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非要和我谈恋爱》
1. 第 1 章
早就已经是秋天,气温还是没降下来。
房间里的空调效果不佳,四面支起好几个大风扇,风从已经满是灰尘的盖子上呼呼往外刮着。
人坐在这阵乱流之中,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警察同志。”说话的人满脸油汗,话里也带着一股油腔滑调:“你们搞错了,那个是我女朋友,我俩为了找刺激才出去开的房。”
怕旁边人听见,他特地压低声音:“绝对不是卖`淫嫖`娼哈,转她的钱也不是嫖`资,就是单纯给她花的。”
“不是卖`淫嫖`娼?是男女之间正常的交往?”民警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拍:“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所谓‘女朋友’是个男的。”
“啊!”男人大惊失色:“是个男的?”
一米开外的地方,莫佳正听得出神。
坐她跟前的男人一脸无奈地在她面前桌上敲了敲:“好不好听啊,要不要过去听啊?”
莫佳这才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看着面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的民警,说:“……不用了。”
“那还不赶紧交代,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呢!人家那手机可是最新款,真要追究起来,你绝对要负法律责任的!”
莫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那手机真不是我拿的。”
***
莫佳最近实在有点儿点背。
先是打了几年螺丝的工厂突然垮了,不仅被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更是连一毛钱遣散费都拿不到。
等重新投入求职大军,她沿着行业上下游连着发了将几十份简历,却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
为了不至于饿死,她只好暂时重操旧业,找在教培的同学推荐生源,靠给大小孩子们补课挣钱。
这活起初做得还算高兴。
虽然她课时费低,还得给同学分成,但胜在工作自由,时间灵活,只要有网有电脑,在家就能上班。
作为资深社恐,这样一份工作简直堪称完美。
不用处理人际关系,更不用勾心斗角。孩子们即便偶尔会因为懒惰厌学,她稍微提高一点嗓门,他们就重新乖乖听话了。
就在莫佳认真考虑,要不要在教培事业上深入发展时。
一个叫厉珉的高一小孩,让她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严格来说,厉珉并不是莫佳同学给她介绍的。
据他自述,他是在去同学家玩时无意看见莫佳网课,觉得不错,这才特地要了联系方式找到的她。
厉家出手阔绰,不仅给她课时费翻了一番,还一次性买了上百节课,安排她每晚固定给厉珉辅导。
只是莫佳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厚厚一沓合同所惊到。
除了常规的课时、频次和金额,厉家详细拆解了教学大纲,并对厉珉的学习计划进行了周密的安排。
在要求莫佳严格按照文件进度开展辅导的同时,还对她的辅导成效形成了一套科学严谨的绩效考评体系。
这一个多月下来,莫佳只觉得比自己当年高考时候还累。
要只是脑力付出倒也罢了,厉珉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标准意义上的熊孩子,亦是让莫佳在体力上吃尽了苦头。
即便是有家里人盯着,厉珉也每每会在网课中途失踪。莫佳偶尔能把他喊回来,但绝大多数时候只能干着急。
为了确保在绩效考核里取得优秀,她不得不亲自上门敦促。
饶是这样,厉珉也只是听话了两天,第三天起便恢复调皮本色,一学习就开始抓耳挠腮,最后直接满屋子乱窜。
你能想象出一个个头超过一米八的高一在读学生,每天吊在自家窗帘上傻笑的场景吗?
莫佳丝毫没有教书育人的满足感,反倒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饲养员,而厉珉就是莫氏动物园里唯一的那只猴子。
为了能让厉珉好好念书,莫佳简直想过各种办法,可这小子就是油盐不进,依旧我行我素。
她总不能说“你就是不想念书也要对得起爸妈付出的钞票”吧,看他家里富丽堂皇的样子,只要厉珉不创业,败是败不完的。
那么:“你再这么不思进取,就不怕爸妈失望吗!”
厉珉偏偏振振有词:“老师,你不知道我还有两个哥哥吗?他们俩一个比一个优秀,有他们俩给我爸妈撑场面就行了。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三个儿子里有两个成才还不够好吗,人哪能事事都如意的。”
“……”莫佳:“那你自己就没什么追求吗?”
“我的追求就是不学习呗,反正我什么都有,家里给我弄的信托,哪怕给我两辈子都花不完。既然我只用躺着就已经在无数人都达不到的终点,那何必还要苦苦追求?倒是你啊,赶紧好好努力,这样退休之前应该能买得起我家的厕所。”
“……”怎么还骂人啊。
莫佳还能有什么办法:“那你把你哥的号码给我吧。”
“你要干嘛?”厉珉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你不是让我努力吗,”莫佳认真:“我准备换个方向努努力。”
厉珉秒懂,噗嗤一声笑起来。
***
大概是觉得莫佳不装,厉珉对她还是挺满意的。除了在学习上出工不出力,她但凡提出点意见建议,他基本上都满足。
莫佳这两天不知道在哪个教育学家那学了一招,说孩子不愿意学习,很有可能是受学习环境的影响。
只要跨出原本的舒适区,从熟悉的学习环境里剥离出来,就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莫佳深以为然,趁着今天是周末,赶紧带着厉珉来到一家厉家附近的咖啡馆做试验。
没想到效果确实是不错。
厉珉到底还是要脸的,外人面前,他不好意思做飞来荡去的长臂猿,顶多就是多跑两回厕所,或是在座椅上晃晃腿。
要不是店员突然把门挡起来,说有客人丢了贵重物品,并从莫佳包里找出一个手机的话,
这一天简直堪称完美。
派出所里,莫佳觉得百口莫辩:“警察同志,你就信我吧。”
“那手机是怎么到你包里的?你千万别告诉我这手机自己长了腿,还哪儿都不去,就去到了你的包里。”
莫佳一脸真诚:“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吧。”
民警“啊”了声,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您没听说过吗?当所有的可能性被排除,剩下来的那个不管看起来有多不可思议,都会是问题的唯一答案。”
“我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
“好像是福尔摩斯。”
民警又往桌子上拍了下:“你给我好好说话。”
“您别着急,我是在好好说话呀。”莫佳叹了口气:“警察同志,你们为什么不去查监控呢?是坏了还是没拍到?”
“你只要交代你自己的问题,其他事轮不到你操心。”
“可我的问题我已经交代了。我是做家教的,下午带着小孩儿去那儿辅导功课。那家咖啡馆没什么人气,除了偶尔有人来拿咖啡,就只有我们两个。我全程都自己的位子上,一次也没有起来,就小孩儿自己去了几次——”
莫佳忽然想到什么,顿了几秒,这才慢慢道:“去了几次洗手间。”
民警眼尖,看出她犹豫,立马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莫佳没吭声,第一反应是没可能,厉珉再怎么调皮,本质应该还是纯良的。何况他根本就不缺钱,怎么可能看中别人的手机?
即便是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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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她,他大可以发一通少爷脾气,有恃无恐地直接喊她走,根本不可能选择这样栽赃陷害的方式。
可就像她刚刚说的,当所有可能性排除,剩下的这一个必然是答案。
莫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对方,正组织语言,民警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民警一看来电人姓名,立马向着莫佳做了个“停”的手势,示意她先别说话,自己则快速起身走到一边去接。
等再回来,他把桌上材料都收起来,言简意赅道:“行了,没事了,你赶紧走吧。”
莫佳简直一肚子问号:“我可以走了?”
“嗯,算你运气好,失主说不追究了。”
“……”
“你从后门出去吧,那边停车场有人等你。”
***
莫佳莫名其妙被逮到派出所,又莫名其妙让走。
现在更是莫名其妙来到停车场,看到底是谁在等她。
时间已经不早,停车场上空荡荡的,一共也没两辆车。
她起初环视一圈,根本没看见有人,思忖着是回去再问问民警具体情况,还是直接就一走了事。
正犹豫呢,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
莫佳连忙循着声音转身看过去,却在瞥见对面来人是谁的时候,狠狠怔住——
停车场的灯都还开着,光线很足。
来人步伐沉稳,穿着考究,冷白色的灯光下,男人本就沉郁寡淡的一张脸上,更添几分疏离冷漠的凉意。
他五官精致依旧,高眉深目,鼻梁挺拔。
只是原本偶尔聚在眉眼间的淡淡青涩已然消失不见,一双眼睛是深潭般不透光的黑。
他只消一个淡淡抬眼看过来,
莫佳便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
即便许久没见,莫佳仍旧是立刻就认出了厉诚。
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像他这样光芒闪耀的一个人,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还是会让人印象深刻。
无论周遭有多凌乱,他往那一站便自成风景。
过分标致的一张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淡漠,对上不那么熟的人,会像现在似的倨傲地微微仰头,看人的目光定而不实。
但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莫佳知道,他其实也可以是一个很温柔亦很温暖的人。
“为什么总看我。”
他甚至会因为她过分的凝视而不好意思。
“因为你好看啊。”
“因为好看才喜欢我?”
莫佳那时依偎在他怀里,百无聊赖中数他手指有几个螺,漫不经心道:“对啊,对啊。”
厉诚有些紧张:“那要是哪天我变丑了呢?”
她答得很轻易:“那就不要你啦。”
厉诚,厉珉,这么稀奇的一个姓,又是同样显赫的家世,她其实早该想到这两人之间是有联系的。
莫佳一直笃信地位悬殊的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偏偏又被无形的手与他拨到一起。
等她的人会是他吗,他又要跟她说什么?莫佳犹豫着是主动发问还是直接扭头就走,却见他十分潇洒地向自己挥了挥手。
莫佳:“……”
莫佳只是一犹豫,厉诚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清俊挺拔,笔直的影子如把刀似的先到莫佳跟前,三两步后,这黑影悄然弥漫,将她劈头盖脸地密密罩住。
两人隔着一米多远的安全社交距离,相互对视。
莫佳心脏狂跳,霎那间百味杂陈。
一张脸上完全不知该作何表情。
厉诚倒是一切如常,语气亦是无波无澜。
“莫老师,是吧?”
2. 第 2 章
一时之间,莫佳实在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她明明白白站在这儿,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莫佳第一反应是厉诚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两个人还没正式确定关系的时候,他就很热衷于逗她。
每次他用不同的办公电话打过来,但凡她第一时间没听出他声音,迷迷糊糊地礼貌说:“你好。”
他立刻就换上一副公式化的口吻,说:“小姐,城北新区新开了一个楼盘,需要了解一下吗?”
等她一脸郁闷地说“不用”,他便立刻坏坏地笑起来,说:“笨。”
莫佳后来也学他,用同学的手机给他打过去,故意掐尖了声音,矫揉造作地说:“先生,城南开了新盘,需要了解一下吗?”
厉诚冷哼声说:“不买,不了解。”
莫佳每每坏笑,他话锋却突地一转,语气里夹杂几分暧昧:“不过,你声音蛮好听的,要是能提供□□服务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莫佳气得头上冒烟:“厉诚,你是不是想死?”
……
……
可时过境迁,两人一早就分道扬镳,莫佳再仔仔细细盯着厉诚看了会,确定他是认真的。
所以,这是不认识他了?
莫佳思绪纷飞,其实也不过就只是沉默了几秒,她有点僵硬地向着厉诚点了点头:“是我。”
厉诚还是那般疏离的神色,态度生硬:“今天的事,我代厉珉跟你道个歉。”
怕她不理解似的,他自我介绍:“我是厉珉的哥哥。”
莫佳这下是真的确认,厉诚不认识她了。
又或许,是不想再认识她。
其实一切也都说得通。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太短,但也没有长到能成为人生的注脚,拥有让人刻骨铭心的能力。
这几年的她其实变化不小,除了是比之前瘦了很多,还将一头瀑布长发剪了,变成利落的齐耳短发。
而厉诚身边人来人往,从不空虚,自然也就没时间回想起她。
更何况,何必要回想?
两个人的分手闹得很不体面。莫佳自认记忆力不错,但在刻意为之下,早就将那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
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的那一步,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所有记忆仅仅只停留在那天最后的昏暗天幕。
以及,灰蒙蒙一片混沌里,他狼狈、苦闷又不解的脸。
莫佳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那么冷,坚定决绝的一字一句可以那么伤人。
——“我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以后不要再见了吧。”
——“即便再见,当成陌生人就好。”
像是堤坝溃败千里,即便痛苦也强撑着维系最后一点骄傲的男人在听完这一句后,突然就倾颓黯淡了下去。
没有一点抵抗,任凭滔天洪水将他冲垮。
***
厉诚的语气十分“官方”,莫佳也只得赶紧调整状态,从回忆里彻底跳出,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长。
只论今天晚上的事,莫佳觉得其实有挺多话要聊的。
出于对厉珉负责任的态度,也出于方便未来工作的考量,于情于理,她都要把这件事了解透了。
“厉珉哥哥,你好。”莫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些:“厉珉他人在哪,有些问题我想要问问他。”
厉诚语气依旧干脆:“厉珉没吃晚饭,我让他先去附近用餐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可偏偏莫佳并不太想跟他聊天,而更更关键的:“厉珉自己做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清楚呢?”
厉诚依旧很坚持:“还是跟我说吧。”他顿了顿:“有些事,你即便主动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魅力往往就在这里,两个人分明什么重点话题都没抛出来,可偏偏就对彼此要说的心知肚明。
莫佳听他这样说,便没再坚持,直截了当问他道:“那个手机,是厉珉偷了放我包里的?”
