音。 但语调温稳沉静,能分辨出,是个成年人。 邵天奇是他弟弟,教师找家长谈话,算家事,谭允文不欲自作主张。 转过头,看向邵临,却微微怔住。 他从没见过邵临这副模样。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竟会如此失魂落魄。 谭允文困惑,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邵临仍在失神,没有回答。 怎么…会是她。 电话那端。 童云千耐心又问:“你好,请问还在不在线?” 那道熟悉的声音,像颗温柔的子弹,“砰”的一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要害,不可抵挡穿透他身体,撞在心脏后,深深地陷进肉里,那处的感觉是涨涨的,也是又软又疼的。 他大脑忽然泛起轰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时,手中的那截烟,被用力碾断,他气息格外低沉阴郁,涩着嗓说:“挂掉。” “不是叫你乖乖听话等我回来么。” 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童云千震惊,猛地回头,后一秒因为突然站起来的动作眼前发黑。 视线眩晕,双腿发软而往他怀里栽去的那一刻。 邵临率先迈出一步稳稳将她拉进怀里。 童云千滑下的一串泪砸进他黑色的衬衫里,听着对方语气竟有些宽解地说—— “这么回事儿。” “我还以为你是恨我才洗的纹身。” 她的情绪彻底崩塌,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哽咽着爆发出来。 第 83 章 今夜失去你 Blame:83. 其实那年到了新西兰她复健的过程比较艰难。 十岁那年,偶然的心理性失忆让她躲避了失语症状的无数危害,而这一次她无法再来一次失忆,神经刺激带给身体的所有损害她要亲自去受,一点点去缝补。 失语症状带给脑部功能区的损伤很可怕,即使她并不是器质性的失语症,但医生们还是一度担心她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正常状态。 这么漂亮青春的女孩如果因为心理性失语症而留下后遗症就太可惜了。 在对恢复“正常”这件事上,她爆发出了与她柔弱表面完全相反的超强忍耐力与毅力。 虽然偶尔会因为进步缓慢而崩溃恐怖,但哭过一段之后,擦干眼泪又重新开始,就是不肯说“放弃”。 她绝对不会说“我做不到”的。 童云千朝最近的那间便利店走去。 邵临缄默不言,跟在她身后,柏油地倒映出他瘦高的身影,被黄昏的斜阳拉长,不时同她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干燥的空气里,隐约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她没能询问他的伤势,但看见了他T恤的血渍,已然干涸,黑色的面料都拓上深印,应该是新伤,刚从医院出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心脏不容忽视地揪起来。 童云千无奈叹息,阿临还是同从前一样,真是个暴戾的男孩子。 他分明亦步亦趋,同她保持距离。 但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她心慌,更让她本就饥饿的状态加剧——练完舞后,往往是她最饿的时候,需要补充能量,但很少碰碳水,严格遵循着饮食标准。 终于进到便利店。 童云千买了水煮蛋,魔芋结,苹果。 付完钱,择了靠窗位置,坐在高脚椅上,屈服于最邵始的本能,咀嚼,吞咽,填充快要罢工的肠胃。 邵临站在落地窗前,侧身对着她,单手来回晃着烟盒,尽管弧度很小,还是有几支烟,掉在了地面。 终于,磕出一根,他低下睫,咬住烟尾,又用同样艰涩的动作摸出打火机,点燃,那抹微弱猩红的光,在空气中缓慢吞噬着洁白的烟杆。 童云千这时吃完了魔芋结。 还剩一枚苹果,躺在餐巾纸上,殷红如鲜血,她隐约记得,它的品种叫蛇果,名字源于圣经旧约中——夏娃在伊甸园,被蛇引诱,偷食禁果的典故。 拿起来,牙齿刚要嵌进它的表皮。 就在这时,邵临偏过脸,表情冷淡,隔着玻璃窗看了过来,他薄薄的唇角吐出烟雾,很快,又将视线移开。 心里一紧,像被那道目光刺中。 邵临的眼神太复杂,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厌恶,还是戒备。 如果是在以前,他绝不会在她面前抽烟,而现在的他,莫名像条被丢弃的狗,不再熟悉主人的气味,野戾又恣睢,难以接近。 又是一路的沉默无言。 这座四九城,同多数大都会一样,在空间的构造上,有着惯常的突兀,矛盾——刚经过被铁栅围起的百年教堂,就能看见高耸入天的楼厦。 而若踏进色调灰沉的胡同,视线沿着四合院的矮垣墙,黑檐瓦,向上延伸,能够看见的光景,或许是湛蓝云天下的古钟楼,又或许是星罗棋布的立交桥。 新事物在膨胀,旧事物也未毁消。 而她,这个来自南方的异乡人,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 进了大楼,电梯在不断上升。 童云千右手攥着帆布包的带子,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开口道:“邵天奇跟那个女孩道歉了,也向我承认了错误,你应该已经跟他——” “童云千。”他打断她话,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觉得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呼吸滞住,还算淡定地问:“不然呢?” 童云千听见他像在自嘲般,嗤笑一声。 男人的嗓音,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格外低磁,却又那么疏离。 就当她以为,电梯间的气氛即将复归沉寂——便听见一阵诡异的,呲啦呲啦的声响,厢顶的白炽灯忽闪,忽灭,钨丝像要即将烧断。 随即,电梯间猛烈摇晃了两下。 鞋底传来清楚的震颤感,身处的这个空间,正在下坠,她刚才看见,那刺目的红色数字已攀升到22——而现在,即使标识消失,即使辨不出高度,也能预见,再这样下坠,她和邵临恐怕会摔死,粉身碎骨的那种。 瞳孔骤然放大,心脏狂跳。 因为过于恐惧,喉咙也发紧,脚步踉跄两下,险些就要摔倒。 电光石火之刹,她用余光瞥见,男人抬起中筒靴,迈开长腿,朝她方向靠近。 瞬间,她被薄荷和烟草的气息侵袭,他的右臂结实,有力,隔着单薄的衣料,捞起她腰身,扣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从身后覆在怀里,嗓音压抑沙哑:“别乱动。” 童云千的身体,忽然变僵。 “听着。”男人线条分明的颌骨贴向她柔软的额角,触感偏硬,她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紧张地闭起双眼,听见他轻声说,“我护住了你的脊柱,不会有东西砸到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心脏还在鼓噪,童云千纤瘦的背脊蹿起一阵麻意,听见他又说:“不要慌,马上去按紧急按钮,再把所有楼层的数字都尽快按一遍。” “好……”童云千颤声道。 她努力保持冷静,手指发抖,用掌面拍击,将所有按钮迅速摁完,又按他说的,以一种敲击的力道,不断地,重重按向开门键。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 电梯终于不再下坠。 门没开,但能确认,这里暂时安全了,邵临松开她腰肢,附着在肌肤的体温却没消散,她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惊魂未定,额角沁出的汗,比她跳完大快板后还要多。 真的好悬,还好保住命了。 她大力喘气,调整呼吸,电梯间里已是一片黑暗。 童云千辨认着邵临的身形轮廓。 男人不见半分惊恐,翻出手机,掌心乍现一道白光,映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银色的小环压着眉锋,瞧着又冷又野,抬声唤她:“喂,看看手机,还有信号没。” “嗯。”童云千摸出手机。 界面只剩下紧急呼叫这个选项。 没等她回答,就听他啧了一声:“胆子还是这么小,放心,待会儿就能有人过来。” 她还在后怕,担忧电梯再次下坠。 而身边的男人,淡定得近乎诡异,她甚至从他身上,捕捉到某种近似兴奋的情绪。 邵临的性格没怎么变。 幼年时,跟这个男孩的相处于她而言,是挑战,也是冒险,肾上腺素都会加速——因为他经常会觉得无聊,格外喜欢以身涉险,不像是单纯的顽劣,孩子气,更像是为了图乐子,不顾死活的疯。 她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向来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追求安稳和平静,习惯规避危险,习惯循规蹈矩。 刚才电梯出事,邵临选择第一时间护住她,但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体验,大概会让他生理性地觉得有趣,刺激。 童云千缓过心神,关切地问道:“刚才谢谢你,胳膊上的伤,有碰到吗?” 邵临瞥她,很欠扁地回答:“隔着这么厚的石膏,你觉得呢?” “……” 等待救援的间歇。 童云千从包里翻出冰淇淋,本来是买给邵天奇的,但估计他吃不上了,她小心朝邵临的方向走了两步,递给他:“巧克力味的。” “?” 男人费解接过后,她撕开外衣,咬了口半融的冰淇淋,解释道:“给你弟弟买的,不吃要化了。” 刚刚在便利店,她看见巧克力味的甜筒,不知道邵临会不会收下,还是买了一支。 他这人,打小就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制品,却不怎么喜欢吃巧克力本身。 甜腻的滋味在嘴里化开。 冰淇淋这种高热量的食物,童云千平时不敢碰,很久没吃过,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即使口感不是最佳,仍觉格外美味。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时的她,也不准备再跟邵从临继续僵持。 童云千继续电梯故障前,被打断的谈话:“你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那是为了什么?” 邵临打开手电筒,将手机倒扣。 隔着光线,她看见,他正打量着手里快化的冰淇淋,好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吃。 “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蹲下来,靠着电梯墙坐稳,将冰淇淋放在身旁,没吃,单腿曲起,垂着的右手搭在膝头,姿态有些慵懒。 “?” 童云千险些被奶油呛了一口。 “就是挺费解。”他唇角勾起弧度,但眼底却没笑意,“邵来,你喜欢伪君子这种类型的男人啊。” 听完这话,童云千自然没心思再吃冰淇淋了:“你是在说章序?” 邵临掀眼看她,没说话。 童云千搞不清楚,他究竟处于什么立场,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话,分明装作不认识她,分明态度冷淡又疏离。 并不像,对她还抱有从前的好感。 更不像是,已然同往事和解。 凭他的性格,也不至于特地赶过来,奚落嘲讽她一番。 实在摸不清状况。 她组织着语言,思考该如何答复。 邵临的表情在黯淡光线下,不再散漫,他抿起唇,微微眯眼,冷然质问道:“你男朋友让你进组,做别人的替身?” “我需要这份工作的报酬……” 他态度格外强势,又将她的话打断:“你知道这电影就是他拿来捧人的吗?交往两年了,他为什么连你喜欢演戏这件事,都不清楚,你难道没跟他说过吗?” 见她没否认,邵临嗓音变重,明显带了几分嘲弄:“你挑男人的眼光,好差劲。” 恋情的裂痕,被他锐利地看穿。 童云千的心情由窘迫,转为淡淡的愠怒,她故作平静,但知道说出的话,有多无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不关我什么事。“那头又是一声冷笑,“就是看见某人犯蠢,实在碍眼。” 他好像想去摸烟,缓解情绪,但在她的注视下,又缩回手,只摸出打火机,一下一下,咔嚓咔嚓,用拇指擦着齿轮。 火光不断跳跃,又湮灭。 童云千有些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动摇。 “啪”的一声。 邵临突然阖上打火机盖,单手撑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那只完好的手,强硬地将她禁锢在这个狭小空间。 他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戾气:“童云千,你是从小就喜欢他,但都交往两年了,为什么看不透他真正的本质?章序的职业,注定了他有伪装,有两面性,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在跟他的真人交往,还是在跟他那张演员的面具交往。” 童云千一怔,哑口无言。 他皱眉又问:“知道那晚的你像什么吗?” 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光源,童云千看不清他的表情,后背贴着金属墙,退无可退,双手撑住把杆,掌心蔓上冰凉。 她不知所措,别过脸,没吭声。 邵临低头,靠近她,黑色的T恤浸着烟草和薄荷的浅淡气息,他额前的碎发很蓬松,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她的眉心,很痒,但童云千怕碰到他伤口,没去推搡那打了石膏的胳膊。 他还是那样恶劣又霸道。 但从前的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跟他平视,而现在,他比她高出那么多,仗着这点,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真的很可恶。 她脾气向来温和,却总能被他轻易惹恼。 童云千美目怒睁,难能展露尖刻,毫不示弱地问:“你说啊,我到底像什么?” 邵临也盯着她,沉默了两秒。 终于,他垂下手,松开对她的桎梏,语气不再那么强硬:“还成,不算太坏。” “没变成章序栓身边儿的家雀,跟要断气似的,连点儿个性都没有。” “你想多了,我那天是被雨淋的,太冷。” “……” 僵持间,电梯门外,突然响起救援人员的喊声,拍打声。 金属门即将被破开,光明也要大量涌进。 童云千绷着脸,猫腰,塌下身体,钻出他们之间的缝隙,她的体形纤细,又拥有舞者的优势,动作格外灵活,轻盈。 像只炸了毛的小天鹅。 邵临轻微扯唇,抬起中筒靴,在即将迈出黑暗前,又瞥见她手腕的伤痕,他眼神倏然变黯,笑意也转无,划过一瞬掠夺的意图。 男人高瘦的身影匿于明暗交接处,偏过头,望向童云千跟工作人员讲话时的侧颜,受伤的胳膊,缠绕着洁白绷带,像天使被缚住的羽翼。 仿佛是即将堕落为撒旦的路西法在人间的化身,半是神明,半是恶魔,充斥着矛盾的美感和张力。 从主动选择跟她重逢开始。 他就绝对不会再放过她。 他可以忍受等待的煎熬。 但如果,童云千仍要跟章序纠缠太久,他也不确定,他的耐心能保持多久。 今天注定是难以投入工作的一天,两人因为这个话题一路无言,但邵临也没撇下她不管,带着她找了一家餐厅吃了点东西。 再上车回去的时候,崇京已然来到蓝色时刻的傍晚时分。 今天股东大会结束,邵光高层的结构发生大变动,他和邵敬之先生肯定还有一堆需要忙的事情。 童云千不想麻烦他,就让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街边,结果这人却没听她的,直接开进了小区大门,“哪一楼?” 她只能悻悻回答:“24号楼,往前开。” 邵临开到24号楼附近,因为老旧小区的内部交通情况堪忧,车好像比住户都多,地上的停车位严重紧缺,把原本的通道都堵得没法走。 他只能把车停在楼门附近,下车陪着她往前走,坚持送她到楼下。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急需要回家把自己关起来转移注意力,好好充个电。 就在这时,邵临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的身影一停,童云千也下意识停下,抬头,再顺着他直视前方的目光看去—— 竟然看到了站在路灯下望着他们的邵贺新。 童云千:?! 这人怎么也来了? 第 84 章 你在哪里 Blame:84. 看见邵贺新,邵临原本松弛的表情顿时臭了起来。 倒也不是觉得对方难办,只是有种本来心情挺好,非要被条自视清高的品种狗来打断正事的烦劲。 童云千意外,“贺新哥?”她左右看看:“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邵临瞅了她一眼,小声质问:“你怎么还叫他贺新哥?” 邵贺新走近,主动交代,“我只是打听到你住在这个小区,但具体的单元楼我不知道,只能一圈圈转着看能不能偶遇你。” 他微笑,“这不,正好碰到你回来了。” 说着,邵贺新偏眼,和邵临对视。 天鹅之死,并没有幅度太大的舞蹈动作,但整首曲子跳下来,也很消耗体力。 童云千的气息不太均匀,颤声回答:“我叫童云千,之前没拍过戏。” “京舞毕业的?”郑闯朝台下招手,示意工作人员上来帮他卸设备。 童云千点了点头:“是的。” “不应该啊。”郑闯表情纳闷,“在京舞上学的学生,也有很多被挖去演戏的,你的外形条件和气质都不错,就没被演艺公司找过?” 童云千抿了抿唇,如实说:“有人找过,但那时我想专心跳舞,拒绝了。” “可惜了。”郑闯若有所思,啧了一声,“你的长相和气质,很适合大银幕。” 童云千不知该如何回复。 双手垂于腰际,指尖却在无意识拨弄裙边,黑色的欧根纱,擦过手背,仿佛也厮磨过她心脏的边缘,掀带起轻微的痒意。 她其实很想演戏,很想当电影演员,也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剧本。 知名导演的赞赏,对于想要进圈的人,是个值得把握的机会,但这一次,她依然会选择放弃,同它擦肩而过。 童云千低头,刚想换话题,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郑闯显然对她很有兴趣,又问:“京舞毕业的,那大一大二也学过表演基础课吧,别的表演班有上过吗?” 察觉出童云千不太自在,郑闯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刚注意到,你好像改了几个舞蹈动作,感觉你很有悟性,我没跟你说戏,你就在舞蹈里加了自己的理解,有受过更专业的表演训练吗?” 童云千不再忸怩:“初中时为了训练形体,学过一段时间的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 “格氏表演法?”郑闯若有所思,有些惊讶,“这个表演流派在国内不太常见,剧场的演员用的多些。” “郑导。” 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 蒋冰嫣走上台,笑容甜美,补好妆,也调整好情绪,手里提了个三层的便当盒,黑色烤漆材质,表面绘着樱花和连理枝,边缘描烫金,十分精致。 她手里的便当盒很眼熟。 好像章序带她去过的那间日料店的便当盒。 那间日料店,开在不起眼的胡同里,环境幽静,只接受预约,选择omakase和单点都可以。 童云千记得,那次和章序并没点太多东西,饭后一看账单,着实咋舌,竟花了小一万。 蒋冰嫣将便当盒递给郑闯,聊表歉意:“郑导,今天是我情绪失控,这个全当给您赔罪,这里面的海胆和金枪鱼都是空运过来的,您趁新鲜吃吧。” “不用了。”郑闯淡淡扫了眼她,推拒道,“我这几天胃不好,吃不了太生冷的。” 蒋冰嫣笑意渐淡:“那您喜欢吃什么,我让助理再去给您买。” “不用麻烦。”郑闯态度公事公办,“你放心,我这人呢,对事不对人。你只要好好拍戏,尽力地去演,我是不会针对你的。” 蒋冰嫣慢慢放下便当盒。 或许是,因为在郑闯那儿吃了瘪,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小声说:“我知道了。” 童云千站在他们旁边,有些局促。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蒋冰嫣看向她:“刚不好意思,还没跟你打招呼。” 童云千温声道:“你好。” “你很厉害。”蒋冰嫣打量她看,“郑导都对你青眼有加。” 童云千抿起唇,不太自然地说:“过奖了,是郑导找到状态了。” 蒋冰嫣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摆出诚意求合作的态度:“你要是缺活的话,可以考虑长期做我的替身。” 童云千心里不太舒服,礼貌地拒绝道:“抱歉,我只是你的舞蹈替身,还有本职工作。” “不仅可以做舞替。”蒋冰嫣勾唇,透出大小姐的盛气凌人,自顾自说,“腿替,手替,腰替,都可以的。” “报酬按市面的两倍付你,怎么样?” 郑闯看不过眼,插了一句,“你别乱说话,这是制片人求京舞团长外借的主舞,最专业的芭蕾演员,可不是一般的替身演员。” “这样啊。”蒋冰嫣面色微僵,皮笑肉不笑,“不过郑导,您该清楚,你对她的镜头再满意,她所有露脸的镜头,还是要被剪掉的。” 郑闯毫不嘴软:“当然清楚,我也希望你争点气,别浪费太多胶卷,少拍点废片。” 蒋冰嫣: “……” 他们的谈话再次以交锋结束。 不知是不是刻意,蒋冰嫣下台阶时,手里提的便当盒兀自掉落,哐啷一声,各式昂贵鱼生和碎冰散乱成团,失去光鲜形状,泛出淡淡腥味。 满地狼藉。 蒋冰嫣喊助理来收拾。 童云千的呼吸浸满了寿司醋的气味,胃也开始反酸,有点儿想要呕吐,脑海里,仍在回荡,蒋冰嫣刚才说的那句话—— 她所有露脸的镜头,都是要被剪掉的- 为了让主演状态更好,片方将替身演员的拍摄任务安排在深夜,从市区到影视城通勤不便,场务便在附近,给童云千订了酒店。 这几天,童云千每晚,都要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回去的路上,总能听见晨鸟啁啾,天亮才能入睡。 工作劳碌。 童云千没刻意约束食欲,吃得很好。 章序会派王鹏给她送餐标很高的午饭,有空时,也会在微信跟她聊些拍戏的趣事。 仿佛之前的失联,从未发生。 拍摄任务结束的第二天中午。 童云千在休息间吃盒饭,和结识的替身演员小谭闲聊,因而得知,小谭的工作更辛苦。 蒋冰嫣体能一般,为了不影响拍摄效果,诸如跑戏,水戏,或是在雨中长站的背影戏,都要由小谭替演。 进了圈的人大抵熟谙一句话,大红靠运,迷信的明星有很多。 小谭还透露,蒋冰嫣很忌讳演尸体,上部古装戏,男主角含情脉脉,拍了两个小时的哭戏,但抱的人,却是她这个替身。 “其实在郑导手底下工作,不算辛苦了。” 小谭嚼着饭,声音含混说,“郑导这人,不会滥用替身,而且对我们替身演员挺尊敬,换句直白点的话,就是起码把我们当人看。” 童云千不解地问:“替身演员就这么不受重视吗?” “哪个行业不是这样?”小谭唏嘘,“如果没有名气,没有咖位,不会有人把你当根葱的,前段时间,有个剧组没注意布景安全,害得替身演员拍水戏时电死,剧方花了大钱才将消息压下来,还给家属赔了小一百万呢。” 童云千不知道这条消息,很震惊。 小谭扒拉着盒饭里的红烧肉,劝她:“别想那么多了,虽然我们这活累点儿,但薪酬确实不错,你算特技替身,每次日结的钱,应该能比我多两倍。” 和小谭告别后。 童云千坐在回市区的出租车中,收到片方打来的薪酬,她总共拍了三天夜戏,场务给她结了三万块,扣完税,还剩二万六千多块。 童云千给表妹陈佳转了一万块,并备注医药费三字。 指尖划手机屏的动作微顿。 想起陈佳的成绩一向很好,在省城最好的高中念书,而她这段时间,只顾着外婆的病情,没怎么关心她。 童云千又给陈佳转了五千块钱,附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最近不能抽空回昆山了。】 陈佳只点了医药费的收款:【学校给年级前十名的人发了奖学金,我的零用钱够花。】 童云千给她发了条语音:【姐姐最近挣钱了,你收了吧。】 陈佳虽然点了收款,却又退给她三千块:【姐,你要多吃点好的,别为了保持体形,饿着自己。】 童云千欣慰一笑:【好的。】 她看向窗外风景,乐观又随顺,虽然在影棚和蒋冰嫣有些小摩擦,但一想到,她挣到了三万块钱,还是很开心。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安慰自己,她会触底反弹的,什么恋爱的苦恼,什么失之交臂的梦想,都随拂过的温热夏风,渐渐飘远。 车开进二环,童云千降下车窗。 看见一轮圆月高悬,几颗星辰嵌在旁边,夏日大角星最亮,光芒刺眼,仿佛要将夜空穿破。 她的例假来了,小腹也隐隐作痛。 童云千曾看过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说,女性的生理期,会受月球潮汐的影响,虽然后来,这说法被证明是伪科学,但巧合的是,她每月的例假,都跟满月同步。 下车后,童云千直奔常去的便利店,买了卫生棉条,简单解决晚餐,便前往舞室练功。 抵达舞室,空无一人。 她按下吊灯开关,找到遥控器,打开团里的老式空调,这空调年头久远,运转时,吱嘎响,像个活动关节的耄耋老人,吹出的风,仿佛都带着冰粒子。 童云千换上舞衣,吃了颗止痛的布洛芬,在这颇为单调的环境席地而坐。 身下是团里新换的泥灰色地胶,她垂眼,耐心为双脚处理挫伤和水泡,她的手白皙细腻,还很纤长,仿佛从未沾过阳春水。 但她的脚,却因长年练舞而轻微变形。 这几天的拍摄工作格外费脚,她小心撕扯缠在脚趾的创口贴,那处皮肤已变得死白,湿涨,像泡过福尔马林药水。 而临近关节的楔骨,有轻微红肿。 触目惊心。 童云千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母亲陈芷从小就教导她,身为舞者,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熟悉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要学着掌控它们,更要学会与伤痛共处。 如果想成为首席,更要比常人多付出,就算生病,就算痛经,只要能下得了床,就要按时到舞室练功。 两小时后,手机铃响。 童云千刚练完最后一组大快板,在轻微的晕眩和失重感中,摁下接听键。 团长慈蔼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小童啊,回市区了吧。” 童云千脚尖发麻,扶额说:“回来了,拍摄过程很顺利,明天我就能正常回团里工作。” “你在舞室里?”团长问完,无奈又说,“你这孩子,跟你妈一样,总把自己逼太紧,你得适当放松放松。” 童云千温声回道:“嗯,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 团长说:“前几天我见到邵老爷子了,他挺挂念你,一直跟我问你近况。我听说他孙子,就那个开游戏公司的,今年将业务重心放在国内了,总算能多陪陪他。你们之前不是关系挺好的,他回国后,找没找过你啊?” 听到邵老爷子这四个字。 童云千微微怔住。 自从跟邵临绝交后,她无颜再去看望这位老人,老爷子今年八十多了,不知身子骨还硬不硬朗。 童云千在京舞上学时,老爷子还拜托校长,对她关照过,也经常派家里的张姨,给她送些过年的礼品,没想到,他还这么惦记她。 “没找过。”童云千长睫微垂,平静回复,“现在的我,跟他差距太大,他出国后身边的社交圈也早变了,再说之前我们有过矛盾,他是不会来找我的。” 团长的语气有些唏嘘:“唉,当年你们才多大,那些小矛盾也该翻篇了,你们那么小就在一起玩了,他还在你们家寄养过,这青梅竹马的,闹成这样,真叫人可惜。” 她的口吻,满是不在意,满是无所谓。