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娇气,但总被坏男人觊觎》 1、野种01 “醒了?” “他在装死,泼一盆水,让他清醒一下。” 穿着学院风制服的少年笑眯眯地接过来一瓶水,刚买回来的凉水,瓶身氤氲着一层冰凉的水汽。少年拧开盖,喝了一口,然后—— 倾斜瓶身。 冰水从上而下浇下去,蜷曲在地面上的人生死不明。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其中一个人看着地上的水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 “你他妈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长那种婊子脸,你喜欢?”少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打趣地看着开口那人。 同样是青川高中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好看。 “喻姜,你胡说什么呢?” 被少年焦糖色的眼珠盯着,被打趣那人只是涨红脸,小声骂了句:“你他妈的少来了。” 喻姜抬脚,白球鞋碾在地面上的手指上,那双手指白皙纤细,被狠狠碾在球鞋下。 有人看着地面上的人一动也不动,有点慌了:“喻姜,你别给人玩死了,好歹是你哥哥。” 喻姜嗤笑:“哥哥?我妈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野种哥哥?野种就是野种,玩死也是他的荣幸。” 嘴上没个把门,他低头,去踩地面上人的肩膀。 到底只是刚成年,就算再无法无天,也没有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他半蹲下来,伸手钳着那人的下巴,微微皱眉:“喂,装够了没有,你真以为……” 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咳……”喻棠咳出一点水,孱弱的声音细弱得像是被提了后颈皮的猫崽子,手指上的刺痛传遍四肢五骸,头发很重,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喻姜眉头更紧:“喻棠,你恶不恶心?” 少年的声音嚣张又张狂,偏偏说出来的话难听至极。 喻棠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按在了冰水中,人的话也隔着重重水雾传过来,他听得不太清楚,黑睫浮动,深黑的眼珠凑近了去看人,想要听清楚,但具体表现出来的,就是又往前靠了靠。 这一靠不要紧,喻姜捏着喻棠下巴的手差点松开。 乌色的中长发滴滴答答淌着水珠,以喻棠为中心的地面上洇开一大团水迹。更衣室的门紧锁,青白的光落在喻棠脸上,那张脸呈现出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和哭过后的泪珠,冰水从清瘦的颊肉坠落,唇角和眉骨都有淤青,唯有唇色,呈现出糜艳的红。 喻姜自己看呆了不说,周围几个差不多大的男生更是呆若木鸡。 等反应过来自己看那个野种看得出神后,喻姜咬紧了牙,掐着喻棠的脖子,猛然按着喻棠,按在身后的蓝色柜子上。 喻棠吃痛,小声抽气。 少年的眼中带着凶恶:“果然是随了你的婊子妈,你妈勾引有妇之夫,你勾引我同学,是不是以后还幻想着攀高枝,登堂入室?” 手腕被攥得生疼。 喻棠太瘦了。 腕骨伶仃突出,看起来就是一层白皮贴着骨,没多少肉。 泪花噙在眼,喻姜看着喻棠奄奄一息的模样,没来由一阵心烦,猛地踹到喻棠身后的柜子上。震得柜门狠狠颤动,才扬长而去。 更衣室里,顿时只剩下喻棠一个人。 现在刚过立冬,冰水浸透了身上穿的衣物,可想而知,温度很低,并不好受。 手指被人碾断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喻棠扶着柜子缓慢站起来,按着记忆找到自己的衣柜,取出来干净的衣服套在身上。 两条腿被人踹过,白皙的腿上布满淤青。 头发被人扯掉了许多。 喻棠抿着唇换衣服,头很胀痛,他一边穿裤子,一边梳理。 三天前,拿下演艺界最高成就奖的喻棠被迎面撞上来的车撞死,濒死之际,脑海中传来一阵系统的提示音。 【“爱你成灰”系统绑定成功,本系统旨在帮助宿主沉浸式体验火葬场。】 【当火葬场指数为满格时,宿主随机获得:运气、财富、寿命、智力、体力……等加成,由于宿主在现实世界已经身死道消,将可选择任一世界为养老世界。】 【宿主可以叫我,404。宝宝宝宝,你好美!】 喻棠把校服服帖地放好,迟疑地开口:“404?” 【在呢,亲亲!】404兴高采烈地回答。 不是幻觉…… 喻棠含咬着唇,把湿衣服放在袋子里装好。 小腿被人踹过,走路时关节钝疼。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凌虐。 放学后,被关在更衣室肆无忌惮欺负,对方叫来了几个狐朋狗友,把他堵在这里。 【容貌和身体都还原了宿主自己。】 镜子中的那张脸,阴郁而苍白,像是地狱之中生出来的恶之花,遮挡不住的鬼气森森又艳丽逼人。哪怕脸上被人砸出来好几处伤痕,看起来反倒像是印上去的色彩。 喻棠扯了扯唇角,感觉嘴唇都是疼的。 离开更衣室之前,先把地面上的水迹处理了一下。关于霸凌这件事,告到老师那里的下场就是,给他自己一个处分,毕竟,喻姜才是风光无限的小少爷。 而他,是个婊子生的私生子。 一个野种而已。 哪怕因为某种原因跟喻姜上了同一所贵族学校,却还是会孤立,被所有人厌弃。 * 夕阳西垂。 天边一片炽热的粉红,晚霞为世间万物晕上一层灿烂霞光。 喻姜面色难看地走在路上,身边几个人都浑浑噩噩。 “操,喻棠这张脸……跟会勾魂似的,你没见当时他被泼了凉水后,眼神也湿漉漉的,皮肤也很白,跟公主一样。捏一下就红。” 真正直面喻棠的人是喻姜。 半掐着喻棠的下巴抬起来,睫毛被水打湿,漆黑的眼珠盯着他,蒙昧的水光中带着一丝茫然。 喻姜脸色冷得厉害,他听不得其他人当着他的面意淫喻棠,烦躁道:“能闭嘴吗?你妈允许你娶一个婊子回去?” 他从更衣室出来后就一直情绪不对,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搞不懂喻姜为什么突然跟吃枪子一样,一点就炸。 周五是放学时间,他们没有升学压力,放学也是一周两天。 更衣室耽误了一点时间,校园中没什么人。 喻家的司机在门口等候,几个人就在此分道扬镳。 “直接回去。”喻姜脸色难看,司机点点头,发动车子。 司机迟疑了下,问道:“不用等二少爷吗?” 喻姜脸色阴沉如水:“你问那个野种干嘛,死在外面都跟你没关系,开你的车。”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喻姜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好歹是雇主的儿子,哪怕被这么不留情面地呵斥,司机也仅仅是瞬间住嘴,很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询问。 喻棠扯了扯书包带子,街道上已经空了。 立冬之后,天没有立刻冷下来,但十几度的温度对于只穿了薄校服的人来说,还是过低。 被泼了冷水后,喻棠感觉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很沉重。 对于司机不会带上他这件事,习以为常。 一瘸一拐地打了车,喻棠思想放空,头发湿漉漉看起来很狼狈,司机在听歌,没注意到他。 喻棠摊开手,白皙的手腕上都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是割出来的痕迹。 原主曾经无数次尝试过自残,但都因为母亲生前留下来的“好好活着”而放弃。 树叶凋零,看起来很萧瑟。 到家后,喻棠一言不发地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后悔值达到最多。 他在玄关处换好脱鞋,扭头却看见,始作俑者脸上正挂着甜腻的笑容。 “哥,这次考试又进步了,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喻姜把成绩单推到男人面前。 喻棠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喊了一声哥。 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任何一声回应。 在这个家里被忽视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不仅是家人,就连家里的保姆们也会忽视掉他的存在。喻棠在这个家里,像是一个游魂,谁都看不见他,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喻棠对此早就习惯,没得到回应,也只是沉默。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喻姜就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喻棠的存在,见到喻棠进来后,毒蛇似的眼神如影随形。 “你想要什么?” 喻昭看了一眼成绩单,近乎满分的成绩,问喻姜。 喻姜微笑着盯着喻棠,笑着说:“要你亲手做的船模。” 果不其然,喻棠的脚步微微一顿。 喻昭很擅长做各种模型,除了在公司忙碌以外,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做模型,各种零件在他手中经过再一次加工,就能变得无比完美。 而喻棠,想要喻昭亲手做的船模很久了。 几年前,刚来到喻家,把没怎么见过的哥哥弟弟当成家人。 在看到哥哥房间中的船模后,喜爱之情达到了巅峰,追着要了好几次,得到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回应:“以后不要出现在我房间”。 从此后,哪怕想要,喻棠也只会远远看一眼。 喻昭点头,“可以。” 喻棠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长得斯文俊秀的少年实际上是个两面派,在别人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是两个人。甜蜜得像是伊甸园中被蛇监视的禁果,可面对喻棠的时候,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劣。 从床头柜中找到跌打损伤药,喻棠轻轻拉起来脚踝,脚踝被人踩过,上面小半个鞋印。 他微微颦眉,处理类似的事情早就已经得心应手。 没有人会问他头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但喻棠是个可怜鬼。 以前被人骂婊子,现在也要被人骂婊子。 母亲死了以后,他和妈妈要一起被拉出来骂。 不仅骂他,还要连带着他妈一起。 喻棠垂下眼帘,认真地把深褐色的药酒涂抹在伤口处,疼得轻轻嘶了一声。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跟404打商量:“有点痛,以后可以屏蔽痛觉吗?” 真正的疼痛,他自己也能忍住的。 404惭愧地说:【现在还没有升级这个功能。】 喻棠敛下睫毛,苍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喻棠只能认命。 2、野种02 喻棠不认床。 来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睡得还算安稳。 在这个家里,喻棠是所有人可以欺负的对象。 名义上是家里的二少爷,可人人都知道,喻棠只是个野种而已。 是先生对婚姻不忠的产物,后来喻棠的母亲死在春天,于是只有十岁出头的喻棠被领回来。 确定枕头里没有藏任何东西,喻棠把门反锁。 喻姜是个危险分子,同时也是最有时间和精力欺负他的人。 果不其然后半夜喻棠就听见了很重的脚步声。 踹门的声音紧随而来。 “喻棠?开门。” “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微微沙哑,喻棠抱着被子呼吸放轻。 系统已经把背景发送给他。 白天更衣室是场意外。 平时,喻姜虽然行为过分,但仅限于口头上的凌辱。 会当着所有佣人的面称呼他为“小野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婊子”,对长相的攻击更甚。 可真正动手还是头一次。 喻棠被关在空更衣室,门被反锁。 喻棠的头发被抓着砸在墙上,紧随而来的则是闷重的拳拳到肉声,好像有很多双手。不仅有拳头,还有脚……抱着头求饶却不能唤醒他们的怜悯。 听着少年的声音,喻棠感觉关门是对的。 砸门声像是闷重的雷鸣,喻棠的脸色苍白。 他听到这种声音会很难受。 脑海中的声响愈发沉重,形成立体环绕的效果。 喻姜双手插兜站在门外,别墅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 他平时这个点早睡了,可他一闭上眼睛,喻棠被泼了水的可怜模样挥之不去地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被浇了个透的孱弱身体,睫毛浮动着莹莹的水珠,连眼珠子也仿佛泡在水里,唯有唇色鲜红得厉害。 ……像是咬碎了红蔷薇破开的汁液,染润出来的颜色。 之前也欺负过他,但那时候只有居高临下,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 喻姜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喻棠的房间外。 说是房间,更像是保姆房。 为了区别对待,喻棠在别墅里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床、柜子、桌子,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东西。 但不管如何踢门叫嚷,始终得不到一声回应。 自己的这个野种哥哥,总是怯懦的,阴郁的,从不敢和人正面对视。不回应很正常。 不管被如何羞辱,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当骂到他母亲时,那低垂的眼才会抬起来,小声反驳,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婊子生出来的儿子也是婊子。 一个婚内出轨的对证而已。 包括父亲和喻棠的妈都该得到报复。 喻姜得不到回应,干站在门外生闷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自找不愉快,喻棠就是被打死了跟他有关系吗?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到这里自讨苦吃。 喻姜气极反笑。 还真是胆子大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还住在一起,还在一个学校,喻棠就别想从他手心逃开。 他阴鸷的眼凝了足足五分钟,才从喻棠的门前离开。 踹门踢门的聒噪声终于停歇,喻棠短暂地得到宁静。 是他今天稍微强硬了些。 在以前,喻棠的房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出,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房间。 【头疼不疼呜呜哇,棠棠。】404的电子音很沉重。 喻棠抿出来一个笑:“没关系的。” 话虽如此,皓白的脚踝淤青了一大片,看着像是扭伤了。 不知道伤口要多久才能恢复,视线落在外伤药上,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 早上穿好制服,楼下已经在吃早餐。 喻棠扶着楼梯走下去,喻姜恰好把牛奶喝完。 少年的心思很好猜,把善意或者恶都摆在脸上。 家里的厨师有好几个,平时就是苛刻,绝对没有缺过吃喝。今天的餐桌上显然只有一人份的早餐,被吃干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喻棠看了一眼喻姜,抬脚往门外走。 家里的车不少,但喻姜的排挤都放在明面上,以前上学也都是步行,喻棠没打算和喻姜走一起。 喻姜放下筷子,他快撑吐了。 以前没有这个饭量,为了恶心喻棠,他宁愿自己难受一点。 一个野种而已。 不就是要被欺负。 “他就这么走了?”喻姜眉毛一皱,“甩脸色给我看?” 喻棠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就懦弱,像是轻轻一踢就能踉跄好几米的清瘦。不怎么还嘴,有时候喻姜嘴上没把关,说话难听得很,在学校里学的那些脏词不要钱往外吐,喻棠就双手垂在身侧听着。 一边听着,还要等他发泄完以后,露出一个略带几分讨巧怯懦的笑。 ——“小姜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要吃口糖吗?陈皮话梅味的。” ——“对不起。” 当然,陈皮话梅糖劣质得要命,被踩碎成浅褐色的糖渣。从包装和喻棠身上的气质就能看出来那女人是怎么养他的。 喻姜一肚子火。 他总觉得喻棠现在有点反骨。 身上多了点倔,过去哪有这个胆子。 寄人篱下还敢摆脸色,被赶出去就活不了了。 可不得不说,喻姜回想着喻棠被冷水浇下去时,轻微颤抖的身躯,深黑的睫毛上浮动着水珠,那模样太可怜了。就像被抱走衣服的仙女,无措又茫然,更何况还是在冬天。 天冷得厉害。 这次做的有点过火。 “我想他做什么,死外边都跟我没关系。”喻姜重重地甩上车门,他本来今天大发慈悲想问问喻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学,要是喻棠表现得再乖点就行。谁知道这人今天直接就走了。 少年俊美的脸上都是怨毒阴鸷,司机不敢应话,只一直开着车。 街道上乔木萧条,透着凛冬特有的衰败。 喻姜抬起眼,就看到人行道上缓慢行走的人。 他趴过去,脸贴在车窗上,死死往喻棠身上看,像是要把他身上凝出一个洞。 喻棠身上穿着校服,校服很薄,他手脚都是冰的。 可能也有点天生体寒的原因。 喻姜冷沉沉地叫停车:“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一边。 喻姜降下车窗,冲着喻棠道:“上车。” 一个下贱胚子而已,还敢摆脸色。 他等着喻棠跟过去一样,只要他态度不那么刻薄,就眼巴巴地凑过来。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话得很。 喻棠连目光都没看过来,从他身边经过。 冷。 这个节气的冷是湿冷,无孔不入的冷气侵入喻棠的身体里。 车子里肯定是暖和的、舒适的,对于喻棠这种不耐冻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巨大的诱惑。 他费力垂下眼,只看着脚下的街道。 铺的红砖,走两步就有金黄的银杏叶。 一步。 两步。 跟车子越来越远,那道凝实的目光就一直如形随形地在喻棠的身后,喻棠几乎能够想到喻姜的表情。 傲慢、跳脚、破防? 喻姜的心思太好猜了。 【恭喜,当前火葬场指数+2。】 喻棠的步子慢下来,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这个家的关系很好梳理。 大男子主义严重的父亲,温柔又多疑的母亲,冷淡漠然的哥哥和双面派弟弟。 丈夫容易出轨,连带着女主人的心思敏感纤细,稍微不注意就会歇斯底里。至于兄弟两个,一个擅长隐藏情绪,一个把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自从几年前,喻棠的母亲去世后,一直冷情冷意的父亲突然大发善心,领着喻棠回到喻家。 从此,就是噩梦的开始。 同一个学校,喻棠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私生子简直就是巨大的丑闻,当然不出意外被欺凌得很严重。 经常会被反锁在教室里,就是在宿舍也没人会跟他说一句话。 大家默契地把喻棠当成鬼。 鬼是不会有存在感的。 喻棠在班里问作业,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有人说。 之前自闭很严重,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不舒服会用□□上的疼痛转移精神上的痛苦。这两年长大了一点,手腕上好多伤都浅了,看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我疗愈。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喻姜做的好事。 到了班里,学生们还在说话。 能上这所学校的人家里基本都非富即贵,老师们也不敢管。毕竟这些孩子一天的零花钱都比他们一个月甚至一年的工资都多。喻棠一出现,身上还带着伤,一言不发坐到了最后面。 就跟故意使坏似的,也可能是为了讨好喻姜。 “喻棠,你被人打了吗?” “你走路有点瘸,就这样。” 有人模仿喻棠走路的姿势,说着,还去偷看喻姜的神情。 没办法,是人就要分三六九等。 喻家家大业大,就是学校里金字塔尖的存在,哪怕是同学,他们也得讨好着喻姜,这都是家里长辈通过气的。 喻姜讨厌喻棠,那他们就欺负喻棠。 要是问喻棠真做了什么惹怒他们的事吗? 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商业联姻,自己家长辈也玩得花,有的家里好多子嗣,私生子私生女更是多得离谱。 只是,喻姜讨厌喻棠。 所以喻棠就要被欺负得很惨。 谁让喻棠就是一个私生子呢,还是惹喻姜讨厌的私生子。 3、野种03 一个教室的学生不多,每个人的位置很宽敞。 面对刺耳的嘲笑和喧闹,喻棠抿紧了唇,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从头到尾,喻棠的视线都没有抬起过,头发好久没剪过,总之看起来有点阴郁邋遢。这也是为什么在班级里,喻棠总是被人欺负的原因之一。 座位在班级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靠近窗户,视野算不上很好,能看见远处的操场,和一望无际的天。 喻棠书包里掏出来卷子,小声叫了一下前桌的名字。 “你的作业……我帮你写好了。” 少年扭过头,这件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他很快就扭过头,准备收好自己的作业。 “嗯,我看看。”他动作粗暴地抽出来喻棠攥在手里的卷子,可这次,第一眼瞥见的却是喻棠的手。 过度白皙的肌肤如同新雪,在攥着卷子时,指尖泛着一点桃花的淡粉,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却猛然一跳。再稍稍往上移,正对上喻棠有几分病态恹恹的雪白面庞,现在的温度早就跌下来了,喻棠身上还穿得很薄,只因为到学校后稍微小跑了一段路以后,脸颊上蒸着点樱花粉。 沁着水、墨玉般的乌眸就这么看着他,细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 他心乱了,心里又生出来些许病态的施虐欲。 喻棠看他表情有点怔,微微往前坐了点:“怎么了?” 一股馥郁淡雅的香气不要命地包裹着他,少年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垂下头,一目十行粗略扫了几眼:“没、没事,算你识相。” 工整秀气的字迹,没有任何连笔,整整齐齐,跟人形打印机似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让喻棠帮忙写过作业,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慌乱过。没谈过恋爱的人把这种心跳当做勾引,回过头的瞬间却不住回味这瞬间。 喻棠和喻姜年龄差得不大,差不多一两个月。 哪怕在同一个班级,对于喻棠被欺负的事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到。甚至因为私生子的这一层身份,这些少年会更加肆无忌惮。 喻姜瞳仁没聚焦地看着黑板,心思早就飞到了喻棠身上。 什么东西。 喻棠还答应帮其他人写作业? 他一阵恼,踢了踢桌子,椅子腿在光洁地板上吱一声尖锐的响,他阴沉着脸走向角落。双手按在那少年的桌面上,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我问你,自己没长手吗?” 少年回过神,正对上喻姜黑沉沉的眼,他的心迅速下坠,说话也磕磕巴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没手吗?” 长腿踹上他的桌子,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男生实际上力气一点都不小,光是这一下就直接让桌子移了几十厘米,桌子歪歪斜斜,桌子上本来就不多的东西也几乎都坠到了地上。这动静不小,喻姜在这个班的人气很好,他的所有负面情绪似乎都发泄到了喻棠身上。 同学面前,喻姜还能稍微收敛一下。 不管是演戏也好,还是本质上就是双面派,喻姜从来都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暴怒过。 “喻棠字工整点,你之前不是说过,谁不想写作业就去找喻棠?”被踹桌子的男生即便是心里窝火,可面对的人是喻姜,他就一点也不敢得寸进尺。 家世分三六九等的话,喻家是绝对的最顶尖。 不少人家里都仰仗着喻家,不管家里有没有合作关系,他们是不敢惹喻姜的。 哪怕再生气,也只能笑脸相迎,他挤出来一个笑:“喻小少爷,你之前说过的,你忘了?” 其他人看喻姜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劲,而且都是同一个班的,也怕这么说下去真要出事,纷纷开口。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喻姜,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开始维护喻棠了,他不就是一个婊子生的吗?至于因为他跟班里同学闹得不愉快吗?” 一句一句的话像是一片片雪花,喻姜也说不上来这种没来由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看不惯,喻棠他自己欺负就算了,其他人还不长眼地凑上来,不就是找骂吗? 不过这话他过去确实说过。 喻棠是个不要脸的婊子生出来的孩子,这消息也是他散播出去的。 有私生子私生女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太正常了,然而明目张胆带着情人的孩子给原配养的还是头一份。他们不敢说喻姜的爸,就把恶意都给了喻棠和喻棠的母亲。 什么脏话都往外说,有时候会让人怀疑,这样恶毒的话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喻姜阴沉着脸,冷森森地道:“以后别他妈让我看见你再让喻棠给你写作业,我见一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小姜,你又说脏话了。阿姨说……”喻姜正在气头上,喻棠轻如羽毛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喻姜猛地扭过头,少年像条凶恶的狼。 哪怕还年少,可已经足够令人畏惧了。 眼神、气势、身高,站得高而覆下来的一片阴影,都足够喻棠产生类似于惧怕的情绪。 喻棠把话又咽回去。 “我妈说,我妈说,到底谁是我妈生的?你认清楚,你妈已经死了,你忘了?” “还有,以后你别帮别人写作业。” 他的语气还是凶的,喻棠的身上甚至有伤,喻姜想不起来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像是在泄愤,泄愤对象是喻棠而已。 以前不管怎么对喻棠,恶劣或者无视两种态度,喻棠也都会小心翼翼的。 喻姜现在感觉自己真几把好贱,对喻棠现在微妙的冷淡居然开始不适,开始怀念过去喻棠担忧又怯懦的眼神。 正想着,喻棠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小姜,你在维护我。谢谢你。” 喻姜偏过脸,脸色很难看:“别自作多情,别丢了我们家的脸。” 喻棠脸上的笑又很快收敛了。 上课时间,老师准时到达班级。 在这所学校任职的老师,无一例外,履历很漂亮,就算是这样,面对这些孩子依然会感觉到头疼。 不敢管,也管不起。 喻棠低着眼,在崭新的卷子上写写画画。 他从来都不是学习的料子,现在也不是。但他学习能力很强,总是能准确地抓取知识点,一天课很快结束。 下课,班主任说:“喻棠,你跟我出来一趟。” 班级里其他学生的目光落在喻棠身上。 能看乐子的时候,他们才不会错过。要是没有乐子,他们就会自己制造出乐子。很显然,在这个班里,喻棠就是这个乐子。 喻棠听见到,纤瘦的手指抓了抓笔,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腿还在痛,被打的时候那些人都用了力。喻棠也搞不清楚,这种天然的恶意。几乎每个班里都会有这种人,被孤立,被欺凌,喻棠很不幸也成了这种人。 班主任就在门外等着,看热闹的一道道眼神也因为教室后门的关上而被隔绝。 “欸,喻棠那个走路姿势真的很好笑,你们谁动他了?”说话这人唇角是在笑,眼里则带着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渴望。 挠了挠头:“我放学后打算去调下监控,看看喻棠是被哪个谁揍了。” “啊这样,我也有点想看。” 喻姜眉头深深皱着,真感觉这事再继续发展下去,得糟。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知道班里这种忽变的情绪有点不对。 他气笑了,这些人该不会是疯了。 就因为那张脸,就因为喻棠那张脸,他们现在一个个都露出那种急不可耐的表情? 真当他不知道要喻棠视频干嘛? 说不定大晚上,还要看着喻棠的视频弄,他烦得要死。 不就是有一张脸吗?他看过爸爸的手机。 爸爸回家把手机放在桌上,没有来得及息屏的手机不断有消息冒出来。 那时候,他应该很喜欢那个女人。 就连壁纸上都是那个女人的照片。 聊天的内容大胆露骨。 她很会要钱,转账的红包大额。很会把握男人的心。 这是第一次,撕开爸妈相敬如宾的表面,露出肮脏不堪的内里。 他的父亲,婚内出轨,而且有一个私生子。 那女人把私生子的照片发过来。 照片里几岁的小孩五官漂亮精致,脸上却没多少笑意。过度的漂亮反而会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像个精美得不像话的娃娃,看着镜头的眼瞳深黑的。 困在照片里也像是被囚在橱窗里。 他那时呼吸停滞。 婊子生了个小婊子,流淌着婊子的血,还继承了婊子一样,不,甚至比婊子还好看的脸。 那张脸天生就是勾人的。 喻姜死死盯着照片。 他的父亲是个婚内出轨、道貌岸然的畜生,是个不要脸的衣冠禽兽,他会在母亲面前立着好男人的人设,却又若无其事地养着小三情人,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 这私生子长得不像爸爸,只继承他妈的长相。 后来他妈早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只知道后来父亲的身体也垮了。 死了没多久,那天他爸领回来一个小孩,和照片中一样。因为年岁渐长,那容貌更冶艳更盛,只是踏入门内的一瞬间,他就本能地表现出敌意和惧意。 4、野种04 他在害怕,害怕因为那张脸,所有原本偏心他的父亲,会因为那张脸而想起那个女人,害怕哥哥会分出注意力在他身上,更害怕,连他自己都会被吸引。 才几岁的孩子,别人还是五官不够分明时,就已经出落得国色天香,隐约能窥见日后祸国殃民的影子。 于是,喻姜展现出了恶意。 把所有的恶意都倾注在喻棠身上。 无所谓。 那只是个婊子。 哪怕有张好看的脸又怎么样,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恐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本性,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深情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反倒是辱没了这个词,朝三暮四,养在外面的女人多得数不胜数。 私生子弄出来不知道多少。 但,猎艳的对象还没有彻底玩腻之前,就先死了,而喻棠却偏偏有一张和那个女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庞,甚至更加明艳,光是站着,就让人忍不住伸着脑袋去看,看得眼睛发直,会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吸进去。 喻姜回过神,身边的那些同学还在说着喻棠的坏话。 每个班实际上是不同的小团体构成的,核心人物要么以德服人,要么就是喻姜这种,家里的背景够深,不管是哪家,多多少少都和喻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喻姜展现出来的喜恶,就是他们的风向标。 当然,喻棠也是喻姜第一次直白表现出来厌恶的对象。 班里人或多或少都因为喻姜的原因,辱骂或者欺负过喻棠。 可今天听到那些人讨好他说出来的话,喻姜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喻棠再怎么烦人恶心人,那也是喻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小瘪三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不耐烦地踹翻了前桌的椅子,低气压地低斥:“实在没话说就滚出去。” 喻姜的脾气就是这样。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收敛。 不得不说,这一声很快就起了效果,班里原本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 他们还没从那一声暴喝中反应过来,但谁也不敢主动顶嘴。 只能悻悻安静下来。 教学楼外是花重金买来的古树,四季繁茂如荫,斑驳的日光穿过树冠的罅隙,投影在长廊上则是如水一般的金色斑纹。喻棠面上没什么表情,轻轻跟在班主任的身后。 办公室很整洁,班主任先是给自己泡上茶水,喻棠垂下手恭顺地站在办公桌旁。 “宋老师。” 喻棠的声音也是轻的。 轻轻的,像是蝴蝶轻轻落下,但咬字很清晰。 水杯重重放下,杯中浅褐色的晶莹茶水迸溅在桌面上。年轻的班主任看向喻棠,满脸阴沉怒色:“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为什么? 结合对方暴跳如雷的态度,喻棠的记忆中出现几个猜测。 成绩,是评价一个老师的标准。 这在普通的公办高中很常见,如果……一直以来的好学生突然成绩跌了好几名,这的确能引起老师的不满,不过,对这个学校的老师显然并不足以因为这点小事暴怒。 大概率和喻姜有关系。 喻棠这时间内的缄默很明显让班主任的无名火愈发增长,他脸色难看:“你这次的成绩怎么回事?怎么一次性跌下来这么多?” 和其他人不同,喻棠一直都是被忽视的那种。 在班级内的存在感又很弱又很强。 私生子的身份在这个圈子里兜不住,哪怕喻家有意家丑不会外扬,也遮不住喻姜的报复心重,早在刚刚开学时,私生子的身份就满天飞了。 存在感很弱则是班级里的学生都会选择性忽略喻棠的存在,愿意主动和喻棠说话的人几乎没有。 喻棠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欺负。 被不同的人欺负。 也正是因为这样,喻棠的成绩在班里很靠前,也可能有些想要博取大人欢心的因素在,成绩比那些特招生好。 班主任从文件夹里摸出来一张成绩表,原本第一的位置没变,只是,校名次下降了三位,从第一变成了第三。 成绩的起起落落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在班主任的眼里反而像是什么大逆不道、翻天覆地的大事。 喻棠也有些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早就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反正……越是辩解越是像顶嘴,还不如把人设坐实。 绝对没有想到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么借题发挥。喻棠低垂的眼帘满是阴霾寒意,即便是老师,也会想着去讨好哪个学生,去歧视另外一个学生来讨好喻姜。 大题小做到这个地步,仅仅是因为校名次下降了三名。 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喻棠才小声道:“对不起,最近学习有些吃力。” “其他排名我能看看吗?我想看看我和第一第二的差距在哪里。” 分数本来就很高了,如果不是语文这种学科实在很难达到满分,这种成绩已经够好了。 班主任眼神闪躲,正对上喻棠黑漆漆的眼。 无悲无喜的一双眼,平静无波,就仿佛任何的情绪都不足以引起他的变化。 “看什么看,就你这种分数,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和喻姜比?喻姜什么情况,那就是混吃混喝以后也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呢?你有什么?” “你连开家长会都没人,你知道吗?” 或许是因为喻棠略微有些平淡的态度激怒了他,原本长相还算俊朗的男人,五官紧紧扭曲在一起,看起来无比狰狞,他的面相变得刻薄,声音发狠。 “喻棠,你最好认清楚现状,如果没有了成绩,你就什么都不是。下次,如果还是这个分数,我这个班级恐怕就容不下你了。” 他整张脸通红,喝了一大口水,才稍微缓过劲。 喻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特招生和普通学生不一样。 特招生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天才学生,光是奖学金就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他能够以这么优异的分数压在特优生头上,但奖学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和其他人一样,需要交纳高昂的学费以及学杂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奖励。 “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老师我就先走了。”喻棠听着宋老师嘲讽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他又不是原本的他。 对方媚富的嘴脸实在很恶心。 喻棠站在这里对待一秒都感觉浑身发毛,还不如和喻姜这个小暴躁狂待在一起,都比站在这里好。 “你先别走,这里还有点东西要给你看。”宋谙打断了喻棠,从电脑中调出来监控,“你在学校打架斗殴了?” 学校内的监控无比清晰,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录入。 打架斗殴,还有你这个主语,都用得奇妙。 倘若当事人不是喻棠,恐怕他以为做那件事的人是他自己。 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空调运行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那天的监控中显示,喻棠被人堵在更衣室中,有男生笑嘻嘻去锁更衣室的门。 紧跟着,则是单方面的凌迟。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把喻棠围了起来,对比之下,喻棠清瘦得厉害。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害怕发抖地蜷缩起来,身体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上面的标号数字很大。 喻棠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少爷形成包围圈,把他包裹其中。 紧跟着,则是漫长的辱骂,和轻轻的啜泣。 “对不起……啊啊呜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 “怎么还在哭,你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吗?哭什么哭,真没劲。” 喻棠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反而被推搡得愈发厉害。 啜泣声无疑是单方面欺凌的催化剂,十八岁的男生下手没什么轻重,只是单纯凭借着喻姜的喜好在行事。 “哭哭哭哭什么?你应该庆幸,毕竟……更过分的事情还没做,早知如此,你就不应该出现在喻家。” “正经女人谁会上赶着破坏别人的家庭,勾搭有妇之夫,当小三很光荣吗?还要把野种生下来养。” “对不起……对不起……小姜。” 荏弱的嗓音淹没在一声声的斥责中,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会。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喻棠想要解释什么。 可是根本就没有用。 他张着嘴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那些人说的就是实话。他反驳不了。 喻棠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听着监控中的声音更像是新的一场凌迟,年轻的老师推了推镜片,抬眼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喻棠:“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还会打架斗殴。” “不是我,不是。”喻棠在那种审判的目光中缓缓垂下了头,整张脸一片惨白。过长的睫毛顶着灯光,在眼角下压下一小片的昳丽阴影,说不出来的凄惨可怜。 只是,私生子在这个学校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监控都放出来给你看了,你还是要狡辩,是不是也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 “对不起老师。” “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这样,周一你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一个检讨,另外,私底下获取一下喻姜同学的原谅,这件事情毕竟还是你们的恩怨,我这个当老师的,实在是没办法过问。” “可是……” 喻棠还想在说什么,宋老师抬起手挥了挥,一副赶客的模样。 只能把还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5、野种05 合上办公室的门,喻姜伸展双臂扶着栏杆靠上去,繁茂的林荫鲜翠的绿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看起来百无聊赖。直到半眯着眼看清楚出来的人是喻棠,才猛然站直了。 目光落在喻棠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喻棠微微下压的淡樱色唇角,简单而规整的校服一丝不苟将拉链拉到了最上面,看起来不太高兴。 那张瑰艳如海棠旭日的脸庞露出这种落水狗的表情,喻姜迷茫了一瞬,但还是习惯性地出口奚落:“怎么吊着一张脸,他给你脸色看了?” 喻棠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喻姜不爽地咂了下嘴,以前喻棠总是主动靠上来,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病恹恹的、令人厌倦的讨好嘴脸,在见到他以后下意识地扬起来一个有几分讨好的笑意,隐隐切切的,想要听到他叫一声哥哥。 短短两天内的落差有点大,喻棠还有点不适应喻棠突然之间的冷淡。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 “问你呢,说话。”喻姜拔高声音,又问了一句。 这时候依然是下课时间,长廊中偶尔会有人经过,会好奇地投来目光。 喻姜在学校里算有名,人长得帅,出手也大方,再加上家世很好,光是这几个组合在一起的特质,就足够别人多看他一眼。至于喻棠,在学校中的名声不好,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人想看戏,不免多把眼神驻足在这里,又担心被喻姜报复,所以步伐并没有停下来。 “没有。”喻棠皱着眉头开口,声音很轻很软。 喻姜走到他身边,理所当然地问:“那你这什么表情,家里死人了?” 他说话一向都是这样荤素不忌,跟外面那些人学来的,张口闭口都是脏话,单独听起来很刺耳。 很快,喻姜又想起来,喻棠的家人不就是他们? 和着把自己骂进去了。 “你能不能理理我,别摆出来这种表情,你想要给谁看?老师说你了还是怎么?是不是因为考试的事情?你的排名下降了,被他说了?” 往日里,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都是喻棠。 话很多很密,有时候是关心,有时候是无意义的分享。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拿出来翻来覆去讲,有时候,喻姜倒是在想,当初第一次所喻棠给他的印象就是狐狸精。 他妈妈给人当小三,他以后也要爬上别人的床,再搞得乱七八糟回来。 少年的声音总能归类于好听的那一类,可趾高气昂、叽叽喳喳的腔调反而有些惹人厌烦,喻棠的步子快了几步。 始作俑者还在一遍遍询问,到底在办公室中发生了什么。 分明是他的错误,却要怪在喻棠身上,就连受害者本人也要做出检讨的荒谬事情就发生在现在。 喻棠有些疲惫,一个真实的世界,想要把一切当做空气,还是太难了。 短时间内,喻棠没办法把自己当成置之度外的局外人,听起来有点像疯子。 不过,他丝毫不怀疑,再继续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变成疯子。 炽热金黄的光芒落在喻棠的身上,背影看上去纤瘦,就连腰肢都是恰到好处的纤细,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美好无比。毛茸茸的日光勾勒出喻棠的轮廓,像是镀上了一层翅膀。 喻姜很难得的,脸色很臭很难看。 作为大少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被人冷脸摆谱的感觉了。 一个卑贱的野种,竟然都敢蹬鼻子上脸。 等喻棠快要进教室。 喻姜大声叫住他:“晚上,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得到他的只有沉默。 大少爷一脚踹在墙壁上:“野种而已,我瞎了眼才会主动邀请。” * 下午四五点时候突然开始下雨,天气预报讲,大晴天。 温度很高。 湿漉漉的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下过雨,很多人都没有伞。 “你有伞没有?” “问你话呢,我有两把。” 喻棠正伏在桌子上认真写卷子,桌子就猝不及防被踹得歪了一角,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得喻棠最后一笔拉得歪歪扭扭。喻姜低头一看,喻棠在写英语,abcd四个字母倒也算是好看。 这两把伞还是上次下雨,喻棠主动让出去的。 让了两把,连句谢谢都没有得到。 喻棠抿了抿唇,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模样,“不用了。” 面不改色把最后的作文也写好,整张卷子就完了。 收拾好东西,又把牛奶也塞进书包。 赶在最拥挤的下课时间,比所有人都很早的离开。 “卧槽,怎么还在下雨,烦死了。” “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凌乱的声音都关在后面,喻棠把耳机往左耳一塞,出了门。 喻姜这一把游戏结束,下意识往喻棠位置上看。 位置上早就空了。 耳机里没放歌,只有一些白噪声,耳朵里有点声音,能够稍微缓解一点心情的焦灼,但塞一只耳机,纯粹是为了能在过马路时应付。 蛋糕。 蛋糕……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按照原本的计划,要精心准备,但……不管精心准备什么礼物,最后的下场估计都是被丢掉的命,于是,又临时改成了蛋糕。 被丢掉的蛋糕最后的可能性是被流浪汉捡走吃掉。 再说了,喻棠没什么心情专心准备礼物。 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也是今天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小巷子湿漉漉的,地面上有积起来的水洼,映着整齐的天线。天空是雾蒙蒙的灰色,很多人都讨厌下雨天,喻棠倒是喜欢,安静。 附近总有一些流浪猫狗,浑身脏兮兮的。 见到喻棠过来,立刻走过来祈求食物。 猫猫的食物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喻棠蹲下来,静静看着猫吃东西。粉舌头舔着猫条,舔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 吃了还觉得不够,又娇滴滴夹着声音,围着他的脚边叫了好几声。 喻棠扯了扯唇角,被小动物靠近,这种感觉很不错,又拆了些,喂了以后,擦了擦手指。 因为下过雨,小猫没有藏好,灰扑扑的猫被打湿了。 喻棠有点洁癖,哪怕小猫一直在蹭,也没有主动伸出手去摸。 “喻总?” 黑车静静地停着,只隔着一条街,仿佛是繁华和老旧的边界线。 喻棠穿着校服半蹲在地面上,纤瘦雪白的手腕像是垂下的雪色海棠,折射出淡白的光。 雨水落在车窗上,司机轻声把喻昭的思绪拉回来。 他看得出神,少年乖乖巧巧的,即便长了一张足以倨傲的脸庞,也总是怯怯的,和他那张扬的母亲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野种。 喻姜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避讳过对喻棠的轻视,在他的默许下,这个称呼就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词。 野种。 一个预料之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人,不是野种是什么? 小猫围着喻棠转,他撑着伞,没有撑好,发梢在淌水。衣服被洇湿成更深的颜色。 喻昭皱眉。 会感冒,不得体。 这种念头出现得有些古怪,更想深思之前,喻棠已经起身,朝着更深处走去。 “喻总?” 司机也看到了。 顺着喻昭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得到喻棠正在喂猫。 豪门世家的东西他作为司机还是看不太懂,小三的孩子登堂入室,带回去给正妻养。 说喜欢私生子?那为什么私生子在家里存在感低得不能更低。 说讨厌?那么多私生子私生女,为什么偏偏是喻棠被带回来。 不过嘛,那孩子长得真好看,比那什么以美貌出圈的明星都好看得多,光是随便一站,感觉视线都一瞬间亮起来,跟其他人相比,喻棠就像造物主的极尽宠爱之作,而其他人都是女娲用藤蔓蘸着泥点子甩出来的。 他不敢催,只能等喻昭收回眼神后才问了句。 “回去。”淡淡的嗓音犹如金玉相击,静谧,寂寥,和无声的雨水一样。 蛋糕店开门了。 门上挂了一个正在营业的牌子,下雨天店里依然有些客人,这家蛋糕店的店主应该是美术生再就业,审美没话说,味道也没话说,性格很低调,把蛋糕房开在犄角旮旯。 找起来有点麻烦。 零星几个客人在挑面包,喻棠直接走过去问蛋糕。 蛋糕有做现成的款式,只需要挑选好就行。 喻棠选好款式,又坐在一边,亲手写了贺卡。 反正也不会看。 他只写了四个字。 【风韵犹存】 喻棠写完,把贺卡合起来。 他肯定不会看的,每年生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其他人的生日礼物耀眼夺目,喻棠的礼物不管是什么,都会被丢出去或者无视。既然不会看,那写什么都无所谓。 贺卡写完,让人把礼物包装好。 喻棠带着蛋糕,打车回家。 回到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本来下雨天就显得天气很阴沉。 哪怕喻棠像猫一样,脚步很轻很轻,但家里还是人都到齐了。 时间估算得有点错误。 睫毛沾了雨水很湿,眼皮敏感得有点发红,喻棠的眼珠捕捉到了父亲的影子。 以往回来要晚得多,今天提前回来了好久。 喻棠单手拎着蛋糕盒,蛋糕盒上也有细密的水珠。 喻姜等着看笑话,喻昭依旧是冷清的模样,喻夫人抱着双臂,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她不会避讳自己的厌恶。 时间估算错了,这就很糟糕。 喻棠换好鞋,脚步很沉重。 漂亮的脸上表情凝重,蛋糕也沉甸甸的。 蛋糕要被扔掉。 蛋糕最好被扔掉。 要大发雷霆。一定要。 6、野种06 “爸爸,生日快乐。” 轻弱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皓白的手腕在递蛋糕的动作中从袖子里滑出一小截,白得晃眼,也就愈发凸显那点红色的掐痕过分刺目。 喻棠既没有主动走近,也没有相距很远。 步伐缓慢温吞,喻姜脸上的吊儿郎当在瞥见喻棠手腕上的痕迹时,终于面色收敛。 这算什么?卖惨? 以为这样父亲就能多看他一眼。 “成绩又退后了两名,手上的,在学校跟人起了冲突。” “为什么不能安分一些呢?” 沉默中的男人还没有开口,衣着华贵的女人倒是先斥责。 喻棠的睫毛垂下。 某种程度而言,这桩婚事实际上算得上势均力敌,或者说,下嫁。 正因为如此,当初自己被领回来时,父亲也要看着她的脸色,将厌恶摆在明面上,倒是比虚与委蛇的兄弟情谊要好看得多。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蛋糕,完美得如同一件艺术品。 不管是当成一个摆件或者吃掉,都不算丢失面子,足以见得有多么用心。 别碰。 被这么轻视喻棠反而无所谓,但举着蛋糕有点手腕有点酸。 “我没有。”喻棠眼周有点酸疼,他抬起濡湿的眼睫,坚定地摇头:“我没有在学校打架斗殴,不是我。” 喻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从喻棠身上离开过。喻昭气定神闲。面色不变地坐在座位上。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明明自己都可怜透了,还要去喂养那些讨厌的流浪猫。 那种娇弱又白眼狼的小东西,可以对任何人展现出谄媚的动作,可以对任何人娇着声音叫,来换取一些小吃食,得到以后就毫不犹豫离开。 算算时间,从离开小巷到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 蛋糕应该是亲自做的。 谁都没有主动接过蛋糕的意思,喻棠又重复了一遍:“爸爸,生日快乐,蛋糕……是我亲手做的,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乌黑潮湿的眼眸因为淋了雨的原因,也带着一些毛茸茸的濡湿感。 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蛋糕被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花钱让人在学校不是让你丢人现眼的,身上弄得这么狼狈,回去收拾。” 堪称优美艺术品的蛋糕,成了稀巴烂。 点缀用的草莓混杂在淡青色的奶油中,整个蛋糕软趴趴的,滑溜溜的,就连上面的彩带都被甩开了。 贺卡倒是如愿以偿混入泥泞不堪的奶油中彻底看不见。 喻棠内心的那点恶趣味总算伴随着蛋糕被砸碎而破碎,如果贺卡被看到,那后面就真的不会再展开了。 “……是,我知道了。” 显而易见不受待见,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喻棠垂下的手指攥成拳,慢慢走上楼梯。 家里的厨师做了满桌家宴,在他还没有进来之前,气氛融洽。 喻姜和喻昭之间要错上好几岁,喻夫人对这个小儿子一向宠爱得无法无天。 喻棠的到来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刺破了和谐的画面。 好像……每一年都会有这么这么一次争吵。 由喻夫人发难起源,不管怎么做,都逃避不了被羞辱的结局。 底下隐约还能听到喻夫人尖锐的嗓音。 “当初为什么不把外面那些关系处理好,还不是你遗留的祸害。那个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不够,你还要把她的孩子带回来,看到那张如出一辙的漂亮脸蛋,你在透过他看谁?既然怀念不如追随,你和她,还有那个野种,都应该下地狱。” “给口饭吃就行,我又没让你把他和小姜、喻昭一个待遇,你别生气,气坏了怎么办。” 喻棠站在二楼垂眸往下看,喻昭犹如点漆的眸子凝过来。 喻棠连忙错开眼。 【恭喜!当前火葬场指数+3】 【淋雨会感冒吗?要不要吃特效感冒药,保证药到病除。】 楼下的争吵只持续了一会,就伴随着喻夫人被哄好而终止,系统的嗓音聒噪而不令人厌烦,喻棠喜静的性子倒是不觉得系统话密。 房间里空荡荡的,淋了雨的滋味并不好受。 衣服湿哒哒紧紧贴着皮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棠感觉整个身体的温度都随之上升。 喻棠轻轻摇头:“我没事。” 喻棠的房间也和别墅的奢靡格格不入。 喻姜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房间里都是爱的象征。父亲虽然话不多,但该给喻姜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少,昂贵且稀有的模型、各种绝版的东西,他都会在出差的时候留意,带回来送给他。 冷清又安静,就连窗玻璃上的剪影也是寂寥的。 把校服脱下来,由于皮肤长时间和湿衣服贴在一起,小腿摸上去是凉的。 发梢还在滴水,其实,看起来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无非想要找个借口来数落他。 等浑身上下都脱干净,泡在浴缸里,喻棠才哑然失笑。 忘了把蛋糕是手工做的这件事讲出来了。 以前每一次生日,给父亲的生日礼物都要提前开始做,买材料,光是做出来都要耗费不少精力。纯手工制作,没有经过任何人插手,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独一无二,可对于商人的父亲来说,没有丝毫价值。 它甚至比不上最便宜的珠宝。 也比不上,喻姜随便的一句口头祝福。 那些礼物的下场就是进入垃圾桶,连被人多看一眼都不可能。这次蛋糕被当成亲手做的也无所谓。 野种野种,谁让小三生的儿子就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真正婚姻的背叛者还能享受着家庭的温暖,而被欺骗的人在坟茔冰冰冷冷。 喻棠在温水中浸泡着,短短几天时间就度日如年。 吹好头发,喻棠吃了点面包。 现在楼下在热闹,去厨房找东西不合时宜。 在下楼卖惨和窝在房间里吃面包,喻棠选择了后者。 “只要凑够火葬场指数,过程由我自己设定吗?”喻棠再一次和系统确认。 【是的呢!】 这样自由度倒是挺高的。 喻棠已经想好了什么结局,只需要等所有人,一步步、一步步主动走入他的陷阱中。 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皮,想要维持第一的人设还真是有点不好受,卷子还得写,不然早就忘记了。 写完一份卷子,喻棠摊开崭新的笔记本。 略微思索,斟酌着动笔。 【202x年x月x日,晴。 被打得时候好痛,五脏六腑都在疼,但小姜是弟弟,被打我也只能接受,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待一天,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承受。 晚上回来膝盖跪肿了,小姜这次很生气吧,还叫了很多人,掰着我的脸录视频。 我越哭,他们就越是折磨我。 要是妈妈走的那一天接走我就好了。】 【202x年x月x1日小雨 被冤枉的滋味好难受,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始终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对不熟悉的人充满恶意,仅仅是因为随波逐流? 或许骨子里流淌着背叛者和背叛者的血脉,就活该被人称作野种。 雨很大,我带了伞。 小猫很乖,小猫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们是一样的。 做的蛋糕还被丢掉了,大概多余的人就不该活在世界上。】 喻棠的字迹秀气漂亮,一笔一画,也不连笔,很端庄秀丽,在两个小时内,把这几个月的笔记写了,断断续续的,并没有一直写。 手写得酸了,才停手。 【预制日记咩?】系统目瞪口呆。 喻棠嗯了声,他要把笔记放在很明显的地方,最好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按照喻姜的性子,肯定会趁着他不在,到房间里乱翻。 只需要看见就好了,看不见也没关系。 总会被发现的。 喻棠把日记夹在一摞书中,墨蓝色的系列书封皮中,笔记本的封皮是布艺的,很突出,一眼就能把被注意到。 本来就淋了雨,再加上穿着湿衣服很久很久,喻棠忽然感觉全身都是热的,雪白的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病态红晕,眼眸中夹带着湿漉漉的水色,摸了摸额头,手很凉,所以也不太能够感受出来到底是不是感冒了,大脑有点晕晕乎乎,以至于思考的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 从抽屉中摸出来一根体温计含进口中,眼睛微润的盯着腕表发呆。 大概真的发烧了。 拿身体来博取同情有点下作。 但的确很有效果。 红晕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喻棠想着,测完体温就去睡觉。 病气还得保留一晚上。 啪—— 房门再次被踹开。 “你想讨好爸爸,结果热脸贴冷屁股,这蛋糕给我吃多好,真可怜,蛋糕被刘姨扔了,不知道会被哪个流浪汉捡到。” 少年左手端着餐盘,放着一小块蛋糕。右手的餐盘里则是一些烹饪好的事物。 有晶莹剔透的鱼肉和虾肉,还有其他的一些素菜。 喻姜眉眼间满是得意,像是胜者一般走进来,“我生日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操心,你想什么呢,跟我夺家产啊?你还不如讨好我?” “喂,你又不说话。” “喻棠,你这个野——”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受至极、布满绯红的漂亮脸蛋。 7、野种07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喻姜尖酸的咒骂也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就是贱得慌,喻棠现在对他没有以前熟络热情,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靠近看看怎么回事。过去弃之如履,喻棠想要得到亲情,想要得到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的认可,最后得来的也只有寂寥。 喻姜觉得喻棠烦人。 毫不吝啬将喻棠的身份公之于众,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知道喻棠的身份,一个养在原配家里的私生子。 小三的孩子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男主人丢脸,喻棠更好不到哪里去。 但……对这个圈子来说,有私生子太正常了。 只是基本都心照不宣地养在外面,不被知道就行。 可现在……他低下眼,被他向来指摘的人脸色苍白透明,整个人孱弱得像是玻璃,眉宇间蹙起浅浅的弧度,眼睑下晕着薄薄的绯红,喻姜不客气地道:“你在搞什么鬼把戏,是不是想博人同情,那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喻棠的呼吸都是弱的。 起初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头有点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退烧药就在小药箱中,要找还得起身去拿,喻棠只是没想到,淋了点雨就能难受到这个地步。 连喻姜的声音都是含糊的。 脸颊蒸出热气,喻棠水红的嘴唇动了动:“没装。” “没装?”喻姜一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就嗤笑:“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淋了点外面那些毛毛雨,回来以后就生病了?我记得你出门有伞。” 喻棠现在不想说话,嘴里含着温度计,他懒得开口消耗体力。 少年的恶意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在这个家里,喻棠可谓没有半点隐私权,他们想进来就进来。 不用想,就知道喻姜是来炫耀的。 被所有人都爱着本来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忽略掉喻棠对喻姜的客观印象,喻姜在其他人面前确实很会演,扮演着爸爸妈妈都满意的乖巧形象,再大肆张扬,炫耀喻棠没有的爱。 等待五分钟时间消磨,喻姜却率先抽出来那根温度计。 湿湿的。 喻姜下意识想露出厌恶的神情,最终还是看向测出来的温度。 40.4°。 高烧。 幸灾乐祸的话就再也讲不出来。 喻棠轻轻咳嗽两声,闷着声音,很压抑,咳嗽也是细弱的,不敢用太大力气,像是担心自己的咳嗽声会让喻姜感到厌烦,拳头抵着嘴唇,想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 “看够笑话就离开,别堵在这里碍眼。”喻棠下了逐客令,语气也冷冰冰的,毫不客气。 喻姜还没有被谁这么拂过面子,顿时恼火:“整个房子都是我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过是个外来客,寄人篱下的孤魂野鬼,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的。” “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要是往日里,喻姜早就跳脚。 被这么不客气讲话,面上挂不上。喻姜报复地说:“本来还想着给你拿点吃的,既然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死在哪里。” 喻姜凶巴巴带上门。 喻棠的头晕晕乎乎,看人都带着重影,他现在难受得厉害,多说一句话都要消耗很大的力气。 等房间再次安静,因为头晕而导致的头晕脑胀泛上来,他昏昏沉沉睡过去。 脸颊蹭到的小块枕头是热的。 因为发烧而招致的眼睛是酸的,喻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度过。 一点多。 房间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困极了就没关灯,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 喻昭的作息很规律,十一点准时会睡。喻姜进去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很用力,就算是这样,床上睡着的人也没有惊醒。 喻姜以前是不屑于踏足这个地方的。 喻家的房产都很多,但这里才是常住,很便捷。 除了真正的主人,喻棠住的这间房和奢侈简直挂不上关系,和喻姜自己被询问过后精心的装潢比起来和保姆房差不多错,当初这件房子的确是打算给保姆住的,只是那个保姆后来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来工作过,于是,就成了喻棠的房间,一直住到现在。 从来不来就是嫌弃空气中可能会弥漫着穷酸气,还有个原因是看不惯喻棠习惯性挂在脸上刻意讨好的笑。 他漫不经心地走进来,就像不小心进入了绿野仙踪,透过房间,就能窥出来一个人的本质。很显然,即便是卧室这样足够隐私、足够体现一个人本质的地方,除了干净之外,就再也找不出来任何的修饰词。 喻姜打量着,一边居高临下走到了床边。 床上人还在沉沉睡着。 安静地像是一尊玻璃做成的美人雕像。 觉得喻棠这张脸过分好看,不敢细看,多看两眼,就容易产生好感,不至于那么厌恶。 他的手指从喻棠的额头,一直到了睫毛,睫毛是黑色的,很细密,像是很细腻卷翘的刷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是自带的眼线,指腹擦过,像是手指从软毛牙刷上摩挲而过。 最后停在鼻尖上,呼吸是热的。 皎洁雪白的面庞上绯红嫣然,倒是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以至于嘴唇的颜色也更加殷红,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口红,但要自然得多。 看来不是装病。 喻姜看着沉睡中的喻棠,一瞬间,心里极度失衡。 凭什么他要因为喻棠的忽冷忽热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始作俑者就这么安安静静陷入梦乡。他一把掀开被子,被子中,是没有安全感的蜷缩。 一米七几的身高就蜷缩着,呈现出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喻姜沉默了一会,又把被子盖上。 走到喻棠的桌子上,搜出来一些退烧药,冲成水。 尝试喂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水怎么都喂不进去,最后只能沿着唇边洇湿床单。 “装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了?你就是死在这里也是没人管的,要不是因为我前几天欺负你了,我才懒得管你,而且……死在家里也很晦气。” 尽管,谁都知道风寒是死不了人的。 可喻棠平时就单薄得跟纸片人似的。 喻姜把感冒药冲剂灌到针管中,这针管还是之前家里抱回来一只幼猫,小猫崽子还没有断奶,那时候喻姜正是最好奇心重的时候,就连羊奶都是用针管抽着喂的。 现在也不过是在重复同样的动作。 淡褐色的药水看起来有点瘆人,像是女巫的药水。 喻姜自己都不喜欢喝药,他体格很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病。针管头抵在樱红的嘴唇上,指腹按着微微挤压,成功喂进去一些。 就这么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一整个针管的药水都喂进去。 娇纵的小少爷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精细的工作,直接把针管丢了。 喂完,又拧了冰毛巾敷在喻棠的额头上。 喻姜的脑海里满是喻棠被泼了冷水以后,孱弱又艳丽不堪的模样。 脆弱圣洁又堕落。 就连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看得挪不开眼。 天生就会吸引眼球。 那些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或者讨好他而把矛头对准喻棠的,到底含着多少的真情实意,或者说,要是没有了私生子这个身份,会不会……那些人早就倒戈。 “要怪,只能怪你的婊子妈,她不生你,你就不会成为众所矢之。” 讨厌吗?这种厌恶更像是潜意识给自己的洗脑暗示。 就好像喻棠这个人只有黑白二色,非黑,即白。 要么死心塌地喜欢,要么恨得彻底。 回到妈妈第一次得知父亲出轨的那一天,还是小孩子的喻姜目睹了妈妈的歇斯底里。 她把父亲和其他女人的亲密艳照给哥哥看,给他看。 这股恨意的火苗就种下了。 后半夜,喻棠的体温稳定,恢复了正常。 喻姜才悄无声息离开。 * 闹钟响了好几声。 喻棠睡醒以后,身子没有那么疼痛,困乏得厉害。 摸了下额头,不烧了。 可能是系统的自我愈合能力。 喻棠倒是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看垃圾满了,顺手把垃圾袋扎好,准备把垃圾也顺手扔了。 家里这个时间基本已经没人了。 喻昭被当成接班人培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喻夫人要满世界旅游,可能今天在看极光,明天就去看樱花,是这个家里最不容易见到的人。 至于喻姜,半大少年正是最叛逆的时候。 平时见不着人,现在也是。 “你要出门?” 即将离开家门,喻姜冷不丁出声。 喻棠嗯了声,总感觉喻姜话中有话。 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 少年的脸上多了几分希冀,像是期盼着喻棠能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但喻棠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要差多了。 “你没事了?”喻姜的眼神多看了几眼喻棠,喻棠确实气色好了一些,喻棠没再继续搭理。 把垃圾扔出去。 又到老地方把猫喂了。 下过雨后的空气凉而清爽,扑面而来的风是湿润柔和的。天空被清洗成更加皎洁的颜色,多日以来积累的阴霾一扫而空。 喻家还是太压抑了。 素不相识的地方,对喻棠而言,哪里都不自在。 早餐大概率也不会做他的份,他在外面随意找的早餐店吃了早餐。 吃过早餐,喻棠找了个僻静的公园。 仍然是冬日,天色湛蓝。 不徐不疾地在公园走路,衣服上不免沾染上昨夜的水珠。 拿下演艺界最高奖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年轻而富有天赋。或者说,喻棠这张脸本来就是由破碎感组成的,仅仅只是站着,就能让人联想到很多,更不用说,喻棠的确很擅长表演。 【想好怎么赚到火葬场指数了吗?】 404一如既往地活泼。 喻棠到目前为止的每一步都让它看不懂。 按照系统资料中加载的剧本,火葬场的种类有很多,追妻火葬场但追不到,追妻火葬场追得到,虐身虐心挖心挖肾,误会型等等,但不得不说,不管是哪一种,总是能够简单且有效地调动情绪。 自由度很高,所以火葬场的具体过程依然是由喻棠自己来制定。 喻姜自我又自私,喻昭冷漠又极端利己,某种程度而言,这一家子是真的相似。 “我想……生一场病,一场足够死亡的病,一年内会死去,不需要太久。” 喻棠淡红的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睡着了吗? 其实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是职业问题。 喻棠的上辈子光芒万丈却又短促无比,像是一本高开低走的烂尾书,从一开始辉煌无比,天赋出众,在成千上万的演员中脱颖而出,最后声名鹊起。 冶艳而脆弱感的面容像是随时都会碎掉的玻璃,与之而来的则是疯狂的跟踪和觊觎。酒店中藏在衣柜中的疯狂私生,握手时在手上涂满不明液体的少年,晚上躺在床上来自床下的呼吸,他的睡眠总是浅的,重度的精神衰弱也伴随着极度的厌世。 具体表现为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因此,喻姜进来时,和喻棠戴着耳机开最大音量没什么区别。 他想……看看喻姜要做什么。 最后也只被喂了满嘴苦味的药液。 404:【好,昨晚其实又收集到5的指数,但是怕耽误你的睡眠,就没有播报。】 喻棠点点头:“谢谢。” 【身体缓慢变化的病变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是否需要开启无痛模式?】 喻棠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但保留一部分的疼痛可以让表演更加沉浸,最终,把疼痛保留了三分。 8、野种08 卫生间的水哗啦啦流下,喻棠低着眼帘往手上挤洗手液。 水蓝色的粘稠液体被抹开,喻棠搓开一层洁白的泡泡,人不多,在洗手的人只有他。 银色的金属隔板中传来小视频播放的声音,激昂嗲气的喘息有点夸张,随着男生低低的闷哼。 喻棠的动作一停。 青春期的男生大概是最躁动的,他还记得初中时就有早熟的男生聚在一起看那种东西,开一些下流的玩笑。 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明目张胆到在学校厕所做这种事。 隐晦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球鞋。 很昂贵,目前市面上已经绝版了。 洗干净手,抽了张纸巾吸干水分,喻棠即将走出去时,听到那声音低声地叫出:“喻……棠……” 好恶心。 喻棠把纸团丢在垃圾桶,转身离去。 没见过考试退步两名还要做检讨,喻棠就是史无前例的一个例子,检讨这东西他还真的没有写过。 小学初中高中,一路乖到大学,他都属于语文成绩很不错的那种,作文被刊登在报纸上,检讨听别人读过写过。喻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垂着眼皮抄现成的模板。 截止到现在也还是很好笑。 因为长时间的冷暴力、欺凌,成绩从年级第一退步到年级第三,对于某些家庭来说,很值得表扬的分数,却需要做检讨。好在,有现成的模板,只需要抄下来照着读就好。 喻棠坐在角落里,很快抄写了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书。 