“偷”字刚一出口,厉诚眉梢立马挑了起来,脸色也较刚才更加不善:“厉珉并没有偷东西,莫老师,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莫佳疑惑:“那那个手机是谁偷了放我包里的?晚上除了厉珉,并没有其他人来过我身边。”
“我说了,不要用‘偷’这个字。手机确实是厉珉拿的,但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占有。”
厉诚有点无奈:“厉珉一直很喜欢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他拿手机是想看看上面的装饰。之所以连累到你,纯粹是个意外。”
现在的人手机从不离身,失主从丢了手机到察觉的中间,其实间隔的时间应该相当短。
厉珉把手机搞到手后,还没来得及还就发现店员把门锁上了。
小孩子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又不敢于承担后果,一时性急之下就把手机放进了身边人的包里。
厉诚即便只是语焉不详的三言两语,莫佳还是很快就脑补出晚上这事的前因后果。
厉珉会偷东西这件事,已经足够让她震惊,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厉诚不仅不承认,还要为他主动遮掩。
要知道,厉诚的工作是律师。身为一个律师,他理所当然知道什么是偷窃,也知道惩戒的重要性。
可他居然能抛开事实和真相,睁着眼睛说瞎话,用“拿”做搪塞,还找关系把案子结了。
莫佳继而想到他不让她跟厉珉对话,可能也是怕厉珉说多错多露出破绽,从而将他辛苦为这件事写下的句号改成了逗号。
亲人和朋友这类群体,是不能讲三观的,莫佳能理解一家人之间的羁绊,决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为亲属开脱。
她只是想不到,就连厉诚这样一身正气,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妥协。
莫佳莫名其妙的,居然有点同情起了厉诚,接着问道:“这应该不是厉珉第一次这么做了吧?”
为了能更好地了解小孩,跟小孩们更好相处,莫佳近来没少看教育类和心里类的书籍。
青春期的孩子会经历生理、心理和行为上的显著变化,家长如果不加开导启发的话,孩子很容易会出状况。
偷窃,特别是习惯性偷窃,往往是部分孩子渴求得到关注,却迟迟无法满足之后的故意为之。
莫佳完全是一片好心,自认言语也已经足够谨慎小心,给足了问题少年“家长”面子。
可厉诚却完全不领情,语气冷得快要结冰似的:“莫老师,这些事情,似乎还不用向你汇报吧。”
他两手插`进兜里,向着她走近一步。一直浮着的视线,这会才定定看住她,路灯的散光之下,脸上更添一分凉薄。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厉诚明显比莫佳要高出不少。她因而不得不稍稍往上仰着头,视线从他凸起的喉结扫到他脸上。
厉诚的英俊是从不用加上“可惜”“但是”的那一种,即便这会用下巴看人,也是让人倒吸口气的好看。
他轮廓分明,眉眼深邃,鼻梁挺拔,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沟。
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习惯伸着小指轻轻盖过去,开玩笑说这里会是她专属的“死亡之谷”。
他每每偏头过去,微笑摇头,脸上露出难得的少年意气。
现如今,这仅存的一点少年感亦被岁月磨平。
只剩下,成年男人特有的成熟和内敛。
以及强大到让人窒息的气场。
“我们请你过来,是让你做厉珉的家庭教师,辅导他功课的。”他话里的排斥与诘难已昭然若揭:“至于其他事情,我不说的,你不要随便乱问。”
“厉珉那边,我们自然会好好教育。我们一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我们比谁都清楚。”
厉诚顿了顿,又道:“今天的事情,固然是我们做得不对,但也请你以后注意不要再随意改变厉珉的学习习惯。请你来辅导之前,管家应该给你准备过很详实的合同吧,既然已经有了合同,就请务必依据合同办事。”
厉诚这么噼里啪啦一大段话压过来,强势又无礼,莫佳一时之间有点懵。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不是标准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说:“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
停车场里新进来一辆车子,刚刚吃饱喝足的厉珉降下车窗,向着外面人道:“你俩聊什么呢这么久,不会是背着我谈情说爱吧?”
他向着莫佳扬一扬下巴,说:“莫老师,你看我对你好不好,特地把我哥喊来给你解围。我之前没骗你吧,我哥是不是超帅的!能力也老出众了!国内顶尖知识产权律师!这世上就没他搞不定的case!”
厉珉像王婆似的,一夸起来,嘴巴叭叭的:“你俩赶紧加个微信,你有颜,他有才,你俩这强强结合的,以后孩子得有多完美啊!”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最爱闭着眼睛瞎说话。
厉诚听着眉心微皱,莫佳也是很不自在。气氛早就已经急转直下,他却还是兀自在念叨着。
“加一个吧,加一个嘛!”厉珉见莫佳不动,很是不满:“你不是说好要努力吗,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把我哥喊过来的!”
“……”莫佳瞪他一眼:“消停会吧,这一天还不够你累吗?”
她匆匆扫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告辞道:“有点太晚了,我得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不等有人反应,莫佳说完就准备要走。
刚转个身。
厉珉又在后面聒噪起来:“哥,你不送人家一下?”
厉诚声音这才又响了起来,那语调虽然没有方才严厉,但依旧冷得扎人:“莫老师,我们送你。”
莫佳长睫微动。
却并没有回头:“不用了。”
***
厉诚刚一坐进车里,厉珉便开始怨声载道:“好不容易才让你们见面,你怎么连送都不送人一下?”
厉诚心头怒火压抑许久,这会儿终于不得不发,抬手向着他头就是狠狠一巴掌:“你惹出这么大一篓子,就是为了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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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来?”
厉珉吓得抱头鼠窜,那一巴掌最后只打到他胳膊上,可还是给他疼得吱哇乱叫:“怪不得学习不好,都是被你打笨的。”
但哥哥淫威在旁,他还是不服不行,觉察到他这次是真的火大,厉珉只好暂时做小伏低,心虚道:“对啊,都是她说要认识你。”
明显就是转移责任的借口,厉诚要信就真是白活了,他厉声道:“除了会偷东西,现在还会撒谎了是吧!”
厉珉赶紧哀嚎:“哥,你信我,我没想偷人手机!我就是看手机上挂坠挺闪的,想拿过来看两眼。我本来都准备要还了,谁知道被那女的发现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就塞老师兜里了。”
——跟莫佳想得完全一样。
厉珉虽然很怕厉诚,但言语里全然没有一点悔过:“老师也是够笨的,说那个不是自己的包,跟我一起跑了,不就行了。非得傻乎乎地坐那等警察来,最后再可怜巴巴地被抓过来。”
“不过,哥,你可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咱家花那么多钱请她过来,让她帮这点小忙怎么啦!你是不知道,她学历不行的,资历也浅。遇见我之前,她挣得可少了,一小时才两百块,还被好几个不花钱的蹭课。”
前阵子,班上某位同学自述请了位貌比天仙的美女网课老师,为了证明所言非虚,盛情邀请了众多小伙伴们一道来家里蹭课围观。
厉珉本来不太相信,哪怕看见同学们偷拍的照片,也只是觉得这人铁定美颜拉满,否则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最该去的是娱乐圈日挣208,而不是在这儿上208一小时的网课。
可等好奇心作祟,真的找到她本人过来授课,厉珉才惊讶发现这人居然比视频里还要亮眼一万倍,整个人又清冷又明艳,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标标准准的大美女。
要不是后来发现她也挺虚荣爱慕,明明是个泥腿子,却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厉珉真要相信这世上有仙女了。
“能来给我上课,就算她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她感谢咱还来不及呢。”厉珉嬉皮笑脸的:“再说我不还给她介绍了你嘛。哥,你要是感兴趣,我一会儿把她微信号给你。她刚刚也就是欲拒还迎,你千万别被唬到了,直接多多砸钱就可以。”
厉珉说着要去拿厉诚手机,却在接触到他满是阴鸷的眼神时,被冰棱狠扎了似的缩回了手,又瑟瑟发抖地蜷缩到靠门的位置。
只是一秒,两秒,三秒……脑海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如期而至,车子里有种死一般的寂静。工作之外,厉诚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厉珉却觉得今天的二哥好像比平时还沉默。
他犯了这么大一错,说了那么多不着四六的话,他居然都能忍住了。又或者,这是在积蓄什么大招吗?厉珉再次主动示好,向着厉诚低声下气道:“哥,别不理我啊。”
除了引擎的低鸣,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明明是大轴距的豪华轿车,空间宽敞,厉珉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缓慢渗透,将他挤得完全透不过气。
过了许久,厉珉连哆嗦都累了,厉诚才又开口道:“厉珉,你数数看吧,这已经是我第几次为你擦屁股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家里帮忙托底,不管你做什么错事都能逃脱惩罚?”
厉珉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可碍于这话里的威胁,又不得不努力摇头,装出乖巧的样子:“我没有啊,哥。”
厉诚一眼识破他:“不用口是心非,只是不管你怎么想,过了今天,我绝对不会再为同样的事帮你。以后不管谁来为你求情,即便是妈要跟我断绝关系,我都不会再改变主意。大哥厉卓那边,也是一样。”
厉珉立马打了个激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别啊,哥,你再不管我,这世上还有谁管我啊!”
厉诚根本不为所动:“你也老大不小了,道理你都懂,我不会再跟你重复那些老生常谈的人生哲理,只提醒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再惹出什么祸事,自己担着,不要让自己后悔就行。
“还有,”厉诚突然侧头看他:“你对我不尊重,对爸妈不尊重,对家里所有人,甚至是对自己不尊重,都没关系。但我请你多尊重别人一些,这不仅仅体现一个人的教养,也是保护自己。”
厉诚眼神锋利,厉珉如被利箭穿心,连大气都不敢喘,唯唯诺诺道:“哥,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那么说老师了。”
厉诚向着厉珉伸出手,厉珉还以为他要扇自己,整个人抱头缩起。厉诚只是冷冷道:“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厉珉立马又往后挪了挪屁股,想说我兜里没东西。
可一想到他方才威胁十足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把东西拿出来,再将裤兜整个翻过来,示意自己再没有藏着掖着。
除了人家的手机,他因为情急塞进了莫佳的包里,剩余的“战利品”则都被他私藏。
扔在大街上都没人会要的破烂玻璃挂件、用得松了的邋遢头绳……还有一串带着热气球的钥匙。
厉诚眉心皱得更紧,他捏着那个热气球,将钥匙挑了出来,放进手心,再将手慢慢握紧。
另一边,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的莫佳,在将手包翻得底朝天后,满脑子问号:我钥匙呢?
3. 第 3 章
莫佳一向都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不管什么东西,从哪拿的永远的都能记得放回哪儿。
出门的时候,她明明记得自己检查过包,确认钥匙就在里面。
……所以,厉珉那混小子连她的东西都偷了?
莫佳突然联想到近来总时不时丢些发绳发夹之类的小东西,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遗失了,现在看来也得都算在厉珉的头上。
“新仇旧恨”来回加持,莫佳实在是有点气不过。
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将手机拿出来,点进微信通讯录,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叫“知识产权律师”的。
点进头像,打开“发消息”,选择“语音通话”。
可就在准备按下去的那一秒,她手又硬是停住了。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对他毫不在意,即便有微信也不会联系,或许是想给自己留个资源,以后万一遇见纠纷还能请他推荐靠谱律师……
又或许纯粹就只是因为懒。
总之莫佳一直都没想着要把他从联系人里删除,这些年这个账号来唯一的变化,仅仅在于他在她通讯录里的排次。
因为工作的关系,厉诚微信是“知识产权律师”加姓名的组合。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费尽心思地通过在备注前面加“A”加“爱”,才让他来到她通讯录首位。
等关系急转直下,她直接删了前缀,让他自然沉底,再后来连他名字也不想看,就只剩下了“知识产权律师”几个字。
莫佳看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踟蹰几秒。
到底还是按不下去那个通话图标。
选择吃下这个哑巴亏,将手机直接锁了起来。
***
莫佳去敲家里大门。
莫佳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跟着妈妈和公公婆婆、舅舅舅妈等亲戚住在一起。
家里虽然是两层半的自建房,占地面积已然不小,但敌不过住的人多,她从小到大对家的最大印象就是挤。
等妈妈跟老两口都不在后,房子虽说是空下来了,可她这个外甥女在家里的境遇反倒还不如之前。
莫佳这一通敲门声吵醒正在熟睡的舅舅一家。
门还没打开,莫佳就已经听见她那个脾气不好的舅妈在门里不停咒骂。
等两人面对面站着,舅妈口水更是直接飙到她脸上。
“这都几点了,你还晓得回来呀!钥匙么钥匙不带,我好不容易吃了颗药才睡着,又被你给吵醒了!”
莫佳耳朵早就起茧了,赔着笑脸,软声让舅妈消消气。
可一肚子起床气的舅妈哪没那么容易让事情过去,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我就是卖给你们家了,年轻时候伺候一家子老的就够累了,年纪大了想着终于能歇歇了吧,还得伺候你们这群小的。”
“你今年都多大了,是不是快有三十了!又没工作,又没对象,怎么还不着急呢,就指望舅舅能养你一辈子是吧!”
“我告诉你啊,这个房子你想都别想,你舅舅的钱也给不到你头上。你早点收拾收拾,找个老公,我们还能给你凑点儿嫁妆。”
“你要是再晚两年——”舅妈白她一眼:“小心一辈子就做老姑娘了。年轻才是女人最大的资本,等人老珠黄了谁还要?”
“当然了,”舅妈将声音放低了点:“让你找老公不是让你出去瞎搞,你要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弄出个孩子,我可不会帮你带的。”
莫佳唇角往下一压,知道她这会阴阳怪气的是谁。
就在她权衡着到底是跟她理论清楚还是再一次忍气吞声的时候,表哥莫杰突然从厨房里钻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赶紧睡觉去!”