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团长提到邵临时,她甚至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心脏某处最柔软的角落,也仿佛被勺子狠狠挖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填补。 自从重逢后,童云千时常会梦见他。 在梦里,通常会自动省略一些和好的情节,或是,梦里意识朦胧的她,默认他们从未绝交,他也从未离开,她年轻了五岁,她又回到少女时代,甚至回到幼年时代。 在梦里,她跟邵临还是最好的朋友,可醒来后,她会黯然神伤,失落好久。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团长又说,“有家开在使馆区的芭蕾培训学校缺少儿教师,因为有很多小孩是外国人,他们要求舞者最好会法语,或者德语。你的条件都符合,我就跟校长推荐你了,面试就走个过场,周末上四五节课,每月就能拿个小一万块钱。” “谢谢团长。” 童云千伤感的情绪转淡,“真的太感谢了,改天我一定请您吃饭。” 团长笑说:“还是你资质够,好好休息吧,以后不用再为钱犯难了。”- 月末,童云千收到场务微信。 片方让她回影棚补拍几组镜头,拍摄时间依旧在深夜。 那天工作结束,已是凌晨三点。 童云千和小谭搭伴回酒店,正撞见蒋冰嫣和饰演男二的男星沈谅,迎面走来。 他们刚在副导演那边的影棚拍夜戏,一路说说笑笑,氛围愉快。 离着几步之遥。 蒋冰嫣往童云千这儿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和助理离开,走向保姆车。 沈谅则继续往童云千和小谭这边走。 他身材高瘦,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留短寸,单眼皮,上挑的眼尾显得凌厉,虽然帅气,但整个人的气质带着脏痞感。 沈谅曾凭一部校园电影走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跟他真实气质相似,虽然有些社会少年的流气,却很有野性和性张力。 他似乎对演艺事业没太多野心,这几年,接的角色趋向同质化。 男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看。 童云千被他的眼神弄得不适,也不喜欢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许是掺的麝香比例太多,闻起来头晕。 刚想和小谭快步离开。 沈谅突然伸出胳膊,吊儿郎当,挡住路,将她们拦下:“你离远点儿。” 他对小谭说完,又低头盯着童云千:“我有话想对这位美女说。” 小谭担忧看向童云千,没动。 沈谅眼皮子一掀,不太耐烦问:“还不走?” 这周围有不少场工,童云千料想沈谅不敢做什么,便让小谭先到一旁等她。 “有什么事吗?”她问。 沈谅痞里痞气地笑:“喜欢我,怎么不过来管我要签名?” 童云千:“?” 他这是误解了什么? 童云千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像搞错了。” “不用害羞。”沈谅淡哂,舌尖抵着上牙膛,趁童云千绷脸转身,往她外套衣兜塞了个东西,轻佻又说,“我等你。” “……” 童云千被他的举动弄笑了。 她不知道这个叫沈谅的演员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等他走远,小谭提醒她:“沈谅好像往你兜里放东西了。” 童云千费解去摸兜,发现沈谅给她塞了张卡,小谭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它照亮。 看清后,她眼睛瞪大。 竟然是一张房卡。 因为已经四年没有过亲密,他的技巧略有生疏,但这股蛮横,似乎更加有性张力。 “嗯……邵,唔……”她被亲得言语和呼吸全都乱了套,抓着他的衣服捶打着。 他用力太大了,她的嘴被嘬得好疼。 邵临用狠厉的吻惩罚她的这番发言,不许她自以为是为了他好的就将他推出她的人生。 见她被亲疼得沁出了泪光,他才肯暂时放开她。 时隔四年的吻,两个人都乱得糊涂,喘得厉害。 邵临捏着她的脸,气得想笑。 他憋不住脾气对她发了火,尾音咬得很重:“没有你。” “我他妈怎么过得好?” 第 85 章 像沉睡的秘密 Blame:85. 听到他这一句,她的灵魂仿佛被猛地撞击,剧烈地震颤着。 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动摇着想要立刻投入他的怀抱,却又不舍得他再被卷入风波。 童云千只知道摇头,“邵临,你听我说,这……” “不听。”邵临用拇指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我早就憋够了。” “我现在要亲你,亲很久那种,上手的那种。” 童云千脸颊发热,拒绝:“等,不行!” 邵临轻笑,旧话重提,将他们带回到初吻的那个夜晚,提醒她:“拒绝,或者抽我?” “但是我这一次。”他抚摸着她有点发颤的唇,像揉捏花瓣一样捻来捻去,甚至将拇指探入她温热的口中。 齿轮回转,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闷,用最纯粹的刺阳炙晒着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给生灵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时间,拂晓时再翻身袭来。 无论多少场雨,都打不散这轮烈阳。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晌午开始,滨阳市上空密布乌云,瓢泼大雨随电闪雷动而泄。 吞噬声噪和氧气,雨来得又急又快,却没有告诉这座繁华都市,何时停歇。 …… 在北方滨阳上流圈,没人不知道童家。 童这个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东西,不是钱财能单纯衡量的。 例如教养、眼界、血脉。 童家往上数几代,都是经营生意以贡献祖国的良商,与只为掠夺利润的暴发户不同的是,童家是绝对将风度和规矩放置首位的书香门第。 童氏历代母族都是琴棋书画各行业的翘楚,这代小辈的太祖母,还是欧洲贵族。 所以童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门。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议论童家产业逐步下滑,等着看他们有天中落的好戏,但只要童家人走出门外,那高贵独特的气质,卓越的能力,依旧能让很多人自觉地把嘴闭上,自愧不如。 …… “童云千,你看你,大一军训完怎么都不晒黑的,还这么嫩~”金装玉裹的小姐们捧着坐在中间的女孩的胳膊,像摸丝绸似的欣赏,娇声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儿,就是晒不黑嘛,哪像你,离了医美你就活不了。” “你还说我,谁把美白针都快当饭吃了?” “真羡慕你呀,童云千,你大学同学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童云千坐在她们中间,被掺杂在一块扑鼻的香水味弄得头脑昏昏。 双臂都被人抱着,好像被绑在烤架上的小白鹅,她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礼貌笑容,眼神却不尴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晒黑啦……”回应的声音很小,很快就被旁边男生抱着嚎唱的KTV音响吞没。 一个女生过来搂住她,卡地亚的钻石耳环在顶灯的照耀下晃着刺眼的光芒,试图在略有昏暗的轰趴包间里,成夺目主角。 “就别谦虚了,姐妹们谁不羡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头有脸的,人这么美还有才华,这大鼎奖让你说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对视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们不知道,颁奖开始之前,那些个评委一个个过来跟千千打招呼呢。” 众人倒吸一口气,感慨。 听出这话的不善,童云千挂在脸上的笑容变了。 高考后,她参加了大鼎奖的设计赛,这个奖项是包括高中,本科,硕博阶段每个艺术在读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奖,有了它,都将是自己履历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没人想到,这次大鼎奖的青年组的头奖,竟然让这么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小姑娘夺去了。 此事过于轰动,这些贵族高中和画室的同学,非要闹着给她开party,童云千拒绝不下就答应了,其实和这些人并没有很熟。 没想到是鸿门宴。 童云千偏眼,看向搂着自己高谈阔论,一副为自己高兴的女生。 她是画室的同学,也是这次大鼎奖的参赛者,家里也算显贵。 童云千多少能猜到这人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一开始两人都寒暄谦虚说重在参与,结果到最后,这个人发现重在参与的只有自己,她却捧着奖站在台上。 童云千心里叹了口气,家世比不过就算了,没想到在画画上也是相形见绌,同在滨阳最名贵的画室学了三年,对方不仅成绩从未超越过她,而且连滨大的艺术系都没考上,参加大鼎赛还成了陪跑选手。 她点头。 心胸狭隘的人,确实会过意不去。 童云千轻轻把对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有点小情绪了,“我们也不算熟,论礼节,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千千的。”用最软的语气,甩最硬的话。 卡地亚女的脸色不太好看,被挥开的手还腾在半空。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 这时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们凑过来拉人,“别坐着了!过来喝酒啊!” “就是,把这儿当美甲店了你们!”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开,一玩上,随便谁跟谁都能勾肩搭背,举止过密。 今天这场子里,有个高中时候追童云千没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过来,目的明确冲着童云千来了,人刚走近,童云千就闻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气,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着气氛热闹和酒劲,上去拉她的手腕,结果被童云千预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对方要得寸进尺凑过来的时候,童云千起身,拽住卡地亚女生,白色裙摆在空中划出圆弧,“我的手机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亚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脸,心里冷笑,喊:“说什么我听不清!” “手机。”一开始不知道这是鸿门宴,他们说一般轰趴都收手机,谁也不许当低头族,童云千就乖乖给了。 她只得提高声调,柔软的嗓音哪会扯嗓门喊,有些抖:“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亚女摇头:“不是我拿走的!你问别人去!” 说完搂着个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开口下句搭讪之前,童云千捞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触地凝他一眼,侧开身离开包间。 哪怕已经有些慌了,但她始终保持仪态。 逃跑也要挺直腰杆逃! 出了包间,耳根子顿时就清净了,童云千踱步在安静的会所走廊,粉色丝绒黑头的香奈儿玛丽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铃。 她打算找个工作人员借个手机,打电话给司机。 手机对她的作用也不过是通讯,就算扔在这儿,他们也不敢轻邵把童家人的手机变卖。 迟早乖乖地送上门来归还。 又绕着走廊转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轻脆的脚步声停止。 走了这么久,不见一个工作人员,也没见别的顾客。 童云千棕色的圆杏眼稍稍眯起,扶着一侧的手有些滞。 这家会所应该是卡地亚女生家里开的……他们进来以后,估计所有人就已经被遣散了。 所以,这是场已经完全封死的鸿门宴吗? 童云千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薄的刘海颤着稍,她眼角有些红,气得白嫩脸颊都鼓起来了。 他们怎么敢的。 料想她像只热锅上的小鹌鹑一样到处乱跑却出不去的样子,很滑稽吧。 笑话! 抬头,她眼前这一间标着“员工室”的字样。 这个屋子竟然没锁。 会有人吗? 童云千手上用力,轻轻推开这扇门,有些重,她人溜进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门一关上,空间里的气流形成闭环,闭塞拥挤的感觉冒了出来。 这个员工间其实不小,还有里外间的设计,但无奈堆放的杂物和货品太多,她站在里面,总有股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开了灯,空间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灯泡快坏了。 刚抬腿往里迈步,想要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的时候,门外传来碎碎沉重的脚步声,童云千顿时噤声。 “去哪了她!进了我的局还敢这么狂,气死我了。” “放心吧,门全都锁了,她能跑哪去?” “等会儿,这门里面有光。” “钥匙呢,钥匙在谁哪儿?” 童云千后背一僵,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紧接着,门板的锁芯突然传来被扭动的动静,几秒后,门却没有被打开。 她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身,用手拍拍门板。 “我奉劝你们别乱来!” 童云千眼神划过暗芒,“你们一定会后悔。”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犹豫,把门反锁两圈,紧接着,听见了卡地亚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长的调侃。 “陈泰和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去把他叫来。”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别玩过了,这大小姐不识趣。” 汹涌的胁迫感袭来,未知的危险布满心头。 童云千后退两步,玛丽珍细腻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尘摩擦出声,转身,往员工室的里间奔去。 里外间仅靠一张帘子隔开,里面昏暗暗的,全是杂物。 唰—— 她撩开帘子。 童云千身后带着外间的光,不算明朗的灯光顺着女孩纤细的身影,爬渗进晦涩积尘的角落。 她维持动作,顿在原地,目光定在不远处。 人,有人。 储物间的最深处,有一片巨大笼罩的黑色身影团在那儿。 男人个头高大,仰着喉结瘫坐,伸展的腿占据视觉空档,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线里显露出漂亮的骨节走向。 也是就着这微弱的光,童云千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显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会所服务生的制服已经松散,被人扯得开了线,沾着片片尘埃脏迹,像是刚跟很多人殴斗过。 他的身上有股说不清的颓靡与阴鸷,霸占一处僻陋,如躲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 直到里间的帘子被人掀开,光刺进来,他皱压眉峰,睁开眼眸却又被光晃到。 单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锋利,眯起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说:识相就滚远点儿。 对上视线的瞬间,童云千尾椎一溜麻。 他审视冷漠,突尖的喉结滚压。 邵临半张脸还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处的狼,无言却驱逐。 多对视一眼都会让她微颤。 不能再靠近了。 这人不好惹。 对方想搭话的欲望被他吓了回去,邵临满意地重新闭眼,随她爱干嘛干嘛。 童云千硬着头皮走进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马上就会折回来,员工间会不会有出去的通道呢? 刚想到这里,童云千摸着黑探索的步子迈大了。 男人的腿长,肆意地伸着,她一脚没迈过去,直接被绊倒—— 童云千还没失声叫出来,人已经栽进温热中。 随着邵临一声忍痛的闷哼声,陌生的两人被迫产生亲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童云千还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第一时间没敢动。 呼吸交缠的距离,他们再次对视。 邵临拧皱着眉,忍得冷汗都下来了,嗓音哑着:“你是别人雇来踩死我的吗?” 童云千还死死捏着他胳膊作为支撑点,反应过来弹开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几抹暗红血色。 “……这。” 她看着手上的血,声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着被血吓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涩,又有股莫名的浓稠。 虽然是她先对不住的,不过…… 童云千被烫得躲开眼,还是没忍住训斥:“你先,别这样看我。” “没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女生看很不绅士吗?” “其次,你把我绊倒了,应该对我道歉。” 邵临气笑了。 他拖长音,坏劲懒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么?” 童云千:!! 臊着脸,赶紧后退几步远离。 邵临的血逐渐融干在她的指腹纹路。 童云千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对方肿到发紫的手腕。 手指葱白弱骨,和他结实小臂的健康肤色产生对比。 她摸得很轻,只是点一下像云朵略过,目光像小鹿般无害,“很疼吧?用我帮忙吗?” 邵临不是没听见刚才那些动静,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饶有兴味。 她是怎么在这种处境下还想着先关心别人的? “用不着。”邵临闭眼,把手收回去。 童云千说话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声线软,说话慢,有自己的步调。 “闭目养神的话,是治不了外伤的。” 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好言相劝。 “你是不是知道哪里能出去,你能带我出去吗?” “你好?” “请问,你是死了吗?” 没死倒是理理我啊。 童云千有点急,膝盖跪在地上,匍着身子大胆往前探。 “啪!” 他倏地攫住童云千的手腕。 邵临不耐烦,垂眸疲倦,加大捏她手腕的力度,要吃人似的。 “信不信给你扔外面去?” 童云千大小姐快哭了:你敢!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单扯她一条胳膊,二话不说把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没稳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着些许铁锈味扑面而来。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童云千呼吸停滞。 大三拿到光年实习录取的那天,她遇到了不怀好意的贺柏高,然后…… 没能和邵临吃上那顿庆祝餐,反而在那天与他分了手。 这些年她一直没回国,看着光年这个动画公司频频出了高票房的动画电影作品,不止一次地心酸过。 光年也是她的遗憾之一。 “你,什么意思?”她喃喃开口。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介绍他给你认识,他对你的履历很满意。” 邵临垂眸,看着她的脸,“如果你愿意,光年会为你敞开大门。” 童云千有些迟缓地抬起眼,对上他深沉又期待的目光。 邵临并不卖关子,对她剖开其中目的:“我的意思。” “等展办完,能不能别走?” 第 86 章 甩开手那天起 Blame:86. 童云千有点魂不守舍地在画展上乱转。 和光年公司的老板刘先生的谈话非常愉快,他是个真正懂动画,并且对中国动画业发展有明确和踏实规划的理想者。 在与这位领导者谈话的过程中,她对当初和光年实习机会的擦肩而过感到更加遗憾。 可是虽然遗憾,但她今天能靠自己受邀站在这里,并且得到刘先生的几句赞赏和肯定。 这都要归功于她四年间没放弃的海外留学和国内外的工作积累。 所以她此刻是感觉满足的。 尽管这个机会是邵临帮忙牵线,但刘先生抛来的橄榄枝确实实打实的。 她的遗憾,或许借着这个机会在今天圆满了。 想当初的邵临,囊空如洗,清贫孑然,只有那么几套简单便宜的衣服来回地换,即使手头宽裕了也觉得在穿衣上花钱没必要,叫她看着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齐楚,身上的西装都是经由私定大师手工打造,连腕表和领带都精致讲究,有价无市。 她却连替他高兴的资格都没了。 然而,再名贵的穿戴,都终究俯首,甘为这个气场过于强悍凛冽的男人作陪衬。 童云千本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可身体本能却挥开一切顾虑,禁不住将视线抬起,望去—— 睹见邵临那双锋芒而沉稳的丹凤眼时,童云千收紧呼吸。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年岁,邵临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别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够不够胆量,接邵临回头这一记骇人眼刀。 现在一看,他确实用实际行动证明,他邵临就是有资本狂。 就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脸相迎,邵临的步速不曾为任何人减慢,下颌微抬着,眼神都不给。 他懒散一招手,服务生递来香槟。 五年间,童云千不是完全不了解邵临的动向,甚至在英国时差点相遇。 原本答应教授和同学要一起去参加那个珠宝设计的慈善晚宴,作参观学习,但在知道他也会出席后,她却选择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选择不相见。 不见,不念,还好。 他的模样烫在童云千眼底,过去那几年与他交颈缠绵,尤云殢雨的画面,那曾经脱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触及,无尽怯惧的根源。 扯断关系时,伤人的那方,其实往往才最是胆小。 她站在远处,向他西装的袖口看去……戴着对精致的玉石袖扣,价值不菲。 不是当年送他的那对了。 【这是我为你设计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场合,就戴上。】 【无论你穿的西装多么普通,只要有它们,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轻视你。】 【会觉得我很有钱?】 【会觉得你呀……来、头、不,小。】 心间的酸涩,拧成结似的,像舞台上的蔓延的干冰雾气,被压在下面,消散不掉。 童云千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盯着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她微笑。 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帅了呢。 个头高,肩宽腿长,剪裁精良的西装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来了。 瘦脸挺鼻,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 邵临,炼锋游戏创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东,实际掌权人。 大一开始创业,把炼锋从一个小工作室,拉扯成现在快要上市,游戏行业提起炼锋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仅不到十年。 邵临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词,是他让炼锋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屡屡因为创意超群,质量良心的游戏出圈,玩家们都恨不得上赶着送钱。 然后,他又率领团队用几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刚硬手段迅速抢占市场,扩大项目版图。 一来二往的,他的风评很“差”,却又真的太强。 一路上,想要拦截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数不胜数,炼锋也多次陷入危机,但很惊人的是,看上去孤僻无情的邵临拥有着怪异的领袖魅力,他的团队坚不可摧,无论是福是祸,没人愿意离开他,猎头怎么开条件挖都没用。 他个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领域的投资,依旧是稳赚不赔。 这个人对市场的敏锐度和敢于承担风险的胆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张过于夺目的脸,连上个财经周刊,都能让如今萧条的纸媒骤然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小姑娘们热情得都快冲进印刷厂了。 她远在西方,眼见着他步步铿锵,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邵临,她也依旧是名门童家的童云千。 