学校里有升国旗的传统,一般很久才会有一次,学生们基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恰好,喻棠赶上了一次。 乱七八糟的流程走完,喻棠抿着唇站在台上。 以前站在这个位置,基本上都是被颁奖的那一个,以至于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以为还是和过去一样。 刚刚才过去了一场考试,成绩在考完最后一科的当天就出来了分数。 确定需要念检讨书的只有他自己。 喻棠捏着薄薄的纸,纸张在金色的纸张下连秀美的字迹都露彻底。大概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景下,喻棠很不适应,舔了舔水红的唇肉,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开头第一句话念出来。 “念啊,愣着做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人群中一阵骚乱。 正常情况下十分钟就能把流程走完走人,现在因为喻棠一个人所有人都被留下来。 喻棠那天生有些发红的眼尾,看起来就像快哭了似的,磕磕巴巴把检讨书念出来。 被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清晰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年轻的老师时不时往喻姜的方向看,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觉得喻棠泄愤似的,把“从年纪第一跌了两个名次”这种荒谬的理由说出来有多么可笑,他只想讨好一个人就行。 “喻棠同学确实有些骄傲,这种分数放在全省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心思还都放在争宠上,要是打扰到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喻姜同学。” 老师对学生的谄媚放在那张还算年轻有为英俊的脸上有几分滑稽。 喻姜显然早就习惯了来自不同人的阿谀奉承,所以才会讨厌各种人的讨好。 他此时狭长张扬的眼眸微微眯着,阳光刺眼,喻棠还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好声好气念完了一千字的检讨书。 要真是遇到这种老师,他早就跟对方干起来了。 抄起椅子直接砸,而不是任人宰割,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看起来好欺负得很。 把稿子念完,喻棠耳根一路红到底,走路时步伐都是轻飘飘的,有点不稳。 “稿子念得不错。” 回到班级队伍中时,喻姜抱着双臂笑起来。 他的笑毫不掩饰的得意,仿佛喻棠倒霉他就开心。 喻棠把检讨书四四方方叠起来,塞进口袋中。 * 白色蔷薇长势旺盛,攀爬在教学楼的向阳处。炽热明亮,绿荫盎然。 接了杯热水,喻棠抱着肚子回到座位,脸色苍白。 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老师的声音从两耳穿过,一上午的课下来,什么都没听进去。偏偏下课时,声音吵得厉害,班里本来就是男生要比女生稍微多一两个,这几个男生又都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下课很跳脱,上课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上课前面的两个人的笑声从头到尾没有停下来过,喻棠什么都听不进去,看向窗外。 “考试成绩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大家。” “第一,冬季运动会,想报名的同学可以到体委处报名。另外,运动会前会有一个开幕式表演。” “另外就是周五下午要进行的家长会,每一个同学的家长,务必要来到学校,不管是日理万机还是如何,都不会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希望周五下午,我会在这里看到所有的学生家长。” “务必”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目光又恰好停留在喻棠身上,引导着其他学生往他这边看,哪怕喻棠的存在感足够低,也依然引起来轩然大波。 去年、前年的家长会,喻棠孤零零地在学校里漫无目的。 宠爱喻姜的喻夫人不管有多么忙,都会出现在学校里,就算身在国外,暂时抽不开身,也会让喻昭前来。 喻棠一直都是被嘲笑的对象。 这一次也不例外。 等老师一走,学生们才哄堂大笑。 “不是,老宋这眼神,在内涵谁呢?” “啊,有人的妈不是在棺材里沉一撮灰了吧,能赶得来吗?” 说着,就有人扭过头去看喻姜。 十八岁的少年人高马大,修长的手指正在拨弄手机,“喻姜,这次你哥来还是你妈妈来?” “不知道,随意吧。”喻姜满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若有所思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喻棠身上。 他的位置还是老师恶意安排到最边边角角的地方,靠窗户,阳光铺了小半张桌子,喻棠的上半张脸在光线里,下半张脸沉在阴翳中,气色不怎么好,也就生病时才稍微缓和一些,多多少少像点活人。其他时候,不说话时,眼是极致的漆黑,皮肤又是极度的白,像是现在校园中到处都有的白蔷薇。 白的,绚丽的,还是将要枯萎的。 喻棠倒霉,喻姜就高兴,要鼓掌大笑。 很久之前,喻姜想,喻棠要是死了,他就到夜店里狂欢三天。 敲锣打鼓,吹拉弹唱,作为出轨和出轨产物的报复。 他不是没想过报复父亲。 但仔细想想,他兄弟的爸包养了一个十九岁的名牌大学生,他另一个兄弟的爸经常出入商k,而且还是花边新闻的常客。在这种圈子里,堕落早就成了常态。 喻姜没想过同流合污。 他十八岁,还没跟人亲过嘴,也没拉过手。 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喻棠。 要是喻棠什么时候被他斗死了,他才完满退下舞台。 “哥哥来吧,喻姜你哥是真的帅,你缺不缺嫂子?”见过喻昭的女同学笑着打趣,之前见过一次,确实很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 喻姜的视线收回来,落在这女生身上:“我哥啊,万年老处男,这辈子我看得孤独终老啊,想当我嫂子,梦里想。” 叶晚池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敲了敲。 白皙的手指打了个暂停的动作:“大家先安静一下,开幕式要求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咱们班的文艺节目由我负责。” 身材窈窕、一看就脾气很好的大美女一出声,其他人就没话说。 运动会开幕式已经表演了两次,因为是学生们内部在搞,不需要给上级看,大家都表演得很开。有表演街舞、也有话剧,还有恶搞的。 以前喻棠都没有参与其中。 高一是合唱。 高二是合舞。 这次不出意外,应该也没有他的戏份。 “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一下,有好的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清脆好听的女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在班里绝大部分人都愿意听话。 “话剧吧,古典话剧也很有观赏性,而且不是女神你的特长吗?” “话剧难度很高,咱们没有多少排练的时间。” 被pass。 “小品怎么样,从以前的春晚经典作品中改编一部分,拿来用就好,不用动脑子。” “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参与起来。喻姜,你有建议吗?” 叶晚池微笑着看向喻姜,少年正在手速很快地敲字,闻言头也没抬:“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喻姜索性把手机放下来,刚好游戏同时定格在defeat的界面,这句话没怎么经过动脑就脱口而出,他只是脑子里一瞬间想到了这个。 “可以。挑选好公主和皇后、魔镜、小矮人、猎人,其他同学可以选择护卫或者女佣,刚好大家都能参与进来。” “我一米八,演不了小矮人。” “我一米八五,演不了小矮人。” 班里的男生不多,但基本都很高,就连一米八也算是基础身高,喻棠的耳朵在光的勾勒下,白得反光,喻姜鬼使神差地呼吸停止:“其他人不好说,但白雪公主,喻棠来演。” 阵痛让喻棠埋在手臂上的脸咬了一口,以痛止痛的办法显然没什么作用,该难受还是会很难受。 濡湿的泪花让喻棠偏了偏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微微抬头。 喻棠很漂亮。 喻棠是私生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无止无休的排挤和冷暴力是取悦讨好喻姜的门槛,包括叶秋池在内的除了喻姜外的其他同学无一例外都无视过喻棠。 喻棠怎么能哭呢? 喻棠……是在哭吧。 很多视线从不同方向凝在喻棠的身上。 他很疼。 浑身上下都在疼。 同学们爆发出声音:“好像是哎,以前没发现喻棠长这么好看,皮肤很白,很适合演公主。” 他们以为,让喻棠演女性角色是喻姜的新一次羞辱。 很爽快地附和。 只是在附和的过程中,发现喻棠确实很不错。 9、野种09 “我觉得挺合适的,我同意了。” “白雪公主就白雪公主,我们家做珠宝的,到时候需要道具从我家拿就行。” “服化道我这边ok的。” 疼…… 好疼。 其他人的声音在耳朵中逐渐模糊,喻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有很多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看,喻棠低着眼,抱着肚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大脑清晰一点。 每年运动会总会热闹一阵子,玩极限运动的人很多。 整体身体素质居然都不错,不管是打篮球还是足球或者是赛跑,观赏性很强,除此之外,也有跳水、无人机比赛等,但最受欢迎的还是运动会之前的开幕式。 学校里好像很少会有长相不怎么样的人,绝大部分男帅女美,大家的基因都不错,再不怎么样也会在打扮上花费心思。确定剧目的没几分钟,大家就分工明确,提出剧目的喻姜反而没多少话,耳朵里带着一只耳机,吊儿郎当坐在位置上打游戏。 404:【还好吗?】 喻棠咬着唇肉,哪怕屏蔽了一部分痛觉以后还是有点难受。 病发的周期很长,但重度敏感的身体除了触碰会高敏之外,痛觉神经比起其他人也会格外发达,还只是初期就已经疼得冷汗涔涔。 阵痛具有时效性,难受了一两个小时以后,喻棠恢复了正常。 “今天坐车吗?” 喻姜不知怎么,这几天的好奇心基本上都给了喻棠。 最开始只是想看看喻棠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到发现喻棠这次好像是真的有点在疏远他。没有了之前那股小心翼翼的讨好,喻姜不太适应。 观察下来发现,喻棠在学校的生活很规律。 两点一线,就连吃饭也都是一个人。学校内形单影只,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车库里的车很多,家里的司机也不止一个。但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喻棠基本骑单车回去。 喻姜这么问,喻棠就如他所愿地摇了摇头:“骑车回去。” 喻姜看了一眼坐在喻棠身边的男生,男生立刻会意,很有眼色把位置让了出去。少年人高腿长,坐下来有点拥挤,喻姜坐下来,“今天批准你和我坐同一辆车。” “你不是觉得我脏吗?”喻棠掀起眼帘,乌漆漆的水瞳看向他,干净又像是能攫取灵魂。 即便是同一个班级的关系,喻姜也不会允许司机载喻棠,理由仅仅是脏。 被这双眼睛盯上,喻姜呼吸一窒:“我说过今天允许。” 很快,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他都这么屈尊纡贵了,喻棠居然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喻棠现在实在很疲惫,没什么精力陪着喻姜闹。 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应声。 车内很宽敞,两个人坐在一起,谁都没有主动搭话。 喻姜重度网瘾,一坐上车就一直在玩手机。 喻棠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城市的基建很不错。 古朴又时新,哪怕是在冬天,也不会空旷萧瑟。 一家家店铺看过去,车子从纸扎店飘过。喻棠又想起来了,再过一阵子就是母亲的祭日。 甘愿沉沦在爱情中,后来发现从始至终都活在年长者编造的蝴蝶幻境中,对方隐瞒了已婚的事实,成功让少女陷入对未来的渴望,最后病死,也没有迎来该有的结局。 如果不是看到纸扎店,喻棠恐怕会忘记。 喻姜刚一抬头就看到喻棠在看着窗:“在教室还没看够?现在还看。” “嗯。” “喂,我问你,念检讨书的时候什么感觉啊,好学生?是不是气血上涌,说不出话?只想遁地走人?” 喻姜也是没事找话,顶着一张帅脸恶劣地笑着说一些垃圾话,今天喻棠怎么样,在台上的检讨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一个好学生来说,可不就是羞耻地狱。 像喻棠这样脸皮很薄的好学生而言,恐怕羞愤得能当场跳河。 喻棠很累,不想过多争辩:“小姜,别说话。” 一声小姜,像是定海神针,喻姜原本还想再多膈应一下喻棠,又把话咽回去。 从学校到家的距离不算很远。 就这么一段距离,喻棠就疲惫得阖着眼皮。 喻姜看着喻棠完美无瑕的侧脸,感觉现在有十二分的不对劲。他曲着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在吗?】 【?】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很讨厌的人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厌恶了,我说不上来现在的心情,怜爱?但又很烦躁。】 【情窦初开。】 【滚你,喻棠。】 【你想想,那可是你爸小三生下来的野种,别被他那张脸骗了。】 是啊。 那可是婊子生下来的野种,如果不是这个野种,妈妈或许不会生病,母亲和父亲之前的隔阂可能不会这么深,这个家里的平衡也不会被打破。喻棠就是天秤上增加的砝码,让原本处于正常状态的家庭被彻底摧毁,他不仅想要消融这个家,还把自己的兄弟们也勾引得神魂颠倒。 更要命,他现在也正在犯贱地想要摇尾巴凑过去。 他有哥哥,根本不缺一个野种来做他的二哥。 喻姜这几天有点纷乱的心脏,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运行。 到家,身上的倦意散去一些。 记忆之中,喻昭的性格和父亲很相似,正襟危坐,恪守规矩,冷言冷语。 很严肃,倒是没有对他这个私生子表现出来太多的感情,但也绝对不会喜欢。很多时候,喻姜的欺负都是喻昭默许的行为。 不加入其中并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是为了维持威仪。 喻棠也很犯怵,跟哥哥在一起总是低气压的,喻姜虽然羞辱更多一些,但起码不会把他当成空气。 比起频繁的辱骂,那种凝滞的冷暴力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偏偏一进门,哥哥在。 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喻棠也低眉耷眼,默默把脚步放轻,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哥,这几天你回家都很早,公司最近业务不好吗?”喻姜和喻昭是同一个爸妈生的亲兄弟,感情自然要好许多,也更自然。 “对了,最近要开家长会,你会去吧。” 喻夫人最近去了海对岸的国家做美容泡温泉,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事也就落到了喻昭身上。 喻昭微微蹙眉,对喻姜一回来就没骨头似的坐在沙发上这个行为很不满。 “礼节。” 喻姜不情不愿坐了起来,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你知道吗?喻棠今天被叫去做检讨了,要是我肯定受不了,现在就选择去跳楼,羞愤欲死。” “检讨?” 喻昭对此事有所耳闻,他一直都是学校,不管毕业多少年,学校的名誉榜单中还会有他的名字,自然不会想到检讨这种事情会出现在喻家人的身上。 看起来不正经的喻姜在学习上也不差劲。 或者说,喻家人的脑子都不错。 喻姜随便听两句,就是名列前茅的水平,喻棠更不用说,稳坐第一的位置,也就是这次的影响太大,头一次掉到前三的位置。 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插诨打科是喻棠永远不能拥有的,他站在水晶吊灯的阴影中像个提线木偶,要看着其他人欢声笑语的傀儡人偶,光是站在那里几分钟就能感受到剧烈的窒息感。 垂下来的手腕纤细皓白,浅浅的伤痕早就淡得看不出时间。 喻棠的手攥成拳头,又松开。 喻姜挑了挑眉头,在笑:“咱们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废物,爸爸妈妈在学生时期都是优秀学生,别说做检讨,一直都是被表彰的人物,哥哥也是这样的,我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没有给咱们家拖后腿,果然野种就是野种,我要是知道自己的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我就是想方设法也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和弟弟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随随便便活着就足够了,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要求,哥哥,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喻棠眼前一阵模糊,晶莹剔透的眼泪氤氲在眼眶中,随时都可能会坠落。‘ 要是……哪怕喻昭说不是,或者稍微训斥一下喻姜,喻棠都不会狼狈成这样。 可是,没有。 喻昭不置可否:“破坏别人的婚姻是私德问题,所诞下的孩子确实是野种。” “野种,本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哥哥优雅矜贵地薄唇吐出冷冰冰的字。 喻棠的双手按在扶手上:“不是。” “我妈不是小三,没有破坏你们的家庭,是父亲在骗,是父亲在两头骗,我妈没有对不起你们。” 事实究竟是怎么样? 喻棠也不是当事人,母亲也不可能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 404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 “难道不知情就是小三了吗?” “父亲的惩罚已经有了,财产进行了公证,而且,父亲再也不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你的妈妈死了,可是你的报应还没有来。” 喻棠粉白的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力气很大很大。 却什么都撼动不了。 喻棠颓然地松开手,拖着步子上楼。 喻姜扳回来一局,能牵动喻棠的情绪就是成功的。他完全不想要这几天情绪好像不是自己的那种感觉,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由一个人引起来的。 只有对喻棠恶毒,他仿佛利于了不败之地。 只要喻棠还是难过的就好。 喻棠要一直难过。 难过就不会想着离开喻家,就永远要活在他和哥哥的阴影下,用这一辈子来偿还。 不能娶妻生子,不能过正常的生活,拖着枷锁寸步难行,也才是本应该属于喻棠的生活。 喻棠…… 手指陷入肉中,喻姜甜腻地笑出声。 手机在口袋中滴滴滴一直震动。 喻棠的手机不是班里学生最喜欢用的水果手机,很普通的款式,已经用了两三年。 一看,原来是被拉入了一个群聊。 【白雪公主和七个180小矮人】 进入房间,喻棠面无表情擦干眼泪,看到群名,他想起来一句话,男人如果身高真的在180以上,绝对会让人在三句话内知道。 要是真的说小矮人,喻棠应该是算是班里身高不算高的那种。比女生高一点点。 喻棠的通讯软件中根本就没有添加同学的联系方式,除了班级群,什么都没有。就连班级群他也不发言常年潜水。 【既然快毕业了,这次表演就稍微隆重一点,服化道卷起来。】 【我家最近收了几套珠宝,中古无烧,还真是某王后戴过的珠宝,到时候带来给你们排练。】 【姜哥呢?姜哥挑个角色。】 【我演不了小矮人。】 【谁来演王子?】 这句话发出来,群里火热的氛围瞬间安静。要是喻棠出演公主,王子可是要和公主亲一下的,但喻棠和喻姜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水火不相容,谁敢接下这个角色? 喻棠关上手机。 睡了一会。 睡醒后又把日记补充好,距离高考还有半年,班里有很多学生都是要出国的,收集指数肯定要在喻姜出国前。 这半年时间内,事情一定要按预想的发展。 喻棠不在乎现在所有人的冷漠,甚至巴不得跟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他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写了两张卷子。 学习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落下,好在喻棠的脑袋算很聪明天才的那种,就算毕业了好几年再次看到高中的题目稍微复习一下就能信手拈来,根本不在话下。 “哥,你会来我的家长会吧。” “哥,别空手来,我有很多同学。” “哥……” 这个家里没有他的位置。 喻姜并不是个情绪充沛的人。 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无天的那一个,但在喻棠的面前,喜欢装作天真的少年模样。 喻棠和喻昭的感情什么时候最好? 喻棠在场的时候。 那些平日里羞于说出口的称呼在此时被欢快中带着炫耀地说出口,喻棠没有的,他有。 喻姜就是要把喻棠死死按在泥里,永远不能翻身。 喻棠翻到了喻姜发的炫耀似的动态,默默点了屏蔽。 既然这么喜欢展示,又巴不得他早点死。 在他死之前,一定会让他们的关系人仰马翻,彻底四分五裂。 10、野种10 因为接下来会有两个活动,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越是这种阶级对子女的教育就更加重视,即便会有很多路可以走,但也会关注成绩。 不管怎么说,班级的氛围倒是因为这个原因缓和不少。 “喻棠,有时间吗?刚好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们一起试试礼服可以吗?” 叶晚池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说话柔声细语,人也漂亮,哪怕班级大部分人都在喻姜的默认下孤立或者冷暴力喻棠,她则属于很中立的那一小部分。 大概在班级里做透明人做多了,喻棠抬起头时,漂亮昳丽的面庞浮现出淡淡的薄红,眼皮微张,缓慢地点了点头:“好,我有时间。” 面前的女孩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喻棠,你确实很好看。” 喻棠大概愣了五秒钟,轻声道:“谢谢。” 关于群聊的存在,喻棠很少会在里面发言,偶尔闲下来会看一眼,不知道怎么就要到了试礼服的时候。对于出演女角色,倒是没有多反感。 以前也经常会有要反串的时候,演祸国殃民的戏子,要演一些轻喜剧中的娘娘妃子角色。 曾经有一段时间,喻棠蓄着长发。 黑色的长发逶迤散落在腰背上,再加上五官艳气柔靡,很容易会被误会是女孩。 体育课的教练是以前退役下来的奥运冠军,专业性自然不用说,不过……体育课的特别之处就是好玩。 凛冬的寒风让室外温度骤降,于是室外活动转为室内活动,知道青川的传统,在说明了要试选礼服后,体育老师大手一挥放学生们走人。 角色也就是:国王、皇后、继后、魔镜、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王子和随从,耳熟能详的故事大家也能倒背如流。 除了有名字的角色,剩下的全部当随从,足够班级每个人都动起来。 跟喻姜关系不错的几个很恶意地说:“你演王子怎么样?你亲喻棠一下,喻棠能恶心死。” “你到底是恶心我还是恶心喻棠?我对他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那你在里面出演什么?” “随从吧。” 一群人叫了车,几个几个坐。喻姜看着喻棠坐了前面的车,倒还真是有点好奇喻棠穿裙子的模样。 那种昳丽秾艳的脸,气质偏偏又清冷得不行,要是穿着公主裙出演,估计能气哭。可是他怎么连生气都没生气?果然还是随了那个小三妈,妈妈做小三,孩子自然骨子里也淌着这种血。 不反感是对的。 车内的暖风齐齐融入喻棠的口鼻,香氛和高档皮质的味道有点熏,喻棠晕车,一坐上车就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 坐在身边的人旁若无人和朋友讲话,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喻棠喜欢安静。 没人理也挺好的。 他不喜欢跟人讲话,总觉得浪费时间。但这种团体性活动,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一路上,旁边人的手机一直没有停过。 “你的手好凉啊。”俯下身捡手机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喻棠的手指,如冰如玉的触感,乍一下触碰到,像是在摸一块冰。车内的温度适宜,暖风融融,司机正在认真开车。 喻棠细长秀气的眉毛皱着,溢出一声怯弱的呜咽。 男生警铃大作,他跟喻棠坐在一辆车是因为他临时上了个厕所,回来以后就只能跟喻棠挤在一起。喻姜对喻棠什么态度,他们就对喻棠什么态度,明目张胆的靠近当然不被允许,甚至说不定还会有被孤立的风险。 还记得喻棠刚来到这学校,因为长相的原因,一度疯狂到一下课就有人趴在窗户边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都听说青川高中转来一个大美人,看一眼就情定终生,又因为喻姜一句漫不经心的:“好看吗?亲妈当小三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众人这才明白喻棠的真实身份。 说实话,能在这里上学的人基本都有权有势,他们作为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最厌恶私生子的存在。 喻棠的人气也仅仅存在了几周以后就荡然无存。 倒是依然有一个愿意和喻棠做朋友的,那是一个被特招进来的特优生,在这个学校里,特优生的存在和努力很可笑,就算努力学习,竞争出来后的结果也只不过是进入他们的企业中,做个高年薪的高级打工人。 处境算不上很好,和喻棠能处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依偎取暖。 两个可笑的人,像是赤着脚踩在白雪上,一同依偎着前行,最终……唯一的朋友也渐渐倒戈。 被冷暴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社会本身就是由一个个小团体所组成的,学校中更是如此,女孩们去哪里都免不了手牵手,男生们抽烟也要勾肩搭背。冷暴力,意味着任何的问询或者分享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老师留了作业了吗?” ——“有没有兴趣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最后得到的回答都只有沉默。 冬日的日光堪称温和,喻棠的细密睫毛剧烈缠着,像是扑簌簌抖动着翅膀的蝴蝶,在光影之中,垂下小半扇惹人怜爱的阴影。但晕车所导致的脸色苍白,反而让喻棠像是一个鬼,从艳水中浮出的鬼魅。 这下,男生彻底不知道该怎么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说:“很快就到了,你要是难受,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就不晕了。” 干呕的恶心反复存在于口腔和咽喉,本来就没怎么进食过,喻棠就算真要吐,估计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脸色惨白得厉害,少年也束手无措,毕竟他可不想成为众所矢之,却也不想放任喻棠就这么难受下去。 喻棠还是没有靠在男生的身上。 脑袋磕在车门上,细软的乌黑发丝乖顺地垂着,昳丽静谧的面庞简直称得上乖巧。 要是……出身没那么糟糕,或许就不会被这么对待。 * “到了。” 汤平刚要叫一声喻棠,但喻棠已经平静地睁开眼。 喻棠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推开车,恰好,喻姜也下了车。 以前喻棠对喻姜总是有种讨好,热情得厉害,落不得好处,现在看见喻姜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向其他地方。 晕车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心的女生倒是悄悄摸摸递过来一个橘子。 堪称奢靡的别墅区,大家很多基本都住得很近,未免会碰见。 主动提出负责服化道的女生叫安洛,家里本身就有一个高奢品牌,打扮得小巧又精致,推开衣帽间的瞬间,数不胜数的藏品映入眼帘。 这些服装有些甚至是在经典电影中出现过的,被拍卖出高价,最后被封在橱窗中静美又古典。 安洛有收集古典婚纱的爱好,漂亮的婚纱被妥当地封起来展示像是一个独特的礼物盒或者博物馆,其他同学见到后也在惊讶。喻棠在婚纱上多看了几眼。 “这件很适合喻棠。” 顺着视线看过去,暗红色的裙装带着浪漫的巴洛克风格,层层叠叠繁复华丽的裙装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喻姜下意识就道:“不至于,一个野……” “表演是我们全班的事情,有专门的摄影师会负责这次话剧的拍摄,我希望在毕业前我们总能留下些什么,吹毛求疵,尽力达到完美。”好学生冷冰冰的一瞥好歹让不可一世的小少爷闭嘴。 喻棠连眼神都没给,只是冲着解围地叶晚池一个淡笑。 凭什么。 凭什么又是这样。 喻姜心底说不上来的空旷,以前喻棠有什么东西,就是捡来的一些破烂玩意也往他面前送,因为那是喻棠的宝贝,但现在喻棠什么都不给,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像是陡然失去了与他周旋的力气。 但还想嘴欠说点什么,说点能让喻棠脸色骤变的话。 可喻棠已经被包围起来。 喻姜那焦糖色的眼珠已经不自觉地挪了过去。 女生的手很温柔,动作也很轻,帮喻棠打理着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喻棠不太适应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苍白的脸颊浮着一层红,像是落在冰面的粉红花瓣,冶艳而夺目。 这种繁复样式的衣服喻棠不是第一次穿,大学时候跟着室友一起凑热闹穿过类似的衣服。喻棠只试过一次就学会了,他松开手,轻声道:“我自己来。” 隐晦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被人欺负弄出来的淤青还没好全。 还有手腕上的伤痕,都不想被看见。 有喻姜在,其他人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出什么,指路了位置让喻棠自己去换。 喻姜脑子里在想,喻棠好像更白了。 不太正常的白,像是好久没有见过日光那种阴郁又娇气的白,像雪粉一样,但那皮肤很嫩,磕碰一下就会留下红印子,喻棠生病了吗? 还是营养不足? 他还记得喻棠刚被带到喻家。 年纪很小,但大概是在母爱的浇灌下长出来的,像玫瑰,肆意的玫瑰,总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那时候皮肤是白里透粉的,嘴唇也是粉红的,对人没戒心。漆黑的眼珠有点像小动物。 像哪种小动物呢? 狐狸。 喻棠就是狐狸精。 11、野种11 衣帽间很大,更衣室也不小。 房间主人估计很爱美,更衣室到处都是镜子,很多漂亮的镜子,随意转头或者偏头就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喻棠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相貌。 但无孔不入的镜子还是让喻棠羞赧地红了耳朵,裙子很复杂,如果没有人帮忙,很难穿上。 喻棠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独自搞定。 求助其他人肯定是不可能的,喻姜肯定会借机奚落,其他人和他也没有特别熟的关系。喻棠只能磨磨蹭蹭的,一点点独自完成,层层叠叠,很繁琐的服饰,好在他足够瘦,恰到好处能够穿上。 但穿着裙子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喻棠垂眸思索片刻,恰到好处露出羞赧又自卑的表情。 裙摆在行走起来犹如星海倒灌,在微白的光线下像是流动而熠熠生辉的春水。 毫无疑问,喻棠的皮肤很白。 那种久久不见日光略显几分荏弱病态的苍白的确能有几分楚楚可怜,湿红的唇肉则色鲜明,像是糜烂的粉红蔷薇。在喻棠还没有出来之前,他们在商量着服装的安排。 已经有人自然而然请求当骑士,可以佩剑。 自称一米八以上的男生们没有一个愿意当小矮人,反而有几个女孩跃跃欲试。 丝绸很滑,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会踩上,喻棠走路时刻意放缓了脚步,古典装潢的别墅,盛极的巴洛克风格服饰,自他走出来时,就连光线也分外偏爱。 “操,这他妈真的有点像公主,以前还没注意,喻棠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不好看就不会被堵了。” 喻棠被堵过不止一次,经常是一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那时候学校里就一直流传一些风言风语。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早就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病弱柔靡的情态多多少少有些病公主的姿态,猛一下推开门像是冲破次元的真公主,像是一副色调温润的油画,喻棠大概还是不好意思,见到同学步子就慢了下来。 “还行吗?”喻棠不确定的视线落在喻姜身上,慢慢走到喻姜面前。 人高马大的少年应该是班里最高的那一个,喻昭近190,喻姜也有188,喻棠看向他时稍微往上移动眼珠,薄红的眼皮很容易想到情动。 喻姜不自然道:“问我没用,问文艺委员。” 得不到认可,喻棠整个人像是蔫了一眼,肉眼可见地双眸失去光泽。 叶晚迟给予肯定:“好看的,很适合你。” 被当成新一轮的羞辱,好几个和喻姜关系不错的人嘴里开着恶劣的下流玩笑,边说着就想往喻棠脸蛋上掐。肉眼看没什么毛孔,白净到微微泛着莹润的光,但漆黑又冷的眸光冲散了不少本该秾丽鬼魅的长相。 “确实适合当公主,当ktv公主,多少钱一晚啊喻棠,卖吗?” 开玩笑这人来之前喝了一点酒,这会脸红脖子粗,看向喻棠的视线粘稠晦暗,毫不掩饰对喻棠的渴望。 指尖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在即将触碰到喻棠的瞬间,被喻姜一把提着衣领。少年的语气暴躁压抑,磨着白森森的牙:“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了。” 喻姜垂下眼,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或许是对喻棠起了一点小小的贪欲。 喻棠就算死,也得死在他手里。 就算被骂,也只能他骂,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置喙。 “姜哥,你什么时候对喻棠这么好了?”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沫,原本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清醒,再次瞥向喻姜的眼神又惊疑不定、有些许恼怒和畏惧,下意识离喻棠远了一些。 刚刚喻棠走过去的刹那,鼻尖就莹莹绕绕地攀附上来馥郁的甜香。 有瘾。 好吗?喻姜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的落差感让他很不适应,他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强硬地转移了话题:“我摆烂。” 他是喜欢抛头露面,但没有表演给别人的爱好。 人选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喻姜摆烂也没事,叶晚池抿着笑答应,但王子暂时没有人出现。 怕被说成gay或者说,怕被喻姜针对,所以这个位置暂时空缺。 没有想见色起意就得罪喻家这个庞然大物。 “王子没有人出演……算了,我再问问到时候。”叶晚池咬着唇道,视线不自觉移向喻棠。 雪肤乌发的人正在专注一幅油画,是一副宫廷风的肖像画,阴郁的美人漆黑的眼珠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压抑又疏冷。喻棠身上有种说不透的陌生和孤独,想要靠过去但始终隔着重重浓雾。 她凑过去小声说:“喻棠,你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总感觉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做个体检?” 喻棠回过神,微微垂眸:“没事,谢谢你。” 确定好服装,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属于自己的衣服,华贵奢靡,像是在观看一场视觉盛宴。回去时,每一个同学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 * “停车。” 喻棠中途叫了一下司机,司机把车靠在路面。 “你家不是在这吧,喻棠?”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入鼻腔,那味道像是纤纤玉手,隔着舞在抚弄他的胸口。喻棠骤然离身要离开,男生下意识询问。 喻棠没说话,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漂亮剔透的玻璃珠,直勾勾看向某一个方向。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在这里下车。” “但喻姜——”对,他们的关系不好。 还正要说点什么,喻棠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过马路就是商业家,喻棠总感觉有点若有若无的头晕,病气总削减这张脸的媚气,给人一种谁都能占有的微妙错觉。 404清嗓子:【宝宝我们不用这么敬业,这个痛觉随时可以屏蔽的。】 【要不要现在就屏蔽。】 “不用。”喻棠拒绝了404的好意,哪怕不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这个点的车也就这些少爷小姐们才堂而皇之扎堆出现在这边,不用想就知道透过车窗在看。 适当的痛觉能够刺激着神经,暂时保持清醒。 他的步伐缓慢,便愈发凸显得腰肢瘦得厉害,一只手臂就能箍进怀里。 那方向是—— 寿衣纸扎店。 喻姜脸色阴沉地注视着喻棠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来,喻棠每次委屈都会去他妈的公墓前,买一束白菊花,但他嫌弃白色晦气,花束被踩碎,碎掉的细长菊花花瓣飘得到处都是。喻棠眼眶聚着眼泪。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3】 覆在门帘上的手指一停,喻棠能猜得到喻姜在看他。 “要一些金箔纸,还有……”喻棠点了几种东西,出来时手中抱一大袋东西。 基本都是纸做的,倒是不太沉。抱在怀中看起来有些费力沉重,车早就离开了原地。 对于已经离世的女人,喻棠没有多少印象,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那应该是个过分天真的女人,喻棠的手缩在袖子里,有点冷地把手机中的相片打开。 彩色照片不太高清,依旧能够透过扑面而来的岁月沉淀,雪肤红唇,长卷发,垂下眼吹蜡烛。 没印象了。 但—— 好可怜,跟他一样。 喻棠捧着花束去了公墓,小小的公墓上贴着黑白照片。 年轻早逝,死的时候天三十岁都不到。墓碑上除了生卒年月,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或许她也觉得丢脸而可悲,因此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去世,好像是得了什么遗传病。 喻棠把买的东西供奉好,坐在墓碑旁。 白滟滟的日光,料峭风寒,喻棠忽然小声问道:“能帮我录一下视频吗?以第三者的视角拍摄,我和她对话的视频。” 404:【可以嘟亲亲。】 燃烧的气味让喻棠不适地皱了皱眉,喻棠托着脸颊看了墓碑很久。 “我不是小三的孩子,对吗?” 轻软的嗓音得不到任何回应。 “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用出现在这里,宁愿过着庸碌平凡的日子,也不想被人轻视,一口一个野种叫着。” “家长会总是空无一人,但我早就习惯了。” 最后一缕灰烟散去,一只黑漆漆的夜猫跳上喻棠的膝盖,吃着新鲜的水果贡品,猫圆滚滚的,应该就是流连在墓地吃贡品为生。 喻棠松开它,猫立刻跳开。 ——“猫这种东西是喂不熟的。” 这是喻昭以前说过的话。 喻棠缓慢起身,直到天黑才回去。没有人询问他有没有吃过饭,喻棠在客厅看到了在看报纸的喻昭,老一派的作态,戴着细金属框眼镜,添加了几分斯文气。 视线只短暂停留了几分。 最近……他在家停留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频繁? 以前不是经常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常住在办公室吗?喻棠并不是很想关注他,目前来看,指数最大的来源还是喻姜。 暴躁张狂、桀骜不驯,意味着没有头脑,容易感化。 喻棠有点迫切想要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秾丽的脸庞泛着些许绯红,但不管怎么说,喻棠还是带着几分殷切地询问:“哥哥,家长会……” 他的声音怯懦,眼睛濡湿,面对年长者,总有几分情不自禁的畏惧,像是机警胆小的小动物在面对威胁性很强的猛兽才会有的试探。 神色殷殷。 喻昭放下报纸,第一次正式打量这个被父亲带回来的野种弟弟。 漂亮、怯懦,性格乏善可陈,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 十八岁以后,他会离开喻家,不能攀附。 于是,他语调没什么波澜:“我去小姜的。” 12、野种12 仿古的钟楼上沉重的钟声响了几声,下午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喻棠穿着得体的黑色制服站在背光处,居高临下地垂眸向下看去,学校中陆陆续续有人前来。 “喻棠你不去接你的家长吗?”很多人都迫不及待下楼去领自己的家长进班,喻棠简直算得上气定神闲。 “我之前跟喻棠一个班过,喻棠家里是不会有人来的,好可怜。” 听到远去的背影和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喻棠面上的表情没变,耷拉着发红的眼尾捏了捏冰冷的手指。 很烦冬天。 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永远冰凉的手足,一切都那么惹人厌烦,哪怕手指已经缩在袖子中好一会,指头依然是凉的,灰蓝色的天穹映出白色建筑的浩瀚,回过头便瞥见喻姜亦步亦趋跟在喻昭身后。 喻家的基因好,喻夫人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大美人,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都算是人中龙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被一眼望见。 好多人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喻昭现在就掌管着家里的绝大多数生意,多的是人想要巴结讨好,不过好歹想起来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给自家儿女开家长会,顿时歇了心思。 早些年一直是这样的。 小时候母亲还在,家长会母亲也会装扮美艳地前来,好多同学都是家里的二胎,母亲年轻,免不了多被赞誉几句。小学的教学楼窗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贴着纯白色瓷砖,点缀着几盆小小的盆栽。 后来到了喻家,家长会这种东西更像是夸张的羞辱。 他每次都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同学们的家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起初老师会尖酸地让他站在外面,后面彻头彻尾地无视。 有几分冷淡的视线停留在喻棠的脸上,喻昭只闻见几分淡淡的香气,像是透过骨头传出来的,丝丝缕缕,喻棠有点怕他,站在他面前下意识站得更加笔直,漂亮的脸蛋乖巧怯懦,过分纯黑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隔着水雾,随时会哭的破碎。 摆出这副可怜模样给谁看? 喻昭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挠了一下,连带着对喻棠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少年在冬日穿得单薄,薄薄的学校制服,病态的苍白添了几分郁气。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喻姜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足够喻棠也能够听见:“哥,你看那个野种干嘛,快开始了,你先去签字。” 喻姜这次考试进步了不少,成绩在班级前五。 喻昭嗯了声,大步到教室签字。 看上去人多,倒也算井然有序。喻棠收回有点可怜的表情,果然一点指数都没有得到。 他忽然展颜一笑,红艳艳的唇色像是要淌下。 喻家这对兄弟还真是有意思。一个总是冷着脸,像是被欠了几千万,一个像个暴躁症,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爆炸,但太吝啬的人他一直都不喜欢。 过去是,现在也是。 由于学生大多数出身富贵,学校对家长会这种很是上心,甚至在开家长会的这天上午,放了半天假,专门把教室中经过装饰,明明是家长会,看起来却像是圣诞夜的那天。 等到人差不多齐了,喻棠才像个游魂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位置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可能是老师在故意搞针对,总之,这个位置已经一年都没有动过了。 无非就是总结一些学生在学校这段时间的表现,感恩教育压根不能道德绑架得了这些孩子。 要不停地周转在不同的剧组中,喻棠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高三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学校特意请了讲师搞感恩教育,就在学院中。台上的励志讲师搭配着渲染悲情的bgm,师生们家长们哭成一团,天还在淡青色地飘着小雨。前一天杀青宴结束又唱了歌,喻棠只睡了两三个小时,隔着朦胧的雨雾,他脸上的表情连动都没动一下。 触动? 好像分毫没有。 小时候一直被骂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却在长大以后扮演各种各样煽情的角色。比起一个天生敏感,对外界的情绪感知全部要靠模仿和观察。 形单影只的,总叫人无端可怜。 台上班主任正在汇总,喻棠漫不经心听着,又忍不住走神。 贵族学校的老师向来会看人下菜碟,面对家世深厚的总要多上几分世俗的谄媚,几乎料定了他被喻昭和喻姜厌烦,成绩汇总完又忍不住再次提起来。 “喻棠这次家里还是没有来人?看来很不重视这次家长会啊……站到外面去。”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成功率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喻棠身上,不管是学生还是家长都在往喻棠身上看。 上流圈子只是个圈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具有流动性。谁谁谁在外面又养了谁,谁跟谁有一腿,包括……喻棠这个被带回家的私生子也不是秘密。形形色色的眼神总不免带上几分轻视,喻棠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喻昭。 其实,只要喻昭能大发慈悲开口,这种事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踩高捧低的老师能瞬间闭嘴,喻昭听着,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像是默许了班主任的行径。 喻棠的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站到了教室外。 长廊透风,学校中栽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物,哪怕在微凉的冬日,也能感受到喜人的翠色。 灌进袖口的风吹拂上脸颊,从温暖如春的教室中出来,吹散了那些烦乱。 “喻棠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成绩下滑了不说,甚至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情,家长会也不放在眼里,家里居然来个人都没有。”年轻的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看向矜贵雅致的男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些许赞同。 喻昭的神色未变。 脑海里却都是少年被冻得发青的手腕,看起来那么细,好像手指握上去,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掐碎。 提及家长会时,漆黑漂亮的眼底也带上隐隐切切的碎光,像是玻璃糖纸中晶莹的糖,可后来被拒绝后,那碎光也像是关了灯,灭了。 莫名的,很烦闷。 要是喻棠能再纠缠一下就好了,说不定他还会有可能答应。以前也有好几次,家长会的时候父亲要忙,母亲更不用说,根本不会给喻棠好脸色,就只好把渴求的视线投向他,被拒绝以后就孩子气的,说点甜腻腻的好听话,直到彻底失望。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台外,喻棠乌黑绒细的发丝被风吹起。 今天是多少度? “不过喻姜最近进步好大,不愧是喻家人,不怎么学习也还是班级的前几名,要是能再分出来三分热情在学习上,说不定第一也是十拿九稳。”说起喻姜时,老师眼角眉梢都带笑,其他学生家长也都客套着赞誉。 喻姜讨厌这些客套,此时都受着,面上微微笑着。 家长会也只开了两个时辰就宣告结束,下课时不过下午四点多。 看到喻昭出来,喻棠涩声地叫了声:“哥……” 喻昭脚步一停,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喻棠,我都强调好几次了,务必每个同学的家长都要准时到学校,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师的语气带了一些抱怨,看着面前的喻棠,眼底有些猩红涩意。 “那这样,教室的卫生就交给你了,打扫完你再离开。” 周五了,老师把这句话说完,就神色匆匆地离去。 班级的人都差不多离开了,空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残阳如猩红流淌的血液,铺天盖地被染得到处都是,喻棠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手里拿了扫帚。 教室很干净,要打扫的地方很少。 喻棠原本以为喻姜又要玩弄一些幼稚的小把戏,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喻姜今天下午都没怎么说过话。 学生们像云朵一样来,又很快散去了。 没有想打扫卫生的意思,喻棠双手撑着栏杆往下看,人还没有彻底走远。抛去演戏的因素,喻姜和喻昭两个人泾渭分明,也不像是在他面前那样兄弟友爱。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喻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过。 喻姜戴着耳机,步伐散漫,看起来玩世不恭。 也对啊。 一个是被培养的家族继承人,一个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性格天差地别,年龄差又这样大,能好就怪了。 喻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晚霞的橘红映入深黑的眼珠。 “晚霞很好看吗?要看这么久。” 这音色美,喻棠的思绪被拉回来,刚刚想着兄弟相争、拼得你死我活的戏码没忍住想了好久,回过神以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他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形状好看的眼。 喻棠嗯了声,眼中聚起来笑意:“好看。”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除了喻家那对兄弟以外,喻棠觉得最出色的脸。少年的五官精致俊美,约莫有些许国外的血统,细看能瞧见些许深绿的雾色,身量极为颀长。 “我总觉得……你当时的眼神很悲伤。”迟疑了一下,对方才慢慢开口。 喻棠对声音美的人总有几分耐心,他没忍住笑笑:“那或许只是错觉,我没有难过。” “我是谢知津,不过我知道你,喻棠。棠字很称你,像海棠,令人想要滟滟的春色,和无边际的海棠花枝。” “如果以后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谢知津。 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简单过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是这种长相的话,恐怕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青川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校花校草,但长得好看的人在学校论坛里也很有热度,几乎都是在学校里传开了的。 比如喻姜。 虽然性格恶劣糟糕,可喜欢他的人仍是不在少数。 不过谢家……a时好像也只有那个谢家。 不认识却主动靠上来的人,喻棠在口腔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薄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谢谢,我现在刚刚好有个忙需要你帮助。” 柔嫩的掌心贴过冰凉的围栏,也引上了金属的冰凉。喻棠含笑垂下浓密眼睫,小口小口吹着手心的冷,边笑,边讲:“我要一个人打扫教室,你能帮帮我吗?” 纯黑的眼珠落了余霞的橘红,极暖的色调像是月亮沉在黑水里,没什么起伏,无端让人觉得心动。 喻棠真没打算一个人打扫卫生,原本想着,要么直接走人,要么等一会再走,但现在有人送上门就算了。 “好。”谢知津居然真的答应了。 看起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清扫工作居然像模像样,修长冷白的手指折出釉色的光,喻棠扫帚在地面上随便划拉两下,他做这种琐碎的工作就会糊弄。 404:【宝贝辛苦,给宝贝擦汗。】 【弟弟一巴掌,哥哥两巴掌,老师更是降龙十八掌!】 “你怕我抑郁吗?404。”喻棠听着系统这么讲,感觉有些好笑。 404:【是的。】 谁让它的宿主长得就是一副随时会碎掉的模样。 还要被好多坏男人羞辱,太可恶了啊啊。 喻棠心道,这才哪到哪。 “我以为这种琐事你不会,没想到做得这么好。”喻棠抬起眼,短短十来分钟,地面满是被水拖过的痕迹,湿漉漉的,他放下工具,点头。 “之前在外国,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很简单。” 谢知津说完,喻棠大概能想得到他在谢家的地位。 估计也是什么不受宠的小可怜角色,所以才会靠近他,抱团取暖一般。 “好干净,今天……谢谢你了。”喻棠把卫生工具整整齐齐放好,冬天天黑得很早。 五六点,暮色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将黑的夜色。 灯倒是亮,窗台被光折射,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喻棠在口袋中摸了摸,还记得早上害怕低血糖,特意买了一小盒的草莓硬质糖,他无聊的时候嚼了几颗,应该还剩下一些。 可摸了一会,什么都摸到。 “要加一个联系方式吗?”谢知津主动询问,混血的优势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冷白的肤,乌黑的发,眉骨和眼距压得很近,偏偏睫毛是长而密的,眼睑微红,无端有些多情。像是春水浣洗过的黛色山峦,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冷淡气质,可笑起来又温柔。 喻棠定定看着他,偏过头:“不用了,我不怎么用社交软件。” 手机的好友没三两个,要么是等着看笑话的,要么是亲人。总归都让人感到厌倦。 频繁刷出来的纸醉金迷都带着不同国家和地方的定位,要么是一望无际的冰川,要么是翻腾的云海,好像要努力展示出穷奢极欲。喻棠也不想再多个人。 毕竟,和他做朋友会倒霉。 13、野种13 很久之前。 那时候是有朋友的,沾他的光,尝到了被所有人冷暴力的滋味。 然后也离他而去。 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滥好心,跟他做朋友的结果就是倒霉。 好像敏感察觉到了说出的话有点不对劲,喻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眼尾被揉出糜艳的红,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解释:“我……真的不怎么弄这些,要是你想找我,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过……” 应该不会了。 谢知津看着他,好笑地摇头:“没必要解释的。我知道了。” 喻棠抓着书包袋子,细白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捏着深黑色的背带,谢知津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也没有回应。 算了,喻棠把教室灯关上。窗外夜色四合,无边无际的黑夜映着狐火似的迷离灯光。 这么晚打车不好打,毕竟是下班的高峰期。 喻棠盯着打车软件,还好很快就打到了,百无聊赖看着司机距离目的地的距离。 合上车门,转头看见谢知津坐进车里。 司机的态度毕恭毕敬,看起来并不和喻棠猜测的那样。 回到家,淅淅沥沥的水淋在身上,把疲惫彻底洗去。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事件历历在目,少年突兀地接近,都像是带着阴谋。 时至现在,喻棠已经很难相信真心。 秾丽的眉眼被水洗过后,有些雾气蓬蓬,显出几分稚气的艳丽。吹干头发,喻棠再一次坐在书桌前,不管如何,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值得专门写一些日记。 这些天,喻棠习惯了预制日记。 要补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没记忆的部分让404帮忙生成,最终也有厚厚的一沓。 把东西做旧对他来说不算难,喻棠采用了某些溶液,只要把整本笔记在溶液中过一遍,再拿出来,就能显出岁月的老旧,打开之后,陈腐气扑面而来。 喻姜是个被宠坏的坏孩子。 所做的一切事情都理所应当,把他的房间当成自己的领土,大摇大摆地进来,原本喻棠以为日记本可能很快就被翻到,这样就能再得到一些火葬场指数。只可惜,每一次对方来都是老虎一样,逡巡一番,奚落他几句才离开。 “野种”“婊子”“狐狸精”“狐媚”这几个词翻来覆去用,要么就是“勾引”“蛊惑”“引诱”,好像词汇量仅限于此。 喻棠把这周的日记都补上,推到一边。 书桌整整齐齐,因为是废掉的保姆房,房间的面积并不大,空间有限,视野有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能看见满窗绿色。 提起水壶给绿植浇了水,但在看向某个方向时,喻棠水红的嘴唇挑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一颗,小巧的摄像头。 * 猩红色的幕布垂下,舞台的光线经过调试,洒下完美的旋。 台词本是提前打印好的,挑选的剧目是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没几个人没有听过。叶晚池进来时像个骄矜的小天鹅:“王子的人选我找到了。” 占用了周末的半晌来排练。 大家都起了玩闹的心思,就连喻姜也跟着凑热闹。 少年大冬天只穿着单薄的黑色厚风衣,围了一圈围巾,只露了一双眼在外,狭长、张狂、戏谑,哪怕是温暖的焦糖色,也足够令人胆颤。 “跟喻棠亲嘴吗?我记得是有真情一吻吧,不是……谁这么倒霉要和喻棠亲啊?” 嘴永远在和喻棠争斗。 尖酸刻薄,毫不饶人。 其他人不免生出些许好奇心。叶晚池强迫症晚期,对细节要求很严格,而且还是究极颜控,绝对不可能会允许颜值不达标的人来出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但……跟喻棠亲……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氤氲着稀薄水色的眼眸泪涔涔时,像是隔着山中大雾看美人,喻棠的相貌自然不用说,刻薄的话说归说,多多少少也带着点下流底色。 和喻棠亲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喻姜是个炮仗。 最开始进入高中,桌子里的情书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满满当当从桌子里滑出来。 喻姜读过,看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粉红情书中的内容宣读出。少年的音色好像没有尴尬期,很动听的少年音,戏谑地翘起唇角,读完以后,还要说上一句:“这种货色你们也喜欢吗?以后自己养个这种小玩意不好吗?这种姿色的话,应该遍地都是吧。” “季明,你的眼光有点差。” 写情书的名字也被点出来。 不记得当时喻棠有没有掉眼泪,那些情书后来的下场就是在垃圾桶里,甚至都没有被打开看过一眼。被念到情书的人和写情书的人,把这种尴尬的情绪都转移到喻棠身上。 要不是野种天生就会勾引人,他们哪至于在喻姜面前丢脸。 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长得比喻棠还好看的人,到现在还真是没见过。 “阿津,过来一下。”叶晚池招了招手,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竟然一直都没有被注意到,可能是刚到,也可能站在那里很久了。 观礼厅被特许使用。 整个下午都是排练的时间。 等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众人顿时噤声。 “谢、谢知津?居然是谢家的少爷。” 不甚明晰的光线月亮碎银般镀在少年的身上,过于优越的骨相五官晃了一下,幽暗深绿的眼珠子显出点光亮,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地上,像是无声蔓延的抵抗。那天看只觉得谢知津温柔至极,现在在看则能瞧出来些天生贵胄的贵气。 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养出来的底蕴气质。 “谢知津?” “你想想,京城还有几个姓谢的?” 铁打的世家,更早发迹能追溯到千年之前,祖上一直都显赫,直到现在也依然辉煌至极,不显山露水,低调至极。 “谢知津不是一直都在国外,突然回国了?” “可能因为要开始接手家族了。” 叶晚池没有介绍谢知津,班里这些人也都认识,原本懒散站着的喻姜微微支起身子,神情多了几分肃正。喻棠是从来没见喻姜什么时候这么正色过。 “好了,王子阿津来演,你们都不反对吧?”乱七八糟讨论的声音最终也被叶晚池的细语打断,“我们来排一下。” 厚重华美的服装穿起来还是沉,几十斤穿在身上就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耳熟能详的故事,排练起来没有多少难度。某种程度而言,白雪公主的设定和喻棠也有些相似,同样是个小可怜,喻棠也没有母亲疼爱,后妈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总是若有若无地虐待忽视。 被猎人放走,公主惊慌地在森林中奔跑。 漆黑的发梢伴随着奔跑时而跃动飞扬,苍白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湿润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蛊惑而冷感秾丽的五官犹如水中樱花,他在逃。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整个厅可以同时容纳一千多人,空旷……开阔,但一点都不冷。 喻棠的身上只穿了薄薄的衬衫。 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声仿佛在彰显着他们在被喻棠吸引。 逃跑,一直到被小矮人们发现。 喻棠阖着眼皮,道具临时改成了桌子。喻棠托着脸,只有小半张脸能被看见。 直到矮人们发现不速之客的到来,称颂着公主的美貌。 “那真是相当漂亮的长相,白雪一般的皮肤,绸缎似的黑发,还有比血还要红的嘴唇。” 毒苹果是普通苹果喷了漆,喻棠看着苹果念台词。 吃掉苹果后死去。 被封在透明的棺材中,棺材是水晶透明的,比起棺材更像是橱窗,雕刻着复杂繁琐的蔷薇花纹,喻棠躺在其中,阖着眼皮,像是短暂陷入昏睡的睡美人。 谢知津上来时,真的有几分贵族的味道,他本来血脉中就带有一部分外国的血脉。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祥和,像是花团锦簇的美梦,带着死亡的、惹人堕落的气息。 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一句话。 比起鲜活的、充满生机的美人,死亡时居然更加具有吸引力。 沉睡意味着乖,意味着……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靠近。 看了很久,喻姜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感觉今天真是邪门,不仅谢家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即将要吻上喻棠的嘴唇。他不知道这股不爽是从哪里来,可看着闭着眼睛的喻棠……乖得好像怎么摆都不会苏醒。 砧板上的鱼肉。 冷不丁冒出来这种形容词。 谢知津的手指已经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喻棠鲜红的唇肉。 看起来病恹恹的,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人,嘴唇却红得像是涂了口红,触碰到的瞬间,绵软、濡湿,喻棠的睫毛颤了颤,很敬业地没有立刻睁开眼。 “本来就是表演,不需要为艺术献身。”叶晚池来找他的时候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演公主的那个,很漂亮……你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被情不自禁吸引,但他在学校的名声可能不太好。” 谢知津从小在国外长大,有很厉害的洁癖,连手都没有牵过。 “错位就行,象征性地靠近,反正到时候观众席距离台上有不小的距离,有那个倾向就足够了。” 谢知津端详着这张脸,垂眸扣着喻棠白皙的下巴,缱绻至极地含吻上去。 距离近的几个扮演士兵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谢知津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说话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喻棠的眼皮很薄,近了还能看到小小的血管,睫毛则是浓黑,逶迤散落的乌发垂在纯白的蔷薇中,喻棠的唇珠被反复碾磨。 喻棠睁开眼,对上雾绿森森的眼珠,这双眼睛近距离看到更像是某种兽类,无机质感,冷冰冰的。 他推开谢知津,正准备坐起来,却又被握着手腕再一次吻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王子,我会把公主囚禁在高塔中,把见过公主的每个人都杀死。这样公主的目光中就只能看向我。” 那些小声的攀谈声絮絮,成了推在沙滩上的浅潮,喻棠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在谢知津身上,他有一种迫切想要离开的念头,可想着正在做的事情,还是忍耐下来。 唇珠被人尝着,舔.弄着,像是在玩着乐此不疲的游戏。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10】 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404的提示音。 喻棠被吻得缺氧,不得不推开谢知津。唇色被弄得更深,像是熟透的浆果,喻棠双眼有些放空,下意识扶着道具棺材,指尖由于过度用力绷得发白。 “喻姜……你眼睛看得发直,天天在家看你哥还没看够?”有人戏谑地看向喻姜。 喻棠才像是有点慌张地看向喻姜,高挑的少年满脸阴沉,“公主不会是野种,我也没有野种哥哥。” 喻棠垂下眼,慢慢从棺材中走出来。 “很不错,对了,临时加了一套婚纱,刚才听到的话我又多了个念头,世界上第一美丽的女人,王子会有占有欲很正常,结婚是正常结局,但如果……公主真的被囚于高塔呢?” 谢知津再度恢复温柔的模样,要不是唇肉还在痛,或许喻棠真的认为这只是演戏。 演戏……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大荧幕。 “抱歉,我刚刚有点用力,嘴唇还疼吗?” “要不要擦药?” 喻棠从道具棺材中要迈出来,谢知津问得恳切,要不是…… ……要不是躺在棺材中,那狩猎的幽暗眼神,他或许也以为谢知津和表面上一样,温和纯善,像是宗教故事中的大天使,要安一对翅膀和天使光环。 “不用。”被亲得有点狠了,喻棠水光滟滟的眸子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又疼又麻,要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丝毫不怀疑对方可能会撬开嘴唇伸进舌头。 总之,他知道了两件事。 谢知津身份很尊贵,和喻家不相上下,或者比喻家更有底蕴。 谢知津很值钱。 仅仅只是亲一下就能得到10的指数,果然还是太值钱了。 不过,为什么接吻会有指数值? “404,帮我看看指数的来源?”喻棠想不明白,只好求助404。 火葬场指数一直都可以查看具体来源。 比如:后悔、感动、内疚、自责……由各种情绪所组成。 404欢快道:【查好啦!刚刚的火葬场指数来源是7嫉妒,3艳羡。】 艳羡?嫉妒? 喻棠有些不明白,嫉妒能和谢知津亲?喻姜喜欢谢知津? 都是上流圈子,都是顶尖家族,差不多年龄,平心而论,两个人的外貌都很拔尖。喻棠也只能往这个方向想,否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火葬场的指数组成中居然是这两个来源。 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可能会迎来更加严重的报复。 喻棠忧心忡忡,谢知津在专注看他,有点湿腻温和的眼。 从棺材中走出来,喻棠走得快了些。 “小姜等等我。” “小姜……” 室外的冷空气一下子灌入衣领,喻姜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烦闷,看着喻棠被人咬着唇瓣,真跟公主似的,谢知津跟狗似的又咬又舔。 身后传来喻棠的呼唤。 喻棠追了出来,尖尖的下巴上有着被人掐出来的指印,很红,可能皮肤很嫩吧……不然怎么可能只是扣着就留下印子,嘴唇的色泽更加明艳。 他跑了几步,小口小口喘着气,眼里也像是噙着水雾:“小姜,你、你不开心了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跟人亲嘴没擦干净,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来找我?要勾引人找谢知津去。”喻姜焦糖色的眼珠弥漫着狠意,他倏然笑起来,“说起来,谢家的确家大业大,你能勾上谢知津也是本事。以后当个谢知津养在床上的小玩意,也符合你的身份,你觉得呢?哥哥?” 14、野种14 类似的羞辱不胜枚举,几欲组成日常中每天都会有的一个环节。 喻姜……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这项活动呢? 似乎只要不停地羞辱,把野种哥哥踩入泥沼中,看那张清艳秾丽的脸蛋露出羞窘自卑的神情,才会感觉胸腔的空虚瞬间盈满。 这次也不例外,喻姜说这话时甚至眼角眉梢满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的好哥哥,嘴唇红得像是喝了血,漂亮的眼睛中雾气缠绕濡湿,怯懦胆怯地低垂下薄薄的眼皮,仿佛不敢跟他对视一般,可他却不知道,那些人的视线只会把他盯穿。 下流的喉咙吞咽,他可一点都没错过。 连他自己都差点入迷,被蛊惑。 怎么就……这么会勾引人呢? 喻姜对自己被不受控制吸引这种行为感觉到难以言说的恼意,只是盯着喻棠的唇,想看看他这次会有什么反应。 “不是公演节目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错位就好了,等正式表演,只是稍微靠近一下就行。”喻棠对喻姜毫无来由的恼怒视若无睹,试探性地小声开口,好像有一次恢复了之前一直追在他身后的乖怯模样。 好像这样才是对的。 喻棠就应该追逐在他喻姜的身后,而不是被其他男人看穿。 少年还处于任何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时候,在喻棠说出这句话后,很明显,唇角微微扬起,有些愉悦的弧度。 那声哥哥,应该会幻想着出现在很多场合,但绝不应该是嘲讽的语气。 金乌西坠,天边的云霞被染上漫无边际的橘红,天线排列整齐,喻棠微微抬起下巴,落日高悬于钢铁城池之中,喻姜走得快,没有等他的意思。 “走快点,不然就自己去打车。” 喻棠下意识摸了下嘴唇,仿佛还残存着被碾着嫩肉时,又疼又麻的微妙欢愉,好像要把他骨头嚼碎。 喻姜的怒意来得莫名其妙,按理说,他和谢知津接吻,他应该会大肆支持,而不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语气。十八岁的少年有点难懂,喻棠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喻姜脾气真的很差。 刻意把速度放缓,和喻姜之间错开距离。直到喻姜的车子消失在视野之中,喻棠才松了口气。 跟喻姜独处更像是煎熬,还不如独自回去。 等喻棠回去时,喻姜已经跟着狐朋狗友们出去鬼混,空荡荡的房子显得格外阴森。 让404把痛觉屏蔽,喻棠漫无目的地在房间之中游荡。 喻家的别墅很大,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也能有七百多平,透过窗能望见外面葱郁的花园,隔绝一切喧阗。喻昭应该不常在家里住,房间也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性冷淡的气质,很难相信两个人的矛盾点应当是产生在哪里。 