舅妈虽然泼辣,但对自己儿子向来是言听计从,她一边抱怨着“明明醒着不去开门”,一边迈着小碎步往楼上走。
两个表兄妹毕竟是从小一道长大的,感情很深。
莫杰这会看莫佳拉着张脸,知道她心里肯定是不痛快了,连忙安慰道:“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坏心眼的。你就当她刚刚是睡迷糊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如果只是几句难听话,莫佳一连适应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不当回事了。但每每舅妈提起妈妈,她心里还是会觉得很膈应。
可现在莫杰都出来道歉了,莫佳不想为难他,更不愿意他又一次受她们俩女人的夹板气。
于是勉强笑着扁嘴道:“刚刚你去开门不就行了。”
“是是是,都是你哥的错,那不是刚刚我那一把没结束嘛。”莫杰是标准的网瘾青年,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熬夜跟人打游戏。
他这会瞥一眼墙上的钟,惊讶:“哎哟,这都凌晨了,你怎么才回来,跟朋友出去玩了?”
莫佳已经够累了,这会可不想再费力气把今天过于崎岖的经历再复述一遍,敷衍道:“没有,就是有点事儿。”
“你还挺忙,快比得上你哥了。”莫杰笑:“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有阵子没听你提起这事儿了。”
莫佳无奈地耸耸肩:“找不到呀,所以不好意思提。简历我都投出去一百多份了,到现在居然连一个面试都没有,就接到几个电话。”
“一百多份哪多啊,别灰心,接着投,起码投个三四百份才够数。现在经济大环境不行,你又是学的工科,得跟一帮大老爷们儿抢着打螺丝,这竞争肯定是相当激烈的。”
莫杰过去揉揉她脑袋:“你呀,也别太死脑筋了,光知道一个劲地投那种制造型企业,也要适当打开打开思路嘛!除了下车间,你能做的工作那也太多了,行政、销售、内勤……”
“对了!你之前不是还过了法考吗,我看你直接转行当律师得了。这种职业一开始肯定是辛苦点,也挣不到什么钱,但越老越香,说不定哪天你就发达了。”
莫杰眼睛一亮:“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识你哥啊。我这个人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打打游戏,你到时候务必给我把钱充足了,让我反手就是一个一百连抽。”
莫佳硬是被他说笑了:“行,别说一百连抽,一千连抽都行!”
***
回到房间,莫佳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莫杰方才的话。
工科专业毕业后,她一直都在专业相关的行业里打转。这次投的所有企业,也都是围着她熟悉的领域。
她或许真的有必要尝试新工作……甚至是做律师。
莫佳之所以会过法考,完全是得益于厉诚的辅导。
而更准确地说,她正是用了要法考的借口,这才能与厉诚越走越近。
而在这之前,两个人对彼此的第一面,印象都不好。
那天阳光灿烂,碧蓝的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伴着窗口吹进来微暖不凉的小风,莫佳在课堂上睡得很香。
等她迷迷糊糊从一阵接一阵的惊呼里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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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正站着一位从没见过面的陌生脸孔。
身边,上铺韩梅跟她解释,这是学校专门请来讲授公开课的专家老师,专业素养特别高,课也讲得特别好。
莫佳疑惑:“那他讲的什么课?”
“我不知道啊。”韩梅看起来比她还迷糊:“他长得也太帅了,除了他那张俊脸,我的世界已经再也存放不了其他的东西。”
“……”莫佳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向厉诚。
那会儿他还没有现在的城府与稳重,板正里总带着一点放不开,周正标致的三庭五眼间绕着些许青涩。
“有很帅吗?”莫佳那会并不吃这种典型中国式帅哥的颜,受韩流影响,更偏爱那种阴柔女气点的脸:“我觉得就一般。”
话音刚落,莫佳突然被一包餐巾纸砸在头上。
同一排的许恩言正气呼呼地看着她,说:“哪来的臭丫头,什么都不懂,就在这儿瞎说。”
莫佳也不是软柿子,抓起餐巾纸就又丢了回去。
莫佳还准备要回敬几句,却突然觉得有一道阴翳笼罩下来。
旁边韩梅拼命扯她的衣服下摆,拿气音提醒:“佳佳,佳佳……”
莫佳硬着头皮抬一抬眼,看见方才还在讲台上的男人已沉着一张脸走到她面前。
他声音透着一股不好惹:“这位同学好像有话要发言。”
莫佳那天也真是脑子抽了,一门心思想着要气一气许大小姐,否则她绝不会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
伸手给厉诚递去了一支笔:“老师,我可以有你的联系方式吗?”
那一天的莫佳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以至于后来不管想起多少次,她都依然会在那仍旧刺耳的口哨声、起哄声中替当时的自己红一红脸。
所以,到底是谁说的往事不可追?
隔着数年还依旧新鲜的尴尬情绪里,莫佳摇摇头,要把这记忆从脑子里摇出去似的。
她没事找事地把手机拿出来,想随便看看。
可刚一解锁手机,她立刻就傻了。
她明刚刚明明就没动过手机,怎么手机上会有一则语音通话?而通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记忆里都能让她觉得难堪的厉诚。
再定睛一看通话时间。
莫佳只觉得眼前更黑了。
半小时?????
不是知名律师吗?
不是很忙的吗?
你怎么还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莫佳立刻开始头脑风暴,一个劲地回想刚刚在拨通他语音电话的时间里,她到底有没有说了什么傻话,发出什么傻动静。
而就在她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却苦苦不得其解的时候,更吓人的恐怖片竟才刚刚开始——
她不知道怎么的,一不小心又点上了通话图标,而铃声只是响过两秒,那边就已经接了。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听筒里除了悠长的静谧,便是网络波动时极轻微的沙沙声。
莫佳只觉得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他们都是极富经验和耐心的猎手,彼此伺服等待,只为想看对方出错。
而一旦谁先开口,谁便落了下风——
莫佳小小心思还没想好,厉诚声音却猛然间在那头响起,低沉语调里带着一点点的乏,一点点无奈。
“……这是又不小心按到了么。”
莫佳突然狠狠怔住。
4. 第 4 章
莫佳一大早就起床给大家做早饭。
她喜欢吃稀的,舅舅表哥都爱吃干的,舅妈则喜欢吃面,一家四口三种主食,她从六点不到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大家洗漱好了,才陆续把早餐端出来。
舅妈还对晚上那一茬子事耿耿于怀,特地借着早饭做得慢了来没事找事:“这么烫让人怎么吃啊,你就不能起得早点、动作快点,早点做好了端出来晾凉吗!”
“从小到大都是磨磨唧唧的,”舅妈哼哼着:“也不知道像谁。”
“早点端出来,你又该说面坨了。”莫杰单手撑桌,跳坐到椅子上:“妹儿,你别理她,她就是瞎找碴。”
舅妈面上无光,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
莫佳连忙白莫杰一眼,不想让他老为了自己呛舅妈。她从一边拿了个手持小风扇,开了放在面碗前面:“知道了,舅妈,明天我再早点起,你先吹吹再吃。”
“让你别理还理。”莫杰摇头吐槽,等瞥到她脸,惊讶道:“黑眼圈怎么那么重呢,也跟我似的鏖战到天明了?”
莫佳还没来得及照镜子,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
其实昨天经历完那么多事,莫佳又累又困的,早就想睡了,可谁让她手贱意外拨通了那个语音电话呢。
厉诚说完那句话后就没了动静,但也没有主动挂断。
他不动,莫佳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反应,连同呼吸都是极轻极轻的,生怕被他听出什么异样。
依稀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也会像现在似的一直开着语音或是视频。
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话要说,手机仅仅是放着,她在这头看书追剧,他在那头整理案子。
有时候,甚至连晚安都忘了说,莫佳合衣睡一整晚,醒来一看手机都因为没电关机了。
没电关机?
莫佳一下抓住救命稻草。
长按下关机键。
……
莫佳再去洗了个脸,进厨房切了两片土豆片敷眼睛下面,这才重新回到客厅里。
舅舅一家已经快吃完了,正聊着附近房子装修的话题。
“那家老头不是死了吗,就留下一老太太,怎么还突然开始装修了。”舅妈口无遮拦:“混混么得了,还能活几年啊。”
舅舅老早习惯她这说话风格了,不以为意道:“你管人家呢,反正那一家有的是钱,有钱就多折腾呗。”
舅妈直翻白眼:“那你有钱你别住这儿啊,去市中心买豪宅去,一天到晚敲敲打打给谁看呢,就巴不得别人知道你有两个臭钱。”
舅舅:“说人家老太太住习惯了,不肯走,家里外孙又实在是舍不得,就给家里翻新下,让她住得舒服点。”
“哼,人家外孙都知道尽孝了,”舅妈狠狠看向自家儿子:“我家孙子还不知道在哪投胎呢。”
“妈,你又来了,说别人就说别人,干嘛又扯我身上了。”莫杰不耐烦:“你放心吧,我马上就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让你天天有气受。”
舅妈立马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莫杰,你个混小子有完没完,一大清早就跟我打擂台,我是你仇人啊!”
莫杰向着莫佳做了个鬼脸,直接忽略亲妈:“夜里听完你哥给你的职业规划后,有没有收获,有没有感想,准备投哪些公司呢?”
莫佳笑:“当然有收获,有感想!我已经准备今天好好补充下简历,多给自己一点可能性了。”她靠近莫杰,神神秘秘的:“而且我会投律所哦,我已经决定了,要为建设社会主义法治社会奉献终身!”
“律所?要当律师啊?”舅妈耳朵尖:“就你这水平也行吗,小时候背首诗都磕磕巴巴的,那么多法律条文你能背下来?”
莫杰再次忽略亲妈:“哎哟,那我就坐等我的一千连抽!”
莫佳用力点头:“放心吧,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呵……”舅妈在旁不屑:“面包,牛奶,你扫大街也能有。”
***
莫佳是个行动派,想好的事,立刻就要去落实。
家里没人回来吃午饭,她一个人便一切从简,拿着早餐剩下来的包子慢慢啃,花一天时间搞定简历,再广撒网地投了上百家公司。
这次她不再局限于旧职业和旧行业,眼见着不错的企业跟岗位就都一一收进“后宫”。
当然这中间,最让她觉得向往的还是律所。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拒绝这样一份体面的工作呢?
那种穿着西装在法庭上挥斥方遒的场景,只要是看过律政剧的,恐怕多少都会自我代入过。
以前因为厉诚的缘故,她总是对这份职业有顾虑。
现在既然已经放下了,就没道理再将之排除在外了。
忙过投简历,莫佳今天更为重要的其实还得是找厉珉拿回自己的钥匙这件事。
臭小子平时上学不让带手机,莫佳除了每晚的辅导,平时压根就联系不上他。
为了预防他今天会出什么幺蛾子,她提前把家里晚饭准备好后,立马骑着共享单车赶过去,预备守株待兔。
可等跟厉珉见到面,厉珉却露出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情。
“老师,你在说什么呀,我压根没拿你东西呀。”
莫佳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承认:“那昨天的那个手机,也不是你放进我包里的咯?”
厉珉用力摇摇头:“我压根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发现你被警察叔叔带走的时候,我都吓坏了,还好后来我把我哥给请来了。”
“老师,”厉珉脸皮是真的厚:“说起来,我这算不算是忙了你一个忙啊,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这要换成一般人,估计这会儿就已经开始向着厉珉苦口婆心地说教,劝他不要既做小偷又做骗子了。
但莫佳只是挑眉一笑:“那确实。”
桌上搁着的学习平板上,不停有信息冒出来,是小孩们在自建的同学群里,一边大吐学习苦水,一边分享各种八卦。
莫佳眼珠轻轻一转:“你知道吗,昨天把我带去派出所的那个民警同志,刚刚不仅打电话来跟我道歉,还把昨天的监控发给我了。”
三言两语,勾得原本闹腾的厉珉侧耳来听。
“现在的科技可真牛啊,隔得那么远也能把脸拍的清清楚楚。你说我要不要把它转成GIF,发你们学校论坛上去?”
厉珉毕竟还是孩子,心智没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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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一听莫佳这话立刻炸了,扯着嗓子喊道:“你想干嘛?”
莫佳还是刻意慢条斯理的说话:“你们这个年纪,应该都想做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吧。你不是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吗?我这就还给你。”
厉珉直接站起来了:“你别胡来啊!我根本就没想拿人家手机,只是——只是玩两下就准备还过去了!”
莫佳脸上终于绽开笑容,轻哼着定定看他,一脸“小样,想跟我斗”的腹黑样子。
厉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指着她道:“好啊,你诈我!”
他抓耳挠腮的,满书房乱窜,又活脱脱成了个猴子:“臭女人!你太阴险了!我想起来了,我哥明明跟我说过那监控是个坏的,我就是太傻太单纯了,才会被你给骗了。”
太傻太单纯?莫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是太蠢太白痴吧!”
厉珉这下更是火冒三丈,作为厉家最受宠的三太子,除了两个哥哥他不敢得罪,其他所有人都得乖乖听他的。
今天不仅被一个女人骑脸输出,还是一个他花钱请来的下人一样的女家庭教师!
脑子一热,厉珉向着莫佳挥起小拳拳。
莫佳也不是吃素的,瞬时起身,双手抓住他手腕,借着他使出小拳拳的力度往前一送。
同一时间,使出一脚扫堂腿,正中他不稳的下盘。
房间里立马响起厉珉的哀嚎。
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儿,这会被个女人按倒在课桌上。
笔啊书本落了一地,平板也摔阖上了。
厉珉还在嘴硬呢:“臭女人,我一定会让我哥搞死你!!!”
莫佳压着他背的手,又往下用了用力:“你说什么?”
“啊啊啊啊啊!”厉珉叫得好像在杀猪:“疼啊啊啊啊啊!”