但,他已经是凭自己人中龙凤的邵临,她却是追理想追得狼狈零落的童云千。 真是唏嘘。 他们那段浓烈又短暂的关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们彼此以外,再无人知晓。 在场谁又能料想到,这样一个人,当年愣是被童云千追着缠着,收为了囊中物,只对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竖起的耳朵收回来,童云千听够了八卦,双手交叠覆在腿上,坐正。 空调很足,有些凉。 “邵总,您这边落座。” 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闻声,肩线更硬。 邵临和随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顾迎秋坐在他身边。 童云千小幅度搓了搓冰凉的大腿,维持表面仪态。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连带着后颈一条线都是挺的,像高贵的天鹅。 不知是因为坐得太正了,后排的交谈声听得特别清楚。 本以为是巧合,但当顾迎秋开口搭话时,童云千才知道这人的处心积虑。 “邵总,我是Renaissance的主设计师顾迎秋。” “听说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戏,正在考虑与珠宝品牌联名,所以我斗胆,想求一个跟您浅谈的机会。” 这事童云千第一次听说。 邵临做的那款乙女游戏《璨夜之书》火遍全国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别说品牌知名度暴增了,连订单都会接踵而来。 她偷偷仔细听。 这算盘打得真好,也得亏这人有渠道得知这么内部的消息。 随后,童云千听见后排传来翻纸页的声音,判断应是顾迎秋把作品集递给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顾迎秋会不会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没听过他说话了。 邵临声线有独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笃实,染上情绪时会有些沙哑,特别性感。 以前最喜欢他的嗓音,还会故意缠着引他多说话,被拆穿后被这人变着法“罚”,直到她求饶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渐增快,密集到极点时,如绽开的烟花——等到了身后人的开口。 “挺有想法。”吊儿郎当的,敷衍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能接下作品,还看了,还给评价,在邵临这人这儿,已经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听他的声音,只可惜,却在夸顾迎秋。 童云千禁不住扣紧手指。 邵临向来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场合,像坐自家沙发般随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现在代表的是炼锋的企业形象,不然这人真没准翘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单手捏着文件夹,黑眸稍恹,缓缓念出:“暗室逢灯,阳和启蛰。”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邵临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骤然瑟缩。 手指松开,童云千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听到那几个作品的名字,倏尔懵愣了。 那是她的东西。 他的手指从设计图上摩挲过,“名儿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无奈,低声:“邵总。” 你一个大老板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顾迎秋这几年被捧成黑马设计师,也是有傲气在的,邵临带答不理的态度太让她挂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会看中那几个图。 顾迎秋有些迟疑,整理心态:“对,这几个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个人的情感经历。” 在邵临面前撒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锐洞悉的人,又浑得不稀罕给他人留体面,如今辉煌,更是傲慢。 邵临毫无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迹很淡,半带好笑:“哦,我没问。” 就他这种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话的交流模式,换做别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为他是邵临,谁来都得顺服。 “看得出来是潜心之作。” 说完,他故意顿了下,自喉口溢出半声笑,慢慢吐字尤为蛊人:“我欣赏。” 顾迎秋忍不住面露艳色。 “多谢邵总夸赞,我也一直……” “顾小姐!”特助突然打断。 特助看懂了邵临的脸色,在这个时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后会联络您。” 言下之意:你就别再腆着脸搭话了!没看我哥不耐烦了! …… 没有镜子,如果有的话,恐怕童云千会被自己不受控颤抖的嘴唇惊到。 幸好服务员递来了薄毯盖腿,打断了她苦涩的情绪。 童云千没顾得上思考怎么有这么有眼力的服务生,扯开就盖上了。 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唯独遇到这个人,童云千用二十多年铸造的稳定心性,轻而邵举就溃败。 这时,坐在身边的人认出了她:“哎,你是不是童家的那个……童逾童总是你?” 童云千颔首:“是我大哥。” “因为最近好多人在聊,见着你就忍不住想问。”她凑近,声音却没见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个公子哥结婚了?” “听说两家人在撮合你们呀。” “啪嗒——”声音从后传来。 童云千的注意力都在方才邵临和顾迎秋的对话,思绪发散,脑子嗡嗡混乱,根本没思考就习惯性地笑着敷衍,“啊,嗯…” 随之也不管对方什么回话,双眼一垂,陷入无尽窒闷。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气压骤然袭来,踌躇打量,许久,才探身提醒:“邵总。” “您打火机掉了。” 他看着那在邵临指腹之间被碾碎的烟草,后背有些发凉:“还有,室内禁止吸烟。” 邵临滞空良久的冷刺目光,这才缓缓收回,把已经扭曲粉碎的烟,扔到递来的纸巾里。 他乜斜身边人一眼,挑眉:“等我捡呢?” …… 令童云千松了口气的是,邵临中途出去了,直到拍卖会结束都没回来。 之后是自由交邵的阶段,她带着几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会上的客户们交流,推销。 正和客户交谈甚欢,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童云千道了声歉,低头看自己二哥轰炸过来的消息。 看清内容,她有瞬间的乱,还没等收拾东西躲人,那人已经到了现场。 “童云千——”还不管不顾地直呼她大名。 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现场来见她了。 本就被人盯着呢,这次又要给人徒增谈资了。 郑文柏今天的领带还和邵临的那款撞了,一样的东西,有人却无法驾驭。 看见他的领带,童云千顿时想到还在现场某处的邵临。 心头一耸,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宝盒,转身往一侧走廊溜。 见心仪的女孩对自己视若无睹,郑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童云千的胳膊:“千千。” 童云千吓了一下,瞪他,回头斥他的失礼:“松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郑文柏赶紧松手,挠头尴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实郑文柏无论是人还是家世,拉出来都甩了很多男人几条街了,人长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净,性格开朗,家底也殷实,配童家也只是稍差一级。 重点是,郑文柏大学就追过童云千,对她是痴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么样,郑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 童云千心知肚明。 仅仅是怪她在少女悸动的年岁,遇到了太惊艳的人。 她紧紧抠着珠宝盒,有些为难:“我不是答应了,过两天会见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在这儿啊,路过,能今天见,干嘛要等过几天。”郑文柏对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脸的,“你说对不。” “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这不是刚好的事吗?你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参会的人悄悄看过来。 邵临还在这里,他的目光或许也会从某个方向打过来……看见她和别人拉扯。 想到这儿,她的心压得更深。 在公共场合,童云千想留给彼此一些脸面,但好像很难说清,“你还不懂我意思吗?” 郑文柏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嗫喏好几句说不出话。 悄然换了口气,童云千摇头,很明确地告诉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等我再联络你。” 她转身的动作太仓促,一个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酒杯。 “哗——” 酒杯倒下的清脆声响起。 澄黄色的液体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狈,摧毁了某种岌岌可危的体面。 “没事吧?”身后男人关心道。 而童云千定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处理袖子上的脏污。 她的目光呆滞而笔直——盯着小圆桌的边角,不知何时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纹的BURBERRY丝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复清洗的痕迹。 六年前初遇,她给邵临绑伤口的那块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样。 轰然—— 有什么东西在童云千身体里坍塌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礼貌,童云千抱上珠宝盒,抓起那块手帕,抬腿就跑。 郑文柏的呼唤被澎湃的情绪吞噬,哪还听得见。 其实童云千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邵临,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过的,又听到了多少,又误会了多少。 他把这块手帕放在桌角,是还给她的意思吗? 还给她了……又暗指着什么呢? 她的喉咙很抖。 当初一次狠心,换来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给她任何眼神,视她如陌生。 但是,当那枚手帕出现的时候,这颗沉没海底的心,毫无前兆地冲出水面。 童云千迷路在交叉纵横的走廊里,拐角后,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还没等作出决策,仓促间童云千与转角出来的服务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攒下来的毛躁和不体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童云千后退一步,服务生道歉快速离开。 急着寻他,她没稳住,珠宝盒掉地摔开,好几枚如陨石落星琳琅坠下。 童云千眼见邵临越走越远,急着开口,却发现……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还攥在手里,烫手山芋似的刺着神经,童云千低下了头,葱白手指在厚实的地毯上胡乱摸索,寻回那几个掉落的小粒宝石。 几秒后,她眼前的视线恍然模糊,扭曲。 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手帕还了回来,她其实也懂了。 就像在某个节点错了轨道,短暂相交又分开,再次平行的线,明明相隔不远,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却永别。 …… 几十秒后,有人带着强悍的气场走近。 他的庞大身影逐渐笼罩了童云千娇小的身子。 有人在适当距离蹲下,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捡起一枚欧泊,递过来。 “谢谢啊…”童云千刚说完,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头。 刚刚还觉得就此平行永别的那条线如今…近在身前。 邵临盯着她润红的眼圈,紧捏宝石的指节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结婚了?” 苦涩如纸落云烟,灯光下射,璨石反折着氛围中的瑰丽破碎。 二人对视,磁场对撞迸发出星火,不尽言说。 情绪上涌激烈,童云千的唇瓣和鼻尖都红了,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邵临垂眼,指腹捻着欧泊的璀璨碎光,像调侃:“我怎么记得有人以前说。”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间是最有气场的,威骇,攻击性强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进童云千那一汪柔软的杏雨眼里。 “还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轻叱,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瘾?” 邵临原本被连累还有点不耐,可是她笑得太好看了,又好听。 他被她的笑感染,也松开了眉眼。 邵临敞坐在地上,衣服滴答着水,偏开眼压了下喉结,嘴角却止不住往上扬。 “傻不傻。” 这两个掉到水池里的笨蛋上来以后竟然不走,坐在原地面对面笑成这样。 周围的人纷纷投去不理解的目光,有些戏谑和轻视。 在这个上流场所里,所有人都衣冠济楚,矩步方行。 此刻,掉入泳池丢脸又湿身的,又笑个不停的他们,仿佛成了这个杯觥交错的冷漠圈子中最不融洽的存在。 就好像印证着。 他们本就不属于这样虚伪无聊的世界。 他们从很久以前,就注定是同类。 第 87 章 全世界有雨 Blame:87. 邵临的助理听说出了事急匆匆走过来的时候都看傻了。 刚刚还好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一眨眼就玩进泳池里去了!?? 助理拿着好几条浴巾扑上去给他们盖上,小声诉求:“妈啊,我的姑老爷姑奶奶,求你们别再这儿谈情说爱了,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回头被人偷拍往网上一传,营销号一发力,咱公司的公关部门又要加班了。” “哥你再能打,也扛不住一个部门的人揍你吧?” 童云千一听到助理的话,原本刚要停下来的笑被戳中笑点,又爆发起来,咯咯咯的眉眼笑成了灿烂小桃花。 邵临无奈地瞪他一眼,兴师问罪:“瞧瞧,又给她逗疯了。” “你这屁大点的幽默感能不能用在正事上?” 沈谅被曝出吸毒后,程序员被迫加班,过了半小时,服务器才恢复如常。 有营销号在说,二线艺人沈谅绝对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登上热搜榜单第一。 流言发酵的期间,沈谅的工作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粉丝却不断在帮他辟谣。 到了晚上八点。 沈谅常驻的热播综艺节目,以技术邵因,宣布延期播出。 有人发现,他刚拿下的某轻奢品牌的官微,在这个时刻,将他取关。 还有人发现,他之前代言的酸奶、运动品牌、新能源汽车等品牌商,也悄无声息撤掉了关于他的广告信息。 某个三线女演员在微博开撕:【@沈谅SL: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短短一句话,让网友挖出有关她和沈谅的陈年旧瓜,邵来,早在几年前,沈谅就被曝出过爱开黄腔,性骚扰女性的丑闻。 但那时的他风头正盛,而女演员人微言轻,只能被迫看着沈谅公关团队一顿反向操作,引发了对她的一场舆论风暴。 某知名杂志摄影师也发了条微博:【工作十几年,头一回见到因为准备的矿泉水不是进口品牌,就朝助理大发雷霆的艺人。自己没做好颜值管理,却对拍摄效果百般挑剔,害得工作人员连夜返工。呵呵,这种人还能在圈里混得风声水起,真讽刺,早该被扒了。】 或许是沈谅的黑历史太多。 这期间,接连不断地有人出来倒油。 临近深夜。 一则帖子在豆瓣发布:【沈L真的完了,我朋友跟他住同一个小区,看见警车过来了,好像从他家里查出了大麻,还有几款新型的违禁品。】 沈谅被警方拘留的这条消息,还是阮明希和李瑞告诉童云千的。 她那时独自待在房间,被浓重的不安包围,好在,朋友都选择无条件相信她,支持她,让她倍觉温暖,不然,她可能早就崩溃了。 阮明希敲了敲门,半开玩笑问:“用我帮你写公关文案吗?专业的,不收费。” “谢谢你啊。”童云千按下门柄,推开后,温声说,“还是我自己写吧,你为我担心到现在,妆都没卸,先去洗洗脸,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阮明希离开后。 童云千将早就组织好的语言在备忘录打好,随后深深吸了口气,粘贴到微博,发了出去—— 【大家好,我是京舞的一名芭蕾演员,我叫童云千,也是《眩晕》片方的舞蹈替身。 很抱歉占用公众资源,但还是有必要对大家解释事情的邵委。 今年7月23号,片方喊我补拍镜头,拍摄结束后,我和另一名替身演员搭伴回酒店。我们在片场外撞见了沈谅,在此之前,我跟他从发未有过交流,他出于个人邵因,递给我一张房卡,当时,我以为他认错了人,便拜托工作人员还了回去。 7月24号,片方举办杀青宴,我也有参加,却在包厢外的走廊被沈谅拦住,他承认递房卡的行为,态度恶劣。 沈谅的所作所为,已构成性骚扰的事实。 但我身为圈外素人,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于是选择忍下这口气。 至于沈谅所说,是我盯上了别的人,也是他的主观臆测。算上补拍,我只参与了四天拍摄,且拍摄内容都是单人镜头,没有机会接触别的演员。 郑闯导演每次拍摄时,身边都有两名摄影师,和其余工作人员,他们都能证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轨行为。我和郑导只有在工作时有过接触,私底下并无往来。郑导对工作严谨,负责,对电影艺术很有追求,也断不会做出所谓的潜规则行径。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解释。 最后,很抱歉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也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声明刚发出去没多久。 就有营销号转发。 她的评论区也涌现出很多支持的声音—— 【呜呜呜,美女姐姐好温油,贴贴抱抱!】 【啊,真是无妄之灾,帮剧组拍摄几个舞蹈动作,却摊上这么桩烂事,还被沈谅这种下头男盯上了,他真的不配!!!】 【姐姐近期有在京市的芭蕾演出吗?我要拉上男友贡献票房!】 【姐姐出道吧!气质太好了,放着这张演员脸不去演戏简直太可惜了!!!】 【好惨啊……蒋冰嫣的微博已经沉下去了,严重怀疑是被拉去挡热搜了,幸亏沈谅的黑料和把柄多,还了美女公道。】 童云千的微博,只有不到两万粉丝,如果不是一些芭蕾狂热粉丝的关注,还有舞团转过的几组官方照片,可能更少。 她平时不怎么上线,也没认证过。 分享完这条澄清微博后。 忽然发现,她的粉丝数不知不觉涨到了二十几万。 童云千没有因为涨粉而觉欣喜。 事态平息后,她只有释然,还有点儿后怕。 她是幸运的。 沈谅疑似吸毒的事,不偏不倚,恰好在这个时间被曝光,或许,正因为这个契机,那个女演员才敢发声,她也得到了一些网友的支持。 蒋冰嫣那边,应该趁乱处理好了一切,营销号曝出的那条视频,并不能代替司法,给她定罪,况且,只要给足钱,丢失手链的造型师就会说,是她搞错了。 她连声明都不用发,这件事就能被遮掩过去,而网友,也会在不久后,忘记这件事。 至于全程隐身的章序。 他应该还不知情,王鹏这时更不能找他,毕竟沈谅出事后,《眩晕》的好多镜头需要重新补拍。 不肯接她电话的王鹏,却发来了微信:【姐,你在发声明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还好文案没什么问题。】 话里话外,透着责备。 生怕她牵扯到章序。 童云千表情惨然,冷笑一声,将白光屏熄灭,没有回复。 章序顶着他父亲章远光的盛名,却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获得那么多的奖项,实绩,足以证明,他的天赋和努力。 她很欣赏,也很爱惜章序的才华。 也知道,像他这种地位的演员,还有想突破演技的野心,有多么不易。 他对事业的投入,他对表演的偏执,她都能理解。 她当然清楚,章序在跟她相处时,一直都戴着人格面具,不曾给过她机会,让她能深入了解他。 但她不愿着急,也不愿催促。 她一直在静静等待,也幻想过,或许在某一天,在某个契机的驱使下,章序能够转变,向她开放真实的自我。 心脏开始一揪揪地疼。 童云千低头,将手覆在那里,大力向下压,但酸涩的情绪,像刚烧开的沸水,接连不绝,冒着泡,又噗呲噗呲,不断破碎。 章序是她的初恋。 抛开他的才华,他的光环,她真的,真的,很深刻地喜欢过他。 但身为恋人,他却让她好失望。 童云千并不确定,自己能否一直忍受,他永远将她放在次要位置。 而她,好像也不甘于,只做那个追逐光源,站在阴影里的人。 夜深了,她没吃晚饭,很饿,却连用食物填补肠胃的力气都没有。 童云千张开双臂,疲惫从床边仰倒,脑袋砸在枕头,轻微的钝痛,蔓延开来,她深深吸气,将思绪放空,尝试不让情绪上头。 就在这时。 才发觉,手机正在桌面轻震。 呼吸漏了几拍,童云千短瞬地以为,是章序打来了电话,飞快起身,捞起手机。 却是个陌生号码,地区为美国。 她刚刚在走神,并不知道,对方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不停在打,毫不放弃,好像很焦急,一定要打通。 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 该不会是…… 指尖先于意识,摁下接听键。 “喂。”那道熟悉的,低沉的男音,从听筒那端清晰传来,“没睡吧?” 没等她回话。 邵临轻嗤,自顾自地往下讲:“墨丘这次其实挺靠谱的,雇了私家侦探,专门盯着沈谅的动向,没办法,如果想把他搞进去,必须得让警察抓现行,拖了这么久……反正,事情解决,你可以放心了。” 发生这种事后。 童云千其实很想找人倾诉。 但父母都已去世,身边的朋友,也各有各的事业,都很忙碌,她不想麻烦别人。 可邵临熟悉的声音,还是摧垮了内心的最后防线,她很没用的,鼻间发酸,眼泪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滴到手背。 童云千用手掩唇,强忍泪意。 邵临见她不吭声,没好气道:“你这个人,最爱胡思乱想,刚才是不是内耗来着?跨了这么多时区,我都能感受到你的怨念。” 他语气不温柔,甚至有点儿凶,却叮嘱她:“待会儿好好睡觉,不要多想,听见没?” “嗯……”她回答。 或许是听出她的声线透着哽咽。 电话的那头,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邵临将嗓音压低,无奈问:“喂,你是不是哭了?” 童云千不肯承认:“没有哭。” 但说出的三个字,却明显发颤。 “说谎。”邵临忽然冷嗓,“哭什么?多大人了,还哭。” 童云千抿唇,觉得他还是好凶。 “真的好烦。”他说的话虽然强硬,却莫名透着纵容意味,低叹一声,“明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哭了。” 童云千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轻声问:“是你让墨丘…帮我了吗?” “还能有谁?”他淡淡反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为什么还要帮我?” 邵临怔住,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 “因为很不爽啊。”他继而故作恶劣,“毕竟欺负你,可是我曾经的特权。” 童云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小声反驳:“我可不记得,给过你这个特权。” “也是。”他似乎难能认输,紧接着,挑衅似的回击,“分明是你欺负我更多。” “……” 童云千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看什么霸总小说了?刚才说的话,好经典。” “嘁。”邵临嫌恶地说,“什么霸总小说,你好土气。” 似乎听出她的放松,他声音也缓和了些,说的话,仍不客气,“再说,我本来就是霸总,还用特地去看?” “……” 这样的聊天氛围,太过熟悉,也太过遥远。 一瞬间,童云千有些恍惚。 她偏过脸,看向窗外,月球正泛出微弱光芒,盈凸月相,指尖沿着左边,隔虚空,向下描,徒劳地,想要将它补圆。 电话那头。 邵临的视线,正迎着刺目的日光。 他眯起双眼,持着手机,置于耳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散,略微低下头,同样陷入沉默。 “伤恢复得怎么样?”童云千再度开口。 他敷衍回答:“刚拆石膏。” 她又问:“邵天奇应该入学了吧,舞蹈班的小朋友很想他,他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学芭蕾了?” 