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夜色黯淡,露台上的画还没有收回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喻棠稍微有了些兴致,像猫一样悄悄靠近。 水彩画,但是有明显修改过的痕迹,就像……画到一半突然感觉差点意思,就临时把原有的改动些许。画中人墨色发丝细腻温柔乌黑,像是一截黑木,而肌肤犹如一捧新雪,乌眸犹如剔透极深的墨玉,穿着青川精致的校服,小腿袜勒着小腿的软肉,黑色圆头皮鞋,坐在花墙上,身后是肆意生长的蔷薇,两条纤细的小腿耷拉着。 这张脸,好像是他? 喻棠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触碰到冰凉的手感倏然收回手指。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略微冷沉的嗓音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喻棠回过神,手指蜷了蜷。 他转过身子,高大的男人正垂眸望向他,掐着喻棠的下巴:“谁准你进来的?” 喻棠眼角逼出来一点泪液,喻昭的力气很大,感觉被捏的地方像是被难以撼动的钳。想努力挤出来一个笑意都不行,喻棠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哥,我看到房间有点乱……想帮你收拾一下。” “保姆每个月拿这么多的工资是什么?”喻昭仍是不为所动,他更加靠近了一些,“别碰我的东西,别进我的房间,我说过多少次。” “对不起。”喻棠从善如流地道歉,挣脱喻昭的手,下巴上有明显的两个指印。 喻昭在房间中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动过。喻棠的发梢划出洗发水的香气,柔和、恬静,跟喻棠的长相截然不同。 其实,喻昭也在好奇。 明明长了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为什么性格却会是这个样子? 喻棠很显然不还清楚为什么只是帮哥哥整理了一下房间,就被对方反应如此之大。他想要补救些什么:“我记得你说的话,但我发誓什么东西都没碰。” 喻昭打断喻棠的解释:“画,你碰了我的画。” 男人的眼睛天生狭长,这大概是喻家人独特的基因,因而不动声色或者心虚平静时,会显得尤为平静,那双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中犹如蛇类的眼瞳,喻棠被吓得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总觉得这个模样的喻昭阴沉、黏湿,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 纤细的手腕被人牢牢攥紧,忽然凑过去闻喻棠的指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指腹上,喻棠痒得想要收回去,喻昭抬眸,入侵性很强的视线仿佛要把喻棠凌迟:“手指上有颜料的味道。” “我……”喻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无从辩解。 “我以为哥哥画了我的画像,是稍微不讨厌我。” 照片中的喻棠和春意共生,纠缠着,盎然的生机蓬勃而生,和站在喻昭面前的喻棠截然不同。 喻棠艳丽、鬼魅,像是要啖人精血但即将走入衰败的妖鬼,而趴在喻棠身上汲取生机的人只是讥诮地扯着薄唇:“自作多情。” “别碰我的东西。” 属于男人的手掌修长宽大,按着喻棠的后颈,蛮力地带到洗浴间,哗啦啦的水流淋在喻棠的手指上,粗粝的指腹用力搓着喻棠的指腹。 “够了,洗干净了……洗干净了,手指好疼。”喻棠看着被搓红的手指,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 但都是徒劳。 喻昭真的很厌恶他,连多余的目光都不肯分出去。 可,这么讨厌,为什么要画他呢? 喻棠被丢到房间外,房门紧锁。 404指指点点:【装货,眼都看直了,还在装。】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画我?”喻棠扯着水红的唇角,他好像有点看不透这兄弟两个。 如果只是厌恶私生子,没必要画这种画。直接想办法让他滚出去就好了,按照设想的剧本。 私生子被所有人厌弃,等死去以后,再想到他的好,得到指数就好了。 可现在,复杂程度直线上升,喻棠反而有些难猜。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404是个系统,对人类的情绪分析还没有敏感到那么发达的地步,它推测:【宝宝比喻姜好看,比较适合当素材,我猜测他把你当素材库了。】 很明显在胡说八道的答案。 相处到现在,喻棠发现404多多少少有点无脑追捧他的意思。让他独自在陌生的异世界,有了些许慰藉。 * 空气中残存着喻棠留下来的香气,蚕食着喻昭的神经。 他看向那幅下午的画。 最近一个大项目莫名其妙被截停,有些棘手。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焦灼的时候,没有人敢从喻家的手里抢东西,除非是…… 他想绘一幅画,让纷乱的心安静。 不知为何,笔触接触到纸张,浮现的,则是喻棠的那张脸。 前几日在应酬中,朋友们的话仿佛还飘在耳边。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家那个小私生子跟你们兄弟两个不太像,你和喻姜,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但五官还是能看出来相似处,特别是眼睛……细看,五官轮廓也一样,只有你们家那个小私生子,怎么跟你们一点不像,我看他跟你爸也不像,该不会是他妈给你爸戴绿帽子了吧?” “要不,你查查他dna?” “喻昭,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我说你老子可能被绿了,你怎么还脸颊抽搐,是在忍笑吧。” 是该查查了。 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一个被叫了很多年的小野种,随着相貌彻底长开,身上却没有一点喻家人的特质。 喻家人的自私、凉薄,分毫不染,偏偏喻棠想在这个家里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指尖捻着一根绒细的发丝,透过发丝,眼前逐渐浮现雨中,喻棠蹲下来喂猫。 喻棠的头发如果摸起来,估计也和猫毛的触感差不多。这根发丝有点长了,呈现出重度的黑,被封存在一个小小的密封袋中。 修长的手指从眼睛移到嘴唇,再到锁骨,像是在隔靴搔痒。 【恭喜,火葬场指数+3.】 喻棠收到了指数的提示,微微一怔,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来源。 【当前指数:21/100,(最新来源:疑虑2、困惑1)】 喻棠立刻想到了喻昭。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喻昭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怎么突然会有指数的增加。 手机的界面停留在外卖上,搜索关键词:手工粥类。 15、野种15 离开前把粥带回来,轻手轻脚盛放在容器中。 把外卖包装销毁,喻棠才起身去学校。 运动会开幕前的表演带着些许娱乐性质,出身优渥的学生们很舍得在这方面下功夫。厚重的红色帷幕一亮,节目居然都算是精彩。 表演难度很高的音乐剧《红与黑》,以及其他几个曲目都很精彩绝伦,得到了满堂彩。 “能帮我拉一下拉链吗?”喻棠抱着裙摆,有些艰难地走到谢知津面前。 比起公主华丽繁琐的裙子,王子的贵族装束美观不失优雅。临时选取的裙子不太合尺寸,选取了更加猩红的暗色,喻棠哪怕算是又瘦、骨架很小,穿起来也依然有点麻烦。 莹白晃眼的肌肤犹如积玉堆琼,假发的材质很好,如果不是小巧的喉结,可能会被错认为是漂亮的女生,谢知津伸出手,认真垂眸望向喻棠的腰间,腰肢很细,但看起来反而有点像美丽刑具。 顺手,把领饰稍微整理了一番。 “今天很漂亮,相当的……”谢知津在喻棠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想出来一个很合适的词:“珠光宝气。” 珠宝都是大几千万一套的,昂贵而璀璨。深黑色玫瑰纹路的蕾丝手套点缀着乳白色珍珠,如果不是怕吓到喻棠,他几乎想要咬下这双蕾丝手套,看看指尖是否也是这般……像是初春粉樱的花苞, 在那双手套上停留了许久,喻棠把手藏回身后,谢知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一直盯着人看有些不礼貌。 喻棠似是不太习惯这么被人盯着,又默默退回去,找了个地方看剧本。 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喻棠看得认真,让人疑心那不是剧本,而是艰涩乏味的名著。 “下面是高三(十二)班学生带来的话剧表演……《白雪公主》。” 报幕响起,猩红的帷幕掀开。 由于参演者几乎整个班的学生参加,喻姜坐在光线黯淡的台下,默不作声地玩手机。之前的节目一直很无聊,无聊到他睡过去,耳尖听到报幕声,慢慢睁开眼,歪着坐的身子缓慢坐直,不由得撑着扶手前倾。 手机的光线还在亮,游戏的界面主人许久没有操作,游戏小人自己动了起来。 喻棠出场的一瞬间,耳边稀稀拉拉的响声。 “那他妈的,不是喻姜他哥吗?私生子来的。” “卧槽,真演上公主了,确实白得反光,但是喻姜他妈也被绿得发光。” 观礼厅内的光线实在是……黯淡极致,或许是为了更好的观礼体验,总之,绝大部分的光线都集中在台上,甚至超清的大荧幕连发丝的勾连都能清晰地呈现。 因此,台下的学生虽然很多,但是没人发现喻姜就坐在台下。 选角太大胆,非议声很多,比起前面那些节目热烈的掌声,简直像是大型车祸现场,就连喻棠本人唇角都不太正常地抽动了一下,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喻姜单手扣着手机壳,手背上青筋贲张,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偏偏非议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知津的手指勾了勾喻棠的手指,在镜头摸不到的地方,喻棠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按照正常的节奏来演。 文艺委员应该很有个人的想法,对剧目做了不少改动,原本定好的服装也改动了不少。子供向的童话故事直接变成黑深残。 【公主死在王后之手,毒苹果卡在公主的喉咙中。】 棺中美人静谧、唇色鲜红,如同生前一般栩栩如生,像是陷入短暂的昏睡,而王子看到哭泣的小矮人,爱上了水晶棺中的公主。 谢知津的发梢低垂,伸手捏着喻棠的下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薄唇贴了上去。混血的五官把人类基因的优势最大化,在这张堪称漂亮俊美的面容中,露出了迫切的神情,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他不自知地靠近,并且水到渠成地完成深吻。 【被白雪公主吸引是本能。】 被喻棠吸引也是本能。 负责摄影的人视角刚刚好能看到一小截濡湿的粉舌,被含吻,考虑到谢知津的身份地位,以及影响,播出的画面只有吻在一起的唇。 黏腻、逶迤、绮丽。 像是晚夏垂满星光的野池,有最肆无忌惮且下流的念想。 咕嘟。 喻姜的手指攥得发白,他好像很生气,生气喻棠是他们喻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凭什么能吸引这么多人的关注。喻棠……喻棠就应该在他们的阴影下,哭泣、怯懦、恳求,不管怎么都好,而不是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看得眼珠子快滚出眼眶。 【王子和公主步入幸福的婚姻。】 戴着纯白头纱的喻棠在台上唇角弯了弯,漂亮的眼眸中凝着笑意,天真、幸福,满怀对未来的希冀。 虽然依然还有小声议论的声音,但快门和闪光灯默默地闪烁。 近距离看……谢知津只觉得喻棠的脸是造物主的极尽偏爱,没有任何的缺陷瑕疵,完美到一颦一笑都会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晦涩的欲念。 【公主被囚于高塔之上,只能通过王子来维持着生命。王子实在是太担惊受怕了,害怕美丽的公主被女巫觊觎,被矮人掠夺,高塔只有小小的通道。他想,公主恐怕此生都只能被困在其中。】 皓白的脚踝拖着沉重的黑色锁链,另一端被系在谢知津手中。 谢知津情不自禁用了些力道,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刹那,真正将喻棠彻底占有。 比起小鸟高高的飞,他更想要小鸟只能囚于笼中。 * “太震撼了……什么脑子想出来这种解决,毁我童年。” “谢知津真亲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家里有皇位继承的那种,喻棠那种货色他都能看上?” “谢知津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不知道很正常吧,不过他在这个节骨眼回国,是准备以后发展重心在国内吗?” 视频被内部传播,每个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有片段。 喻棠从一个野种,变成了一个长得好看的野种。 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让喻棠的手机每天都会受到很多骚扰信息。 ——要是我,会做到你满地爬。 ——快毕业了吧,毕业就该被扫地出门了,还不如做我的情人,一个月五十万够吗? 喻棠记下来手机号,又专门找人,一分钟发送成百上千条骚扰信息的那种服务。这种程度的骚扰,显然是小儿科。 运动会如期进行,学生们的乐趣早就在开幕式消耗完,剩下的运动会也基本成了玩乐的场地。 日子如期进行,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喻棠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窗户能关一下吗?”喻棠轻轻戳了戳前桌的后背,他力气不大,被老师瞪了一眼。 “有些同学自己不学,上课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初春的温度一点点复苏,枝头嫩绿朦胧如雾,喻棠受不了一点冷,被料峭的春风吹着都觉得难受。 他声音小,又被老师打扰了一下,整整一天,吹了不少风。 “咳咳……” 喻棠喉咙很痒,喝了一点温水,但喉咙中刺挠挠的,灼热难受。湿黑的睫毛湿润,像是乌蝶被雨水展示的翅膀,害怕被其他人注意到,咳嗽声闷在咽喉。剧烈地闷咳震颤着单薄的双肩,喻棠把纸巾移开,殷红刺目。 嘴唇上洇着粘稠的血。 喻棠把纸巾丢在垃圾桶,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卷子。 有一部分学生走高考路线,有一部分去国外。但成绩尚可的肯定还是国内的多,喻棠并不觉得生物学父亲会心慈手软到送自己去国外。 父亲对孩子的感情多半是源于母亲。 如果母亲显赫,那么子女多半备受重视。习惯了野种的称呼以后,喻棠本能地不信任任何人。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学习。 做题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许久,就连周末也多半泡在房间中刷卷子。好在喻棠的学习能力和智商都不错,成绩在后面几次的摸底考试都是第一,宋老师想找麻烦也没办法,只能悻悻说了句,在学校不要搞早恋。 日光沉沉坠落,开春以后,白昼漫长,七点多人差不多都走完。 喻棠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404:【宝宝太努力了ovo!】 喻棠看了一眼天色,打算把教室的灯关上。 “十班?是这吧。”突兀的男声打断了本有的平静,喻棠顺着声音看过去,人高马大的男生带着几个小弟正在看班牌。 “是这里没错。” 可能之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喻棠默不作声收拾东西。 几个男生一窝蜂冲进来,把前后门踹上,上了锁。教室的灯灯火明亮,愈发衬得喻棠乖巧、漂亮,仿佛被欺负了也不会告状的好脾气。 “我看了你的视频,你和喻姜,是亲兄弟对吗?” “嗯。” “喻姜没亲口承认,你嗯什么?” 喻棠的小腿被绊着,哪里也去不了。 少年勉强算是一张帅气的脸,但很凶,眉毛上有一道疤痕,给这张脸增添了一些痞气,很坏。 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16、野种16 腿就这么别着,喻棠调换了好几个方向仍然会被堵。 对方眯起长眸,上上下下在喻棠的身上看,那天距离很远,远远不如正面看来的震撼,和传播到失真模糊的视频相比,又是另外的感觉。 喻棠的脸彻底冷下来:“让开。” “不让。”比起男生的健壮,喻棠清瘦高挑,病恹恹的脸色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晕倒的状态,他翘着腿,把路堵死,把喻棠困在其中。 好学生基本都不太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喻棠秀美的眉眼之间很明显的不耐烦,可现在教室中没有其他人,就算想要避开麻烦也很困难。喻棠抿唇,妥协地问:“有事吗?” 这人还没开口,其他几个人先耐不住。 “你扮演公主的那个视频,我哥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 “想看看公主真人版不行吗?” “这么说吧,我老大看上你了,交往还是拒绝,你自己掂量一下。” 喻棠认认真真看了一下堵在面前的这尊人墙,肉眼大概一米九左右,像是一座小山丘,长相还不错,可惜长相太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他总有种……哪怕是路人甲,相貌也绝对在及格线以上。 像是故意要营造出什么氛围。 “交往?对不起,好像不太行。”喻棠微微蹙眉,有几分病气的面庞愈发荏弱可怜,以至于给人一种,上手触碰都不会被拒绝的错觉。 好学生的扣子一丝不苟,连褶皱都没有,规规整整。 漆黑如玉的眼眸受惊似的,雾气氤氲,季悬总觉得喻棠就是狐狸精转世。他妈说过很多次,喻棠就是狐狸精,是小三生的,多和喻姜走动走动,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可他着了迷,把录下来的片段翻来覆去看了很多次。 唇色、眼睛,肌肤……他幻想着谢知津是他。 心里被猫抓一样,痒、刺挠,还不受控制。 在看到季悬紧锁的眉头,喻棠慢慢后退,单手按在课桌上,“快要高考了,所以不行,我很忙,我要学习,喜欢谁都好,但我要学习。” 稳坐在第一名的宝座,也就上次因为某些原因成绩退步了些。但依旧是光荣榜的常客,连一个被爸妈按部就班规划了出国读本科路线混吃混喝四年就可以的二代都会关注着喻棠的分数。 若即若离,所以才会更加着迷。 “我他妈知道你要学习,我又不会影响你学习,再说了,你在喻家过得不好吧?喻姜那么对付你,就这么算了?”季悬俯身,双手按在喻棠的课桌上,目光咄咄逼人。 喻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跟你没什么关系,别堵了,我要回家。” 季悬嗤笑:“上次被喻姜打过,忘这么快?跟我交往,我帮你对付他,这种交易做不做?除此之外,我保证不打扰你学习,再考虑一下。” 他拾取放在喻棠课桌上的一支中性笔,看似一丝不苟的好学生,那支笔的笔盖上套着一只小巧的黑白熊猫,除此之外,课桌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喻棠是喻姜最讨厌的人。 青川的每个学生都知道。 喻姜会纵容着其他学生去叫喻棠私生子、狐狸精、狐媚子,各种不堪入耳的称呼,最开始跟着起哄的,就是喻姜的几个狐朋狗友,这几个人家里都从喻家那里得了脸,一时间风光无限。 欺负喻棠也没问题。 反正喻姜不在。 就算在,他也只会笑着补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半阖着焦糖色的眼珠,夸两句,说不定还不会亲自动手。 中性笔在灵活的手指尖转动,喻棠低下眼皮,轻声道:“我和小姜是兄弟,至于关系好不好,那也是我们的私事,跟你一个外人没关系。” 啪—— 中性笔被摔在地上,季悬一脚踩裂,塑料材质的外壳瞬间分崩离析。喻棠受了惊地睁大眼,更加鲜活生动的一个人,和舞台上静谧、死寂不同,不得不承认,比起活着的喻棠,被关起来的喻棠更加诱人。 光幕犹如瀑流垂下,星星点点的光点轻盈飞舞。雪白.精致的脚踝拖着深黑色的厚重锁链,被迫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祭给自己的爱人。 谢知津不可能会看上喻棠。 季悬这么想,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谢知津会喜欢你吧?你知道谢知津的身份吗?” 404紧随其后,凑在喻棠身边小声说:【祖上显赫,到现在也很显赫的钟鸣鼎食之家,俗称,oldmoney,跟季悬这种暴发户不一样。】 季……悬。 “我不知道。”喻棠扯了扯唇角,不欲再继续争辩。 “谢家的太子爷,你一个小三生的,哦不,甚至小三都不是,谁知道是不是小七小八小九生的……嗯野种,他亲你一下,你该不会以为就攀上高枝了吧。” 野种这个词私底下也没少说。 一个共用的,能让所有人共同发泄情绪的对象,能让两个三观不合的人因为共同辱骂喻棠而做成朋友,因此,野种这个词自然而然讲了出来。 说出来以后,季悬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追人,“还是不谈吗?” “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可能不是很合适。外面天黑了,我要走了。”喻棠的手指捏着背带,对上少年焦褐色的眼,由于紧绷胆怯,喻棠的视线始终都在游弋。 被接二连三的拒绝,季悬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索性懒得演。 双手按着喻棠的领口按在课桌上下压,喻棠身体的支撑点都在后腰,双手按着桌沿,不得不看看着突然暴起的少年。 “喻。棠。” 这几个字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季悬的脸阴沉冷凝,薄薄的戾气让眼尾染上猩红,他手劲很大,喻棠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压得很近:“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如此之近的距离,惧怕之下,眼周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流动,氤氲,像是商场中售卖的那种水晶球装饰品,星云、碎光,淋漓具现。 病秧子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季悬真觉得,要是能跟喻棠谈恋爱这辈子就值得了。但喻棠还真是不给面子,当着小弟的面驳回他这么多次。 “你不担心喻家人追究吗?”后腰硌在桌子上,喻棠感觉这种姿态很难受。 季悬嘲讽:“谁管你死活?我现在给你时间,让你把喻姜喻昭叫来,有人会来吗?” 喻棠的脸肉眼可见地苍白。 “万一,喻昭为了把你的价值最大化,把你许给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秃头呢?喻棠,我也没有很差吧。”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卡,塞进喻棠的领口中。仅露的一小块肌肤,玉白、纯净。 喻棠猛地推开他,“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 视野之中有些模糊,有些晕眩,脸色骤然很差,喻棠迫切想要离开被围困的场景,重重踩在对方的球鞋上,踉跄着离开。 卡掉落在地上。 灯光冷白,季悬的脸倏然阴晴不定。 他骂了句:“臭婊子。” 到家,喻棠双颊绯红。 喻昭在家,淡漠地扫了一眼喻棠,衣衫不整,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狼狈。 “怎么这么狼狈?”男人一派绅士温和的假象,浅灰色马甲,戴着无框眼镜,眉眼俊美锋利,喻棠一直有点怕大哥。 像是受惊过度一样,一步步走过去,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哥哥,我……”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樱红饱满的唇肉分分合合,令人不得不把注意力全身心放在喻棠身上。 “有人在学校欺负我……是季悬,你能帮帮我吗?”喻棠下定决心,才把傍晚遇到的事情说出来。 “欺负你?”喻昭一向是懒得管学校的事情的,喻姜不用说,小少爷嘛,别说得罪,上赶着讨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把矛头对准喻姜。 喻棠在学校的状况要糟糕许多。 刚进入高一时,表白失败恼羞成怒的男生当众踹倒喻棠,当时看着没事,回去以后两个膝盖都是青紫的。 高二以同学会的名义,差点被按着头跟人强吻。 告诉了以后,也只会被告知,“为什么别人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吗?” 身为情人生的孩子,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任何的罪孽都应该承受,那是应得的。 喻棠眼中陡然变得惊惧:“嗯……哥哥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只需要警告一下就好。他说……” “什么?” 哭起来眼角湿红,就像被亲了也不会反抗。 好乖。 喻昭微微皱眉。 “哥哥以后会把我许给大腹便便的中年胖秃头。”喻棠把原话说出来,他看着喻昭:“哥哥,帮我警告一下他,不然会影响我学习的。” 再等等。 等报告出来就好。 希望结果和内心所愿的结果一样。 喻昭难道安抚地道:“不会的。” 喻棠泪涔涔地看了过去,睫毛浮红,看起来竟然……微妙的可怜。 “不会把你许给秃头的,放心。” 17、野种17 哥哥的眼神幽邃,像是积了枯枝败叶的幽深潭水,照不进任何的光亮。 堪称柔和的安抚,却像极了蛇类的凝视,令喻棠毛骨悚然。 那双手大概是想要搭在喻棠的肩膀上,但喻棠不由自主向后撤,避开了即将戳碰到自己的手,喻昭也缓过神,觉得没劲,放下手中的报纸。 “被欺负了……季,悬?”喻昭的手指点了点,垂下眸光流转的长眸。 好半天,才在脑海中搜刮出来一张脸。 一个暴发户的孩子,费尽心思跻身上流。因为是晚来得子,季悬被宠得无法无天,之前某次宴会远远见过一次,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 “别哭。”喻昭回过神,望着喻棠低垂的眼睑,鬼使神差地触碰着汲满眼泪的眼睫,低低的,惊惧的,像是荏弱美丽的玻璃金鱼,游弋的光落在其中,让他一时间产生了荒诞的怜悯。 哥哥……会帮忙处理的吧。 这一次,那双手落下来时,喻棠迟疑着没有躲开。 睫毛上传来轻柔的触觉。 … 办公室的办公椅上堆着衣服,桌面上的文件摆放整齐。 报告被看了一遍,医生翘着二郎腿,唇边敛着笑意,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好。 滴滴—— 手机的忙音足足响了一分钟,始终没有人接听。 “这么重要的事情,喻昭竟然都不在乎吗?”医生食指摩挲着下巴,陷入自我怀疑,但很快,反应过来似的:“也是,一个情人生的孩子,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用不着放心上。” 检验结果上显示,并不构成血缘关系。 虽然……这些人应该不在意私生子,但真当私生子不是自己的血脉,恐怕比谁都疯。 作为喻昭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曾经在两三年前见过,所谓的小私生子,不存在鸠占鹊巢又被众星拱月,喻昭父亲只是把喻棠领回去,就再也没有管过。 当时不算很大的房间,刚被表白又被踢了两脚,膝盖上青青紫紫的。 裤子挽到小腿,白花花的皮肤上大片晃眼的青紫。 出于医生的本质,他简单帮喻棠擦了药,后来怎么样……他好久没有再去过喻家。 也就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电话拨过去好几次始终没有人接听,可惜这种豪门秘闻居然没有人可以共享。医生捏着玩偶猫的鼻子,放下去,让人把检测报告送过去。 他交叠着双手,眼中划过一丝盎然的兴致。 他现在真的有些好奇,喻昭看到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时的表情。 * 接连一周上学都没有任何事情的发生。 大概是被喻昭警告过。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习任务繁重到喻棠压根没有时间来思考其他。堆积如山的试卷,基本都是喻棠自己买来刷题。 这个世界的娱乐产业依然发达,可对于喻棠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压根没有了解的必要性。 “这个有用吗?是不是喻棠的试卷,有用吗?没用就扔了?” 负责打扫的保姆举着一份报告,斜着眼睛看了过来,她长得凶,又来自某个省份,嗓门很大,说起话来总有种吵架的闹腾,喻棠有点害怕突然会有人提高声音,立刻怯声回答:“应该不是我的卷子……我的东西不会乱放的,扔掉就好了。” “那我就扔了。” 被当做垃圾清理掉,那只是一份看上去很普通的文件,喻棠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房间,喻棠解开衣衫,调试了合适的水温,泡在水中。 狭小的浴室中白雾氤氲,镜子上被水雾彻底笼罩,喻棠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看不明晰。 疲乏…… 喻棠的双颊真的是病态的苍白,说一句话都要消耗不少力气。 汩汩热水穿过玉白的双腿,沁润乌黑的发丝。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处理了,喻棠没什么时间去打理,半长的头发就用一根皮筋扎起来。 喻姜最近很少回家。 似乎是发现自己依然乏味、无趣,不能成为取笑的乐子,所以时常夜不归宿。每次回来时,身上总带有烟味、酒味,香水味,有点呛,可能是在酒吧待久了。 他的那些朋友有吸烟的,喻姜好像不吸烟,但也有用香水的习惯。 斑驳的气味编织在一起并不好闻,偶尔几次刻意避开时间也能撞见他。少年居高临下地站着,高高在上嗤笑着:“喻棠,你以为你会一飞冲天吗?谢家不会允许谢家未来的儿媳妇是个婊子,你生是喻家的人,死就是喻家的鬼,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灯很璀璨,像是银白的瀑布,淅淅沥沥地淋在少年的身上。把焦糖色这种温暖色调的眼珠也照得冷酷无情。 还有几次,抱着腿蜷缩在被子里,也能听到外面踹门的声音。 咚咚。 沉闷的声响令喻棠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以前还和母亲一起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小区中的房子都是安置房,租客大多数是民工、销售等等,鱼龙混杂,喝醉酒的男人发起酒疯也会这样。 喻棠闷在里面的小脸苍白,用力保持镇定。 视野一点点模糊,热气上浮…… 喻姜推开门顺畅无阻,浴室门关着,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推开门。浓重的水雾一进门就附着在喻姜的皮衣外套上,刚飙车回来,头发被吹乱,不羁地翻向后。沉重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他微微皱眉。 看到了喻棠阖着的眼眸。 水中若隐若现的玉白身体,颇有一些玉体横陈的意味,喻姜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他蹲下来,喃喃自语:“睡着了?” 看到某一处又说:“这么粉……该不会连簧片都没看过。” 等反应过来又被喻棠的表象蛊惑,他恼羞成怒地想伸出手去捏喻棠的鼻子。 有个朋友养过一只小宠,捏它的鼻子就会张开嘴用小嘴呼吸。他的手指停在办公中,又倏然收回来。 怪了。 他感觉他应该生病了。 静谧的美人像是涤荡在水中的美人鱼,睁开眼的瞬间会托着水手的尸体沉入暴风雨夜。喻棠这张脸当然不用说,第一次见面时候给他留下不小的视觉冲击,但他很小就知道那是破坏家庭的坏女人所生的孩子,总是抱着敌意地攻击。 是好看。 连他经常都会被蛊惑,那些削减的恨意就像是嘲讽,再大一点,对父母之间的感情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也不是小时候那样天真,总觉得破坏家庭的人应该去死,实际上相敬如宾的感情只不过是保持利益最大化的根本。 就算不是喻棠的母亲,也会有很多人。 本质上,他的父亲是个烂东西,腐烂到内心都是脏污的,只是那个女人的命不好,把野种生下来以后就死了。 他茫然地托着侧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喻棠要住进他们家。 为什么喻棠是他……的,野种哥哥。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喻江觉得,他现在的行为就像是调皮顽劣的熊孩子为了博得喜欢女生的关注,揪人家的辫子,在别人的书包中放死蛇,不光明不磊落。这种行为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在其中。 一起欺负过喻棠的狐朋狗友早就迷得要死还要嘴硬骂两句,但私底下估计想把喻棠的皮肤舔烂。 他们推着彼此的肩膀,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你他妈的喜欢烂婊子你去追,到时候可别跟我做兄弟。” “好啊,我要是追到手,你们玩吗?” “天仙级别不玩是神经病啊。” 末了,还得挑起下巴问一句喻姜:“姜哥,你呢?最近看到你一直发呆出神,我们是不是要有新嫂子了?” 喻姜一脚踹过去,骂着:“去你的,关你屁事。” “少年~思~春~破防了。” 喻棠。 喻姜沉默着伸出手,在布满乳白雾气的玻璃上写喻棠的名字。推了推喻棠。 睡梦中被惊醒,喻棠睫毛颤了颤,看到喻姜下意识想跑,反被控着双手:“你跑什么,我不吃人。” “小姜……你怎么在这?”喻棠有点怕他,担心是不是又哪里惹他不高兴。 “起来,你在浴室里昏迷了。”喻姜恢复了有点拽的语气,“你发烧了没人管你。” 他硬邦邦地开口。 喻棠抿着唇,有点感激:“谢谢你,小姜。”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3。】 喻姜站起来,看向喻棠,眼珠里暗芒流转:“我问你,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被这么直勾勾打量着有点难受,喻棠没有回答。 “我呢,帅不帅?说实话。”喻姜莫名有点躁,又问了几句。 喻棠点了点头:“帅。小姜是全学校最帅的。” 轻柔的声音无奈纵容,喻棠对喻姜很纵容,其实喻姜也没有比喻棠小多少,但被这么夸的心情还是有些不一样。 “……哦,要是以后有人追你,谁都别同意,反正都是一群歪瓜裂枣,不到我这种级别的长相就别答应。喻棠,你应该是我们喻家的人,别到时候跟野男人生一堆野种等着我们跟你处理乱事。” 18、野种18 少年说得心不在焉,仿佛只是在询问要不要喝水那么简单。 好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喻姜挑起眉看去,喻棠单薄的双肩微耸,像是在发怔,眼皮有点红。 “你想哭?不至于吧,我开个玩笑而已。” 喻姜笑着把下一句也补充好:“反正你也生不了。” 他发现现在,他真的有点害怕喻棠生气。 生气……最先红的肯定是眼皮,紧跟着是含着眼泪的双眼,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反而显得他有多么罪不可赦。 喻棠静静地看着他,喻姜掐着喻棠雪白的脸肉,说:“你刚刚在浴室昏迷了,怎么回事?” “有点困。”喻棠解释,“最近很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我回房间了。” 没给喻姜反应的时间,喻棠先一步走开。温热细腻的肤肉骤然离手,竟然让喻姜有些戒断反应,他垂下眼,食指搓着指腹,残存着的触感,他愣神半晌,又鬼使神差凑上去,闻了两口。 总觉得连指头尖尖都是喻棠身上的香气。 就很有病,喻姜摸着狂乱跳动的心脏,感觉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非要热脸贴冷屁股,身份完全逆转。 以前是喻棠迁就他,哄着他,现在他不去招惹喻棠,喻棠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他眼眸阴鸷了一瞬,脱轨的滋味并不美妙。 起码在潜意识里,喻棠他怎么欺负都无所谓,但外人不应该染指。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看向喻棠,反而衬得他手段笨拙得厉害。 有点好笑。 喻姜弯着眼笑起来,笑容里多少带着点嘲讽。 【他看你的眼神好像要吃人,该不会没亲到嘴破防了吧。】404相当忿忿不平,【说话也太难听了,宝宝别往心里去。】 喻棠没想到404的词汇量这么多,好笑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他还不值得我分过去眼神。” 【一直嗡嗡嗡也很烦的。】 “但指数给的很多,当成刷指数的工具人就可以。”喻棠勾着薄红的唇角,浅笑。说起来,与苍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唇色,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鲜亮的,像是莹润光泽的玫瑰。 春樱凋零,温度攀升。 女孩们换上了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裙,讨论着做什么美甲好看。操场上的球以流畅的抛物线坠入球网,喻棠揉了揉有些倦意的眼。 愿意学习的人不多,临近高考也没怎么影响他们玩闹的心灵。 昨天晚上提起来聚会的事,班里多半的学生都去了。 谢知津走过来时,喻棠正聚精会神看着打球的男生,穿着球衣,肆意张扬。他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喜欢看球?” 侧目望去,瞥见雪白的皮肤和精致靡丽的侧脸,哪怕不需要看见正面,只需要窥见冰山一角,就足以留下一个绮丽的梦境。 谢知津最近真的很烦。 那天的亲吻过后,梦境中基本都是喻棠像是隔着浓雾在向他招手。破碎的哭腔,最后……只留下湿漉漉发红的双眼,醒来以后往往裤子都是湿的。 是混血,但瘾重。 以前连别人的手都没亲过,亲到喻棠以后,根本压不住。 骨血中燃烧沸腾的渴望催促着谢知津主动靠近喻棠……狭长幽暗的双眸缠绕着墨绿雾气,看向喻棠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索贪意。 喻棠听出来是谢知津的声音。 旁人眼里门槛很高的青川对于谢知津来说,约等于没有门槛。只是在接近高考的这段时间回国引起来不少的猜疑,示好、敬畏、臣服……哪怕还是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就很懂得察言观色。 “还好。”喻棠收回思绪,红润的唇角丰盈饱满,小巧的唇珠色泽娇艳,像是熟透的甜蜜浆果。 “我总觉得,你很少会笑。”谢知津随着喻棠的视线落在那些打球少年的身上,很少会有女生愿意驻足,但如果会有途径操场的女孩经过,男生们会更加卖力一些。 五六月份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三十度,晴空万里。 喻棠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白衬衣,愈发衬托腰肢很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揽下。 喻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翘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心,因为我过得不算好。” “因为喻姜?”谢知津从小生活在国外,但到了青川,他不用主动了解就有人献宝似的把喻家的那些事情抬出来,像是上供。 说起来,这种行为就像是,男生在喜爱的女生面前,故意揭穿兄弟的短来博取对方一笑。 本质上,这种行为无比下作。 除却那些事情以外,还得到了喻棠被揪着脖颈泼水的视频。 “谢小少爷,你在国外看惯了金发碧眼的,这种纯正的东方美人没见过吧,黑发黑眸,楚楚可怜,你看,他哭起来好那个……” 视频中,喻棠蜷缩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作恶者沾沾自喜,凑近了想要看清楚喻棠因为被水沾湿而发红的眼睫,漂亮得像是打湿皮毛的猫。 “我觉得挺好的,小姜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没什么缺点,是我的问题……”喻棠托着脸颊,清风吹拂起几缕发丝,袖子里也灌着风,乌眸中掩盖着落寞,“我是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出生就好了,这样也就不需要天天被人骂野种了,破坏别人婚姻就是不太好,所以我来赎罪。” “你父亲的罪恶被轻松吹走了,不是吗?始作俑者不应该是他?可他现在依然有超然的地步,还能获得喻姜的孺慕。”谢知津很喜欢喻棠的眼睛和睫毛,睫毛半垂不垂时,会在有阳光时,落下一排小扇的阴影。 “你不快乐,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不需要背负这么多。” 谢知津的手握着喻棠白细的手腕,细骨伶仃的一点,摸起来也没什么手,他没给喻棠拒绝的余地:“去散散心,别那么紧绷。” 人高马大的少年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身材颀长不说,肌肉流畅漂亮,一张阴郁文弱英俊的混血脸,偏偏身材好到爆炸。黛色的血管覆在冷白的皮肤中,像是幽幽流转在玻璃罐中的实验液体。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往回赶的学生们纷纷要避开行走速度过快的两个人。 喻棠抬起下巴:“你愿意靠近我?听到我的传闻后也愿意吗?” 圆润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好像不解为什么这样的天之骄子会主动靠近,明明他要什么都触手可得,偏偏要靠近他。 “他们不会乱说的。”谢知津想,他会有无数种办法,让那些人闭嘴。 可惜,喻棠永远不知道,那些恶言相向的人,背后说不定把那些视频翻来覆去都舔烂了。 恨不得舌头黏在手机屏幕上,恨不得穿透屏幕去亲喻棠的嘴唇。 最容易跟风的一群人,以喻姜为首的人表达出队喻棠的厌恶,他们也跟随。 喻棠的眼睛、嘴巴,都放松地笑起来。 傍晚街道上能看见日落,他们在海看还日落,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上了一艘船。 水面开阔,夜间映着两岸的灯光缭乱。 喻棠很喜欢水的味道,趴在甲板上,满目两岸的灯光。 “我要是以后没有家,能去找你吗?”喻棠转过身子,认真地问谢知津。 晚风残星,喻棠精致苍白的小脸映着斑斓的霓虹灯光,眼底灯光碎影,像是随时都会碎掉的一只玻璃蝴蝶,振翅而去。 亲都亲了,不至于小气到这个地步。 要是以后玩死遁,能彻底帮他掩盖踪迹的也就谢知津有这个本事。 他踩得高高的,谢知津仰头看着他,英俊冷郁得像是中古世纪存在于宗教神话中的神明,但他却以信仰虔诚的目光凝视着郁棠,他伸出手,“求之不得。” “别丢掉我。” “才不会,把你当宝贝供起来。” 低安全感,重度敏感,是谢知津对喻棠新的认知。 喻棠跃起,扑在谢知津的怀中,很稳。 “待会我送你回去?”谢知津想起来喻棠很重视亲情,只不过也没有得到多少亲情。不管有什么事情,每天都会踩点回家,乖得不像话。 喻棠点了点头:“好。” 开车停在别墅区外,喻棠跟谢知津道谢后转身离开。 乔木的影子影影绰绰,喻棠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有点晚。 回去时,却猛然发现家里人都在。 “吊儿郎当的,真是不像话。”喻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笑骂了句,保养得当的皮肤仍能看出来岁月感,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喻姜翘着腿不以为意,“妈,别这么说我。” “想好高考完以后去哪玩了吗?”喻昭也问了一句,补充前提,“前提是你把每一场考试都把题做了。” 喻棠换鞋的动作更轻了。 他很拘谨,进来后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个过街的小老鼠,默默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幸福。但还不够,喻姜要大声喧哗,最不缺爱的人会在喻棠的面前大声咀嚼,洋洋得意地展示。 他有很多钱。 也有很多爱。 随后居高临下地睥睨,说一句:“高考完你就该滚出去了吧,小野种,我们养你到成年很仁慈了。”《 》 19、野种19 “穿得好帅,考试加油。” “为你求的平安符,别忘了带。” 彩色精巧的平安符被郑重其事悬于喻姜的胸前,又被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扯下来,语气里多了丝抱怨:“妈,考场不会让带这个的。” 粗鲁地把平安符塞进口袋里。 简单的白衣黑裤就足够好看,弯弯绕绕的紫红相间的线从喻姜的口袋中拉出一些,像流苏一样垂在外面,像个装饰品。 喻棠看到现在发现有点眼酸。 可能偷窥他们一家人早就成了一种习惯,反正他会努力做到不被人发现。 文具之类的会提前发放,草稿纸也是,真正要准备的东西可能只有好心态。那枚平安符是很难求到的,喻姜草草塞入口袋,一直到学校,喻棠在班里看见他,那截线还是悬在外面。 “考完试去哪儿玩,姜哥?要不要破个处啊。”有人有点下流地挤眉弄眼。 喻姜下意识往喻棠那边看,语气更硬:“差不多得了……” 空调外机运转的声音微弱到近乎不见,在班里大部分人都穿着短袖的情况下,喻棠还是穿着单薄的长袖,半长的乌发乖顺垂下,只能看见水红的唇,和苍白荏弱的白肤,跟堆雪砌玉似的,没有半点表情。 “家里藏个天仙,凡夫俗子又入不了姜哥的眼,怎么办,好哥哥不给弄,这辈子是不是要当处一辈子啊……” 考试前和考试后的那晚总是学生们总容易亢奋的时候,哪怕几十分钟后就要去各自的考场,这些二代们依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鱼跃龙门是对普通人而言,这种大型考试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人生体验。 说荤话的人明显比起其他的小弟而言,跟喻姜的关系要更加亲密一些,甚至可以开这种玩笑。 原本很平常的话……或者说,对他们这个小圈子来说稀疏平常的对话。 平时也都是这样,互相开玩笑。但喻姜的耳朵却漫上了羞恼的绯红,恶狠狠地用牙尖抵着唇,“别开这种玩笑。” “好吧,不说这个了,考完试以后呢?去哪儿玩,我打算去……” 能屈能伸,看出来喻姜动怒以后,不约而同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你这个,平安符……好娘。”耷拉着的彩线被某个小弟一把扯出来,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估计也是没有认出来这东西是什么,喻棠位于风暴中心,垂下眼皮,乌浓的睫毛低垂,有点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喻姜一把夺回来,笑骂一句:“你他妈神经病啊,没事看看眼疾,这是临安寺的平安符,一符难求。” 视野之中倏然出现一团小东西,轻飘飘的,彩色的,落在金属色的桌面上。喻棠聚焦视线,终于看清楚那团小东西是什么……是家里人特意为喻姜求得的平安符。 喻姜没有看喻棠,声音落下:“我怕你死我家,好晦气。” 喻棠小声地说:“谢谢,小姜。” * 跟平时的考试差不多,每场喻棠都是第一个出考场的。 最后一场结束,天色还很早。下午的燥热扑面而来,喻棠白玉一般的稠艳面容上被日光晒出淡粉,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回到宿舍,葱白的手指拧开瓶盖,在喧闹声中看向窗外,抿了一小口水。 哪怕在青川,也不能免俗的,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扔书活动。 纷纷扬扬的试卷和课本像雪花一样从楼层中散落,很快在地面上堆了一层白雪般的白。 “好歹当了这么久同学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会少点,要不要去聚会?” 喻棠垂下眼皮,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某个不太熟悉的男同学。 没回消息,把手机屏幕轻轻关上。空气中活跃的轻松因子丝毫没有影响到喻棠,在考完之后……肩膀上的重担并没有停止。 把在青川的所有东西收拾好,让人送到喻家。 在踏出教室门前,男生颇有分量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喻棠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脖子。 “同学会要来吗?就你没回消息,给个准话,喻棠同学。”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男生快要吻上喻棠的发梢,呼吸声在喻棠耳边分外清晰,喻棠有些敏感地想要错开距离,但对方的力道大到喻棠根本就撼动不了。 “宋老师也会来吗?”喻棠不太敢得罪人,因此声音也是细弱的。 “不会。他来干什么。” 很干脆利落地说完。 喻棠勉强点头:“嗯。” 男生声音拖长:“嗯就是去的意思吧……” “要是没事的话。”很难拒绝别人的性格,单薄的身体在别人的倾压,那种纤弱的感觉,简直引人成瘾。喻棠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漆黑的水眸重重覆下。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隐忍克制。 “包场和娱乐的费用我们出,你只来个人就行。喻棠,别那么不合群嘛,你看你弟弟就很热情,你们两个性格差好多啊。” 又是喻姜…… 喻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手指。 * “说了吗?” “说了。”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嘛?是不是有点……喻家不好得罪。” “怕什么啊,情人生的私生子,又不是喻姜,错过了你别后悔,再说了,结束初次这种活动还是你发起的吧,现在装什么蒜。” 晚霞彻底落幕,青川的学生在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影子。但街道上随便一家理发店都很多学生在排队,估计都是普高的学生,高考结束就迫不及待想要改头换面,被压抑了太久。 喻棠给手机充了电,又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下。 【要出来吗?】 弹出来的消息是谢知津发来的,喻棠对着深黑色的头像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要去同学会。】 喻棠多多少少有点颜控,上辈子……围绕在他身边的美人太多了。 顶级皮相、顶级骨相的,对于相貌好看的,总是会多看两眼。谢知津的长相还不错,对于对方的靠近,他并不排斥。 404一路上都在跟喻棠讲:【同学会不都是一群中年人用来吹捧用的吗?我总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宝宝要保护好自己哇。】 宿主太精致美貌也是一件让系统很操心的事。 一场猜也能猜出来心思不纯的聚会,喻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晚风吹拂着喻棠有些病态白的面庞,城市斑驳的灯光色彩斑斓,投映在喻棠脸上,让他……像是从光怪陆离世界中爬出来的鬼魅魍魉。 喻棠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按照那些人给出的地址,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酒店。 敞亮的水晶吊灯奢靡繁复,中欧宫廷风格的装潢把华丽两个字极限展示,喻棠推门而入时,窗帘紧闭,人已经齐了。 但……清一色都是男生,约莫七八个人。 喻棠脚步一顿,瑰丽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喻棠,还不过来,我们都等了好久。” 认不出来这些人,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一群人,顶多能够被称呼一句路人。喻棠不止一次怀疑过404会夹带私货,因为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每个人平均长相都算帅气好看以上。 404会嘴硬:【都这么有钱了,改善一下基因很正常的。】 “同学会……就只有这么多人吗?”喻棠并没有主动靠上去,站在靠近门的方向。 这里是一间套房,很宽敞……面对素不相识的同班同学,喻棠也没有放松警惕心。 几个男同学当然没有错过喻棠眼眸中的警惕,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动物的机敏,面对陌生本能地睁圆了眼眸,但这种戒备并不让人戒备,反而会让人觉得喜爱。 “邀请了所有人,但是有时间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 “快过来,喻姜过来不是更无聊吗?” 他们理所应当地说着,仿佛施舍一般的语气。 作为同学,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喻棠的需求。被所有人冷暴力、默契地霸凌,喻棠会想要关注。 不管什么,只要稍微分出去些许关注就能夺得喻棠的感激涕零。 他们也不是想要喻棠的感激涕零,也不是想要从喻棠身上得到什么,只不过突然发现他们一直讨厌的人,实际上有着一张活色生香的漂亮脸蛋。 过去在喻姜的震慑下,把无穷无尽的恶意倾注在喻棠身上。 是因为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现在大家即将分别,就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没有人比他们同个班的人更清楚,喻棠这三年来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不再喻姜的眼皮子下,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没怎么经过思考,就笃定了喻棠一定不会拒绝。 喻棠那张病恹恹的,相当缱绻漂亮的面容听到后也只是蹙了蹙眉,就走过去。 “以后很少能见到嘛,就趁着这次机会,喻棠……”毫不掩饰眼中的痴迷和渴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戳碰到喻棠的手背,“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啊。” “我不太能喝酒。”细弱的声音听起来很乖,像是悄无声息扑过的风。 “没关系啊,不会喝酒也没事的,喝奶茶?牛奶?果汁?都可以。喻棠……” 他们默契地对视,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凝在喻棠身上。 就像是蓄谋已久的网,终于要捕捉漂亮的麋鹿。《 》 20、野种20 “喻棠?” 喻棠…… 喻棠。 棠。 一张张含笑的脸庞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和善,他们好像是天生工于此道,展现出和喻姜如出一辙的长袖善舞。面对其他人,喻姜总是和善的,那张俊美薄诮的面容便立刻会绽开微笑。 眼前的笑脸和记忆中的冷漠、轻蔑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回过神,有人有几分殷勤地拉开了椅子,有些讨巧的笑意说:“就坐在这吧,大小姐,你可真是太难请了。” 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人按着坐下来。 奢靡华丽的房间中启开了好几瓶价格不菲的酒,喻棠喝不了酒,也闻不了酒气。几不可察的皱眉,恰逢有人斟了一杯酒,晶莹剔透的酒液气味醇厚馥郁。 递过来:“喻棠,给点面子。” 他笑得满面春风,仿佛笃定喻棠不会拒绝。 喻棠的性格他们还是知道的,一个长得好看的闷葫芦,性格乏味得很,除了漂亮到妖异的脸蛋,几乎无聊爆炸。但光是好看就足够了,足够他们不惜专门这么做,只为了请君入瓮。 借什么东西都不会被拒绝。 那喝一杯酒应该也没什么。 404很着急地说:【宝宝酒里下了药,别喝。】 悬在半空的手握着酒杯,喻棠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辣。” “没事……你要喝什么?我让人去准备。”酒杯放下,再度询问,对方染着一头红发,耳钉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可能是这些人中唯一有辨识度的。 喻棠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几声,嗓子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咳过以后,眼尾的湿红濡湿就变得愈发明显。他稍微思考了下,说:“牛奶,牛奶可以吗?” 可能因为总是被拒绝,就连询问也都小心翼翼的。 红发哈哈笑出声:“没问题呀,当然没问题,牛奶而已。” 菜肴的观赏性要多于实用性,昂贵稀有的食材被精而小,在大厨的烹饪下,变成如画一般的形状。冷冷的,没多少热气。 “喻棠……当时你在台上扮演公主可真好看啊,我记得当时台下哗然一片,就觉得你很像真的白雪公主,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和鲜血一样红红的,好多人都看呆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找女朋友啊,不过……” 自上而下的视线从喻棠全身扫遍,漂亮的皮囊像是被造物主极尽偏爱,精心雕琢而生,但—— 他眼角勾着笑:“不过,你就用不上了吧,喻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女的就能弄你,比起女人,你更应该是男人的玩物。你不知道吧,我们私底下对你有个称呼。” 称呼这个词汇,相当于在喻棠的雷区蹦跶,但来之前他们就喝了一点酒。 手指不受控制想要搭上喻棠的肩膀。 称呼? 称呼不就是那几个,翻来覆去,都能让人倒背如流。 喻棠水红莹润的唇角绽开一个薄薄的笑,拂开即将落在肩上的手,说出那两个字:“野种。” 他的声音很轻弱,过去是由于自卑怯弱,现在则是稍微用点力讲话,喉咙便像是火烧一般疼痛。却犹如蝴蝶翅膀扇起来的风,红毛错愕了一瞬,微微睁大眼。 “不是野种,是……青川尤物。”他的颊肉泛着醉酒的绯红,想要补救自己这说错话的嘴,“哈哈哈大家虽然嘴上都这么说,但是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上次我去李则鸣他们宿舍,看到他正对着你的视频打手充,估计想得那里都是疼的。” 颠三倒四的话语伴随着阵阵酒气,恰好这时侍者端上来一杯乳白的牛奶。 “我来吧。”牛奶被人中途截下来,亲自送到喻棠的口中。 “这牛奶可不是普通牛奶,吃的牧草可是精心培育的,每天空运……”他说着牛奶的来历,眼睛看得发直。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喻棠把那杯牛奶喝进去。 404发出尖锐爆鸣:【宝宝,下药了!!别喝,我们跑路吧。】 在404的叫声中,喻棠面不改色把一整杯喝掉。 红润的唇肉上浮着一层晶莹的乳色,垂落下的灯光朦胧复古,喻棠喝完,他们肉眼可见地送了一口气。 再次恢复了正常高中会时的模样,聊一下学校的生活,再聊下家里的生意,但说来说去,话题都逃不开喻棠。 雪白昳丽的腮肉带着哭过似的红,逐渐的,蔓延到耳根。 喻棠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从小腹逐渐扩开。乌眸中的清明逐渐被浊意所取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席卷而来的燥热犹如酷暑的暑气。 把人放在蒸锅上蒸。 整个人像是被反复浸没在热水中,难以言喻的痒意席卷全身,雪白的额头沁着薄汗,唇色显出不太正常的殷红,喉咙间溢出压抑的哭喘,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的滋味并不好受。手脚还有四肢百骸都在慢慢地失去控制力,视野之中被泪雾框得模糊,无数双手伸出来想要抓到喻棠。 “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红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慢慢悠悠从椅子上起身,懒洋洋地挥手。 他笃定喻棠不可能会走出这层楼,说不定会缩在哪个小角落。今晚的这层楼除了他们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在开启正式的佳肴之前,完全不介意陪喻棠玩一下猫捉老鼠的小游戏。 喻棠的衬衫湿透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本能地往月越来越深的地方躲,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随手拉开门躲进去。 “喻棠,为什么跑啊?” “会在哪里呢?” 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在尚且存有理智之前,喻棠的脸颊贴着手臂。外面的脚步声乱而动荡,估计所有人都出动了在找,他们身着华贵,带着特有的傲慢矜贵,像是捕猎者在追捕逃出陷阱的幼鹿,一扇扇地打开门。 喻棠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将门牢牢繁琐。 洗浴用品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中,喻棠整个人都是粉红的。 红发翘着唇角,打定了主意。 要是能够抓到喻棠,一定要弄得他下不来床,把他满脸春潮的视频拍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喻棠就是一个人尽可欺的婊子,过去是,现在也是。 从来都没有变过。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希望成为喻棠的第一个人。 ——“他那双眼睛……好想舔到泪都淌不出来。” ——“那我就抓着脚踝弄咯,到时候给喻姜打视频会怎么样?” ——“一边骂一边开录屏,喻姜不是讨厌喻棠吗?知道会畅快死了。” ——“被灌成泡芙吗?有点可怜。” 喻棠……总是能轻而易举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欲念。 从欲望中诞生的美人,就只能吞咽着罪恶被玩弄至死。 【开门。】 手机的消息震了震,喻棠迟疑地抬起满是泪的脸,却没有动。 【等着。】 咔嚓……开锁的声音几不可闻。 看清楚是谢知津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甜腻温软的香气猛一下扑入怀中,谢知津公主抱着喻棠往房间走。 纯白的大床,眺望视野就能瞥见黑沉沉的海水。还有楼下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情侣,落地窗弥漫着夜色,喻棠像个熟透的蜜桃,胡乱地夹着腿乱蹭。 “很难受吧。” 谢知津低着眼守在喻棠面前,像是恶劣的儿童见到了喜爱的玩具,缠绕着粘稠绿雾的眼眸像是蛇类的竖瞳,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修长的指尖从喻棠的额头逐渐划到嘴唇。 微微用力,就能揪到嫩粉色的舌尖。 抚平喻棠微蹙的眉尖,喻棠忍着泪。 他比任何人都肖想喻棠的味道,但只能克制、隐忍。 喻棠遭受的恶意来多了,没来由的、无穷无尽的,暗中处理了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可还是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主动靠上来。像是要把玫瑰关在玻璃罐,故而用了更加下作的手段。 这种烈性的、上不得台面的药就这么被下进杯子里。 谢知津感觉自己有点被气,捏着喻棠的鼻子:“没有人告诉你,在外面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被人捏着,呼吸有点不太顺畅,呼吸都是灼热的。 谢知津俯下身闻着喻棠发丝浓郁的香气,有点喜爱喻棠不省人事的模样。 像个乖巧、任人摆布的大型玩偶,不管做出什么动作都不会生气。 他戳了戳喻棠的脸颊,细嫩的肉光滑细腻,花苞一般带着水汽。 外面还隐约能听见动静,阵仗很大,叫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但很快,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热……”喻棠含糊不清地呢喃,本能地往凉快的地方钻。 触碰到了谢知津的手。 谢知津低低地笑:“热?” “你要我吗?如果要的话,可以捏一下我的手,如果不愿意就站起来跳个舞。” “……好。” 他关掉灯。 任劳任怨的,拉上被子。 湿润的海风吹散房间淡淡的甜腥,谢知津垂下眼,仍然能感受着一点甜滋滋又潮腥的气味,要被一点点吞没干净。他的手很烫。 烫得很厉害,几乎要和体温融化在一起。《 》 21、野种21(明天v) 迸溅的白被谢知津慢条斯理擦拭干净,敞亮的洗手间,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口腔中残存着甜腻的感觉,镜中低垂的、面无表情时只会显得矜贵阴郁的脸上餍足惬意。指尖残存着滚烫的感觉,他搓揉着手指,眷恋着触碰到喻棠时,柔靡细腻的触感。 像是从深海游上岸的人鱼,在人类的手中,被肆意妄为。 喻棠的体温只短暂地降下来,一点多,体温骤然攀升。 酒池中的斑斓灯光照亮五颜六色的烟雾,晃动着、扭动的人影影影绰绰,氛围一直都是这样,喻姜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一点多。 在外面过夜时家常便饭,但今晚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喻姜起身,准备离开前,昏昧的光线晃动了一瞬,他眯起眼珠,猝然发现亲在一起的两个人……五官跟喻棠有几分相似。 “找替身呢?” “正版的得不到,就只好收集一下代餐了。” 对方也不以为意,能跟喻棠两三分相似,都已经算是大美人了,正版是搞不到了,喻姜跟个疯子一样,像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若有若无的提及,频繁地看手机……如果不是见过太多次喻姜对喻棠歇斯底里、近乎恶毒的咒骂,他甚至怀疑喻姜是不是存着其他的心思。 轻蔑傲慢的目光从两个人身上移开,喻姜推开门起身往外走。 以往喻棠回家时,不管是闹别扭还是其他原因,到家就会报备。 没有备注的,冷冷清清的小猫头像,能让人联想到喻棠本人,好像……只是看着头像就能构想出来,喻棠那总是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 握着空空荡荡的手机,喻姜穿过人群,凌晨的夜色之中,灯光依然明亮璀璨。 街道上的车流不减。 * 甜腻破碎的哭荫粘稠,像是夏日的骤雨,潮湿、燥热,动人心弦。 喻棠在睡梦之中仍然不安稳,他梦到了很多东西……梦到了得了最高奖项的那天,他的尸体被收藏家买走。 五官精雕细琢的幼童犹如瞳仁大而黑,总是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勾着眼睛直直看向门缝的方向。 “宝宝,今晚妈妈就不回来了,作业自己做好,知道吗?” 潮热的夏天,为了节省空调费,小电扇扇出来的风往往伴随着灰尘的味道,睡梦中有惊雷闪过。 喻棠的睫毛剧烈地震颤着,整个人像是泡在热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额头很热,手很热,被人包裹着奔向充满蝴蝶的花谷。 “喻棠,醒醒。” 宝贝,怎么躺在这里,桌子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头好烫,发烧了?” 脸好热,是发烧了还是热的?这天的确太热了,不过很快呢……我们宝贝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昏昏沉沉之中,好像有人一直在推他的身体。两道声音交织在喻棠的耳中,温温柔柔的年轻女音和低沉华丽的音质,喻棠有点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迷迷瞪瞪地睁开一道缝,眼泪在眼中漾着细碎的光芒,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知津还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手背贴在喻棠的额头,被烫了一下。 “哭着叫妈妈?我可不是妈妈。”谢知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想到喻棠有点可怜的身世。 以一种绝对没有安全感的姿态,蜷缩成一团,盖在身上的杯子很乱……做了噩梦,还是好梦,怎么会颦着细长的眉毛噙着泪珠,脸颊热成了淡粉色。 模糊的声音入耳,喻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呓语。 谢知津在房间中找到了温度计,测了一□□温。 41°。 烧得好厉害,别到时候小状元还没有考进大学就先变成傻子了。 大少爷任劳任怨拧了冰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在喻棠的额头上。 陡然的冰凉,像是兜头浇下来的水。 “喻棠,你就是个婊子。勾引我同学不够,还打算勾引谁?嗯?” 下巴被人捏着,口腔被入侵,呼出的热气散出些许温度。 喻姜笑眯眯地凑过来,又毫不客气地踩着他的手。 “好疼……”喻棠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喻姜铁了心要整他,绝不肯给他溜走的机会。 ——宝宝,你要去一个很多玩具很好玩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妈妈会不会哭? ——会哭?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掉小眼泪哦。 ——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赚钱给宝宝买好多衣服和玩具。 ——遇到哥哥和弟弟要谦让,他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那道巨大的门高大巍峨,像是通往天国的门。 幼嫩的小手被人攥着,那扇门开了一道小缝,露出来刺眼的白光。 穿着得体衣的男童傲慢地从楼上看过来,眼神相当不和善。 冷峻的少年沉着脸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就是那个贱人生出来的小野种,喻北言,你可真是可以的。” 激烈的争吵伴随着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小手捏成拳头,努力扬起小脸:“哥哥、弟弟、爸爸……妈妈。” 胃中一阵痉挛,疼痛迅速弥漫到全身各处,像是被大型器械碾压过,喻棠感觉浑身都很难受。 404心疼疼地调低数值:【疼痛屏蔽,但症状保留。】 为了演戏更真,喻棠一直都保持着疼痛值,明明可以直接选择屏蔽。 喻棠散乱的乌发被沁润湿透,谢知津中途换了好几次水,来了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把喻棠送往医院。 闪烁的灯有点惹人心烦。 喻棠离开房间时,谢知津的掌心落满了眼泪。 * 急救室的灯光闪烁。 谢知津站在长廊踱来踱去,心绪不平,远处残星一点点浮出天际。 天亮。 “喻姜,收拾一下。” 喻姜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维持着靠在枕头上的姿势睡,脖颈有点疼痛。 “不是说了出去玩?好不容易我们全家人都有时间。干净把你的行李箱收拾收拾,不用带很多东西,日用品那边都会准备。” 意识回笼,喻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家还有个海岛。 只不过一直还没去看过。 那个海岛的位置很好,稀有且甜蜜的水果,四季温暖如初的阳光,光是踩在银白色的沙滩上就很愉悦。完全不需要思考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喻姜想着,唇角勾出来一点笑意。 要是喻棠这个土包子跟着去,说不定眼睛都会亮起来。 他这么想着,一边推开门。 装模作样地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开门,眉头微微蹙起,“没有人?” 喻棠的房间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设锁,喻姜没有多想直接推开门。原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就洗浴间都很狭小,视野一眼就能看得见尽头。 可是……没有。 没在? 喻姜竟然有些失落的滋味,喻夫人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喻姜只能作罢。 “你在磨蹭什么?时间都要赶不及了。” “哥,喻棠昨晚没有回来吗?”喻姜活动了一下筋骨,脖子上还是有点钝疼,昨夜没睡好,正常情况下,他这时候应该还得再补个觉。头发被揉得有点乱,单从外表看,喻姜的长相确实很有迷惑性,天然上翘的唇角,会把无害感拉到最高。 但同样的,喻姜也的确恶毒。 喻昭总觉得最近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可不管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 ……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忘记才对,那被忘记的那件事是什么呢? “嗯,没回来。”喻昭颔首。 喻夫人冷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一个外人了?去吧,东西整理好就出发。” 八点。 炽热的红日高悬,温度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二度。 整栋医院被封锁,专门服务于谢知津一个人。一览无余的纯白,是独属于医院的颜色,谢知津坐下又站起身,托着腮走来走去。 明明灭灭的灯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要带来灾厄一般,哪怕努力控制着不去往其他的地方想,可是不行…… “医生……感冒也需要这么久吗?” 从急救病房中走出一个医生,谢知津迎了上去,一整晚没好好睡过觉,他眉宇之间充斥着淡淡的倦意。 医生摇头:“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已经是全国范围内最好的医院,专门服务于各种富豪,甚至曾经有过几年前就该死掉的富商,硬生生用每天几十万的仪器吊着一条命,至今都在苟延残喘。 谢知津的脸色倏然冷沉。 滴滴—— 滴…… 各种各样冰凉的仪器在喻棠的身上检测着,喻棠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境由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组成,没有什么逻辑。 不可可以肯定,应该是经历过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应该是有一两分的清醒,并且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不过有点像鬼压床,控制不了清醒。他的身体,生机正在以飞速的速度流逝,快到,喻棠都觉得他快死了。 404把所有痛感屏蔽,喻棠倒是没什么痛苦的。 梦中梦,一个接着一个。 总体而言,他……或者说,本该的“喻棠”,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母亲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就剩下他,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哪怕很笨拙,也努力给孩子倾注所有的爱。 脆弱的早产儿,弱不禁风,总是生病。 哭起来像是要断气一样。 等再长大一点,基因中的漂亮就会凸显。