房间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家里大小阿姨都跑过来看,全被屋里景象吓到了。
乱糟糟之外,突然又响起另一重脚步。
很沉,很稳。
一股无形的压力旋风般渗透进来。
莫佳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是谁要来。
厉珉也很快发现门后出现的高大身影,他像是见到救世主一般,委屈巴巴地大喊:“哥,快来救我!”
厉诚是习惯性地黑着脸,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让所有看热闹的阿姨都各忙各的去,随即在走进房间后将房门重重一关,不冷不热地来了句:“挺忙啊?”
莫佳怕臭小子要反扑,直到现在还是没把人给松下来。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所以一脸坦然地看向厉诚,直白道:“你弟弟偷我东西不肯还,还放狠话说要你搞死我。”
莫佳的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追问:“所以你搞不搞?”
厉诚一点反应也没有,默然里走到两人面前。
厉珉仍旧期待着:“哥,哥,哥……”
厉诚这时才眼神锐利地扫过他一眼,又飞快落到莫佳的脸上。
眸光里的寒意更深。
他伸手按在了莫佳胳膊上。
莫佳原本以为他是要阻止。
谁知道他冷冷道:“怎么只用这么一点力气,没吃饭吗?”
5. 第 5 章
一刻钟后,莫佳与厉诚面对面坐在楼下大客厅里。厉珉三太子则被勒令贴着墙角罚站,脸上挂着没干透的泪痕,背影时不时抽抽两下。
莫佳简短道:“课程到这月月底结束后,我不会再续教了。”
“你想教,我还不想请了呢!”厉珉扭过头,呜呜咽咽地道:“哪有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殴打未成年人的,我没报警就算你走运了。”
“不想再被揍一次,就赶紧给我闭嘴。”厉诚没有气急败坏,但一字一句都极具威胁:“那天在车里,我是怎么交待你的?”
——你对我不尊重,对爸妈不尊重,对家里所有人,甚至是对自己不尊重,都没关系。但我请你多尊重别人一些,这不仅仅体现一个人的教养,也是保护自己。
厉珉记性不差,厉诚说过的话都在脑子里存着。只是当时的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现在吃亏了才蓦地想到:原来他提到的“保护自己”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方才被揍——特别是被女人揍的屈辱,正折磨厉珉的自尊,身体上真实存在的痛苦又厮磨着他的神经。厉珉只觉得这也疼,那也疼,才刚收干的小珍珠又掉出来:“呜呜呜……”
“你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厉诚眉心皱起来:“再让我听见你哼一声,你就直接给我从这儿滚出去。”
厉诚嗓音突然一下提高,声音在这空旷家里来回折叠几回,尾音更显凌厉。厉珉真就一下憋住了,只是背影抽抽得更加厉害。
厉诚盯着这背影看了会,这才看向莫佳,回应到她方才的话道:“为什么不继续教了?”
这理由倒是挺多的,当然最首当其冲的一个就是:“熊孩子太调皮了,我怕留在这儿被他打击报复。”
厉诚说:“你防身术练得那么好,刚刚都把他打趴下了,还怕他会打击报复?”
莫佳耸肩:“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比我高那么多,又重那么多,要真想吨位压制,我根本打不过。”
厉诚斩钉截铁:“他不会。如果他再不识好歹,向女人动手,我立马把他胳膊给卸了。”
厉珉听着就是两眼发黑,身子止不住剧烈一晃。
莫佳倒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满脸写着不相信。
厉诚索性站起身,往厉珉身边走:“那行,现在就卸。”
厉珉立马像只掉进滚水的蛙似的,扯腿就蹦。
先是绕着客厅跑了两圈,苦求管家阿姨们救他却无济于事后,直接一屁股坐到莫佳身边。
“莫老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刚刚都是我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更别让我哥卸我胳膊啊。”
厉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莫老师,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莫佳今天跟厉珉干仗之前,原本已经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打定主意不想干了。
可等现在看厉珉这么可怜巴巴的,又不免开始心软。
厉珉看出她态度有松动,连忙打蛇随棍上,一把抓住她胳膊:“以后我再不听话,我就是小狗。汪汪汪!”
***
厉珉被赶进房间反省。
客厅里,只剩下莫佳和厉诚两个人。
厉诚继续延续之前的话题,言语诚恳又坦白:“工作原因,我爸妈这些年常年都在国外,我跟大哥各自也有自己的事业,大家平时对厉珉的关心跟照顾都不够,这恐怕是导致他现在越来越乖张荒唐的一个主要原因。”
“这几年,我们给他连着请了几十位家庭教师,中间不乏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但有这小子从中作梗,没有一位能坚持长久的。我们自然绝不可能放弃厉珉,但老实说,我们也确实是有点气馁了,总觉得应该是不到合适的老师了。”
“但是,”厉诚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你似乎是个例外。就本职工作来说,你对教学很有想法亦很有责任心,而遇到麻烦后,又不会自乱阵脚,能以不卑不亢地态度面向。刚刚你也看见了,厉珉其实很怕你,我还从没看见他向我之外的人那么服软过。”
在大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得为“生存”而站,对付一个区区公子哥当然不在话下。
可莫佳还是摇头:“我是来辅导功课的,不是来帮忙带孩子的。”
“我明白。”厉诚抛出今晚的第一个橄榄枝:“不会让你白费力气的,你的课时费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翻一番。”
莫佳顿时有点坐不住,这男人怎么一开口就满身铜臭味,她脸上哪写了“得加钱”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厉诚:“觉得翻一番还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一段时间下来,如果效果确实不错的话,绩效奖金也可以适当上浮。”
“……”莫佳轻叹:“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这本来就是一份临时的兼职,我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厉诚:“不用你每晚都来辅导,有时间的话,一周可以多安排几次,如果没时间,一到两次就行。”
厉诚已经完全将这事儿当成了一场谈判。
莫佳不知道他平时在与下属沟通时,是否也能有这么大方。
但就本次交谈来说,她还是挺心动的。
可莫佳仍旧有犹豫的地方,而这一点实在太过刁钻,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逾越的障碍。
她抿了抿唇,拿眼尾余光浅浅看了眼厉诚。
与此同时,厉诚正大大方方在看她。
一正一侧两道目光相撞,反衬得莫佳心虚,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莫佳赶紧把视线又收回来,踟蹰着该如何拒绝。
厉诚却没给她太多思考发挥的时间,直截了当就拆穿她道:“这么优厚的条件都要考虑,其实不是因为我弟弟太混,也不是因为薪资不满意,是因为——”
莫佳表情一僵,很快听见他说:“——我?”
——“我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以后不要再见了吧。”
——“即便再见,当成陌生人就好。”
所有刻意的伪装,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厉诚唇角这时忽然向上扯动了下,可他冷着的一张脸却完全不像在笑的样子。
“我是把你当成的陌生人啊,莫老师。”厉诚回敬似的,特别重地强调了那声称呼。
“可你怎么好像还是没能放下呢?”
“……”
“为什么要给我打语音电话?”
“……”
“为什么要从通讯录里把我费劲找出来?”
“……”
“为什么不在分手的时候就把我给删了?”
“……”
“你很害怕吗,莫老师?”厉诚从沙发上起来,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几乎是贴着她坐下来:“害怕自己忍不住想回到我身边?”
***
家里一年四季恒温,人本来就穿的很轻薄。
厉诚方才坐下来前,又将外套给脱了,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但挺括的白色衬衫。
如今这么近地靠过来,莫佳只觉得立刻就被他身上的热度所熏到,整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脸也从靠近他的那边开始迅速变红。
不得不说,厉诚作为一位律师,胡搅蛮缠的能力还是那么强,三言两语就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种问题,她但凡肯定就是证明自己忘不了他。
否定,就是狡辩,毕竟她深夜骚扰的证据可是双向的。
不肯定也不否定吧,那就是含糊其辞,你心里肯定有鬼。
她甚至都不能反呛一句,说“你不也没把我给删了吗”——她是真的怕厉诚会借题发挥,语调不善地她给怼回来。
沉默半晌,莫佳问:“薪资能浮动多少?”
她一旦退后,厉诚倒也不再往前走了。
他往旁边坐了坐,说:“具体数字,我会让这边管家跟你谈。”
有过这么一段插曲,今晚的辅导是没办法继续了。
厉珉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莫佳仍旧是他家庭教师的噩耗,莫佳也在这一系列对峙里消耗太多元气,非常需要回去好好补补。
莫佳起身要走,厉诚倒没什么反应,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沙发里,安静地单手在刷手机。
“我家钥匙呢,”莫佳打破这气氛:“厉珉还没给我。”
厉诚眼皮动了下,掀开看她。空着的一只手去裤兜里掏了掏,然后将一串银亮的东西扔了出去。
莫佳赶紧接过,腹诽原来这串钥匙都已经被他拿走了,他怎么非等着她要才给。那她要是不要,他是不是直接就扣下来了?
而钥匙上原本扣着的热气球小挂件也不翼而飞,她眉心皱起来,忍不住扁了扁嘴,但因为怕被他又拉进坑里,只得当做没发现了。
莫佳数了数钥匙数量,确定无误才放进包里,借着这由头道:“夜里想联系你,其实就是为了钥匙。”
莫佳这会才回头解释:“谁想到刚打开你微信,突然来了个事就忙忘了,手机大概是没锁好,这才导致了误触。第二次则是我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无意碰到了。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避免的。”
莫佳语气很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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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至于你说删微信的事,我一直都没这个习惯,所以留就留着了。这样也好,以后厉珉要有什么情况,我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你。”
厉诚原本又看回手机了,听见这话又乜斜着眼睛看她:“是挺无意的。睡着的情况下先把手机解锁,点进微信,准确找到我的聊天框,再选择语音通话……”
他顿了顿,语气欠欠的:“这不是每个睡着的人都能轻轻松松做到的事嘛。”
莫佳:“……”
***
莫佳前脚刚从大门出去,厉诚后脚便收了手机,从沙发上起来,进了厉珉的房间。
厉珉在那儿偷偷看平板上的校园八卦呢,听见房间门响,赶紧拿了本书压上来,窝椅子里哼哼着硬挤眼泪。
厉诚走过来拍了下他脑袋,说:“别在这儿装了,我这个人有厌蠢症,一会又得控制不住自己把你给揍哭。”
厉珉赶紧缩脑袋:“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厉诚说:“你给天王老子打电话都没用。”
厉家三个兄弟,数最晚出生的厉瑢最受宠。
厉卓、厉诚两个都像爸爸,性格普遍沉静内敛,从小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完全不用大人操心。
唯独厉珉像极了妈妈,活泼开朗,嘴巴又甜,虽然念起书来远不如两个哥哥优秀,却还是凭着一股机灵劲受到了最多的喜爱。
可过分溺爱又无暇管束的结果就是,厉珉身上一堆臭毛病。
而在这无数毛病里,最不可饶恕的就是小偷小摸这一项。
物质上,厉珉其实什么都不缺,可他就是忍不住要伸手。
偷的东西也特别奇怪,往往都是价值极低,看起来也旧旧脏脏的挂件饰品什么的。
这一年来,厉诚跟在他后面帮着擦了好几回屁股。
身为一个执业律师,他当然知道这样只会助长恶习,但身为一个兄长,亦是一个儿子,他又不得不在催促里一次次捞他。
好在,现在恶人有了恶人磨。
厉珉情绪低落,但言语里尚有一丝侥幸,问道:“哥,莫老师后来同意续课了吗?”
厉诚说:“当然。”
厉珉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座椅上:“那完咯。”
厉诚:“完什么完,这老师不是你找的吗?”
厉珉肠子早都悔青了,这世上要有后悔药卖,他就是花再多钱都得买一颗:“是我找的,但我没想到她能那么厉害啊!”
厉诚反问:“不厉害点,能治得了你?”
“……”厉珉敢怒不敢言:“哥,你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就不能对你弟弟和风细雨点啊。”
厉诚冷笑着还击:“你也知道我工作忙,就不能安分点?”
厉珉小心翼翼地快速瞥他一眼,长长叹出一口气,低喃道:“以后想不安分也不行啦。”
厉诚眉心突地皱了皱:“很怕她?”
厉珉硬撑着不点头,脸上却已经写满了答案。
怎么会这样呢。
厉诚若有似无地想。
莫佳其实是个很纤细柔软的女人,跟陌生人说话都容易脸红。
可她,偏偏最治得了厉家的男人。
记忆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课堂上,两人第一次的对话,虽然不是由她发起的,却是她牢牢把控住节奏。
“老师,我可以有你的联系方式吗?”莫佳说话的同时伸出手。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尴尬,无奈,轻微失措,感慨现在女生怎么那么奔放。
厉诚当然是拒绝了她的大胆要求。
大概一个多月以后,他和伯父一道送许恩言回校。他下楼去给恩言买吃的时候,在自己车边又一次遇见了她。
她应该是骑车过来的,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行车倒在他车屁股那,她则屈腿坐在自行车轮上,满脸都是磅礴的眼泪。
厉诚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大哭,眼泪明明像雨一样淋漓倾泻,她却硬是抿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好像难过到极点,几乎是要碎开,却又强撑着把自己粘好了,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哆嗦两下。
见到是他,她很慢很慢地深呼吸,然后抬手指了指他车:“你车刚刚撞到我了。”
厉诚实在无语:“这位同学,我车是停着的。”
“就是撞到了。”她很执拗地点点头,眼泪立刻洒落如星,看向他的一双眼睛已被洗得亮晶晶的:“你要对我负责的。”
厉诚:“……”
6. 第 6 章
身为一个合格的律师,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应付胡搅蛮缠的人。
要不是厉诚看见莫佳白色卫衣上渗出点点鲜血,猜想她此刻应该伤得不轻,他是不会再跟这莫名其妙的女生多说一句话的。
“自己摔的吧,还想碰瓷?”厉诚蹲到她身边:“看看自己能不能起来,我送你去校医院吧。”
莫佳却没再开过口,过了会,自己踉踉跄跄站起来,车也不要就走了。
两人在一起之后,厉诚不止一次问过莫佳,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摔倒,为什么明明撩了他,又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
莫佳却每次都跟他打哈哈,不停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被逼得没办法才半真半假道:“当然是吸引你注意呀,如果不表现得古怪点儿,怎么能让你记忆深刻呢?”