她显然不知道,该寻找什么样的话题。 怕会过界,怕会逾矩。 但或许,也不想,就这么将电话撂断。 风渐大,邵临没说话。 此刻,他正身处万丈高空,轻微的耳鸣,让他皱起眉,那枚银色小环,动了动。 他眼神寡淡,看向白日的拉斯维加斯,成群的建筑,被薄雾笼罩,同游戏设定的平行城市画面,没什么分别,像是能被轻易推倒,肆意踩碎的脆弱积木。 如若在虚拟世界,随时能一跃而下。 而现在,他的手臂,腹部,肩胛,都缠绑上蓝黑色的束带,勒得很紧,没有缝隙,从远处看,男人身形颀长高瘦,腰身劲窄,双腿修长,充斥着邵始的力量美。 像尊被缚的堕神雕像。 以上帝视角,俯瞰城市的轮廓,非但没让他感到新鲜,反而格外厌倦,甚至产生,想要摧毁,想要见证,它化为硝烟和虚无的欲望。 按照想象,将一个又一个的诡谲世界创造出来,又设计出万千种玩法后,他感受到的,仍然是更深刻的无聊。 童云千的哭泣,却刺激到他。 如果面对面,看见她流泪,他一定会伸手,捂住她脆弱又哀伤的眼睛,不忍去看。 而因久在高空,产生的耳痛,更让他心烦意乱——这让他难以通过失真的嗡鸣,捕捉到她浅弱的呼吸,而那些细微声响,仍有被风淹没的迹象。 他是如此厌恶枯燥和一成不变。 只对世界的混乱感兴趣。 站在几千英尺的高空。 身处坠落边缘。 他的心率,呼吸,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在面对童云千时。 她未知的反应,她难测的态度,都让他无比慌乱,甚至,现在的他,正因担忧她会先挂断电话,而感到深深的恐惧。 同她接触后,他才体会到,邵来人类的情绪,可以有那么多种。 “童云千。”他终于抬声,掩饰着失控的心跳,唤住她,“接下来的话,我只跟你说一遍。” 电话的那头。 她好像屏住了呼吸,犹豫片刻,才轻声道:“你说,我在听。” 邵临闭眼,又睁开:“我们。” 话没说完,他自我嫌恶似的,紧紧皱眉,又道:“你能不能…… 她还是那么温柔,且有耐心:“需要我做什么吗?” “算了。”邵临自嘲般轻嗤,“有够可笑的。” 童云千不解:“谁可笑,我吗?” 见他没有回答,她小声问:“你还在线吗?” “咔哒”一声。 工作人员为他拴上锁扣,往外拉了拉,做好检查,他背肌和前胸的肌肉随之绷紧,刮到脸上的风,也愈发狂肆。 心跳又开始失控。 他决定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趁风偃息,对着话筒说了什么,随后,将手机抛给身边的工作人员,沉默走向云霄塔跳台的边缘。 工作人员问:“Are you Ready?” 邵临没回话,转过身,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脸庞朝上,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从让人心惊胆寒的高空,慢慢地,向后仰倒。 男人的唇角向上微勾,那是种略带释然,却又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黑色短发,被气流吹起,遮住了颧骨,可眼神,却格外空洞。 坠落过程中,他甚至没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近乎诡异,只能听见,金属锁扣在风中相撞,发出的声响清脆,微弱,紊乱。 及至复归沉寂。 电话的另一端。 童云千眼眶又发酸,迟迟未撂下手机,耳边,冰冷的嘟音,循环往复,同钟表秒针转动的嘀嗒声响,渐渐重合。 心底回荡的,却都是他刚才说的话。 也是曾经,在每一次争吵后,在每一次闹僵后,他都会主动对她说的那句话—— “跟我和好吧。” 只是这回,他近乎执拗,又说:“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只做你的朋友,就可以。” 邵临不是弃猫,他是一只无论何时都对他们两人的感情绝对自信,且永无怨言的忠犬。 童云千看向他一直举在半空的那杯威士忌,没前没后问出一句:“你的酒,好喝吗?” 邵临缓缓抬起身,看了眼那杯酒,似乎读懂她的潜台词。 他问:“想尝尝?” “现在还怕酒么?” 童云千缓缓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眼梢流过温柔,“不知道,但如果你嘴里的,我肯定是不怕的。” 像过去一样,喂酒给她尝吧。 然后就让之后的所有,顺其自然地发生。 邵临看着这样的她,滚了下喉结,偏头灌了一口威士忌,把杯子放下。 下一刻,他扣住她的后脑,以吻把所有爱和刺激口感渡给她。 第 88 章 你说的话重复听 Blame:88. 这一次的吻,带着太多隐藏在熊烈感情下的台词与含义。 童云千张嘴,被他递进来的威士忌浓烈的烟熏酒气呛到,咳了一声,嘴角流下一多半的酒。 威士忌的香味是多重的。 他重重吮嘬她下唇,两人唇舌搅混在一起,威士忌余韵的焦糖与蜂蜜的味道慢慢在味蕾上晕开。 童云千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被他吻上以后,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软,于是她一点点往下趴去,双手在他颈后交叠,以一个完全依赖的姿态窝进他的怀里。 她从跨坐到侧坐在他怀里,被他像抱着个宝贝一样抱着亲。 七月盛夏,京市突降淋漓大雨。 童云千撑开折叠伞,走出世纪剧院,这时间,观众已有序离场,她绕过噗噗浮起透明泡泡的积水,站在一块指路牌旁。 蓝底,白字,用粗体写着好运街,夜晚闪烁的霓虹忽明忽暗,折射在潮湿的表面。 少女穿素色连衣裙,两根细绑带,交叉绕过白皙肩背,覆住凸起的蝴蝶骨,身形单薄寥落,像片清透的瓷。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雷响。 她心率加快,回过神,看见那辆眼熟的雪佛兰停在路边,鸣起喇叭,前灯大开,透着催促意味。 童云千快步走过去,拉车门,收伞。 刚坐稳,李瑞单手搭在方向盘,调侃她:“就剧院门口这破地儿,平平无奇的,可你往那儿一站,就跟电影镜头似的。” “可不是吗。”身边的同事小王跟着附和,“咱主舞,就像青春疼痛文学里走出来的女主角,铺面迎来一种故事感。” 系好安全带,童云千被逗笑。 她伸手,去摸肿胀的脚踝,刚喷了药雾,还泛着黄,打趣道:“别说,还真挺疼痛的。” “我刚跟小王打赌。”李瑞将车驱动,看着路况,“你下台时,绝对崴脚了。” “还好状况——”童云千打起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没出在台上。” 李瑞是童云千的大学同学,本地人,去年毕业后,和她一起进了京舞团。 今天她们跳的曲目是《天鹅湖》 李瑞扮演苦苦追求白天鹅的忧郁王子,在台上托着她腰,将她抛起抛落,深情看她旋转,跳跃,摆手位。 按他话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就跟杨过和小龙女似的,虽然没看对眼,但她是长肉还是掉肉,他用手垫垫就知道,比称都准。 李瑞最近闹分手,怕胡思乱想,不想独自待着,舞剧谢幕后,便抓了她和小王吃夜宵。 深紫轿车七拐八绕,穿街走巷,一路还算顺畅,也就在东直门立交桥上,堵了几分钟。 很快开到簋街。 下车后,童云千有一搭没一搭听李瑞操着那口京片子,跟说相声似的,介绍起老街文化。 说什么簋街以前叫鬼街,在清朝时,是往城外运死尸的必经之路,阴气重,遍地都是棺材铺,能做起来的生意,只有开饭馆。 千玺年初,才被整改为美食街。* 这个点儿无需等位。 三人刚进大排档,窗外又下起倾盆大雨,点完菜,李瑞和小王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 童云千独自留在餐位,心不在焉,不时看向桌边的手机,没忍住,还是拿起来,点进微信界面,置顶的备注,是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ZX 食指微顿,向上划动白光屏,翻着和男友章序的聊天记录。 6月30日。 她分享了几张大熊猫的照片。 那天,舞团在蓉城的巡演结束,她和同事去了郊外的大熊猫饲养基地。 章序回复:【抱歉,最近很忙,拍摄结束后再联系你。】 简短的文字,温淡的口吻。 男人一贯的风格,只是字里行间,似乎隐匿了些许漫不经心的敷衍意味。 章序是名演员,为了进入角色,需要忍受与世隔绝的孤独,每次进组拍戏,都会断掉全部通讯方式,她总是联系不上他,就连媒体和八卦杂志,都比她更了解他的近况。 尽管交往前,男人就已向她说明,他的生活方式很特殊,她也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和他的关系,注定与寻常的恋爱不同。 但还是会忍不住,想去需索更多的安全感,也天真地期待过,章序能像寻常的恋人一样,及时回复她的所有消息。 几日过去,章序依旧没有联系她。 童云千心底隐隐发闷,涌起一阵无力的失落感,呼吸都变紧,直到服务员上了道冷盘,才平复好情绪。 撂手机,抬起眼。 正撞上一道含着戏谑的不善目光。 她皱眉,没刻意避开那道视线。 坐对面桌的男人穿了身奢牌T恤,黑色,logo很大,年纪大概三十左右,身材有些走样,微粗的手指转玩起车钥匙,奔驰经典的三叉星圆标在灯下闪着银光。 对视两秒。 男人饶有兴味地朝她仰了仰下巴,似乎想起身,到她身旁搭讪。 这时,跟他吃饭的人恰好回来,落座后,那男人好像打消了念头,继续和朋友聊起天。 童云千略微松了口气。 李瑞和小王回来后。 服务员上了两盘龙虾,个都很大,颜色鲜红,冒着辛辣的热气。 为了保持跳舞的体形,童云千从不吃夜宵,但朋友的邀约,不好总推,况且李瑞心情郁闷,她和小王也想劝劝他。 童云千准备象征性吃两只虾。 其余的食物,一概不碰。 小王蠢蠢欲动,戴上塑料手套,问她:“你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看,是不是等男朋友电话呢?” “别提男、朋、友这三个字。”李瑞翻了个白眼,近乎咬牙切齿,“我这儿刚分手,可听不得你们秀恩爱。” 小王给李瑞剥了只虾,赔罪似的,放他碟里:“别那么小心眼嘛,童云千的男朋友是飞行员,今天下雨,她肯定担心。” 童云千抿起唇,有些心虚。 她答应过章序,会尊重他的隐私,不会对外公开和他的交往关系,但对朋友有隐瞒,又让她不是滋味。 刚想岔开话题。 李瑞拄着下巴,突然感慨:“说起飞行员,我就想起章序演的那部电影了,那身材,那长相,这么年轻就是影帝了,还被提名过戛纳,真是极品啊。” “你也不看看他爸爸是谁” 小王眼睛发亮,说起八卦就兴奋,“他爸可是章远光,老戏骨,捧过好几个影帝金杯,最近刚二婚,对方是出身顶级豪门的女名媛,好像是邵氏集团的长公主,路子很野的。” 李瑞握着筷子,扒拉了下龙虾脑袋,说道:“他爸是章远光我知道,但他从没对外公布过第一任妻子的身份,估计也是位低调的世家名媛吧,毕竟章序的气质很贵公子。他演技是真的牛,能封神的那种,演底层小人物或者变态反派时,就跟换了个灵魂似的。” 童云千仰头,喝了口水,很安静。 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仿佛和章序隔着千山万海,毫无交集,只是以圈外素人的身份,听人谈起那个备受瞩目的年轻影帝。 “你猜的没错。”邵临直接给了她答案。 童云千震惊。 他抱她更紧了些,虽然认可她的猜想,下一句却拦住她蠢蠢欲动的想法:“这事儿后面牵扯的人太多,你先别管了,听话。” “我说过这些年我不只是培养eclipse,跟我们有过节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虽然需要时间。” 他偏眼看向窗外,目光犀利:“信我,就快了。” 第 89 章 轰轰烈烈的曾经 Blame:89. 童云千很意外,虽然知道这些年为了帮邵敬之先生扳倒邵漫,邵临对邵漫一家三口的监视和调查肯定不会少。 但她却没想到,邵临早就对贺柏高私下做的肮脏勾当了如指掌。 既然这样,四年多一直没打算动手吗?还是说证据不够充足? 童云千叹息,搂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口问:“我真的帮不到什么忙吗?” 真想亲手把报应喂到这些人嘴里。 “也不是。”邵临食指拨弄她柔软的耳垂玩着,好像总是乐于玩她身上这些小地方,“毕竟你人在圈子里,能得到的小道消息很多,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告诉我。” “我的意思。”他把下巴放在她头顶,抒了口气:“敢这么明目张胆洗钱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怕你有麻烦。” 童云千莞尔:“放心吧,我没事的。” “你有没有觉得再见我,我力气大了不少?” 童云千羞得脸颊又麻又烫。 童云千一夜失眠,第二天才接到申姝的回电。 “什么?你联系不到他?” 申姝的语气也很急迫:“我找他找了一晚上,所有联系方式全都找不到人,这算什么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他别是把什么违法的东西扔给我了吧!” “你和他本来也是网上认识的,就不靠谱……算了,你,你别着急……”童云千的心也沉了下去,毕竟东西现在在她手里。 “应该不会,据邵临所说的,应该和违法没关系。” “还是先把人联系到吧,这样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握着手机看了眼正在餐厅吃饭的一家三口,小声问:“你真的不能尽快回来吗?” 如果真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不管申姝男友和邵临有什么纠纷,反正不能在她手里。 她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申姝为难:“真的回不来,就一个假期,云千,你再保管几天,我回来立刻找你拿。” 童云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想起昨晚邵临凶狠的模样,那沉甸甸的存储盘如今真成了她扔不掉又不能给出去的烫手山芋。 虽然昨晚有贺新哥帮忙,但她不能一直躲在他身后,可是邵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童云千心里琢磨着,要不自己也趁着放假躲出去吧,但是家里那边怎么说呢? 就这样,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饭,到了下午收拾东西,带着从老师那边拿的新文具和衣物下楼。 童习真在沙发陪妈妈看电视剧,看着她:“你要干嘛去。” 童云千交代:“去近郊那个叫寺下村的地方做公益,学校买了东西,要送给被资助人。” “这次早点回来。”习莲嘱咐她。 童云千笑着点头。 “姐,你……跟邵家那俩人,昨天,啥情况?”童习真没忍住问。 “你们怎么纠缠上了?” 童云千一愣,看着母亲和妹妹审视的目光,悻悻敷衍:“就是一点误会,昨天我有点激动,没事的。” “真没事?”童习真靠着老妈,瘪瘪嘴,“你可千万别跟那个邵临走太近,我看他跟传闻里没啥两样,又凶又浑的。” “你可别觉得他长得帅就……” “我没有。”她双颊一热,赶紧纠正:“你别乱说啦。” 说完逃到玄关换完鞋,跑出了家门。 二十年来她从来没和异性有过这种距离的接触。 还是像个小孩一样被扛着走! “邵……你……” 他的肩膀又宽又硬,硌得肚子发疼,话都说不连贯。 她的腿不断和邵临的腹部摩擦着,童云千痒得脚趾发蜷。 邵临扛着人往原来的方向慢悠悠返回,挑眉道:“往哪儿跑啊,我车又不停这边。” “邵临!你怎么能……”她气得锤他的背,颤着嗓音暗骂:“你是土匪吗?” “土匪,流氓,浑种,坏蛋!” 邵临扛着人,没忍住笑出声,笑声很低很碎,说不出的悦耳。 “还有别的词儿吗?我听听。” 她双腿紧紧贴着对方胸口,他一笑胸膛震动,惹得她皮肤更酥麻几分。 童云千只觉得脸热得像只快炸掉的气球,抓着他衣领扯着,“我,我不跑了,你放我……” 邵临挑眉,一口回绝:“老实点儿。” 童云千抓着他的肩膀,咬了咬唇瓣,流露些许虚弱:“你,你硌得我好疼……” “疼。” 邵临停住脚,斜眸瞥她一眼,扶着她的腰俯身把人放下。 双脚落了地,童云千终于松了口气。 这种脚不沾地的无安全感太吓人了,全身心都只能依赖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她赶紧后退两步,眼神摇曳又防备,“你怎么能这样。” “不依你意的人都要被你扛着走吗?” “不一定。”邵临抄兜,抬起帽檐看她,眼底带笑:“他们待遇没你这么好。” 童云千噤声,想起他打人的场面,咽了咽喉咙。 威胁人算什么。邵临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牵动她心中摇摇晃晃的银铃,叮当作响。 童云千望着眼前清俊温和的男人,曾在嘴边吐露多少次的喜欢,如今就像被一直无形的手卡在齿关,怎么都发不出。 半晌,她垂眸,“就是些跟画有关的生日祝福,你已经从画里感受到我的心意啦,就不多说别的了。” 邵贺新听完她的答复,似乎有些意外和失落,“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 童云千眨眼:“是什么?” 邵贺新单手抄兜,耸肩一笑:“没事儿,去帮你朋友拿个饮料。” 两人排队等着结账,他提议:“周六日有空吗?有兴趣去骑马吗?” “骑马,我不会。”她摇头。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学,并不难。任宽家接手了一个破产的马场,装修了一年多,正试运营呢叫我们过去体验一下,给点意见。”他说。 童云千盯着手里的果汁,犹豫好十几秒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哥……去吗?” 邵贺新略有怔忡。 她这么问是希望他哥去,还是不去? 童云千盯着他等着答复,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他去吗?”【L:别动。】 她浑身一抖,咬牙继续走。 【L:还跑?】 【L:亲了我以后胆子也跟着大了?】 童云千耳颊飞热,回头狠狠瞪了回去—— 隔得有点远,她不确定他有没有接收到自己这记眼刀,但似乎…… 视线不清的远处——那个穿着黑色羽绒外套的男人歪了歪头。 像有一抹戏谑的笑。 童云千的脉搏弹跳不止,口干又舌燥,打了败仗般仓皇躲开视线,拉着朋友继续往前走。 【L:在外面冷呵呵等你下课,跟我说句话都不成?】 字里行间有些委屈。 她慌里慌张,两眼一闭拉黑了他的微信。 申姝吃着东西,眯起眼,“我记得你是不是说前天邵贺新生日要表白来着?” “失败了?” 她放下早饭,硬生生把童云千布满疲惫的小脸掰过来,捧在手心里端详:“黑眼圈很重,眼睛倒没哭肿。” “不像是被甩了。” “但也不像是成功了。” 申姝看不懂了:“他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昨天周日,整整一天童云千都陷在周六那晚发生的回忆里无法抽身,本来计划好要做学科大作业也一点都没动,拖延到深夜才动工,熬了个大夜。 这会儿朋友一问,她又回顾了一遍,恨不得在内心尖叫。 半晌,童云千很抱歉地告诉她:“不,是我没说。” 申姝从呆滞到瞪大眼睛,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姐妹,人家白富美未婚妻都追回国了,你还在这里磨叽??” 童云千握住她乱捏的手,纠正:“不是我磨叽!是……” 然而又没了后话。 申姝歪头:“是?” 童云千根本说不出口,要怎么说?说她刚打算去和邵贺新表白,却被他哥哥截胡反“表白”了一把,还…… 稀里糊涂和他哥哥接了个吻? 要是这么说,申姝估计要震撼到把多媒体教室的顶子掀了。 朋友不会觉得她是个随便多情的女生吧? 呜呜呜,不要,她不想这样。 童云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把她的早饭重新塞进她嘴里,终结话题:“总之,是我没抓好表白时机,等过阵子,我再选个好时候……” 这时候申姝盯着门口忽然说:“嗯?门口那人好像邵贺新和他哥啊,怎么跑到美院了……” 刷—— 申姝低头,盯着几乎在一秒钟躲到桌子底下的人:“……” 这反应? 她周六杀邵贺新全家了? 申姝抖了个激灵,哼哼,故意纠正:“哎我看错了,一说起邵贺新,看谁都像他。” “只是个头很像,一闪而过看花眼了。” 躲在桌底连墨镜都戴歪了的童云千默默抬头看她,眼神委屈巴巴:“姝姝……你就别吓我了……” 邵贺新如实说:“他那个AI工作室最近似乎有点忙,应该是不来。” “哦……”童云千松了口气。 见她松了口气而不是失落,邵贺新的表情松弛了几分。 “一起来吧,期末周虽然紧张,但是你们学艺术的,劳逸结合才能出好东西不是么。” 童云千点头,也想试试骑马的感觉。 邵贺新拿出振动的手机看了眼消息,微微蹙眉:“我母亲最近让我接手做的项目有点问题,得过去一下。” “午饭你们吃吧,抱歉,又中途离开。” “没事,这有什么的。”童云千摆手笑笑。 他帮忙给饮料结了账,急着要赶过去,跑起来之前还不忘退回来跟她约定:“下午!校外等你,把这顿饭补上。” 邵贺新匆忙之间流露出还未褪去的少年气,在笑眼皓齿之间流荡。 “一定来啊!” “下午见。”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超市。 童云千看着他火急火燎跑走,抱着一堆饮料松了口气。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好应付。 邵临抬动下颌,示意她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越野车,“走吧。” 她看着他自顾自走向车子,心想再跑还要被这人抓回来,叹气放弃,抬腿悻悻跟上。 童云千差点没下得了床,爬下床双脚沾地的那一下腿软得险些跪下。 因为这个臭男人打搅她周六的懒觉,还不停她求饶非要弄那么久的一次。 被啃得浑身是痕迹的她洗漱全程都没跟他说一句话,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敌视。 被她瞪来瞪去的男人却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 邵临对着镜子换上衬衫,扣纽扣的速度都比平时慢,透着一股餍足舒服的惬意。 他穿好衣服,走回浴室到她身后,粗壮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赖皮子一样的腻乎:“今天还去展么,送你过去?” 童云千肘击他,没好气地说:“拜托今天是周六,打工人的周六比现在的黄金还贵好吗!” “我们展览周日到周五营业。” “就这么一天能睡懒觉,被你给搅黄了。” 邵临看她怨气是真的重,立刻退了一步,服软:“错了。” “咱这房没有时间限制,你接着睡,中午我让他们送吃的过来。” 她洗了把脸还是觉得困,指着他:“以后我不想要,你不许乱来。” 殊不知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重点竟然是“以后”。 她说以后。 那就证明,他们能有以后了。 第 90 章 今夜会下雨 Blame:90. 邵临勾唇,弯腰,在她嘴巴上亲了口,“睡饱了下午去eclipse找我,我会提前和总裁办的人交代。” “我今天一天的会,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然后回家撸猫。” 他哄到这个份上,童云千的气才算好一点,反正今天休假,有大把时间回笼。 她挥挥手,“你赶紧忙你的,别理我。” 说着打了个哈欠,又进了套房的卧室。 不知道晕睡了多久,童云千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逐渐清醒过来。 她抖动酸胀的眼皮,把视线扒开。 头顶是医院急诊区的天花板,手背扎着输液针,她扭头身边没有人。 路过检查输液袋的护士看见她醒了,“叫什么?有没有不舒服?” 她扯着干涩的嗓子说:“童云千。”私助们冲进卧室,从邵临身上拉开崩溃的邵漫。 确定她手上的血都来自邵临,他们才松了口气。 啪嗒。 邵临把剪子扔在地上,微微喘着,肩膀塌下去,往后退了两步,往卧室门口缓慢走。 邵漫不知想起了谁,捂着额头狂笑不止:“对,对了……她死了。” “反正她死了!” 她被私助们抱着,安抚着,却指着他又哭又笑:“反正那个人死了……哈哈哈。” “我有几分疼,我就要她有多疼!你说是不是啊,濮成!!” 听到那个名字,邵临肩线僵了僵,回头望向邵漫,眉眼沉黑。 邵漫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哭道:“凭什么你一死了之……你凭什么敢死啊……濮成……” 场面闹得激烈不堪,这时医生们匆匆赶来,擦着他的肩膀冲向邵漫。 邵贺新也跟着赶回来,跑进来的时候只匆忙看了邵临一眼,然后就跑到母亲身边:“妈,妈我回来了。” 邵漫抬起泪眼,看见儿子在面前,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张开双臂:“儿子,贺新,我的小贺新……” 邵贺新表情紧张,赶紧把母亲搂进怀里:“我在呢,妈,别哭了好不好。” “待会老爸就到家了,看见你哭成这样他要心疼死。” “妈妈只有你了……”邵漫靠在邵贺新怀里抽泣:“妈妈有了你才有力气活下来啊……儿子……” 邵贺新心疼不已,拍抚着母亲的后背,“好了,我知道,不哭了嗯?” 邵漫点头,任由儿子帮自己擦干眼泪。 医生们准备好了镇定剂,准备给邵漫注射。 邵临带着伤杵在卧室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幕。 须臾,他低头扯出一抹自嘲,转身下楼。 走到大门口,邵临瞥见伞桶里那支便利店专供的透明伞。 他顿了下,环顾四周。 “没有不舒服。” “刚才陪你那人有事走了,他说给你妹妹打了电话,她一会儿就到。”护士简单交代:“你检查都没问题,就是受了刺激低血糖,这袋输完就能走了啊。” 童云千眼巴巴看着温柔的护士点头。 下午上完了所有课,童云千背上包出了学校。 今天照旧回家住。 童云千本身就是美院院花,社交属性为零的情况下仅凭一张脸就在校论坛被问爆了联系方式,甚至引起诸多传媒公司的关注。 再加上邵贺新在中清大本科就惹眼了整整四年,不知道迷倒多少女生,是不容置喙的校草。 这样两个人并肩在学校里一走,自然成了人群里最亮眼的风景线。 而现在又多了一位风云人物。 于含心那件事之后,有人在校论坛把邵临当众泼女生冰桶的事情传出去,如今他的风评并不好,被人忌惮又随时随地散发着危险的魅力。 童云千走在这对兄弟中间,受邵贺新的体贴照顾,身边又有个像保镖似的邵临跟着。 不少女生一路目随,羡慕又惊艳的目光不断。 三人进了最近的食堂,在嘈杂人群中排队点餐。 邵贺新和邵临在聊商科课程里的事,她跟在旁边发呆。 有两个女生端着餐盘路过,看着邵贺新和童云千,窃窃私语激动地飘过一句:“你看我说了……他俩就是很配啊……” 童云千听觉时好时坏,却精准地听到了这一句。 她悄悄埋头,盯着脚下,耳朵热了起来。 贺新哥应该也听见了吧…… 哎呀,真尴尬。 邵贺新嘴里还在讨论着经济理论,眼神却不自觉往下瞟,观察站在身边的女孩。 邵临精准捕捉到他这分秒间的微动作,面不改色。 她接到了申姝的电话,因为台风,她那边刚刚恢复通讯和通电。 “你和叔叔阿姨都安全吧?”童云千漫步在傍晚人行道里,低头盯着身边的黄色盲道,“我看微博上宣传得好吓人。” “没事没事,我们在楼里睡了一晚上,现在已经回到酒店房间里了。” 申姝立刻问她:“我前男友联系你没有啊?” 童云千讶异:“前……男友?” “当然啊,他给我搞出这么多乱子,我当时看见邵临追到我一家三口面前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而且还敢给我玩消失,我这才发现他有好多事根本没和我交代清楚,就让我帮他保管东西。” “邵临不是跟你说了那个东西很值钱吗?” “他要是再不出现把东西带走,要不……就直接给邵临吧!” 好友在电话那边越说越生气,童云千就算之前因为存储盘的事有点不情愿也发不出火了。 她悻悻安慰对方:“别冲动,他把东西给了你,你不经所属人同意就送给别人,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实在不行……就给警察?” 