才几岁的孩子五官就能看出无与伦比的漂亮,也总是会惹来许多的变态。再加上刚毕业没多久,工作做不长久,经常性地搬家。 不管怎么动荡,母亲也不会落下陪伴。 直到……垃圾桶中总是会有渗出血的纸团,和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母亲。 被罚站……遗失的珠宝,怀疑到喻棠身上都不会怀疑突然离职的保姆,狭小的房间中,像是一个小小的囚笼,吸纳着所有的负面情绪。 “喻棠……你还说东西不是你偷的,那你告诉我,我的首饰一直没人碰,怎么从你来了以后就莫名消失?” “喻棠,你跟喻姜别起冲突,在学校就要友爱同学,你就不能稍微安分点,为什么大家不欺负别人,就只欺负你?” “喻棠……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别做朋友了。” 一道道枷锁构成深黑色的囚笼,把喻棠捆得结结实实。 叮—— 喻棠的眉心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光亮、仪器、还有……神色严峻的医生护士。 “我……” “你先别动。”医生阻拦了喻棠的动作。 乖乖穿着病服,昳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玻璃雕刻成的美人,稍不注意,就会碎成片。 胆怯漂亮的黑眸透着些许稚气,仍然是高中生的模样。声音乖弱,手腕上的针孔止了血,眼角有发红的、干涸的泪迹。 喻棠苍白着脸垂下眼苦笑:“我是不是……没多少日子活了?”《 》 22、野种22 “你们先出去吧。”主治医生先把其他人赶出去,再次看向乖乖坐着的少年。 太单薄,所以浅灰色的病服穿在身上也宽松肥大,愈发显得腕骨纤细,对于病人,当然有必要让他们了解到病情的真相……像他们这种从业二十多年的医生来说,遇见过胎死腹中的婴童,还是儿童的小患者,做过很多善事不到六十的老者,可面对喻棠时,那真相徘徊在口腔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出口。 究竟要用怎么高超的言语艺术才不至于让脆弱美丽的少年坠下眼泪。 情绪激动点的话,说不定病情还会立即恶化。 挥退其他人,整个病房之中,只剩下喻棠和医生。 喻棠故作轻松地翘起唇角:“没关系的,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把真相说出来也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 或许是为了病人的心理健康,毕竟心态对于治疗来说太重要了。病房内野敞亮,阳光普照,温度在很适宜的二十多度,栽种着能够净化空气的绿植,灯光柔和。 医生慈爱地笑笑:“大概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的?” 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挡着阳光,暖色的光芒透过指缝,喻棠似乎是从观察阳光的小游戏中得到了些许乐趣,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意识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喻棠回想:“几个月之前……会经常感觉到困,哪怕每天的睡眠时间是充足的,也依旧会感觉到困乏,四肢没什么力气,后来就……连走路都好疼。” 喻棠的手置于腿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窗外。 绿荫森森,有鸟高飞。用最平静的语气把这几个月自己的不适说出来。最开始只是疼……后来就疼得走几步都要缓好久。 晒日光是奢侈品,就连体育课都是猫在教室里。 把高考参加完以后,就已经是在强撑,喻棠抬起眼,露出一个天真气的笑:“没关系的,您可以告诉我病情,我自己心里有个底就好了。” “病情可能无法好转,甚至在未来的几个月内会进一步恶化。” 作为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名医,现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往舌头上粘了胶水,艰难无比,他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喻棠脸上的神情,害怕喻棠会露出不高兴或者难过的神情。 尽量斟酌着发言,用最委婉的语气把事实说出口,“不过我们会竭尽全力帮你结清痛苦,确保你在这段时间内保持舒适。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只要你配合我们的治疗,肯定会有好效果的。” 不…… 小病人的情况远远比想象之中更加严重。 说起来,短则活一两个月,长则半年左右,总之,活不到今年冬天。这种病例很小众,而且是遗传病,病例在全球范围内不超过五十例,多数病人都很年轻,且会随着基因遗传,目前还没有能够根治的办法。 换句话说……无解。 喻棠静静听着,皎洁的小半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正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事情。 “我能看看诊断书吗?”喻棠小声请求,很有礼貌地讲,“我妈妈好像跟我的症状很相似,所以我想看看,可以吗?” “这……”医生的脸上有些为难,外面长廊中还站着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其实有点不确定把病情就这么直接告诉喻棠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做法,他脸上的犹豫和为难都写得明明白白。 喻棠细密的睫毛有些失落地低低垂着,“看来不可以。” “算了,既然你自己有心理准备,我给你就是了。”医生对待这种病人也没辙,只能把诊断书交到喻棠手中。 轻飘飘的纸,医生拿着犹如万斤,倒是看起来比喻棠这个患者本人看起来都要担惊受怕得多。 专业名词还有哪些数值,喻棠自己也不能看得懂,就扫了一眼病症。 是404设置的病症,他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种病症……不过妈妈也是英年早逝的话,会有遗传性也很合理。 由于可以自由设置火葬场的方式,喻棠给自己设定了最套路却很有效的一种。 习惯本来就是一件潜移默化的事情,他倒是不在意自己得的这个病症是什么了。 “看来我真的活不久了。”喻棠把诊断书放在一边,双手托着脸颊,“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大学也不能上了……不过,还好,可以早点去陪妈妈了。” 医生悄无声息退开,给喻棠留下一个相对独立私密的空间,本来患有绝症就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喻棠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本可以瑰丽无边,可可笑的命运却像是开玩笑一样,让他的生命即将走向地狱。 “怎么样?”谢知津几乎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等了这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度日如年,等医生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毫不掩饰眼中的关切,和流于表面的深切爱意。 医生摇摇头:“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可能有点复杂。” 很快,他把喻棠所患的病症简单跟谢知津说了下,谢知津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吗?” “是的。”医生苦笑,“病人有着很严重的自毁倾向,不知道谢少爷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些伤痕。” 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春樱绽放的初春,亦或者是炎炎夏日,喻棠总是穿着能盖过手腕的长袖。但走近的次数多了,喻棠藏在袖子下面的手腕偶尔会露出来。 喻棠的皮肤绝对属于雪白的那一挂,像是一捧新雪,干净、纯粹,因此,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浅褐色的疤痕淡到看不见,那一定留了很久,还有一些最新的,尖锐物刺出来的痕迹刚结痂,有的则是新长出粉肉。 “那些伤口可能要追溯到八年前,最新的伤口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内留下的。他的心理状况已经处于严重亚健康的状态。” “治不好吗?如果是全世界最顶尖的那一批科学家医生,所有的医疗资源集中在一起也没办法?” “没办法,谢少爷,这种病症太罕见了,罕见到连样本都很稀有,治愈的方法更是没有,可能最长也就活不到今年了,我冒昧地猜测你和患者的关系,要是有可能的话……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内,带他过想过的生活。” 医生的履历拿出来足够光辉耀眼,在他手下从将死到痊愈的病人数不胜数,连他都说出不可能治愈……那就几乎没有转机的可能性。 谢知津下意识地看向病房中,喻棠靠着软枕,神态看起来疲倦又放松。 就像……被荆棘封在城堡中的睡美人,但不会有王子一吻就立刻复活。几个月前,舞台上他们吻在一起,能尝到他湿热暖香的粉舌。昨夜,喻棠就像一条艳丽的美人蛇一点点攀附而上,在他的手心、舌尖上,绽放到极致。 而今天,而现在,就被医生冷冰冰地下了病危书。 谢知津胸口有种说不出来的郁气,一朵本该被娇养、被呵护的花,被养到近乎枯萎。他走进去,喻棠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小少爷,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准备提前给我哭丧?” “喻棠……”谢知津的手摸了摸喻棠因为病情而苍白的脸颊。 “没关系的。”喻棠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没关系的。” 他反过来安慰谢知津,“其实已经足够了,能够活到现在就很满意了。谢知津……昨天晚上我知道是你,谢谢你。” “我想去……去老房子,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你要不要陪着我一起?” * 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拂面而来的海风夹杂着湿漉漉的腥气。 游轮在海面上形式,喻姜站在甲板上有些心不在焉。 “姜哥,你今天的发挥、有点不行啊,技能那么明显你都不躲,直接进塔了……还我野王哥哥,还我。” “又死了……完蛋了,这下彻底完了。” 耳机中的少年正在鬼哭狼嚎,喻姜有点心神不宁,这种状态从见不到喻棠开始,就很他妈有病,喻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能让他都离开京城那么久了都还是在想。 他……对喻棠很凶吗?可是他不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对喻棠凶过了,那为什么连回家都不回。 记忆里,喻棠回家的时间点很固定。 他手里又没有很多钱,在外面无处可去,顶多会因为难解的题目在学校会多多思考一会。 “网太差了,你们玩。”喻姜利索关了手机。 舱内,父亲和母亲正相对而坐聊天,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哥哥坐在角落中看财经报纸,一切都安静静谧,是他在喻棠来的、最开始的几年设想过的场景。 按照预先的轨迹,事情就应该这么发展。 他们一家四口,融入不了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破原有的平衡。 可万里无云的阳光,澄澈干净的海水,都消弭不了萦绕在心头之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喻昭手中攥着报纸,可无论多么努力专注,都无法让自己把注意力聚焦在报纸上,频频看向窗外,瞥见了站在甲板上,衣衫灌风,看起来在笑的喻姜身上。 他终于还是放下报纸,走到外面。 “小姜,你很开心?”喻昭对这个亲弟弟,说不定多么亲近。 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无比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是什么德行。两三岁的时候,知道爷爷奶奶喜欢兄友弟恭,无论在家里再怎么闹腾,都会装出一副和睦的模样。人前人后全然是两幅面孔,一张脸盈满笑意,像是这世界上再明媚不过的少年郎,一张面孔用以单独示人,皮笑肉不笑,总居高临下地,傲慢地睥睨所有人。 喻姜曲着长腿站着,看到喻昭出来,慢慢站直身体,收起脸上的笑意:“为什么不开心,好不容易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哥……你说,这种日子,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父亲总是要忙于应酬,后来地位稳定以后就不再需要那么繁忙,可他们还是没有时间。喻昭眺望着远处,高飞的海鸟引翅高飞,看起来无比自由。 喻昭双手扣着围栏:“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暂时想不起来。” 喻姜似乎很喜欢看到喻昭这张郁气森森的脸,好像高贵疏离的哥哥总算有了一丝活人气,他扬起唇角嗤笑道:“哥这样的好记性,难得会忘记事情。” “既然记不起来,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 六月中的街道上,白蔷薇攀附着院墙。 喻棠走起来有些许的踉跄,完全像是失了魂。不过想想也是,十八岁即将绽放绚烂的生命,可以摆脱喻家,如果……喻棠愿意自己脱离喻家,谢知津完全可以让喻棠生活得更好。 不管喻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可以买下一栋别墅,亲自来照顾喻棠。 可喻棠对喻家的羁绊太深了,明明一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是对所谓的亲情抱有期待。 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喻棠这么惦记的。 花心昏聩的父亲,居高临下的养母,高高在上的哥哥,和总是在学校欺负喻棠的弟弟。 这种配置的家庭,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毫无牵连的存在,知道自己被厌恶,如果说是还在教育阶段暂时逃不开喻家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还要注入亲情?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喻棠的思绪完全放空,可能是因为做了一个足够冗长的梦,梦到了几乎相当于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哪怕绝大部分他来到这个世界中还没有发生,够逼真、因此会感同身受的难过。 “过来。” 腰肢猛然被一股大力箍紧拽回身边,谢知津把喻棠带回身边,一辆车刚好擦过去。司机像是在喝酒,整张脸都泛着不太正常的绯红。 要是谢知津反应稍慢一点,那辆车就可能会和喻棠撞上。 他微微皱眉看向喻棠,只见到喻棠有些放空的双眼。那双极为纯粹漂亮的漆黑眼珠,鸦青的一排睫毛低低的,眼神中没什么光彩,转向唇边的话改为柔声细语地安抚:“小棠,我牵着你走吧。” 全球范围内最权威的医生已经派人去请,不出三日就能回来。 倘若……喻棠愿意跟他走,随时都可以。 去哪里都可以,去不被人找到的地方也可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再强制一些,不过喻棠的身子可能受不了。 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单薄得厉害。 两个人牵着手,喻棠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小时候,总是在搬家。” “我妈并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多少钱。” 融合了一部分记忆,喻棠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摸透了。 烂俗的故事,女学生爱上年长几岁多金的学长,因为一次学校组织的宴会相识。一个人认为是恋爱,一个人认为是猎艳,因为抗拒刚认识就上床还被喻北言认为是臭婊子还要立牌坊,那女人拥有相当美的一张脸,起码从小到大一直都追求者不断。 哪怕在那个圈子中也足够的稀有罕见。 她会纠结出门前穿什么和他见面,后来以为感情足够深,提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却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搪塞,意外得知心上人是有妇之夫后,便决心离开。 那时候喻夫人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找工作很不容易,最顶尖大学毕业的学生找工作四处碰壁,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所以,住哪里都不稳定,一直都在搬家、搬家、不停地搬家。 她以为的恋爱期间没有收取过对方的钱,只收下来她以为便宜的小礼物。 “不过后来手里有了点钱后,就买了老破小,装修以后就安定下来了。”喻棠说这些事情时,漂亮的眼瞳也像是有了光彩,像个亮晶晶的宝石。 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下来老破小也是一笔不菲的价格。 喻棠的手很凉……在盛夏像是在触碰着一块凉浸浸的墨玉,谢知津墨绿的眼珠静静地望向喻棠。 没有打车就只是走,不过喻棠的体力很差,走一段路就得休息好久。 穿着便衣隐匿在人群中的人总要时时刻刻留意谢知津的安全,始终都会有人保持一段距离近身保护。 那是一栋七层的小楼,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窗户是深蓝色的,外表的墙皮脱落褪色以后,变得灰扑扑的。在光鲜亮丽的京城中,很难想象居然还会有这样年代感且破旧的房子。 喻棠穿着简单的衣服,就像是娇艳的玫瑰、璀璨的明珠,被随意地丢弃在乱糟糟的灰烬里。 和周围老旧的环境有着鲜明的格格不入。 这一片都是老小区,小区大部分的房东都会把房子租出去,因此这里白天人并不多,很多都是出去工作的租客,等到很晚才会回来。 喻棠秾丽的面庞呈现出鲜活感,他手中攥着钥匙,走路也像是变得轻快许多。 楼层在五楼,要爬一会。 楼道里的墙壁上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广告名片和涂鸦所覆盖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门上的春联还鲜红,就连生肖都还是过年那会的,看得出来年年都会有人回来打扫、贴上。 划拉—— 门开了。 尘封已久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后的模样,没怎么动过。 “既然我也快死了,我想把妈妈的遗物处理掉。这样离开的时候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提及自己的死亡,喻棠的脸色平静,那张被病痛所折磨的脸蛋,哪怕明艳依旧,病气之下,荏弱得像是一株病蔷薇。饱满红润的嘴唇也由于经常性地含咬,而有着一层薄薄的血痕。 简单的三居室,大概也就一百平出头。 谢知津不太想和喻棠聊到病情相关,一直都在努力回避着这个话题。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子,墙上、边边角角的地方,可以玄关处,到处都是喻棠的照片。 在影楼拍摄的写真,很有年代感,照片上的喻棠还是小朋友,就已经像个精美的洋娃娃。 穿着小西装的,恶趣味穿着漂亮粉裙子的……还有很多很多。 喻棠在房间中收拾东西,谢知津跟上去,“你需要什么跟我讲,我帮你整理,你去坐着。” 那么重的东西,喻棠现在在谢知津的眼中约等于应该被重重保护的玻璃公主,要精心呵护,否则随时都有碎掉的风险。 “没事的,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会现在就死。”喻棠有些好笑地看着谢知津。 位高权重到才是少年,那么多人都要卑躬屈膝,谢知津现在的模样……殷勤到像是被人夺舍。 “好了,小王子,你到一边待着吧,电视应该可以打开,每天的电费我都还在交着,你无聊的话坐过去看看。” 少年那张混血精致的五官,飞快地垂下脸,很不情不愿。 也是。 跟喻棠相比,谢知津看起来的确是个人高马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基因的优势,喻棠能被单手抱起来。 两个人对视,喻棠平静地移开视线。 拖来一个大纸箱,开始整理东西。当初母亲去世时,为了防止喻棠担心,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以至于喻棠根本不知道后来的葬礼究竟是谁帮忙处理的。 也是后来,一直不怎么搭理喻棠的喻北言,喝了一点酒,以轻松的口吻把这一段事情说出来。 “你妈对你也够好的,害怕你知道他的病情,就独自在外面治疗,生前那么美的女人,居然连死后,尸体也是青白的,变形、尸斑……恐怕你见了也会害怕。” 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喻棠努力地想要把这个事实咀嚼吞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才得知。好不容易在喻北言心情还不错的时候,知道了公墓的位置。 最开始得知母亲死讯的那几年,喻棠每天晚上都在掉眼泪。 “这里是我的房间,很漂亮吧。”喻棠水红的唇角得意翘了起来,谢知津随着喻棠的视线看了过去,那个年代的装潢……以现在的目光去看,其实是粗糙的。 更不用说,谢知津还是在那样的高门大户中长大的。 不过依然可以看得出来一个母亲对至宝的用心。 风铃、漆成淡粉色的房间,书桌上则是那一年最新很贵的电脑,一整面书架上都是各种各样的书,从儿童文学到艰涩的名著,大床还很浪漫地垂下帐幔,像是公主能睡的大床。 床上,摆放着半床的玩偶。 不得不承认,喻棠母亲还活着的那几年,喻棠被养得很好,有什么最好的也都是在满足喻棠。 喻棠把玩偶和母亲的东西放在一起,他忽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知津。 半蹲在地上,苍白荏弱的脸蛋灰扑扑的,喻棠双手合十,有些恳求地询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朋友,我可能……只有你这个朋友了。所以,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你。”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发出声音的,是朋友两个字刺痛了他,还是喻棠那张故作轻松的表情刺痛了他? 喻棠像是在交代自己后事一样,一点点数着自己能够记下来的事情:“要是我死了,这件房子就卖掉,钱就捐给福利院,随便哪里都可以,或者你亲自帮我给那些需要资助的孩子怎么样?” “你自己……不都还是孩子……”谢知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脏像是被一重一重的锁链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又被成千上万的尖刺穿透,让他连正常地跟喻棠说话都做不到。 喻棠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百叶窗中漏下来的光线落在喻棠的身上,喻棠就像……主动献祭自己血肉来救人活命的艳鬼,精气神被一丝丝抽离,他笑着看向谢知津:“我是小朋友,不过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对小朋友下手了?” 谢知津的耳边逐渐漫上一层绯红。 在那样冷白的皮肤上,这点红晕显得格外明晰。 喻棠继续整理东西,很多东西,都只有喻棠自己才知道要放在哪里,要怎么处理。 “还有这些玩偶,能不能跟我妈妈的遗物一起烧掉?那些书你看着来,要是有人想要送出去也可以的,随你处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喻棠有些不安地抬起眼皮看着谢知津。 他很害怕……害怕,他以为的朋友也只不过是在一厢情愿而已。 因为他现在身边空无一人,向前无所期待,向后空无一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失败的、毫无希冀的一生。 谢知津攥着喻棠细瘦的手腕,蹲下来和喻棠平视:“我有一套闲置的房子,到时候把你想放的东西带过去就够了,不需要你耗费什么心神。” 喻棠点了点头。 谢知津的视线落在房间中的某一处,指着:“那是什么?” “是相册,是小时候拍摄的一点照片,你要看看吗?”喻棠也看到了角落中的那本相册,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颜色也依然鲜亮。 谢知津点头,他越来越发现,喻棠就像是一个无穷尽的宝藏,吸引着他主动靠近……探索。哪怕喻棠看起来孓然一身,像是隔着冰封的城堡在看着他,触碰着,摸到了一手的浮冷。 * 白色艳阳的照耀下,银白色的沙滩无比柔软。 经过开发后的海岛,充满了与世隔绝和现代感。一幢别墅安然伫立其中,被层层叠叠的绿荫所环绕,一家人等上岸,早就有穿着黑白色统一制服的仆人在等待。来自不同国家的佣人说着各种口音的英语,欢迎着主人的到来。 岛上可以泡温泉,做美容项目,也可以野钓,或者其他项目。 之前还处于开发阶段,喻姜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他爱玩,对这地方存了点好奇心,但真正登这座岛,意向之中的兴趣却丝毫没有。 缺了什么…… 缺了喻棠。 要是喻棠也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内心或许就不会这么空落落的。追在他身后左一句小姜又一句小姜,殷切地问他要不要吃水果。漂亮的面容堪称颠倒众生,却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喻昭不用多说,对谁都是冷淡。 能朝夕相处的人就只剩下他,喻棠刚来到喻家时,喻姜就能感受到喻棠的小心谨慎和讨好,五六点起来学着做饭,弄得满脸都是面粉,最后得到一顿斥责。 “家里不是有厨师?又不是短你吃喝了,摆出这副可怜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小孩子对外界情绪的感知才会更加敏感,其他人的冷漠,喻姜能理他,就已经算是独特,哪怕这份搭理总是伴随着难听的咒骂,喻棠也愿意主动靠近。 毕竟……比咒骂更加难以忍受的就是被当成空气。 只是,人最无法离开的也恰恰就是空气。 当喻棠离开之后,他才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悦。 蜿蜒的小河像是一条漂亮的玉带,有漂流,喻姜立刻换上救生服,跟着喻昭一同坐了上去。 两个成年人坐在上面也丝毫不显得拥挤,清凉的河水湍急,激流勇进。 “爸呢?他怎么不过来。”喻姜随口问了一句。 “去喝酒了。妈去做美容了。”喻昭索性把母亲的去向也说了,他的声音冷淡,哪怕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也没什么感情深重。 在水中颠簸,两个人的身上都湿透了,喻姜考完试就把头发染了烫了,他本来就长得俊美,染了银蓝色的头发简直像是从动漫中走出来的,焦糖色的眼珠子像是很美味的、咖啡味的糖果,喻姜曲着长腿,状若不经意吐槽了一句:“妈以前还不显,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做美容了。” 喻家这对夫妻的基因都很好,喻夫人保养得很好,她的长相本来就是不容易变老的顶好皮相,可现在去做美容的次数越来越多。 像喻夫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哪怕没有喻北言,也多的是年轻人愿意凑过来讨好,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焦虑自己的外貌,这也就是为什么喻姜会觉得奇怪。 对自己追求年轻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前几天,喻姜还听到了喻夫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她照着镜子,打翻化妆台上的所有东西,“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老?” 刚招进来工作没多久的、二十来岁的小保姆被辞退了,只留下了相貌稍微平常一些的那个。 喻昭对于自己的便宜弟弟再熟悉不过,就像学生时期会为了暗恋的男生……给他周围的人都送了糖果,再单独为他奉上独一无二的那一颗。问东问西,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喻棠给你发消息了吗,哥?” 是的,喻昭也有这种感觉。 内心动荡、焦灼,心神不宁,已经严重到干扰他的正常生活,如果是闲下来,脑海中始终盘旋萦绕着喻棠怯生生叫哥哥的场景。 还年幼时,声音甜滋滋、脆生生的,那真是非常听话乖巧的孩子。 不是那种尖锐着嗓子,无法无天,被溺爱到什么都敢做的独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闻起来也是香的,坐起来两条小细腿紧紧并着,用漂亮的黑色眼珠观察着周围人。 好奇、天真,但不会去打破原有的平静,不会惹人生厌。 是让人看到就会本能感到喜欢的小孩。 再长点一点,有了更多的意识,一声声的哥哥也多了点畏惧,畏惧之中夹杂着讨好和关切。 喻昭深吸一口气,侧过脸:“我不知道。” “他都两天没回家了,他能去哪里……”喻姜脸色一变,恰好遇到水流尤为湍急的地方,银色的水珠漫天飞扬,像是迸溅的烟火坠下时,滴滴答答落得他们满头都是。 “我要回去。”喻姜没有了再继续玩下去的意思,本来就不怎么对付的两个人,挤在一个空间中,哪里的空气都不新鲜。 喻昭的脸沉下来:“你别发疯。” “你装什么,哥。”喻姜彻底没有虚与委蛇的意思,眼睛怨毒得像是一条冷冰冰的毒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你以为我没看见?” “你什么意思。”喻昭和喻姜之间要错上好几岁,在公司中人人恭敬,在喻姜面前……他竟然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带着挑衅的语气。 “你心里应该也很着急吧,别装得那么平静,你看喻棠的眼神快拉丝了,你该不会是想乱……”喻姜脸上的笑容恶毒而甜蜜,他年级小,做出这副神情就像一条艳丽的毒蛇。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整。 喻昭的心猛然一跳。 “反正我都看到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不是一个工作狂吗?恨不得住在公司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权力都拿捏在自己手里,我猜,你不是为了爸妈,爸的老脸快成干枯橘子皮了,你肯定不会是为了感受父亲眼中的慈爱而选择留在家中,至于母亲……你对她还是有怨念吧,怨念她把所有的关心都给了我,总不会为了喻棠吧。” 是。 喻姜是年级小,很多时候,并不能以正常的年龄思维来考虑喻姜。实际上,喻姜很聪明,一个很小就能把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蠢货? 喻昭狭长漆黑的眼深深看着喻姜,并不动怒。内心早就已经掀起来滔天巨浪。 “你拒绝了王氏集团千金的邀约,拒绝了妈给你安排的相亲……这么大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交往过,该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喻姜噗嗤笑出声,眼角眉梢满是嘲弄,“但可惜了,每次我骂他野种的时候,你都默许,他恨死你啦,说不定你碰他一下,他都哭好久。” 不得不承认,喻姜的确很会抓重点。 他说的没错。 喻棠……已经很久都没有,没有再叫过他一声哥哥了。 喻棠还是小学的时候,他已经跳级到大学。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弟弟无所适从,漂亮的幼童对他很是讨好,书桌上多出来的热水,第二天到学校时,书中多出来一簇粉嫩花枝。 那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春来了。 他指着外面:“出去。” “以后不要进入我的房间,别碰我的东西。” 最后几次见到喻棠,瑰丽的小脸呈现出病恹恹的苍白,有时候叫他好几声都不一定能够得到一个回应。他当时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卑贱,居然想主动亲近一个野种。 喻昭那张冷清清隽的脸上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哈哈,我跟喻棠说,高考完就会让他扫地出门,可是……他现在真的不回来了。”喻姜笑着笑着有点想哭,眼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硬是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喻昭掐着喻姜的脖子,满目阴鸷:“你给我正常点。” “哥,你别生气啊,我做的所有事情不都是你默许的吗?你可别忘了,喻棠要是走了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我问你,是不是还会每天晚上想着喻棠的脸打手……你好恶心啊哥……”喻姜的脸被掐出不正常的红色,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说起来也真是的,喻棠跟我们长得都不像啊,说不定不是爸爸的种呢,那种因为爸有点钱就主动贴上来的女人,估计也会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你说呢?” 从很久之前,喻棠逐渐长开。 他就发现,喻棠其实和他们两个长得完全不像,五官柔美精致,像是完美无瑕的上等白玉,不笑时也像是眼角有小勾子。 他跟喻棠一直在一起上学。 同学们说:“哎呀,喻棠是你的哥哥啊?一点都不像,喻棠长得真好看,真看不出来你们居然是一家人。” “喻姜,这是我妈在国外带回来的糖,你能不能替我捎给喻棠,这次选座位就坐我旁边吧,我会天天带好吃的给喻棠的。” 喻棠远远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受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占有欲作祟还是破坏欲作祟,他尝试过很多次让其他人孤立喻棠都失败了。直到后来大家有点意识,直到喻家的地位,才能做到心神合一。 他可能只是……想要喻棠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 》 23、野种23 “可惜他现在不回来了。” “你还有我,都是罪魁祸首。” 内心潜藏已久的郁气仿佛突然之间有了宣泄的口子,喻姜曲着骑坐在喻昭身上,拳头硬生生砸了过去,他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已经完全不能保持冷静。 喻昭已经彻底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 奇怪,那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会认为不重要呢?明明这件事情是他很早之前就起了疑心,却偏偏在抛之脑后。或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公司不知道遭到了谁的打压,总是事事不顺利,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了公司那边。 他想起来了…… 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喻棠和他们家里的人不太像。 他猛然攥住喻姜的手,冷嘲看过去:“喻姜,你发什么疯,喻棠只是一晚上没有回来,你又何必在这里小题大做。” 四目相对,喻姜那双,总是暖和色泽的焦糖色眼珠中弥漫着越来越多的嘲讽,忽然开始大幅度地动作起来,整个小筏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还在水中漂着,银白色的水珠纷纷扬扬,扬起的水珠像是梦幻的泡泡,随着水流愈发湍急,以及喻姜的动作,整个小筏几乎都要掀翻过去。 “喻姜,你要做什么?”喻昭心中也远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这么镇定自若,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后,他的内心焦灼无比,仿佛有一万根、一千万根银针把心脏戳成了肉泥。 对啊…… 喻棠过去从来都没有过夜不归宿的行为,以往更是回来稍微晚一些就会报备,哪怕这些发出去的消息都会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能细想,越想,他们对喻棠就越差。 理智上,喻棠的母亲是个背叛他们家庭的第三者,说不准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 情感上,那满到要淌出来的感情早就无法宣泄。 绝不仅仅只是微末的关怀,喻棠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像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空气,在身边时,安安静静时,根本不会被注意到,等到彻底消失,才能立刻感知到喻棠的重要。 喻姜沉下脸:“我要回到岸上。” 喻昭的上本身全靠手在支撑着,他有问题的答案想要迫不及待去寻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冷静点,漂流结束就能回去了。” “你每次都是这样,冷静虚伪到让我恶心。” 喻姜毫无掩饰对喻昭的不满,在保留了一部分原始森林感的树林中漂流穿梭,没有了任何外人,他的真面目露了出来。冷漠的、冷血的,没什么感情的狼崽子,看似无害,实际上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上你的喉管。 “要是出门前发一条消息,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说不定就不会这样。” “你现在说这种话没有用。” “你是加害者,每个人都是……” “奇怪,对她最恶劣的人不是你才对,你叫他婊子,叫他野种,叫他蠢货,叫他丑八怪,带头全班人孤立他,这不都是你的行为……你要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出去?” “你胡说。” 喻姜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恶狠狠砸向喻昭的脸,两个人就这样扭打起来。 “我胡说?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你做的。” “旁观者更可恶,你,你们,看似什么都没做,但都是加害者。” 小筏最终还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扭打,喻姜翻入水中,划着水流游走,“我去找喻棠,你随意。” * 尘封许久的相册被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包裹着,小心谨慎地翻开。因为有可能会涉及到喻棠的记忆,谢知津翻看时也不由得屏气凝神,多了几分虔诚。 这本相册,喻棠自己也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拍摄的,好像还是很久之前。 母亲热衷于记录他的生活,不管走到哪个地方,哪个瞬间,都会用相机记录下来。但仔细想想,在她临死之前的那段日子,拍下来的照片最多。 喻棠把床上的防尘布揭开,轻轻坐了上去,时隔这么久,这床依然是软的。 “坐过来吧。”喻棠招了招手,邀请半蹲在地上的谢知津站起来。 两个人挨着,像是要在寒冷至极的冬日,抱团取暖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还在襁褓中时,婴童的五官就有些格外出挑的漂亮,在许多皮肤发红、皮肤皱巴巴的婴儿中,喻棠刚生下来时,眼珠子像葡萄,又大又圆,皮肤奶白,嘴唇的颜色像粉蔷薇。 “我刚生下来时,在医院拍的。”照片的下面还有拍摄的日期和具体时间、地点,喻棠看了一眼,淡淡地道。 “小时候就很像童话故事中……王后期待中的小公主的模样。”谢知津的手指戳了戳照片中喻棠的脸蛋,有些喜爱他小时候的可爱,“还那么小,就很漂亮了。” 【小棠三岁啦!戴着生日帽好乖,要乖乖长大。】 三岁的生日,蛋糕比喻棠自己都大,插着三根蜡烛,喻棠趴在桌子上,撅起粉色的嘴巴努力要把蜡烛吹灭。失真的照片在时间之中,慢慢地发黄、模糊,在像素还不是那么高的年代,喻棠就像是高清的。 女人的字迹很娟秀漂亮,一笔一画地记录着喻棠的成长。 喻棠垂着眼眸玩着自己的手指,黛色的血管覆盖在雪白的、薄薄的皮肤下,犹如玻璃缸中流淌的水蓝色热带鱼,老房子的采光并不好,近些年来随着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这片区域经过开发后,采光越来越差。 风吹动水晶风铃,一串串玻璃蝴蝶经过风力作用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声。 谢知津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三岁也好乖。” “喻棠,这个地方,我以前好像也在这里待过,你在门口拍照,不过那时候我在里面,说不定在哪条街道上,我们还相遇过。” “不过我还是在国外多,要是小时候的你会遇到我,估计会说我笨,我那时中文说得不好。” 谢知津的嗓音华美,要是去做专门的从业人员都不过分,喻棠枕着玩偶,大半床的玩偶把喻棠包裹着,以一种呵护的姿态呵护起来。喻棠的眼皮半垂半阖,谢知津絮絮低语逐渐模糊。 发丝陷在玩偶和玩偶之间的缝隙中。喻棠又一次做起梦。 “滑下来,对,别怕嘛,你滑下来妈妈就接住你,不会让宝宝摔倒的。” 看不清楚面容的女人背着着话题,坐在大象滑梯的顶端,喻棠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好短,短短的距离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滑坡。女人努力用鼓励的话语让喻棠滑下来。 喻棠闭着眼睛,双腿用力。 失重感一触即发,像是完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冒险。 “真厉害。”清瘦的女人把孩子抱起来,孩子也很瘦,三四岁了,还像一只瘦弱的猫崽子,“还玩吗?” 甜滋滋的童音说:“不玩了。” “不玩了,那就去吃饭吧。想吃什么跟妈妈讲。”女人笑眯眯的,很温柔地问。 童音软糯地讲:“炸鸡、汉堡。” “好,吃的时候要慢慢的,没人跟你抢。” “妈妈不吃吗?” “妈妈不吃了,就陪着宝宝吃。” “黑色的水是什么,闻着苦苦的,妈妈喝这种苦水,是不加糖的可乐吗?” 模糊得像是打了一层柔光的汉堡店,桌面上是儿童套餐,小小的汉堡,薯条和番茄酱,女人从包内拿出来一袋子黑色的中药。 “妈妈不爱喝有糖的可乐。” “快吃吧。” 谢知津不由自主就陷入其中,喻棠就是那种不管怎么拍摄都不会丑的漂亮小孩,从小一直好看到大,估计上学的时候就应该是班级中最受欢迎的小孩,前提是……她还活着的话。 他并不清楚喻棠的母亲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种种细节来看,还没有来到喻家之前的喻棠,一定是在爱意包裹中长大的。 幼儿园的照片中,被众星捧月的喻棠在照片的正中心,有不少小孩都在偷偷摸摸想要拉拉喻棠的小手。 回到喻家后,到底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落差,才能让一个漂亮荏弱但脸上总是淡淡地带着笑的喻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把照片的最后一页看完,那应该是偷拍的角度,很显然没有被拍摄的人注意到。 一个背影。 喻棠独自背着书包,整个人已经没了在前面照片中的机敏。 那张乖巧秾丽如初的面容上多了一丝警惕,像是被抓过但是逃走的小鹿独自在外觅食时,才会有的警惕。 那张照片应该就是她快死的那段时间拍摄的,喻棠当时已经被送到了喻家。 她可能会在身体状况稍微好点的情况下,去偷偷看喻棠。 明明不是他自己经历的事情,谢知津却感觉内心都是心疼。心脏仿佛缺了个大口子,钻心地难受,他合上相册,下意识看向喻棠,沉在梦境中的喻棠白得晃眼,唇角微微翘起,细长秀美的眉毛却忧愁地皱了起来。 谢知津找了个干净的薄毯子,盖在喻棠身上。 “起床宝贝,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女人把煎好得吐司和牛奶放在桌上,轻轻把喻棠推醒。 怎么又是第一人称,喻棠小手小脚,还不太适应小矮子的生活。 穿好幼儿园统一的制服,牛奶被推到喻棠面前,女人温柔地笑笑,“去学校不要和其他小朋友起冲突,要乖乖的,被欺负了记得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给你出气的。” 刚搬到这片区域时,小区里有个小胖子,因为太喜欢喻棠,手劲大到喻棠在楼下的滑梯区回来,两条嫩生生的手臂上都是掐出来的淤青。 “他说很喜欢我,就掐我,说什么……可爱、可爱侵略。” “嗯,要是有人跟你说这种话呢,咱们就跑远点。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小胖子后来因为虐杀猫狗就业主们讨伐,父母带着他灰溜溜离开了这里。 喻棠被女人亲自带到了幼儿园,水蓝色的水手服,让喻棠又乖又萌。在幼儿园待了一天,回到家时,女人从喻棠的小书包里倒出来一书包的零食和饮料,“这可不是上幼儿园,是去进货了,我们棠棠太受欢迎了吗?” “他们一定要送给我,不送他们会、会打架。”喻棠嫩生生的手指头对着,有些害羞地讲。 “那明天给他们一些回礼好吗?” 喻棠点了点头。 回礼是妈妈亲手做的曲奇还有一些甜点,用很好看的包装袋装着,分装好带到幼儿园给小朋友们分。 但并不总是爱意。 “小腿肚上都是红色的掐痕,怎么回事啊宝贝。” “老师、老师要摸我。” “遇到人要喊,算了,明天咱们去学跆拳道。” 女人喃喃自语:“学习跆拳道还是散打呢?”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自己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罪恶般的美貌,哪怕频繁搬家都阻挡不住有心之人的坏心思,她不想把喻棠困在房间中,这样的确会省心许多,可是……她的孩子总不能一直被困在笼子里。 好在善良的人还是大多数。 喻棠在磕磕绊绊中长大。 这一个梦……好长,喻棠感觉这其中可能会有404的手笔,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只能连蒙带猜地想,现在这个过程反而更像是在记忆融合。 被困在小孩的身体中,行为不受控制的滋味不好受。 喻棠集中精神,竭力破开这重枷锁,终于再次夺得了身体的支配权。 房间内很热,很热……睡醒以后身体软绵绵而无力,空调都很多年没用过了,被灰尘堵塞也用不了,喻棠很热,额头上都是薄薄的汗,把脸蛋都晕出薄粉。 谢知津还在房间中,大梦一场的喻棠思绪还有点放空,回过神以后喻棠小声道:“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谢知津的语言处理系统自动把喻棠的话翻译成:重病以后总是多觉。 他斟酌了一下,浓绿的双眼像是涤荡在水中绿油油的青荇,又有些像蛇类的眼珠,在某些角度下实在会冷血薄情,但在看向自己时就温柔许多,喻棠有时候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我会努力治好你的病的,不管用任何手段。”谢知津跨坐过来,戳了戳喻棠的手心。 温热的,像棉花糖。 莹润的水眸弯弯的,嘴唇红艳艳的,喻棠望着谢知津笑起来,谢知津怔着,捧着喻棠的脸颊轻吻。 “我们再快点,还要回去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喻棠催促了一下。 谢知津打了个电话,让人帮忙搬运,老房子的东西很多,看上去房子没多大,但小玩意喻棠估计也不会舍得扔掉。但喻棠现在太病弱了,谢知津自发整理起来,不过绝大部分时间都需要询问喻棠的意见。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和喻棠待在一起。 心理很矛盾,他想要时间快一点,最好很好就来到住一起的那天,又希望时间慢一点,最好一刻也永久,这样喻棠活着的时间就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永远都不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喻棠走向床边,拉开窗帘,其实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所遮掩,外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他昂着头,像看向太阳,太阳不在这端,在被高楼遮挡的另外一端。 默默打开母亲的房间,很干净整洁,和喻棠的房间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她的房间要简约许多,还保存着她生前的模样。衣柜中的一件件衣服,哪怕放在现在也依然不过时。可以看得出来,在时尚方面,她大胆而前卫,是个很有个人想法的人。 按照梦境中的内容,妈妈做过的工作有很多。 时尚编辑,软件工程师,还做过附近商超的收银员,这一切都取决于收紧或者不收紧。 和喻北言的恋情曝光以后,她就找不到工作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别人提起喻北言,说他男人风流点也很正常,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她是荡.妇,说她不要脸,说她在勾搭有妇之夫。 但隐瞒已婚的人是他,主动抛出钩子的人也是他,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她。 喻棠葱白的手指抚过那些化妆品,面上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 房子内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喻棠在书柜中意外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是胶套本,是过去流行的款式,喻棠好奇地翻开。 封皮上是明星的照片。 扉页上落下名字:沈一梦。 塞着的几张照片从日记之中掉落,是穿着黄领的学士服拍摄的照片,还有几张是日常照。内容是用钢笔写的,内页早已经泛黄。 【xxxx年x月14日,晴天,周五 喻北言是个骗子。 他骗了我,隐瞒了自己的婚姻,没想到我沈一梦从小到大被人夸聪明,居然会栽在一个男人身上,太丢脸了。感情还是要当断则断,千万不要回头。 这个人渣、骗子,把我害惨了。 可我不能善罢甘休,总不能他出轨了依然风光无限,而我就要在煎熬和愧疚之中自责一生。】 不是恋爱脑。 判断错误。 喻棠揉了揉眉心,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生好像有点超出他的想象,跟他推测的好像完全不一样,日记中所呈现出来的母亲的形象完全不同。 如果是这样,那喻家人更加不能放过,每一个都算是加害者。 婊子婊子……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恶之徒? 喻棠漆黑的眼珠眯起,有些嘲弄地扯着唇角。 【xxxx年x2月12日,大雪,周日。 我们在一起了。 那段耻辱的感情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当做终生要被铭记的反例,人不能总是犯错。 于是,我和阿贺在一起了。他一直在追求我,那是个很靠谱很合适的人,我跟他在一起很快乐,只是……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发展,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能分开。 最近一直犯恶心,会不会是怀孕了?】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沈一梦那时候还小,刚二十出头。行文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稚气,看到这里,喻棠的内心忽然闪过一丝怀疑。 怀孕了…… 按照时间线,这个时候应该和喻北言断了一两年了。 喻北言舍不得沈一梦的美色,她不仅好看,而且学历也高,绝对不是空有外貌的花瓶美人,哪怕家里那位管得很严,也总是想方设法来堵她。 999的超大玫瑰花束,最后的归宿就是垃圾桶。 那……他会不会,不是喻北言的孩子。 【xxxx年x月25日小雪周一 我怀孕了,孩子是阿贺的。 喻北言又来堵我,像个幽灵一样纠缠,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北这种人喜欢。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不可能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既然他这么喜欢我……会为了我做任何事情吧。】 不是…… 他不是喻北言的孩子。 喻棠深吸一口气,一口气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比起之前的工整,要潦草很多,那时候沈一梦得了重病,恐怕连行动都很艰难。 哗啦啦啦。 纸张北翻动得很快,喻棠一目十行看完。 【他背叛了我,就应该要付出代价。作为代价,他应该抚养好我的孩子。】 喻家已经显赫了几百年,那时沈一梦已经很难做到行动自如,更不用说照顾喻棠。为了让喻棠能够活得更优渥一些,她在临死之前把喻棠送到了喻家。 喻家那么富裕,应该能把喻棠养得很好。 喻棠的视线被泪液洇湿,他死死捏着发黄的日记,心绪剧烈地颤动。 其实当时,她根本就没有猜到,喻家会做到这个地步。 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喻棠被带回喻家养,有了栖身之地,去了最好的学校,甚至……在最开始,喻棠的名下是有好几套房产的。 以此为代价,喻棠从此的人生中伴随着冷暴力、孤立和霸凌。 “别哭了。”谢知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喻棠的身后,他推开门,负责搬运的人已经来了。 穿着制服的人齐齐整整,沉默且高效地把老房子中的一切搬运到外面。 喻棠小声抽泣着,把日记抱在怀里。 “谢知津……我好像,我好像不是喻北言的孩子。” * 游到了岸上,喻姜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看起来很狼狈。 头发中还别着不知名的草叶,他大踏步往别墅方向走,佣人小心翼翼的,看到他脸色阴沉如水,一时间也不怎么敢主动上前,还是有人反应速度很快,递过去干净的毛巾。 谢知津把身上的救生服脱下,在花洒下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就迫不及待地给喻棠拨通电话。 定制款的手机昂贵,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都会有很好的信号。 修剪干净的指腹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喻棠的手机号在哪。往下划了很长很长,都还是找不到喻棠的电话号码。他根本就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本来他的记忆力就很好,如果是重要的人,电话号码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他……好像,压根就没有喻棠的电话号码。 哪怕喻棠来电,也会置之不理。 又点开微信,喻姜看着自己的置顶有些怔神。 “滚你妈的,我置顶以后给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发消息我秒回,懂吗?谁跟你们一样。” “好好好,我处男,我处男我光荣,我只会跟我未来老婆乱来。” 狐朋狗友的调侃声音还仿佛就在耳边飘荡,喻姜愣神之际,感觉有些眼热。 他到底什么时候把喻棠置顶了,他自己都回想不起来。 是喻棠再也没有主动靠近他时? 是他主动追逐着喻棠的身影时? 还是,喻姜跟那个谢知津走得很近时? 父亲说,谢家那孩子最近回国了,转到了你们青川,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主动把握机会,谢家的底蕴深厚到我们都只能主动讨好的地步,只能交好,不能交恶。 喻姜嫉妒。 那天猩红色帷幕垂下来,扮演王子的谢知津穿着白色的贵族服饰,看起来矜贵、俊美,却又目空一切。 偌大的观礼厅之中,哪怕是校长都要对他弯腰哈背,每个人都恨不得黏在谢知津身上。能跟谢知津说个话,在谢知津面前露个脸都行。 可当看到谢知津掐着喻棠雪白·精巧的下巴深吻时,妒忌之火在他的胸腔之中熊熊燃烧,他根本就不能接受,如果父亲要他讨好这样一个人,他根本不愿意。 憋在口中的话欲言又止。 他想说……爸,你知道谢知津喜欢喻棠吗?难道这样的人也要他去讨好,那爸是不是也太没有眼光了,居然会老眼昏花到让他去和一个觊觎喻棠的人交好。 不过,他太清楚老东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老东西甚至可能会直接把喻棠打包好送到谢知津的床上。 奇怪,谢知津这样的人居然会喜欢喻棠。 转念一想,喜欢喻棠就和呼吸一样的简单。 他很嫉妒,很嫉妒,很嫉妒,嫉妒每一个跟喻棠说话的人,嫉妒喻棠的视线不再放在他身上。 他知道喻北言,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风流、冷血、自私,因此他和喻昭也继承了他的自私。 爸把公司的绝大部分都给了哥哥,他不能坐以待毙。 喻棠是需要千金堆砌娇养的花,他除了小少爷的名头以外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办法和喻北言翻脸。 心绪剧烈起伏不平,喻姜迟疑再三还是拨通了电话。 叮…… 喻棠的微信铃声居然还是默认的那种,完全不像是十八岁的人,怎么这么老土啊。 喻姜下意识还是想吐槽,但看着喻棠头像的小猫,心情就出奇地平静了。 铃声一直响了很久很久,都始终没有人给出回应。 喻姜有些慌神,他这还是主动给人打电话,凡是跟他有过关系的人,不都是以他为中心吗?他主动找喻棠一次,喻棠难道不应该接听吗?怎么铃声响了这么久,都没人接听。 可能这会还没睡醒。 他切屏看了一眼国内的时间,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光是睡这么久也早该醒过来了,更何况喻棠还是一个习惯性早睡早起的人,早上七点才是他的起床时间。 或许是在洗澡,喻姜洗澡的时候会放歌,声音很大。喻棠就没有这个习惯。 也可能在学习?可是高考都考完了。 喻棠怎么能够人间蒸发呢?是不是还是在生气,生气他们一家人出来玩但是把他落下,故意躲起来不理他们。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会愿意道歉的。 但别……不理他。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喻昭站在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医生这个时间点还不是很忙,刚刚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被猝不及防的电话声音打断,他顿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不要当谜语人,有问题就问说。” “亲子鉴定。”喻昭言简意赅。 熟悉喻昭的人都知道,喻昭现在的情绪糟糕、糟糕,非常的糟糕。 他几乎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医生摸了摸脸颊,还没有意识到喻昭究竟有什么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鉴定书我不是早就让人送到你们家了。” “送过了?”喻昭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修长的手指倏然攥紧:“是吗?我没见。” “算了,我直接跟你说吧,亲子关系不成立,也就是说……你亲爱的父亲,可能被人戴了绿帽子。”医生的声音中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 玩弄人心者,终会翻车。 这句话用来形容喻北言再合适不过。 说起来也是奇怪,喻北言那样风流成性的人,在外面养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老实。 喻昭二十多岁了,连别人的手都没拉过,感情经历为0。以前高中在一个宿舍时,男生们的荷尔蒙总是无处发泄,晚上偷摸着看点小簧片,做点手艺活,大家都能表示理解。 甚至在校园内就搞起来的人都有。 喻昭长了一张性.欲很强的脸,那种东西更是看都没看过。 喻姜也是,和父亲一样的桃花眼,眼角炸花,一直也没听说过跟谁谈个恋爱,就跟个木桩子似的,简直就像是基因变异了。 “不构成亲子关系。”喻昭重复喃喃这几个字,心中陡然一松,像是一个疙瘩被解开了。一时间居然有些庆幸的感觉,“不构成亲子关系。” “你别生气啊,千万要保重身体。” 医生在电话的那一端嬉皮笑脸,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电话就被挂断,喻昭的脑海中已经完全是这几个字,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父亲有没有被人戴了绿帽子,这种事情他根本不关心。 颅内像是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绚丽烟花,他的唇角竟然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哪怕想要落下都不行。 大床上,用过的计生用品扔进垃圾桶。 喻北言厌恶地推开女人,是外国的一个小明星,笑容很甜,可喻北言现在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总觉得心里有点空。 “我喜欢大海,感觉自由。”稚气的声音脆生生的,漂亮的面孔上满是向往。 喻北言在海浪的声音中,忽然之间想到了喻棠曾经说过的话。刚来到喻家时,爱屋及乌地对喻棠多了几分爱怜,那时候他问喻棠喜欢什么东西,都可以满足喻棠。 海浪的声音很吵。 吵到他有些心烦意乱,如果不是喻夫人,他何必这么丢脸,跟谁上床都要被管着,如果时间要是倒流,他一定不会选择跟这种女人结婚。 空落落的心脏像是缺了一个大口子,他心里不爽利,就出来直接问:“夫人呢?” “在做美容项目先生。” “她怎么天天做美容,以前也没见她这么容貌焦虑,都是老女人了,还这么注意自己的外表,就算做了又怎么样,就能改掉流逝的岁月吗?” 喻北言的心里一阵烦躁。 那些被疏忽的事情就会像泡泡一样,一点点在他的心头冒出来。 喻夫人这两年做美容的频率太高了,以前都没见她这么注重自己的外貌。 喻北言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大儿子在压抑笑容。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弟弟没来,你就这么高兴?” 弟弟。 喻昭反映过来说的是喻棠,他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平静无波道:“喻棠没来,不都是你的授意吗?” “扔掉喻棠的蛋糕,刻意的忽视,现在倒是想起来他也是你的儿子了,假惺惺。” “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喻北言的脸色难看,喻昭一直都很知道礼节,哪怕性子冷漠,可对于他这个父亲,一直都是尊重有加,突然间这么夹枪带棒说话,他很不适应。 “打不通……喻棠放弃我们所有人了,我打了几十通,没有人接电话。” 喻姜的眼中多了一丝怨毒,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心中也满是厌恨,“如果不是你们,喻棠才不会彻夜不回来。” “他不会要我们了。” “什么叫我们的错,要不是你妈天天那么叫他,我可没有叫过他野种,我平时忙工作,不都是你们吗?她怎么天天就知道做美容,打电话让她过来。”喻北言没来由一阵心慌。 这个环境的包裹中,他感觉到像是被沈一梦和喻棠包裹着,每一缕空气都在指责着他。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要请一个大师,看看是不是因为他们对喻棠不好,所以她来报复了。 * “你还有我。” “小棠,别哭,以后的路,让我陪你一起走。” 像是哄孩子一样,谢知津笨拙地拍拍喻棠的后背。 “我快死了,说不定哪一天睡觉,就醒不过来了。”喻棠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说不畏惧死亡,可还是会怕,“你要帮我处理好遗物,我把这件事摆脱给你,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被说这种话,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我回去收拾一下。” 谢知津跟着喻棠回到了喻家,家里没人,佣人们也放了假,房间中安静得过分。 当看到喻棠居住的房间时,谢知津脸色难看:“他们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嗯,还好,他们愿意收留我就很好了。”喻棠弯下身子,把衣服塞入行李箱。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15.】 刚刚就已经断断续续收到了一些火葬场指数,这一次的指数很多,喻棠猜测着应该来源不只是一个人,喻棠手上的动作没停。 估计他们想到了什么吧。 “谢知津,我收拾好了。”喻棠在喻家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点点长大,喻棠就似乎做好了随时都会离开的打算,平时并不怎么添置东西。 谢知津拉着行李箱,“要不丢掉?我再给你添加新的。” “不用了。”喻棠漫不经心垂眸看着日记本,够用了。 在离开前,喻棠最后看了一眼喻家。 谢知津随着他的视线往回看,空荡荡的袖管手腕细骨伶仃的一点,单手就能轻轻松松握起来,喻棠像是玻璃罐中捕捉的蝴蝶,永远不自由。 “谢知津,我会有自己的房间吗?” “我家房子多,你喜欢哪间住在哪间。” “我把房产证都留下了,那不是我的东西,就归还给喻家。我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喻棠像猫一样蜷缩在车座上,苍白透明的脸看向窗外。 炽热的阳光,人声鼎沸,喧阗的鼓点鼓动人心。 大荧幕上的财经新闻还在播放,喻棠要数着日子活命。 “没有牵扯就没有牵扯,他们又不配。” 谢知津的手指攥成白色,在喻棠离开之前,再添一把火吧。 喻棠压抑地咳嗽两声,掌心一片刺目的鲜红。 喻棠薄红嘴唇上染红一片,像是一片浮动的蔷薇花瓣,把头轻轻放在谢知津的肩膀上,谢知津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珍贵的玻璃美人停于他的肩头,也只有他才能供养。 喻棠今天看起来疲惫急了,谢知津轻轻抱着喻棠的腰肢,车子平稳地行驶。 “大学别去了,去一个没有他们的地方,我发誓,没有人会找到你。” 就像……音乐剧中被王子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 喻棠阖着眼皮,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阳光慵懒地落在喻棠的脸颊上,连小小的绒毛都看得见。眼皮上的血管是蓝色的金鱼,谢知津看着喻棠的侧脸,轻声说:“我要替你的妈妈爱你。”《 》 24、野种24 那是极为偏僻的山庄,依山傍海,偌大而恢弘的建筑在夕阳熠熠生辉的霞色中铺设了一层金红色,隐蔽到如果不是谢知津亲自开着车,喻棠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个地方。 车子停下。 谢知津利索地推开车门,递过去一只手,幽邃的深绿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喻棠摇了摇头:“不用,我又不是病到走不动路。” 系统调试出来的病痛症状,喻棠现在没有痛觉感知,只能按照自己见过的那些病人的状态来演。 人的枯萎往往只是一瞬间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都可能会成一个体态丰盈的胖子变成一句骷髅,不过没有屏蔽痛觉的情况下,仅仅保留了一部分的痛觉,都已经是人类所能忍痛的极限,更何况……喻棠的痛觉神经还要比一般人还要发达一些。 恰到好处的颦眉,跳下车的瞬间发丝挥出幽幽的冷香。 一瞬间残留在空气中的冷香气息清冽,谢知津怔了怔,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触碰,喻棠看了他一眼,眼眸疑惑地睁大:“空气中……有什么古怪吗?” 谢知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诞,喻棠慢吞吞跟在谢知津的身后,走几步就要稍微停下来几步,抱着肚子小声喘息。 为了保持跟病人一样同步,谢知津刻意放缓了步子,免得喻棠重度敏感的神经有可能会感觉到不舒服。 金乌西沉,深蓝色的海面上被橘红蓝紫的霞光映照出油画一般的明艳色彩,喻棠并不清楚谢知津对他的那些感情是怎么来的,但意外地并不反感。 他回过头,浪纹在金芒的跃照下像是碎金,远处的飞鸟低空盘旋。 或许是因为相貌恰到好处踩在他的审美上,声音足够好听?总之,一个全方位降维打击本世界其他人的存在,应该能在刷指数上得到不少的帮助。 岁月感很强的山庄实际上什么东西一应俱全,视野足够开阔,推开窗就能看到最佳视野的海景,枕着的山上是一片保留了一部分原始感的森林,这一部分的海域没有经过开发,喻棠回来的路上基本都是在睡,车辆兜兜转转,转了好几个弯,才最终抵达了这座山庄。 按照那些眼高于顶的二世祖们对谢知津毕恭毕敬的态度,这位乐于助人的谢同学的身世应该显赫到其他人都很忌惮的程度,产业足够多,喻家人一时半会该找不到。 喻棠抿着唇呼出一口气,没有心的人哪怕戒断反应也只有短暂的一会,只能时不时刷一下存在感了。 “在想什么?” 谢知津的声音打断了喻棠的思绪,喻棠拧着细眉侧目摇了摇头。白色长袖遮着手腕上的伤口,喻棠攥紧了袖子,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喻棠下垂的眼帘遮掩着黑眸中碎银一般的光,谢知津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色。 他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让喻棠哪怕千疮百孔,都还要惦记着那些人。 无论他怎么努力靠近,喻棠都像是隔着大雾在靠近他,无论怎么盲目追寻,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看似弯弯如明月的眼眸中没什么温度,空得连个人都站不住。 谢知津倒是想直接把那几个人抓过来给喻棠认错,但只是这么做的话,喻棠可能会崩溃到哭出来。 “别想不开心的事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谢知津伸出长指,在喻棠的乌发上碰了碰,喻棠立刻敏感地走开两步,隔开些许距离,摇了摇头。 “我还不是很饿。” “这里你还喜欢吗?如果哪里让你不满意,就说出来,不用把我当外人。”谢知津含笑着望向喻棠,“没有像我们这种关系的外人。” 谢知津虽然是在笑,可那笑中没多少温度。 习惯了要什么东西生而就能得到,再想保持谦逊似乎是一件很难达成的事情。笨拙地讨好里不自然释放出上位者的气势,凝视喻棠的神情带着近乎毛骨悚然的温情。 喻棠有些羞意地笑笑:“我都很喜欢。” 也是。 这里的一切总不会比在喻家时还要糟糕了。 “既然不想吃东西,那喝点甜粥润润,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别想了。我带你回房间。” 十八岁的少年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矜贵,对一切都像是游刃有余。 喻棠轻轻嗯了一声,尾巴一样跟在谢知津身后,好奇地张望着庄园中的一切。 庞然的华丽建筑内部更是低调至极,但依稀能从古旧的陈设中感受到内敛的奢靡,灿金色的夕阳将浓红的光芒充斥着庄园的长廊,迷宫一般的房间中,他们像是游弋在玻璃鱼缸中的小鱼。 喻棠走走停停,一直到道路尽头。谢知津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大概是某种熏香,闻起来有些催眠,喻棠闻到这种气味就想到了困,他现在的身体机能的确很差,在这种放松的环境中,迫不及待想要沉入梦境。 可,这几天做的梦太多了。 他有些惧怕睡眠的过程。 他抬起绒薄的眼皮,漆黑的眼眸含着几分潋滟水色,咬字的声音很轻:“谢知津,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荏弱的嗓音染着病气和怯弱,像是蝴蝶的触角,在指尖顿足片刻,都要犹豫会不会音量稍微大一些就可能被震走。 “我有点怕。” “也有点担心。” 怕什么? 担心什么? 害怕一觉醒来可能会死在梦里,还是担心喻家人打电话过来自己没办法应对? 谢知津发现自己现在对喻家人的偏见嫉妒已经到了怨气的程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不至于在他那里分到一丁点的视线,更不用说类似怨恨这种还需要费心费力的情绪,但他现在真的满心怨怼。 袅袅而生的淡白色香烟被昏昧的光线显出形状,勾勾缠缠地落下。 谢知津:“嗯,不用这么跟我说话,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喻棠这才展颜一笑。 谢知津半蹲在喻棠面前,小心翼翼脱下喻棠的鞋袜,临走时,他问了句:“关灯吗?” 喻棠的脸色有些病恹恹的苍白,耷拉着眼皮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先睡,我先去准备一下。” 谢知津抓着喻棠的脚踝微微用力,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脑海中闪过的晦暗念头,倏然松开手。 门包括光线,也一点点被关到窗外。 天快黑了。 * 喻姜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衣服。 喻北言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去,看着喻姜的动作,暴怒道:“你准备干什么?” 其实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准备东西,行李箱更是在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打开过,喻姜整理衣服更像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动作说不上快捷,只是慢慢吞吞地收拾着,动作幅度很大,看起来无比碍眼。 喻姜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回去,去找喻棠。” 他这种语气让喻北言脸色更加难看,在公司里作威作福的人习惯了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回到家以后面对儿子的挑衅,顿时感到权威受到挑衅,礼教令他并没有立刻就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只是冷脸斥责:“你知道我为了陪你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 “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是我跪下来求你,我一定要出来玩吗?”