厉诚当然是不相信,但又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莫佳的的确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再去学校看恩言的时候,他才发现莫佳其实也在同一栋宿舍。
两人尽管同系不同班,但平时上课经常能凑到一起,彼此住的房间也紧紧挨着。
关系说不上太好,也不算很坏。
路上遇见,一定会笑着打招呼。但一旦走过了,恩言就立刻跟他抱怨道:“怎么每次一看见你,就笑得格外甜,是觉得这样会比较好看吗?”
是么,有笑得格外甜吗?
厉诚莫名就有点心虚。
几天之前,他受伯父委托来给恩言送东西的时候,曾被莫佳又一次“堵”楼下。
女孩这次没有再哭,可眼睛里闪闪的光还是看得他莫名心悸。
“你是喜欢看我笑多一点,还是喜欢看我哭多一点?”
很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人完全猜不到她此刻想法。
厉诚急于摆脱,所以很敷衍地道:“开心是一天,不开心还是一天,还是多笑笑吧。”
“那就是喜欢看我笑多一点。”莫佳很认真地点点头:“四舍五入,也算是喜欢我了。”
“……”厉诚被她这脑回路给弄蒙了。
莫佳突然一歪头,向着他甜甜地咧嘴笑:“那我就每次见你都多笑一点,你也就每次见我都多喜欢一点吧。”
……
厉诚一向是个很讲逻辑亦很有理智的人,但偏偏喜欢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章法。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觉得莫佳的靠近和讨好实在太过突兀,但也是直到分手那刻才确信,最为高级的猎手确实善于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他好不容易才有的一次心动,最还是以失望收场……而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胡思乱想着,厉诚手机响,他看了眼先挂了,预备一会去到车上再接听。
这会儿从椅子上起身,简单说:“走了。”
厉珉正巴不得呢,乖乖跟着站起来,把他送到房间外面:“哥,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我一会还得学习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句:“你忙就别来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厉诚白了他一眼:“不,以后我常来。”
厉珉:“?????”
你们成年人都没正经事的吗?
***
厉诚坐上车,这才给齐上回了个电话。
“干嘛去了,刚刚不方便啊?”齐上一开口就透着油腻:“速度挺快啊,几分钟就完事了?”
齐上这人哪都好,就是在男女关系上过分开放。一张嘴也是油腔滑调的,说不到几句就要扯上女人啊性的。
厉诚并不搭茬:“没正事我就挂了。”
“哎,你别挂啊!”齐上连忙喊住:“我有正事呢!倒是你,下午不是说好要开办公会的吗,你人呢?”
厉诚没正面回答:“会上讨论出什么了?”
齐上也是习惯了他的避而不谈了,说正事道:“咱们所不是准备往规模所转了吗,大家一致同意启动一次大型招聘,各个部门都给3-5个名额,如果部门内部有团队特别缺人的,可以酌情再多招几个。”
厉诚:“这事之前就讨论过,我没什么意见。”
齐上拖腔拖调的:“那不主要是你最难搞吗,要求一个接一个的。你这几天赶紧把需求给敲定了,拟个招聘简章,韩娜那就可以直接上网了。还有,你今年要不要考虑带个实习律师?”
实习律师,指的是过了法考但没有执业经历,领取实习律师证后,在律师事务所实习的人员。
这一类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律师,他们起码要用一年的时间实习挂证、通过考试才能拥有执业资格,也才能真正被称作是律师。
而一旦有律师同意接收这类实习律师,就意味着要成为他的带教,对他负责,教他成长。
厉诚以往一方面是图省事,一方面也是为了团队成熟稳定,所以从来都不会要这种新人。
但这一次齐上问他的时候,他却有些动摇。
在国内的这几年,他其实挑了不少潜力股进团队,可时间一长,大家都多多少少表现出懈怠。
追根究底,是因为他是这个行业里绝对的佼佼者,风头太盛,以至于案子总是源源不断的过来。
不缺案源的情况下,大家普遍选择待在各自舒适圈里,专挑一些提成高、案情相对简单、自己又擅长的。
而那些案件标的额不算太高,案情复杂,但真正能对自身能力有提高的案件,却每每要分派才有人接。
齐上对他这个情况也很了解,建议道:“你那一群老油子,不给他们推一把,他们是不会有危机感的。这次不如多来几个有潜力的新人,给那一潭死水来几条活鱼。”
“再给你分个实习的吧,你看怎么样,手把手带起来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最好还是那种非科班、低起点的,只要人聪明肯学,你都不用太操心,多给点案子自然就喂出来了。”
齐上带着点暗戳戳的兴奋:“到时候新人胜旧人,正好印证那句: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行也不行。想想就觉得很好玩啊,你就这么贯彻落实吧。”
厉诚嗤声:“神经。”
齐上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小丽~”
厉诚威胁:“想死?”
“我要死了,这世上能真正为你着想的人可就又少了一个啊!”齐上满嘴骚`话:“你发没发现你现在脾气又暴躁了!老冲我喊!”
厉诚无语:“我没砍你都算好的。”
“肯定是憋的!你这么大一老爷们,又不找女朋友又不出去玩,可不就憋坏了嘛!要不我给你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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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呗,只要你肯说,什么燕瘦环肥的我都能给你找着!”
厉诚立刻拒绝:“我不需要。”
齐上:“哼哼,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什么。”
厉诚皱起眉:“……什么?”
“你肯定是喜欢我呗!”齐上得意洋洋:“想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银行卡里又躺着那么多小钱钱,想不招人喜欢都难啊!但我请你不要再等我了,我真的不好这一口,而且办公室恋情很危险的,我——”
厉诚直接把电话挂了。
***
给厉珉的辅导改成周末后,莫佳时间一下空了不少。她也正好趁着这段难得的休憩时间,继续找工作。
自从思路打开后,她还真陆续收到好几个律所发来的面试。
尽管她不是科班毕业,也从没有过相关职业经验,但因为工作过几年,接触过不少上下游企业,存在潜在案源,是以律所对她还都挺感兴趣的。
连着面过的几家律所都建议她直接做独立律师,即律所跟她只是挂靠关系,律所帮忙挂证,但不开底薪,她自己靠以前的人脉接活,自负盈亏。
想做授薪律师也不是不行,但实习这一年多只能拿到一两千的底薪,平时给所里帮忙可以凭工作单获得额外报酬,至于给带教帮忙给不给钱,那就全得看带教良心了。
实际了解后,说实话,莫佳对律师这行业还是有点小失望的。与律政剧里光鲜亮丽的人设不同,现实里的大多数律师也就是日常会穿西装的普通打工人,日子过得并不比其他人轻松。
而相较于其他职业,除去律师职业初期工资低的离谱这一大弊端,这个职业最大的bug还在于以“传帮带”为基础的带教模式上。
若是能遇见一个大公无私、认真负责,愿意手把手教你做案子,还给你大方分享自己案源的带教,那职业生涯必然是火箭式上升。
可要遇见一个信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带教,每天只是让你打打下手,不给正事,给钱还抠抠搜搜的,那可能等不到实习期满,就有人要选择退出了。
而事实上,实习阶段确实是立志成为律师的人们撞上的第一道墙,有许多意志不坚定或是经济条件不允许的在这期间就永远退出了律师行业。
莫佳暂时还没机会撞上这堵墙,也不急于立刻就去撞。
她知道自己比不过法学生理论知识扎实,比不过自带案源的底气满满……但即便是敝帚也要自珍,她要在现有的机会里等一个综合实力最强的律所,更要等一个愿意教她的好带教。
过了几天,一个叫上诚的精品所进入莫佳视野。
一个自称是合伙人的男人在电话那头态度很好地问她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给你三千月薪,工资虽然开的不高,但可以立刻挂证,我还能安排一名合伙人做你的带教。”
这是数日以来,莫佳听过最好的offer,她有些心动,但仍旧保持谨慎态度:“这样说可能很冒昧,但与钱,或是与带教的身份相比,我更看重的是带教能不能教我做案子。”
“没什么冒昧的,你说的都是大实话。我也是从实习律师做起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完全能理解。放心吧,我给你挑的带教,有经验,有实力,更重要的是有责任感,你一定会满意的。”
7. 第 7 章
齐上电话都挂了许久了,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两只眼睛微眯着,忍不住回味刚刚交流时的情景。
厉诚在外面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等直接进来后看见齐上这一脸猥琐的表情,心里一下就都明白了。
“这回又是哪家的姑娘要遭殃了?”厉诚单手搬正椅子,随意坐下来:“上一个不是才送过礼物吗,又换?”
“这话说的,你游戏都打通关了不赶紧删了,难道要留着你白白占内存吗?”齐渣渣理直气壮的:“恋爱当然还是刚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最好玩,到最后就完全是鸡肋,得赶紧换一个了。”
厉诚、齐上两个人虽然是发小,亦是死党,但在性格和为人处世上皆是迥然不同。
跟厉诚一贯独来独往不同,齐上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几乎是从初中起,他身边女人就一直没断过。
厉诚记人脸记得很快,只要看上一眼,下回遇见保准还能认出来,可齐上的女人却能多到连他这个天才都记不住。
“这次这个妹子真的太绝了。”即便知道厉诚不感兴趣,齐上还是忍不住要跟他得瑟:“我一看见她照片就开始受不了了,不是那种P的妈都不认识的,特别真实,特别清纯,特别漂亮。你说这种极品我怎么可能错过?赶紧让人把她视频翻出来,这一看不要紧,越看那是越喜欢。不是都说视频里面人会胖点儿嘛?她完全不会,下巴还是尖尖的,眼睛还是大大的,身材明明那么苗条,居然还是前`凸后`翘的。”
厉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从哪儿弄的人家的照片和视频?这些可都是隐私。”
齐上立马清咳两声,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哎呀,这次不是招聘吗,韩娜把进入第二轮面试的人的材料拿来给我看,我一下就把那姑娘给挑出来了。就她这个条件,还进什么第二轮啊,直接拿下就得了。哪怕干不好律师,平时带着出去见见客户,脸上也有面儿。不过小姑娘还挺有主意的,”齐上想到她刚刚在电话里软而有力的声音,心越发酥了:“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看重,就想要一个好点儿的带教。”
厉诚脸色立马变了:“齐上,你是不是有点太饥不择食了,这是招聘不是选妃。大家都是凭本事过五关斩六将,突然因为你来了这么一个开绿灯的,且不说这事传出去有多难听,对其他人有多不公平,那姑娘要是知道了,自己也不能乐意吧?”
“我哪为她开绿灯了,她不凭自己本事进了第二轮,我也看不见她啊!而且我都问过韩娜了,她在面试里表现得特别好,就算没有我,他们几个HR也都准备让她过第二轮的!”齐上不服气:“我无非就是提前宣布了她的胜利。”
厉诚呛声:“韩娜那种人精,你一抬眉,她都知道你想干嘛。你这次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当然要顺着你的想法往下走了。前几天你还跟我说过办公室恋情危险,现在却要迎难而上了?你如果真能跟人家修成正果倒也算了,要是跟你之前几次一样狼狈收场,你让所里人怎么看你,怎么看那姑娘?”
“哎呀,你别跟我扯这些!反正电话我已经打了,海口已经夸出去了,人家下周一都来签合同上班了。”
齐上起身走到厉诚旁边,拍拍他肩作为安抚:“你放心吧,我都多大年纪了,有分寸的,绝对不会给所里添乱的。况且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她要是不同意,我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厉诚把他手拨开,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齐上却察觉出他态度有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给你找个实习律师吗?为了你的工作越做越好,为了你的团队越走越远,也为了便于你监督我俩,你就给这妹子做带教吧?”
什么叫损友啊,齐上这样的就是损友里的王者段位吧。厉诚不耐烦的起身,要拒绝,却在齐上给他递来那姑娘的简历时,一下愣住。
厉诚眉心皱得死死的。
一张脸黑得吓人。
齐上仍在吊儿郎当地口嗨:“长得漂亮吧,妥妥的一个大美人!如果要为这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齐上非常艰难地做着选择:“似乎也不是——”
“不行。”齐上没能来得及说出的那两个字,此刻被厉诚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但两人指代的意思明显不是同一个。
厉诚手指微微发力,简历一角皱成一团:“不行,”他再次重复:“你想玩哪个女人都可以,但这个,不行。”
***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去上诚,莫佳特地上网搜了下这家律所的信息,想先提前了解一下。
为了取名方便,许多律所会直接选取几个合伙人的名字,进行简单的排列组合。
上诚似乎也是这种情况,之前给她来电话的齐上应该是贡献了一个“上”字,另有几个不认识的合伙人,名字里几乎都有“诚”字。
等她把事务所的页面来回翻过一遍,确定没有某个熟悉的名字,心里那种不定的情绪才渐渐好转。
不是他的那个“诚”就好了。
莫佳在心里暗暗的庆幸,这回的遇见已经够狼狈了,每周日给他弟弟上课也让她压力很大。
这要是一不小心还在一个地方上班,她不敢想象之后的日子会有多难。
她蓦地回想起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厉诚故意贴着她问:……害怕自己忍不住想回到我身边?