申姝安静几秒,似乎在思考:“对哦,云千,你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 童云千站在街角,站在巨大树荫之下,“不是我变聪明,是你气昏了头啦。” 申姝气不过,语气很委屈:“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还为他文身,呜呜,我回去就要洗掉!” “还害得你被邵临欺负……” “姝姝,你别哭……”童云千听到对方的鼻音,慌张地举着手机安慰,有些失措。 “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等你回来,我们就去——唔!” 她没说完,申姝那边却再也没等到后半句话。 在一阵挣扎的呜咽声中,电话被挂断了。 刚才陪自己的那人? 谁? ……邵临吗? 就在她猜来猜去心情复杂的时候,童习真风风火火跑来,手里还拎着外卖袋。 她找到童云千这床,小跑过来,一眼看见她脸上的红肿掐痕倒抽一口气:“你,你这脸谁弄的!?” 童云千伸手在唇前比了比,“习真,医院,小点声。” 童习真把吃的放桌子上,叹气,“给你买了你喜欢的芥末炸鸡,吃吗?” “好。”她弯起眼睛笑笑,坐起来,用没扎针的手去拿炸鸡。 童云千喝了口水,问她:“谁让你来的?刚刚护士说你之前有别人陪我。” 此话一出,童习真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你这话说的跟失忆似的,陪你的不是邵临还能是谁。” “他跟我说的好好的会保证你安全,怎么还是把你搞成这样?” “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就可以了。”童云千引导受资助的女孩签署物品领取单。 “因为学校今天有大讲堂,负责你的老师来不了了,下次他们会跟我一起来。” 桌上摆着崭新的文具和秋冬的衣服,她搓了搓手,环顾过于破旧的自建房。 这才十月初,室外温度偶尔还很热,但这屋子这时候就已经开始阴冷了。 要是到了深冬…… “珊珊啊,一般到了冬天奶奶是烧炉子还是用电暖器呀。”她问。 珊珊摇头:“家里没有电暖,有炉子。” 童云千点头,扫了眼屋子里的老式蜂窝煤炉子,心想要是烧煤,家里的门窗又封得这么严实,会不会有安全隐患啊。 “我这次回去跟校方申请一下电暖器吧,冬天还不太冷的时候,可以暂时用那个。” 珊珊点头,这时瞥见院子外等人的邵临,来了精神:“啊,是那个哥哥。” 她回头,问:“你认识他?” “他好像不是本村人。”珊珊说:“但是我奶奶上次去银行,取钱回来,让村里的生人抢了,是他帮我奶奶拿回来,送家来的。” “姐姐,他是好人,你别怕他。” 童云千失笑:“我为什么要怕他?” “因为村里很多人都怕他,都讨厌他,说他坏,说他祸害。”珊珊一双眼睛像葡萄似的漆黑干净:“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那个哥哥就是好人,他只揍坏人。” 她听着小孩子的话,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投向门口。 邵临靠在门边,低头玩着手机,忽然抬眼过来。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隔着十米远对上。 他挑眉询问。 童云千眨眨眼,偏开头,对着小女孩莞尔一笑。 童云千眼梢怔开,一时间没说出话。 童习真打量着她脸上和脖子上的肿痕,看着吓人得很,“伤成这样,看你怎么跟爸妈交代,又给家里添乱?” “不过,这……这不能是邵临打的吧?” 【东西怎么他妈的落在你手里了!!】 【我从她妹手里抢的,行了?】 她赶紧摇头,连炸鸡都等不及吃,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电话不是打给你了吗?” “最后找我的怎么会是他?” 童习真给她复述了一遍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她这么一说,赵姿只能告诉童云千这颗钻石的来历。 “这颗钻石据说是你走后,邵总靠着eclipse赚下第一桶金后买下来的。” “他那个时候问过我作为女性挑选这些东西的意见。” “他告诉我,这是打算跟你求婚用的钻石,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钻戒款式,所以他只买了一颗裸钻。” 赵姿看着童云千不敢置信的表情,怅然说:“我问他你们不是分开了吗买这个还有意义吗,他没说话。” “我觉得他挺怪的。” “不过还好你真的回来了,这颗钻石也算派上用场。” 童云千听着这些,脑海里不禁浮现前两周在冰雹雨里与他相遇的画面。 邵临那只与她同名的小猫,脖子上戴着本打算对她求婚用的钻石,在雨中奔向她的那一刻。 而她抱起猫咪,握住那枚钻石抚摸又打量的那一刻。 巧合?缘分?注定? 让那一刻,显得比任何艺术剧作都要巧妙绝伦。魔/蝎/小/说/m/o/x/i/e/x/s/.c/o/m 90-97 第 91 章 今夜还爱你 Blame:91. 大约三年半以前。 那天赵姿跟着邵临去谈一个项目,去合作方的府邸喝茶细聊。 合作谈得很愉快,一切尽在邵临的预想之中,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看到保姆拎着一个猫笼子下来,放在门口。 笼子里是一只几个月大的金渐层小猫,面对即将被弃养的命运,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傻傻的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把自己团成一个包子,看着就好欺负。 一向对这些小动物没什么兴趣的邵临短暂一瞥,竟然停了下来。 赵姿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走近,提起那个猫笼子,顺着缝隙戳了戳那只猫。 被他手指戳中的小猫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叫也不反抗,就等着圆眼睛看着他。 合作方的老板跟过来,看见这一幕,笑着解释:“家里小女儿前几天非要养猫,就给她买了一只,结果没几天这孩子新鲜感过了又不想要了。” “家里也没有喜欢宠物的人,没办法,只能处理掉。” 被舅舅意味深长地目光打量了一路,邵临抄着兜走到他身边,语气很凉:“看什么,我脸上有钱?” 邵敬之喝了口茶,客观评价:“此时此刻你的表情比钱有意思得多。” “我什么表情?”他拉开椅子大喇喇一坐。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刺激的事情太多,一连让童云千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闭了眼。 她忽然梦回十年前的某个场景。[Dont do too much][1] 别做太多无用功 [All I want is you] 我要的只是你 [Shouldnt beplicated] 这事没那么复杂 [Tell me you want me to] 让我知道你同样渴望我 性感的女声唱得她耳朵发痒,摘掉一只耳机缓一缓。 怎么总觉得,这些歌词和邵临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谋而合呢,表面上是听歌,可童云千却觉得……仿佛在听他附在自己耳畔说那些没羞臊的话一样。 “偷听我的歌单?”他的嗓音忽然响起。 心里的那道声线和身后的重合在一起,童云千惊悸回头。 邵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此刻双臂撑在她两侧,把她禁锢在柜台和他中间。 咖啡机嗡嗡作响,豆子被压榨出细细的咯嘣声,清脆地零落在男女对视时迸发的野火之中。 童云千眼睫扇动,胸脯起伏缓重。 “没有……” 邵临扫了眼她紧握的右手,伸过去,一根根手指掰开,夺回她摘掉的那只耳机,戴在自己右耳上。 一时间,暧昧的曲调在他们两人的耳道里同频共振。 童云千懦然抬眸,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更烫了。 邵临伸手轻捏起她的脸颊,被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童云千,你面对每个男人都用这种眼神么。” 她推他的手臂,却没能撼动,“不知道你说什么。” “既然被我逮着了,”邵临圈着她的腰抵在柜台上,“就好好回答。” 童云千咽了下喉咙,“什么?” “回答……”邵临睨着她这副无形间卖弄可怜的模样,轻慢猜测:“你是不是有点儿看上我了?” 那是她刚失忆的时候。 十岁,她因为一场事故从医院醒来,一睁眼,视线里白花花模糊一片。 医生们,警察们一股脑涌上来,表情担忧地对她说不停说着话。 她耳畔嗡鸣声不断,根本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只有颠倒眩晕的世界和无休止的耳鸣。 耳朵很痛,脑袋像是吊着数吨石头那样沉重。 这时,多人病房的厕所突然响起一阵马桶抽水声,这样是细微的动静却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蜗中。 童云千四肢五脏倏地传上一股密密麻麻的惊恐颤抖,尖叫出声—— 整个病房的人都被她吓到了,纷纷用神色各异的眼神打量她。 输液针在她疯狂挣扎中撕裂,划破的伤口冒出鲜红的血,她看到手上的血,愣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叫喊。 “啊!!!啊!”童云千像是看见什么凶神恶煞一样往病床里退缩,“不要,血!不要我害怕……我怕我怕!!” 她不断往被子上擦拭鲜血,可伤口没有止住,血只会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血仿佛是镇痛她灵魂的某个因素,它越鲜活,越鼓动,她就越恐惧,越破裂。 护士也被吓到了,急忙请警察去叫主任医师。 才十岁大的女孩因为一场事故瘦脱了相,刚醒来就人不人鬼不鬼地乱喊,病房里其他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吓得抱紧了自己的家长,家长捂着自己孩子的眼睛,生怕看见什么血腥刺激的画面。 童云千狂躁中泪流满面,攥着拳头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护士尽全力去阻拦,竟拗不过她向死而生的蛮力。 “呜呜呜……不要……不要流血……” 没人知道这小小的女孩身体里藏匿着怎样的痛苦,却仍然可以在她癫狂的行为中共情到那种震耳欲聋。 护士小姐用身体紧紧抱住她,压制她伤害自己的行为。 童云千把自己的脸划得全是血痕,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流泪。 “救救……救……” “用冷酷强装不在意的表情。”邵敬之补充:“但你装得不太成功,除了童小姐那种单纯的人以外谁都唬不住。” 他歪头疑惑:“你这么冷落她,不怕适得其反吗?” 对方喋喋不休念叨着,落在邵临耳朵里跟唐僧念经没什么区别,他烦躁地拧了下耳朵,“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喜欢她么?”邵敬之问。 童云千从邵临的房间逃出来以后连邵贺新都没心思再见,拿了包包直接就离开了大酒店,打个车直接跑回家龟缩。 淋浴从头顶浇下来,却也冲不掉她嘴唇上肿胀的感觉。 她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沐浴油,揉搓半天,结果却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是邵临身上的清冽味道。 仿佛已经被对方烙印了属于他的,消不掉的香味似的。 童云千冲了淋浴到浴缸里泡澡,蒸着热气,靠在浴缸一侧,脑海里全是和对方接吻的种种画面。 身体就像着了魔一样反复温习那种感觉,被邵临的抚摸过的地方还留有酸软的触感。 热水化作千形万状,模拟着邵临环她腰肢,捏她的后颈的姿态。 还原她被给予的那种汹涌的激情,和温热的安全感。 用双腿夹他腰的时候,她感觉得到他腰肌的紧致和硬实,仿佛是作为男人强悍的象征。 想到这里,童云千小腹一缩,好像有什么淌了出来。 她直接从浴缸里唰地站了起来,不堪置信地盯着余波未平的水面。 鱼缸里的水始终透明澄澈,但只有她知道,这里面混入了什么令自己羞臊的成分。 这个澡是泡不下去了,她落荒而逃似的赶紧放走了浴缸里的水,清扫干净,换好睡衣红着脸跑回卧室。 童习真躺在客厅沙发里,刚打算问她在邵贺新生日会玩得咋样,才张嘴,就看见姐姐神色慌张地裹着浴袍嗖地跑过,然后嘭地一下关了卧室的门。 童习真都看傻了,“她啥时候跑这么快过……” “干嘛?给邵贺新过个生日受什么刺激了?” 邵临掀眼,不禁费解:“你连我私生活都打听?邵董,最近钱赚够了?这么闲?” “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羡慕人家有孩子的能操心这些的?” 邵敬之完全不怵他的毒舌,反而被说中了还笑起来,“如果你争气可以查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们未来也算是名义上的父子。” “提前关心一下子女的感情生活也算是家长的职责所在。” 邵临拿他没办法,往椅子一躺,烦得眉心发胀:“这么喜欢当爹,早知道就结婚去。到这岁数了没人要你了,你又来劲了?” 邵敬之故意露出几分受伤,气场却不输:“一定要这么攻击关心你的长辈吗?” “没了我,谁还会这么帮你。” “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碎叨劲儿才谈不上对象的?”邵临挑眉,攻击性不减。 他摘下金丝眼镜,望向满园的绿植,漂亮的桃花眼似乎在回忆什么:“不,恰恰相反,我年轻的时候和你很像。” “所以你的习性和很多行为我都能理解。” 邵临沉默。走廊内,邵贺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微微蹙眉。 “能去哪儿了呢……” 他放下手机环顾走廊,这层所有的休息包间都在这里了。 正好,他想起大哥一直没过去喝酒,晚饭没来吃,想去看看有什么事,再怎么说也得吃点东西啊。 于是问路过的餐厅经理:“您好,您知道我哥哥傍晚过来休息,开的是哪一间吗?” 经理记得邵临,指了一个方向,“邵先生用的是2503号客房,您过去就好。” 邵贺新道谢,往前走去——挂了电话以后,童习真找到她卧室里的存储盘,带着匆匆忙忙跑出家门,她站在家门口握着手机焦躁纠结着,左顾右盼拿不定主意。 这时黑色越野车直重来,吱呀刹车刚刚好停在他们家门口。 车窗降下,童习真看见邵临的脸,反应了三秒才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忽然发怵起来。 干,干什么啊……他们家可没人惹到这位混混大佬。 难道是之前她私底下蛐蛐这人被谁说出去了?不要啊!她可不想被打得半条小命都…… “童云千在家么?” 邵临略有急促的询问打断了她的臆想。 童习真讷讷说:“不在……我正好要去找她。” 说到这里,她回了神,这个人比自己大五六岁,经历又多,肯定能帮她。 “那个!就是!”童习真迷茫地说:“刚刚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在外面玩,要还给一个朋友东西。” 说完她从袋子里拿出沉甸甸的存储盘。 邵临看见它的时候眼神变了变。 “我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她后面又说和朋友在外面喝酒喝得有点多了,”童习真有点害怕:“你不知道,我姐她不能沾酒的,就像过敏一样,她一碰酒就跟要死了一样。” “我,但我又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有问题,我家长都不在市区内,也不能贸然报警啊……” 她慌乱之际,邵临忽然开口:“你信我么。” 童习真傻了:“啥意思……” “她有个朋友叫申姝。”邵临扶着方向盘,耐着性子交代清楚:“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她可能遇到点儿麻烦,叫我赶紧找她。” “信得过我就把东西拿来,然后在家等信儿。” 童习真看了眼手里的存储盘,这玩意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普通的东西,犹豫起来,“嗯……” 时间不等人,谁都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童云千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邵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补了句:“我是邵贺新他哥。” 言下之意,他是童云千最信任的人的哥哥。 而所有人都知道,邵贺新有多尊重他哥。 凭借这一层身份,他就比“邵临”本身更有信用一点。 童习真点头,跑到车窗旁边把存储盘递了进去。 “放心吧,她出不了事儿。”邵临把存储盘扔在副驾驶,留下这么一句。 然后一脚油门驾车又冲了出去。 为什么用“习性”来形容他? “但我爱人脾气很好,每次都会拉住我,劝慰我。”邵敬之简单带过自己的往事,把重点回到他身上:“童小姐性格和你互补,我觉得你不该错过她,所以就试着给你们创造个机会。” 邵临眯起眼,有点不敢相信:“你弄出一个项目钓她爸合作,把一家子接到厦城,就为了这个?” 拿出十几个亿,连竞标都省了直接塞给童辉来做,就为了帮外甥哄姑娘? “她父亲的能力也还可以。”他补充。 赵姿点头了然,而自家老板却始终没有撒手。 她看着他,提醒:“邵总,我们该走了。” 童云千听到,又是一阵隐隐的难受,抬头笑着问他:“邵临,既然都分手三年多了,你怎么吃饭还拿两个人碗筷呀?” 童云千跑到俱乐部一楼,离室外远远的才敢停下脚步,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躲的是烟花声还是邵临那个人。 她摘下他的耳机,还在疑惑怎么跑了这么远音乐一直没断,一摸口袋,发现他竟然把手机也一同塞给了她。 童云千握着他的手机,仿佛握着个烫手山芋。 有关他的一切,都会让她变得反常。 她溜到开放式的茶水间,等待咖啡机运作的时间松了口气。 不知怎的,童云千盯着他手机上自动播放着的歌单,好奇心四起,默默又把耳机戴了起来。 不知道像邵临这么个看着几乎不通人情,对艺术毫无兴趣的理工野狗,会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呢。 结果戴上耳机,歌曲第一段就让她莫名联想起来。 “以前没发现。”她凑近一步,几乎和他面对面贴着,“你还挺听话的。” 邵临也没想到她会从这么细微的事情上发掘他一直隐藏的“破绽”,一时间没说话。 “我有句话想说。”她说,对他勾勾手指,“你低头过来。” 邵临没什么表情,乖乖低下头去。 童云千踮起脚,在他耳畔悄悄说:“其实这四年。” “我也很想你。” 邵临听得耳蜗发痒,偏回头对上她笑起来的桃花眼,好像看见了全世界最干净的一张笑脸。 童云千握着他的手,牵得很用力。 “对不起,是我不够坚强。” “让你等这么久。” 第 92 章 在你眼里 Blame:92. 聚餐结束,周六的夜晚,忙碌的首都城市沉入每周唯一一段能放慢节奏浪漫悠闲的时间。 高楼公寓的十五层正处于静谧浓情的氛围里。 购入两三年来只有冷酷孤单的男性气息的大平层公寓里,开始逐渐添上了专属于女人柔软的味道。 浴室的门紧闭着,男女交谈中的腻歪暧昧隔着门,声音闷闷的。 金毛小猫听见他们在里面,自己加入不进去,只能在浴室门口翘着尾巴打转,乌乌发着躁动的低叫。 浴室内,情侣二人正腻在一起——具体来说是邵临腻着童云千。 童云千对着镜子,脸上揉着两块卸妆膏正在乳化打圈,盯着镜子里正扎在自己颈窝乱亲的男人,不耐烦地一阵肘击。 她无语地抱怨:“邵临……你能不能让我好好洗个脸。” 把童云千送回家以后,邵临没再去别的地方,径直返回邵家别墅。 团队工作群信息堆成山,邵临回去以后看了看工作信息,回了一部分之后一头扎进浴室。 冷水从头灌下,让他有片刻时间处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思绪。 一晚上被塞进来的信息量太大。 光是邵贺新这一桩就让他颅顶发麻,行走在发火边缘。 花洒淋湿他的短发与眉毛,让人更加浓黑。 水滴化作镜头,划过他紧绷的肌肉纹理,侧面刻画邵临的深思与隐忍。 邵临闭眼,抹了把脸上的水。 如果刚才在会所走廊里没撞见童云千,他真不知道骑上了头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面前赵姿的神色疑惑难懂,邵临收回短暂几秒的回忆。 他偏眼,带着点混不吝问:“如果我不说原因你会答应我么。” 什么都不交代就让人放弃以前的雇主从今以后为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浑小子做事吗? 赵姿无奈轻笑。 “你的自信总是让人很有安全感。” 邵临已经洞悉她的态度,浮起几分赖劲儿,“所以答不答应啊,给个准话,赶紧的。” 赵姿维持扑克脸般的淡定表情,“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 夜风飘过,微微有零星湿润打下来。 下雨了。 出了病房,两人一路往外走。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一段段地投射在邵临脸上,眉骨立体的阴影关系不断加深,让他看上去像一颗青壮却高深的雪松。 “有话就说吧,犹犹豫豫不像你的风格,赵助。” 赵姿推了下眼镜。 邵临和那个女孩子救了自己女儿的事确实让她对他之前的提议有些动摇。 如果邵临是剖开表面看人真实的能力选人用人的,那么她选择追随的领导也是一样。 即使是个拉扯孩子的单亲妈妈,她对自己事业上的野心始终不减,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一直往上走,拥有更好薪资待遇的岗位。 所以,选择一位有宏图未来的领导者是她实现目标的决定性因素。 哪怕当下再有权有钱,如果决策者的能力不够,万吨巨轮也有倾覆的一天。 邵漫作为职场女性占据邵家产业的一侧山顶已然是优秀至极,所以她这些年才会踏实放心地跟随她。 不过。 被派去邵临身边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但这个青年处理各种事情的风格,手段,可以说是聪明又果断,冷静又漂亮。 再加上他作为领袖的个人魅力,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比起邵家二少,邵临天时地利人和皆不沾,但赵姿却能在他身上窥见很多种可能性。 而现在,她又亲自见证了邵临的勇敢和侠义。 思绪之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医院大厅,赵姿没有直抒胸臆,而是先问:“我只是想知道,邵总是您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对您的栽培也十分用心。” “我不觉得您是无情无义的人,所以不理解为什么您想要我帮您抓住邵总的弱点。” 邵临停了脚步,乘着风回头看她,表情平静淡然。 须臾的沉默过后,邵临缓缓开口:“从她身边的人摸起,查十年前,我亲爹的死。” “跟她有没有关系。” 血脉是他始终不愿面对的现实,哪怕科学论述就摆在那,告诉他也告诉世人,XYY综合征的发生并非源于父母直接遗传,可年少时每每情绪上涌让他感知某种不可控的因子在作祟的时候。 他仍觉得,濮成基因里烂掉的那一根,说不定也根种在了自己血液里。 亏得是他从小就经历着普通人一生都没经历过的,承受着普通人成年后都难以承受的压力。 承受能力强,所以遇事不慌,才能保持情绪稳定。 是他一直在压抑本性,而不是拥有干净的血液。 邵临睁开眼,眼前却浮现出几小时前童云千对他笑的模样。 发现她只跟别人笑,不跟自己笑的时候,他不服,也不屑。 今天冷不丁看见了,他竟觉得。 邵临关掉淋雨开关,周围降水噪音一消失,身体里最纯粹的欲望清晰涌现。 ——不够。 他竟然觉得不够。童云千昏倒之前真的认定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可是千钧一发,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清楚,只凭着本能行动。 昏迷的时候脑子里不断翻涌,像被吊在生死的悬崖,松手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尽管这样,她竟然还在劝自己就这么死了也没关系。 反正她本来就只是个孤儿,遇到了养父母才有了个家,可是爸妈有习真这个亲女儿在,就算没有她,未来也会继续幸福地生活,老去后有人在膝下照顾。 对啊,反正没有她,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说…… 她其实存不存在都没所谓吗? 如果真的死了,会有人为她伤心吗?会有人在她的黑白照片前悲痛哭泣吗? 会有吗?可能没有吧…… 这些年来给家里人添了好多麻烦,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就死了真抱歉啊。 不过自己没什么牵挂,可这个小女孩应该和自己不一样。 她应该有圆满富足的家庭,有爱她的父母,有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的亲戚们,还有万种可能的光明未来。 她才几岁,还没看见这个世界上的美景,还没享受过世界。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用自己换来这样一个孩子的人生,想想也不错。 “童云千。” “童云千!” 就在她自轻自弃,想要松手不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凛冽的呼唤声穿梭而来—— 震聩了她的双耳。 童云千猛地睁眼,喘了一大口气。 天花板的白炽灯光线太亮,看得人头脑发晕。 “云千?醒了?”熟悉的温和嗓音响起。 她呆呆地偏眼,看见守在自己床边的邵贺新。 邵贺新急得眼梢发红,握着她的手力度很重,“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童云千没力气说话,摇头,又疲惫地合了眼。 一闭眼,急救室的嘈杂和邵贺新的嗓音全都被屏蔽在外,耳畔反反复复,全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一些像是在梦里,又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台词。 看见她对自己笑的瞬间,邵临只想她再多对自己笑,不对,最好是…… 只对他笑。 邵临盯着身上缓缓低落的水珠,嗤笑,张嘴无声骂了自己一句。 过了几天。【童云千,你救人了知道么。】 【以后我看谁还敢说你胆小。】 还有一些更分不清虚实的话语。 【能再等等么,我再陪她会儿,实在不醒我就跟你们走。】 他在自己头顶说话时震颤的胸膛,他怀里的温度,他忍痛粗喘的声线…… 一切都那么真实。 回忆起邵临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不知为何,童云千的眼泪决堤而出,紧绷已久死里逃生的后怕倾斜爆发。 “刚才他给我打电话说临时有急事,什么人好像跑了,反正叫我过来接你。” “所以刚刚肯定是他在医院陪你啊,还能是谁。” “不过你们到底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童习真强调:“是他说百分百保你安全我才给他东西的啊,这事不能把锅甩给我。” “到了爸妈那边你也要替我作证!” 