喻姜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有几分讥笑,“别拿你在公司的那一套来压我,我不吃这套。” 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耳边是母亲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你父亲说话呢”,全然忘记了不久前两个人刚刚吵过一架这件事。 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差点闹到动手的夫妻两个,感情未必就有那么深厚。 这么看,喻姜反而想起喻棠来。 他看上去气势汹汹,像是依靠喻棠才能散发着光芒的孔雀,斗赢了,看着喻棠落败的神情,得意洋洋地甩着毛色光亮的尾,但喻棠不在身边,他才像是要枯萎一半,脸色差劲。 “你!” “真是反了天了。你走,你尽管走,走了以后就别说是我儿子。” 喻北言到底是老了,面对年轻力壮的儿子,好像真的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心性。喻姜面无表情拖着行李箱,目光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的脸上。 总之,这绝对不是一场完美的出行。 因为喻棠而变得岌岌可危。 喻夫人声音尖利:“都是因为喻棠这个灾星,哪怕不在这里了,也依然像个搅家精一样惹得咱们因为他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闹成这样。” 她的视线追逐着喻姜,做过裸色美甲的指尖指着喻姜:“喻姜,你跟你爸闹什么脾气,赶紧过来跟你爸道个歉。”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喻姜的脸上露出嘲讽,对喻棠的恶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喻夫人在煽风点火。 毕竟……他那时候年纪还小,虽然会本能地排斥家里会多出一个人,但喻棠从小就乖巧漂亮,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吵闹。不管在哪里都应该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哪怕心里会反感,也多半被称之为可爱侵略。 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速之客,他的野种哥哥绝对长了一张谁看到后就会本能臣服的一张脸,湿润怯弱的漂亮眼珠像是纯粹的墨玉,在那么小就已经觉醒了审美观念的喻姜,第一念头是恐慌,第二个念头依然是恐慌。 恐慌父亲可能会因为死去的情人对这个弟弟百般宠爱,家里的所有生意基本都是要交给哥哥的,哥哥本来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他看似受尽宠爱,实际上能够拿到的东西并不比哥哥多,再加入一个分一杯羹的人,他的危机感一下子升到了顶峰。 恐慌他体内流转的本能侵略,想要在嫩白的手臂上留下掐痕,看他会不会因为疼痛双眸满是眼泪,就像是最精美橱窗中搬出来的洋娃娃,具现在他的面前,他害怕他不会厌恶。 于是,母亲每天都在他的耳边哭诉。 “那就是一个贱人生的野种,年纪还这么小就长成这副模样,说不定以后还会爬上别人的床。”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年纪轻轻就让我儿子被迷得七荤八素。你离他远点,他是来抢你东西的,小姜,你爸爸这个月又送了他几套房产,你还眼巴巴的,眼珠子都要看直了,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还是谁,你只打算从你哥哥的手里漏出来的那些东西活着?” 他那么小,在母亲日复一日的熏陶下,对喻棠仅存的那点好感就变成了下意识的厌恶。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视线开始本能地捕捉喻棠的身影呢? 只要学校中有几千人,喻姜总是能够在乌泱泱的人头中成功捕捉碰到喻棠的身影,点出他的名字,看他再一次因为他的刻意羞辱而涨红脸颊。 真可爱啊…… 只要喻棠还需要仰仗着他们家生活,只要喻棠还是喻家人,这种生活还能持续很久很久。在他那么刻意表现出来的厌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同学都会对喻棠表现出厌恶,甚至会自发地欺负喻棠来取悦他。 当然,那些人的下场也未必有多好。 之所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因为喻棠身边还跟着一些人,狂热痴迷的爱慕者,还有……喻棠唯一的朋友。 夕阳之下,在男厕被堵住的那位好朋友终于流露出恐惧,扩大的眼瞳中映出少年漫不经心的身影。 “你为什么愿意跟一个私生子走这么亲密吗?是觉得能从他的手中得到好处吗?” “不、不是。”他想了想,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祸不及下一代,母亲在外面做情人,不至于喻棠也是个很差的人。我、我觉得喻棠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好看,人也很温柔,脑子也很好用。” 他磕磕巴巴的,在惊惧之中,说出一连串的优点。 喻姜脸都黑了:“以后离喻棠远点,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临走时,喻姜弹了一下猩红的烟灰,在夕阳的光芒之中犹如天际的雾,喻姜不吸烟,但还是点了一支。 后来,喻棠身边就真的只有喻棠一个人。 喻棠就算被欺负,也只能是被他欺负。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划过声音,喻夫人气急败坏地说:“好啊,喻姜,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我都说了……喻棠就是一个搅家精,喻北言,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把那个野种带回来呢?” 以往喻夫人咒骂喻棠时,自己的丈夫儿子都会跟着帮腔,但现在没有人搭理她,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中心,不知道要怎么办。 “野种野种,你的意思是说喻棠是野种,再怎么样,喻棠也是我儿子,你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喻棠要是从这个家离开你也别想好过。” “喻北言,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不够,你还非要惦记着外面的野种,怎么,你是不是还准备养大以后,把野种当成沈一梦宠着爱着,家产全给他?” 喻夫人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嘲弄,毫不掩饰眼中明晃晃的恶意。 啪—— 脸颊上落下一个深红色的巴掌印,在保养得十分雪白细腻的脸颊上,五指都分明。 喻昭拦下来喻北言再一次欲落下的巴掌,淡漠地道:“够了。” 女人的呜咽声伴随着尖酸的咒骂,从喻家的十八代一直骂到喻北言身上,至于为什么没有骂喻昭,分明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个儿子有多么冷血,像是天生有情感障碍一样,对她这个母亲的情感也多半只是被教化的结果。 毫无疑问,她怕她的儿子。 喻昭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转身去拨打电话。 心中的一块巨石倏然离地,那么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 喻棠……不是喻家的人。 父亲被戴了绿帽子他本不在乎,这多半是喻棠死去的亲妈为了蓄意报复而故意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母亲的秉性如何,他都不在乎。 他只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喻棠……喻棠…… 喻昭的呼吸倏然急促,只是提及这个名字就血液循环加速。 * 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喻家爆发出以他为中心的剧烈争吵。 喻棠其实很困,大概是病症所在,即便痛觉被404屏蔽,也依然会表现出其中的一部分症状。 可能会在咳嗽中就吐血,睡眠很多,走路总是使不上劲。 为了表演更加写实,喻棠提出要开一部分痛觉,但不管喻棠怎么请求,404不为所动,很坚持把痛觉完全屏蔽。 但连环做梦的感觉更不好。 如果是想要把之前没有的记忆在梦中再一次经历一次,今晚的睡眠对半和在喻家有关系。喻棠并不是一个喜欢吃苦的人,没必要上赶着去做噩梦。 葱白细瘦的手指在半空中划拉着,没什么表情地查看着自己目前的火葬场指数。 零零碎碎地来到了五十,想要一口气拿到剩下的指数,只能希望那些人能够快些知道。 要怎么才能让学校里的那些人知道他的绝症呢? 喻棠有些苦恼地微微颦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系统。 404想了想:【这个嘛,理论上是可以黑进他们手机账号的,不过,我猜有人会打听你的。】 喻棠对404的话一知半解,疑惑地戳了戳脸颊:“为什么打听我?我都绝症了还想霸凌我吗?” 404哽住、404无语。 宿主貌似对自己满格的美貌值没什么概念。后台关于喻棠的个人资料那里,喻棠的美貌值指数拉到了正无穷。为什么打听……都毕业了肯定不需要再和喻姜有那么多联系,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打听一下。 喻家的手还伸不到那么多的人身上,总会有胆子大的人会愿意尝试。 【不知宝美。】404叹息。 听到门锁的响声,喻棠立刻躺下来阖着眼皮装睡,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声音。 等谢知津推门而入时,喻棠才颤颤睫毛缓慢睁开眼,杏眼惺忪,看起来因为睡眠很浅,刚被吵醒,眼中甚至酝酿着浅浅的泪雾。 “还困吗?” “吃点东西。你躺着别动,我来喂你。” 谢知津手上端着软烂香甜的粥,对于没什么食欲的人来说,吃点粥粥水水填填肚子也好。他对要照顾喻棠这件事情变现出十二分的伤上心好奇,毕竟还是头一次这么照顾人,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在其中,他捏着勺子,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 喻棠点了点头。 吃了一些粥,粉红的舌尖含了一下勺子,谢知津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天喻棠因为被下药主动靠过来的模样,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往下掉落,粉红濡湿的舌尖咬着他的指腹,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样。 “你看了我很久。”喻棠慢吞吞地说,眼中带了一丝揶揄。 谢知津嗯了声,把餐具放到一边的矮桌上,“你好看。” “其实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依你的身份,应该知道我在学校的名声,可你还是会主动靠近我。是因为本性善良吗?” 谢知津拿着手帕为喻棠擦拭唇角,他很快就发现照顾喻棠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喻棠很乖,你想对他做的绝大部分事情他都会乖乖配合,递勺子就乖乖把粥吞咽下,就算偶尔默默捏捏也不会拒绝。比起那些时不时就会尖叫爱好的幼童,喻棠简直乖到爆炸。 估计小时候的喻棠也是这么乖巧。 乖乖的,永远不会反抗。 实在是很好奇这个答案,喻棠的眼神澄澈,直直看着谢知津的双眼。 谢知津弯着薄唇淡淡地笑。 要是其他人知道本性善良这个字是形容谢知津的,恐怕会觉得这个人疯了。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喻棠,谢知津点点头:“对,奉献型人格,施恩但是不图回报,只不过……只对固定人生效。” 意有所指,喻棠面上仍然没什么反应。 谢知津稍微感觉有点遗憾,喻棠看起来实在是很难接近,可能身上所遭受过的恶意太多,面对其他人的靠近也只会本能地疏离。 喻棠勾了勾手指:“你能不能靠过来一些。” 虽然不知道喻棠准备做什么,但谢知津还是靠过去,站到了喻棠面前,微微附身,以一种温驯的姿态在喻棠面前。 “再靠近一些。” 谢知津的呼吸倏然一紧。 身体却很诚实地再一次靠近。 到了足够近的距离,距离近到喻棠能够看清楚谢知津的眼珠,他漂亮的黑眸直勾勾看着谢知津的双眼,冰凉淡粉的指尖抚摸着他的双眼,谢知津感受着喻棠的指尖的触感,痒痒的、凉凉的,喻棠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但这种触感在燥热的夏日很舒服,香浓到鼻腔之中盈满了喻棠身上的香气。 不知道是哪种洗护用品的香气,亦或者是香水的香气,总之这种香气无孔不入,就像是从喻棠的肌骨之中散出来的。 “我很早之前就觉得,谢知津,你的眼珠很漂亮。”喻棠抚摸着谢知津的眼眶,混血的眼珠子瞳色很稀有,在大片大片的深黑之中,依然缠绕着些许浓浓的绿色,这种绿色就像是一块接近墨浓的幽绿,只有在固定的光线下才能凸显出的颜色。 喻棠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的长相,谢知津。” “谢、谢谢?”谢知津有些受宠若惊:“感谢一下爸妈给我你喜欢的脸蛋。小时候我还觉得我难看。” 喻棠推开他的脸,感受着少年的身体因为他的行为举止而明显的反应以后,喻棠换了一个话题:“谢知津,你今晚不是要陪我吗?” 谢知津遗憾地敛下眼:“嗯,我去洗澡。” “好,帮我也洗一下。”喻棠理所应当行驶病人的特权,伸开了双臂。 “如你所愿。”谢知津在喻棠的手腕上吻了一下,抱着喻棠往浴室走。 浴室很大,喻棠浸泡在温水中,谢知津取来几个小玩具放在水里。视线触及喻棠的身体,谢知津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眼,又忍不住看。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喻棠的身体依然很清瘦,骨架很小,哪里都是轻松能够握住的程度。 他看到了他服务过的地方,耳尖漫上粉红。 喻棠看了他一眼:“你脸红了。” “很漂亮的,是粉色的。所以……” 喻棠白皙的长腿勾着他的大腿,让谢知津一下子失去着力点,跌坐在水中。 好不容易洗完澡,谢知津闻着喻棠身上的气味再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跟谢知津睡在一起好像连梦都很少做,喻棠睡觉时也没有梦到在喻家时的那些经历。 醒过来已经是八九点。 未接消息和电话以及骚扰短信多得数不胜数。 【喻棠,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说了,要不是因为喻姜压着,我会亲肿你的眼皮。】 【*死你,想这么做很久了……你会躲到哪里去呢?】 类似的骚扰信息数不胜数,喻棠一键全部删除。 谢知津早就醒了,喻棠穿上鞋拉开窗帘,让阳光溢满房间的各处。 “这房子很老了,可能不是很符合你的审美,我找了人重新装修,这次按你喜欢的风格来,还有这个……” 他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抱出来一只幼猫。小猫大概一两个月大,细声细气地喵喵好几声,喻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喜欢这种小生物,路上遇到也会顺路去投喂一下,只是没想到谢知津会送他一只猫。 瞥见喻棠闪烁不定的眸光,谢知津把小猫放在喻棠的怀中。温热、软绵绵的小团子没多少重量,喻棠感受到怀中的触感,本能地托住小猫的身体。 这只小猫是从成千上万的小猫中挑选出来的赛级小猫,不管是从骨量还是脸盘,亦或者是性格来看,这点凑是一只漂亮温顺的小猫。被放到喻棠身上,就自来熟地伸出小舌头舔着喻棠的手心。 谢知津解释道:“之前看到你在喂养野猫,猜测你可能喜欢猫。” 只不过寄人篱下的原因,想养一只猫都可能会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喻棠只能喂流浪猫过一下瘾,不过,喻棠本身就很善良。不然也不会那样,在被所有人都冷暴力的情况下,还能对所有人怀着笑脸,有时候,谢知津甚至会想,喻棠会不会是什么小圣母,那他能不能厚着脸皮祈求一点关注。 从喻棠脸上的神情来看,很显然,谢知津猜对了。 喻棠的确对猫这种生物没什么抵抗力,爱不释手地摸着小猫的脑袋。 小猫的小脑袋扎进喻棠的怀中一顿蹭,喻棠抿了抿淡粉的唇珠,小声道:“谢谢你,谢知津。” “还有你的身体,以后会有一支专门的医疗团队,每天为你的身体诊断。保持好心态,我们一定可以痊愈的。”谢知津拍拍小猫的脑袋,又离身。 带着精密仪器进来的医生为喻棠看了看身体,很快,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专家们,眉头紧锁,露出无比凝重的表情。 来到隔壁的茶室,专家们神色也不好看。 “情况很糟糕,患者的自毁倾向很严重,他几乎没有任何求生欲。” “是吗?可我看到他一直在笑。” 喻棠太会藏情绪了,这两天,笑了不知道多少次,好像比这一年来都笑得多,谢知津听着和之前的医生大差不差的话,脸色不由得沉重起来。 “病人的情绪达到了严重的亚健康状态,我建议少爷再专门聘请一些心理专家为他疏导,或者找到心里症结所在,然后配合我们的治疗,或许还能活更长时间,但现在的这种心理状况实在是太不好了。可能会半年都活不到。” 其他国家的医生或许没有国内的那么含蓄,不管你一言我一语有多么嘈杂,表现出来的中心只有一句话…… 喻棠一心求死。 仿佛死亡就是必达结局。 看似阳光实际上内心一片荒芜,谢知津把拳头攥紧又松开,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的这段事情,还希望你们能竭尽所能,帮我治疗好他。” 再次推开门时,喻棠正趴在窗台上看窗外。 喻棠似乎很热爱自然的一切,爱飞鸟,爱蝴蝶,爱青山,但人总在伤害他,可是花花草草,那些飞禽走兽不会。 谢知津淡淡地想,花园要有花。 要无比绚丽。 * 飞机落地,喻姜压低了鸭舌帽,银蓝色的发丝在黑色鸭舌帽下若隐若现,他带着耳骨钉,碎钻的光泽若隐若现,哪怕足够低调,也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甚至有人误以为这是什么刚出道的明星,光是从身材和若隐若现的侧脸看,这张脸很优越。 喻姜靠在行李箱上,给喻棠发轰炸消息。 好奇怪,喻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发出去多少的消息,最后的结局就是石沉大海,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喻姜心里很空,像是被人用刀尖剜了很多下。 喻昭跟医生打电话时,他站在门外,门没有关紧,里面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喻棠……不是私生子哥哥,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有复杂的情感仿佛一下子就有了指向,正因为如此,喻姜现在感觉正在被人架在火上烤。 原来……喻棠以前就是这种感觉吗? 给他发了那么多消息,得不到任何回应。明明自己的钱都是硬生生攒出来的,还要在各种节假日发红包,长长的消息一眼望不见尽头,像是奔波不息的浪涛,任凭他怎么滑动屏幕都依然不到尽头。 过期的转账消息,长长的节日祝福,日常的嘘寒问暖,都没有。 像是一个人对着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账号在单方面发送消息,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依然锲而不舍,在失望和心灰意冷中一点点放弃。 从每天到几天再到彻底寂静。 到最下面已经是喻姜单方面的回复,喻棠不理他了。 这种恐怖的认知,在他曾经无数次说过“等你十八岁就不会有人管你了,你要滚出我们家”后成为回旋镖扎入他的肉中,他当时会沾沾自喜于喻棠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却完全忽略了喻棠是多么较真的一个人。 他说“不许坐我们家的车”,喻棠就真的会乖乖走路。 他说“没做你的饭”,喻棠就会饿着肚子。 一个较真到不能更较真的人,会不会把他强调了很多次的话记在心上。很显然,会的。 司机就在外面等他,看到喻姜低气压的脾气以后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载着喻姜回家。 喻姜看着倒退的街景,忽然问了一句四五十岁的司机:“很喜欢一个人,但因为自卑或者自傲心理,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做过很多混蛋事,还有办法补救吗?” 司机不知道自家小少爷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愣了一下说道:“应该不会吧,喜欢应该不会越界才对,我和我妻子高中相识,连借支笔我都要绞尽脑汁买点东西送回去,又怎么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呢?但我想,如果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人只要有自尊心,应该都不会回头了。” 自尊心……何止,喻棠那样的出身,却被那个女人教得很好。 安静、乖巧、认真,对世界的认知有着他自己的思考,这种探索和思考绝对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人。 喻姜顿时感觉他的五脏六腑被人揉碎成了一团,好疼……疼到呼吸也像是被人攫取。 他闭着眼,心疼得难以呼吸。 如果,喻棠不会原谅他,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要是喻棠真的不计前嫌就好了,他多么希望回去看到喻棠的身影,再乖乖叫他一声“小姜”,那样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恶言相向,想方设法从老东西手里捞出更多的东西给喻棠。 喻姜不是不知道哥哥的那些心思,但如果喻棠愿意原谅他,他愿意什么都低头。 可是喻棠……真的不会计较吗? 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死罪,要是有人敢那么称呼他野种,喻姜会砸得他满脸血肉模糊,更不用说还能平静地以同学的身份相处。 司机还没把车停好,喻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司机无奈道:“少爷,少爷你慢点。小心一点。” 看着喻姜急匆匆的背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少年最近有了喜欢的人,但因为一些原因做了很多错事,现在还在想着补救措施……青春啊,不过他也清楚喻姜是个什么人,那是个自负又冷血的人,雇主家的儿子当然轮不到他一个司机来管。 喻姜开了别墅的门,别墅和以往一样富丽堂皇、空空荡荡。 站在大厅之中,喻姜看到后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 “喻棠,说话,喻棠——”喻姜把房间中的每一处都看了个遍。 卫生间……没人。 浴室……没人。 厨房……没人。 书房……没人。 越是找下去,喻姜眼底的焦灼就更多,怎么会到处都没有。他宁愿喻棠因为全家人出游不带他蓄意在家里破坏,砸东西也好,扔了也好,但别一声不吭。 喻姜眼底猩红一片,打开喻棠的房间。 和保姆房挨在一起,其实也就是保姆房的标准。要是喻棠在,他现在就送喻棠一个超大的庄园,他握着门把手,微微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一片空,喻棠本来的东西就很少。 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衣柜内的几件衣服也都拿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原本就有的,喻棠没带走这些。 喻姜脸色煞白,五脏六腑的绞痛让他浑身冷汗,他把房间中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连床底都没放过,多期望喻棠这时候只是在洗澡,他心情复杂地拉开浴室的门。 意料之中,没有。 连水声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人。 地面上掉落了一个纸团,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很显眼,喻姜瞬间就注意到了。他走上前把那东西捡起来,一个被揉成团的纸张,他抖开抚平,眼瞳猛然一缩。 那分明就是一张诊断书,而且来自首屈一指的私人医院。《 》 25、野种25 皱巴巴的纸在手中的分量顿时犹如千斤,喻姜眉头紧锁,从上而下看了一个遍,上面复杂的术语和数值他并不是很清楚,脑海中浮现出这半年来,喻棠越来越病弱的脸色。 一开始肤色雪白,仿佛凛冬腊月中的一捧新雪,后来便愈发苍白,久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可那段时间喻棠就不怎么出教室,甚至不怎么在他的面前晃,再加上……喻姜的心思很浮,有人约他出去玩,他就出去。飙车、攀岩、跳伞,玩各种极限运动,把注意力放在喻棠身上的时候还是太少。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生病了吗? 记忆之中,喻棠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他的痛觉神经也总是要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就像皮肤,掐一下就会留印子,再抬头去看喻棠时,眼中已经积蓄着莹莹的泪水。那时候喻姜的乐趣之一就是欺负喻棠,看喻棠因为疼痛而呜咽,闷在嗓子中轻软的哭喘,却害怕吵到他、让他心烦,只能强忍。 居然连生病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喻姜倏然感觉手中的诊断书是一团火焰,拿着它的两只手不断颤栗,身体也不由得一阵发抖,酷暑时分却也像是被忍劈头盖面浇了一大桶的冰水,将他浑身上下都淋了一个遍。喻姜那温暖色泽的焦糖色眼珠不住地扩大,薄唇咬死……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下唇的唇肉早就被咬破。 五脏六腑生生被人搅碎了一般地疼痛。 喻姜还是不敢相信,喻棠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 他牢牢捏死了诊断书。 一定是喻棠太失望了,失望自己在这个家里总是被人忽视,失望自己的付出总是得不到回应,失望那些无数次字字诛心的狠话。他真的认为,这个家里只能容他到十八岁。 是啊,像喻棠的那样的成绩,考入国内最顶尖的大学都没有问题。 不管到哪里,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活得很好。离开他们说不定是一种更好的抉择。但那么重感情的人,这一次竟然狠下心直接离开。 不是……不是的。 喻姜发了疯似的把手中的诊断书撕成碎片,说不定喻棠只是想用这种手段让他们后悔,故意把诊断书留下来。喻姜的视野之中一阵发红灼烫,他怔愣着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间,看到了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的不动产权证书,这些都是最开始,喻北言送喻棠的。 那时候,喻姜还对此颇有微词。 喻棠连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纷纷扬扬的碎纸白雪一样飘落在地上,喻姜轻轻抚摸着喻棠曾经坐过的地方,每一次他突兀地踹开门,喻棠就坐在这位置,他有一盏很可爱的台灯,米白色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一隅。他又没有开灯的习惯,为此,喻姜还曾经说过他好几次,为了省下这点电费,连眼睛都不要了。 单薄的肩只穿着薄薄的毛衣,侧脸又乖又精致。 柔靡的光线落在喻棠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顶级白玉的质感。卷子上的字迹像是工工整整打印出来的,皱着秀气的眉毛,略带无奈地看过来。无论怎么样都好像不会生气。 喻姜把脸贴在桌面上,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喻棠留下的温度。 他的手不小心挨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跟几张草稿纸和做过的理综试卷放在一起,可能是因为离开时太匆忙,竟然也忘了把这些东西拿去。 这本子颇有重量,纯色封皮。 喻姜把日记的封皮轻轻掀开,带着某种虔诚和愧疚,翻开了这本日记。 【来到了新家庭,妈妈说他们是我的哥哥、弟弟,还有爸爸。可是,他们好像不喜欢我,骂我是野种,妈妈……野种是什么意思啊?】 稚气的字体写字很用力,看起来要穿透本字,上面还有洇湿的痕迹,摸起来有些不够平整。喻姜的双眼已经通红一片,他能够想象出来小小的喻棠一个人蜷缩在房间中,以一种茫然而困惑的表情写完这次的日记,不明白这些恶意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落在他身上,一边揉着红红的眼睛掉眼泪,一边把日记写完。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再一次回到喻棠最初来到喻家的那一天,他一定会不会这样,让喻棠难受,让喻棠哭泣,他要摸摸喻棠的脸蛋,让喻棠住进最好的房间里,要什么东西都会送给他。 可喻棠会愿意回来吗? 时间是不会倒转的。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写下来基本只会在情绪波动时才会有。喻姜的泪痕坠入喻棠的日记本中,仿佛成为了喻棠人生中参演的一员。 【好像被孤立了好烦。 大家都不怎么理我,可能我真的很讨人厌,但他们骂我的妈妈,骂我,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妈妈没有,没有做第三者,是爸出gui。】 喻姜现在感觉日记本也开始烫手起来,仔细想想,他对于那个女人,那个叫沈一梦的女人,所有的认知渠道,都是从母亲那里来的。 她说,你爸爸出轨了,一个不要脸、想走捷径的女大学生,爬了你爸的床,还整了个私生子出来。 她说,一个烂货,一个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真是烂透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圈子有多么糜烂,穷人尚且想要去五十一次的小巷子吃快餐,他们更是把色欲膨胀到了极点。巧言令色、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女人要死要活,更何况,他们真的干净吗?正因为他们婚姻的失败,喻姜在人生的十八年里,没有亲过任何人,没有交往过任何人,就连别人的手都没有牵过。 因为,他的爸爸也烂透了。 可是呢,还要在爸的羽翼下生活,所以他把矛头都对准了瘦弱得跟个猫崽子似的喻棠身上。 喻姜的内心开始惊涛骇浪,心绪像是暴风雨来临,深黑色的天穹夹杂着电闪雷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压抑。嗓子变得干涩,腥甜,口干舌燥下,他舔了舔嘴唇,口腔之中卷进来一片的浓厚血腥气。 喻姜站起,又坐下。 他忍着内心的强烈焦灼和后悔,继续看了下去。 【被泼了水,好冷。手腕也被踩了,如果是其他人都可以,但是是小姜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想离开,还有不到两百天,其实很快的。眨眼就过去了,最近肚子好疼,好疼……我都快疼得喘不过气了。】 日记从手中脱落,砰—— 巨大一声响动,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喻姜的小腿肚重重磕在椅子腿上,他猛然站起来。 医院……要去找到那个医院。 喻棠到底得了什么病,浑身都在痛。 掉在地上的日记又往后哗啦啦动了几页,停留在某一页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我疼。】 密密麻麻的疼几乎布满了一整夜,有些散乱的字似乎在昭示着他濒死一般的难受,喻姜已经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给自己一刀。 对,诊断书上面,写下来的主治医生和医院的名字,喻姜早就镌刻在心里。 他到了车库,坐在车上发动车子,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他、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绝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油门一踩到底,喻姜在此时很难保持理智。 其实……其实,他还有很多隐晦的事情都没有说。 青春期本来就是最多梦的时刻,但出现在他梦里最多的人就是喻棠。 那时候醒过来以后,他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好像梦到喻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似的,每次梦到喻棠,他第二天就要再去找他点麻烦。 喻棠,离他越来越远…… 是他亲手推出去的。 到了医院,喻姜马不停蹄跑向那一层楼,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阵凉风吹拂着他的全身。突然之间闯入一个不速之客,医生藏在镜片之中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经常服务于上流圈子,自然对喻姜这张脸并不陌生。 少年此时此刻的状态看起来非常糟糕,气喘吁吁,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双眼通红,但双目阴沉。 “喻小少爷,是有什么事情吗?”医生唇角勾了勾,请他坐下。 喻姜双手按在医生的双子上,以一种进攻的姿态站在医生面前,语速很快:“你是不是诊治了一个病人?” “我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病患。”医生的声音不徐不疾,倒了一杯茶水给喻姜。 淡绿色的茶水散发着淡香。 喻姜痴痴地摇着头:“不是的,他很好看,是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长相,他光是坐着,就能让人生出占有的想法,有没有,快点说。” 喻棠那张脸,但凡是看见过一眼的人就会难以忘却。 医生扶了下眼镜:“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是他弟弟,你告诉我,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喻姜双目几乎要迸溅着急切的冷光,咄咄逼人地询问。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行为。 “那位病人的状况很不好,那种病例很少,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办法,得到这种病症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英年早逝,他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他的自毁倾向很严重,你们平日里应该没怎么关心过吧。” “他的手腕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刀疤,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喻姜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从他的口中被攫取,以至于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针眼刺穿喉咙一般的难受,喻姜听见他自己说:“真的没有治愈的办法吗?是不是医疗水平太差了,如果我们把世界最顶尖的专家组建出一支医疗团队呢?这样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喻棠一年四季都是穿着长袖。 他嘛,看起来单薄,但莫名其妙穿什么衣服都挺好看的,那些为了取悦他就从喻棠的穿衣风格上吐槽。 “好装啊,他该不会以为这么穿衣服就会有人喜欢他吧。” 其实……长袖下面是很多的伤口。 穿长袖只不过是为了遮掩手腕上的伤。 至于医生所说的,他们没怎么关心过喻棠,好像的确是,喻姜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过。 “没有,很可惜,我们这所医院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水平,但依然没办法治愈。” 把最好的医疗资源集中在一起,便组成了这所医院,尽管如此,面对这种棘手的病症还是无从下手。 喻姜双眼失焦,无声地靠在椅背上。 艳阳天中,他感觉他冷得厉害。 喻棠的母亲死的时候好像也很早,难道这种病会有遗传的可能吗?还那么年轻……要是,喻棠最后只能活到二十多岁,这根本就没办法接受。 “他的求生欲望很低,要是不配合治疗的话,恐怕最多活不过今年。既然你自称是病人的家人,那你们平时为什么不关心他呢?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身为医生却用这种语气和病人家属说话,实际上有些越界,但活不过今年的话已经让喻姜全身的血液凝固,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看着云卷云舒,日光下的行人形形色色,炽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依然没有那种活着的实质感。 喻棠……活不过今年。 他原本只是以为,喻棠顶多会有一些营养不良。毕竟喻棠的饮食习惯真的不太好,很多菜都不喜欢吃,吃饭也不规律,而且不怎么爱运动。 出来医院后,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到哪里去。 要找到喻棠。 既然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喻棠带回来。 带回来以后呢? 磕头认错有用吗?让他骂回来有用吗?从始至终,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是平等的。但他想,要是喻棠愿意的话,他一定会对喻棠好的,哪怕付出一切,只要喻棠愿意回来。 不能再继续耽误时间。 喻棠现在相当于孤立无援,他无比清楚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是什么德行,离开了青川以后,肯定会有按耐不住想要私底下联系喻棠,按喻棠那种有点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跟着其他人乱来,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喻棠现在应该在谢知津手里。 手眼通天到能够从喻家的眼皮子下把喻棠藏得严严实实,也只有谢知津有这个能耐。 谢知津看喻棠的眼神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恨不得直接贴上去不撒手,也就是说,喻棠现在很有可能还在谢知津手里。 他很后悔很后悔,嫉妒之火燃烧愈烈,他就越是钻心的疼。 喻姜直接上门去找谢知津。 谢知津是那种家庭,显赫无比,进门时是谢夫人在招待,得知喻姜的来意之后,她温温柔柔地点了点头,“是找知津啊。” 她当着喻姜的面给谢知津打电话。 她只有谢知津这一个孩子,说话的嗓音也是细柔的,犹如拂面而来的春风。 “知津啊,听说,喻姜的哥哥,在你这里?”养尊处优的手光滑细腻,慢条斯理给喻姜斟茶。 谢知津接到母亲电话时,喻棠正在看园子里的花。 他用唇形对喻棠说,“你弟弟在找你。” 难怪收到了不少的指数值提醒,而且还都是1111这种形式的增加,应该是日记本和诊断书的作用,喻棠淡红的唇色弯了弯,大概能猜测到是怎么回事。 诊断书是故意留下来的。 日记本经过特殊的做旧,看起来很逼真。 但速度这么快他倒是有些惊讶。 对于没有心的人而言,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有悔恨之心,只会觉得对方为什么会这么不识好歹,给小鸟的脚上套上了线,小鸟也会飞走。 “要告诉他吗?” 喻棠没说话,但谢知津却擅自替喻棠做了决定。 “对,在我这里。”谢知津干脆利索地承认了。 “那,你现在在哪?” “别苑这里。” 小池中的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活水,水中养了不少金红的锦鲤,游弋在水中,看起来无比静谧。喻棠心不在焉地洒了些鱼食,摇着尾巴的锦鲤鱼群一拥而上,一抢而空。 挂断电话,谢知津和喻棠挨在一起,去摸喻棠的手,“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还是好凉。” “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喻棠回过头,对谢知津笑笑,“谢谢你陪我。” “我应该陪着你的。”谢知津也跟着笑,敛下眼底暗芒。 * 喻姜得了位置,道谢以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去。 他双手死死按着方向盘,忍不住发出一声咒骂,“把喻棠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龌龊心思,难道打算彻底占有喻棠吗?” 那天运动会的开幕式表演,猩红的幕布为底色,谢知津充满占有欲的目光粘稠晦暗,却又隐忍克制,谢知津要是想要,就一定能得到。 “该死。有病的谢知津,要是没有哥哥弟弟,就应该让自己的家人帮忙生一个,而不是抢别人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喻姜内心巨大的空虚和恐慌也就越大,他真的害怕,害怕看到喻棠厌恶、失望的眼神,害怕喻棠不跟他走。 他太坏了。 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作恶多端,又心怀不轨,可他这样的坏种还在遗臭万年,喻棠却要死了。 喻棠不跟他走……他要怎么办啊。 恢弘的建筑把艺术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但这地方是真的不太好找,喻姜把车停下来,早就有人在等候。 空旷、荒芜、原始。 但风景绝佳,如果想要在这里长时间居住,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这种秀美的风景,喻棠也会喜欢。 他在喻家的时候,居住的房子也不过是保姆房进行了些许改造,有人这么真心对他,他会动容吧。 喻姜只感觉他的左右脑正在互相搏击,忍不住嫉妒谢知津,又想要以强硬的态度让喻棠跟着他走。只要跟着他走,什么都无所谓,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脚步沉重又虚浮,每一步都如同顶着千斤。 谢知津坐在会客厅等待着不受欢迎的客人的到来,一墙之隔,喻棠百无聊赖地坐着。 “谢小少爷。”哪怕心底快要疯癫,在看到谢知津以后,喻姜的脸上还是本能地摆出来一张讨巧的笑脸。 不得不承认,喻姜的确继承了喻夫人的好相貌,五官并不是属于很凌厉的那种,甚至算得上柔和的线条,再加上浅色温暖的瞳色总会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 对外嘛,喻姜确实有这么一张面孔。 谢知津颔首,“请坐。” “听说,喻棠在你这里,擅自收留别人的家人,这种行为不太好吧。”喻姜实在没有心思搞出那些虚与委蛇,他坐下来以后就直奔主题,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喻棠的下落。 他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喻棠。 “他的家人不要他,看起来那么可怜,让他千疮百孔,让他彻底失望,他就扑入我的怀中,你觉得,这种黑心肠的家人,是剁碎了扔海里好,还是炸熟了丢掉好?恐怕扔垃圾桶都没人捡。”谢知津俊美的脸上带着浅笑,修长的手指在自然光线下泛着冷玉一般的光泽。 意有所指,喻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你让喻棠来见我,或者跟他说,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如果他还愿意回来,喻家的所有人都愿意赔罪补偿。”喻姜实在是不愿意和谢知津打交道,他厌恶谢知津还来不及,又怎会坐下来和他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喝一杯茶,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谢知津看似态度温和,进退有度,实则从头到尾来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四平八稳到让人会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相处了很多年的家人。 也是…… 也许喻棠会更愿意要谢知津这样的哥哥,会无条件地包容,事事有回应,而不是……像他一样,只不会煽动其他人带头孤立喻棠。 “连道歉的姿态都这么高,没人告诉你,求人时要姿态放低吗?” 身后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喻姜只感觉双腿一疼,就被人按跪在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重响,谢知津身姿笔挺,居高临下地看着喻姜,近乎浓绿的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喻姜,那一瞬间,喻姜脑海中的弦断了。 一瞬间,羞辱、恼怒、畏惧,种种复杂的情绪斑驳交织在一起,让喻姜难堪地垂下头。 是,他想到了喻棠。 曾经有很多次,喻棠都是这样,被堵在废弃的实验楼,或者是男厕,亦或者是空教室。他们乐此不疲地想看到喻棠因为羞耻而粉红的双颊。 如今,他也尝到了喻棠那时候的情绪。 “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接走喻棠,谢小少爷给个准话。我也好有个方向。”喻姜努力想要把腿绷直,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低人一等,可在谢知津的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小丑。 谢知津只是温和地笑笑,长指点了点下巴:“真可怜,喻棠不想看到你。你这张脸,确实很恶心,不过,既然你是他的弟弟,我自然不能擅自留下别人的哥哥。这样吧,你在房间中爬一圈,跪着爬一圈怎么样?” 喻姜很快就反应过来,谢知津这是在给喻棠出气。 他涨红脸抬起头,冷冰冰的镜头对准了他的脸。 “不愿意吗?”谢知津颇为好心地询问了一下他的意见。 谢知津…… 喻姜的手紧紧攥着,指尖陷入揉中,剧烈的刺痛根本就无法忽视,他忍不住看向侧门,那道门有一道缝隙,他知道,喻棠一定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他们现在的对话喻棠一定能清清楚楚听见。 深深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喻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你千万不能反悔。” 谢知津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笑眯眯道:“我从来都是讲信用的人。快爬吧,别让小棠久等。” 现在的日子相当于和时间比赛,对他们而言平稳流逝的视线,对喻棠来说,却是生命的沙漏。 每一分钟中,都在无限接近生命的终点。 喻姜咬着牙,双手撑着地面。在房间中缓慢膝行,这间会客厅实在是太大了,喻姜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对上谢知津,他只能忍耐、忍耐…… 冷冰冰的镜头追逐着喻姜的身影。 超清的摄像头绝不可能会错过任何一个美妙的瞬间。 膝行两步,喻姜总会忍不住往那扇门的方向看,这么做……喻棠会高兴吗? 喻姜的眼底一阵阵酸涩,他的额角全是汗水,从眼睑下坠落,让人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汗珠。 “快点,怎么这么慢?” 细长的黑色鞭子被一双漂亮好看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谢知津催促了好几句,眼底满室笑意,“听说,喻家小少爷在学校是篮球队的队长,体力不是应该很好吗?好几次看到喻小少爷在操场上耀眼的身姿,以完美的弧线把球投进篮中,引来不少小姑娘的驻足喝彩,既然体力这么好,现在只是让你爬两步,你就这么慢。” 不紧不慢的催促更像是一道道的催命符,明知道自己正在被戏耍,喻姜却根本不敢坐以待毙。如果停下来,得罪谢知津事小,但他这辈子都真的别想再见到喻棠了。 只要谢知津想,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把喻棠藏起来。 膝盖在地面上摩挲,偌大的房间就像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尽头,他的体力是不错,可在这么多双眼睛的围困下,在一墙之隔外,喻棠可能还在听着他的动静,他的膝盖就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地板上,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喻棠……”喻姜咬死了嘴唇,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气,滴滴答答的殷红鲜血从唇瓣上落在地板上。 他强忍着胃中的翻涌,跪在谢知津面前。 “我知道他在恨我,因为我做过很多错事。” 被猩红鲜血洇湿的唇瓣色泽鲜艳,喻姜颤着声音开口,他的双手撑着地面,每一句话都像是遭受着巨大的折磨说出来的。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谢知津的鞋尖碾在他的十根手指上,啪嗒,喻姜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顺着十根手指席卷全身,很痛……很疼,痛觉像是能减轻他的罪孽似的,让他的心勉强没有那么难受,如果这种手段能够让喻棠的心里好受点,再狠一些都无所谓。 在谢知津这里,所遭受的惩罚,却那么熟悉。 熟悉到……是他曾经对喻棠做过的事情。 一个个手机摄像头拍摄着喻棠被欺负到站不起来的视频,那单薄纤瘦的手腕留下的绯红掐痕都能让他们兴奋到双眼透亮。包括手指…… 他无比确定,自己的手指被踩断了。 “疼吗?”谢知津挑眉,抛出来的声音轻飘飘的。 喻姜咬着唇瓣一言不发。 谢知津嗤笑一声,握着茶盏起身。清透滚烫的茶水从上而下,一点点浇在喻姜的身上,深绿色的茶叶挂在喻姜的头发上,刚刚高考完就染过的头发,在银蓝色中,那点绿色格外明显。水珠滴滴答答沿着发梢往下淌。 “你说得……我都做了,我要见喻棠。”喻姜咬牙切齿,被热水泼过的地方迅速被烫红,少年的眼角眉梢都是凶戾,抬起眼帘,看着谢知津,“不,我要带走他。” 面对着忠诚记录一切的摄像头,喻姜不在乎。 他想要迫切的、迫切地见到喻棠。 谢知津推开侧门,看到了神色恹恹的喻棠,秾丽的眉眼之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倦怠。如同一枝初春折下的绮丽海棠,泡在精美的花瓶中精心养着,但最终不免走向枯萎的结局。 “你要见见他吗?” 喻棠抿着唇肉不说话,紧绷的单薄身体正在小幅度地颤抖。 谢知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喻棠抱在怀中,哪怕炙热的温度穿透云层,穿透彼此的距离,传递给喻棠,也依然像是在触碰着一团冰。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喻姜,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差。” “我不知道。”、 喻棠抬起的眼尾湿红,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我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谢知津,在没有人理我时,有人跟跟我说说话就可以了,哪怕……” 这些话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咒骂。 可的确是唯一愿意理他的人,事事有回应。 事事,都有坏的回响。 这种复杂的情感谢知津察觉不到是,也无法理解,他的手模仿着母亲安抚婴儿一般,轻轻在喻棠的后背上安抚着,“不想见就不见,你要是跟他回去,我也不会拦你。但是,我会给予你一切。” “我想看看,我想这一切都了解。”喻棠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丝坚定。 在谢知津的搀扶下,喻棠慢慢走出房间。 几乎是一瞬间,跪在地上的喻姜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喻棠。 瘦了……瘦了很多。 病态的白,眉宇之间缠绕着一股久久不散的倦怠郁气,喻棠本来就是偏向于柔美的五官,在得病以后就愈发显得孱弱。 “喻棠,喻棠,我错了,是我不对。” 喻姜膝行爬到喻棠面前,双手即将触碰到喻棠的瞬间,被谢知津踩着肩膀,重重沉下肩膀。喻姜冷冷看了一眼谢知津,再次看向喻棠的双眸中满是祈求。 “喻棠……你不是最心软了吗?你一直想要我们的关注,可、可以的,你跟我回家,从此之后你说一不二,我做的那些错事,你想怎么报复回来都可以,求你了,可以吗?” 喻棠小声叫出来404:“帮我调一下1的痛觉。” 404:【收到!】 有了化为实质的痛觉,那种令人绝望的痛觉再一次席卷全身,喻棠找到了一些感觉,垂眸看着喻姜:“小姜。” 叫到这个名字时,喻姜的双眼有些惊喜地睁大。 “你不是一直在说吗?说我在十八岁以后就应该滚出你们家,如你所愿,我已经出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你讨厌的人了,我本来就活不久了。”喻棠蹲下来,和喻姜平视,唇色淡了许多,笑起来让喻姜想到了学校中绽放的蔷薇。 他的双眸紧紧锁在喻棠的脸上。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又疼又在跳。 谢知津在亲吻喻棠时,他在想什么呢?在不屑,在嫉妒,还是恨不得取而代之? 喻棠轻轻摘下来喻姜发梢间的茶叶,用干毛巾擦拭着喻姜的侧脸:“小姜,我快死了,属于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但我妈妈不是小三,是你的爸爸在隐瞒已婚的事实不是吗?既然如此,那我待在喻家的这些年就当是他在赎罪,我们两清了。” “不、不能两清。”喻姜目不转睛地看着喻棠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不平。 收到指数的提示,404立刻屏蔽痛觉。 喻姜抓着喻棠的手腕,那么细……似乎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掐断,他抬起下巴,焦糖色的眼珠像是很好吃的糖果,蓄满了眼泪,“不能两清,我们还没有算清账,我对你很差劲,哥哥,还有他们,对你都很差,我帮你报仇,帮你索取,你不能这么无欲无求,他们,还有我,都欠了你好多,你要索取,你索取啊!” 最后一句压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他宁愿喻棠是个心眼小点的、睚眦必报的,喻棠要是想掌掴他,他就立刻把脸递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色淡淡,无喜无悲。 不能是这样的。 “喻棠,在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干净之前,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准你死。” 喻棠把喻姜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仍然不为所动。 “离开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喻姜,你知道我是一个较真的人,你们说的话我都会当真,每一句都会往心里去,但你们还是在说,所以我出来了,以后的日子不管我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最后死了,随便埋在哪里,也都与你无关。”喻棠垂下眼皮,晶莹剔透的乌色眼珠像是精巧的玻璃珠,那双眼眸中尽管没什么情绪,看看到后还是会令人察觉到哀伤。 喻姜感觉膝盖隐隐作疼,垂下来的手软趴趴的:“是他在威胁你?还是……” “没有人威胁我,喻姜,回去吧,你们不是在外面玩吗?因为我这种小事,专门回来吗?”喻棠说着,有点好笑地弯了弯眼睛,也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好了,你都多大了还在哭鼻子。别哭了,回去吧,我这病,活不了多久的,还想着能看到我们小姜谈恋爱呢,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你恨我,你在恨我,对不对,喻棠,我那么对你,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小到大,班级里有那么多人都在孤立你,是我做的,他们害怕我,为了不得罪我就只好对你冷暴力,还有好几次你被堵,也是我,你打我吧,喻棠,你恨我,你恨我也好。” 喻棠转过身子,靠在午后的软塌上,午后的阳光暖绒绒地落在喻棠的身上。玉白的,近乎透明。安静地阖着薄薄的眼皮睡在浓光中,小猫跳上去,软绵绵的尾巴蜷缩着,缩在喻棠的怀里。 “喻棠!” “喻棠,哥哥!” “哥哥你不是想听我叫哥哥吗?我可以天天叫给你。” 少年的声音沙哑,目光死死地落在喻棠身上。谢知津看了一眼喻棠微微蹙起的眉,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会意,把喻姜带出去。 “这位小少爷,抱歉,你不能再继续停留了。”肩膀多了很重的力道,不等喻姜反应,就被赶出大门。 阳光下的海洋犹如一大块波纹粼粼的金子,一缕海风吹过,喻姜也总算有了一些实质的感觉。手指还疼着,骨头断了,现在和废掉也没什么区别了。以前的回旋镖都会再一次落回来,喻姜知道,这只是开始。 可这疼,远不如心上的疼痛那般刻骨铭心,像是要生生撕开他的肉,让他的后半生,都在后悔中煎熬终生。 也是头一次,他能感受到失去的滋味,像是骨头和青筋,被人从皮肉中剥离出来。 他以后再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喻棠不会给他机会了。 喻姜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压抑不住地坠落,要是能重来一次,他要在二楼看到喻棠时,第一个飞奔过去。《 》 26、野种26 病症步入晚期的阶段,总是容易多觉,后来在高三的下学期,也经常会因为上课睡觉被罚站到外面。喻棠在温暖的日光中睡了过去,窗外是还在施工的工人,正在按照谢知津的想法改造花园。 谢知津坐在喻棠身边守了一会,这才到楼下去。 冷冰冰的仪器折射出金属色的光泽,不管从哪个视角来看,都充满了科幻感,汇集了世界上最顶级的那一批医疗专家和科学家,针对这种病症进行专门的研究。 以重金聘请的这些人,正在做着研究。 仪器运转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在万籁无声中,像是和谐的奏鸣曲。 但……除了这间实验室以外,他还做了更坏的打算。 十八岁的少年身上早就有了和年纪不太相符的沉稳,谢知津挪开墙壁上的某一块,手掌贴上去时,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如果喻棠的病真的是不治之症,最终拼尽全力都无法治愈。 那就等到有治愈方法的那一天,总会再以某种方式见面。 巨大的舱室中灌满了深蓝色的液体,谢知津抬起浓绿的眼眸看过去时,侧脸被那幽幽沉沉的液体也打上了一层冷光。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样的舱室中轻轻触碰,垂下的浓密眼睫遮挡着眼中的不甘和粘稠的占有欲。 喻棠打了个哈欠,睡醒过后外面天色晚霞正浓,铺天盖地的赤红像是被人踢翻的红颜料,天际红云翻滚,喻棠揉了揉惺忪的眼,困意还是无穷无尽。 病症是系统植入体内的程序,为了逻辑自洽还会和沈一梦的死结合在一起,有了遗传性,病症的逼真率就多了几分。哪怕能够自由选择痛觉或者是屏蔽痛觉,身体机能的退化是无法避免的。 绝症晚期该有的症状一点都不会少。 起码现在……喻棠哪怕感觉不到疼痛,但力竭,体弱,和愈发迟缓的身体都在昭示着身体机能的严重退化。 睡醒之后的空茫感在傍晚时分没有见到人以后抵达了顶峰。 晚饭做得琳琅满目,喻棠扶着楼梯缓慢往下走,谢知津正冲着他笑。 “你要不要看看,很精彩。”谢知津三两步奔上楼梯,递过来一只手。 喻棠垂下眼,那只手修长、清瘦,是艺术家的手。喻棠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手指交握的瞬间,谢知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庄严神圣起来,仿佛这不是因为喻棠过于病弱给借的力气,而是托付终生的庄严时刻。 喻棠细长秀气的眉毛似蹙非蹙地微微皱起,面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谢知津牵着喻棠一步步走下楼梯,充分了解到这种病状的具体表现,行动力迟缓也是病症的一部分,每走一步路都必然伴随着剜心的痛楚,即便喻棠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如今变得病态,平静,他像是依然能够从平静的表情之中窥见无边际的痛楚。 “刚才你一定没有看到,喻姜的表现。” 提到无关紧要的人,谢知津的神色又倏然变得阴鸷冷漠,他抬手按下遥控,幕布一点点垂落。 喻棠抬眸看了过去。 那是一段很长的视频,从命令喻姜下跪开始。少年张扬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和不可置信,眼睛下面还依稀能够看见干涸的泪痕,白的,喻姜的眼睛红红的,来之前估计哭过了。 紧跟着,则是动作的窸窸窣窣。 谢知津在这边的庄园每一处都是往大了建,身为旁观者时,只觉得大气华丽,可真当爬起来时,房间又显得太大太空了。 没有人比喻棠更知道喻姜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被父母溺爱中长大的、支配欲和控制欲都是最强的那种人,要么剑走偏锋,要么做事很容易成功,偏偏,喻姜的脑子很好用。当然,自尊心也很强。 还很小的时候,豆丁大的孩子就学会用零食鼓动人心。后面更是会煽动所有人来集体孤立他,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众星拱月的一个人,只要站着,存在感就强到不可忽视。和喻北言差不多,喻北言会三天两头就登上花边新闻,喻姜更喜欢在一个圈子里被人捧着。 爱出风头、又是高自尊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低头吗? 像一条狗一样,为了得到一块骨头,哪怕扔出去老远,哪怕撒泼乞怜,也要把骨头要回来。喻姜跪地膝行,一寸寸挪动,哪里还有了在他面前时的嚣张跋扈。 少年的耳根涨得通红,时不时还要被谢知津催促几句。 停下来,也不只是终点。滚烫的茶水泼下去的一瞬间,少年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起来,看起来就跟落水狗差不多,这时候,他抬起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和愤懑。 喻棠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凛冬,被被人关在更衣室里兜头浇下来的冷水。 谢知津都知道……所以以这种方式为他报复回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知津,侧脸线条柔和,但那双眼睛在某些角度下的漠然几乎不可忽视。薄薄的唇角上勾,对自己的得意之作相当满意。 咔嚓。 鞋尖把喻姜的指骨碾碎,一如去年冬上演在他身上的事情一样。 喻棠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然多了些恐惧,谢知津转过头,正撞入喻棠睁大的乌眸中,眼底只映着他的影子,就好像被喻棠用眼睛困住了一般。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在喻棠因为颤栗而轻轻发抖中,谢知津的嗓音没有一丝感情。 “这只是开始。” * 十根手指都断了,都说十指连心,刺痛感让喻姜的脸色无比苍白。 他的膝盖上都是浅浅的痕迹,磨得膝盖很疼。 坐在夕阳中,喻姜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人从角落中抓出来,狠狠掌掴了几巴掌,这还是他有史以来最痛苦煎熬的一次。 仅仅是这么一次都这么痛苦不堪,那一直生活在阴翳中的喻棠呢? 类似的事情三天两头总要上演一次,把喻棠的自尊踩入泥沼中,再扒出来,被每个人都看。 人群围观中,少年身形单薄,唇角有擦伤,看起来无比狼狈。 喻棠也不会愿意跟他走了。 他注定要被处罚,被精神上,亦或者□□上凌迟一次又一次。 提到喻姜的名字,心脏就无法控制地疼痛着,喻姜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家。 晚夜彻底暗沉,路人偶尔投过来的视线,让喻姜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因为这次全家出游并不怎么愉悦,全家人迸发出一场剧烈的争吵以后,喻姜单方面选择回国。 但当推开门时,喻昭居然也在。 男人坐在黑暗中,没有开灯。 他手中捏着一支画笔,在蒙昧的晚星和月色中,在画纸上涂涂画画。笔尖和纸张接触时,不免会有一些细碎的声音。 喻姜的步子重,摸着黑上了楼。 “喻棠不是爸的孩子。”途径时,喻昭忽然说了句。 喻姜的脚步一停:“我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喻姜在黑暗中嘲弄地扯了扯唇角,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说喻棠跟你们一点都不像,该不会是他妈给你爸带了绿帽子之类的话。 仔细端详喻棠的这张五官,的确没有一丁点的相似点。 喻棠是清冷的霜花,多情又重情,光是这一点就和他们家的人完全不一样。 喻姜嘲弄地勾了勾唇:“你不会是想跟我说,知道了喻棠不是爸的孩子,你爱上他了吧。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魔怔了,开灯。” 撕破了表面上的平和,又没有了喻棠在其中作为催化剂,他和喻昭的表面兄弟关系也维持不下去。 在喻棠在这个家里还远没有存在感之前,爸妈把所有的资源和培养几乎都在喻昭身上,喻昭的十八岁,和喻姜自己的十八岁是完全不一样的,严重的失权让喻姜哪怕到现在,看起来心性也跟个孩子差不多。 天生坏种的坏孩子。 啪嗒。 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每一个角落。喻姜焦糖色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直接落在了喻昭正在画的那张画上。 喻昭的优秀在于全能,这也是喻姜嫉妒他的原因之一。 画上的喻棠在哭,漂亮的面容哭红了一片,眼睛中的眼泪是动人的珍珠,脱目而出时就会变成珍珠,是哪一天的喻棠呢? 是第一次被扔掉蛋糕时。 那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和气地坐在一起,喻棠带着蛋糕回来时,身上有些湿。黑裤子上那几根白色的猫毛就显得很明显。 “又去摸那些野猫,你什么时候能有你哥哥弟弟那样让我少操心。” “去洗洗手。” “爸爸,蛋糕,我亲手做的。” 细声细气的声音稚嫩又轻软,他咬字有点轻,特别是说完一句话到最后一句,字都被吞得听不清了,就像是飞落在肩头又极快飞走似的。 喻夫人的眉头拧了拧:“你手都摸了外面那些野猫了,脏得要死,我看你想做个脏蛋糕把我们都毒死。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满肚子的坏水。” 当时喻姜看到父亲的脸上有点不忍,正要接过,但在喻夫人开口后,他说:“蛋糕扔了吧,你去把手洗洗。” 喻棠当时的表情就是这样。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手耷拉在身侧,手足无措地哭着。 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喻姜还是能一下子回想起来。 “哥,我没说错。”喻姜笑起来,他额头的红还没有消除,手指也耷拉着,他却笑起来喻昭的破绽。 “你说,我要是告诉咱爸妈你乱……这家里的东西你还能不能继承?” 画作还不是成品,还差一点就能收尾。喻昭的画笔在画面上继续补充色彩,那天过去了很久,仔细回想起来还是很清晰。 连喻昭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忽视喻棠的存在,其实根本就没有用。 关于喻棠的点点滴滴回想起来,能说出来很多。 他吃了什么东西,回来时什么表情。也有好几次,他开车回家,鬼使神差拐到了喻棠经常去喂猫的地方。 小巷子和互动大多要和肮脏破败挂钩,喻棠蹲在地上,柔嫩白皙的掌心放着猫粮,他很喜欢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靠过来的触感,有毛凑过来时,一定要好一顿揉揉脑袋。 肮脏的小猫和干净的喻棠,身后的巷子很乱,天线排布很乱,那些小摊也喜欢乱摆,总给人一种拥挤臃肿的感觉,喻昭也记不得他看了多久。 等到喻棠差不多要离开时才会走。 所以……一定是很孤独吧,才会跟那些小猫交朋友。 喻姜的眼珠里透着一股得意,等他继承了喻家,把喻家送给喻棠。喻棠肯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是喻家人欠他的,就需要押上他的全部来抵债偿还,还不够也不要紧,他们来日方长。 “你的手怎么回事?断了。” 喻昭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喻姜的手上,手上有鞋印,看起来很脏。到现在,喻姜的手也没有抬起来,喻姜是个坏种,小时候就喜欢偷偷溜到他的房间里,把他画好的画弄得乱糟糟。要是现在四肢健全,估计早就冲上来要把画抢走。 喻姜把手往自己身后藏,“不关你的事。” “你去了谢家,碰壁了。” 喻昭只是看了一眼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喻姜最为讨厌的一点,无论发生什么,喻昭都能立刻猜出来。 喻姜冷哼一声,挪动双腿关上房门,在关上门前,他声音很大:“喻昭,谢知津不会放人的,你也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他啪一声把房门重重关上。 * 泠泠的月色仿若轻纱,喻棠的嘴唇抿了抿,雪白的脚踝被人握着。 “又瘦了,粥都吃不下了吗?” 喻棠的脚踝是冰凉的,没什么温度,谢知津擦着毛巾擦拭着喻棠的身体,喻棠有点洁癖,总要洗好几次,可是又不能回回都去洗浴室,太容易病情加重了。 喻棠的脚尖踩在谢知津的掌心,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应该是错觉吧。” “喻棠,你要活久一点,知道了吗?”唯有喻棠,他希望喻棠能够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喻棠没有说话。 谢知津的确会很少看见喻棠笑,笑一下简直比昙花一现还要稀少,要么是假笑,浮于表面,要么是出于礼貌,真情实感的笑太少。一个从来都不快乐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笑出来呢? 谢知津给喻棠擦完身体就离开了。 他这几天总是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白天睡了太多,喻棠躺在床上睡不着,葱白的手指抚摸着手机的边沿,再一次打开青川高中的内部论坛。 一个仅有几十兆的app,活跃度倒是还不错,日常的请假和课表都能查到。而论坛才是最活跃的一个地方。 【天啊,这还是我们青川校霸哥吗?今天路上偶遇到的。】 照片是以偷拍的视角,但说是偷拍,清晰度却很明显,就连喻姜眼中的红都能拍摄得清楚。膝盖上有灰尘,手指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垂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说是像落水狗也一点都不为过。 大多数学校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校花校草之类的,动辄出门全校人围观,但有点名气的人是会有的。喻姜就出名在他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一张脸还行,辨识度很强。 【手怎么了,怎么像是断了?】 【落魄了,校霸哥。】 【hhh只有我们校霸哥欺负人的份,没有校霸哥被人欺负的份,可能只是长得相似。】 提到喻姜,话题一定是会和喻棠捆绑在一起的。 最后不免落到,谁能把喻棠约出来这件事。 【好久没有见到喻棠了,还有点不适应。手机里还存了一些照片和视频,有人要吗?】 【dd】 后面则是跟了几十条的dd。 喻棠关上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发帖子的人实在是小有名气,在论坛中很活跃,论坛百分之八十的帖子和回复率都是由他一手撑起来的。但发布的帖子对喻棠来说很不友好。 那些凭空捏造出来的谣言和误导,绝大多数也是从他这里散出去的,最后再经过重重的添油加醋,不管喻棠走到哪里,都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询问。同样,也是喻姜身边的一号狗腿子。 喻棠皱着秀气的眉,在脑海中慢吞吞地想。定格在他更衣室中,被喻姜笑骂的人,两个人看起来关系熟稔,他怎么会突然间转性发布这种挑弄是非的帖子。 404:【宝宝在想什么?】 这几天的指数断断续续收到不少,但达到某个值以后,就不再增加。 还不够,喻棠捏了捏眉心,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喻棠曲着腿,指腹摩挲着手腕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很多都是以前有的,他不是那种会伤害自己的人,但为了做戏全套,还是在屏蔽痛觉的情况下又增添了几道新的伤痕。 能从喻北言那里刷到的指数屈指可数,不过借助谢知津或许还有用一些。 喻北言爱权永远大于任何东西。 但喻姜和喻昭……鸦青的睫毛小扇一样垂落,喻棠呼出一口浊气,捏了捏手指,有了点主意。 垂下的水晶吊灯映入琼花般的光泽。 喻北言回来时,家里没有一个人迎上来。 本来就闷着一肚子气,他又开始想起来喻棠。 大儿子的傲气和小儿子的张狂,都是从很小就能看出来的性子,只有喻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桌面上的温水,和柔润细无声的陪伴都让他透过那张脸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沈一梦的眼睛很漂亮,是很纯粹的黑色,像是黑色的宝石,纯粹、干净,看人时也无比专注,会让人认为自己被全心全意的在乎。 俗套的故事开局实际并不怎么浪漫,或者说是一个陷阱。 被妻子发现以后就及时抽身,毕竟……妻子能够给他的助力更多……更多,他们联姻会让喻家更上一层楼,但不管和那个女人相面而对,最后都会想到沈一梦。 在剩下喻姜以后,喻夫人不再作不再闹,他继续联系她。 得到的只有无穷尽的空号。 至于妻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刚毕业的沈一梦工作时总在碰壁,不管简历写得多么出彩漂亮,最后连进入面试的资格都没有,能从事的动作就是一些重体力的,当服务生,因为长相的原因还总是要被骚扰,工作换了又换,他哪怕内心愧疚,也没办法做出什么。 