纵然两人没在一起过、她不了解他,她也该听出这话里藏不住的奚落和的嘲讽。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可以欺骗自己厉诚已经将她忘得差不多了,那在这之后,她应该知道厉诚仍旧没有彻底放下。
即便不再耿耿于怀,心里每每回想也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吧。
毕竟,他在那段感情里是没有错误的。
一点也没有。
可也正是如此,她才想要离他更远。
越远越好。
可谁能想到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莫佳怎么都没料到还是要在上诚遇见厉诚。
而厉诚就是她未来一年的带教律师。
齐上一脸灿烂笑容地告诉她:“厉律师可是咱们国内顶尖的知识产权律师,多少人想跟在他后面学习可都没机会,你看我对你有多好吧!”
莫佳仍处在蒙圈状态,疑惑道:“我之前看所里的官网,好像并没有看见厉……厉律师的信息。”
“那是,他这个人特别低调,从不许我们拿他这块金字招牌做宣传,更不会像某些律师一样,热衷在网络上包装自己。圈子外的人不知道他是正常的,但在圈子里面嘛……”
齐上向莫佳竖起大拇指:“当然了,他不仅仅案子做得好,人也很认真负责,教东西从不藏着掖着,团队里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总之,就是完美符合你对带教的所有要求!”
莫佳点点头,表情却依旧很是严肃。
齐上一下看得心里痒痒的,腹诽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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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的妙人啊。笑起来漂亮,面无表情漂亮,板着脸也那么漂亮。
他可舍不得这样的姑娘犯愁太久啊,连忙询问道:“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是不是听见知识产权觉得害怕呀?”
知识产权的相关法律一直是法律里较为特殊的那部分,特别是在解决专利侵权的问题时,光懂法律还不行,还得懂技术,是以文科背景的法学生们根本不想碰这一块。
而过了法考的理工科生们,又因为知识产权在法考中的比重极小,对其完全不熟悉,也是对之避之不及。
另一方面,知识产权是近几十年才在国内兴起的概念,比较“小众”,纠纷量相较于民商事、婚姻家事类案件要少得多,进一步限制了从业人数。
齐上安慰道:“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安排进知识产权的,我主要是考虑到你不是法本法硕,知识体系上肯定要比这些人差一点,直接安排进其他部门,你可能一下子跟不上,会觉得心里落差大。”
“但你有工科背景,又有过相关工作经验,相较于文科生来说,思维逻辑应该更加缜密严谨,让我们这些念法律的头疼的侵权判定,对你来说可能并没有那么难。”
齐上苦口婆心,可一看莫佳,小姑娘仍旧是眉头紧锁。他想了想,话锋一转道:“现在就业形势可是很严峻的,这次要不是我们所战略调整要扩招,你应该根本没机会进来。说句不太好听的,现在两千块的司机不好找,一个月两千块会开车的实习律师却是满街跑。”
“我相信你来我们家之前,也投了不少律所,面了不少律所了。我能给你的薪资待遇,即便算不上最好,也是中上档次了。可人家能给你安排的带教律师是什么样,我给你安排的是什么样?有时候不要太看重一时的得失,你要真想在律师这一行业干好干久,起点可是很重要的。”
齐上虽然不是每个字都中听,但确确实实每个字都是为莫佳考虑,莫佳自然觉得很感激。
齐上说得很对,一份职业的起点是极其重要的。上诚作为市里乃至全国有名的精品所,在好几个领域都颇有成绩。能在这样的所里开启职业生涯,以后的简历拿出去都比别人漂亮。
齐上给她开出的报酬绝对是业界良心,帮她找的带教更是天花板级别——撇开某些纠葛不谈,厉诚作为行业里一等一的top级律师,是她这种层次的菜鸟极难接触到的宝贵人脉。
只是在这种种优点之中,仍旧有一个忽略不掉的致命伤。
厉诚,厉诚。
一旦接受,莫佳已经预感到自己未来会很难熬。
厉诚原本就是完美主义者,对工作一向精益求精,因为两人之间的瓜葛,他应该会乐于给她再上点强度。
材料应该会改很多遍吧,他很吹毛求疵的,以前她写了调研文章,让他帮忙看看,但凡格式不按照国家标准调整,他直接看也不看就对扔回来。
加班肯定也是家常便饭了,他做事从不喜欢拖延,每每拿起一件案子,哪怕饭不吃,觉不睡,非得要把每一个环节都研究透了才肯停下来。
而她作为新人,帮他办公室打扫卫生只是最基础的,咖啡要泡吧,茶要泡吧,说不定每顿外卖点什么也要她操心。
……
……
这么一想,莫佳倒是意外放松了下来。
说白了,这些也不过就是打工人的日常罢了。
既然躲不过,那就关关难过关关过。
8. 第 8 章
莫佳一旦想通,整个人都松弛许多。
莹白的一张脸上眉宇舒展,杏眼飞扬,樱唇微微一笑起来,脸颊两边会聚起浅浅的窝。
齐上这下更是被勾得五迷三道,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之前答应过厉诚不搞办公室恋情的话也直接被抛到九霄云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他厉诚说什么就是什么。
齐上眉飞色舞:“这是答应了?”
莫佳实话实说:“我好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如果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的话,那我就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齐上头点得飞快:“这就对了嘛。”
“对了,”莫佳想到厉诚,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厉律师也知道要做我带教吗?”
“当然了,他可乐意了。”齐上说谎不打草稿:“放心吧,我俩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就是看在我面子上,他也会好好带你的。你看我对你多好!”
“……”莫佳言不由衷:“是,是挺好。”
齐上眉一皱,嬉笑道:“那你还不谢谢我?”
“……”莫佳眨了眨眼:“谢谢你,齐律师。”
“你就这么谢啊,一点诚意都没有。”齐上走到她身边,垂在两腿边的手握起又松开,握起又松开,最终还是忍下了拍她肩的冲动:“怎么着也得请我吃顿饭吧。”
莫佳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很单纯地笑道:“那没问题。”
齐上那嘴角啊,比AK都难压:“好好好,一言为定。”
齐上虽然思之如狂,但分寸还是有的。
莫佳虽然是他点名招进来的,但消息毕竟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可他这个牛皮哄哄的合伙人一旦亲自送她去部门,那司马昭之心便路人皆知了。
齐上这次决定要慢慢来,不能一开始就把莫佳吓着。
于是打了电话给人力资源的老大韩娜,让她领着莫佳去知识产权。
韩娜估摸也就四十多岁,人很干练,气场也足,跟她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字蹦得快而干脆,像她走路时高跟鞋跺地的声音一样。
“欢迎加入上诚!知识产权法律事务部可是咱们所的王牌部门,厉par是国内最好的知识产权律师,你能跟在他后面好好学习领悟,以后也一定是这一领域的专家。”
莫佳连连点头,苦中作乐地想到,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还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事儿,她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在厉诚手底下活着。
“你很幸运哦,我们厉par之前从不接收实习律师,这次是齐par一再帮你说情,厉par才同意做你带教的。”
“……”莫佳其实早就觉得奇怪了,凭她对厉诚的了解,他是极其注重效率的一个人,没那么多精力带新人。
现在听韩娜这么一说,她终于心里有数。
厉诚自己估计也没想过要带人,更没想过带的人会是她,这完全是是齐上插`进来一脚,这才弄巧成拙了。
齐上绝对是好心,但却在无意中办了个不算坏也不算好的事。莫佳想夸,又实在有点夸不出口:“齐par他人……还怪好的。”
韩娜此刻高挑着眉,睨了莫佳一眼。
意味深长地笑着道:“嗯,齐par人确实不错,厉par也是挺好的,以后你跟他们接触多了就更明白了。”
莫佳笑容依旧有点勉强:“……好。”
“不过你今天是见不到厉par了。”韩娜解释:“他早上突然发信息给我,说这阵子要请假。”
***
莫佳所在的知识产权部差不多有二十多人,大家分坐在两个办公室里,一半负责非诉业务,一半负责诉讼业务。
办公室其实并不算小,但十来张F型的办公桌相互挨着,空间一下就变得局促起来,加上到处都是堆成山的案卷资料,整个环境看起来都是乱糟糟的。
给莫佳准备的座位据说已经是经过精心挑选,结果也只是在复印机旁边支了个折叠桌,但凡谁来多印几份材料,她在隔壁便立马跟着升温。
莫佳一直在制造型企业工作,也曾在实习阶段下过车间,但不夸张地说,工厂里哪怕是打螺丝的工位,也比在这儿宽敞得多。
莫佳忽然想起来之前做牛马时,曾经跟着厂里的人去律师事务所咨询过,当时律师说在办公室不方便,让前台准备了间会议室接待。
莫佳当时年少无知,还和同事感慨律师实在太高大上了,随便咨询一下都能单独开一间会议室接待。
现在想起来,想必他的办公室也应该是这般混乱吧。
莫佳几乎是凭一厢情愿就扎进了这行业。
她以为自己见识过厉诚的光彩照人,就以为自己也能摇身一变成刻板印象里的律政俏佳人。
可直到走进门里才发现,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的光环和色彩,多的是普通人的不易和挣扎。
从来没有一种职业是天生就能给你带来荣耀与满足的。
莫佳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赶紧沉下心来,迅速进入状态。
每天早上,她即便不一定是第一个到的,但每次一来就立刻开始给办公室里扫地拖地。
前辈们的材料她不敢乱动,但只要桌上有露出来的空地,她都会拿抹布小心擦一擦。
大家要喝什么,她也细心掌握,同事们一到,她立刻帮忙倒过来。
是以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还挺喜欢莫佳的,平时有谁点个咖啡奶茶什么的,都爱给她带一杯。
但,也仅限于此。
因为知道她只是个实习律师,而厉诚离开那天并没把她的事交代给任何人,没人会主动跟她聊案子的事,更不会教她做案子。
莫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连过了好久,每天干得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帮忙打印东西跑跑腿。
等萧瑟寒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那一刻,她忽然回神。
这该不会是厉诚给她的一个下马威吧?只是把她按在所里,却不教给她一点技能,用每月三千块把她养废。
莫佳对这个想法大为震惊,周六给厉珉上课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最近怎么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啊?”
“那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我爸妈驻外,两个亲哥又都忙。最近我外婆还生病了。”
“原来是这样啊,”莫佳突然有点惭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你婆婆没事了吧?”
“前阵子还挺危险的,后来缓过来了,这阵子一直是我哥陪她在疗养。”厉珉又解释一嘴:“是我二哥,他从小是我婆婆带大的,两人感情很深的。”
“哦。”莫佳点头。
厉珉突然警惕起来:“你问这么多干嘛,你是不是真看上我哥了?那不行啊,他那么暴虐,你也这么暴虐,你俩要是在一起了,岂不是要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男女混合双打。”
莫佳笑着摇头,忽然,脸色极速转换。
她板着脸,亮出拳头,在厉珉面前晃了晃:“那么麻烦干嘛,放心吧,我们坚强的中国女人,从不需要男人帮忙。”
“……”厉珉直翻白眼:“我可能放心不了。”
***
回去路上,莫佳一直在想要不要给厉诚发个信息。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自己带教,两个人今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她要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倒也还好,现在既然已经从厉珉那边套到消息,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慰问一下。
可问题是,她要怎么才能优雅而不失礼貌地完成这任务呢?
莫佳边骑车边琢磨,直到目的地门口,还是没能想出来。
她实在闷闷不乐地将车还到停车点,一边操作付费,一边无意识地长长叹出一口气:“唉……”
冷不丁的,旁边窜出个黑影,莫佳肩上突然被人用力一拍。
一个粗钝的男声随即响起来:“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小心要长皱纹的。”
莫佳狐疑中头一扭,看见周凯那张胖圆大脸出现在她面前后,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喊:“凯哥。”
跟莫佳一样,周凯也是厉诚团队中的一员。
他的年纪虽然比所有人都大,资格也老,但从来没有一点架子,平时不管见谁都是笑嘻嘻的。
他人也热心,每天一到饭点,就开始帮忙张罗所有人的外卖。
莫佳因而一直都挺喜欢跟他相处,平时但凡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过去问他,他总能毫无保留地分享。
莫佳这会向着他摆手:“就是憋得慌,随便叹口气,心里舒服点。”
“哦,这么回事啊。”周凯啧啧两声:“我还以为是失恋了。”
“……”莫佳苦笑笑:“我都没恋呢,到哪能失恋了。”
“那正好,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帮你物色下,隔壁团队的帅哥可真不少。”
正值元旦,所里各个部门都在组局搞团建。
大概是因为厉诚这些天一直不在,齐上作为他铁哥们自掏腰包,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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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自己部门的同时,也把知识产权的人一道喊出来聚聚。
时间明明还早,餐厅里来往的人并不多。
莫佳跟周凯一道进包厢的时候,齐上居然已经到了。人群里,只见他向他们招手:“过来这边坐。”
齐上今天晚上定的是市里一家有名的高档铁板烧餐厅,超大包厢里,所有人绕着一张长圆桌依次而坐。
来得早的,都纷纷落座在两边角落,特别自觉地给领导让出正中的位置。
莫佳跟周凯也打算往边上走,偏偏齐上过于热情,向着他俩再次重复道:“你们跑什么,来这边坐啊!小莫,过来!”
迟疑中,莫佳“啊”了声,正不知所措。
周凯轻撞了下她肩膀,自己鸡贼跑开前,朝她挤眉弄眼道:“齐par喊你呢,还不赶紧过去!”