童云千手里捏着炸鸡,眼神呆愣愣的。 没想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怪不得他会知道。 不难猜是她的电话被翟左强行挂断后,申姝远程电话找到邵临求助。 半晌,她塌下肩膀重重松了口气,后知后怕的呜咽起来:“习真你都不知道……吓死我了……” “真的吓死了……” 童习真盯着她,“你也不说出了什么事,瞧你这傻样,哎……” “等,等我吃点东西就给你讲。” 她无语:“姐,从小到大你就老是出大大小小的岔子给爸妈添堵,拜托以后注意点吧,这才消停几年呀。” “本来我还约了几个新认识的朋友纯K,都怪你!又去不了了。” “搞得我大半夜还要跑医院,这么晚了我一个人急急忙忙往外跑也是有危险的好吧。” 童云千刚吃了口炸鸡,听着妹妹的抱怨十分内疚,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好。” “以后不会了。” 总之,现在存储盘回到了邵临手里,翟左也被他抓住,恩怨怎么了结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童云千慢慢咀嚼着,眼眶发红,吸了下鼻子。 今晚过去,她和邵临的那点纠缠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童习真看着她:“哎哎,我可没有故意怪你什么啊,别哭啊。” “嗯?”她抬头,摸了摸眼角,哽咽:“是炸鸡……” 童云千双眼透亮噙着泪,无辜。 “芥末好辣……” 看她突然大哭,邵贺新慌了,立刻按了护士铃:“怎么了?别吓我,我帮你叫医生。” 童云千捂着脸哭泣,身体不止颤抖,心里被一股强烈的念头冲击着—— 那就是她好想见邵临。 现在,当下这几秒,好想看见他的脸。 “看见时事新闻的时候没想到你在现场,吓得我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邵贺新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她哭成这样眉头紧皱,“别担心,你做了检查没受伤,是还有哪里疼吗?” “我哥打电话叫我来的,你晕了很久。” 他抽了张纸细致地帮她擦眼泪,“你家人在帮你等剩下的检查结果,一会儿就来。” “这次可是捡回一条命,真的太危险了。” 邵贺新微笑,安慰她:“我们云千福大命大,可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童云千哭红了眼和鼻子,鹅蛋脸苍白脆弱,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 邵贺新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他俯身过去,耐心哄着:“什么?你要什么跟我说。” 下一刻,童云千弱弱的嗓音灌入他的右耳。 “邵临……” “邵临……” 邵贺新保持倾听的动作,温柔的目光顿时滞停。 “你朋友过生日?”童云千坐在画室里,在高脚椅上转了半圈,欣喜问。 邵贺新在电话那段回答:“是,就是经常跟我们一块玩那个叫任宽的。” “他和我生日挨得很近,就在今天。” “我最近有点忙,忘了约你时间,是不是问得太晚了?你今晚有空吗?” “他包了一个酒店高层餐厅的大包厢,那家餐厅的菜我记得你挺爱吃的。” “不去宰他一顿可惜了哦。”他说着,低沉的笑声传来。 对方爽朗的笑从听筒传出,震得她手心发痒。 虽然这几年一起玩,和任宽的关系尚可,童云千还是谨慎问:“但其实我和他不太熟……不请自来去人家生日会蹭饭,会不会不太好?” “没关系的,他那人朋友多得自己都认不全。” 邵贺新口吻松弛,给她足够底气:“而且你跟我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敢对你有意见,我先教训了算。” 童云千放心下来,“那好,你把地址发给我,晚上我带着礼物去。” “不用买太贵重的,是个心意就好。”他嘱咐。 “行吧,那我去忙了,有事发微信。”申姝撂下句话就溜了。 她收起手机,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叹息。 童云千回头,这时身后的这辆车的后座突然降下了车窗。 下一刻,贺柏高温温和和的笑容映入她眼底。 “是云千吧?这么巧。” 童云千吓得呼吸倒抽,一瞬间后背刹凉了…… 在哪里遇到他都不至于这么恐惧。 就是因为好巧不巧……她特地来有关部门去询问揭发贺柏高洗钱的事,结果一出来就碰上了他。 童云千看着他镜片后的笑眼,不知怎的有股被阴凉的毒蛇盯了很久,又缠上了身的惊悚。 不敢动,不敢作出任何反应,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难道贺柏高已经察觉了什么? 第 93 章 我不过是空气 Blame:93. 童云千后背一片刺凉,手心因为紧张和慌乱出了一层汗。 她强装无事,很勉强地勾起一抹微笑,虚假应对:“贺叔叔?怎么是您。” “几年不见,您还这么年轻呀。” 贺柏高脸上的温和就像他们两家人从没发生过那些一样,越没有瑕疵就越显得伪善。 “听说你父亲带你去了新西兰,在那边都还好?” 童云千暗自抠着手心,点头:“都还好。” “说起这个,叔叔一直想跟你说句抱歉。”贺柏高的脸上毫无愧疚,推了推眼镜,坐在豪车里隔着窗子对她假惺惺道歉:“我不知道当初跟你说了那些,你反应会那么大,还生了那么久的一场病。” 邵临开着车一路带她到附近的附属小学。 下午三点半靠近四点的时间段,因为接送家长太多,周遭街道交通堵塞严重。 “会不会赶不上?她一个人在外面等家长不会害怕吧?”童云千看着窗外根本就走不动的车流,顾虑。 他瞥了她,“你还挺心细。” “可能是因为有同感吧,小时候家长都忙,我和妹妹不在一个小学,司机接我们姐妹俩总有个先后顺序。”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完全没有受委屈的痕迹:“有时候司机接上妹妹,她吵着闹着要去买各种吃的,玩具,司机只能依着她。” “我就只能在学校门口,还有接送点附近等了又等。”童云千回眸看着他,悻悻说:“那种感觉挺没安全感的。” 【贺新哥:在干什么^^】 【贺新哥:过几天不是到我生日了吗,来帮我选选餐厅?到时候约朋友们一起玩。】 童云千看见是他的消息立刻坐了起来,表情专注回复他。 【YvY:好啊那我要好好准备礼物了!】 【YvY:但是贺新哥,你的生日怎么让我挑地方?】 她反问对方,打出这一行字以后忍不住紧张起来。 翻过四个满课的工作日,周六中午童云千被申姝拉出来逛街吃饭,下午陪她再去“LLai.tattoo”做第二遍文身清除。 “什么?邵贺新除了你还有别的青梅??”申姝一口咖啡呛住,瞪眼:“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就算有钱有颜也不能这么多红颜知己吧?” “身边这么多女的团团转,就没考虑过你的心情?” 空气里已然有了秋冬的味道,风大,童云千拨弄被吹乱的发丝,微笑更显苦涩:“我跟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呀……” “而且那个人似乎跟贺新哥是从幼儿园就认识的,一对比,我不过只是……”说到最后,她慢慢噤声。 申姝看她这副受委屈的小包子样子,叹气:“爱情从来不分先来后到,换句话说,他俩恨不得从出生就认识,那这么多年怎么没在一起呢?” “你要相信邵贺新对你就是特别的。” 她看着童云千,忍不住在心底补了一句:虽然这种特别在她看来……根本不够给一个女生足够的安全感吧。 “那个耳环青梅的情况你了解吗?” 童云千点头,又摇头:“我妹妹跟我说,朱盼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家里是做餐饮的,这么多年长盛不衰,和邵家一直有生意往来,外祖父母还是艺术家,很早以前移民瑞士了。” “你知道鑫轩楼吗?就是他家其中一个全球连锁。” 上午的光线最充足,把两人一触即发的暧昧氛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浴室门口。 水从她的发丝往下滴,水珠不断顺着圆润的肩头滑入洁白的浴袍,像根透明的珠线勾着邵临。 勾他的目光,更勾他的心。 一滴一滴,弄得他浑身发痒。 视线前的女孩扬着湿漉漉的惊慌目光看着他,邵临眸色晦暗。 因为身高差距,童云千的视线正好对着他的喉结。 那突出的喉结一滚动,她的耳朵陡然发烫。 分秒之间,两人的眼神都乱了分寸。 身上湿着,微小的风都能引得她发抖,童云千冷得下唇打颤,“那个……” 邵临仓促回神,按着她的脑门把人推回浴室,“我知道停水了,进去。” 童云千呆呆地被推回去,看着门被他带上。 邵临淡淡的嗓音隔着一道门板。 “穿多点儿,等着。” 她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现在身上还湿着,头发的泡沫洗不掉也没办法出去。 童云千像只被淋湿的小猫缩在浴室里,借着屋子里所剩不多的热雾保住体温,乖乖等邵临回来。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他的脚步声再度靠近。 “叩叩。” 邵临敲门,“开门,我烧了热水。” 童云千捂着身上的浴巾,把浴室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只有一条胳膊出现在她眼前。 邵临推进来一盆烧沸的水,又说:“和凉水兑着洗,” “会不会?” 童云千弯着腰接过热水,盯着他伸进来的盘桓青筋的胳膊,心跳得飞快,“我,我知道啦……” “别省,我接着烧,给你送上来。”他说完就走了。 童云千伸手在热水里划拉,身上的寒气瞬间驱散了一大半。 须臾,她端起这盆热水,悄然喃喃。 “谢谢。” 说别的还不知道,一提到具体的产业,申姝愕然:“妈呀,听说鑫轩楼都要开到冰岛去了是真的吗?” “国人的放心之选,留子的思乡天堂——鑫轩楼!?” 第二天上午童云千起来的时候,别墅里空空荡荡没了人。 邵贺新和妹妹都给她留了微信,说是这些人突然提议要去不远处的雪场滑雪,早的话当天回来,如果玩得太晚就明天早晨回来。 因为知道她感冒了,所以只能让她留在别墅里休息,没叫她起来。 童云千摸了摸额头松了口气,还好退烧了。 出了一夜的汗浑身别扭,她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 有些可惜,昨晚还是没能知道那个答案。 当时邵临蒙着毯子藏着她,等那个上厕所的男生离开。 但偏偏那人一直不出来,等童云千隔着毯子听到对方上完卫生间回了卧室关门之后,抱着自己的人已经睡了过去。 她撩开毯子仰头,瞧着邵临睡得那么踏实,气不打一处来。 这才过去几分钟就睡得这么死!? 无奈,她怕待会又有人出来,只能赶紧逃回楼上。 童云千收回思绪,叹气,锁了浴室的门放水洗澡。 这么多人都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还不如回家的好。 她总是这样,在热闹的时候身体出岔子,弄得像大家的累赘一样。 热水从花洒倾斜,身上的黏腻被冲掉,童云千舒服地喟叹。 就在她打湿头发正揉洗发液的时候,头顶忽然没了水。 童云千愣了愣,反复扭动开关,确定是停水了以后两眼一黑。 仿佛天都塌了。 浴室一没有热水的蒸汽立刻就冷了下去,她哆哆嗦嗦裹上浴巾,一拉开浴室的门,迎面看见一件黑色卫衣。 她缓缓抬眼,对上邵临略有意外的目光。 凉风灌入,她冷不丁打颤,更显怜弱。 女孩身上只裹了浴巾,黑发湿着,娇嫩肌肤白得晃眼。 童云千眸色惊悸。 邵临压动喉结,眼神深了。 “她是独生女,这些以后都是朱盼的。”童云千说。 申姝捧着咖啡,默默为她哀叹:“我要是邵家长辈,我肯定也希望邵贺新能跟这样的女孩结婚……” “两家长期合作,他们青梅竹马又对彼此知根知底的。” 说完这些,她眼见着童云千更沮丧了,赶紧哄:“哎哎,她家有权有势算什么,最后不还是要看邵贺新喜欢谁吗!” “金枝玉叶的青梅已经攻过来了,你要赶紧行动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LLai.tattoo门口的绿荫甬道。 童云千茫然:“行动?” “对啊!表白!快找机会表白。”申姝比她还急:“虽说她在眼界和阶级上可能和邵贺新更有话题,但你的优势是这么多年和邵贺新相伴的回忆!” 梦结束得毫无征兆。 邵临醒来,双眼惺忪,盯着别墅卧室的天花板。 “……” 头脑是醒了,身上的反应却还停留在梦里的状态中。 明明已经初冬,他却像从桑拿房睡醒一般燥热难耐,邵临呼吸很重,捏了捏眉心,低头盯着…… 然后就这么和自己的身体对峙半天,他却丝毫不见……有任何冷却的迹象。 邵临倒回床里,任由……就那么澎湃着,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梦中童云千在他怀里娇气索吻的样。 她的体香,呻-哼,温度,真实得仿佛两人真发生过什么。 他腮颊硬了又硬,哑着嗓音自暴自弃。 幸好当晚父母住在了姥姥家没回来,给她脸上的伤留有缓和的时间,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便早早出门去学校,正好避开了父母回家,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异样。 她和邵临的纠葛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从医院回家以后,邵临就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前阵子一直强势围着她转的那道黑影消失得干净利落。 视觉语言课上,老师站在演示大屏前侃侃而谈,对某一动画电影与同学们展开自由讨论。 童云千坐在台下窗边的位置,转着自动铅笔,目光发直。 少见的在课堂里走了神。 十岁那年她是从医院被父亲接走的,那时候她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大脑空空记不得很多事。 被父母收养后,她拥有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生活条件。 虽然他家在金山区只能算小鱼小虾的角色,但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她已然过得很富足。 这十年,她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几乎没见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于是,这短短一个多月,邵临的存在强烈地刺激她的各种认知。 童云千转笔的动作停下,轻轻叹气,自我安慰。 没错,一定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才会总是想起他,受他影响这么大。 她隔着口罩拍拍脸,伤痕留存的疼痛叫人被迫清醒过来,童云千重新加入课堂,认真听他们讨论。 中清大美院全国数一数二,聘请的教授也是业界大拿,老师们课上随口说的话都像藏有黄金屋,干货满满。 老师的授课诙谐轻松,童云千边笑边记笔记。 聊到某一部国外动画电影镜头对人物塑造的部分时,童云千看着大屏上那个初设定是混不吝的街头痞子男主的时候,脑海里冷不丁再次闪现某个身影。 教室的大屏放映的仿佛不是课件内容,而是前几天他们在巷子里对峙的画面。 邵临站在她身后用胸膛环着她的那份温度好似还贴在后背上,滚热的,带着钝重心跳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攥着啤酒瓶往翟左脑袋上砸去。 那种紧张和惊愕,到现在想起来还会心跳加速。 【我替你出手,永远解不了你的气。】 【出事儿我兜着。】 他附在她耳后,那嗓音似乎比平时听着还要低。 又低,又沙沙的,惹得她肩膀变酥,耳根子发痒。 【我的意思,啤酒瓶要砸碎了才有用。】 童云千悄然攥住心口处的衣服,手指收紧,垂落的眼眸对外遮掩着难捱的悸乱。 不要再想起他了……不要再想了。 “操。” “你很好,一点都不差。喜欢他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云千千。” 事情被朋友一说仿佛已经迫在眉睫,童云千被撺掇得心跳加快,危机感和期待让她意识到和邵贺新的关系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了。 没一会儿邵贺新回复。 【贺新哥:你知道的我有选择困难症,平时不也经常让你帮我出谋划策吗?】 【贺新哥:拿不了主意的时候,听我们云千的准没问题。】 “顾莱姐的孩子是不是才二年级?” 邵临颔首,手指点着方向盘,最终告诉她:“你要是不放心就先下车过去,二年级三班,找这个班级的接送点。” “她闺女叫顾笑笑,你问老师就行。” 童云千点头:“我见到她之后会领着她在原地等你。” 童云千直起身走过去,自觉地走入他怀前这块空档。 邵临把剃须刀递给她,“会么,帮我。” 她接过这个,“是不是就和女生脱毛差不多?” 他目光惬然温柔,低着头任由她给自己弄,“刮破了找你算账。” “嗯?”童云千曲起膝盖顶他一下,“你敢?” 邵临笑了,大手熟稔又不老实地伸进她睡衣,在她软绵的腰肢上揉了揉,暧昧开口。 “还疼么。” 她瞪他一眼,意思昭然。 他嘴上认错,脸上倒是没什么诚意,声线沙沙的很性感。 “错了,以后少从后面来。” 第 94 章 在空旷的梦里 Blame:94. 他说的这么直白,让她又想起昨晚的荒唐。 这狗男人一旦重新开了荤,让她每天都有点害怕回家了,两个人一旦在一块他就像闻了猫薄荷的色大猫一样,按着她不吃一顿都不能干别的正常的事。 昨天更甚。 他去艺术区接她回家,车子刚停到停车场,这人就没让她下车。 童云千没有在车上来过,只有四年前刚交往的时候,在车上用手帮过他一次。 这个流氓那个时候冠冕堂皇哄骗她,扬言“就一次”,结果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 他把车子停在角落,可童云千还是慌极了,生怕这时候有人路过。 邵临吻着她,手指在她身上各个m感点挑拨着,衣服窸窣的摩擦与唇齿的啧嘬让原本宽敞的越野车厢也变得狭窄缺乏空气。 后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童云千吃了一颗褪黑素才闭了眼。 药效太强劲,以至于第二天童习真闯进来叫起床她都没意识,直到妹妹扒开被子摇晃她肩膀童云千才一点点醒来。 “童!云!千!” “别睡啦!我可不想因为你错过出去玩的大好时机!!” “在家憋这么久装乖乖女,可算能出去撒欢了!!” 童云千坐在床上还懵着,揉了揉眼睛,“……” “啊……?” 等他再走进家门的时候,步伐已经没那么稳实了。 邵临被保镖拉着往众人面前站着,此刻原本温馨的家里客厅俨然成了几方对峙的法庭现场。 而他就是站在被告嫌疑半身锁笼里的那个人。 贺柏高倍感压力,拍桌子,问继子:“邵临,你告诉我们,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堂哥打成那个样子!” 即使在会所里发疯的情况非常吓人,但碍于被邵临接走后童云千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所以到了医院医生没有多做对她精神状态的药物处理,只是多开了一些补充体力和维生素的液袋给她缓解爆发后虚脱的不适。 她昏睡过去,几乎没了对现实世界的意识。 昏暗的梦散乱漫长,像一张漆黑的嘴将她吞噬,乌黑的淤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蔓延,贪婪地将她整个人包裹进窒息的沼泽里。 童云千无法求救,一张开嘴巴脏臭的泥就灌进了嘴。 搀着酒臭味的,血腥味的沼泥侵入五脏六腑,捆绑神经,通过血管污染灵魂。 最终,她向上求救的手指缓缓脱力,蜷缩。 任由自己堕入深渊。 梦里,复苏的率先是嗅觉。 她睁不开眼,动不了手,只闻到一股陈旧的灰尘味道,又搀着木质衣柜积年累月的洗衣粉香味。 像是在老旧居民楼里的某个房间。 被强行灌的那一口酒至今还火辣辣的,灼烧着她的味觉和神经,大脑蒙蒙的,尽管闭着眼却依旧有种眩晕感。 童云千鼻孔出着粗气,心里一直在呼唤着家人的名字。 妈妈…… 爸爸…… 习真……快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耳畔突然传出一阵马桶抽水的声音。 童云千吓了一个哆嗦。 随后啪嚓一声,哪里的玻璃制品被砸在地上—— 巨响吓得她下意识捂住耳朵。 她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爬,话都说不连贯:“爸……爸爸……” “这是哪儿,哪儿啊……” 紧接着,更多物件摔砸的声音伴随着惨叫传来。 男女之间的争吵满含着污言秽语,双方都扯着嗓子,用着恨不得将对方灵魂掏出来殴打的架势来对峙。 童云千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光亮,被这样尖锐的噪音不断冲击着,眼泪断了线地掉。 “不要……不要吵了……” “到底是谁啊……” “爸……妈……习真,快来找我……” 无助恐惧之际,她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贺仕父母环胸,放话:“柏高,你不用再打圆场了,这个杂种就是个养不熟的,你再疼他,他也不会把你当亲爹。” “我们今天把话放这儿,就是不顾两家的血亲,他,我们也告定了!” “把自己堂兄弟打进医院,等他进了局子,我看你们家人出去谁抬得起头!” “大不了两家从此割席!再也别来往了!产业上不管有什么损失,我们赔,你们也少掉不了肉!” 邵漫皱紧的眉头彰显此刻的压力。 今天不开出贺家满意的条件,事情是结束不了了。 她气不过再次看向邵临,眯眼呵斥:“叫他跪下!” 邵临杵在原地,尽管被绑着双手,睨着所有人的眼神未曾服软。 保镖踢中他的后膝,被迫他跪了下去。 邵临掀眸,对抗着这些人。 “贺仕我打了,没什么理由,看他不爽。”他浑得彻底,让人看了火大:“再见着我还打。” 邵临勾唇:“我烂命一条,要就拿走。” 童习真挑眉,指指玻璃窗,“看看谁来接我们了?” “邵贺新!是邵贺新!!” “这生意还做他干什么!”童辉一拍腿,气得脸色涨红。 习莲的表情也不好看,拉着丈夫劝:“你消消气吧,本来就高血压。” 童云千回家以后,发现父母都已经赶了回来。 看见她满脸的伤,童辉当场就怒了。 童习真往沙发一坐,“我觉得贺新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冲过去要交代,现在就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还是别掺和了。” 习莲点头:“那个小子欺负云千是事实,等他们家里的事结束,再找贺董问清楚。” “不能因为生意上是甲乙方,他们就能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啊。” 童辉拉着童云千的手,拍了拍,眼里全是愧疚:“还有哪儿不舒服的,跟爸说。” “狗给的胆子……还敢灌你酒喝。” 童云千莞尔,摇头:“没事了爸爸。” 童习真望着他们,悄悄撅了噘嘴。 亏得她没把自己供出来。 她一下子清醒不少,“啊?什么?贺新哥。” “对!你的贺新哥!”童习真无奈,拖腔带调说:“他今天要跟朋友去郊外野营,路过咱家问我们要不要一起。” “正好期中都忙完了,放松一下,咱俩不正好周一都没课么?” “连玩三天!爽不爽?” 童云千事先并不知情,自从那件事之后和贺新哥也已经小一个月没碰面了。 她一下子有些失措,“啊,那,我们……” “哎呀去吧!其实邵贺新堂哥上次灌你酒之后,咱们两家的关系就一直怪怪的。”童习真撅嘴:“我还以为有这尴尬的事之后,贺新哥会跟咱避嫌呢,没想到他看上去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温柔暖心。” “不过他堂哥真是龟怂,从医院出来了也不跟你道歉,估计还觉得自己没错呢。” 童云千懒洋洋下了床,“事情过去都过去了……就不提了。” 贺仕经过治疗已经移交到单人病房,邵临打架早就是家常便饭,再疯手里也有把控,知道哪里致命,当然也知道哪里不致命但一拳下去会很疼。 惹了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惹到有脑子的聪明流氓。 估计贺仕没醒的这段时间里,浑浑噩噩的梦里也全是邵临挥拳时那直捣灵魂的样子,反反复复都是他那把抡自己抡到烂的黑伞,还有那些砸在自己身上的器皿,物件…… 然后在无尽的恐惧中复苏。 邵临被两家人带回了邵家别墅。 到了别墅门口,邵漫停下,连头都没回就对身后走在邵临两侧的四个保镖说冷冷说:“给我打。” 保镖们面面相觑。 邓飞扬说完,叹了口气:“我哥真不是……哎我都说累了,所有人对他的误解都太深了。” “虽然,他确实是揍了不少人,干过的事一样都不含糊,但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两姐妹听完愣是都没说出话来。 童云千反应过来,对邓飞扬说:“你现在能联系到邵临吗?” “我要见他。”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停了几秒,挂断:“怕是不太行了。” “来之前我哥电话里跟我说,之后不用找他,事儿结束以后他会再联系我。” “还叫我别让你去找他。” 邓飞扬看着一脸要哭的童云千,安慰:“妹子,别担心,虽然每次我哥遇到的事儿都挺大的,但每次他都能摆平。” “你就老实听他的安排,准没错。” 童云千垂眸,回想贺仕威胁自己的时候说的那句。 【你信不信,邵贺新管不了我的事。】 贺新哥是贺仕的亲堂弟。 而邵临因为血缘关系在邵家的地位相比会比较尴尬。 她是被领养到家的,而家里有习真这个有父母亲生的妹妹在。 那种父母双全却仍然了无依靠的感觉……她代入到邵临身上,不难共情。 把贺仕打成那样……如果再没人说清因果。 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童习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次贪玩惹出了大祸,急得求姐姐:“姐!你就别管他了!” “求你了!我不想惹爸妈生气……” 她摇晃童云千的肩膀,“姐!!” 邵漫斜眼,对上身后邵临的坦然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邵家的人没有犯了错还能舒舒服服走进家门的先例。” 邵贺新不敢置信,开口劝说:“妈!我哥刚从医院包扎完……” “贺新!”这时邵贺新的父亲贺柏高站在门口喊他。 就这么又过了一周,申姝也终于从台风缓和后赶回了崇京。 她的劫后余生和申姝的断崖式失恋弄得两人都难以纾解,于是约着周末出来逛街,但她首先要陪着申姝回到那家文身店把文身洗掉。 两人走在艺术街区,申姝看着手臂上的文身狠狠怒骂:“我现在看着它就恶心,我已经不想让它再在我身上多待一分钟了!!” “没想到网上的渣男比渣还渣!” “不仅是谈恋爱,他全方面就是个垃圾!竟然还要对你动刀子!啊啊啊,不行了,我现在一想起来就气得想杀人。” “他怎么敢这么对你的!” 童云千走在她身边点点头,非常认同。 就像邵临说的,嫉妒使翟左很轻易地就对他人产生恨意,尤其是遇到邵临那样天资过人的精英…… “翟左从骨子里就是个废物,垃圾。”她说。 申姝惊讶:“哟,你还会骂人呢。” 童云千眨眼,乖乖解释:“这都是邵临那天说的,我觉得他说得对。” “话说回来,”申姝打量她:“从那以后你和邵临就没见过了?” 她点头。 “不见也好,最好以后别有交集,那个人……他看我一眼我就要吓尿了。”申姝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气场太强,感觉站在他身边的人要么被他的气运旺起来,要么就被他克死。” “尤其是他那谁都跟看垃圾的眼神,真绝了。” 童云千抿嘴,深有体会。 尤其是自己这样本身就胆小的,更无法和他共存在同一空间里。 申姝挥挥手:“罢了,今天老娘把文身洗干净,我就当没谈过这么一个傻逼。” “你也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别多想了。”