喻夫人的占有欲很强,铁了心不会放过沈一梦。 是他说谎了。 他说……沈一梦给他的酒里下了药。 那段时间,歇斯底里的咒骂都在他的沉默中愈演愈烈,喻夫人抱着喻姜的头,说:“以后你可千万不能像你爸爸一样做个负心汉,要是遇到你爱的人,你喜欢的人,一定要忠诚。” 他很无奈地忍受着一切,妻子是名门千金不说,长相也是顶顶的出色,这件事的确是他有错,那些意有所指、指桑骂槐的话,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听不见。 但不知道是不是耳濡目染,喻昭和喻姜就真的再也没有交往过任何的对象。 喻姜且不说,年纪还不算大,但喻昭这么多年,硬是一点欲望都不肯展露。活像是一台运行周密的仪器。 心脏鼓鼓涨涨的,有些难受。 昨晚的梦里,他梦到一梦的眼,和托付孩子时的场景。 小小的咖啡馆中,沈一梦穿着制服,和他相面而坐。 “一梦,你在这里工作吗?”一梦还是那么美,哪怕生过孩子后,身上增添了一丝母性。喻北言一坐下来就说。 沈一梦露出嘲讽的笑:“是啊,拜你所赐,你满意了吗?” 喻北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还没说话,沈一梦就打断他:“我生了一个孩子,你能带回去帮我养吗?我可能……” 她柔美的脸上有些病态地苍白,挤出一丝苦笑。 “我可能活不久了。” 喻北言眼睛怔了怔:“你生了我们的孩子,在哪里?让我看看。” “小棠还没下学,你要去看吗?”沈一梦眼睛薄红。 他们一起到了幼儿园,这一片的幼儿园很便宜,园内只有彩色的滑梯和旋转木马,一个木马都要一对小孩子争着玩。但站在角落中的小孩是最漂亮的一个,皮肤很白,眼睛很红,就像是洋娃娃从橱窗中变成了活的。 稚嫩的童声尖叫着:“给棠棠让个位置,让棠棠先滑。” “你坐我的、我的木马,好不好?” 就这样,最漂亮的小孩被拥着坐在了话题上,带着小小的渔夫帽,唇角翘起。 但刚滑下,就看到了沈一梦。 他伸着双臂跑回来:“妈妈妈妈妈妈。” 又被几个小朋友带了回去:“我有糖,也给你一颗,草莓味的,可好吃了。” 沈一梦哀伤地看着喻棠,“你确实欠了我很多,但你要帮我养好棠棠,如果亏待了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童言童语却不让人厌烦,喻北言看向幼儿园内,那的确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被讨厌的,谁看到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喻北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他和一梦的骨肉。 “好,我答应你,棠棠和喻姜和喻昭的待遇一样,我绝不会厚此薄彼。” 但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一梦。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所以,他没有对喻棠好,沈一梦就来报复。 他难得推开喻棠的房间,那间房间就是保姆房改的,很小,也简陋,房间内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他哆嗦着双手,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给喻棠发消息。 这些年他的眼睛也花了,手机总要离远一些才能看清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喻棠的电话号码。 是的,他根本就没存。 房子一空,过去被不经意忽略的记忆就会像是潮水一样涨上来,喻棠总是穿着衬衫,也不说买几件衣服,回来时好几次看到,身上都带着伤,但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又放在身上的猫毛上。 到底为什么? 喻北言感觉脑袋疼得快炸了,他偏头痛的毛病还是喻棠介绍的大夫。 喻棠总是会认识一些人,奇奇怪怪的。 他大声叫了几声:“喻昭,喻姜,滚下来。” 没人应。 他骂了几句:“兔崽子反了天了。” 他上楼咚咚地敲门。 喻昭推开门,对上喻北言的脸。衰老在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脸上体现在眼角的细纹上,哪怕五官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几分,但眼神总会令人感到压抑沉闷。 他张了张嘴:“我叫你们,为什么没有人答应,你们弟弟呢?” “喻姜手断了,被人踩碎的。” 喻昭的声音很冷,冷得在酷暑也像是在寒冬,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喻北言错开视线。 “我问的是喻棠,喻棠去哪里了?” “喻棠快死了。” “你连亲弟弟都要咒骂,你真是冷血。”喻北言的手掌高高抬起,对上儿子的冷脸,他心底有些犯怵。喻昭的确从小就跟他不太亲近,不过,确实挑不出错处,让权之后他发现这个儿子让他有些畏惧。 喻昭冷森森的眼珠没什么感情,专注盯着人时便会有一种被围困的错觉,他单挑了眉,笑意愈发淡漠:“我冷血,你又何尝不是。但我从不说谎,喻棠快死了。” 他这话既是对喻北言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血淋淋的事实哪怕想要当做一个玩笑,也不可能。 撕碎的诊断书就在喻棠的房间中躺着。 他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没有一个人注意过。原来喻棠经常伏着学习的桌子有这么矮吗?椅子也不是很舒服,因此学习时腰肢总是要塌下一部分,才能稍微不那么难受。房间的窗户那么小,采光也不是很好,如果衣服要阴干,估计都得晒上好几天。卫生间的洗面池很小,还有床……床睡起来也不那么舒服。 总之,哪里都碍眼。 他们所臆想出来的,喻棠来到他们家是为了索取什么,根本没有。 他连自己的需求都没有说。 喻北言怒目圆睁的双眼从惊愕到平静再到眼圈发红,也紧紧只是一瞬的时间。 喻昭平静地按开手机,找出来一个音频。 那是一个剪辑的合集,经过处理后的音质很好,摒除了那些杂音。 “哈哈哈,小棠那孩子很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多找了一块钱跑出去很远都要把钱送回来。很可爱啦,不过搬家很频繁,住了一段时间就搬走了。” “喻棠啊,喻棠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很差,比同龄的孩子看起来都要孱弱,别的小孩哭起来中气十足,小棠的哭声很细弱,但他也不怎么哭,摔倒了都是自己默默爬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就继续跑去玩,喏,看见没,就是那个大象滑梯,每周他妈妈都要带着他在那里玩一会。单亲妈妈带孩子,真是不容易。” “哦,他以前在我们这做兼职,说是要给爸爸送礼物,但他长得好看,光是往那里一站,店里的声音就好上许多,来来往往都是人,最后我们是送了他一个蛋糕,不知道他爸爸有没有吃到充满爱的蛋糕。” “喻校花嘛,后来我还是没有见过像校花那种人了。说起来也是好笑,他有个弟弟好像,不是一个妈生的,给了我一盒,什么国生产的巧克力,就是听说很贵嘛,让我们以后别跟喻棠说话了,没人理他,他自己又冷着脸走人了,怎么这么好笑啊,蔫坏儿。” “能跟小棠牵个手的,那都是值得好几天不洗手的事情,老师抓着我的手说洗香香,但没人会愿意这么做的。” 一条条的声音,是喻昭在两天内一点点问出来的。 从蛛丝马迹之中,把喻棠的人生慢慢拼凑出来,看出来的,才足以算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喻棠。每一句话都是箭,抹上漆黑的毒药插入他的心脏里,他们曾经不屑的,踩在脚底下连多看一眼都显得累赘的东西,曾经也是别人望而不得的珍宝。 “被放了……别放了。”喻北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再一次想到了做到的梦,和承诺。 喻昭多么想把真相说出口。 说喻棠就是沈一梦对喻北言最大的报复,因为被踩在脚下那么久,所以就用喻棠来报复。但不能说,喻北言这么好面子的人,说不定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就这么活在愧疚中也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要么祈求原谅,要么自取灭亡。 喻北言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了一样赤红蔓延到脖子根,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被人从海水中捞出来的鱼,可音频还在继续。 这是绵延的诅咒,是诅咒。 喻北言大声呵斥:“我都说了别放了!” 他大手一挥,直接把手机拍飞在地上。手机屏幕四分五裂,那扰人的声音也总算是停了下来,喻北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喻棠快死了,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字面意思还听不懂,到底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说,喻棠得了病,不久之后就会死,这回听见了吗?”喻昭彻底耐心告罄。 喻北言那被人攫取呼吸的感觉愈发明晰,嗓子也像是被灌了一整罐的辣椒:“治不好?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好,哪怕每天花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吊着他的命也不行?” 最后一次见到喻棠,喻棠的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的确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治不好的……”喻昭失魂落魄地垂下眼,“全球病例那么少,是必死的病症,哪怕倾家荡产都救不回来。” “那他呢?”喻北言大梦一场一般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见到喻棠,但喻棠的房间已经干净到,就跟没人住差不多。 “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喻昭把屏幕碎成雪花的手机捡起来,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语气冷硬。 喻北言讷讷:“把他找回来啊,他肯定还是心里有气,气我们出去没有带他回来。你和喻姜去找找,务必把他找回来……以前是我疏忽,你母亲的控制欲很强,骂的话难听,以后不会……以后都不会了。” “喻姜倒是去找了,只是被人踩碎了手不说,还被人弄成了落水狗,你知道带走喻棠的人是谁吗?” 居高临下看着父亲,喻昭冷冷抛出三个字:“谢知津。” 谁也不知道谢家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后底蕴,但父亲噤若寒蝉的态度就知道很不简单。喻棠要是被谢知津带走,他们确实没有办法。 “谢知津?他刚回国半年吧。”喻北言听到后果然神色变了变,“他和小棠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总不会是喜欢小棠,小棠确实好看……以前算命的说,男孩子长得太漂亮是祸,这不正是在印证这句话。不管怎么说,喻棠都是咱们喻家的人,不管谢知津再怎么喜欢总要给出一个说法来。还有喻姜,喻姜的手被谢知津踩折了?” 喻昭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归根结底,那点愧疚根本不足以支撑什么,提到谢知津的名字以后,他可没有错过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知根知底,知子莫若父,他自然能够想得到,谢知津到底在想什么。 想着,能不能从谢家手里得到点什么。 用喻棠换来喻家百年无虞,他倒是乐得看见这个效果。 鳄鱼泪还在脸上点缀着,直到喻姜的手被人碾箍骨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爸,你不去看看小姜,他的手可都被谢知津碾碎了,上门找喻棠,反而被人欺负了一顿,喻家……可没吃过这种闷亏。” “因为本质上,他只在乎他自己而已。”喻姜的手上缠着绷带,早就没了那么意气风发的张狂劲儿。 “爸,你是不是想着把喻棠送到谢知津床上当个小宠物,玩死了你都不心疼,他都快死了,他那薄身板能禁得起谢知津糟蹋吗?你就不怕,沈一梦晚上缠着你不放?”喻姜笑意嘲弄,哪怕正面对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丝毫收敛半分。 “你这混蛋。” “混蛋的是你才对,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甚至懦弱到让一个女人承受流言蜚语,自己则是独善其身,你就是一个孬种,一个胆小鬼,一个花心怯懦的无耻混蛋,我和我哥再怎么样都不会跟你一样,你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吗,既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又凭什么指摘我们呢。是不是还是想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呢,你跟我妈说,是沈一梦勾引的你,在你的酒水中下了药,于是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 歇斯底里的咒骂是喻姜小时候的大部分日常,被抱在怀里,说尽了坏话,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始终隐身在外,就算提起来这件事,那也不过会成为一桩闲谈。 他们在宴会的觥筹交错时,说起来。 也不过是喻北言睡过一个高学历的大美女,还生了个私生子,而且还把私生子带回来养了,最后说起来,说不定还会说。“老喻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啊,私生子都能带回去养”,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一个将死,一个已死。 手指的疼痛钻心的难受,喻姜做什么事情都不利索。他睡觉时又梦到了喻棠。 梦到喻棠睡在花荫中,谢知津给他盖上毯子。 就在繁花如锦中彻底失去呼吸。 醒过来以后他摸到了一脸的眼泪,被子也湿了一大片。 啪—— 重重的巴掌落到了喻姜的侧脸,鲜红的指印根根分明。喻北言浑身颤抖,喻姜笑着走下楼。 “你去哪?” “去赎罪。” 那些欺负过喻棠的人,也是时候清算一下账目了。 喻姜没有再吵,仿佛变了一个人。 喻北言面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你看看,这真是被你妈宠坏了。” “他说得也没错。”喻昭并未附和他的话,他只是眺望着远处的窗。绿荫外,光影旁,飞鸟停驻在枝头。 公司正在大规模缩水,好几个即将签订的大项目被人中途掠夺。 他们弃之如履的明珠,总会有人捡回去,吹净灰尘,珍藏起来。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 27、野种27 低垂的夜色汹涌,车流滚滚,刺眼的灯火随着夜色更深而愈发璀璨。酒瓶东倒西歪,在彩色的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晶莹的酒液沿着地面一点点渗透,最终坠入红毯。 几个人正在喝酒,话里话外之前总少不了一些常谈的话题,哪怕是下等玩笑,也能让气氛瞬时活跃起来。 “话说,喻姜那小子怎么突然约我们出来,本来高考完他就再也没有消息,估计一家人都出去了。” “可能想怀旧一下,或者……单纯没事找事,不过无所谓,等他来了再说。” “他是真的张狂,最近听说他们家情况不太好,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怎么样,那也不是我们能讨论的。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一会要怎么面对。” “说不定是想拜托我们,他不是很讨厌喻棠吗?现在都高考完了,那岂不是变本加厉。”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里都多多少少都有了几分期待。 推杯换盏,醇香的酒香在空气中挥发扩散。喻姜正要推门而入,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一些。他推开门,房间内纸醉金迷的氛围退却不少,看到来人时喻姜,好几双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了喻姜被包扎的手。 视线从他的手上转移到了喻姜的脸上,短短几天没见,喻姜原本轻狂的气质愈发阴沉,如果不是五官的的确确就是喻姜,他们兴许会认为是不是有人走错了。 没有寒暄,没有调侃,也没有傲气地踹开门,简直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姜哥,今天怎么舍得让哥们几个来陪你聚聚,你最近实在是有点太忙了,刚放假那会我们跟你打个游戏都没时间,是不是沉溺在温柔乡里,干脆把我们都抛入九霄云外了。”手即将搭在喻姜的肩膀上,调侃的嗓音也随之而来。 维持着虚假的兄弟情谊,就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手指还没有搭上去,就被甩开,喻姜阴沉地笑了下,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挑眉:“就只有你们几个来了?” “是只有我们几个,只有我们几个有时间嘛,来一杯吗?” 透明的酒水被湛蓝的灯光映出海水一般静谧的深蓝,少年面对喻姜时,脸上多了几分讨好。 喻姜定定看着他:“你还记得,喻棠吗?” 似乎不明白喻姜为什么这么问,少年举着酒杯,眼睛划过一丝茫然,又很快点了点头:“这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不是最讨厌这个小野种了吗?哈哈哈婊子生的,怎么样,姜哥,你还没有把他赶出去嘛?以前不是说了好几次,等他高中以后一定让他滚出你们家吗?看你这表情,没成功?” 提到喻棠两个字时,男生的脸上浮现出不太正常的红晕,眼神闪躲。 虚情假意地将喻姜抬在一个高高的位置,因此,心口不一的表情就更加令人作呕。 “哦,你还记得。记性不错,还记得,你们一起对喻棠做过什么吗?”喻姜接过来那杯酒,一口闷下,苦辣的白酒在口腔之中迅速弥漫,他眉头皱了皱。 他笑起来,眼底仿佛一点阴霾都没有。 又恢复了他们熟悉的喻姜,在学校中意气风发的喻姜。 “记得啊,这根本就忘不了。” “高一那周不是他们周值日吗?我们就趁着他打扫了卫生以后把门反锁,直接把他锁在空教室,又在他打扫过的卫生区,扔了很多透明的糖纸和银杏树叶,第二天……” “第二天到班级,他还趴在桌上睡,然后被通报批评了,老宋罚他去教室外面罚站。” 那种乖乖巧巧的好学生,罚站一下就跟要他命似的,薄薄的红晕一直红到脖子根,还专门有高三高二的过来围观,就为了看一眼喻棠。 他们说得轻松,唇角还带着愉悦至极的笑容,这简直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欺负喻棠这种既能讨好喻姜,还能满足一下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的施虐欲,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也只有他们这些善于揣度喻姜心思的人才有机会去做。 毕竟……那可是喻棠。 在口碑还没有彻底崩盘之前,喻棠是公认的青川最好看的,光是趴在窗户上看喻棠的人就能把长廊堵得严严实实。有时候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他们是真的厌恨,还是其他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心思。 喻姜笑了下:“还有吗?” “还有还有,不止呢。” 难道今天是怀旧场?来找他们就是为了复盘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 “高一下学期,喻棠有个好朋友,不管喻棠的名声有多烂,都愿意跟着喻棠在一起,后来被我们找了下就没这事了,他就自动远离了。” “嗯……太多了,真是有点说不完,还有那时候运动会,负责填表格的是我,我给喻棠填了一个五千米的,当时跑完第二圈,喻棠就喘得不行,还是被架下来的。” “高二上学期喻棠还住着宿舍,不知道是谁把他那房间的热水器弄坏了,他洗完澡以后感冒了一个月都没好。” “还有更衣室那次,是咱们一起的,去找他麻烦,还是姜哥的主意吧。” 很多…… 这才是喻棠生活中的全部,那么多压抑负面的情绪,也难怪喻棠的性格越来越沉闷,说的话越来越少,长袖下面深深浅浅的伤痕,也是那时候开始产生的吗? 喻姜让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们说着,他们说起来那么轻松,就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慈善,可每一次,对喻棠而言都是一次崭新的凌迟,无异于被生生刮下来一块肉,而这样的凌迟,持续了很久,持续了很长时间。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喻棠才有了严重的自毁心呢? 好像还是十年前,刚刚初中时。 也就显得,他所说的,为喻棠报仇有多么可笑。 明明最大的始作俑者就安然坐下,他只是断了十根手指,就痛不欲生,彻夜彻夜的疼痛令他无数次坐起,又无数次翻来覆去,而他居然还想着,能不能得到喻棠的原谅。 整个身子像是浸泡在冷津津的水中,那些人的话一下又一下地重锤着喻姜的心脏。 被剖开以后,露出污浊的内里,黑红的血水淌了一地。 他们说完,还不忘笑着对喻姜说:“姜哥,你从来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猜……你应该在为喻棠不想离开你们家而烦恼。” 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个分家产的人,他们很能理解为什么喻姜会讨厌喻棠,擅自揣测喻姜的心思。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彻底毁掉。让他出一些丑闻,再被你爸舍掉就好了,不管是赌还是嫖,或者……我们都可以帮忙的。”想到了喻棠那张脸,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想。 喻姜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发梢淌着幽蓝,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你们真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啊,既然如此……那……我说的话你们会听吧。” “什么?” “跟我来。” “不喝酒了?” “跟我来,看好戏上演。” 喉咙中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厚血腥气,喻姜的手都快把沙发抓破了,他现在的确很难保持理智,大脑一阵一阵地阵痛,既然喻棠已经病得那么严重,那么就让他亲自为喻棠报仇。 深黑色的车流穿行在人流之中,速度越来越快,风中夹杂着惊惧的尖叫。 喻姜的侧脸冷峻,没有一丝感情。 “喻姜,开慢点,你不要命了?” 等不及……完全等不及。 喻姜的唇紧紧抿着,咬死了,丝丝缕缕的血丝渗透出来,把唇色洇得更红。 “到了,下车。”喻姜干脆利索地解开安全带,在夜色中显得沉黑的眼珠看着车内脸色煞白的几个人,他拉开车门,海风灌了进来。 越是往这边走,光线就越是冷。 人烟稀少,已经根本看不见城市的繁华。几个人看清楚现在的环境以后,迟疑着不敢下车,从喻姜赴约后到现在,喻姜的状态都看起来奇怪至极,大晚上把他们拉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说有好戏看,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戏。 磨磨蹭蹭不想下车。 “姜哥,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要不……你在车上先躺一会,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句。 喻姜只是不依不挠地开口:“下车。” 还是第一次看到喻姜这么冷漠,之前的喻姜总是人未到笑声先到,嘲讽的笑也好,开朗的笑也罢,但都没有现在的喻姜看上去可怕。夜风吹起喻姜的发丝,喻姜整个人的气质愈发阴鸷。 “我说了,让你们下车,都聋了?”喻姜提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把他们赶下车。 他的视线看向右侧,黑暗中的庞然大物,整个庄园内灯火通明。 喻姜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发胀的大脑瞬间清醒,要是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视野足不足够喻棠看到他在为了喻棠出气。那些欺负过喻棠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一个都逃不过。 “过来。”喻姜走在最前面,月光下粼粼的海水呈现出神秘、犹诡的魅力,一直走到了码头上,停靠在岸边的有船。 “你该不会只是想让我们看一下海景吧,哈哈,这里看海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这都没有开发呢。” 尴尬地笑了两声,意识到他们现在被喻姜牵着鼻子走,可是他们和喻家捆绑得太深了,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够随时脱身,只能看着喻姜走进他们。他跨向游艇,扭过头笑了笑:“喻棠跑五千米的时候都快死了,你们觉得很好玩,刚好,我也觉得很好玩。” 那时候运动会,他对这种体育项目没什么兴趣,就躲在教室后面玩手机。 对下面操场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他们回来时,言语中的兴奋刺激被他看到了,一些咋咋呼呼的男生,随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他们高兴很久,所以,喻姜没有主动询问,继续看自己的手机,完全没有留心话题的中心就是喻棠。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月色之中浮浮沉沉,喻姜的话音落下,他们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现在翻旧账吗?喻姜……姜哥,你不是最讨厌那个野种了吗?” “他不是野种,他快死了。” 喻姜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他看向远处的月亮,每一天的流逝都是加速的沙漏,是喻棠骤然下降的生命值,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喻棠活得久一些。 他现在好后悔。 后悔为什么不能对喻棠好一些。 像喻棠那种性格和脾气,稍微多说一句话就能让他高兴很久,可分享欲那么旺盛的一个人,最后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在海岛上游玩,肆意地享受着阳光、海、和美景。 喻棠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接受者各种仪器的诊断,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绝症晚期的诊断书。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他为什么不能早一些遵从自己的内心,哪怕心口合一也好。 “跳下去,或者你们做过的那些事,足够你们喝一壶了。” 喻姜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哭了,他扯扯唇角,语气里满是认真。 三年前做过的错事,直到现在才来弥补,或许已经迟了。 但总要给出一个说法。 海水拍打着岸边,喻姜的声音冰冷:“我已经够仁慈了,没有让你们在冬天在海水里游泳,现在还是夏天,哪怕你们浑身都湿透了,都不会多冷。” “你说……喻棠快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上喻姜的视线,他们顾不得惊讶,直接询问。 “他要被我们害死了,你、我、他,还有每个人,都是帮凶。”喻姜的手指依然没什么力道,他没再继续废话,只是坐在游艇上,“游过来。” * “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不要看?” 喻棠的身体的确是每一天都在变差,哪怕昨天看起来还能行动自如,今天就可能会更加糟糕,迟缓的行动让喻棠像是一株病蔷薇,无论想要采用什么办法进行拯救,最终都还是徒劳。 谢知津的手中捧着一本本厚厚的书,是童话故事,他把《国王和夜莺》的故事读了一遍,温柔低沉的声音像是金玉相击,和着夜色,有一种难得的温馨,站在窗边,就能看到外面的影子。 喻棠摇了摇头,“什么?” 他想起身,却倏然失去重心,身体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到了地板,喻棠薄薄的眼皮霎时间通红一片,他撑着地面,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站起来,就这么简单的一小步却像是难以跨越的鸿沟,谢知津已经眼疾手快把他从地面上捞起来。 “我们这样……像不像是王子和王子的小美人鱼。”知道喻棠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很尽量避免提到喻棠的过去。 脆弱敏感的内心就像上冻得不太结实的一块冰,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就碎。 任何的尖锐物品都被收了起来,就连边边角角也都被厚实的软皮革包裹。 毫不夸张地说,喻棠现在完全被当成了一块精美易碎的玻璃。 喻棠的语气平淡,他抱着谢知津的脖子,轻柔的鼻息洒在他的脖子上,听不清楚情绪的声音有点沉闷压抑。 “我现在,是不是和废人差不多了。” “怎么会,我喜欢抱着你。” “背着也行,可以吗?” 细瘦的胳膊像是低垂的海棠,缠上来时梦幻不真实,谢知津横抱着喻棠,带着他来到窗边,“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你的手,你的人形手杖。” 漆黑的海面,摇晃的月色,依稀能看出来几个人影。庄园距离海边雕刻距离其实很近,喻棠的视力很好,或许是因为关一扇窗就会开哪扇门,喻棠现在的视力足够能看得很远。 “那个,是不是你们班的同学。” 哪怕看不清楚正脸,可是这些身影实在是不陌生,喻棠点了点头:“是。” “是喻姜的好朋友,不管去哪里都是贴在一起。”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几道身影跳到了海里。 正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拼命往前游。 “都欺负过你吗?”谢知津这句话说出口时,喻棠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仅仅只是欺负两个字,都让喻棠有了很严重的应激。 经历了长达十多年的刻意针对,任何的风吹草动,哪怕是突如其来的一声车鸣,都有可能会让喻棠睁大双眼,抱着头蜷缩在一起。 敏锐地察觉到喻棠的情绪,谢知津以呵护的姿态护着喻棠的头。 冰凉的触感没有多少温度,哪怕不开空调,喻棠也总是冷,体温根本就升不起来。 浓绿凉薄的狭长眼眸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些水中游动的身影,他们像是身后有鬼缠着一样拼命地游,几个人在浩瀚的海中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根本就不起眼,稍微一个风浪就能让他们溺死在深海中,可就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人,是喻棠的梦魇。 喻棠像受惊过度的猫,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游去的背影。 刚刚就收到了6个指数,现在倒是知道这些指数的来源。在海中拼命划拉着水的几个人,不偏不倚,刚刚好六个。 而今晚……会有一场暴雨。 正在酝酿。 天气预报经常性不准,说好的大雪天最后落下的却是星星点点的雨水,哪怕手机上的天气显示今天是个大晴天,404还是很幸灾乐祸地说出了今晚的暴雨。 喻棠眺望着深黑色的夜空,或许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这里的天气看起来也更加深黑,天上干净得能够看得见星星。细白的大腿被谢知津的手托着,喻棠感觉这个姿势……有点像抱孩子。 “放我下去吧,我能站得住。”喻棠哪怕是病人,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扮演走不成路的小人鱼。 谢知津虽然有些贪恋喻棠的温度,但还是放开喻棠,掌心还残存着细腻的触感,看向喻棠的侧脸,喻棠正在认真地看着深海,海里游着的可怜虫看起来力气还不错,已经快要游出喻棠看不见的地方。 “看不见了,先去休息一会,或者,我让无人机去拍摄?”谢知津温柔地看着喻棠,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好喜欢……但,他的优先级总是比不上那些一无是处的家人。 秀气细长的眉毛像是远山,但无论如何都是轻轻皱着,始终笼罩着淡淡的薄雾。 谢知津抚平喻棠眉头上的皱,翘起的唇角中多了几分无奈:“不管我什么时候看你,你总是在忧愁,忧愁什么呢?说出来,我可能会有办法。” 是担忧死去之后,喻家人会不会为他掉眼泪,还是急不可耐想要回家。 他又不是什么大慈善家,对那些对喻棠表现出来恶意的那些人还能保持平静。 喻棠在他面前提到喻昭,他就让喻家的生意少一桩。 他花了重金挖来在喻家工作了很多年的老佣人,几乎是从喻北言还小的时候就在喻家工作了。 他把喻棠在喻家的状况一五一十说出来。 喻家人就是一家的混蛋,根本就不值得原谅,喻棠在所有人的无视中变成了透明人。 他说:“小猫被淋湿了,外面的雨可真大。” 他们说:“野猫脏死了,你别把细菌带回家。” 他说:“考试又是年级第一,荣誉栏里还有我的名字呢,开家长会老师会表扬我的。” 他们说:“没空。” 他说:“草莓味的糖果好甜,喻姜,你要不要一颗。” 喻姜说:“这么劣质的糖果,你给我吃,是不是准备把我毒死。” 于是,被沈一梦教得很好,很讨人喜欢的喻棠,就成了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模样。 喻棠坐在地面上,曲着小腿,穿着纯白的袜子,脸颊贴着膝盖:“小姜会不会生我的气,我只是……不想太拖累他。” 谢知津的心里嫉妒之火熊熊燃烧,他现在巴不得立刻喻姜就会出车祸,死了才好。 死了,喻棠就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喻姜了。 那根本就是一个天生坏种,一个根本不值得被喻棠真心相待的。只是,在抽丝剥茧中,他发现喻姜对喻棠的看清好像也不是那么纯粹,他是不是在想,回去以后,喻棠还会像以前那样,勾勾手指头就回去了。 “要是回去不开心,就在我这里待着吧,我不怕被你拖累,更何况,你肯定会被治愈的,医生不是说了吗,这几天你的病有好转。只是,你太不开心了,要多笑笑。”谢知津眼睛发酸,他其实说了谎。 他最开始就看到喻姜了。 喻姜想来赎罪,想从自己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做起。 这一片的海域可没有被开发的海洋一样看起来无害,哪怕周末带着一家三口去都没问题,黑暗中会酝酿着风险,真正的始作俑者试图用这种救赎的方式来得到喻棠的原谅。 喻棠低低垂着眼睫毛,睫毛上浮动着些许泪液。 看起来有点单薄可怜。 “你在怪我吗?我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来对你的弟弟,你是不是开始不高兴了,但我觉得……我做的没错。” “谢谢你,谢知津,我知道你在为我出气,他对我……可能还是有误会,我也不会再回去了。”喻棠抿了抿湿红的唇肉,漆黑的眼睛像是黑白分明的白玉一般漂亮,“我离开了,对他才是最好的,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如他所愿。” 喻棠有几分讨巧地笑了笑。 对于谢知津的伸出援手,经常会表现出强烈的不配德感。在那种长期被打压的环境下,喻棠说话都是柔声细语吃饭也总是看着谢知津的脸色。 “高考成什么时候出来,你选好大学了吗?但我这种身体情况……可能大学都去不了,原本我都规划好了。要是脱离喻家,我的成绩市里应该能够发放一些奖金,大学我还可以做家教,或者去做一些其他的兼职,总不至于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喻姜会出国,这样我们也不会相遇,我可能……也能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喻棠的手指在半空中写着自己想去的大学,漂亮的眼眸中流光溢彩,提到未来的蓝图,一切都很清晰,本该拥有着风光无限的一个人,却要走上行将就木。 “会的,不管怎么样,你都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我会保证。” 谢知津猛一下吧喻棠抱在怀中,喻棠的杏眼眨了眨。 窗外的轰鸣划破黑夜,蜿蜒的闪电骤然一看就像是天空的裂口,看起来分外狰狞,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喻棠的耳朵被人捂着,他看向窗外,原本的月亮不知所踪,天空阴云密布。 “他们……”喻棠的眼睛睁了睁,“会不会溺水?” 谢知津捂着喻棠的耳朵,有点气也有点无奈。喻棠自己都到了泥菩萨过水自身难保的境地,还要担心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会不会溺水。 死了好,死了才好。 吞没一切的海水,冲洗着一切的罪孽。 要是还不够,他完全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让这场名为清扫的大火灼烧得更加剧烈一些。 * “噗噗噗。” “咕嘟嘟。” 天空忽然之间阴云密布,在海中游泳的几个人体力都有些不支,嘴里也灌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他们在学校兴风作浪还行,吃喝玩乐也不错,但让他们在海里游这么久,早就到了他们体力极限的边缘。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 喻姜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看好戏,而是想要了他们的命。 难怪今天的喻姜看起来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阴沉不定,活脱脱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问东问西,难道是想为喻棠讨个公道。 真是开玩笑…… 那些事情之所以会发生,不就是因为都是喻姜一手导致的。 要不是喻姜把喻棠是私生子的事情捅出来,再加上平时的各种引导,他们又怎么会把所有的矛头都针对喻棠,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喻姜选择在这个时候发疯。 深深的海水挤压着他们的胸腔,一股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海浪一股股地扑打在他们身上,发梢湿透了,衣服黏黏地站在身上,空茫忙的大海,根本就分辨不出来的方向。除了恼怒和恐惧之外,一股莫大的求生欲促使着他们想要往相反的方向游。 喻姜的游艇在海上游,突然而来的坏天气倒是没有影响他分毫。 其实,他倒是一直在控制着速度,确保那些人始终都在他的监督范围之内,防止有人会偷跑。但……又能跑到哪里去,每一个人做过的坏事和家里的黑料,都在他的手中一手掌握,只要他有意为之,那些人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从高高在上的二世祖的大少爷们,到牢底坐穿,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喻姜现在还不是很确定,喻昭究竟会不会和他统一战线。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算不算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仇敌,喻昭觊觎喻棠,现在已经得知了喻棠不是喻北言的儿子,那么本应该守着的底线就彻底破开一个大口子,哥哥啊,他的好哥哥,一个把虚假面具带了许久的人,面具早就已经是他脸上的一部分,他会不会逼迫喻北言退位,把喻棠当成他养的小玩意,谁都看不见。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看似溺爱他的母亲,也只想着哥哥能够继承家业,父亲更是要实际得多,而唯一满眼都是他的喻棠被他弄丢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到。 天突然开始下起来大暴雨,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切。 海面上波涛汹涌,喻姜感受到了剧烈的颠簸。 他行驶着往回走,看到了在海水中挣扎的几个人,他们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快要死了。 好可怜。 怎么会那么可怜……喻棠那时候的表情也是这样吗?就好像,轰然倒塌的玻璃神像,因为没来由的喜爱,所以就要诋毁,而现在,怎么后悔都是徒劳。 要是死在海里就好了。 凭借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死一万次都不可惜。 倾盆大雨瓢泼,喻姜的眼珠扩大到可怖的程度,他因为兴奋,脖子上青筋毕显,用相机记录下他们此时濒死的惨状。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喻棠的可怜拍下来,回去兴致勃勃地欣赏,那么这一卷的视频能不能让喻棠满意呢? 海水不断地淹没他们,但这些人好像体力又还可以,哪怕到了这种程度,也依然顽强地没有下沉。 死了才好。 只要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他们就是死在海里都没有人知道。 新闻头条也只会是《六个富二代相约海边游泳,溺死在海中》,尸骨能不能打捞回来都是一回事。 快死了…… 清晰地能够感知到快死的感觉。 压抑、窒息、黑暗、冰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可是求生欲又让他们在身体下沉的瞬间再度保持清醒。雨水和海水不断地拍打着他们的身体,眼皮沉重。 视野之中出现了喻姜的游艇。 游过去,就好。 他们拼了命地往前游,那游艇,远远的,在风浪之中颠簸。 喻姜冷冷看着他们,可惜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死了?就这么死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犯了错就一死了之,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喻姜把游艇停在他们面前,冲着他们伸出了手。 暴风雨中的喻姜此时就像救世主一般出现,让他们很快忘记了自己的苦难就是喻姜一手造成的,他们还忍不住感激起来,喻姜没有抛弃他们,他们就不需要死。他们才十八岁,人生还有那么多路要走,家里的钱怎么挥霍都花不完,他们还不想死……不想死在海水中。 脸色灰白的几个人上了游艇以后,就因为透支的体力昏倒。 喻姜一个人都没有放过,把镜头怼在他们脸上,拍摄着他们快死的场景。 人还真是脆弱,在灾难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不经玩,稍微不注意就要死了。 喻姜把视频拍好,自己先看了一遍,他又把喻在更衣室里被欺负的视频翻出来,对照着脸一个个比对,不够,还不够,有些人还没有出现,失约了今晚。 但没关系,他会一个个找上门。 欣赏完他们在大海中挣扎的画面,喻姜把拍摄的视频发送给喻棠。 消息还是一条条发,哪怕没有人回应,喻姜也乐此不疲地发,喻棠的身体那么差,根本就不能受到刺激了。他想要喻棠理理他,哪怕是骂他也好,指责他也好,可偏偏一条条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才更加让人感到无比的折磨。 这份礼物,就当做是敲门砖,能让他笑一下就好了。 至于这些死狗一样的人,他踢了踢他们,还得找人把他们弄回去。 暴风雨还在下。 电闪雷鸣。 喻棠其实很喜欢这种极端天气,在房间中眺望,内心总是会有一丝安心和自在。不过,他还是脸色苍白地皱起眉毛,等待着谢知津的诱哄。 “不知道……家里还好吗?雨下得这么大。” “喻姜,不喜欢下雨,他今晚要睡不好了。” 喻棠的脸埋在袖子上,余光则是在看着谢知津。少年的手生得很漂亮精致,完全就是艺术家的手,此时手背上黛色的血管贲张,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他也发现了。 每次提到喻家时,谢知津总是脸色看起来很好看。对那一家人的敌意也无限放大,第一次提到喻昭时,第二天新闻就开始推送喻家股票下跌的事。 他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担忧,就像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好哥哥,在担心自己的弟弟,哪怕他的弟弟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他也依然沉浸在这个角色中无法脱离。 谢知津是真的嫉妒起喻姜来,得知了不是喻家的孩子后,也依然能对这些所谓的家人产生感情,他都不知道要说喻棠好心重感情,还是应该说,喻棠是个小圣母,是不是对他做一些更加可恶的事情也能够被原谅。 手机响了两声。 喻棠收到了来自喻姜的消息。 【视频】 【视频】 【还满意这些礼物吗?要是你能笑笑就好了,积极配合治疗,别损害自己的身体,剩下的人,我还在找,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你放心……我迟早会把你接回去。】 喻棠点开视频。 颠倒的海浪在暴风雨这种极端天气中呈现出墨水一般的深蓝色,天地仿佛融为一体,无与伦比的可怕就像是灾难片中,即将发生海难前的场景,所有人都将沉在海水中死去。 而海水中,挣扎着游动的人,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 他们的双手拼命地挣扎,看起来可怜又狼狈,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面前,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吞没,惨白的双手拼命伸着,喻棠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戳了下。 闪电的光亮让他们脸上的扭曲一览无遗,喻姜的像素很好,拍摄出来的视频很清晰。 每一张脸都曾经是无数个场景中的画外音,他们嚣张地踩在他的肩膀上,一张张连放大到极致,张扬无比地说出要让他好看。 【恭喜呀~指数+5】 在看到这些视频时,喻棠的内心很平静,手脚并用迫不及待攀附着喻姜的手。 喻姜像是踢死狗一样地踢着他们的身体。 真好笑,喻姜居然觉得这是在替他报仇。可是……这些毫无缘由的欺负不就是因他而起吗? 喻棠丝毫没有一点点报复回去的畅快,秾丽的病态面容挥之不去的倦怠,他好像是一个比较挑剔的电影评论家,对劣质导演的大作颇为不满意。 太糟糕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差到极致的作品,远远不足以弥补过去的那些伤口。 喻棠托着腮,对此还是不够满意,他把手机关掉。 在关掉手机之前,又有几条消息匆匆忙忙地发过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但放心,我很快的,我很快就能让他们全部都付出代价的。喻棠,你想听我叫你哥哥对不对,我以后、我以后天天叫给你,只要你理理我,只要你……活下去。】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继续,喻棠细白的手指撑着窗,他推开了一点缝隙,任由海风灌进来,划过的闪电映出他沾染了病气的秾丽面容,海浪涌,依稀能看到颠簸的游艇在往回赶。《 》 28、野种28 又一道闪电落下。 喻姜浑身都是水地出现在家门口,脸色煞白,手指上缠绕的纯白绷带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头发上的水珠从额头淌过漆黑的眼睛。 地面上无声地拖着水迹。 “你回来了?喻棠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喻北言下意识皱着眉头,他不太喜欢喻姜这副鬼气森森的样子,别墅内水晶吊灯折射着亮堂的光,喻姜看起来像个可怜鬼,他探着脑袋看着喻姜身后,心底多少有点不自在。 以前回来时,喻棠总是接过他的西装,再挂念一下他近些日子的身体,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自己有时候都记不清楚,喻棠还能记在心底,他有头疼的毛病,每次长时间盯着文件就头疼得更加厉害,还有腿关节处,也是每逢阴雨天就疼。 他随口一提的事情喻棠也记得。 很难得到的展览的门票,喻棠都能想办法弄过来。 喻棠还能记得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并且送上最妥当的礼物,只是……都被他们当成累赘给丢掉了,可喻棠是什么时候生日的?他们都记不得,就连喻棠在哪个班级,他们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喻姜关上房门,他看了一眼父亲:“他放弃我们了。” “你说话最难听,肯定是因为你又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你就不应该张口闭口就是小野种,哪个人跟你一样,都是跟你妈学的,我都不知道你对喻棠怎么有这么大的敌意。”喻北言的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郁气。 喻棠被托付给他时,哪怕那时候沈一梦的工作只有月薪几千,但喻棠被养得很好。 还是小朋友,身上穿得也是时下最好看的款式,喻棠的脸上,天真稚气,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巧精致的脸上有了婴儿肥。喻棠是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其他足月生出来的婴儿瘦,只有三四斤二两,总是要比同龄人要小一个型号,不爱吃饭。 沈一梦学做饭,看菜谱,变着法子给喻棠做饭。喻棠被养得乖巧又懂事,沈一梦把好好的孩子给他,他把喻棠遗弃了,把喻棠养成了绝症患者。 喻姜噗嗤笑着,野种这种称呼,就是在他们的默认下叫出来的,谁都没有想过主动纠正,也没有想过这个称呼有没有不正确,喻北言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看起威风,他连亲自到谢家要人都不敢。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敢从谢知津的手里抢人。 喻北言见喻姜不搭理他,他神经质一般地说:“你妈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怎么一直都不回来,我看这个家迟早要散。” 喻姜扶着楼梯上楼,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玻璃制品碎掉的声音。 他脚步一停,紧跟着上楼。 明天,还要去警署一趟,他看起来最混不吝,实际上除了喻棠,过火的事情从来没做过。 针对喻棠早就成了执念,他喜欢看喻棠啜泣,看喻棠崩溃到哭,完完全全掌控着一个人情绪的滋味很美妙,那些灾祸,由他制作而成,可仅仅只是因为喻棠忍受不了孤独,哪怕内心的防线早就岌岌可危,也依然愿意主动对着他笑。 被海水浸泡得苍白的手腕搭在喻棠的笔记上,那本笔记本的页面被翻看了很多次,喻姜翻来覆去地看,内容都差不多会背了,喻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他做的一切也都像是画蛇添足,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想着,枕着喻棠的日记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到了喻棠小时候。 光影缭乱,那扇厚重的门被重重推开,喻棠戴着漂亮的浅绿色渔夫帽,眼珠子像是黑葡萄,像是洋娃娃从电视里走了出来。 喻北言说:“下来,认认你哥哥。” 喻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像个小陀螺,嗖一下跑下楼,主动牵着喻棠的小手:“你是哥哥吗?你看起来好小啊,哥哥,你要不要玩玩具,我有一个玩具屋,我们一起去玩我的玩具好吗?” 喻棠的嘴唇小樱桃一样,矜持地点了点头。 推开玩具屋的门,有超大的蹦蹦床,还有乐高拼接的城堡,小火车在轨道中安然待着。 他们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哥哥已经初中了,穿着得体的制服,把喻棠从地上抱起来,眼底的冰凉被温柔融化,他轻声细语地说:“小棠,地上太凉了,你站起来玩。这是今天送给你的礼物。” 他从身后抱出来一只小猫。 喻棠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猫,糯声糯气地说:“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猫?” “那天一起去外面玩,你盯着人家的小猫看了好久,我猜你应该喜欢小猫。” 喻昭弯下腰,揉了揉喻棠软乎乎的头顶,“这个礼物喜欢吗?” “喜欢,谢谢哥哥。”喻棠抱着小猫爱不释手。 “小棠、小姜,小昭,你们都在,下来吃饭。今天是小棠的生日,我特意订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喻夫人在喻棠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牵着喻棠的手下楼。 飞舞的午后光影柔和,蝴蝶停落在花园的玫瑰上。 微风将水蓝色的窗帘吹起又落下,女人柔声细语的声音絮絮叨叨的。 “小棠的身体不好,小姜不要给小棠吃冰淇淋,还有,少吃点糖,牙齿会坏,坏了疼的时候可别哭着找我。对了,你们快小学了,都去挑一件合适的礼物,当做你们的开学礼物。” 蛋糕那么大,翻糖摆件精致无比,喻北言正在切蛋糕,看到他们走下来,爽朗地笑出声:“过来小寿星,我把这个东西戴在你的头上。” 喻棠挪动着步子靠过去,小皇冠戴在喻棠的发丝间。 他们亲吻着喻棠的脸颊,笑眯眯地献出祝福:“希望我们的宝贝生日快乐。” 梦境戛然而止,曦光穿透窗户,照在喻姜的脸皮上,喻棠才恍然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一个梦。怅然若失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的大脑清醒过来,他手里还掌握着不少自己的那些朋友家里见不得光的生意,哪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能够进去好几十年的程度。 谁让他们酒量不好,又张扬高调,醉酒之后就把那些密辛当做笑料说出来博他欢心,他扣着手机,踉踉跄跄地起身。 * 面前摆放着厚厚的一沓照片和资料。 角度的拍摄角度可以说得上十分刁钻,管家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等候,谢知津把照片一一看过。 成堆成堆的违禁品被堆放在库房,几个年轻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衣衫不整,还有那些受害者视角的口述。这些人倒是真的无恶不作,诈骗、qj未成年,霸凌,有些事情是他们家里的长辈做的,本来只是想查查这些曾经针对过喻棠的人,等到把那些事情查明以后,顺藤摸瓜地发现,这些证据足够请他们好好在里面坐上好几年。 “这就是全部?”谢知津双手拢成塔状,姿态高高在上。 管家点了点头:“这就是全部了,还需要做些什么?” 不用想,就知道谢知津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谁,更何况,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职责所在,也算是为人民除害了,不过……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谢知津对哪个人这么上心。大动干戈到连夫人都惊动了,但这是自家儿子第一次动凡心,不管怎么折腾,她都会维护。 “送他们进去吧,这样的结局也好。”谢知津浅色的薄唇勾着淡淡的笑意,笑意未达眼底,在所有人都被清算之前,绝不可能停手。 医生们正在为喻棠检查身体,喻棠躺在冰冷的仪器下,机器上显示出复杂的数据。 见到谢知津走进来,朝他们点了下头,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一些?要是缺资金,我现在就拨。” “资金倒是没有问题……但……”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腐朽到内里了,恐怕还是会无力回天。” “在利所能力的范围内,多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好过一点。” 谢知津见到了喻棠,喻棠的心情难得不错。 又收到了一点指数,只需要三十点,就满格了。喻棠黑色的发丝上飘了一层金光,把头发照成了浅色,看起来有些毛茸茸的。 谢知津捉着喻棠葱白的手指,一点点细吻,他的眼底藏着一点细微的水光。 “喻棠,你要活久一点,不然……你的小猫要怎么办呢?” 小猫不知道主人生病了,只是扑着爪子,去挠喻棠长袖上的纽扣,亮晶晶的东西让小猫有了主动触碰的欲望,喻棠捏了捏小猫的肉垫,他的笑很轻很放松:“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他的声音缥缈得都要融化在夏日的光阴里,谢知津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忍耐度很高的人,但现在他真切地感觉到,喻棠的这张嘴实在是有些不尽人意,他要喻棠再活得久一些,哪怕用他自己的寿命去置换,可惜哪怕是这种微小的愿望想要被实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会,但我更想要你活着,喻棠,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那些人的计谋才不算得逞,你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要是你母亲还活着,她也不会想要你这么就死掉。” “可是活着好累,感觉每天都背着巨大的包袱,身不由己,被推着往前走,才能走两步,现在已经很轻松了,我什么都不用想,死要比活着容易得多。” 喻棠把小猫放在地上,让小猫去其他地方玩。 “我想吃冰淇淋。”还是不太习惯聊到死亡这种沉重的话题,喻棠索性挑了一个简单的。 “让厨师做。”谢知津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阻拦喻棠的意思。 喻棠靠着仪器,他眯了眯眼,有些怀念的语气:“有点想吃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老式冰淇淋,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好。” 明明生病的人是我,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不开心?你喜欢我吗?”喻棠也像是小猫一样,倏然凑近了,放大的漂亮脸蛋恰若水中繁樱,谢知津浓绿的眼珠扩大了一些,那是几乎要吻上来的距离。 “喜欢。”谢知津抓着喻棠的手,又怕捏疼了,换了稍微轻一些的力道。 其实音乐剧中的视频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每次看都还是会感觉到心动。喻棠仿佛只是为了确认这个事实,得到了肯定回答以后,才心满意足地跳开一段距离。 偶尔袖子里的伤口会露出来,但已经好了很多。 他后来又在想,要是最开始能够遇到喻棠的人是他就好了,就绝对不可能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偏偏像是造化弄人,能珠宝被当成鱼目,折磨得奄奄一息时,他才得到了喻棠。 走到车库内,把喻棠抱进车。 给喻棠带好安全带,谢知津看了一眼导航。 水蒸气绵密濡湿,地面是湿漉漉的。短短的距离,喻棠撑着眼皮没有睡过去,好久都没有出来过,看什么都有点新鲜。 “左拐,那个好像还是在老城区那片,就是一个特别小的店,还会有各种口味的奶茶,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喻棠按照着脑海中的记忆给出来一个大致的方位,街道上人潮汹涌,看起来格外热闹。 “小时候身子骨弱,吃冰淇淋要求她好久,她会陪着我一起吃,我吃不完,就分一半给她。” 按照喻棠的指示,八位数的车开入了逼仄的小胡同里,好在小时候的那家店还在。现在还不是小学生下课的时候,店里没什么生意,谢知津出来时,手里拿了好多颜色的冰淇淋。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每一种都要了。”谢知津把冰淇淋分给喻棠,他没有吃过这些东西,闻着劣质的香精味,揉了揉喻棠的脑袋,“你尽管吃,吃剩下的就交给我。” “好。”喻棠的眼睛像小月牙一样弯了弯,他从里面挑出来一个淡粉色的草莓味冰淇淋,卷着舌尖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冰凉一瞬间刺激着敏感的舌头,他鼓着嘴巴让冰淇淋融化在口腔中,含糊不清地把剩下的递给谢知津:“你要尝尝吗?” 甜腻、很齁,还有一股不自然的奶香。 谢知津咬了一口,指着喻棠的唇角:“这里沾了一些。” “好吃吗?”喻棠眼里有几分期待地看着谢知津。 “好吃,难怪你喜欢。”谢知津说了和内心截然相反的话。 “后来我有时候也想吃,但总是没时间,手里也没什么钱。他们给我的东西我都没要,所以,不欠他们什么了。” 喻棠把冰淇淋咽下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蹲在地上玩卡的几个孩子,“现在我又尝到了,可能是我也长大了,感觉这东西又甜又腻,小时候看着别人吃也好馋。” 谢知津的眼底有影影绰绰的暗光浮动,他看着喻棠的脸,心底生出窒息一般的爱怜。 “剩下的,放冰箱冷冻吧,说不定就想吃了。”喻棠已经没有了继续吃东西的欲望。 谢知津:“嗯,快中午了,去吃饭?” “好。”喻棠枕着椅背,看起来兴致并不是很高。 谢知津带着喻棠去的那一家饭店很难预定,据说祖上是御厨,经过改良以后味道很不错,环境也清幽,这个时间来用餐的人并不多。 喻棠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低着帽檐,被谢知津牵着。 掌心的温度炽热,喻棠的余光中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喻夫人。 这身影他再熟悉不过,而且……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姿态亲密。《 》 29、野种29 一束殷红的玫瑰就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她难得画着很年轻的妆容,双目含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很年轻,大概是只有二十多岁。 长相绝对算是很出色的那种。 谢知津拉着他的手快走了一步,门帘放下,把最后的视线也隔绝,由于那一步过快,喻棠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很快被谢知津扶着。 关于喻夫人的记忆,大抵总是和无穷无尽的咒骂扯上关系。起床太早要被骂,回家晚了也要被骂,空气中漂浮最多的不是氧气和氮气,而是尖利的女声骂着:“婊子生的就是没有教养,你该不会等着以后借着喻家这个姓氏,以后找个好人家把你包养了吧。” 她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很精致,过于温婉的长相会给人一种错觉。 觉得喻夫人的脾气会很好,对人也包容。 但喻棠在家里,伺候喻夫人的保姆总是换了又换,年轻好看的要换掉,上了年纪的也要换掉,她骂人时眼睛是从下往上看人的,斜着眼睛,露出和长相身份截然不同的市井气来。 喻夫人骂人的手段总是要扯上那几个词,“狐狸精”“狐媚子”“下贱胚子”“小贱蹄子”,发梢的发丝飞扬,她双手抱在胸前,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再不冷不热地说一些酸话。 出身高门,又是独女,喻北言对自己的原配妻子也没有办法。 喻棠只能懵懂地觉着,为什么从他们口中得知的话和妈妈说的完全不一样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忿忿不平:“你就是被那个有钱的骗了,不然依照你的个人能力,早就年薪百万了。” 喻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妈不知廉耻勾搭有妇之夫,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喻北言等着喻夫人发泄完,再拍拍她的肩膀:“你别为这点小事生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在想什么?”喻棠坐下来以后发了足足十分钟的呆,谢知津含笑的声音把喻棠的意识唤了回来,喻棠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 “但你的脸上很明显写着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喻夫人和喻北言之前的关系好像和想象之中并不一样,本以为,喻夫人对喻北言的感情足够深,否则也不可能会针对着这件事足足十几年,但现在来看,和判断截然不同。 喻棠咬了咬湿红的嘴唇,抬起眼帘:“我看到了喻姜的母亲。” “喻北言的夫人?”谢知津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喻棠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角落之中还坐着人。 喻棠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她对面还坐了一个男人,跟她看起来很亲密。” “还有一束玫瑰花。” 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能要好到给对方送玫瑰的程度? “那个男人很年轻……”谢知津侧耳认真听着,以绝对倾听的姿态鼓励着喻棠把下面的话说下去,喻棠拧着秀气的眉毛,看着有些困惑茫然,“而且长相有点眼熟。” “好像是当下很火的一个明星。”喻棠的眉头舒展,每天所接受的信息量很大,很多一闪而逝的东西被眼睛看过就忘记,他努力回想,总算想起来了一些。 “不管是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饱肚子,刚刚吃了凉的东西,现在要喝点暖胃的东西。”谢知津知道喻棠现在的胃口不好,点的菜也基本偏向于比较清淡的口味。 喻棠嗯了声。 脸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回去时,喻棠被谢知津的身影挡着,彻底隔绝了视线。 即将离开,喻棠鬼使神差地往回看了一看,坐在那里的人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向。 * “查一下姜挽月,从她二十岁开始。” 姜挽月是喻姜的母亲,出身名门,年轻时曾经轰动一时,也算是炙手可热。 竹影斜,穿着暗红色旗袍的谢夫人,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发髻,垂着小巧的流苏,她笑着走过来,站在窗棂外看着窗棂内的谢知津,知子莫若母,看谢知津这种神情,她立刻就想到了儿子的小爱人。 “查姜挽月?这么护着他?”谢夫人扇了扇轻罗小扇,眼角眉梢几乎没有岁月留下来的痕迹,“那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妈?您知道她?” 就这么被抓包,谢知津也不躲,只是站定了看着谢夫人,“她……您能具体说说吗?” 谢夫人回想了一下,“我年轻的时候在m国留学,她是我同学。但她确实属于比较开放的那一类,刚入学交往的外国男朋友很多,各色人种,更换得也很频繁。她确实家里还不错,爸妈又宠,再加上长相也好,因此无往而不利。大到明星,小到酒吧的调酒师,只要她想要,就没有不成功的。” 谢知津怔了下:“您知道这么清楚?” 谢夫人笑而不语,母亲和父亲是大学认识的,顶尖的学府,父亲是王储,这种事情自然想要知道就一定会知道。 “但后来突然就回国了,再次听说她的消息,还是和喻北言结婚。”谢夫人摇扇子的动作停下来,直直看着谢知津,“要是你真心对那个孩子,你不妨查查喻家那两个孩子,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说起来,你现在也是没名没分地跟着小棠?” 谢知津无奈地道:“他的病情很严重,我不想用感情来捆绑着他。” 他认真正了正脸色:“谢谢您的提议。” 回到庄园,已经是晚上。 谢知津推门而入时,喻棠正垂下眼看手机,淡蓝色的光笼罩着他秀美的小半张脸,头发长长了许多,但一直都没去剪,原本就柔和的无关线条变得愈发柔和。 谢知津绕道身后,坐在他身边。 “在看什么东西这么认真?”谢知津并不是真的要窥伺喻棠,喻棠的边界感很强,被高高筑起围墙的内心并不是那么容易渗透,越是靠近,就越是让喻棠远离,哪怕血肉里对喻棠渴望,也只能浅尝辄止。 喻棠和玻璃差不多,随时都有破碎的风险。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喻棠破碎之前,让喻棠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最好的时间。 喻棠戳了戳手机屏幕,语气有些懵:“那些人好多都进去了。” “你在帮我吗?” “伤害过你的那些人吗?”谢知津靠过去,两种颜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像是要逐渐融合起来。只要靠近喻棠,就能嗅到他发丝间的香气。 喻棠嗯嗯点头。 谢知津说:“那是他们活该。” 新闻上罗列下来的名单,每一个人都应该跪在喻棠的面前道歉,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罪孽赎罪,仅仅只是进去,也太简单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讨好喻姜?但很多人家里的生意和喻家没有那么多重合,但还是会针对我。没人说话的时候很烦,有人理我的时候也很烦,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意义的咒骂,和他们的大脑一样的苍白,但我不太讨厌喻姜,也不恨他们。”喻棠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淡粉像是春日的花苞,摸起来很凉。 想到死亡,好像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谢知津捂着喻棠的嘴巴,仿佛提前要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提前一步把他没有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别说,因果循环,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喻棠的肩膀放松下来。 潮热的呼吸喷洒在谢知津的掌心,喻棠漂亮的双眸比星星还要明亮,肉眼可见地活泼了很多。 谢知津一把拉着喻棠的手腕,把喻棠拉到自己怀中:“我来帮你按摩,我找按摩师傅学了,看看有没有效果。” 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喻棠坐在谢知津的腿上,纤细的小腿被一寸寸丈量,他轻笑:“怎么这么细。” 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圈起来。 光洁的小腿上多了一些淤青,是喻棠尝试着自己走路,摔出来的痕迹。 “你有没有很想去的地方?”谢知津感觉鼻尖有些酸,他转移了一下话题这么问喻棠,就像是在教学楼时。 窗外是葱郁的绿色,操场上的球弧线很完美,喻棠在教室里都没人了才出来,夕阳的红光也眷顾地落在喻棠脸上,伸出手触摸着风中的柳絮。 总感觉那时候,就是最接近自由的时候。 喻棠没怎么犹豫:“我想看看海。” 谢知津用力攥了攥拳头,把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来,眼底满是汹涌的黑潮,他说,“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 宋驰张望了一下四周,脚底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伴随着学生们考试的结束,宋驰也迎来了自己的暑期生活,带薪的两个月假期,按照他的计划,要去做一些兼职。他好歹也是藤校毕业,想要在这样的大城市留下根基,他差得还很远。 但从几天前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了。 起初,他回到家里,总有种东西被碰过的错觉,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如影随影,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压力过大,否则怎么可能会出现幻觉。 钥匙插入孔中,他推开门。 房间的墙上钉着各种各样的照片,他的视线从阴冷变得痴迷,从照片墙上取下来其中一张,指腹揉着照片中人水红的嘴唇,又一点点往下。 “好漂亮……一个婊子生的野种为什么,就能生得这么漂亮,就好像天生就该养在床上玩的小玩意,偏偏还那么清高。有什么了不起的,有钱人的私生子不还是比普通人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待遇更差。” 照片是手机拍摄的,又冲印下来,贴在墙上。 穿着校服,认认真真做题的喻棠。 托着脸颊,戳着窗台多肉的喻棠。 还有眼角带着微微的笑弧,像个小狐狸一样的喻棠,他最得意的作品。 一想到以后跟喻棠见面的可能几乎没有,他就忍不住垂泪。 咚。 楼上的桌子忽然扯了一下,紧跟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宋驰脸色难看,骂道:“怎么这么没有素质,一天天都不能消停点。” 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明晰。 尤为实质的视线让宋驰四处张望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报警:“有人在偷窥我。很多,已经很多天了,我的地址在……” 他又忍不住想到这几天的倒霉事。 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醒过来以后发现肋骨断了好几根,住院都住了很久。 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的脑海里第一念头是喻棠,可喻棠……不就是个被抛弃的私生子,这或许是他最近压力太大了。同时要教三门课,压力确实很大。 照片被贴回墙上。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你被解雇了。你带的班级成绩这么差,你怎么有脸继续待在这个行业的?” “还有,你到底招惹什么人了,你最好去给谢家道歉。”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宋驰却感觉大夏天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浇透了,开玩笑……他招惹谁了?