莫佳仍旧犹豫,齐上已经让服务员过来帮忙倒饮料。
“小莫,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汽水,不然来点鸡尾酒吧,这儿调酒师那叫一个专业。”
实在没办法推辞,莫佳只得硬着头皮坐到齐上身边。
这年头只要不是一心想要进步的,谁也不想离领导太近。莫佳刚一坐下来,桌上其他人立马松了口气。
可怜莫佳一个人拘束,这会儿喝东西不是,不喝东西也不是。
齐上还尽说些无聊的废话让她更加尴尬:“之前你不是说好要请我吃饭,这都多久了,我怎么连饭的影子都没看见。”
莫佳笑容僵了下,实在讪讪:“年底了,怕您太忙,就没敢打扰。”
齐上立马装起严肃,哼了声:“我是忙啊,但吃一顿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我看你就是在敷衍我!不行,你必须赶紧定个确切时间,这顿饭我可是非吃不可的。”
莫佳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那好,今天晚上回去我就找餐厅,下周看您哪天有空,诚挚邀请您一起共赏晚餐。”
“那还差不多,不过,只吃一顿可不行啊。”齐上变本加厉:“你想啊,你还没来得及请我,我就先请你吃了,按礼节,你怎么着也得还请我一次吧?”
“……”
莫佳还真是头一次遇见不停要饭吃的领导,但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一种善意的释放吧。
与冰冷残酷的上下级关系相比,这样客气融洽的氛围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
莫佳完全不疑有他,很泰然地接受了齐上的别有用心。
一直生怕被拒绝的齐上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喜悦之下,特别大方地给桌上又另加了几大盘高级刺身,吩咐所有人想吃什么随便点。
包厢里一下沸腾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雀跃叫好,鼓着掌说“齐par大气”“齐par爽快”。
HR里唯一被喊来的韩娜眼见着气氛热烈,很是时候地举起杯子,呼吁道:“今天这么高兴,咱们一起敬齐par一杯酒吧。”
大家立马纷纷举杯。
看莫佳一直在喝果汁,韩娜赶紧给她递了杯鸡尾酒过去:“都说要敬酒,你光喝果汁怎么行,喝这个吧,这个好进嘴。”
气氛太好,莫佳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
好不容易一杯下肚,韩娜又再递过来一杯:“咱们这好几个新人吧,赶紧都来齐par这表个态。”
齐上靠椅子上,含笑看着韩娜:“表什么态啊。”
“表什么态啊,表‘带头冲锋’的态!”韩娜推着大家:“以后不仅要在事业上冲锋,也得在酒桌上冲锋。”
莫佳被撵着,跟几个小年轻又喝下一杯。
莫佳就是一杯倒的量,刚刚两杯酒虽然甜甜的不算难喝,可刚一进胃里,她立马就觉得不太妙。
然而韩娜还是没打算放过她,给她再递过一杯,说:“小莫,你来咱们所,谁出的力最大,谁帮的忙最多,这不用我说了吧?”
她向着齐上努努嘴:“还不赶紧去敬?”
齐上还能不清楚韩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就是唱个双簧:“小莫,别听她的,你别喝了。”
莫佳两边脸已经泛起红晕,脑子开始慢转,就连舌头都在发木。她身不由己:“没事的,齐par,我是该敬你。”
包厢大门突然被打开。
在场所有人看清来人后都是又惊又喜地“哇”了声。
莫佳正忙着闷酒,还没来得及转身去看。
后面人先一步开了口,男声低沉好听地道:“挺热闹啊。”
9. 第 9 章
许久不见的厉诚,突然出现,所有人都觉得很意外。而这其中,最意外的则要数齐上。
原本脑中已对今晚精彩节目有初步设想的男人,这下不得不被拽回冷酷现实。
齐上不仅不得不安分守己,更是因为担心被骂,没等厉诚落座,就随便编了个理由遁了。
唱戏的不在,搭台的再怎么聪明伶俐,也不好发挥。
韩娜见齐上溜了,只得选择放过莫佳一马,转而把注意力都投射到厉诚身上。
她很是懂事地先给厉诚倒了杯茶,再问喝饮料还是酒水。
厉诚刚刚脱了外套递给服务员,这会样子很懒地坐在椅子上,看桌对面的铁板上腾起火光。
厉诚??她一眼:“茶就行了。”
韩娜习惯性地劝了句:“要不要来点酒啊,厉par,今天齐par带了几瓶珍藏过来,口感很好。”
厉诚想都没想,依旧:“茶。”
韩娜连忙从善如流,又给厉诚面前茶杯里添了点茶,接着道:“厉par虽然来得晚了点,但是不是还得给咱们指示两句?”
桌子上的人,特别是知识产权部门的,一下子都躁动起来,拍着桌子起哄:“说两句,说两句。”
厉诚白过周围一圈:“都是兄弟姐妹们出来吃饭,说什么说,你们不嫌我啰嗦,我还嫌累呢。”
“这话说的,谁能嫌您啰嗦啊!”韩娜会来事,端起自己重新斟满酒的杯子,倡议:“厉par谦虚,但咱不能不懂事啊,大家把杯子举起来,咱们一起敬厉par一杯!”
一时间,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
莫佳已经有点晕了,两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起身。
才刚准备去拿饮料,耳边又传来韩娜催促:“端酒端酒,这可是敬师傅呢,哪有喝饮料的。”
桌上立马有人附和:“是啊,这可是师傅,连敬三杯都是应该的。”
“……”莫佳皱着眉,迟疑中只得把手又伸去酒杯那。
“都坐下来吧。”厉诚声音又响起来:“今天就是个简单的聚餐,别弄这么复杂,你们真这么有精神,留着年会上跟齐上好好喝。”
他根本不动,更不拿杯子,语气亦是无法让人拒绝的坚决,明摆着就是不想搭理。
现场站着的一时间都有点手足无措,纷纷将目光投向韩娜。
同样看过去的,还有厉诚:“韩部长今天好像挺馋酒的,刚刚进来就开始看你劝酒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杯子上慢慢画圈:“你要真这么想喝,也不用拉着大家找这么多借口,单独敬我就行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厉诚话里的排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就坐,只留下韩娜跟他打擂台。
一时间,韩娜脸色都有些变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得罪了厉诚,只得赔笑着先把手里的酒喝了,再赶紧坐下来,自此不敢再冒头。
包厢里再没人劝酒,气氛虽然不如一开始的虚假繁荣,但大家三三两两吃饭聊天,心情自然要比一开始放松。
莫佳也终于有时间能缓缓,一直歪在座位上,撑着头,感受着脸上一阵接一阵发热,意识迷离。
***
聚会下半场,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纷纷提议要玩游戏。大家七嘴八舌地提议了一堆,各有各的优点,实在做不出选择。
最后还是周凯一锤定音,说:“就玩真心话大冒险!老年人跟不上潮流,也懒得学了,就只会这一个。”
“不过为了提高咱们厉par参与度,也为了显示他独一无二的地位,”周凯满嘴跑火车:“大冒险的玩法由厉par来定。”
“好啊,就让厉par下任务!”
所有人附和。
“厉par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周凯立马向着厉诚挤眉弄眼。
厉诚轻嗤了声,算是默认。
游戏开始的第一轮,大家都还比较含蓄,提出的问题相当常规,一直没用得上大冒险。
玩着玩着,渐渐放开,大家的问题也开始八卦了起来。
“初`夜是什么时候?”
“有没有在恋爱阶段劈腿跟其他人睡`过?”
“最不为人理解的XP是什么?”
……
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终于有同事绷不出,选择大冒险,大家纷纷看向厉诚,期待厉诚会给出什么挑战。
一直只做壁上观的男人,还是跟方才似的懒懒的,语调也是不紧不慢:“我说什么都行是吧?”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必须的~”
厉诚:“古人云,寓教于乐,融学于趣,是最利于知识增长的,那咱们就利用这个宝贵的机会,一道分析几个案例吧。”
方才还喜笑颜开的所有人:“?”
厉诚扫了眼第一个吃螃蟹的那位,悠悠道:“酒文化,在我国具有悠久的历史,但过量饮酒可能引发安全事故。第一个问题,共同饮酒后产生人身伤亡事件引发法律纠纷的,共饮者是否需要承担责任?”
厉诚在聚会里开课的行为虽然下头,还好案例给的并不算复杂,第一位简单回答了个“需要”就给过了。
但紧跟着撞枪口上的就没这么容易了,厉诚:“共同饮酒后产生人身伤亡事件引发法律纠纷的,共饮者可能需要承担《民法典》中规定的哪些责任?答出一个法条并作简单解释即可。”
……
……
厉诚每个问题都不离“酒”,就是傻子也知道他在针对谁。
韩娜明明已经喝过好几杯,脸色却是越来越灰,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如坐针毡,完全下不来台。
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不用“加班”,大家连忙很有默契地把真心话的问题难度调低,以阻击厉诚的借题发挥。
谁能想到这男人的战术打法也在相应改变,见大家不再走入大冒险环节,便将环节搬进了真心话里。
恰好这时是韩娜被抽中,大家还没来得及想好问题,厉诚先所有人一步开了口。
“根据《民法典》等相关法律规定,出现哪四种情况时,同桌饮酒者有可能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韩娜原本发灰的面色,这下刷得红了。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放低声音抱歉道:“厉par,我是做行政工作的,对法律条文这些不熟。”
厉诚说:“法律也是根据现实进行提炼的,你平时即便没有特意留意过,也可以结合自身经验总结归纳下。”
韩娜脸色越来越红,不发一言。
厉诚也没多强迫,又点了另一个人帮忙回答。
大家齐刷刷看过去,正是方才也劝莫佳喝酒的那一位。
***
聚会最后在一阵诡异气氛里草草结束。
大家生怕会被连累似的,在厉诚主动按下“结束键”的那一刻,赶紧收拾东西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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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作鸟兽散的速度之快,以至于等厉诚出包厢上个厕所再回来,包厢里除了忙着收拾残局的服务生,
就只剩下窝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莫佳了。
莫佳中途只是想撑着头缓一缓,谁能想到眼皮子一耷拉下来,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厉诚开始考大家的时候,她正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韩娜忍不住面红耳赤的时候,她被识相的同事们搬到一边沙发上更好休息,身上还被盖了条宽大的毯子。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条毯子,缩在里面呼呼大睡的莫佳被大家忽略,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见他进来,服务员跟见到救星似的,连忙向着他招手道:“帅哥,你们这还躺了一个同事,你一会走的时候,千万别把她忘了。”
——同桌饮酒的明知对方不能喝酒仍劝其饮酒、强迫性劝酒、酒驾未劝阻导致发生损害、未安全送达醉酒者,有可能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厉诚皱着眉,盯着那蜷在沙发上的一团看了会,最终妥协地走过去,向着那里面人道:“能自己走吗?”
压根一点反应也没有。
厉诚伸出只手,轻轻推了推那一团。
重复:“能不能自己走?”
旁边服务员都笑了:“都在打小呼噜了,这会肯定已经睡死过去了,你喊是喊不醒的。”
小伙来把毯子掀开一角,莫佳一张巴掌小脸从下面露了出来。明明也睡了有阵子了,她脸上还是红扑扑的,像个年画宝宝。
“酒味还挺重的,这一觉恐怕要到明天早上了。帅哥,你搬得动不,要不要我帮忙?”
小伙立马撸起袖子,准备来搭把手。
厉诚连忙侧过身子,将他阻隔开来。
“我一个人就行。”
厉诚将方才刚套上的外套重又脱了,冷着脸坐到莫佳身边,又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她。
莫佳仍旧毫无反应,连哼都没哼一声。
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这会即便睡得很死,却不算踏实,一张脸上不仅潮`红未退,所有五官都在使劲似的皱成一团。
没有枕头,她头别扭地陷进沙发,嘴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响。
厉诚用自己外套将她重新盖好,先将她头轻柔抱起,再搂着她腿弯,试图将她整个抱起。
莫佳这时突然扭了下,贪恋沙发的柔软似的,用力翻了个身往沙发方向扑腾过去。
厉诚连忙调整姿势去搂她,她却变成了一条滑手的泥鳅,明明眼睛都没睁,偏偏每次都能在拱来拱去里挣脱他束缚。
几番缠斗,厉诚出了一脑门细密的汗。他实在是有点不耐烦,琢磨着是不是直接把这女人当沙包似的扛肩上。
莫佳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很温顺地被他抱了起来。
喝醉的人缺少知觉,莫佳一不闹腾,身体便如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耷拉着。
她脑袋自然也毫无支撑,厉诚往怀里收一下,她头便贴近他胸口,再往前走几步,她头又歪出去。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厉诚心里明明憋着一团火,偏偏在碰见这一幕的时候,又忍不住要苦笑。
“莫佳,”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威胁:“下次再接着喝醉好了,看还有谁能带你回去。”
他无奈地再把手往回收了收,让她脑袋重回自己怀里。一直睡得极沉的女人突然哼了几声,梦呓似的,喃喃道:“厉诚,别骂我。”
10. 第 10 章
好端端的突然就被点到名字,厉诚一下怔住,脚步赶紧停了下来,皱着眉心看向怀里的人。
莫佳仍旧紧紧闭着眼睛,黑而密的睫毛鸦羽般盖在脸上,压根没有一点要醒的样子。
怎么会睡着了还要念他的名字?
而听起来,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厉诚摇摇头,加快步伐走去车边。
小心翼翼地将她安顿在车后排座上,用安全带固定。
说起来,这其实并不是厉诚第一次给喝醉的莫佳善后。
她酒量一向极差,哪怕只喝一口啤酒也能立马红脸。
一杯下去,很快就能陷入神志不清。
两人认识第一年的那个寒假,恩言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能不能来某KTV接她回家。
“我跟同学们在外面唱歌,稍微多喝了点。”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已经开始大舌头了。
厉诚那会正忙,想也没想:“直接喊司机。”又反问:“大小姐,你是不是看我每天都闲着呢?”