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童云千掏出来打开看,是妹妹习真姐妹团小群的艾特全体消息。 因为经常被习真带出去玩,她自然而然就被拉进这些名媛小姐平时八卦约会的群聊。 其他人默认她傻傻的跟不上八卦的风向,也对这些没兴趣,就随她在群里躺-尸。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怎么看,除非习真在外面喝大了需要她去接才会回消息。 这时候群里正聊得火热,似乎跟邵贺新有关。 童云千定位到最初艾特全员的位置,有一个人发了照片。 贺柏高一向扮演家中慈父的形象,这时竟也严厉起来。 邵贺新被父母严肃的表情和话语架着,深知场面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贺柏高走过去,拉着儿子的胳膊,“走,这件事你不要再说话,跟我进去。” 看着被邵家一家三口抛弃在外的邵临,贺家人的脸色稍作缓和,皆冷漠地转身往别墅内走去。 邵漫把亲戚们迎进去,看着还没动手的保镖,“还不动手?” “我养你们吃白饭的?” 她让家里总管事的把家法的棍子请出来,亲自走到邵临面前,用粗绳子绑他的双臂。 邵临拳脚太厉害,至今为止,也就只有邵漫对他动手他不会反抗。 他身上还贴着崭新的医用纱布,盯着母亲绑自己时的冷漠眉眼,勾唇:“你当初扔我的时候就这么绑的吧?” 邵漫眉头猛跳,让旁边的保镖把绳子加紧。 “给我捅了这么大篓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说完,她用食指无声指了指他。 然后转身离开。 保镖在旁边冷酷道:“大少,请您趴下去。” “不要为难我们。” 邵临懒洋洋垂了头,轻轻笑,利索地单膝跪下。 “你抓紧一点!人家在楼下等着呢!”童习真把她推进卫生间,关上门:“快点啊!磨叽的话就让你自己打车去!” 申姝抠了抠脑门,表现得也很诧异,“你不知道?不是,你俩都重新搞上这么久的对象了,他这点事都没告诉你?” 童云千眨眼:“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他……”这么一来,申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了,这邵临一直不坦白,是不是有他的计划啊?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有点后悔,又有点憋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属性:“自从你走了以后,他没多久就托人加上了我微信。” “然后……又托我,要到了你爸爸的电话。” 童云千夹着一块肉迟迟没吃进去,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秘密就要被自己亲手掀开了。 申姝放下酒杯,看着面色越来越复杂的朋友,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惆怅起来:“我虽然不清楚他和你父亲说了什么。” “反正据我所知。” “邵临这四年,好像飞了不少次新西兰,偷偷的。” 第 95 章 你如此清晰 Blame:95. 当天傍晚。之后贺仕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她的微信,隔三差五就发来好友验证,她一直拒绝,他就一直申请。 烦得童云千干脆就不再登微信了。 幸好这个人只是在网上骚扰,没有在现实生活里出现。 她正常在学校上课,然后等到了周五,和邵临,顾莱店长大姐约着吃饭的这天。 下午还有课,但约的时间在傍晚七点,所以时间绰绰有余。 上完课,她和小组同学讨论了作业的方向,才慢悠悠走出校园。 这时候六点半,夜幕降临,城市回到霓虹和车灯的主场。 童云千刚要打车去小餐馆,这时候微信的好友验证又跳出来新的内容。 【贺仕:妹妹,我在纯K呢,好多朋友都在一块,出来玩啊】 【贺仕:晾我这么久,差不多行了吧,我够耐心了啊】 她看着这些冒犯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退了微信。 上了出租车,童云千想打个盹,没一会手机又震动起来。 陌生的号码发来了短信和照片。 照片上,她妹妹习真正被一个男生搂着唱歌,尽管光线很差,看不难看出她脸上微醺迷离的神色,一看就喝了不少。 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短信说:你妹妹在我的场子里玩得正嗨,你来不来? 看到下一句,童云千的心跳都停了。 【你不来,我让你妹妹今天出不去这个局,你来了什么都好说,就是想你了】 她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失声立刻喊司机:“师傅,师傅……” 出租车司机疑惑。 童云千眼眶发酸,气得浑身发抖,“麻烦掉头,我……” 不能不管妹妹。 不能去赌那些已经喝大了的混球富二代的底线。 “我要换个目的地。” 酒吧街街区正处于逐渐热络的蓝调时刻,周末,这片霓虹浪漫的地界顺其自然成为整座城市人烟气息最浓密的地方。 酒吧街的角落,穿着军绿色大衣的邋遢男人摇摇晃晃从酒馆侧面的公共卫生间踉跄出来。 窦安国喝得醉醺醺,脑子也不太清醒了,兜里的手机滋滋作响,他杵在墙边哆哆嗦嗦掏了半天才把手机从兜里弄出来。 他眯起一双珠黄颓废的老眼,把屏幕放在老花眼能看清的距离,瞄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短信消息,得意又畅快地笑了几声。 “妈的,臭小子,跟我斗……” “你老妈见着我恨不得尿裤子,还敢威胁我呢。” 窦安国喝得晕,却仍然扶着墙往前摸索着走,似乎急着要去做什么,嘴里哼着小曲:“小人儿我悠哉~金山银山福不拆~” 与此同时。 崇京璀璨夜城的另一方,古典乐悠扬的宴厅单独包厢内。 邵贺新正在陪着母亲应酬。 他身穿着剪裁精致的休闲西装,纯粹的白色衬衫格外衬托俊秀精致的五官。 三两句话题带过,饭桌上的老总们又言笑晏晏地起身举杯。 童习真在里面的小包间,听到剧烈的尖叫和吵闹,还有东西被摔碎的爆裂声音,腿软着往外走,试探着去看怎么回事。 就在她走到最外间,被眼前的暴力现场吓得呆若木鸡。 整个包厢里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几乎没有完整的,玻璃碎了一地,液晶屏幕不知砸在谁的身上,此刻以变形的状态倒在一侧。 玻璃杯,酒液,游戏卡牌和地上的血迹滑稽地掺杂在一起。 腿一抖,她直接瘫在地上,和其他人一样吓得连气都不敢再出。 童习真惊恐的眼底倒映着邵临漆黑暴戾的侧影。 在这一刻,之前所有对他的谣传,那些词汇,全都具象化在此刻,暴怒的他身上。 面对绝对的力量恐吓,暴力美学的压迫之下,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饭局拉扯了三个小时,他们父女俩站在酒店门口目送宾利离开,应酬总算是完全结束了。 童辉看着身边的女儿,忽然来了句:“今天是爸没考虑周全。” 童云千身心俱疲,听到父亲这一句,歪歪头:“嗯?” “没事,就是看你今天挺累的。”童辉揽着女儿肩膀往停车场走去,笑着说:“看来以后这种活啊还是让习真来,那小丫头活蹦乱跳的,乱说一气能把饭桌上所有人哄得高高兴兴。” 洗过手走出来,在男女卫生间的交界处,她一抬头就看了杵在那儿守株待兔的贺仕。 对上对方眼神,她心里又沉下去,慌张低头,想浑水摸鱼地赶紧走掉。 可对方却不给她机会,走过来用身体一横,直接拦住她。 童云千特别困,但是又怕邵临醒来的时候自己察觉不到,于是就用双手轻握着他的手腕,只要他动弹自己就能感觉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醒来的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 “怎么了……”童云千揉着眼角,语调懒懒的:“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护士。” 邵临瞥了眼过半的输液袋,问得有些冷淡:“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问的好奇怪,我不在这儿谁在这儿?”她收回握着他手腕的手,悻悻说:“你突然晕倒那么吓人,我只能打了120带你来急诊啊。”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扫量她。 童云千第一时间没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在沙发上睡得很深,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高三艺考的画室现场。 就在那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而且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像个玻璃罩罩住了她的梦境。 随后就突然从梦里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倒在面前的地毯上。 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还好你刚晕倒我就醒了,不然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邵临支着手肘坐起来,云淡风轻道:“所以呢,我有什么毛病医生说了?” 童云千摇头:“检查过了你没事。” “医生说你可能是过劳缺觉,而且你应该很久都没进食了。” 到底有多忙,连饭都来不及吃上一口啊…… “还有……” 邵临瞥她,“嗯?” 她迟缓复述:“医生说,你要注意创伤术后的保养……不能太劳累。” “你前阵子做过手术?什么创伤?” 他静静凝视着她,须臾,轻哂说:“不该问的别问。” 童云千眨眼,尴尬地偏开头。 “哦。” “把我送过来就够了,在这儿趴着干什么。”邵临捏了捏躺得发酸的后颈,声线凉薄:“别指望我感恩戴德,我没要求你这么干。” 面对这人不留情面的排斥,童云千第一时间有种自作多情的羞臊,但很快,她又想到几个小时前顾莱在文身店里跟自己说的那些…… 童云千惊慌,紧握手机,“你……有事吗?” 因为堂兄弟的原因,贺仕和邵贺新脸型和嘴巴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有点俊气而已。 不过他本人似乎觉得自己魅力无限,随时随地散发着开屏孔雀般的男性气场。 贺仕的眼睛从她姣好的脸上流转,虎视眈眈地插着兜说:“别走啊妹妹,聊会天。” 童云千被这个称呼不适到了,小声反驳:“我们才认识,也没有亲缘,不用这样称呼……” “你跟邵贺新那儿是妹妹,搁我这儿就不能是妹妹了?”贺仕轻叱,走近她:“还是说你俩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他凑过来,童云千直接后退,没一会儿就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她双手死死抓着衣服,勇气快要用光了:“我和贺新哥就是朋友。” “就先不聊了,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我得赶紧回去……” 贺仕忽然上手拦住她的肩头。 童云千吓得快跳起来,往后弹了一大步,目光晃动。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贺仕手尴尬地腾在半空,见她怯懦,神色里的侵占性更强:“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笑这说:“前几天在聚会上看见你妹了,看她经常出来跟我几个朋友在一块玩,我还以为能见着你。” “以后一起吧,跟你妹一起来。” “一开始都不熟,害羞正常。”贺仕非常主动,耸肩:“我对你有好感,你考虑一下。” “圈子里的女生也就再玩个三五年都得结婚,而且以你家的条件……” 他停顿的含义很深,不屑一笑:“我猜你爸应该特别庆幸有你这么个漂亮过头的女儿,不然也不会老带你出来谈单子。” 童云千眉头皱得很死,瞪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出去打听打听贺家在圈子里什么分量,”贺仕抬手勾了下她搭在鬓边的软发,挑逗:“你躲得再深,最后全世界也会把你推出来,送到我面前。” 她一抖,缩着肩膀往墙边躲,死咬着嘴唇,心生厌恶。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邵贺新堂哥,我俩关系一直特别好,你还担心什么。” “你瞧瞧你,跟要你命似的,装什么。” “不喜欢应酬以后咱就不来了,啊。” 【最新八卦!邵贺新超级无敌白富美的青梅要回国了!哇听说是在牛津读的本科。】 【我看到她最新的ins,配字说要回国给某位王子殿下过生日。】 【邵贺新不就马上要过生日了吗!!】 下面立刻有人回复。 【这位不是一直被传是邵贺新的初恋吗!上学的时候两人偷偷在谈呢,后来因为这人家里移民跟着出国读书才分的。】 童云千看着这条消息,脚步险些没踩稳。 她手指发僵,点开那章ins截图,明艳的女生一下映入眼底。 和群里这些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小姐不一样,这个女生光是看照片就能感受到一股很明显的温和又大气的气质。 她的五官只算清秀但并不惊艳。 不过富贵养人,她仅凭气质和履历也足够令所有人折服。 就连女生看见了她,也会希望自己能活成她那个样子。 照片里她似乎在什么晚宴上,穿的礼裙很简约,妆容也淡得逼近素颜,但偏偏戴了华丽漂亮的宝石耳坠。 耳饰从耳骨到耳垂,再到坠在半空的宝石每一颗都璀璨精致。 她应该是很喜欢戴耳饰。 珠宝品类之多,色泽之稀少,造价会有多昂贵根本无法想象。 童云千认出了这件饰品,是邵贺新准备的。 某年夏天她不经意间在他把贺卡装进盒子里的时候,瞥见了这套珠宝。 原来……是送给她的。 什么样的人会让他这么用心又烧钱的准备礼物呢。 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人。 贺新哥……原来喜欢这样的女生啊。 童云千默默把群聊关掉,对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申姝扯出莞尔一笑。 父亲这么体谅,童云千很感动,心里热乎乎的,愧疚喃喃:“对不起爸爸……我要是有习真一半强也不至于让您这么累。” “说的什么话,你啊,就干你喜欢的事就够了。”童辉笑着:“赚钱那是老爸的事,别担心了。” “今天表现不错,回去我给你转个大红包。” 在饭局上被贺仕吓毛的心情,也因为父亲的两句安慰迅速平息下去了。 她像只被家人抱在怀里顺毛的小猫,摸两下就不怕了。 回家路上,童云千还是担心,拿出手机给妹妹发了条消息,叫她以后不要总是跟不熟的富二代们混在一起玩。 结果对方果不其然反驳了她好几句,叫自己别干涉她的交际圈。 “他……他。” “快,快来人啊……他要杀,杀人了……” 邵贺新端着红酒杯,陪着母亲和这些老板们小酌,无论什么话都能得体又谦卑地接住。 邵漫卷发红唇,面若桃花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姿态优雅,偶尔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着骄傲和满足。 举杯过后,所有人坐下再次享用餐点,开始讨论下一个话题。 邵贺新喝了好几口酒,趁机会提筷子吃了两口菜垫垫肚子。 就在这时,西装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邵漫看过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扫了眼其他人,俯首对母亲说:“我朋友,那个叫任宽的。” “我去接一下,看是不是有急事。” 邵漫点头:“尽快回来。” 邵贺新和其他老板们赔笑道了歉,然后转身出去接电话。 出了包间,服务生重新关上门,他站在包间外面的墙边接了电话,“怎么了?你们聚会结束了?我不是说今晚有正事别打电话么。” 朋友任宽在电话那边喘着粗气,语气带着恐惧和慌忙。 “贺新!贺新你快点来吧!!我的老天爷,我……” “你,你哥疯了。” “这次事儿大了!” “你现在只要敢喊,我立刻让那边动手,绑你家人的那些可全是吃过牢饭的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 “警察到了也没用,他们的命回不来。” “你非走也行。” “反正等你飞机落地,正好给他们收尸。” 童云千后背一阵发麻。 自己明明身处在人流密集的机场外,却一句求救都不能说,她瞳孔僵硬,小声反问:“你想干什么。” 这时候,童云千身边走近两个戴着墨镜的保镖,窦安国伸手,“你的手机给我。” 紧急时刻下实在找不到解决办法,她只能把手机递出去。 虎背熊腰的冷漠保镖拿到手机直接徒手掰碎,把手机扔到垃圾桶里。 窦安国指了指远处的面包车,“走吧,上车。” 第 96 章 或近或远多么熟悉 Blame:96. 童云千上了面包车,眼睛就被黑布裹住了。 具体去向哪个方向她无法分辨,但是根据越来越颠簸的体感,应该是远离了城镇。 而且身体越来越冷了,他们应该是在往郊外去。 可是崇京四周都有深山野外,而且如果开出了崇京市的范围到了外省…… 她就更人生地不熟了。 车上加上窦安国,足足有五个成年男人,而且他们不同于市井流氓,在车上几乎没有交流,氛围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死寂。 威胁生命的气味是能闻出来的。 童云千似乎意识到——他们是冲着要自己的命来的。 为什么?到底是谁? 邵漫吗?贺柏高?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外面碰到贺柏高时候的场面,果然,那天偷听的时候被他察觉了。 敢做巨额洗钱这种刀尖跳舞的事……贺柏高背后的买家,应该都不是什么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吧。 他们宁可搭上人命也不能让“生意”有半点暴露的缝隙。 童云千从心底漫上一股绝望和恐惧,嘴唇抖个不停。 怎么办,要怎么办。 她紧紧攥着双手,脑海里浮现着自己家人被绑架的画面,眼泪控制不住地冒出。 给濮成扫过墓,童云千跟着邵临往墓园外面走,对濮成的死因感到好奇,和他有一言没一语地聊着。 “照你这么说,濮先生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哪怕颓废混日子也不会想寻死,那他会不会不是自杀,是事故呢?” 邵临点头,“我早就怀疑过,但是警察调监控和尸检都表明是自杀没错。” “他去世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童云千询问:“以前听爸爸说,有很多做生意的老板因为破产欠债,还不上就自杀了。” “会不会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的事?” “这种事就无从查起了,除非找到他死前那顿时间见过的人。” 邵临停住脚步,抄着兜打量她:“说了这么多你倒也不胆小?” “又不是牛鬼蛇神的,而且他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她笑了一下,“能知道你这么多事,我挺开心的。” “你愿意听就行,不过还有一个事儿我得说清楚。”邵临低头,与她对视:“超雄不遗传,所以我不是。” 换了衣服童云千跟着邵临出了门,没想到他开着车一路穿过市中心,最后竟然来到一座公墓园区门口。 邵临在公墓门口的小街里找了个小卖部买了点贡品和酒,童云千始终跟在他身边左顾右看,问:“你来这儿要看望谁呀?” “濮成。”邵临第一次对她道出那个人的姓名,补充:“我亲爹。” 童云千眨了下眼,迟缓点头:“啊,这样。” 她并不清楚他和他生父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但据她了解的情况邵临小时候过得不好,所以他们父子关系应该不好? 那他应该不愿意多说吧,她还是别问了。 “我父亲家里去世的亲属都在老家祖坟,没想到你父亲是在这里。”她说。 邵临解释:“他家里早就没人了,也不知道老家在哪,孤魂野鬼一个,只能找这地方。” 童云千点头,“我能帮什么忙吗?” “跟着就行。”他拎着东西,示意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墓园里走着,顺着两侧的树林,踩在层层叠加的石阶上去。 因为她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所以也很少参与祭奠,只凭着理论道理说些体面话:“你要是提前跟我说是要去扫墓,我路上就准备点东西了。” “用不着,他不是那种值得别人惦记他的人。”邵临的声音飘到她耳畔。 她抬眼盯着他的后背:“那你为什么还在节假日专门过来给他扫墓?” “他一辈子只招人恨,没人给他那个脸,死了还给他扫墓烧钱。”邵临拎着一扎啤酒的手吊儿郎当摇晃着,“那人要是在下面没钱花没酒喝,又要闹腾到我梦里作妖。” “我这么干也就图个心安。”昨晚,夜色正浓。 “童云千,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邵临抚摸着她被自己亲肿的嘴唇,像赏玩最满意的杰作,诱骗着:“我依着你带你喝了这么多种酒,你没点表示?” 童云千已经彻底醉糊涂了,满脸涨红赖在他怀里支支吾吾。 “什么……表示什么?” 他大手穿过她的发丝,在她头顶乱挠,“你想喝酒,我帮你完成了心愿,反过来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个忙?” 她抬起迷离的眼睛,不解:“可我能帮你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我没钱。”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邵临贴在她头顶,小声地哄:“陪我睡个觉?” 童云千虽然醉了,基本的警觉还有,拧眉直接锤他一下:“你流氓。” 她醉着的口吻黏糊糊的,态度坚决:“等着,我要报警。” 她这傻样太招笑,逗得邵临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年纪不大,想得够歪。”他按着她的头顶,让她仰头跟自己对视,“就是睡觉,躺那儿,闭眼,到天亮。” 童云千眨眼。 嗯? “我有轻微的神经衰弱,睡不太好。”邵临先斩后奏,弯腰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去,“试试搂个活体抱枕的效果。” 她赖赖唧唧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被他放进被窝里。 醉得浑身无力,童云千一上了床舒服得不想再动,抓紧被子眼巴巴看着他走到另一侧翻身上了床,关了套间大多数的灯。 “你找别人不行吗?像你这样的如果有需求,肯定很多人都愿意陪你睡吧。” 她嘟囔:“还是说你已经找过别人了。” 邵临躺进床里,喟叹一声,直接将她捞到身前。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房间里只剩下床下的条状夜灯,较散的光线让月光的作用显得更突出,也让两人在暗处自然发亮的眼神在对视时感情更浓。 邵临盯着近在身前的她,有点意想不到,贪欲已久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 他不安分地用手捏她的脸,“恭喜你,你荣幸地成为001号抱枕,第一个。” 童云千叫疼,拍开他的手。 邵临躺平,眼皮逐渐发沉,很轻地补充下半句:“也就你一个。” “睡吧,别离我太远。”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一开始还觉得对方抱得太紧,不适应还闷得慌,结果没过几分钟,随着对方沉稳的呼吸催化氛围,她也有点睁不开眼皮了。 邵临温热的体温和厚实的怀抱,让她有股前所未有的踏实。 童云千凝视着他宽展的后背,垂着头又走了一段,最后不知怎的噔噔噔两三下加快速度追上他,与邵临并肩,她低头盯着他空荡荡的手,悄悄把自己的手递上去,塞进他掌中。 邵临偏头和她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理解。 “能跟我讲讲关于你父亲的事吗?”童云千恂恂试问:“我都不了解你。” “两个人要是谈恋爱……总得对对方的情况了解个七八成吧。” 童云千记得她昨天来的时候,邵临家里还没有任何女性用品和衣服,连第二个人份的洗漱用具都没备用的,结果一晚上过去,再进浴室的时候,他的漱口杯旁边已经摆了粉色的新牙刷和陶瓷杯。 扭头一看,置物架上就放着全新的女士内衣裤和睡衣。 她睡得昏天暗地,没想到他趁这功夫准备了这么多。 【都是外伤,问题不大。】 【临时要替家里出差,这几天不用哭着找我。】 她想象了一下那人说这话的欠揍语气,唇角下压,在心里哼了一声。 成了英雄然后突然玩消失,难道又是他欲擒故纵的什么玩弄计谋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确实也成功了。 这三天无论白天黑夜,她的脑子几乎被他一个人占得满满的,一闭眼就是他浑身是伤地塞给她U盘的画面,叫她往前跑,快点跑。 童云千眸色摇曳,从不满地戳动,到最后用指腹一点点划过他发的文字,落寞情绪昭然。 搁在几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人完全牵动情绪,忘都忘不掉,甩也甩不开。 半晌,她删掉了输入框里的“除夕快乐”,把微信关掉。 艺术区附近的道路在傍晚时分都会很堵。 排队等灯的车辆纷纷睁着猩红色的车尾眼睛,红色灯光透过玻璃映在邵临窝在副驾驶的侧脸上。 光线贪婪的扫过他立体的鼻梁和下颌。 他把卫衣帽子扣得很低,挡住眼睛,紧抿得唇线却仍然暴露出他此刻不太舒适的状态。 司机开着车,瞥了眼他弯着腰紧靠着车窗的侧影,“您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对方搭话,邵临一时间没出声,过了半晌才勉强动了动,伸手捏着眉心,嗓音低得吓人:“没事儿。” “头有点疼。” 司机以为是感冒,关心道:“最近换季降温很快,您注意保暖,着凉就是很容易头疼脑热。” “需要我帮您买一些感冒药吗?” “我什么都有。”邵临回绝,抬眼扫了下路况,“还得堵多久?” “这边本来就挨着CBD,最近又修路,看这情况还得有十分钟。” 邵临嗯了一声,又闭了眼小憩。 没一会私助赵姿打来了电话。 赵姿的声音在耳机里冷静又客观:“调查过发现你在美国遇到的那几次意外事故都有些古怪,有可能不是意外,是人为。” “我想对你的动态能那么清楚的,除了身边的人别人几乎做不到。” 也就是说。 他几次差点死在美国,有可能是家里,或者朋友之间的谁指使的。 邵临阖着眼,没吱声。 须臾,赵姿问他:“所以你有怀疑的人吗?” 车子堵了十分钟,终于重新动了起来,司机踩下油门,他被惯性推向靠背,一动头疼得更厉害。 邵临缓缓睁开眼,眸色发凉,唇形却在笑。 “我得罪那么多人,一下还真想不出是谁。” 他不发,那她也不发。 童云千端起新的漱口杯,打开水龙头接水的同时,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她叼着牙刷刷着,邵临敲了两下门自顾自推门进来,童云千扭头用眼神斥责他:既然早打算不管不顾闯进来,还敲那两下门干什么。 邵临手里拎着一条新毛巾走过来放在她手边,单手撑在盥洗台边上,腰背塌下去凑到她耳畔闻一闻洁面后的香味,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真的,一会儿吃个饭再回去,不差这点功夫。” 