他和学校里的那些二代们相处的关系都不错,平时他们犯了错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可能会得罪人。 谢知津…… 谢知津…… 把这个名字足足念了三声,他才猛然惊醒。 “因为喻棠。” “一定是因为喻棠成了他养的小玩意,谢知津才会这样做。” 他踉踉跄跄的,青川老师的薪资很高,而且更是会有不菲的灰色收入,失去这份工作意味着他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再想打拼完全是异想天开。 扣扣扣—— 敲门声打断了宋驰的思绪,他推开门,看着警署的人。 对方出示证件:“你好跟我们走一趟。这边检测到您有重大犯罪行为,走吧。” 手铐冰凉地锁在他的手腕上。 *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被送到了谢知津面前,翻看着这些资料,谢知津挑了挑眉。 二十六年前,姜挽月交往的男朋友是个国内的留学生,但在他们分手以后就火急火燎嫁了人。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相片,照片是当时婚礼上的交卷原片,隔了这么久远,照片看起来有着浓浓的岁月感,就连婚纱也都是复古的款式,相片中是年轻的喻夫人,她看起来还很年轻。在伴娘伴郎的拥趸中,她满眼幸福地看向镜头。 被宽大婚纱遮掩着,看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 但当时的传闻中,喻昭并不是足月生下来的,据说是早产了一个月,不过看起来倒还是健康。 摆放在面前的是两张照片,年轻时候的喻北言和喻昭的照亮,谢知津捻起来两张照片,放在光影下面仔细观摩,眼底幽幽的浓绿像是雾气一般缭绕生气,浮现出些许的兴趣,有意思……两张照片看起来居然连任何的重叠都没有,就像是,不是喻北言的孩子一般。 “继续查,查一下喻昭和喻姜跟喻北言的关系,调查仔细。”谢知津脸上的玩味愈发浓稠,交叠着双腿,拢着手指,坐在繁复纹路的小沙发上,面朝着一望无际的绿野。 一个,在国外开放、水性杨花的女人,摇身一变变成了名门闺秀。 结婚没多久就怀了喻北言的种。 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眼眸中的兴致越来越深。 “还有,盯着孟挽月。”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谢知津猛然起身,在窗台前踱来踱去。 喻棠的手指在虚空划来划去,指数已经上涨到了80,那些送进去的人提供了一些指数,细白的手指抵着嘴唇,压抑地闷咳着,再次移开时,唇肉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绯红,洇湿在娇嫩的唇瓣上,眼底浮动着一层泪雾,屏蔽了痛觉以后,倒是没有什么直觉,一切都和正常时,差不多。 他盘腿靠在沙发上,托着荏弱的脸颊,因为剧烈的咳嗽,双颊染上病态的红。 要是……喻夫人出轨的事情被捅到喻北言面前呢? 喻棠向后仰着,细瘦白皙的手臂遮着双眼,阳光很刺眼。 但,喻北言那种双标又自私的人,恐怕会疯掉吧。他自己可以花天酒地,但喻夫人做就不行,要是被知道,会不会疯掉? 他的手指拂过胶套日记本,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事实。 要喻北言知道他被沈一梦背叛,要喻北言知道他被喻夫人背叛,光是想想喻棠就要快活得无以复加。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404,我想知道……喻昭和喻姜知道我不是喻北言的孩子吗?” 【宝宝ovo,他们知道的。说不定会对着宝宝的脸打手……】404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可能会吓到喻棠,立刻收住了话头。 它的宿主宝宝,就像是天生情感缺失一般,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能演出各种深情的角色。被那双春水一般的双眼注视着,很难不会心跳加速。哪怕是演绎的真情,也足够有人愿意为此前赴后继。 喉咙中的腥甜让喻棠不得不喝水压下去,明前龙井的清甜在唇齿间回甘。 养病的日子实在是枯燥乏味,好在,栽培的花也算是美景。 知道身份可是,喻棠淡淡看了一眼手机中邀功一般的消息,哪怕他一直没有搭理过对方也依然锲而不舍。 像是爱上他了。 再也没有了左一句右一句的野种,他亲密地叫他哥哥,叫他小棠,叫他喻棠,喻棠放下茶杯,青绿剔透的茶水中映着喻棠繁丽的眉眼,他闭了闭眼。 要有一个机会,能把喻家人都叫一起的机会。 这种机会只有谢知津能够给,喻棠给谢知津发消息,他现在行动还是有点困难,走路没问题,但腿上会有可怕的淤青。 “怎么了?” “谢知津,有点无聊,我想见喻姜,但不会跟他们走。” 眼底的光映着谢知津的影,喻棠的唇色已经很淡了,淡到犹如枝头的繁樱,谢知津扣着喻棠的下巴,指腹从喻棠的嘴唇上抹过:“这里,有水珠。” “再过几天就是出成绩的日子,升学宴,这个理由,足够吗?” 谢家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在这尊庞然大物面前,喻家也显得不够看,谢家唯一的小少爷的升学宴,不用猜,就知道有那么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贴上来。 谢知津死死盯着喻棠含着浅笑的双眼,妒忌犹如藤蔓一般疯狂滋生,喻棠总是这样,忘不掉不该记得的人,他抬起喻棠白皙的下巴:“你总是在我面前提到喻姜,你喜欢他?” 睫毛重重地覆盖着漆黑的眼珠,喻棠要躲,谢知津偏偏要问。 “但能拥有我的人只有你。”喻棠在他的侧脸擦边吻了下。 谢知津一怔,很快扣着喻棠的下巴重重吻了起来。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交叠在一起,永远共生,永远不分开。《 》 30、野种30 夏日雨水充沛,只晴朗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基本每天都在下雨。 连绵不断的雨水扰得人心烦意乱。 喻棠后来就再也没出过门,趴在桌面上看书,从无聊的哲学,到趣味横生的小故事,看过去一遍脑子里始终没有任何的印象。拨弄着花瓶中的花,视线触及亮起的屏幕,发现距离成绩出来的日子很近。 青川高中作为私立高中,但由于师资力量雄厚,每年的升学率并不低。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抬起眼皮,谢知津正在七平八稳地翻看着文件,他好像每天都很忙,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好像在匆忙看着什么。 过于明显的视线很快就被捕捉,喻棠默默移开视线。 谢知津垂眸翘起唇角,喻棠总是会用手指在半空中画着什么,眼底的情绪如同隔着水幕,他不主动询问,喻棠就不会主动说,正笑着,管家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谢知津。 庄园中并不总是有人,喻棠只知道,谢知津的身边有一位全能管家,很能干,只是……神出鬼没。 “进来。” 穿着深黑色燕尾服的医生从外面走进来,他手中托着厚厚的一打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谢知津的桌子上,随即沉声道:“您让我去查的事情,已经查明白了。” “好了,你先出去。”谢知津淡淡道。 上次管家进来时多看了一眼喻棠,等下一次进入书房时,就没有过去的客气。喻棠看了一眼淡褐色的牛皮纸,对里面包裹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愈发苍白荏弱的面容,伴随着每况愈下的病状,让医生也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谢知津想要留下来他。 但以他为圆心的世界已经烂透了,哪怕经过一定的清除,可还是很糟糕。 自毁倾向,伴随着愈发消沉的情绪,像是飞行在风雨之中的纸飞机,湿掉了,就会沉入泥沼。 不管再怎么愈合,都像是碎掉的镜子,没有重新修补的可能性。 要是死去的话,谢知津会为他而哭吗? 随着关系的靠近,喻棠始终想不明白,最开始的相遇究竟是出于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他在上一个世界是天生的表演家,为荧幕而生,无数个深情或者薄情的角色,为他收割了数不胜数的关注。他的眼睛总被人赞誉,“看谁都会很深情”,但不是的。 天生情感缺失,对感情的敏锐度很低,惊人的学习和观察能力,让他可以模仿出任何被爱或者爱人的情绪,对于别人的情感,哪怕习惯,可依然感知的敏锐度很低。 原定的计划是得到指数以后,立刻离开,可现在他有点犹豫……就这么离开,谢知津,会为他哭泣吧。 谢知津并不清楚喻棠在想什么,瞥见喻棠蹙起的眉心,高高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纸袋:“要不要过来看看?” “嗯。”喻棠走过去,站在谢知津的身后。 “里面……是什么东西?”喻棠垂下眼,慢慢回过神,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袋。 谢知津示意他:“你拆开看看。” 喻棠绕开牛皮纸袋上的线,有文件还有照片。喻棠拆开以后,就没有多少继续看下去的意思。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应该亲自交给你来看比较好。” 身体骤然间失去了重心,喻棠整个人跌坐在谢知津的膝盖上,他双手撑着桌子,谢知津的手包裹着喻棠冰凉的手指,引导着喻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这些东西,调查起来却是有点麻烦,所以我才希望是你亲自来看。” 厚实的一沓照片被倾倒出来,一张张照片拍摄得很清晰。 有点古怪而亲密的姿态,喻棠垂下眼,静心看着每一张照片。 谢知津的声音懒散地从身后响起。 “二十多年前,喻夫人还是留学圈子里出了名的会玩,交往过的男朋友不计其数,但在最繁忙的一段时间突然回国,再次摇身一变,成了喻北言的妻子。当时的婚礼堪称世纪婚礼,直到现在也依然有很多人会回想起来。”谢知津的手指绕着喻棠乌色的发丝,在光线下呈现出绸缎一般的色泽。 照片是不同角度拍摄出来的,但喻棠没有先去看那些照片,而是找出来那些文书来看。 白纸黑字,详细无比,包含了喻夫人出国后到回国的时间线,另外的两份文书很有意思,喻昭和喻姜并不和喻北言构成亲自关系。确切来说……喻昭和喻姜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一个人。 照片中的喻夫人,和不同男人的亲密合照。 抱着身材健壮的黑人男友,穿着吊带双腿挂在对方的腰肢上。 穿着淡蓝色的比基尼,脸颊贴着金发碧眼的男生脸颊上。 和黑发浅色眼睛的青年热吻…… 和端庄婉约的长相截然相反。 刚到喻家的第一天,喻夫人就表现出来对喻棠的极大恶意,她用最大的恶念对喻棠说:“你妈就是个烂货,千人骑万人骑的婊子。” 带着水色很足的翡翠手镯的那只手腕雪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的养尊处优,和小城市出身的沈一梦截然不同,沈一梦的手上是有茧子的,要在超市中当收银员,每天从早上到晚上九点多。 那只手戳着喻棠的额头,尖尖的指甲勾破喻棠的脸。 谢知津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用气音说话。 “结婚前还在和男朋友热恋期,又突然间分手,回到国内。婚纱选得很大,姜挽月的父母给出来的经历和她留学的经历截然不同,从留学生变成了按部就班在国内名校读书的名门闺秀,那时候……应该是怀着喻昭的,对外生成喻昭是早产儿。” 真正早产的喻棠身体也一直不好,不管后来再怎么弥补,身体比起同龄人也始终要差许多。 喻昭肉眼能有一米八几,哪怕穿着西装也能感受到对方体格的健壮。 “这些……你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来查吧,没必要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做到这个地步。”喻棠的声音很轻,捏着照片的手指在小幅度地颤抖,哪怕竭力想要掩盖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很显然,从低垂的、濡湿的睫毛可以看出来,喻棠的内心并不平静。 轻弱的嗓音甚至带上了些许泣音,听起来像在哭。 “还没说完。”谢知津从照片中抽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中是喻夫人和某个男明星的合照,而这位男明星之前就不止一次被狗仔发过八卦小报称对方有金主,后来消息就再也找不出来,无疾而终,“婚后,这对金童玉女的感情一直很和睦,喻北言对自己好不容易娶到的夫人可谓宠溺至极,没过多久,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一次次登顶热搜。” “喻北言太高调了,相比之下,姜挽月要聪明得多,同样都是婚姻内的不忠者,姜挽月每次的出轨对象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拿了钱就会闭嘴,聪明很多。” “正因为如此,被收买也很容易。” 深黑到浓绿的双眼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才能窥见对方眼眸中的深意,喻棠的下巴被人像摸猫似的,轻轻抚摸着,谢知津附在喻棠的耳边轻声道:“喻棠,你猜,谁才是真正的野种。” 404忿忿不平:【真正的野种逍遥自在,而我宝宝被欺负得惨惨。】 有点乱。 这和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喻棠只是依稀猜到了自己可能不是喻北言的孩子,但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好像远远要超出他的想象。 这些消息如果放出去,绝对算是弥天的大新闻。 喻家那典雅的喻夫人,实际上和喻北言是差不多的人。 “你……”喻棠迟疑了好半天,实在是不能用匮乏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关系,太乱了,一切乱糟糟的,谢知津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混血少年的眼底满是阴翳,唇角依然带笑。 他的手指捏着喻棠的下巴:“成也在此,败也在此。身份不明的小角色确实很好拿捏,只要给钱就会息事宁人,只不过……姜挽月的眼光很差,她好像没有想过,那些人只要给点钱就迫不及待地把照片拿出来。” 原本用来助兴调情而拍下来的照片和视频,被谢知津稍微用点小钱就得到。 大尺度的视频更是占据了几千g的内存,小巧的u盘被谢知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吻着喻棠的发丝:“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要忍受着什么样的委屈,才能让手腕上都是陈年积累的伤,就连最享誉国内的资深心理医生看到后都要说一句严重,他轻轻挽着喻棠的长袖,遥远的疤痕深可见骨,有些是自己用手指抠挖出来的血洞,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合。 喻棠并不习惯跟人这么接触,有些毛毛地想要逃开。 他岔开话题:“谢知津,是不是分数要出来了。” “很快。” 谢知津道。 会在风雨前结束吗? 他看向窗外,雨还在下。 * 第三天。 积压在喻家的阴云始终没有消散,连绵不断的雨下得令人心烦。 喻北言在公司里又一次发火,财报看起来很难看,约莫从半年前就开始疯狂缩水,这几年公司的重心逐渐交于喻昭,他退居二线,轻松了很多。 回来时,车子又莫名抛锚在门外。 恰好伞忘记带,回来时身上都是湿的。 他又开始想喻棠。 喻棠做的事情都很漂亮,他一直都是个很让人省心的人,但人总是很肤浅地认为漂亮的皮囊下一定藏着污浊的心和笨拙的头脑,想想也是,沈一梦那种从小地方、高考大省考出来的省状元,生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只是个漂亮花瓶。 总是乖乖巧巧,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和只会忤逆、添乱的喻姜和喻昭完全不同。 公司收益大跳水的事情被喻昭强行瞒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持续很久的笑话。就连回到家时,他也依然没有多少好心情,阴沉着脸回到家。 喻姜不在。 喻昭也不在。 自己的妻子也不在,满腹的牢骚只能咽下去,他不由得想到了昨晚晚宴上的艳遇,很俗套的情节,但对方的长相和谈吐,都让他想到了二十年前的沈一梦。 沈一梦漂亮,谈吐中总是能够透露出自己超前的想法,高学历和高智商,在科研的前瞻性也总是超越当时的很多人。 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就分道扬镳。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手机,给对方发送消息。 【要不要来我家小酌,珍藏了很久的酒。】 紧跟着,则是漫长的期待。 濡湿的地面吹来一丝凉意,查成绩要去学校,喻棠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口罩中,依然会时不时地遇到过去的同学。 “其实我还是不理解,那些毫无缘由的恶意。” “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那就别想了。” “嗯。” 夏日的白色蔷薇被雨水打落了不少花瓣,这种漂亮的植物,毫无疑问是一种很常见的绿植。跟喻棠的皮肤似的,但又截然不同,蔷薇生机勃勃,而喻棠则是病入膏肓。 敲了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新来的陌生面孔,喻棠歪了歪脑袋,“这里不是宋老师的办公室吗?” “哦,我是学校的新老师,宋老师出了点事,以后就是我来教大家了。”女老师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睛,看起来很斯文气。 学校在师资力量上总是会应聘名校出身的,这位年轻的女老师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她柔声细语地说:“快进来吧,是来查分数的吧。” 和宋驰完全不一样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喻棠。” “哪个棠?” “海棠的棠,喻是口俞的那个。” 新老师把名字输入进去,抬头看了一眼喻棠,仅仅露在外面的眼睛就能看出来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她说道:“棠这个字好听,姓氏也好听,密码呢?” 喻棠报出来自己的密码。 “我看看……” 喻棠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哪怕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考试,内心还是很紧张。 “743,市排名是……第一,语文143,英语150,数学150,理综300,恭喜。” 电脑的界面停留在喻棠分数的那一页,成绩看起来无比辉煌,今年的考试题很难,比起往年要难上许多,没想到状元就出在她的班级。 几年前就开始使用全国卷,各地的难度都差不多,但成绩能比特优生还优秀的学生,凤毛麟角。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喻棠。 喻棠蜷缩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松开,抿着唇神情放松了许多。 离开前,喻棠好奇地问了一句:“能问问,宋老师为什么突然离职吗?” 这件事情不算是机密了,年轻的老师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据说之前□□过未成年,是他做家教时的学生,恰好那学生家里有权有势,估计这辈子都要在里面度过了。” 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淫雨霏霏,撑伞的人在校园中漫步。 在乎成绩的人还是太少,得知了分数以后,喻棠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开心。 查完谢知津的分数,比喻棠少了七八分,分数也基本都是语文丢失的。 “那件事,是你做的吗?”喻棠的手撑着雨伞,黑色的雨伞拨开雨丝,隔绝雨雾,谢知津弓着身子和喻棠挤在一起,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谢知津从喻棠手中接过伞,雨伞朝着喻棠的方向倾斜,自己的肩膀倒是湿了一些。谢知津侧过身子,看着喻棠秾丽的侧脸。 “喻棠,还不够,这些……都不够。”《 》 31、野种31 “今年的状元据说是青川的,一个私立高中,而且……状元似乎还不是特别招进来充当门面的特优生。” “是吗?有钱人家里的孩子头脑也这么灵活吗?” “小道消息,今年的状元据说是个私生子来着。” “奇怪,今年来自青川的新闻好像特别多,有许多人突然落马,还有个老师引诱□□未成年被判无期的,真是什么稀罕事都能看见。” “但是跟咱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两个阶级。” “别忘了今天的采访,就是采访本次的理科状元,好几科满分,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几个扛着设备的记者正在攀谈,并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声音,迎面撞上来时,恰好和喻棠擦肩而过。 喻棠眼皮有点沉,但是还不能在这种地方睡。 滴滴答答的细密雨丝在伞顶落下清脆的响声,更加催人入眠。 但眼皮刚刚沉下来一瞬,喧嚣的声音打断了喻棠的困倦,他撑着眼皮,抬起眼帘看了过去。七零八落落在地上的几把雨伞,正在对峙的是一拨人,而且还是熟人。 一身黑的少年发丝湿透了,在有些阴沉的天色中,发色很显眼。 他顶着腮,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人:“我他妈怎么了?这不都是你们自作自受吗?” “你现在又在装什么回心转意这种戏码,我们做的那些事情不都是你煽动的吗?如果你不默许,我们不可能会这么做,我们又不是会悠闲到连你们家的私事都知道。” 男生的脸涨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情绪一时间被燃到了巅峰,他气得浑身发抖,人高马大的个子挡在一群人的前面,咬牙切齿,那几句话活生生从牙缝中蹦出来。 喻姜的声音有些狂妄:“我让你去吃屎,你也立刻转身去厕所?我让你把你家的家产都给我,你也听我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说的话这么管用,既然如此,我让你现在从青川图书馆的十三楼跳下来,你去。” “不是你默许的吗?要不是你,喻棠会被我们欺负吗?你把你玩的几个哥们折腾得半死,现在洗把脸都喃喃自语要被淹死,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我们全部都拉到地狱里给喻棠赔罪吗?” 刻骨铭心的、被海水淹没的滋味并不好受,那雨很沉,像沉重的水弹一样砸在脸上,就连空气的密度也都是稀薄的。原本就体力不支,好几次都差点沉入海水里。 被泡得浮肿发白,醒过来以后也和彻底疯了没什么区别。 都是家里宠爱了快二十年的孩子,只是出去跟喻姜走了一遭,再次回来就变成了这种模样,还没有来得及登门算账,就因为家里见不得光的生意被抓进去。现在那几个曾经一起玩过的兄弟,遇见水就会发抖。 剩下的人也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那些人都曾经做过什么。 ——喻姜的左臂右膀,都是喻棠的好兄弟。 无一例外,曾经对喻棠做过很恶劣的事情。 而他们都是参与者,所以……喻姜来找他们算账了。 后来有人在考完以后明里暗里联系喻棠,却始终联系不上,他们想到了曾经喻姜不止一次说过的话:“他不就是我们家的借住者吗?以后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赖着不走也会被我赶出去。” 喻棠真的消失不见了。 那些曾经欺辱过喻棠的人,喻姜都会慢慢清算。 东躲西藏了很久,可还是在这里被抓到,喻姜来者不善,气势汹汹。隐约的传闻大概能够拼凑出来一个大致走向的过程,他们的脑海中生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 “喻姜……你该不是心理变态吧,你把喻棠作弄走了,就开始找我们算账,这不公平!” 眼前逐渐起了大雾,大雾中,是被抛之脑后而后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的那些细枝末节。 昏暗逼仄的废弃实验楼角落,到处都摆放着精密的玻璃器皿,大楼的前面早就已经杂草丛生,因为实验楼里曾经出过一场很大的事故,后来就彻底荒废在这里。 喻棠被拖进实验室里。 他们都以为喻姜会打喻棠。 在喻姜和喻棠之中,他们这些旁观者总是会本能地代入喻姜的身份,想象着自己就是嫡子,要和争夺家产的野种斗智斗勇,喻姜对喻棠的憎恨他们都能感同身受,哪怕不是喻姜授意,也会本能地远离。 但没有。 实验室里对方的仪器,喻棠当时在哭。 哭红的漂亮眼皮眼角也垂着濡湿的红,像是被人掐碎了桃花的汁液,又涂抹在喻棠的眼尾。昏暗的光线中,喻棠很害怕,被陌生人堵在这里,哪怕内心再强大,好像都不足以支撑着他保持绝对的镇定。 身体在发抖。 喻姜漫不经心捏着一根长玻璃管,挑起喻棠的下巴,可那天喻姜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垂着眼皮,指腹擦过打火机,打火机橘红的火光映着喻棠的双眸里,像是被打翻的盛夏霞光,喻棠说:“别烧死我。” 喻姜说:“妖怪不该被烧死吗?” 冰冷的镜头对着喻棠的脸拍。 他们心底的感觉都很奇怪,那天喻姜的视线也很怪。 那真的只是厌恶吗? 还在出神,拳头就已经砸了过来,丝毫不客气。牙齿磕落了几颗,被砸的那人吐出一口血沫。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喻棠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作为风暴的中心,对此没有任何触动,就好像这只是与他无关的事,不是因他而起,所以……他就没有必要介入这场纷争里。 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人肉疼。 “真好笑,人都走了,离开了,你现在反而要表现出来你的深情,你不觉得这种深情很廉价吗?我看到恶心,喻棠看了也会恶心你的。对自己的私生子哥哥都抱着那种感情,难怪……早恋遍地走,有人对象换了个遍,你连眼神都不会分给其他人。” 男生的胸膛剧烈起伏不平,唇角渗透出血红的血丝,脸颊剧烈地红肿,膝盖上还有衬衫上都是脏污的泥水,即便狼狈到了这个地步,他扯出来一个讥讽的笑容:“喻姜,你真的好贱啊,你打我也没用,他眼神都不会分给你的,你真恶心。” “他不是!”喻姜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肩膀,仿佛一时间又立于不败之地,他阴鸷地沉下眼:“他不是,他不是我哥。” 撑着伞擦肩而过,逐渐远离那些声音,耳朵中倒是安静多了。 喻姜抬起眼,鼻尖拢过一丝极淡极为熟悉的香气,视线锁在某一处时,人早就已经走远了,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香气。模糊不清的呻.吟逐渐痛苦所取代,喻姜的浑身上下都席卷着无法言喻的恐慌。 他好像真的,真的彻底被喻棠抛弃了。 所做的任何事情,连喻棠多余的眼神都分不到。 远处的身影被伞笼罩着,喻棠的身边人竭力地,把伞的大半部分都笼在喻棠的身上,让喻棠一点雨都淋不到了。 一直习惯在雨中的人,遇到了会给他撑着伞的人,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不回头,永远都不会回头呢? “起来,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过的话。”喻姜像是踢死狗一样踢着地上的人。 “我说,你真恶心,喻棠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哈哈,他早就、早就成了谢知津养的小情人,你们家是不错,可和谢家比呢?你连……给谢知津提鞋都不配。” 随着雨水而去的血水逐渐飘往远处,喻姜不耐烦地打断他:“季悬呢?你知道季悬在哪吗?” “全校那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办,全部都整一遍吗?什么时候青川高中成为了你们喻家的一言堂,你真以为你们家现在只手遮天吗?真好笑,有人对喻棠好过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模糊,肿胀的脸颊早就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喻姜全须全尾,在他们之中站着。愈发显得嘲讽性更强,男生的手被碾在喻姜的鞋底下,他的发丝淌在雨水里,他仰着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雨水落在他的脸颊上:“既然如此,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受着的,我跑不了,我也不跑了,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就算天打雷劈也不过分,但你呢?你才是应该负荆请罪的那一个。” 余光中扫过喻姜一直频繁看过去的方向,他的唇角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无不恶意地说:“我有个好办法,可能会让喻棠对你心软一点,你要不要听?” 喻棠不会再多看喻姜一眼。 得不到回信的他,焦灼、不安、惶恐。哪怕是轻蔑的、恨意的眼神也好,可这种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让他原本完整的世界逐渐崩塌,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喻姜感觉自己生病了,得了很重的妄想症。 不管是睁开眼还是闭着眼睛,不管是在走,还是躺着,眼前始终都有一个喻棠在对他笑。他逐渐的,有点分不清楚现实还是虚幻。 他很痛苦,再继续下去,他也是精神病院的一员。 喻姜厌烦地垂下眼:“你能有什么办法?” 话虽如此,他还是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原谅你。” 喻姜皱了皱眉,抬脚又要踹过去,男生只是不太在意地笑笑,“不是受虐狂的话,喻棠就应该远走高飞,高高的飞,最后这辈子都别出现在你面前。只不过,喻棠心很软,他的心很软……” 那些过往的事情,喻棠既往不咎。 那时候他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把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中,筑起一堵荆棘围墙,把他的心严防死守地裹了起来。荆棘朝向他自己,把光洁的、无害的那一面用以示人,所以那些伤害都成了喻棠收紧内心的荆棘,把喻棠扎穿,扎得血淋淋。 只要那时候有人跟他多说一句话,喻棠都不可能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男生的眼角淌下热泪,和冷冰冰的雨水混在一起,他把后面半句也说完全:“用苦肉计就好了。喻姜,苦肉计就是唯一能够挽回的办法,你不能总是把矛头给我们,是你的错,你应该赎罪,用自己的罪让喻棠心软。喻姜,你断一条胳膊,或者腿,或者……被人砍一刀都无所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最会心软了不是吗?” 他的笑容晃眼,看得人有些难受。 露出恶作剧一般的坏笑。 其实他也没有指望着喻姜有可能幡然醒悟,喻姜天生坏种,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他伤害别人理所应当,但要是别人反击,他就会加倍返回。让他伤害自己的事情,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喻姜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暗芒。 * 记者们扑了个空。 很快,今年的理科状元是喻棠的事情开始发酵。 荣誉榜单上傲视所有人的分数,和贴着的照片,足以让人疯狂。 智商和脸蛋都是绝无仅有,不知道造物主究竟关上了哪一扇窗。 喻棠坐在街角的咖啡店中,捧着温热的可可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行人。 圆润清亮的眼眸像是小猫在观察世界,总带着一丝小动物的机敏,喻棠看人能看好久,见到人总是不说话,先看,看久了也一定会说话。 “我想问问,状元有没有想去的学校,我可以陪你一起。” “我的身体应该不允许。”喻棠小口吸了一口可可,又苦又甜的口味说不上很好喝,“你呢?” “宴会可能会在周日进行,你会出席吗?”谢知津把甜点往喻棠的面前推了推,可能因为过得太苦了,喻棠对甜食总是有种渴望,喜欢任何甜味的东西,“我会邀请喻家人。” 喻棠:“嗯。” 火车站外向来是最危险的地方,不管哪一天都是人流拥挤。 作为金融中心,从全国各地来打工的人数不胜数,但这片区域的火车站在比较落后的东城区。大包小包行囊的人行色匆匆,艰难地按照指示标牌的方向进站出站。 “要玩吗?三百块全套。” “玩女人吗?” 神秘兮兮的老妇会拉着任何一个男人,一遍遍地询问,直到看到满身华贵得体的喻姜,迟疑着要不要过来。 黑车司机举着牌子。 要是寻常情况下,喻姜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眉宇间满是厌恶,避开无数个想要搭讪的人,很快地将整个地方都看了一眼,最终选定了人选。 根据资料中的显示。 圆寸头的中年男人年轻时进去过,出来后妻离子散,现在一直都是孑然一身,以开黑车为生,懒散、好赌,经常干几天就去赌。 喻姜找到他时,男人用打量的视线将喻姜的全身上下都看了一个遍。 当然他认不出来喻姜的这一身衣服就已经是把一整套房都穿在身上,只是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人,本能地喻姜很不好惹。家里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根本就不是他这种开黑车的司机能够招惹的。 他收回视线,准备要走。 “三十万,你把我腿撞断,应该能做到吧,我确定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责任,把我的腿撞断,就像是一场正常的意外,车祸事故,你开了这么多年的车,经验充足,这点小事不至于做不到吧。” 喻姜敲了敲桌面。 男人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让我把你的腿撞断,而且你还给我钱?你这不会是什么整蛊的手段吧,我看你脑子有问题,我是穷,但不是没脑子。”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无理的要求,难道有钱人的癖好很独特吗?他不知道,局促不安地站在少年面前,在大城市待的时间足够久,他就越是明白权和财是真的能够耗死人的。 喻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在开玩笑的意思,他的脸上神情很认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就行,据我所知,你最近赌钱,好像又输了一大笔钱,正被人催债,你确定你能够还上这笔钱?” 被调查得事无巨细,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们这些普通人在那些有钱人眼中根本就没有隐私可言,那可是三十万,没有任何后果……他虽然身无长处,可开车这方面,基本上没有出过错。 而且……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有了这笔钱,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都没有逃开喻姜的眼睛,包括,那些贪婪。 很快,他咬着牙点头:“这件事我答应了,你选一个地点,到时候就和正常的事故现场一样,你事后不能再来追究我,我们签订一个合同。” 喻姜早就有所准备,将白纸黑字放在男人的面前。 “签在这里。” 男人干脆利索地签下自己的字迹,临走时,他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喻姜把合同收好,眼神没变:“别忘了时间。” 为什么? 因为要博取同情心。 说起来真是好笑,喻棠小心翼翼讨好着,想要得到一句哥哥时,他连正眼都不会看。 而现在,他居然也拙劣到了需要用断一条腿来换取眼泪的程度。 喻棠…… 要是真的能够用一条腿,让喻棠心软一些的话,好像也不是很亏,他说得没错,喻棠心那么软,自身难保都还要去喂那些小猫,说不定饿极了,都会割肉喂鹰,小菩萨,小圣母?他看着湿漉漉的天,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无时无刻的折磨早就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件事要早点结束。《 》 32、野种32 鎏金精致的暗红色请柬,处处透着古色古香。 喻棠第一次来到谢家老宅,那是一处端庄偌大的院落,院内巨大得像是古代的王府,老宅的主人似乎格外偏爱绣球花,到处都是蓝紫相间的无尽夏。 假山嶙峋,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往小池,水中的锦鲤游弋在半空中,金红惹眼。 谢知津和谢夫人在敲定升学宴的请柬式样,谢夫人似乎还保留着老一代的审美,典型的古典审美,爱穿旗袍,天青色的旗袍纹理精致,窗棂外低垂着一株白玉兰。 调低了一点指数,于是在医生眼中,喻棠的病情正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好转。 喻棠半蹲在小池边,无趣地拨弄着水花。 “梅花样会不会更好看一些。”谢夫人正襟危坐,温柔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喻棠的背影上,说起来,那孩子也的确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孩子,不管放在哪里,都像是能引来帝王昏聩的祸水,可偏偏身世经历很坎坷,造化弄人一般,给了好相貌,又没有给他一个很好的身世。 本应该被万千宠爱的珍宝,被不断地厌弃。 谢知津的神色未变:“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 “就这么护着他,不如求个名分。”谢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性子,从小就占有欲近乎偏执,遇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甚至不惜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猎到了一只很稀有的蝴蝶鸟,羽毛的天色是天蓝色,但那种看起来温顺漂亮的小鸟生活环境却很固执,离开原有的环境以后就不会想着再前往其他地方。它们会采用自杀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但她的儿子,造了一座巨大的花园,模拟出它生存的环境,被囚禁了一辈子,小鸟都会以为自己还在自己原来生活的那片流域。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谢知津以后谈起来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不会轻易动心,但动心以后就绝对不可能会放手。如果爱人有了离开他的念头,甚至可能会被关起来,处在一种绝对的极端。 但她没想到谢知津会连个男朋友的身份都不愿意。 谢知津轻抬下巴:“妈,我不想束缚着他。如果他选择会,一定会是主动的那个。” “看起来有点认生,太害羞了。”知道了喻棠过去的那些经历,谢夫人也很同情,但小一辈的人谈恋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她来插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中了蛊,那孩子不像是个会主动爱人的,我怕你……” 得不到就圈禁。 这种手段反而会把人逼得越来越远。 “我不会。”谢知津也看向喻棠。 一直都有视线从背后打量着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忽视,喻棠拨弄着水花。掰了一点鱼食投喂小锦鲤,锦鲤一拥而上。 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对着谢知津极淡地扬了扬唇角。 花事繁,扑簌簌的花瓣坠下,晶莹的水珠从喻棠淡粉的指尖往下淌。 谢知津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喻棠一向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很弱,面对主动的示好,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持平常的心态,他的脸上划过一丝犹豫、迟疑,但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今天中午有没有想吃的菜,你直接跟我妈说就行。” “阿姨。”喻棠轻轻叫了一声。 谢夫人身上的气质很舒服,也没有高高在上,偶尔对他的目光也都带着怜爱。喻棠坐在谢知津的身边,视线再一次落在那张看起来就很华美的请柬上。 “事情都办妥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都办妥了,不会有问题。” “你倒是出手干脆利索,跟你爸当年一样。” “天生恶人,自讨苦吃,我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谢知津和谢夫人旁若无人地讲着,话题再一次带到了喻棠身上:“小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考完试和知津出去玩,反正你们没什么事,去看看极光,去看看沙漠,去看看雪。” 小巧的唇珠被舔出更深的颜色,喻棠的手指捧着官窑的茶杯,里面的茶叶浮浮沉沉。 “谢谢。”喻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笑来。 * 西装革履的记者举着话筒,正在实时播报车祸现场。 一场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事故,一辆老旧的私家车,撞上了一位路人。 地面上拖出血迹,车头上迸溅着洇红的鲜血。 围观的人很多,司机喝了点酒,整张脸都是涨红的,撞了人以后,他好像没有察觉,只是有些兴奋地喃喃自语:“很快,很快我就能得到三十万了。” 天气放晴后的第一个晴天,他们约好了,会制造出一场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交通事故,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 一个走在路上看手机,所以没有看到迎面撞上来车辆的路人,因此发生了一场车祸。 他会控制开车的力道,确定不会死人,只会让他断腿,事后,他拿着钱走人,喻姜也会表示不追究,这次的车祸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被人遗忘,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来会有一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但天降横财的喜悦让司机在临行前喝了一点酒,他用了不太恰当的力道。 所以……事故发生时,围观的人很多。 不仅来了围观事故现场的路人,还来了电视台专门过来采访的记者,救护车来的时候,喻姜整个人都血肉模糊。他视野之中只有一片血红,然后……陷入了昏迷。 喻姜的喻是喻家的喻,一次看起来很普通的交通事故被硬生生抬到了原本不应该有的热度。 从电视台的直播中看到了画面,喻棠的盘子中放了一些水果,碗中变成了小山。 “太多了,我吃不了。”简短的几句话在脑海中想了好几遍都还是没有说出口。 恰好电视的画面停留在,车祸受害者被送上担架的画面。 谢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或许是因为谢知津的父亲的缘故。 总之,吃饭时可以说话,也可以看电视。播放的新闻充当一个背景音的作用,喻棠的视线落在那件衣服上,忽然一停。 “怎么了?不合口味?”谢知津注意到了喻棠细微的表情变化。 喻棠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件衣服,喻姜也有一样的。 而且……从各个细枝末节,都在指向喻姜,就像是喻姜出了什么事故。 滴滴滴—— 又被转移到私人医院,喻昭接到紧急的电话时,还在焦头烂额地忙着公司的事情,脸色倏然一变。 司机早就备好车。 他立刻赶往医院。 “妈,小姜出事了。”喻昭先给喻夫人打电话,他的语速很沉,连轴转地忙于工作,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干涩的眼睛疲倦,他身上的锐气倒是随之削减了不少。 “妈?你那头是什么声音?” 明明接通了电话,却没有任何声音。 很安静。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司机的车速又提高了一些。 喻姜从来没有走路玩手机的习惯,准确来说,他的手机瘾一直都不重。却被告知是因为玩手机没有看清楚车辆才会被撞,撞人的司机已经被控制起来。 一个从小,就惯会用甜言蜜语蛊惑人心的人,总是擅长掠夺和争抢。 小时候能还不会擅长收敛脸上算计的表情,会在得逞以后露出奸诈狡黠的微笑,他好像认为能在喻昭的生日上把他蛋糕的蜡烛吹灭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喜欢看到别人围绕在他身边。 他和喻姜的关系真的好吗? 在喻棠的注视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扮演兄友弟恭,从上帝视角看着喻棠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真的会有欢愉吗? 这真的会有欢愉吗? 这真的会有欢愉吗? 他有无数次都想要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自发做出这种事情,就好像能够从中得到无与伦比的欢畅,看那密长的睫毛上泪意丛生,就想到清纯沾着露珠的蝴蝶翅膀。 他很容易就猜到了喻姜想要做什么。 喻姜想要用苦肉计,装可怜,用自己受伤来看看喻棠会不会给他一个眼神。 有一次,喻姜打球扭到了脚踝,脚踝高高肿起,喻棠的眼里都是担心,他蹲下来,鼓着嘴巴,在扭伤的地方吹了吹,用冰去敷。 喻姜很不客气地说:“你快滚开,你觉得自己比骨科医生还有用吗?” 但那天伤口愈合以后,喻姜又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瘸腿。 喻姜想用可怜来博取同情,喻昭不是很确定,谢知津真的会愿意放人吗?谢知津那种性格,会把喻棠藏起来的,藏到谁也找不到地方去,让喻棠成为他的笼中雀。 他的好弟弟,苦肉计在抛媚眼给瞎子。 把车停在车库,喻昭大踏步来到了病房中。 急救室中还在急救,红色的灯光总是能够最大程度放大人内心的焦虑。 滴答。 滴答。 喻姜的意识仿佛还在醒着。 喻棠还是一如往昔,病恹恹的漂亮面容像个病西施,他的目光柔和纯善,身体上像是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很担心地问:“小姜,你怎么受伤这么严重,以后还敢不敢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了,我看你还真是命大。” 喻姜撒娇地拖长了声音:“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 “吹吹就不疼了,我来给你吹吹。”喻棠吹着伤口,细小的风湿润馨香,柔和的,像是沐浴在春风之下。 喻姜好像真的不疼了。 “受伤了怎么办,以后就走不了路了。”喻棠戳了戳他的脸颊,看起来很怜悯。 “走不了那我们以后就不要再分开了,我不想离开你。” 一个美梦,让他有点舍不得醒过来了。 冰凉精密的仪器在喻姜的身体上按来按去,由于病人身份的特殊,医生一直都在忙来忙去。满身都是血,看起来很恐怖,伤口几乎就要到骨头里。 病房外,喻昭怔怔地看着窗外。 喻棠好像真的不要喻家了,就连喻姜这种性格,都要偏激到用苦肉计的手段,他的内心狂跳不止,前所未有的慌张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冰水中,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去查查。 后悔那些细微的细节都被他抛在脑后,但不管内心怎么后悔,他都要为喻棠付出责任,他要是喻棠会回来,他不想再守着那个身份。 周二的时候,他给沈一梦上坟。 在公墓边上说了很多愧疚的话。 他们家的人,不应该把喻棠折磨成这副模样,不应该让喻棠一个人孤孤单单,不应该让喻棠受苦也只敢在坟墓前哭。 他收到了匿名的消息。 喻棠坐在公墓中很小声的哭,他连哭声都不敢很大声,害怕会因此被人厌烦,但他真的很哭泣,泪水像是天空在下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过去,喻昭最讨厌软弱无能的人,哭就是软弱的表现。 而现在,他恨不得得了绝症的人是他。 喻棠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 喻棠应该光明璀璨,走繁花如锦的道路,而不是半个身子都沉在地狱里,更可笑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功劳。 医生推开门,喻昭连忙迎了上去:“他怎么样了?” 他问话时,语气有些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微妙迫切。有一瞬间,他居然歹毒到,希望喻姜真的会出事,最好能死在这次车祸中,这样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抢喻棠。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以后可能都要坐轮椅了。”医生看着俊美青年眼中的焦急,不无遗憾地讲。 对他们这些救死扶伤的人而言,一个年轻生命的凋零是很遗憾的。 医生并不清楚他们背后的恩恩怨怨,但喻姜的双腿真的断了。 以后哪怕愈合,也只能依靠着轮椅行动。 喻昭推开门,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的喻姜身上。不可一世的魔王脸色煞白地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了,脸上有擦伤,但不是很严重。和他们的合同差不多,司机控制的力道让车都撞在喻姜的腿上,喻姜的腿才是真的不能走了。 他以后变成了瘸子。 “你叫喻棠野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为了得到喻棠的目光主动找死?” 喻昭修长的手指把喻姜碍眼的头发拨到了一边,他的脸色看起来毫无波澜,根本就不是面对亲弟弟的态度。那只手滑到了喻姜的脖子。 小时候的喻姜就喜欢抢他的东西。 长大后的喻姜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他们像是天生的仇敌一样,明明互相看不顺眼,却还是被血脉紧密联系在一起。 摸到了喻姜的脖颈,喻昭的手微微用力。 看着喻姜因为呼吸受阻,整张脸都变得涨红,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死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死了不是更轻松吗?” “说不定喻棠还会为了你掉几滴眼泪,这才是你想要的。” “你吹灭我的生日蜡烛,把我竞赛的奖牌拿走,夺走他们的关注,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的身上。” 喻昭不无恶意地说,他一直都是一个情绪很内敛的人,基本上不会往外泄露自己的情绪,但忍耐久了,内心的压抑就越重。尤其是现在被谢知津针对了这么久的情况下,像是压垮人的最后稻草。 喻棠刚来喻家的时候,就本能地亲近喻姜。 那种恶劣的坏种,喻棠却总是眼巴巴地凑到他眼前。 “小姜弟弟,你能教我弹钢琴吗?” “小姜,你化学竞赛得奖了,好厉害。” “小姜……” “小姜……” 喻姜大摇大摆地拿着他的战利品,也顺理成章得到了喻棠的崇拜和关注。 他却要被固定在条条框框中,扮演一个继承人的角色。 要摒弃感情,要利益至上,要…… “喻姜,你为什么不能去死。” “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喻姜像是快要死了,脱水的鱼一般奋力挣扎着,仿佛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他还在美梦中,他和喻棠会在一起。过着旁人羡慕的生活,喻棠说不计前嫌,以后不当哥哥,要近一步的关系,他顺理成章取代谢知津的位置。 就像那天的音乐剧中。 喻棠的黑色长发逶迤垂地,红的嘴唇,雪白的皮肤,是童话故事中的公主。 沉睡的公主被他捧着嘴唇亲吻,亲一下就会从沉睡中打破沉睡魔咒。 喻姜的唇角带着安静的笑容。 “你所得意洋洋的,爸妈的关怀,实际上谁都不在乎,他们没有人过来。” “给我们,都将走向对立面。” “家破、人亡。” 摸到了一手的鲜血,是喻棠姜腿上的,各种仪器上展示着不同的线。吊着的点滴一点点坠下药液。 医生走进来,有些可惜地说:“以后这双腿怕是再也治不好了,咱们得医疗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如果我们都治不好,那恐怕就没有其他人能治了。好年轻,才十八岁吧,该上大学的年纪。” 喻昭没说话,看着医生继续处理喻姜受伤的双腿。 “走路不要看手机,一定要走路看路况,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手机不离手,这下可酿成大祸了。” 有点好心碎嘴的女医生一直在说。 喻昭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午后的阳光有点闷热,喻昭穿着厚厚的衬衫也还是很热。 “好了,未来的一个月都要在医院静养。” “辛苦了。”喻昭微微一笑,目送着医生离开。 病房之中,响起来喻姜细微的呢喃,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喻棠……喻棠……”《 》 33、野种33 “请柬都送出去了,你可以先想一下要穿的衣服。” “我也要去吗?” 柔靡金红的霞光肆意铺陈,喻棠坐下来,伸直了双腿。 海平面在落日的恢弘中显得无比壮丽,刺目的霞光竭力散发着余热,喻棠并拢手指,挡着垂落的日光。 深蓝色的海水迸溅,在金乌西坠下,平静而浩瀚。 丝毫看不出平静的海面居然也会成为杀人利器,会在风雨之夜照耀不定,而恰好喻棠坐下的地方还能看到陷进去的印子,类似于被拖拽着走。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空气中还凝结着濡湿的气味。 谢知津放松地将小臂搭在喻棠的肩膀上,眺望着远处:“但我会觉得,那天会很有趣。” 喻棠看了一眼目前的指数,还差十几个,就足够满格。 “唯恐天下不乱。”喻棠盯着他翘起的唇角,淡淡地评价。 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分析数值的来源。 打扫得差不多,零零总总又增加了一部分指数。 距离满格很快了。 电话打进来时,喻棠看到来电人备注了哥哥。 能被备注成哥哥的,目前也只有喻昭。 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来意是什么,他只是稍作迟疑,就接通了电话。 背景音很安静,但能听到吵闹的哭喊,喻棠揉了揉眉心,他还是有点受不了有点尖锐拔高的声音。 他不说话,喻昭听到了轻轻的呼吸声,拧着眉看了一眼还在里面哭嚎的人,拧着眉走出门外。 “喻姜出了车祸,你要不要来医院看看。一直在昏迷中,念着……你的名字。”喻昭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要是你要来,我开车去接你。” 细小的呼吸声几乎能够幻想出来喻棠此时的表情。 喻昭伸手在绿植的叶片上掐了一下,耐心等待着喻棠的亲近。 他就像是一个卑劣的盗窃者,因为得不到主人的关注,就只能通过喻姜来传达,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喻姜某种程度上而言,跟他是同一种货色。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喻棠的回答。 明明鼓起勇气打电话之前,喻昭在脑海中已经设想了无数种打电话时可能会用到的场景,寒暄、关怀、和缓……但喻棠的不回答是任何一种方案外的场景。 从始至终,喻棠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期待。 喻昭在商场上的巧舌如簧,在喻棠面前失去了效果。 喻棠平静地听着喻昭的声音,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对他来说,喻昭比喻姜要可恶得多,一个热衷于扮演白脸的角色,把人当空气的人实在是没有搭理的必要。 “爸也想你了,房间又装了一间给你,很大,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顶楼就是泳池……你要是回来,他会很高兴的。”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不满,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改进的机会,我知道过去对你的成长确实有很多伤害,但……” 他话还没说完,年轻低柔的嗓音陌生而熟悉:“不好意思,不放人。希望小喻先生可以应约赏脸。” “谢知津?”喻昭刚把这三个名字说出口,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谢知津把电话挂断,白昼漫长,就连天黑也都很慢。 喻棠勾了勾唇角,伸出双手:“抱我一下,我走不动了。” “乐意效劳。” “谢知津。” “?” 喻棠抱着谢知津的脖子,他的确没什么力气。余晖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唯美得就像是一副精妙的画卷。 “你希望我活得久一些吗?”喻棠觉得他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都得到最高的奖项了,居然还会死掉,要是得到指数,他要许愿都加给寿命。 谢知津抱得喻棠更紧了一些,他的爱人,浑身上下都没有多少肉,看起来荏弱不堪,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深黑色的房间把压迫感一时间拉到了最高。 这是一个很适合盘问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因为缺乏睡眠,他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臭,他有些畏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西装革履,一看就贵得离谱。 他又哭又嚎叫,把死皮赖脸这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再次开口时,嗓子沙哑:“还是不能放了我吗?这件事情就需要你去问你的弟弟了,是他主动找上我,让我把他腿撞断的,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癖好会如此独特,要是玩什么折磨人的游戏也别找上我们。” “他当时找你的时候怎么说?”喻昭本来就天生冷脸,看人时更加严肃。 男人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就是这个,当时他让我签订的协议。让我撞断他一条腿,说给我三十万,我开车稳当得很,从来都没有出过车祸。” 他低着头嘟囔。 喻姜给了他十万的定金,当天他就挥霍得差不多。 一时间兴奋过头,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应该使用的力道,让事情陷入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真的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就不能拒绝,这么离谱的提议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居然都没有生疑。 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喻昭的脸色。 喻昭把那份协议看了一遍。 和他猜测之中八九不离十的过程,他没想到,喻姜竟然会为了喻棠做到这个地步。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玩脱。 “家暴,撞人,而且还有牢狱史,你这样的败类好像也没有存在于社会的必要,还是好好在里面待着。” 喻昭的侧脸在顶上白灯下显得无比冷酷,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顾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喻昭挥了挥手,男人被拖了下去。 喻姜在医院有人照顾,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就完全没必要再留下。 临走时,喻昭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喻姜扯了扯唇,“没用,连喻棠都留不住。” * 糜烂的气味。 姜挽月挎着包回去时,就敏锐地察觉到怪异。 这种气味她并不陌生,但自己的两个儿子,喻昭和喻姜都不会这样。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四周,会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保姆。 但没有人。 就连喻棠都不在。 因为喻棠的缘故,家里现在被闹得人仰马翻,她踩着高跟鞋,一点点往楼梯上,听到了女人甜美的嗓音。 “我大学的时候也是,喜欢周末泡在图书馆,感觉跟人打交道有点累,而且……我不擅长。” “那你喜欢读什么?” “哲学类的太枯燥了,我比较喜欢推理类的小说。” 这是,喻北言的声音。 姜挽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铁青,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喻北言居然会把女人带回家。 她猛一下推开门,床上的二人衣冠不整,姜挽月摘下脚踝上的高跟鞋,随之砸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在喻北言的额头上。 “你恶不恶心,把外面的狐狸精带到家里,还在婚床上,你也是四五十的人,你的脸呢?” 高跟鞋的底很尖锐,喻北言哪怕下意识想要偏过头,侧脸也依然不可避免擦伤了一些,他下意识去护那女人。很多年了,再一次遇到这种女人。 名牌大学毕业,绝不仅仅是花瓶。 而且……相处的细微末节,都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沈一梦,但比沈一梦还要有趣得多。 “姜挽月!松手。” “我能容忍你带一个野种回家,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带人回来了,你呢?” 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最后得到的结果只有清脆的一巴掌,姜挽月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皮:“你打我?因为她?” “野种,都是因为你一口一个野种,小棠才不会回来的,我答应过的,答应过沈一梦会好好养大喻棠。” 喻北言面无表情地擦过脸上的伤痕,他的脸色无比凝滞:“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你,如果我和沈一梦结婚,只有喻棠,事情就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好啊,既然跟我在一起委屈你,那就离婚好了,你去找喻棠,你去找一个贱人生的野种。” “喻棠没有叫你母亲吗?他也没做错什么,反而是你,步步紧逼,这些年我退步了很多次,看在喻昭和喻姜的面子上没有计较。” “你们到底都怎么了?喻棠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一个两个都像是失魂落魄一样,他就应该滚出去的。” 姜挽月后退半步,她的声音掷下:“那就离婚。” 房门重重关上,房间内霎时间只有喻北言一个人,他的头还在钝痛,这时候他无比怀念喻棠。 喻棠从来都只会让他省心。 他给喻棠打电话,打了很多次,都没有人回应,像是彻底人间蒸发了。 泯灭的疼痛令喻北言深深皱起眉,感觉呼吸都像是被人掐断了。 他那双总是风流的、有些轻佻地眼睛,罕见地溢出一丝迷茫,当初说谎……是不是真的是他做错了。 他只是本能地以为,喻棠的脾气很好,默认了他任何事情都可以自愈,却没有想过喻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疼痛。 脑海中的疼痛快要炸开似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可能不重要。 姜挽月母家这些年也不如从前,过去他还能保持面上的相敬如宾,现在早就不太在意这些。 离婚就离婚吧。 喻北言自我安慰一番,又感同身受地想,喻棠的绝症和沈一梦是一样的吗? 泯灭的疼痛就像是要压垮他们。 要是见到喻棠该说什么,他没想好。 两天后。 戴着呼吸机的喻姜艰难地撑开一道眼皮,下意识往身侧看。 没有人。 双腿剧烈的疼痛令他抽气,眉头紧蹙,看到喻昭也在,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哥。 “我的腿……” “别动。”喻昭按着喻姜的手,“医生说,以后你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喻姜焦糖色的眼珠转了转,还有些不太适应光明的滋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他、让他撞断一条腿,我的腿……” 他连忙伸手摸了摸,腿还在,就意味着没什么大问题。 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计算好的,只需要折进去一条腿,就能让喻棠回来,他会可怜我,说不定过去的那些事情都会一笔勾销,我的腿……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喻姜眼圈发红,他拼命砸着自己的双腿。 “你找的人,那天喝醉酒了,你该庆幸你还活着。”喻昭坐下来,给喻姜剥橘子,递过去一个剥好的橘子,眼底一片深沉黑色。 喻姜失魂落魄地垂下头:“喻棠呢,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他没有来看过我?” “我的手机给我。” “碎了。”喻昭讥讽地说,“喻棠也没有找过你,很可惜,苦肉计没有生效,他是真的在恨我们,连来看一眼都不愿意。” “不是的,不是!他最心软,这么心软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割席到这个程度,你在骗我。因为你喜欢他,你想他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晚上是不是一边想着他,一边想打手充,你知道喻棠更偏心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你想多了。”喻昭并没有被戳中的表情,脸上依然老神在在,看着弟弟那因为气愤而潮红的脸颊,他不紧不慢地说:“别多想,好好养伤,轮椅已经在定制了。哦,对了,最近爸妈在闹着离婚,你不要触霉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喻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喻昭手中暗红的请柬。 “谢知津的升学宴请柬,届时,我和父亲都会前往。” 房间门闭合,喻姜躺回床上,脸色一片苍白。 他好像把事情彻底搞砸了,他既没有骗来喻棠的好心,也没有冰释前嫌,反而让自己折损了两条腿。 喻棠不会喜欢瘸子的。 * “确实在好转,简直像是奇迹。虽然这点好转看起来微不足道。” 但光是这个消息已经能够让他们窥见些许希冀,也不枉不眠不休努力了这么久。 喻棠面不改色地听完医生们的交流,最近让系统稍微把病情往好的地方调了一些,很微不足道,大概只有千分之一,即便如此,病变的细胞减少了一小部分,还是被仪器监测了出来。 宴会早就准备妥当。 宴会的主角此时还在认真倾听着医生们在汇报病情。 “我按摩手法有用吗?” “有一点。” 喻棠神色平静地说了句假话,就足以谢知津谢天谢地。 阑珊灯火,喻棠眼睛映着喷泉的水色,谢知津抬手,把喻棠的扣子一颗颗扣好。 人群纷纷如潮流,宾客如云。 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灯火犹如破碎的星尘。 喻姜进来时,坐在轮椅上,他瘦了许多,看人时目光也阴沉很多。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动荡太多了,喻家人到时,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喻家最近不太平。” “是啊,不知道惹了谁,一家子看起来并不和谐,我听说,最近他们家天天都在吵。”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儿子的升学宴。”谢夫人简单说了两句,就放大家去应酬。 推着轮椅追到谢知津面前,喻姜的脸色难看:“喻棠呢,我知道你藏着不肯放手,但那是我家的人。” 眼底摇碎的光也依然带着满满的占有欲,喻棠站在二楼的珠帘后居高临下地望着。 太过理所当然了。 就像是,他是喻姜天然的所有物一样。 “你家的人?”谢知津轻笑,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低下身子附在喻姜的耳边笑着道:“瘸子。” 短短两个字,喻姜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我知道你不想放人,你那天说过的事情,我都做到了,那为什么现在还是不肯。我家里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就这么喜欢他,什么都愿意为了做?” “是啊,你、你们,都要到地狱里陪着。” 谢知津带上礼貌示人的浅笑,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拍下。 人声鼎沸。 喻姜的手机中传来两声嗡鸣,原本难看的神色瞬间舒展。 喻棠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才从后门下楼。 谢家宅子大,又是花荫森森,在高科技化的今天,居然也能见到院落中零星的几点萤火。 轮椅行驶在地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再一次见面,恍若隔世一般。 “喻棠,你的头发长长了许多,瘦了,病情好些了吗?” 喻棠转过身子,喻姜的呼吸顿时停滞。 困惑又缥缈的目光慢慢从喷泉池上转移到喻姜断掉的双腿上,他微微凑近了,眼底盈盈的碎光像是月色:“你的腿疼吗?小姜,怎么回事?” “伤得好严重,怎么这么可怜。” 喻姜打好的腹稿打了退堂鼓,他有很多话都想说。 为了宁愿待在谢家都不愿意回家。 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梦,梦到他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可面对喻棠莹润的脸颊,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在担心我吗?那你愿不愿意回来?” “回来?喻姜,喻家我不想回了。”喻棠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喻姜,“好可怜,连腿都断了,我的好弟弟,怎么就变成瘸子了?” “会疼吗?” 手指在喻姜的双腿上,按了一下。 刺痛瞬间让喻姜闷哼两声。 “他们打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疼,好疼啊,我想让你求救,但是……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我要怎么办呢,小姜。” “我已经替你,报复过了,那些视频,你不是看过了吗?他们都被我报复回去了。” 喻姜发誓,自己的十八年人生里,从来没有什么时刻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过,就好像……他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狗,就应该在喻棠面前卑微。可偏偏,不管喻棠用什么语气说话,他都觉得感恩。 焦糖色的眼珠像是糖果,但可惜,喻棠最讨厌的就是这双眼睛。 “是吗?”喻棠的脚踩在喻姜的膝盖上,准确地碾在还未痊愈的膝盖上,曾经一度被锯断,医生也说这双腿恐怕保不住了,“疼吗?” 钻心的疼痛,喻姜的额头豆大的含水滚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有些压抑沉闷地哼了声。 “跟我回去,好……好不好,我过去真的做错了,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吗?”喻棠收回脚,“其实你也知道,在这个家中,我没什么好怀念的,好像也就跟你的关系稍微熟一些,我真的很讨厌哥哥,他们总是在我被欺负的时候选择无视,喻姜。” 水红的嘴唇饱满莹润,像是某种熟透的浆果。 应该被人按压,品尝。 “喻姜,反正我都快死了,我不想回去之后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我不想被欺负了。”喻棠的手搭在喻姜的肩膀上,又倏然像是掠走的蝴蝶一般。 少年的呼吸变得剧烈而急促。 喻昭本来就是一个碍眼的存在,那些被装裱的画作,还有日记,几乎都成了喻昭的个人收藏,过去他被喻昭死死压着,爸妈把所有的资源、培养、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那,么,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人呢? “不会的,我保证。” “我保证你回来时,家里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不信保证。”喻棠的脸色在月色下出人意料的淡漠,那张犹带着病气的秾丽面容撩笑弧,他指着不远处的莲池:“我只相信行动。” “喻姜,你跳下去,游到对面,我就相信你怎么样?” 刚包扎起来的腿不能碰水,否则后半辈子都有可能会坏掉。喻姜现在的身体很孱弱,医生叮嘱过很多次要静养,配合医院做康复训练,但为了今晚的宴会,喻姜还是撑着出来。 莲池很大,剩下有绽放的睡莲。游过去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喻姜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腿没有行动能力,缓慢挪动的瞬间,整个人都要匍匐着倒在地上。 下意识看喻棠,喻棠站在桥上往对面站,那个视角,灯火阑珊,恰好可以将一切繁华尽收眼底。 不能动的双腿就只能把所有力量依靠在前肢上,喻姜的四周都是睡莲,浅黄色的莲花静谧,却无比碍眼。落水的一瞬间,身体就在下沉,好在水池不算很深,他常年游泳,前肢的力量还算发达。 拨动着水一点点往前游,喻棠坐在岸边的石凳上。托着脸颊看过来,他好像没多少恨意,又好像恨入骨髓。 让喻姜有些捉摸不透。 伤口火速地破开。 鲜红在水池之中晕开,剧烈的疼痛让喻姜的小腿疯狂痉挛,原本就灰白的脸色更加死一般的青白,血腥气引来了养在水中的鱼。 喻姜甚至能够感受到鱼群吻在他小腿上时,又痛又麻的触感,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他疼得满脸都是狰狞。 