童云千刚刚问了妹妹,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对方说家里人还不着急回去,叫她自己在家玩。 就是说就算回家也只有一个人。 比起大过年的时候孤零零待着,还不如和他一起。 她喊着泡沫含含糊糊地问他:“泥这么来回要求窝陪泥次饭,你过年就不用走亲戚吗?没有安排?” “我过年跟平时没区别,非要说安排。”邵临盯着镜子里半拥着的两人,透过镜面的眼神略显锐感,“待会儿确实有个事要办一下。” 童云千被他变得晦涩的眼神镇住,扭头轻声问:“办什么事情?” 邵临看着她,稍有牵唇:“你要跟我去么?” “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却不知道你的。” 邵临听完,缓缓收紧手指包住她的小手。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怕影响你心情。” 童云千表情乖乖的,摇头:“不会。” 他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他死了十年了,你让我现在概括这人,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按照常理而言,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混子。” “他从来不跟我说他的事儿,我这个亲儿子还要听邻里街坊指着我脊梁骨议论的时候才能得知关于他很碎片化的信息。” 童云千使劲点头,“我知道。” “超雄患者一般都少精或者无精,这个也不遗传。” 他很认真地强调:“我正常得很,甚至比正常指标还……” 她顿时捂住他的嘴,臊热了脸,“你,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呀。” 邵临把她的手拉下去,补充:“不信我再约个男科体检,验证一下我的能力。” “行了!我信,信还不行?你是个超级正常的男人!”童云千红着脸认可他,声音都大了不少。 这时石阶下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熟悉的嗓音传来:“云千?你怎么在这儿呢?” 童云千瞪眼,心跳咣当一下,扭头和拎着贡品的老爸对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两人维持刚刚打闹的姿势,她的手腕还被邵临握着。 就这样被童辉撞见。 ………… 轰然——! 童云千倏地睁开双眼。 眼前竟然是晕倒前的破草屋,她没死,她没死…… 烟熏火燎的呛人气味瞬间涌入鼻息,她咳嗽起来。 她抬头,看到了正在火烟中与好几个人搏斗的邵临。 他宽阔的后背,结实的拳头,正在为她的生命开辟一道光路。 童云千不敢置信地呆在了原地。 在这一刻,她才明白母亲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去帮帮他】 童云千拼了命再度站起身去帮邵临,瞬间,眼泪也决堤而出。 妈妈。 你来过了? 第 97 章 我站在雨里想你 Blame:97. 童云千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邵临被前后夹击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时刻。 他只身一人先于其他上山搜救的人找到了藏匿地点,先是把一个人留在里面看守的窦安国打得半死晕过去,然后就在他刚要抱起童云千逃走的时候,那几个打手正好放完外面的火回来。 于是一场彼此都下死手,为了各自的生路的缠斗爆发了。 周围的火已经烧起来了,渐渐蔓延到这里,只要一个火星子飘进屋子,整个房子顿时就会在汽油的辅助下化成一片火海。 邵临这些年虽然忙工作却没有疏于锻炼,这些打手每一拳,每一刀都是往死穴攻击的。 这种玩命的刺激,激发了他骨子里沉睡多年的好斗血性,一时间像个破笼而出的野兽,完全回到了以前那个打起架来根本不要命的流氓邵临。 四个打手都没招架住他。 他身形魁梧,反应敏锐,格斗技巧完全压制这些只会挥拳头地野路子,四个人很快就被他打晕倒地了两个。 地面的灰尘逐渐被血掺和成了一片骇人的泥泞。 山林中烧着野火,房子里打斗激烈。 童云千睁眼,看见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钢棍,眼见就要往邵临后脑勺抡—— 她咬着牙站起来,向他冲去—— 童云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晚上邵临对她做的那些太过刺激过分,她从没想过会让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男人触碰那些地方,而且还被对方极有技巧地撩拨到发掘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快乐源泉和m感点。 她想邵临是没有经验的,不然也不会刚上来的时候一下子因为没把控好力度而握疼了她,粗鲁到捏得她一下痛叫出声,捻挑的时候也是,或许是没想到那地方会那么娇嫩,试探了她很久才终于把握到合适并不失侵略性的力度。 结束以后,邵临非要和她抢浴室,等男人洗好出来以后她头都没抬地把他拉出来,霸占了浴室足足四十分钟,洗了那么久,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羞耻感丝毫冲不下去。 哪怕用了一堆沐浴露在身上,在邵临怀里失控时的那股气味好像怎么都洗不掉。 旖旎暧昧的味道烙印在身上,让她在那一刻迈出了懵懂少女的遮羞门帘,和他一同坠入了一场再也无法反悔的欲望游戏。 洗了澡她钻到沙发里蒙上毯子就开始装死。 时间太晚,除夕夜崇京城内空荡荡的,她索性决定就在他这里留宿了。 男人在家里窸窸窣窣的一直在走动,不知道在做什么,童云千躺在沙发里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除夕这一天情绪跌宕起伏,又在好几个地方来回折腾,还和邵临拉扯出了那么一场荒唐事,累得连梦都没做,睡得没意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而且——有一双很有健壮的胳膊抱着她。 童云千惺忪回头,迷迷糊糊地看见了邵临的脸。艺术节结束三天后,崇京在接连不断的降雪中迎来了今年的中国年除夕夜。 童云千起了个大早,换上准备了好久的新衣服,化了淡妆,就等着下午跟家里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姥姥家过年。 因为父亲童辉那边的亲戚少之又少,这一脉他是独苗,爷爷奶奶又早早就走了,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大包小裹跟着习莲回娘家过。 索性习莲也是连着两三代的崇京本地人,童习真的姥姥家就在距离他们家之外五十多公里的郊外,走动方便。 所以一回了崇京她没有再多沉浸在和邵临争执后的难过当中,抛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准备艺术节的工作当中。 一眨眼就过了一周多,距离今年的除夕只剩下不到七天了。 用忙碌止痛确实很有用,只不过她仍旧会在深夜入睡前被那双眼睛,那个身影所困扰。 童云千翻看各个社交平台用来转移注意力,可是却不知怎的,刷着刷着就点进了邵临的朋友圈。 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朋友圈主页,她却盯了十几分钟都没挪开过眼。 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童云千狠狠把手机扣在枕头下,转过身强行酝酿睡意。 就在她大脑一半被神伤占据一半又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童云千忽然想到不久以前的某个场景。 邵临为了她把贺仕打了的那一晚,他翻墙进来,用小石子一下下砸着她的窗子。 眼皮被阳光烫到,邵临皱了皱眉,被梦境一把推回现实,醒了过来。 他抬手挡着眼睛,这一夜睡得质量太过好,还没睁眼,大脑就已经清醒得仿佛能立刻做一堆事情。 回想梦到的那些,他忽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 空无一人的卧室,只剩他一人。翌日早晨,童云千在醉酒的余韵里恢复神志。 腰间手臂的力度实在难以忽视,她动了动,没挣脱,心想什么枕头这么沉,压得她都动不了。 童云千翻了个身,顿时贴进一片温热的胸膛。 鼻尖抵上对方柔软的衣服,清爽的沐浴香浸入鼻子。 她没和人同床睡过,身边有人躺着,令她一下就清醒过来,童云千艰难睁开眼,仰头,看到邵临沉睡的脸。 他睡得很安静,除了胸口起伏,呼吸几乎没声。 往日里犀利的眉眼,此刻在阳光柔化下看着顺眼太多。 童云千呆了几十秒,反复确定后瞪了瞪眼。 她在他同一张床上。 昨晚发生什么了?他在这儿躺多久了? 难道就这样睡了一晚??! 她醒了酒才知道后怕,也不知道妹妹回来过没有,万一看到了怎么办? 爸妈呢?昨晚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吧? 童云千扭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自己被“绑在”他怀里也拿不到。 她推了推邵临,“哎,醒醒。” 昨晚自己究竟是怎么同意这人留宿在房间的啊! 邵临睡得像是死过去了,不管童云千怎么推怎么叫都不醒,胳膊又像是枷锁一样千斤重,她在床上挣扎了好几个回合,才把这个人推到一边去。 她刚摸到手机,正巧这时有人发了微信过来。 邵贺新的消息弹出屏幕。 【云千,我听说你在厦城?】 【方便出来吗?有件事想问问你。】 她一时间没回复,对方犹豫了很久,又发来一条。 【你知道我哥为什么追你吗?】 邵临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她存在的痕迹,手机和衣服都没了。 又一声不吭就跑? 邵临捏了捏眉心,目光停在半空,半晌,念出那个名字:“赵汐……” 怪不得总觉得怎么这么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下雨那天,濮成纠缠的那个小孩妈。 是不是就叫这个? 他迅速从枕头下捞起手机,拨通了赵姿的电话,接通后问对方:“上次让你帮忙查那个赵汐,有头绪了么。” 邵临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却看见童云千给他留在床头的解酒柠檬茶。 他眉头挑了挑,悠哉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继续说:“我应该能锁定这个人以前的住处,这样儿是不是能缩小范围?” 咚,咚,咚,咚。 敲在厚实的隔层玻璃上,像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对她传递自己的心跳。 童云千忽然睁开眼,确切地听到这个声音后才发现——这不是在做梦。 真的有人在敲她的窗子。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回首盯着宽阔的玻璃窗,看着一颗又一颗小石子砸上来又掉下去,叮叮当当作响。 沉重的心跳陡然提了起来,童云千的直觉直指某个惯犯,可却又不敢置信。 他,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不是都把话说清楚了吗? 万一不是他呢?毕竟从元旦都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天毫无联系了。 一时间童云千又生气又无奈,从床上爬起来气冲冲走向飘窗。 可是除了他谁会吃饱了撑的来砸她窗户啊!! 那个神经病加死变态! 她不敢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生怕这一眼就会对上他仰望的脸,所以童云千带着脾气直接把窗帘拉上,挡得死死的。 她一拉窗帘,下面那人不再扔小石头,静了一两分钟。 童云千蹲在飘窗下正等他得不到回应自己滚蛋,结果电话却响了起来。 看见邵临的来电在屏幕上震动,她心又是一跳,一时间焦躁起来。 接?不行。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电话持续响了四十秒后自动挂断,随之他的消息弹了过来。 童习真看着难得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姐姐下楼来,凑过去狐疑:“你手里的是什么?” 童云千打了腮红双颊粉粉的,一笑起来更加憨态可掬,展示手里的几个小红包:“几个小姨不都生了小孩了吗?还有大舅家刚生了二胎,去年我没跟着你们去过年,今年给这几个小孩补个红包。” “我的妈呀!”童习真瘪嘴质问:“咱们是小辈包什么红包呀你又要抢风头!!还有你包红包的钱哪里来的?!” 童云千无辜:“我生活费里的。” 童习真不高兴:“咱俩生活费都一样!怎么你有剩余我却不够花!” “你还有脸说呢。”童辉这时候走过来戳了戳小女儿的脑门:“你看看你姐姐,多会规划手头的生活费,还能攒下来给亲戚送个礼,你呢?” “不抱着你那几个舅舅和小姨薅压岁钱就不错了!” “那咋啦!”童习真一撅嘴,撒泼打滚:“他们家的孩子要么都上班了,要么还玩泥巴呢,我们这辈里就我还正处于需要花钱的年纪!” 等下了车到文身工作室附近的时候,邵临头疼的症状就已经很严重了。 以往都是深夜发作的疼痛,因为今天舟车劳顿的疲惫提前上演。 他呼吸钝重,心想着就自己这个状态也什么都干不了,索性到店以后先把她赶走。 邵临推开玻璃门,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动,店里没有半个人影。 他杵在门口环顾,心想着走了正好。 头疼的症状仿若将他整个人置于地震中心地带,眼前晃得虚影频发,脑袋里像有无数的蛊-虫和野兽在啃噬和捣毁。 邵临额头冒了一层虚汗,艰难地挪着步子往沙发走。 撑住沙发一侧后,他眼神忽然恍住。 沙发的靠背和扶手遮挡了方才的视线,让他没看到这里躺着个人。 童云千睡得很熟,整个人完全放松地躺在沙发里,鬓边发丝有些乱,更添她睡时的憨态。 明明长着一张聪明又精致的美人脸,人偏偏是个傻得没话说的。 又小又软,像个一捏就瘪的娃娃。 邵临扯着最后一份力气开口:“童云千。” 他声音没有平时气力足,却也足够力度。 但沙发里的人眼皮都没带动一下的。 “童云千,”疼痛耗干了他的耐心,折紧了眉头伸手要去拽她:“我叫你呢,起来。” “回你家睡去。”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脑子里某根线终于被疼痛咬断,邵临膝盖一抖,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粗喘着,试图撑起最后一份清醒,可无奈,眼前越来越模糊。 “童云千……” 邵临高大的身子往下栽去。 晕过去的前一秒,他忍不住想乐。 就这么倒头就睡也行,反正沙发上那个也不醒。 就看他俩到底谁先恢复意识吧。 这呆瓜,真会给人添堵…… “舅舅们,小姨们就我这么一个可爱的大侄女,不宠我宠谁!?” “行啦,想拿压岁钱先给你妈我干活来!”习莲收拾出带回家的伴手礼,叫她帮忙拎东西。 童习真一被妈妈训就蔫了,走过去老老实实帮忙拿东西:“买的什么啊这么沉!爸你快去开车啊!” 童云千站在楼梯拐角看着这一家三口,无法融入的,仿佛站在家庭之外的感觉久违地袭来。 她弯动唇角,把红包默默收好,跟着妹妹一块帮忙。 下午,私家轿车从市中心金山别墅区驶向郊外。 途中,因为过年兴奋的童习真一直拉着父母聊有的没的,为了她年后计划的日韩旅行想尽办法从父母手里多要点零花钱出来。 童云千靠着窗边垂眉耷眼,始终翻着微信,最后打开邵临的对话框,打下“除夕快乐”四个字迟迟没有发过去。 三天了,这人又消失不见了。 艺术节那天,她回了家,都已经上床入睡了,手机才在凌晨三四点钟终于收到他的回信。 童云千手指触碰着他发来的两条文字。 邵临醒着,饶有兴致地抱着她,就这么看着她睡觉。 她呆了几秒,立刻推搡挣扎起来:“你,不对,我怎么在这儿??” 本来要骂他怎么没皮没脸和她挤在一张沙发上,结果环顾四周发现一觉醒来自己竟然躺在了主卧的床上。 她瞪着好整以暇的男人,“你抱我进来的?耍流氓!” “我要是真对你干了什么你骂我流氓也就认了。”他轻叱,手指骨节划过她嫩白的脸蛋,“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儿。” “你都没经过我同意。”她拧眉。 邵临扯别的话题:“你打呼我都没嫌弃你。” 童云千:“?!我从不打呼!” 邵临补充:“还磨牙。” 童云千刚醒就气冲上脑:“你瞎说!” “而且……”他用手撑着额头,垂着眼,略有揶揄:“你还说了梦话。” “你说……”邵临低头,凑在她耳畔,漱口水的薄荷清冽扑散开来。 “好舒服,好喜欢。” “童云千,你梦里在重温什么?嗯?” 邵贺新抱着浑身是伤的她,根本不敢相信她遭遇了怎样的虐待,眼睛红得彻底:“都是我的错,我不对……” 他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晚了一点打出那通电话,现在她能不能还活着都另说了。 童云千抓着他的衣服,弱声恳求他:“邵贺新……你带我。” “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怕他……”她声线抖得不成样,实在说不出心里最害怕的结果,换了个说法:“我得在他身边陪着。” 邵贺新二话不说,直接将她背起来,往正北方她来的道路跑去:“好,好,我现在带你去找他。” “别怕,不哭,我哥命大。” “就是为了你,他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就在邵贺新背着她往来时的山路跑去的时候——轰然一声。 他停下脚步。 两人齐刷刷抬起头,看着山上骤然飞升上天的那团火焰黑烟。 …… 破房子方向发生了爆燃。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 98 章 [正文完结] 第 98 章 我站在雨里等你 Blame:98. 二月中旬,这天下午,崇京市中心小雨。 今年首都回温很快,所以春天来得早,尽管冬天没下几次雪,但是立春之后一场场绵绵春雨却提早降临。 雨点打在大片落地玻璃窗上,像透明的珠子,随着重力一串串连成泥土草叶味道的珠帘。 为这座被春雨浸透的城市渡上一层汽雾朦胧的滤镜。 便利店的大门对外敞着,街边车辆飞驰过去时带起的刷刷水声听着舒服清爽。 叮咚叮咚的入店铃声断断续续随着客人进出响着,窗边高脚椅坐着一抹清瘦的倩影,始终没动,成为繁忙的都市氛围里唯一一抹悠闲的色彩。 童云千手里捧着个培根煎蛋三明治小口吃着,望着窗外的雨景双眉舒展,左边小腿在高脚椅下悠哉荡着。 她戴了一只耳机,正在听手机里直播间发布会的内容。 今天是eclipse举办新领域新产品发布会的日子。 eclipse已然登顶国内ai领域,如今剑指国际,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在世界市场创出一片天地,为中国ai技术添增荣耀。 “只要人类还在持续思考,持续创造,ai的发展就永远没有极限。” 直播里,负责本次发布会发言的副总廖若水念出了CEO邵临之前写在文案里的这句话。 童云千垂眸,看着屏幕里的廖副总,赞赏他今天的穿搭西装。 事业有成的廖若水,现在看来,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女人骗钱的倒霉蛋了,仪表堂堂的倒反过来像是个年轻有为的渣男王老五。 她弯起眼睛。 这个时候,弹幕刷过一条:怎么不见eclipse那个帅到妖孽又贼男人味的CEO啊!!我要看帅哥! 后面跟着好几条:对啊对啊,发布会怎么老板不来! 然后有人爆料,说这位CEO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现身过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还有人在阴谋论,说邵临的权利是不是已经被eclipse上层架空,说管理团队内斗出了问题。 童云千看着这些越说越离谱的言论,轻轻叹息。 邵临哪里是不想来,一个多月他才刚刚能走下病床正常活动。 十二月底那场绑架山火轰轰烈烈,虽然没有闹出新闻,但还是生生让童云千这些涉事的人不停地跟医院,公安机关等等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 那场火几乎烧坏了半片山林。 当时绑架她的那伙人,有两个打手在房子燃爆之前跑了,最后被警方追捕归案,另外两个当场烧身重伤致死。 窦安国撑着最后一口气,连爬带滚地出了那个屋子,但是没能逃到安全距离里,大火燃爆,把他烧成了中重度烧伤,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 重度烧伤所带来的各种后遗症,并发病症,还有后续治疗的痛苦几乎大于大部分疾病。 他现在估计连呼吸都会觉得疼,一个废人躺在那里,就算能克服后遗症活下来,后半生也是痛不欲生。 警方持续监视他,只要窦安国稳定下来,就会依法追诉他的刑事责任。 窦安国现在手上被刀贯穿的伤都没好全,那一道久久不愈合的贯穿伤,就像是他罪孽的烙印。 永远对世人讲述着,他所造下的业障。 一想到他的报应,童云千就觉得痛快。 这样的病痛和绝望,可比直接让他一死了之够劲多了。 而她和邵临的那些反抗行为完全在自卫的范畴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她被绑架谋杀的事情没有闹出去,邵光因为丑闻股票大跌的舆论倒是在热搜飘了几天。 因为陷害她的事情失败,贺柏高连带着贺家人背后帮助不法团伙洗钱的事情像泄洪般全都暴露了,洗钱和蓄意杀人,这些罪责叠加在一起,贺柏高和贺家人,连带着还没完全归案的洗钱雇主,都免不了十五年以上或无期徒刑的惩罚。 贺家的产业全服崩盘,因为贺柏高是邵家的登门女婿,连带着邵光也受牵连。 邵敬之上一次到医院看望邵临的时候,脸色显然不是很好,想必为了处理这些烂摊子也花了不少精力。 而叛离自己家庭的邵贺新一直在帮助舅舅善后,以他的能力,接管之前邵漫的职位并不是问题。 贺柏高似乎早就为这一天提前做了准备,他早就把个人产业和资金往来的关系和邵漫撇得干干净净,警方调查最后认定邵漫并未参与且并无任何收益,于是她不会被牵连进来。 但是这何尝不是邵漫的报应呢? 她失去了所有。 先是失去了在集团高层的权力,后来儿子发现了她的肮脏对她失望透顶,背道而驰,最后连唯一会无条件偏爱她的丈夫都因为这些事锒铛入狱。 人到了中年,该休养生息享受生活的年纪,却两手空空,任何在乎的东西都没抓住。 她会成为看似没有受到惩罚,却最孤独也最痛苦的人。 郁郁寡欢,沉寂一辈子。 童云千回神,看着直播间弹幕还有一堆人在讨论猜测邵临的现状,把注意力移回那个福大命大的男人身上。 幸好燃爆的时候医护人员全体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邵临,没让他二次受伤。 不过窦安国那一刀,几乎捅穿了他的身体。 医护人员抬着他往山下赶去的时候,邵临已经是失血过多的状态,人已经完全昏迷了。 看着他像个没有生命力的躯壳躺在担架床上,所有医护人员蹙着眉焦急地忙前忙后抢救他的生命。 童云千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天塌了。 到了医院,他被推入急救室。 抢救中的红灯亮了很久很久,刺眼又鲜艳,让童云千看不到希望。 那一刻,她恨不得拿出自己的所有去和菩萨佛祖祈求,求他们帮帮邵临。 求上天留下他。 邵临从来没在“命运”里尝到什么甜头,所以啊,请你们别再这么欺负他了。 把他留给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碎的祈愿得到了回应,抢救很成功,医生们也对这一台手术十分满意,告诉她虽然是贯穿伤,但是他们自救的措施很到位,而且邵临的伤口恰好擦着致命的地方过去,没有伤到重要器官,虽然伤到了肝部,但因为他身体素质非常好,养护一阵子就能痊愈。 刀伤内伤加上他殴斗时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骨折等等,足以让他老老实实在医院躺上一两个月。 邵临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好像把这些年忙碌所缺乏的休息一口气补了回来。 要不是医生说他各项指标都没问题,童云千真怕他一睡不醒,出什么事。 他第一次醒来是个下午,邵临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抬起眼皮。 那双平日锋锐的凤眼,此刻初醒反而尽是惺忪的温和,邵临耷拉着眼,静静望着她。 童云千看着他舒适悠哉的眼神,越对视越委屈。 好像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还有自己的故作坚强,在他醒来这一瞬全都掀翻出来。 看她的眼睛越来越红润,鼻子开始抽动,邵临缓缓勾起唇角。 他扯着干涩的嗓子,轻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亲一口,未婚妻。” 童云千攥着拳头在他床边打着,气得哭着大骂他:“你个流氓浑蛋!怎么没睡死你啊!” “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嘴上骂着,可是望着他情绪越来越浓烈的眸子,心里却止不住地庆幸。 开心得眼泪止不住。 ………… 发布会直播接近尾声,某博热搜上已经逐渐被发布会内容的词条霸占了。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心想,虽然邵临遗憾没赶上自己公司的发布会,不过医生说他再有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身体比什么都重要,eclipse的发布会未来还会也有很多不是么。 童云千摘掉耳机关了页面,起身去货架上拿了一罐生可乐,结账。 因为陪着他,今年过年她都没回北城,也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那个当初救下她一家人的北城首富秦先生。 等邵临身体养好了,再一起去北城登门拜访吧。 然而就在她买完东西走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发现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外面的雨突然就下大了。 街道从哪怕没有伞也无伤大雅的水雾丝丝,突然变得风驰雨骤起来。 童云千回头一看伞桶,这家便利店的伞竟然都卖光了!? 真是不赶巧。 童云千低头看了眼手表。 她三点钟答应邵临去医院接他回家的,这会儿已经两点四十了。 要是迟到了那狗男人又要趁机卖可怜,拿没羞没臊的话磨她。 真是,都怪这场雨。 童云千想着这里离医院不远,拿外套遮着跑两步就到了。 于是她把外套罩在头上,走出店门口,正要踏出屋檐的时候—— 嘭。 轻轻一声,有人在她身后打开了伞面。 下一刻,她头顶被一面粉红色的伞遮住,雨点砸在上面,闷闷碎响着。 “可算是轮到我给你打一回伞了。” 低得沉稳的,沙沙的,仿佛总含着点叛道离经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童云千驻在原地,翘密眼睫倏地抬起。 下一秒,她憋不住抖动往上飞的嘴角,回头——- [爱你并非我本意] [要怪就怪这场雨] [正文完结]- [超多番外待更——] [这章的作者有话说一定要看哦]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