其实,就这么沉入水中也没什么。 死掉说不定会让喻棠更开心。 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喻棠被谢知津吻的场景。 小腿的疼痛在水中放大无数倍,喻姜的唇色发白,只要喻棠还在原地,就像是近在咫尺的梅林。 血水在身后荡开,喻姜一点点游到了喻棠面前。 “我、我游过来了,现在可以信我了吗?”唇色没有一丝血色,喻姜抓着喻棠的袖子,嘴唇动了动,昏了过去。 【恭喜,火葬场指数+3.】 喻棠垂下眼,裤子薄薄的,包扎的绷带已经染成了鲜红,就连水面上都似乎还残存着稀释的红墨水一般的淡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深可见骨的伤让他像只烂虾躺在地面上。 喻棠想到了,被推入泳池的那一天。 他的身体那么虚弱,可还是被嘻嘻哈哈的推入深水区,第一次尝到溺水的滋味。 所以,这些都是喻姜应该受着的。《 》 34、野种34 病症过后的脸颊只是稍微动弹一下,就有些脱力。 反正……他们好像都很好上钩。 怀揣着道不明的心思时,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愿意无条件付出。喻棠往回走时,恰好撞见喻昭在外透气,他静静站在夜色之中,仿佛目睹了一切,但是有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喻棠不确定他看见了多少,漆黑的眼眸茫然又困惑地看着他。 他打算直接离开,而不是和喻昭再有什么牵扯。 喻姜的性格还算好拿捏,冲动之下甚至有可能会做出自残来博取同理心的行为,喻昭则像是一台冷冰冰的、运行周密的仪器,没有什么喜怒哀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绕过喻昭准备回去休息。 负荷状态下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着喻棠在外面久立,他想看一下,仅仅是看一下,顺便……处理一些小事。 “喻棠。” 快要跨过那道门时,喻昭忽然叫住了喻棠。 喻棠脚下的步子一顿,“怎么了?” “他们现在在闹离婚,我又新购入了一处庄园,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你。而且,依山傍水,很适合你身体静养。”他深吸一口气,要是放在以前,这种话绝对不可能会说出口,惴惴的,等待着喻棠的话。 喻棠的侧目看过去:“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不确定喻昭看进去多少。 现在对方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下,就分崩离析,他反而有点好奇,他们知道并不是一个父亲所诞下的孩子后会有什么反应。 “都看到了。”喻昭从不说谎。 “那么你呢,会不会把我这种野种架起来杀掉?”喻棠眼角沁出笑意,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他,身上淡得几乎闻不见的药香,混织着他身上原本就有的香气,盈满喻昭的鼻腔。 喻棠像是很平静就接受了野种的身份和事实。 喻昭定定看着喻棠,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愤怒也好,失望也好,但越是这种没有情绪的表情他反而手足无措,他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但是朋友说。 女生作才好,作了就能哄,而且好哄。 她什么都不讲时,那么你离失去就不远了。 既没有得到过,又谈什么失去。 是他们先擅自把喻棠当成所有物,失去之后反而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做。 “我不会说出去。”喻昭斟酌着发言,狭长深色的眼眸注视着喻棠因为病症而苍白荏弱的脸蛋,他有些想摸了摸。情不自禁伸出了手,却被喻棠躲开。 手僵在半空。 喻棠不为所动:“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我先走了。” “等等。”喻昭再一次叫停喻棠。 “我已经在找最好得医生,一定会让你的病治好大半,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喻棠哼笑,柔软的目光不带情绪地望着喻昭:“是吗?可我很讨厌喻姜,你也看到了,刚刚,我让他下水游过来,有他在,我就不可能回去。” “他的脾气总是很大,自大、自我、自私,我离开不是遂了他的愿?” “这些,我都会处理。”喻棠的手腕被攥紧,温热的触感让喻昭惹不得松手,他的视线逐渐游离在他握着的那截手腕上,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伤口,他像是有点烫手一般,挪开了眼,又不肯松开。 “松手。” 喻棠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的手挣脱,对方却紧紧握着不松手。 喻棠微微抬起下巴,乌色的发丝扫在洁白的脖颈上,他说:“好啊,喻姜消失,我就回去,怎么样?这种小事,应该不用我说。” 他的语气明明没有在引导蛊惑,喻昭却自然而然想到了另外一层。 喻姜确实是罪魁祸首,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喻姜的眼珠子都是黏在喻棠身上的,在学校要搞那些动作,就连晚上也是随意进出喻棠的房间。喻棠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和喻姜的关系最大。 喻昭的手松了松,他点头:“好。” 喻棠挣脱,头也不回地进到门内。 喻昭注视着喻棠离开的那道门许久,才把视线移到了生死不明的喻姜身上。 喜欢掠夺、不择手段的弟弟,也会有吃瘪的这一天。 喻昭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起来。 比起喻棠的柔软和无下限包容,他更希望喻棠记仇、记恨,最好能一辈子都厌恶喻姜。 他走过去,看着陷入昏迷中的喻姜,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好像要放喻姜自生自灭,他只垂首看了一眼,便离去。 【恭喜,指数+2】 喻棠洗了个澡,皮肤太薄,连深蓝色的血管看起来都更加凸显。像是青花瓷上的纹路。 收到了指数,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吹干头发,喻棠才看到发来的消息。 【这几天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答应我的事,别忘记。】 喻棠回复:【嗯,不会忘。】 手指敲了几个字,喻棠把手机关掉。 404:【这种比较好,精神上来刷指数还是太少,目前为止,喻夫人和喻北言那里得到的指数是最少的。】 “你不能指望没有心的人会后悔,这种已经是我目前能想到最好的了。”喻棠淡淡地垂下眼。 【这个世界在指数完成后,可以指定停留时间,宝宝要留吗?】404问。 能从ai的声音中听出来些许软萌,喻棠感觉自己可能精神衰颓许多。 喻棠嗯了声。 他不可能总是在吃苦。 这个世界很大,科技繁荣度高,首都有山有海,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去看。他没必要急着离开。 * 宴会一直到半夜结束。 宴会的主角只待了一会就消失不见。 喻北言找上门时,已经看不到喻棠。他最近心力交瘁,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两鬓染了斑白,也没什么心思去把头发染回来。 “谢少爷,我儿子,是不是该还给我们了?”面对年下而高位者,喻北言一丝都不敢露出长辈的语气。 他不停地交叠着双手,紧握又松开。 谢知津垂眼冷笑:“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要人离开,你的筹码呢?” 筹码? 讨要自己的儿子……还想要什么筹码。 “沈一梦生前最后的一套在很破旧的老城区,是她辛苦了许久攒下来的,你想要人离开,又想什么都不付出,喻先生,我劝你不要做白日梦。”谢知津的手指指着下巴,意有所指。 喻北言面露愧色。 当年那件事情之后,好有们一直说他,艳福不浅,又不免说一些这种顶尖大学出来的女人怎么也还是这么拜金,他喝着酒附和,是啊。 女人怎么这么拜金。 只有他自己知道,沈一梦什么都没有要。 他的那些支票和转账,沈一梦一分都没动过,甚至还因为姜挽月,在业内处于被雪藏的状态,找工作四处碰壁,偏偏他又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名下在北城区还有一套四百平的复式大平层,另外还有三套别墅,十四个商铺,这种,给喻棠,行吗?”喻北言对喻棠确实愧疚,不过这么多东西说出来,他也算有了底气。 最开始,最开始,他想过要对喻棠好的。 可是没有。 谢知津笑了笑,却没说话,只是把牛皮纸袋推到了喻北言面前:“里面的东西,你来看看。” 喻北言困惑地打开牛皮袋。 平心静气看了起来,等看完以后,他猛然站起来:“不可能,姜挽月不是这种人。这照片是不是p过。” 他和原配妻子,是属于低嫁,那时候姜家更繁荣一些。追了很久,姜家都没有松口,只是后来,突然就答应了。 “她很温婉,也很识大体,绝不会是照片中的这些。”气火攻心,喻北言不可置信地碰了碰额头,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不敢相信。 照片中那些尺度大到不可思议的照片,完全不能和自己的妻子匹配上。 哪怕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吵,吵到了离婚的地步。 除了嫉妒心强,好像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喻昭依然是个优秀的继承者。喻姜的脑子也很聪明,正常的规划里,到大学读哲学或者金融,最后就能进入公司成为喻昭最得力的助手。 他平日里很忙,没多少时间来培养儿子。 绝大多数的心血也都是姜挽月在付出。 谢知津不为所动:“看完。” 光是翻开了几张照片怎么够,才看了几张,喻北言就已经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害怕继续看下去会有更大的事情给他重重一击。 但谢知津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坐下来把剩下的也都看完。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两个儿子,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姜挽月和其他男人生的。”喻北言的心跳剧烈地刺痛起来,刺痛得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抽搐。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那些平日里没有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再一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高门独女愿意嫁给他一个商人。 为什么结婚时,姜挽月的婚纱特意选大了几号。 那些伴郎伴娘们意味深长的眼神。 为什么他做过那么多隐秘的事情,姜挽月也能立刻知道。 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伪装。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反应,像是烧红的水壶,无数次搓脸试图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失败。如果是假的…… 没有这种可能。 谢知津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他。 也就是说,真正的野种,是喻昭和喻姜才对。 “不够。”谢知津又微笑着说:“还是不够。那些筹码还不够,要更多,立刻过户,然后送来,送到喻棠手里,原不原谅,见不见你,都是喻棠的自由。” 谢知津浓绿的眼眸幽幽看着喻北言,男人的脸色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化多重,从自我怀疑到逐渐接受,仿佛已经笃定喻棠才是他唯一的亲儿子。 两个野种。 哈哈,两个野种。 喻北言匆匆告退,临走时又说:“这些年欠小棠的,我会尽快还回来。还请谢少爷,替我照顾好小棠。” 喻棠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在谢知津的身边。 “都听到了?” “嗯。” 喻棠不置可否,他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应该的,谁让我是个好好先生,一看到你就想主动付出。”谢知津哑然失笑。 喻棠也翘起唇角。 是啊。 真是好巧,怎么刚刚好,万事就开始有利于他。 他想要让喻北言被报复,就刚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眼中。又刚刚好,有求于他,所以一切都是刚刚好。 下了许多日的雨早已放晴,未来,恐怕都是大晴天。 “我让喻姜,跳入水中,他都快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恶毒。”喻棠今晚的心情很好,连带着香软的糕点都多尝了一块,他捻着淡粉色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却眼睛亮晶晶的。 “那他好可怜,你做得很好。” “要是我还能活久一些,可以对外说,我死了吗?”喻棠擦拭着手指,把纸团仍在垃圾桶中,他又坐在谢知津的地方,“我想,死了就可能减少很多打扰。” “好。” 病情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好转也是事实,病变的细胞正在以微末的速度好转,专家们甚至也不明白具体原因,这简直能够称之为医学界的奇迹,只有喻棠明白是404的功劳。 既不会太快太突兀,也不会朝向更差的事态发展。 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 他站在二楼往下看,能看到医生们在忙碌的身影。人群早就逐渐散去,半死不活的喻棠是被佣人注意到的。 谢知津也走过来,陪着一起看。 “他会死吗?”喻棠好奇地问。 谢知津摇了摇头。 “你也觉得祸害遗千年吗?” 喻棠正常说话时,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可爱,一本正经却又字字戳人。 谢知津含笑点头:“他体格子好,死不了,但当个残疾不错了。” * 八月。 上流圈子内部闹得沸沸扬扬,喻北言和姜挽月离婚,竟然爆料出来两个儿子也并非亲生。 当了接盘侠不说,还被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 抓到姜挽月出轨时,是在一处不怎么住的房子。原本打算去看看,正要把房子过户给喻棠,但上楼时,发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离婚,喻昭和喻姜你带走。” 其实……已经没什么能给的,喻家成了一个空壳,而他自己又彻底被架空。喻昭的个人能力很强,为公司创造出来的收益远远比他在的时候多得多,哪怕他要收回,那些人也不会同意, 喻姜从落水被救回来以后,得了很严重的心理障碍。 他听不到人说话了。 可能是在水里遭受了什么刺激。 姜挽月眼睛里满是慌乱:“你不能这么对我,喻北言,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我以后会对喻棠好,不要离婚,不能离婚。” 她要是再是失去这层身份,就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慌乱之中,她想到了喻棠。 她拿着手机,想给喻棠打电话,可是耳边一直都充斥着她的声音。“野种”“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婊子”这些都准确地回旋在她和喻昭喻姜的身上。 正因为她做过那么多事情,她才想要倒打一耙,揪着这件事情不做,仿佛只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那她就会立于永垂不败之地。 她想的确实很精明,喻北言的前二十多年一直都活在对她的愧疚之中。 所以事情败露以后,她才更加慌张。 没有。 “没有吗?我怎么连喻棠的手机号和联系方式都没有。”越是心急,她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不小心误触到了喻昭的手机号上。 但电话被喻北言夺去。 手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不同人的联系方式。 姜挽月后退一步,妥协地说:“你想把东西给喻棠,我不反对,但不能离婚。” “本来就是要给喻棠的。”喻北言气急败坏下,反而平静下来。 两个人,都想到了喻棠。 姜挽月简直后悔极了。 要是她对喻棠好一点,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她做得那么隐秘,能够查出来的,也只有谢家。听说,他们不要的喻棠被谢知津呵护着。 她的眼圈通红,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眼前似乎浮现出喻棠亲近她时,软绵绵叫的阿姨。 喻北言让他叫妈妈,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却固执得很,不管怎么说,都不叫妈妈,他叫了好几次阿姨。 她那时候也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说:“又不是我生的,我可不会生出来这种没皮没脸的孩子。” 喻棠是很听话的。 但是,他们把喻棠给抛弃了。 但凡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多问一句要不要一起,事情就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一地鸡毛。 姜挽月捂着脸,她确实后悔了。 后悔当初不该赶尽杀绝,都说凡是留有一线余地,她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反而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 喻北言走了。 走的时候带着很多不动产的证书还有几辆车的钥匙,登门拜访时,喻棠穿着宽松的短袖,抱着猫咪。 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喻棠的脸上。 喻棠秾丽的五官显得异常宁静又静美,小猫抓破了他的短袖,扒出来一点毛线,津津有味地咬着,喻棠好脾气地摸了摸小猫的头。 喻棠喜欢猫。 给一只猫就能得到快乐。 他们家有很多套房子,但他最乖的儿子住在改好得保姆间。有很大的花园,但喻棠连养猫的权力都没有。 喻棠看了过来,喻北言浑身一紧。 他僵硬的、努力的,想要表现出来一个父亲的模样,主动走向喻棠,挤出来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它叫什么名字啊。” 他伸出手想摸一下猫。 猫咪炸毛着跳开。 摸了个空,喻北言尴尬地收回手。 “我知道错了,这些都已经过户到了你的名下,你的病……”喻北言听到喻昭说,喻棠活不过半年,可能连今年的冬天都活不过去。 “我的病不会好。”喻棠从软垫上起身,身上沾了几根猫毛。 “我现在不想见你,你走吧。” 喻北言讪讪地摸了摸头:“那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我再来。我和她不久就离婚了,你想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喻棠落在光影中不为所动。 【恭喜呀!指数+3.】 喻棠松了口气,跟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待在一起,想要做出父子情深的表情,还是太难了。 尤其是面对一张苍老的脸,他有点颜控,面对喻北言可能会说不出来话。 不动产……喻棠嘲弄地笑笑,他可能还以为,自己才是他如今唯一的亲儿子,殊不知,根本就不是他的血脉。 喻北言走路时步履蹒跚,哪里还有往日里威严的模样。 他离开以后,喻棠的神经倏然放松。 快结束了吧。 庆德医院。 喻姜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看到喻北言后,推着轮椅上前:“爸,喻棠回来吗?” 自从在莲池中游过之后,他的身体变得很差。又在医院中与世隔绝,对家里的动荡还不清楚。 “你不过是个野种而已,我可不是你爸。”喻北言面露厌恶,对喻姜的感情只剩下被背叛的憎恶和恶心。 喻姜是个双面人,总是会表现出来自己的无辜,背地里什么都会做,那些显于表面的恶意,只不过是他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都默认了,喻棠是个很好欺负的人。 而现在,想要后悔,却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也没有补偿的机会……喻棠可能回不过今年,就像是一个死神之锤,悬停在他们每一个人头上,让他们意识到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事实。 野种两个字,仿佛戳穿了喻姜敏感的神经,他立刻抬起眼:“你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你是你妈出轨生的,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喻北言彻底失去了耐心,把那些东西丢在喻棠身上,才走进医院的楼。 最近一段时间,喻北言感觉自己总是浑身疼痛,腿上也开始起了大片大片的疹子。 丝毫没有眉目。 喻姜不明所以,向来疼爱他的父亲还是头一次对他这么严厉,眼里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反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他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喻姜把手中的牛皮纸袋拆开,东西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一片惨白。 难怪。 难怪叫他野种,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野种。 一个婚内出轨的产物,是母亲对婚姻不忠的象征,而他和喻昭,连同一个父亲都不是。 大胆的照片,男主角属于不同的人,而女主,则是他婉约端庄的母亲。 指尖攥得发白,腿又开始抽疼。 喻姜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像是溺水之人,根本不知道游往哪个方向。 住院这么多天,从出车祸到现在,母亲刚出来看一眼都没有,他所自以为的备受宠爱,仿佛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他被抛弃了。 他也会被厌弃。 喻北言做了个全身体检,需要再等一段时间出结果。接了个电话,喻北言就匆匆往回走。 和姜挽月离婚,两个人的名声最后都臭了。 体检结果出来,喻北言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精子没有活度……而且还传染了性病。”喻北言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这种玩笑可不要开,我怎么会……” 他这些年的确长期纵欲,并不怎么节制,而且烟酒都来,压力大的时候,一天能抽上两盒。至于女人,挑选的都是干净的,会交换体检,怎么可能…… 喻北言感觉上天真是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的前五十年,上一辈积累下来花不完的财富,有两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妻子是名门贵女,端庄识大体。而他也意气风发,快活逍遥。 反观现在,仿佛上天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他妻离子散,唯一的儿子也离他而去。他的身体也不行了,每当他以为事情很糟糕时,都会有新的事情让他感觉到前途一片漆黑。 他还在幻想,幻想着他会把喻棠接回来,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变了。 越是这种情况,脑子里的意识就越清醒,隐约之间,他突然想到了最近几个月出现在他面前的艳遇。俗套而美好,于是陷在这段关系里面,他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而且,接触过的人也只有她。 对上医生严肃的脸,喻北言只能默默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他现在好像,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 》 35、野种35 身上的斑点仿佛是在明确告诉喻北言乱搞的下场,就像是沈一梦的报复。因为说谎、因为出轨、因为背叛,所以……他才会到年过半百时,遇到这种事情。 喻北言以为他会暴跳如雷。 然而,他现在好像明白过来……要是真的和喻昭喻姜分割,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喻棠是他的孩子没错,但喻棠一直都没有进入过喻家的核心,想要从头开始培养一个继承人,喻北言没有这个能力,喻棠的身体也会受不了。 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只感觉活成了一个笑话。 真正应该被爱的人被所有人都厌弃,而罪大恶极的人竟然众星捧月。 从医院里出来,喻北言吃了阻断剂,等联系那个女人时,发现那女人早就已经删除联系方式,查无此人。 以为是艳遇,却没想到是在河边走然后湿了鞋。 喻北言回到家,家里的大部分东西早就被席卷一空,大部分都是一些女人的物品,仔细想想还真是,他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喻家的公司就有些风雨欲来的气息,好几个大项目被迫关停,公司的好几个董事都被送进去调查。 喻昭的双眼满是血丝,他已经在公司里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很久。 但是,衰颓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谢知津想给喻棠撑腰,他要为喻棠逐一报复回去。他们家是罪魁祸首,也罪大恶极,因此成了最后一个被清算的。 他不是想要小惩,而是想把这株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毕竟……内里早就腐朽不堪。 因为病痛的原因,喻棠虽然收到了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还是没有办法去大学里和其他大学生一样正常的学习上课。 八月中旬,喻姜出院,步入大学生活。 得知自己被亲妈遗弃后,只能继续跟着喻北言生活,但他早就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那张脸依旧俊美,只是双眼阴沉,眉宇之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郁气。他的脾气变差了许多。 临进入大学前,喻姜再一次上门找喻棠。 谢知津微微让开身体,喻棠脸色苍白地靠在阳光中,好像在假寐,午后的阳光近乎白皙,温暖地淋在喻棠的每一处发梢,像是格外偏爱喻棠一般。他的手放在膝盖上,仿佛被笼罩了一层圣光。 喻姜坐在轮椅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从喻棠的身上,敏锐地感觉到了死气。 直觉告诉他,喻棠快死了。 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喻棠最初到喻家时,乖乖怯怯地叫他弟弟,那时候阳光真好,穿堂风吹拂着森绿色的轻纱窗帘。他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有些急不可耐,又有些恐慌。 谢知津轻柔地抚摸着喻棠乌色的发尾,轻描淡写地说:“喻棠的病情又加重了,可能连秋天尾都活不到。” 喻姜什么都没说。 喻棠在他模糊通红的双眼中勾勒蜕变成一只蝴蝶,飞入风中,他这辈子都别想抓到,捕捉到。 喻姜推着轮椅,沉默不语地走了。 门合上的瞬间,喻棠睁开眼。 “我的演技好吗?” “很逼真。” 喻棠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庞,好像确实看起来病气恹恹,不过,他已经申请了权限,他还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一段时间。 看看这个世界……以及,在意他的人。 八月底。 喻姜走完程序,来到了大学。 人群熙熙攘攘,天气虽然还是燥热,但这完全无损于大家的热情。 好歹是最致命的大学,能考到这个大学的人基本都是不同地方的天才,家长们帮着孩子,好奇地参观着校园,看到喻姜坐在轮椅上主动出现时不免会感觉到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 议论声还在继续。 “那孩子还坐着轮椅,家里人也不说来送送他。” “哦……我认识,知不知道青川高中,他之前在青川,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里面上学,听说他在学校就是喜欢霸凌同学的那种学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 嘈杂的声音就像是密密匝匝的一张网,劈头盖面朝他扑过来。 像是重重叠叠的黑色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最后,一点点淹没他的全身。 喻姜挪动着轮椅到了宿舍,另外三个人已经到了,正在忙上忙下地铺床单整理东西,行李箱放得到处都是。 看到喻姜来了,一个心直口快的男生没怎么经过大脑就说道:“咱们宿舍居然来了个瘸子。” 反应过来以后,又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心眼,说话不经过大脑,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哥们。” 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早就让喻姜痛苦至极,他在医院疗养时,本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这种视线。 医生护士尽职尽责,不会嘲讽一个病人。 从生死线上挣扎着再一次活过来,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可出来以后,到处都是赤裸裸的恶意。 喻姜一言不发。 要是他以前的脾气,拳头早就砸到了对方的脸上,可现在他连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时候的喻棠四肢健全,明明应该被所有人喜爱的一个人,却遭受着没来由的恶意,而现在,恶言最终化为箭雨,一支支插在他的心脏上。 他总是眼神阴鸷又满脸阴沉,在刚开学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被所有人孤立。 任何大大小小的活动都不会邀请他一起。 但由于喻姜的脸长得确实不错,在路上也不会引起别人频频看过来。 被堵在空教室的那一天。 窗外的秋叶扑簌簌犹如深黄色的蝴蝶,是一个阶梯教室,平时会用来上水课,但是在周末,就没有人前来。教室的门反锁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进来关了门。 是走了一些特殊途径进来的那种学生,本身家里有些小钱。 目光看起来咄咄逼人。 “喻姜就是你是吧,都瘸了都这么不安分,你想勾引谁啊,连有女朋友的都勾搭,你他妈神经病啊。狗瘸子,听人说……你好像不是喻家的亲儿子,噗嗤,一个野种,你跟我比什么。你家里现在还不比当年,但我们家现在发展蛮不错的。” 衣领倏然被人揪着,喻姜的大半个身体都骤然离了轮椅。 而现在,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一如当年……他对喻棠曾经做过的那样。 那些人估计是真的害怕惹事,只是带着人过来威胁恐吓一般就就转身离去。 喻姜抬起眼帘看向远处的红叶,手机中收到一条消息。 【喻棠去世了。】 【恭喜呀,当前指数为满级。】 用谢知津手机散步自己死掉的消息,喻棠面不改色在对话界面敲敲打打,病情好转了许多,久久苍白的面色也在谢家顶级营养师和厨师的滋养下有了血色。 喻棠舒展四肢,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 靠在软榻上,鲜红的枫叶犹如点燃的晚霞,灿如云烟,一想到,有人会为了他的死而辗转反侧,他就忍不住的畅快。 轻而易举就放过似乎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过,喻棠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应该都不好过。 医生走进来敲了敲门,对谢知津说:“按照现在的病情,要是调养好了,再多活十年都不成问题。” :“” 还有十年? 喻棠微微敛下眼帘,看起来有些惊疑。 他让系统调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年左右。 “才十年?”谢知津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走来走去:“才十年。” 医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去实验室忙活了。 只剩下两个人,喻棠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放松。 他穿着宽松的米色薄毛衣,但抱着就能感受到这腰肢的纤细,和跃动的生命力,像是蜿蜒不息的生命之流,谢知津吻在喻棠的肩膀上,嗅着喻棠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抱紧了喻棠。 * 葬礼举行那天,天气阴沉。 送葬的队伍很长。 喻棠没有露面,由谢知津代劳。 年纪轻轻就有了上位者的气质,哪怕一身肃穆的黑色,在阴雨天也显得格外有震慑力。 许多人对喻棠的印象大多都是喻北言外面情人养的,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动荡,大概能够猜出来这其中和谢家有什么关联。 喻北言的身体已经溃烂到不能见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往前面走。 喻昭推着喻姜的轮椅,两个人都神不守舍。 庄严肃穆的场景,阴云和雾气无疑让气氛愈发的凝重。 早逝者,本来就应该为人惋惜。 更何况……死的人大家都知道有多好多好。 围棺花雪白地映了一圈,纯洁无瑕。 喻姜声音嘶哑:“我还是不信。” 谢知津道:“不信什么?” “不信他就会这么死去,明明……”他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么荏弱。 可是真的如此吗? 早产,又长期地处于负状态,又得了绝症,他不信有人不会郁结。 “小喻少爷,不要在逝者面前开这种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谢知津笑着拍拍喻姜的肩膀上,这轻轻一下,仿佛把喻姜的魂也抽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喻棠还在亲亲热热地叫他小姜。 今年的喻棠,在棺椁中猝然离世。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这么快了,根本就没有给人反思和补救的机会。 轻轻啜泣应着秋天的阴雨绵绵,犹如一曲哀乐。 “我真的后悔了,我有很多事情都不该做,我不应该煽动同学,我应该在喻棠刚来的时候,就飞奔下楼去抱他,而不是……”喻姜恨自己现在残缺的身体,就好像灵魂也被禁锢其中。 但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哪怕,他的身体是他亲自折腾到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就像现在,他一直被人暗地里叫野种,叫瘸子,叫各种难听的称呼,这都不过是对他当初对喻棠做过的那些事情留下来的回旋镖而已。 回旋镖很疼。 但还不足以。 他的余生都要在后悔之中度过。 他、爸,还有哥,母亲东躲西藏,估计不会再露面,她或许也在后悔。 阴雨喋喋不休地落在他们的身上,葬礼结束,漆黑的棺木被送入陵园,是谢家的陵园,喻北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 喻北言、喻昭,还有喻姜,站在雨中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谢知津才不管管他们,只是带了录像回去。 围炉煮茶,壁炉的火舌跳动声音很治愈,尤其是在这种冷天,有一种庄重的虔诚。 喻棠说:“结束了。” 指数已经收集完整,看来那几个人现在确实要后悔,从此往后,他的名字就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诅咒,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会想起来。 看到车子,会想到他。 听到野种两个字,也会想到。 哪怕在呼吸,也会后悔。 谢知津握着喻棠的手:“结束了,以后我们一定会绝对的自由。” 他调出来葬礼的视频给喻棠看,喻棠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刚去世就绑定了系统,现在能看着自己的葬礼,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一脸凝重。 喻棠看见,喻北言脸上的溃烂。 笑了笑,这是他的手笔。 车子驶过老巷子时,那一片老城区住的人鱼龙混杂,有建筑工人,有黑车司机,也有服务员,还有很廉价的,靠出卖自己色相为生的人。 谢知津从小出生在优渥的环境,自然不会知道,女人身上的红斑意味着什么。 喻棠找到她,说,你得了病。 女人最近确实一直难受。 查了查,原来是得了病。 他们达成合作,女人原来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好几岁了,在上小学。 她虽然在做这种生意,但很爱护自己的女儿,小姑娘蹦蹦跳跳,喜欢玩积木,还有滑梯。喻棠答应帮小姑娘富裕地养到大,她会以猎物的姿态步入喻北言的视野。 他们看起来都好惨。 就像是他们自己死去了。 “棺材里放了一些玩偶,他们在给玩偶磕头。”喻棠水红的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很愉悦,他确实很高兴。 大概是为了这些人的滑稽而开心。 喻棠笑起来,是格外生动的。 水红色的唇角犹如粉蔷薇一般绽放了,眼梢流出的笑意,像是烟霞,从内而外,都像是饱食了人精气后的艳鬼,能引诱书生们为此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他看够了笑话。 404萌萌地问:【宝宝的指数已经刷够了哦,想要什么奖励可以兑换。】 喻棠不假思索:“寿命。” “无穷的寿命。” 他的上辈子和这个世界,都以短命鬼的姿态出现,要是能活得久一些,说不定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收到~】《 》 36、野种36 得到喻北言死讯的那天,喻棠和谢知津正在极地看企鹅。 那种刚出生的小企鹅,浑身上下都是浅灰色,看起来毛茸茸的。 喻棠本身就比较讨小动物的喜欢,居然对自然界的生物也很有效,小企鹅笨拙地歪歪扭扭,就要朝着喻棠走去。 就在这时,谢知津走出来说:“喻北言死了。” “嗯?”喻棠茫然抬起眼。 他早就把这个人抛之脑后了。 不过想想也是,也差不多是时间了。 “不用管,无关紧要的人。”谢知津在喻棠的头发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上落满了白雪。 喻棠捧着白雪,团成球,砸在谢知津的腰上。 啪嗒,雪球四分五裂。 喻棠并不怎么会做这种幼稚的,显得很顽劣的小游戏,但不得不说,这种游戏还挺有意思的。眼看着谢知津佯装生气,就要以同样的手段报复回来。他的手攥成拳头,一副药丢雪球的模样。 喻棠闭了闭眼。 纷纷扬扬的雪粉银光粼粼地漫天撒下,轻柔得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喻棠愣了一下,脖子上戴着的厚厚的灰色毛巾被谢知津拉着,回到了室内。 “手冻红了。”谢知津倒了杯热水给喻棠喝,喻棠不太喜欢喝没滋没味的水,他确实挺喜欢甜食。 看出来喻棠的心思,谢知津懒洋洋地补充:“蜂蜜水。” 室内的温度和室外的温度形成几十摄氏度的反差,在室内是绝对暖和的,冰凉的体温慢慢缓过来,喻棠捧着蜂蜜水小口小口啜吸。 在湛蓝雪白中,仿佛是最接近自由的时候。 谢知津扣着喻棠的后脑,吻在喻棠的嘴唇上。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喻棠的掌心被慢慢的、慢慢的,收拢着,他们十指相扣,在这一瞬间是最相爱的。 在这边待了一周左右,他们就去了下一站。 关于带着喻棠满世界走,也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喻棠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这十年转瞬即逝。 所以,他想在足够的时间中都能够和喻棠腻在一起。 谢知津收购了几座海岛,随时去都能够看到绚烂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 有点像在报复性补偿,喻家人对喻棠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会由谢知津补偿回来。 靠近极地,天总是冷而暗。 但极光降临的瞬间,声势浩大的光幕犹如丝丝缕缕的光雾瀑布,在两个人的视野上方散开淋下,喻棠侧脸完美,很快被极光所吸引。映照在春水般的眼眸中,喻棠望着极光,谢知津在看喻棠。 同样的风景看过很多次,但从未有一次,是喻棠在身侧。 他在想,去年的这时,猩红幕布低垂,喻棠的长发逶迤,在他落下一吻时,应该再,得寸进尺一些。 几分钟的时间稍纵即逝,喻棠敛下视线,转眸看向谢知津浓绿的眼眸在深深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没什么,太冷了,围巾再围紧一些。” 谢知津回神,发现极光已经结束,看到喻棠的围紧散开了,他伸出手,替喻棠整理了一下围紧,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连同耳朵和头发都裹得严严实实。遮挡着所有的低气温,喻棠的声音闷在毛绒中,听起来有些软:“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难看。” “暖和就足够了。” 依傍在雪山下的小镇,遥遥能瞥见远处湛蓝的雪山,小镇上的生活节奏缓慢,但是饮食不尽人意。 旅馆的装潢很有童话感,推开窗就能看到剔透的雪山。 吹拂进来的风偶尔会裹挟着细碎的雪粒,飘在身上时冷得厉害。喻棠的后背抵在深绿色的墙壁上,手指一拂,有什么东西哐当落地,发出在地板上弹跳的声响。 外面应该是冷的,喻棠的上半身整整齐齐穿着大衣。 谢知津的嗓音喑哑,难耐地勾着喻棠的脖子:“衣服穿好,别冻着。” 手指一点点往下。 谢知津还是担心着喻棠的身体,就连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 他并拢喻棠的双腿,喻棠的腿好看,雪白又笔直,像白玉雕琢而成,仍然是少年,压低了眉眼时便显得深不可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仔细想想,谢知津连二十岁都不到。 “窗户要不要关上?” 恰到好处吹进来的冷风能够让喻棠保持清醒,喻棠很喜欢冬天的风,清冽、清新,能让困顿迟钝的大脑倏然清明。 细白的手指插进谢知津的发梢上,谢知津低着的身体稍微一抬眼,瞥见喻棠发红的耳垂,像滴了血。 谢知津轻笑一声。 良久。 指尖的腻,让他漫不经心用衣摆擦去。 他抱着喻棠的腰:“现在,是不是也要奖励一下我?” * 兜兜转转去了很多地方,虽然每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久。 但两个人之间有了很多共同的记忆,拍摄了很多照片和视频,被洗下来,用作纪念。 回国时,国内已经是冬天。 新闻上,喻姜在某国际大赛上得了奖。 因为长相的原因,喻姜的关注度会比其他的得奖选手多很多,镜头中,坐在轮椅上的喻姜面色阴郁,脸色也呈现出不太正常的苍白。 被采访时,话不多。 早就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不过……确实会有这么一种人格,专门靠汲取身边人的能量来作为自己的养分。会故意挑事找茬,来作为滋养自己的肥料。 没有了喻棠在身边,喻姜自然而然地凋零。 评论区的评论早就突破了好几千,要知道,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不知名地方媒体的新闻稿。评论区的评论有好有坏,争议性很大。 【身残志坚。(拇指)】 【瘸子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夸的。】 【听说他不是他爸的亲生儿子,是他妈给他爸戴绿帽的产物,至于瞳色为什么这么浅,估计他亲爸是个歪果仁。】 喻棠笑笑就不太感兴趣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都是一个已死之人。在国内的话,出门一定会戴上口罩,让谁都认不出来。 回到庄园,谢知津让医生再一次给喻棠做个全身检查。 哪怕出门在外一直都会有随身医生伴随,毕竟好多地方气候都比较特殊,他是真的害怕喻棠会出什么问题。 冰凉的仪器贴在喻棠的肚皮上,蜿蜒的金属色的管,像向外延伸而具象的生命之根,而喻棠糜艳的花,在枯萎和绽放之间,逐渐抖擞。 医生看着仪器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才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 这是和谢知津度过的第一个年。 浅灰色的天凝着阴云,不知何时逐渐下起来小雪。 年味很浓,街道上到处都在放喜庆的新年专用曲。 喻棠喜欢安静,谢知津也喜欢安静。 现在也依然住在远离人烟的地方。 身体恢复得不错,喻棠的气色好了很多,整个人都像是舒展开。 “晚上吃什么?”厨师放了假,谢知津万事亲自准备。 聪明的人学什么东西都会很快,哪怕是厨艺,谢知津照着菜谱做,都能做出来卖相和味道都很不错的菜品。 喻棠在壁炉前,看雪。 火舌的声音映衬着落雪,小猫在抱着尾巴说,喻棠半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有些昏昏欲睡,谢知津系好围裙看过去,和谐的场面让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忙碌的丈夫、美丽的妻子和乖巧软萌的儿子。 代入这个角色,谢知津的唇角愉悦地勾着。 喻棠反应过来是在问他,思索片刻,说:“火锅。” “想吃一点暖和的东西。”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在这个世界,喻棠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一个人,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亲密过度的关系。 谢知津又到厨房中忙。 灯火昏昧,昏暗的环境偶尔会让人感觉到心安。 喻棠盖着绒毯睡了一觉,醒过来以后就满室盈香。 清洗好的菜被整齐码放在漂亮的餐盘中,小火在煮着汤。 喻棠想要看雪,因此特意在落地窗前就餐。 雪越下越大,就连地面上都积累一层厚厚的积雪。 谢知津把菜夹在喻棠的碗中,“好吃吗?” “辣。”喻棠的眼角沁出泪液,看起来确实狠辣。 “那喝点牛奶。” “好。” “大年夜会有盛大的烟花展,我知道有个地方是视野最好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去。”谢知津想起来什么,眼底充满了笑意,“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去我妈那逛一圈,我妈很大方,你可要好好宰一下他们两个。” 喻棠也觉得好笑,眼角一弯。 大年三十这天,谢家很热闹。 作为一个大家族,谢家的人多,老宅中也到处都是人。 在国外的,还有在不同地方的旁支,都会过来拜年。 人多,小孩子也多。园子里到处都是小孩子跑跳吵闹的声音,谢家并没有压抑小孩子喜好的规矩,小孩就是小孩,可以肆无忌惮地欢笑。甚至谢知津的小叔为了孩子们能够玩得舒心,特意把游乐园的那一套设施设在园里的空地上。 在纯国风的园林中,色彩斑斓的娱乐设施显得格格不入,又出奇的和谐。 砰—— 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一股脑扎进了喻棠的怀中,喻棠低下头,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喻棠对小孩子出奇地耐心:“疼吗?” 小孩子看着放大的美颜暴击,磕磕巴巴地摇头:“我没事、没事。” 谢知津脸摸了摸他的头,推着他屁股让他走一边:“玩去吧。” “大孩子要玩吗?”谢知津这话是对喻棠说的。 喻棠已经看了足足五分钟。 喻棠点了点头,他只是有点喜欢谢家的氛围,关于家庭的认知,好像谢家的这种氛围才是他真正所眷恋渴望的。谢知津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自然也就平易近人,看起来温和而知礼。 正说着,谢知津已经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那片儿童专用区域。 喻棠被迫坐上了旋转木马,幼稚的,两个人贴合在一起,在儿歌中,一圈一圈一圈。 下来时,喻棠感觉腿都是软的。 临近夜晚,喻棠怀里抱着毛绒熊回到房间。 动起来就不会多冷,他的手是温热的,家里的饭做好了。 许多长辈在一起做,昂贵的食材被做成各种模样,也包了饺子,只不过馅料会稀奇一些。 喻棠也跟着加入了包饺子的一员中,他对什么都好奇,观察了几眼就能有模有样了。 年夜饭在一起吃完,那些人还在开玩笑。 “还是知津有福气,小情侣在一起亲亲热热可真好。” 喻棠的耳垂越来越红,逃也似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谢知津回眸笑:“还在追啦,我们大美人就是比较有脾气,等确定关系我再摆个几百桌。” 他出去追,攥着喻棠的手腕往山上带。 “晚上会有烟花展,视野最好的地方是在这里。” 城市的高楼大厦在夜色之中也成了起伏不平的山峦,灯火像是黑色的喝水中流淌的河灯,万家灯火之中,一切都显得无比安静。 喻棠眺望着遥远的城市。 仿佛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观望着一座城池。 午夜十二点,烟花四起。 橘红橙紫交融斑斓,像是金线也被织进夜色里,喻棠的眼中倒映着斑斓的烟火,谢知津回过头看向他:“新年快乐。” 喻棠绽开一个浅淡的笑:“新年快乐。” * 喻家冷得厉害。 兄弟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饭,就各自回到房间。 其实……失去喻棠之后总是觉得家里太空。 喻棠生前的痕迹被当成古董被好好保护起来,谁都不愿意相信喻棠离世的事实,吵架时也不免总是互相推诿指责,就好像……是因为彼此的错误和纵容才会导致喻棠的离世。 年后第二天。 沈一梦的墓前多了两束花,喻棠葬在谢家的陵园中,有专人守着,所以他们没有办法进去,就只能待在外面等待。远远看一眼。 心里的空缺,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一旦回想就是剜心的疼。 他们是真的做错了,可是……喻棠不会回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把他们来时的痕迹掩盖,再也没有任何的踪迹。 肩膀上落了雪,最后也只能远远看了一眼,代为祭奠。 整个冬天,喻棠几乎都闷在家里。 年后,春暖花开。 庭院中的花园再一次铺设引进新的花种,去年栽下的花,今年生得繁丽艳气。 “有个花展,要去凑热闹吗?据说今年引进了新品种。”谢知津肩膀上落了花瓣,喻棠鼓着嘴巴把花瓣从他的肩膀上垂落,对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来这次的花展的确很有趣。 喻棠转过身子,浇水用的水壶放在桌面上,轻轻一笑。 “今年的花展很热闹,而且还会送平安牌,听说很难求,但只送有缘人。”谢知津是不太信这些的,可考虑到喻棠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又很希望平安牌最好是真的有效果,可以让喻棠能够在玄学的范畴内,能够活得更久。 京城的三月,到处都是云蒸霞蔚的粉红。 女孩们的裙摆掠过春日的微风。 一座沉淀了千年之久的城市,在这方面的历史底蕴很久很久,街道上古朴和时新的建筑交相辉映,喻棠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 人多确实很热闹,桃花树上系着木牌,大多是大家把自己的心愿都写在上面,以期望来日愿望能够实现。 售卖木牌的人正在和善地笑着询问路人要不要写一个,只需要十块钱。 喻棠是不信神佛的,可谢知津去了。 他敛下眼眸,睫毛上密长,遮掩眼底的漫长情绪。 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是会产生一种眷恋的情绪。 谢知津回来时带着两块木牌,喻棠捏着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谢知津握笔的姿势很端正,他的笔尖蘸着墨汁,又在木牌上庄重地写:“长命百岁。” 喻棠把木牌给谢知津,让他帮忙挂在很高的桃树上。 远处,他听到一声尖锐的骂声。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喻棠若有所感地抬眸看了过去,艳丽的粉红中,喻姜坐在轮椅上,讷讷道歉:“是我认错了,抱歉。” 喻昭高高瘦瘦地穿着薄风衣,他看起来要成熟了许多,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我说过了,他已经下葬了,是我们亲眼看到的,你还是不肯相信吗?” “我只是不甘心,就让我一直自欺欺人不好吗?”喻姜的情绪看起来很激动,他双眼赤红,看起来在暴怒,又像是在懊悔,死死地捶打着残疾的双腿。 他有没有过片刻的后悔? 还是……无时无刻都在后悔之中。 无数次抓着别人的背影在问,在对方回过头以后又总是失望。 谢知津本来在人群中就高,稍微一伸手就把木牌挂在很高的地方,两只木牌的红绳被绑在一起。 喻棠像个看热闹的人,看了他们许久,才主动牵着谢知津的手人少的地方去。 喻棠绝大部分都是把自己放在被动的地位,需要对方主动,看起来被牵着鼻子走,实际上则是掌握一切,谢知津侧目。 “我看到了喻姜。” 说不上来对喻姜神恶魔情感,但总之会感觉到好笑。 迟到的后悔显得无比廉价。 可以一想到他们会过成现在的样子就觉得最有应得。 走到桃花的尽头,喻棠得到了平安牌。 一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镌刻着复杂的花纹,据说是用来求平安用的。 木牌被喻棠攥在手里,他对小巧的木牌有些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可以带走吗?404。”喻棠小声问404。 【可以哦,完全没有问题。】 人影重重,喻姜抬起焦糖色的眼珠,眼球上布着血丝,看起来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在人群之中,有所感应一般看向喻棠方才站着的方向。 桃红的花瓣飞扬,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 【全文完结】 七月份,喻棠和谢知津步入同一所大学。 脑子足够好用,哪怕在都是天才的地方也很出挑,绩点一直都在系前列。他们在学校附近买房,偶尔会一起做菜。 在国内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但在国外就可以肆无忌惮。 饮食上虽然偶尔会有不适应,好在谢知津的手艺越来越精湛。 他们一同上课下课,亲密无间。 但送给喻棠的情书还是多到要满出来,又一次看到喻棠被送情书。 高大的槐木下,金发碧眼的高大男生把喻棠堵在墙上,眼里满是侵略性很强的视线,几乎没有给喻棠拒绝的空间。看到谢知津,喻棠拉着谢知津的手跑开,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才气喘吁吁。 眼底水润的光像是颠散樱花的春水,喻棠的耳垂都是红的。 他的体力还是差,跑几步就缓和好处。 “老婆太受欢迎了怎么办?我应该去搜一下这个问题吗?”谢知津一本正经。 但如果不是喻棠没有松口,谢知津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喻棠。 喻棠真的好难追。 看起来特别好脾气的一个人,实际上有种压根接近不了的疏离,但好在,谢知津依然是喻棠身边亲近的那一个。 喻棠抿着唇笑了笑,轻声说:“还好啦。” 还有过更疯狂的时候。 狂热的粉丝想要潜入他住过的酒店,他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发现浴缸中躺着一个人,那种危机四伏的场景,直接让人心跳骤停。 考试完就是彻底的放松时刻。 古朴庄重的建筑总是很有历史感,喻棠倏然问:“我们也要不要订个婚?” 谢知津起初没有什么反应,紧跟着,近乎浓绿的眼瞳骤然睁大,像是被绚烂的烟花打到了脑袋,直接坐过山车冲上云霄。 “跟我吗?”谢知津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喻棠就像是难以融化的白雪,他早就习惯了照顾、伺候喻棠的感觉,早就无法离开。像是被主人套了锁链,哪怕松开手,都不会跑开。 订婚是在小范围内举行的,飘着鲜花如锦带的野原,高大神秘的城堡,喻棠和谢知津躺在柔软如织的绿荫上,到处都是绚烂绽放的花花草草。 他们肆无忌惮地接吻。 好像天地都成了陪衬。 拥有法定身份以后就合适多了,学校里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主动靠近。 在秋叶落满校园的秋日结伴在图书馆,去了很多地方,尝过很多美食。 冬天皑皑之时,又过了一次新年。 “我许愿,以后喻棠的身体平安,长寿。”谢知津在午夜十二点在临安寺敲钟,浩瀚渺远的钟声回荡着城市郊区的夜空。 烟花噼里啪啦一瞬间燃烧整个夜空。 喻棠在十二点准时收到祝福。 “新年快乐,万事胜意。”喻棠漆黑的眼珠聚起来柔润的光,水红的唇角翘起淡淡的弧度。 他围着一条浅灰色的毛绒围巾,莹白的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红,倒是有些罕见地乖巧柔软。 大年初一,喻棠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写春联。 各种颜色的墨水和毛笔都准备了。 是兔年。 喻棠握着笔,沾着墨水,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喻棠一口气写了好几副春联,等墨迹干透以后在每一处门都贴了。 鲜红的春联看起来和庄园的风格有点格格不入,但特别喜庆。 就连小猫的猫窝都没有遗漏。 年后,他们又去了福利院。 给那些瘦弱的孩子买了不少的书本和衣服。 小孩子尤其喜欢喻棠,专门往喻棠身边凑。 “前几天也有一个哥哥这样大放的人,但是没有哥哥好看。”稚嫩的童声清脆,仰着脑袋崇拜地看着喻棠。 喻棠摸了摸小孩子有点刺的脑袋。 “那个哥哥坐轮椅。” 是喻姜。 遗忘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喻姜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喻棠的意识中出现过,等再一次被人提到,像是尘封在废弃房间的箱子,被人撬开了一角。怀念倒是没有,但会被灰尘呛一口。 小孩子总是天真的。 但也会为了博取喻棠的关注而打得不可开交。 “资源少就是这样,表现为掠夺。”谢知津对着喻棠笑了笑,拂开落在喻棠肩膀上的雪。 第二年是更加正式的关系。 但学业更忙了,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在生日这天,谢知津从身后掏出来一束花,又晃了晃手中的盒子:“里面就是给你的礼物。” 喻棠打开礼物盒,躺在里面的是一张照片。 喻棠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带着些许困惑:“是照片吗?不过拍得挺好的。” “是实物。我现在带你去看。”谢知津把喻棠推到车内,系好安全带。 停靠在海湾中的游轮是一座庞然大物,哪怕还没有亮起灯就已经能够想起晚上的璀璨光明。 “要不要看看?”谢知津突然问。 喻棠刚做完实验,自己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如果不是谢知津,他不会想起。 轻轻点了点头,谢知津带着喻棠上了游轮。 两千个房间哪怕一天睡一间也要好几年,在大海之中,像是移动的城堡,内部更像是繁丽华美的迷宫,轻而易举迷失在其中。 对上谢知津的脸,喻棠的心脏也像是被烫了一个洞。 他好像,还是有点不太适应爱。 和这个世界建立的联系太多,离开的时候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血管从身体之中剥离。 等到了晚上,灯光四起,璀璨的光芒炫目。照亮空荡荡的每一处。 他们海浪声中纵情声色,仿佛世界就在尽头。 第三年,回国时,陵园的外面放了一束白花。 等喻棠驱车去沈一梦的墓前,发现了被祭祀的痕迹。 每一年,总是如此。 已经持续了三年,纯白的菊花如丝的花瓣随风而动,喻棠把祭祀的用品烧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回去以后继续做体检,喻棠的身体确实还在变好。 这是医学上的奇迹,而这支医疗队伍,也从喻棠身上得到了足够多的相关知识,弥补了在这种罕见的病症上的空缺。意义非凡,以后要是还会有这种病人,他们的结局一定不会再是必死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消息。 喻棠被当成了玻璃,哪怕谢知津很隐忍时,也只是克制地,用嘴唇、手…… 怕喻棠不经弄,稍微不留神,就彻底碎掉。 喻棠静静地任由他们检查。 今年的年夜,谢知津依然许愿喻棠可以长寿。 第四年,喻棠毕业。 穿着学士服拍了照片,意味着在世界级别的顶尖学府拥有了学位。 同一年,喻姜申请到了这所学校的offer。 有能力的人哪怕经过打压也不会差劲,喻昭的公司逐渐有了起色,但和喻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喻姜的口语很好。 看到这所学校,他有些恍惚。 其实,在几年前的高三。 喻棠苍白秾艳的面容被泼了水,他的心也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揉乱。他怕越轨的关系,会被人耻笑,而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被嘲笑。 但他想过,出国留学就让喻棠也跟着。 在国外就稍微对他好一点。 可是事情的轨迹完全脱缰,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喻姜走进教室,学校里还流传着喻棠的美丽传说。 “刚刚毕业,而而且很漂亮,漂亮的东方美人。”金发碧眼的同学们说。 本来审美差异就挺大,到底什么长相才能统一他们的审美。 他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挑出来喻棠那张脸。 像他这样浮躁的性格,对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好像对什么都不会上心。唯独对喻棠,他孜孜不倦。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还是能够清晰地记着喻棠的脸。 连他笑起来的微表情都能记得很清楚,眉间皱起的弧度,唇角翘起些许,不会很放肆,收敛而含蓄,带着一点病恹恹的苍白,像是应该被人呵护在玻璃罐中。 想到自己在发呆以后,他又很快地苦笑。 都去世好几年了,怎么可能会是他。 哪怕国内会有万里挑一的美人,那这样的美人也有十五万。 喻棠会在他的回忆之中,永远年轻,永远停驻在那一刻,时间的流逝只不过是对他而言。 但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脏依然像是被抓住一般疼痛难忍。 时间好像被上了发条,稍纵即逝。 和谢知津过年了几次,每一年都会被祝愿长寿安康。 不过喻棠的身体的确在肉眼可见的变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知津从少年模样变成了青年,继承了谢家大部分的权力,被浸染后愈发深不可测,天生上位者的气质令人发怵。 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最大最辉煌,灯火通明。 喻棠在楼下等谢知津。 人声茫茫,哪怕喻棠浑身上下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足够有人会为此而驻足。 江面上轮渡繁忙,夜色也在光污染中停息。 站久了就手脚冰凉,喻棠动了动身子,走来走去。 登顶高位,就多了很多的诱惑。 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的确如此,上赶着想要凑上来讨好或者取悦谢知津的人多而繁杂,四五十岁的高管含蓄地眨了眨眼,今晚的酒局会有大美人。 但偏偏谢知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不好意思,家里那位在等我,先走了。”谢知津居高临下地扯出一个笑。 转身离开。 谢知津总是按时上下班,不少人都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谢知津这种位高权重者都神魂颠倒。 他下楼梯,整理了一下领带。 看到喻棠站在冷风中。 谢知津有些恍惚,喻棠的长相仿佛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回家,今晚想要吃什么?”谢知津揽着喻棠的腰。 他会白天万人之上,在家里系着围裙给喻棠下厨做菜。 喻棠嗯了声,“都可以。” “猫乖吗?有没有惹你生气。” 喻棠的手背上经常会有被猫挠出来的印子,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喻棠的的身体来说就是一个大问题。 喻棠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慢。 小小的印子都得接近一个月才能好。 “它很乖,不会惹我生气的。”喻棠眼中细碎的光融进城市的霓虹灯,斑斓得像是绚烂的万花筒。 天不知道何时突然开始飘起来白雪。 圣诞歌很活泼地响,很多店铺的玻璃门上都贴着雪白的雪花,摆放着翠绿的圣诞树,圣诞树上也系着金银色的铃铛,看起来很喜庆。 后视镜中映着喻棠的双眼。 “今年下雪很早。” 喻棠的声音好像没什么情绪。 谢知津附和:“那就早点回去别感冒。” 挑高十几米的大厅内放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仰着头都看不到头。上面都是装饰物,树下面都是用精美礼物盒包装起来的小礼物。 “圣诞快乐。” “去拆礼物吧。” 谢知津赶喻棠去拆礼物。 喻棠坐在地上,把礼物包装拆得到处都是。有亮晶晶的珠宝,还有很稀有的书籍原稿。 喻棠抬起尖巧的下巴:“我好像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条最长的丝带,系在他的腰间,扎成蝴蝶结的形状,他回过头:“我把自己送给你当礼物。” 谢知津抱着他按在怀中,“谢谢,我很喜欢。” 雪花落地的窗前,松树被积雪压断,扑簌簌,断了些许。 喻棠按在窗台前的手指紧绷,由于过度用力而泛着淡白。 后颈上淡淡的刺痛感,仿佛是占有欲的具象表示。 曾经有不少时候喻棠都能隐约察觉到谢知津的占有欲很强,哪怕克制得很好也会在不经意的地方流出来,喻棠知道一旦被谢知津爱上就要彻底完蛋。 他这辈子都别想逃开谢知津身边。 但是喻棠抛出一点诱饵,谢知津就主动咬钩。 所以,你情我愿,没什么好谴责的。 或许,这才是他身边人来人往,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谢知津。 柔软的泣音被大雪压下。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天霁。 二十九岁生日这年。 喻棠的病再次恶化,严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一天像是埋藏在喻棠和写谢知津之间的定时炸弹,随时都会有爆炸的可能。 他们谁都清楚,但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主动提过。 404的声音叽叽喳喳:【即将完成跨越,不会难受的宝宝。我们下个世界的任务是扮演小炮灰。】 喻棠身体和意识是完全剥离的。 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体内正在流逝的生机,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身体的感知力很弱,最终只能被困在躯体之中,等待着真正死亡的降临的一刻。 其实这些年来,谢知津一直都有在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但这种病症实在是太稀有、太稀有了。 相关的资料也并不是很多,根本就没有办法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进行研究。 “其实,已经够久了,我不应该这么贪婪的。” “但是,每一年祈求的长寿好像并不管用。” 喻棠的十八岁,充斥着冷暴力、羞辱和霸凌。 喻棠的二十八岁,路人会在喻棠即将登机时,把捧花送给喻棠。 一个本来就应该被爱的人,却因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一直都没有自由。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喻棠感觉到脸颊上的濡湿,是谢知津坠落的泪。 不过,永恒的寿命已经得到了。 因此,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所追求的,所渴望的都得到了。 喻棠笑了笑,在他的手心写:等我。 【即将完成跨越,准备好了吗?】 404在喻棠的脑海中播放倒计时,喻棠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像是车辆进入漫长的隧道时,喻棠才会有的感觉。 困倦、疲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身体逐渐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点消失。 喻棠的身体本来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当然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凛冬腊月的天气冰凉森寒,窗外的雪一直都在下。 谢知津的视线追逐着那些萤火一般的光点,那些光点略向窗外。 仿佛在昭示着,喻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第一次见到喻棠时。 喻棠被老师罚值日,谢知津进入学校前就在荣誉栏中见过喻棠的照片。 让人怀疑,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能够长成喻棠这样的人,等到真是见到时,才知道并不是在加了任何美颜,喻棠只是拿着扫把,都像是握着权杖的公主。 见到喻棠是冬天。 离开也是冬天。 不管任何时候见到喻棠,都似乎和这个世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分界感。属于喻棠的这盏灯。最终还是消弭于今夜。 谢知津在心中默记着这个日子。 1.12。 未来……也会相遇吗? 他在陵园中,默默地放了一束花。 猫已经从小猫变成了老猫,它的主人比它离开得更早。 起初养这只猫,只是为了讨好喻棠,但后来,真的奏效了。喻棠很喜欢这只猫,只要是在家里,就要一定会带着这只猫,猫跟着他们看遍了世间的风景,应该是这世界最幸福的一只猫了。 谢知津把猫抱起来,猫的体温中仿佛还残存着喻棠的温度。 恩怨结束。 一切将被大雪掩盖。 年后谢知津把喻棠十年前的愿望都完成,把房子卖了捐给福利院。那些遗物,丢烧掉。但还是留下来大部分喻棠的东西,一切都维持着喻棠还在时候的模样,就像是喻棠还在,只是短暂的出门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 很吵。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 喻棠睁开眼,正站在角落中,站位很奇怪,他都快要被挤到角落里了。 过长的头发显得他整张脸都很阴郁。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味,这种气味毫无疑问很呛人。 人很多,喻棠的嗓子很敏感,他以拳头抵着嘴唇,有些闷地咳嗽两声。 薄薄的眼皮低垂,过于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眼底黑潮一般的情绪,脸颊也涨得绯红。 脸颊有点烫。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等好不容易舒服了一点,喻棠才注意到眼前的情况。这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欺凌活动,只是,他从被欺负的那个变成了欺负人的那个。 这种场景有点讨厌。 喻棠一溜烟钻出去。 闻了闻衣领,感觉衣领上好像也沾染上了那种浓郁刺鼻的味道,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三月的桃花犹如大团大团的粉雾,喻棠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外套。 像他这样存在感很低的人,离开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喻棠刚走。 人群最前面的宋织叫了声:“喻棠,给我买瓶水。” 没人答应。 那么多想要上赶着来讨好他的人,其实,喻棠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一个穷鬼,还想要跨越阶级来讨好他,这不是招笑吗?但不得不说,喻棠确实很好用。 那殷勤的模样,让人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今天很奇怪,没有人吭声。 宋织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喻棠居然敢放他的鸽子。 他猛然转过头,少年的长相俊美得过于有攻击性。 以至于他扭头的瞬间,很多人心里都在打颤。 漆黑的眼珠迅速在人群中捕捉喻棠的身影。 喻棠的站位总是在最角落。所以喻棠的存在感很低。 “喻棠呢?”宋织没好气地问。 中午那顿饭吃得有点咸,他又去游了几圈,现在有点渴。 正常情况下,喻棠应该随叫随到才对,怎么突然间这么不听话。 宋织在心里想着,等找到喻棠,一定要把他赶出这个圈子。 一个穷鬼而已,家里还养着一个病鬼,别把穷气病气也过给他。 站在喻棠身边的男生也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我记得喻棠刚刚还在来着,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什么印象。 喻棠在他们这些富二代里面,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谁都没有注意到喻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什么毛病啊,一声不吭就走,当我是什么随便的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宋织推开门,窗外的风吹散身上的烟气。他倒是没有吸烟的习惯,但是也不管别人吸不吸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