恩言还在撒娇:“那司机不是没你开车好。”
厉诚轻哼声:“那就更要给机会让他好好练练了。”
恩言挣扎着:“真的不行哦?”
两个人正说着话,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段熟悉的前奏,厉诚没再说话,很用心地去听。
很快,一个女生开始唱了起来。
“都是因为那灯泡,突然闪了一下,于是想起你,怕你,还没休息。都是因为这场雨,忽然间下的那么大,怕来不及,跟你,走在一起。”
恩言反应过来,说:“对了,你特别喜欢这首歌。不过,”她发出要吐了的声音:“明明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唱歌这么难听啊。”
是挺难听的,唱歌的这位根本毫无节奏感可言,从歌的第一句起就开始抢拍,以至于后面每一句都在荒腔走板。
五音虽不至于不全,但短短一句话里总有两三处要跑调,听得人十分煎熬。
厉诚几乎是立刻就听出这是莫佳在唱歌,想不到她平时说话那么清脆,唱歌时的嗓音却带着几分沙哑。
一时间,所有人都发现了莫佳与平日里的反差,有男生起哄道:“莫佳你完了,怎么可以唱得这么难听,我的耳朵现在受到重创,快来罚酒三杯!”
莫佳还拿着话筒,不好意思道:“我喝不了,我是一杯倒的。”
“少骗我们啊,平时越是说自己不能喝的,其实越是能喝吧!就算真是一杯就倒,反正这儿多得是人,大不了你倒下了,我们带你回去呗!”
厉诚挂了电话,却总觉得没办法集中精力。他皱着眉,硬是逼着自己看完面前卷宗。
但一沓材料只翻了十来页,到底还是没办法继续,他起来拿了车钥匙,从办公室里大步走出去。
赶到KTV的时候,恩言他们一伙人都已经散了,包厢里只剩下一个躺倒在沙发的纤瘦背影。
厉诚实在是有点诧异,也莫名有些生气。他伸出只手,轻轻推了推那背,问:“能自己走吗?”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沉默。
厉诚思索几秒,试图将她抱起来。
手刚碰到她,她突然醒了,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神迷离涣散里,她很努力地睁大眼睛,确定是他后,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莫佳声音虚浮着:“来接恩言的吗,她已经走了哦。”
厉诚不置可否,只是问:“喝了多少?”
莫佳大着舌头:“我没喝呀。”
直到撞上厉诚冰一般的眼睛,她吐吐舌头,举起手随意地画了个圈,说:“一点点。”
她这么夸张的动作,可不像是只喝了一点点。
厉诚极为严肃,语重心长地教她道:“确实不能喝的话,就要学会拒绝,而不是一味的勉强跟逞能。”
莫佳还是嬉皮笑脸的:“你在心疼我?”
“……”厉诚避开她眼睛:“赶紧起来走,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莫佳却不动:“我喝醉了,动不了,你抱我。”
厉诚皱着眉,抓着她胳膊,试图把她提起来,她却像滩烂泥似的,怎么拽都拽不起来,仍旧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
莫佳:“你抱抱我嘛。”
几次三番,厉诚实在是有点恼,他索性也不管了,站直了道:“你爱躺这就躺这吧,我不管你了。”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莫佳轻轻哼了声,也没喊住他,优哉游哉地翻了个身,预备在老位置上继续睡。
反倒是厉诚心软了,一直手按在门上怎么都狠不下心推开出去,最后只得又折返回来,按着她肩膀将她放正过来。
莫佳一双眼睛琉璃般清亮,面色莹白如玉,瀑布般的长发松散地扑在沙发上,美得足以让所有人心悸。
她扁了扁嘴,有点不服气。
“你就抱抱我嘛。”
厉诚能听得到胸腔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巨大声响,急促的呼吸,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开始沸腾的血液,和逐渐发麻的头皮。
这种感觉根本前所未有。
厉诚蹲跪在她面前,一只手不受控制地去轻抚她头发,言语则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下的严厉。
“如果你不能完全给出真心的话,就一点也不要给。”
***
回忆中抽出身来,厉诚向着车后座又看了看。
莫佳仍旧睡得很熟,巴掌小脸埋在座位上,短发在脑后倔强竖起。
厉诚当年的那句警告,与其说是说给莫佳听的,倒不如说是专门为的提醒自己。
人不应该心乱于突然而至的撩拨,更不应该盲目投入一场不知胜负的感情。
但也许正是太过专注自身,让他忽略了这句话后莫佳眼里的惊奇跟不解,以及撤退般向沙发内侧的挪动。
她甚至连声音都变低了下去,十分小心的:“不抱就不抱嘛,那么凶干嘛。”
当时的厉诚却只把这份排斥当成了欲拒还迎。
晕头转向里,他张开两手将莫佳彻底抱起来。
却不是要抱着她走,而是将她按进怀里,很用力地将她抱紧。
……
……
第二天一早,莫佳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醒来的。房间里的装修极为华丽考究,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民币的味道。
她吓了一跳,赶忙要爬起来,头却昏昏沉沉的,浑身都没力气。
思绪这才一点点回溯,莫佳想到昨天晚上被唐娜劝了几杯酒,她原本想靠意志力多坚持一会儿,谁想到最后还是断片了。
好在她没换衣服,身体也没什么异样,估摸着是同事带她过来的。
莫佳起初以为这里是酒店,起来洗漱的时候,却没在卫生间里发现任何logo。
等她疑疑惑惑从房间阳台出去,看见这栋建筑外面的景色,更是在疑惑之外增添几分惊奇。
这不就是她家附近吗?而她所在的这一栋,正是舅舅舅妈前阵子提到在装修的那个小洋楼。
小洋楼外墙面的变化其实不大,顶多就是被清理修补了一下,古朴典雅的氛围仍在。
外面一圈篱笆则是明显做了改变,原本一看就有年头的褐色铁围栏换成了亚光黑的,后面一排冬青则换成了气势很足的某种花。
莫佳一下就被这排不知名字的花给吸引了。
栅栏后面,花儿们一棵棵小树似的站着,杆子细而直,个头比一般人都要高,宽大的叶片中间缀着一朵朵颜色淡雅的大花。
北风呼呼的吹,街上每个人都缩着脖子。这都已经快进深冬了,哪儿来的这么俏丽怒放的生命?
莫佳忍不住要打开手机拍照识物,想看看这种的到底是什么花。
谁能想到镜头刚一怼上去,花丛里突然传出簌簌声响,紧跟着一张冷脸出现在镜头中央。
莫佳冷不丁被吓一跳,连连后退,手机都差点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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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听见动静的男人仰起头——花杆丛中,厉诚双手抱在胸口,亦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皱眉看她。
莫佳立马快速下楼。
客厅里,有位老太太正坐在小圆桌前翻着今天的报纸。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来,她连忙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
这是一张苍老却慈祥的脸,即便岁月已在上面留下痕迹,还依旧能看出她在年轻时是何等美丽。
莫佳对她一点都不陌生,很亲切地喊了声:“蒋奶奶。”
蒋奶奶也笑着看她:“我还在奇怪厉诚昨天带了哪个姑娘回来,怎么会是你啊?”
这也真是一言难尽了,莫佳同样是一脸疑惑地看向蒋奶奶:“我……我……”
厉诚正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束方才看见的那种大花。他从架子上拿了个花瓶插好,摆到蒋奶奶的小桌上。
蒋奶奶很是亲热地抓过厉诚的手,指了指莫佳道:“这不是住我这附近的佳佳,你俩这是什么情况?”
莫佳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厉诚就是蒋奶奶的孝顺外孙,前阵子两人一直在外求医疗养,最近小洋楼修好了才又回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
厉诚估计也对莫佳与自己婆婆相熟挺意外的,但并没多问,只是自在地坐到蒋奶奶对面,拿手机出来前,先凉凉睨了眼莫佳:“你自己问她。”
蒋奶奶啧啧:“神神秘秘的,你们该不会是——”
一听就是误会了,莫佳赶忙解释道:“奶奶,厉先生他现在是我的带教律师。昨天我们部门聚餐,我多喝了两杯醉倒了,所以他才把我带回来的……”吧。
厉诚又乜斜她一眼,轻哼。
莫佳:“???”
“哎?”蒋奶奶惊讶:“这么巧?那以后我们家厉诚就是你师傅了,你这个小丫头可要跟在他后面好好学啊。”
莫佳点点头,余光悄悄去瞟厉诚,几分违心道:“能跟在厉先生后面学习是我的荣幸。”
“怎么还叫得这么生疏啊。”蒋奶奶很不满:“赶紧倒杯茶去喊师傅,以后你可就归他管了,不得嘴巴甜点嘛。”
“厉诚也别看手机了。”蒋奶奶指点外孙,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你呀,也赶紧收收身上那股傲气吧,别总是冷冰冰地拉着一张脸。做人师傅就得对人好好负责,不仅仅是在工作上要把所知所会的都倾囊相授,在生活里,也得对徒弟呵护备至!昨天你把喝醉的她带回来是对的,但也要注意,下次就不该让人把她灌醉了。女孩子在外面醉倒得多危险啊,万一被人占了便宜,你这个做师傅的简直难辞其咎。”
蒋奶奶哼哼两声,看回莫佳的时候又是一脸慈祥:“你这个小姑娘也得学会拒绝,别别人劝两句,就愣头青似的一直喝。以后在外面谁敢欺负你,你直接找厉诚帮忙出头。你千万别被他这副样子给吓到,他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只要跟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蒋奶奶突然默了默,十分为难地说:“好像也挺不好相处的。”
莫佳,厉诚:“……”
“但他既然肯做你师傅,就代表还是很认可也很喜欢你的。你就放下一切心里负担,跟在他后面好好学就行了。他要是对你有所保留,或是对你有什么不好的,你尽管来告诉我,我帮你捶他!”
莫佳听着不由又看向厉诚。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正低眉垂目地看手机,密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直到老太太威胁十足地直呼他的大名,他这才被逼无奈地微挑起眉,有口无心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那还差不多。”蒋奶奶点点头,倒了杯水递去莫佳手里,向着她不停递眼色:“好了,好了,你也赶紧喊师傅吧。”
莫佳顿时只觉得舌头有千斤重。
深呼吸几口。
才慢而轻道:“师、傅。”
厉诚划手机的手似乎是顿了顿。
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很快,又淡定自若。
11. 第 11 章
“这都快中午了,肯定饿了吧,”蒋奶奶看了看时间:“我喊阿姨给你做点东西吃。”
莫佳连忙拒绝,说:“本来就叨扰了,怎么还好意思呢,我回去自己做点就行了。”
“自己做要到什么时候,反正我跟厉诚也是要吃东西的,你就跟我们一道吃点好了。”
蒋奶奶不顾莫佳反对,向着厨房位置叠声喊着阿姨的名字。
没想到片刻后,阿姨脸色通红地从厨房走出来,手上包了一块纱布,说:“不好意思,太太,我刚刚被烫了下,想请假去医院一趟。”
老太太连忙起身,小心去揭纱布查看情况,厉诚也终于不再黏在椅子上,向着阿姨走过去。
阿姨的手连着手腕红了一大片,手背地方已经开始出水泡了。
蒋奶奶看得“哎哟”一声,连忙将纱布又盖回去,说:“肯定疼死了,让厉诚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只是烫了手,脚又不是不能走的,我一会儿打车就行。”阿姨说着要回厨房:“我赶紧给你们做碗面再走。”
“你这样子还做什么面呀!”蒋奶奶赶紧制止:“赶紧去医院看看,我们吃饭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阿姨还在推辞:“没事儿的,做碗面很快的。”
“别操心了。”厉诚按着她肩,不由分说里带她往外走:“我给你去叫辆车。”
两人前脚刚走,莫佳想了想,说:“蒋奶奶,既然大家都还没吃饭,那不如我去给你们做吧。”
“哎呦,那哪好意思。”蒋奶奶要去拦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时不时就来蹭吃蹭喝才是不好意思呢。”莫佳很是熟悉地往厨房方向走:“吃什么,青椒肉丝面好吗?”
蒋奶奶很是欣慰地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莫佳小时候没少来这儿蹭饭,对家里布局早就是一清二楚。
厨房里虽然有过翻新,但所有东西都放在老位置。她拿出炒锅简单冲洗了下,随即手脚麻利地开始备菜。
厉诚进来的时候,她正炒着青椒肉丝,热油被火烧得滋滋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带甜的辣味。
莫佳回头见是他,说:“你去跟奶奶坐着吧,一会就能吃饭了。”
厉诚却没什么反应,也不见走。
莫佳几次回头都见他在原地,有点尴尬,于是自我解嘲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下`毒的。这边油烟大,还容易被油崩。”
简直是说什么来什么,莫佳刚一把肉丝放进锅里,热油立马噼里啪啦炸开,她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还是被溅到手背跟胳膊上。
一边厉诚终于动了动,抽了几张纸巾递过来。
莫佳连声道谢,往手上随便一擦,又去动铲子炒菜。身边厉诚却无端端挤过来,给她关了火。
莫佳一脑门问号,不懂这人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便觉得有一只手提着她后颈的衣服,给她拽到了水池边。
厉诚表情还是冷冷的,简短道:“拿水冲下。”
“……哦。”她知道这男人多数时候都是说一不二,只得乖乖照做,但又忍不住嘀咕:“其实没什么事的。”
厉诚在一边负着手,垂眸看着她拧龙头洗手,她正把衣袖往上挽,露出小半截莹白的胳膊。
他挪开眼,语气里又带着股懒:“我是怕一会有人捶我。”
莫佳立马联想到方才老太太的那些话,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厉诚刚刚之所以进来,估计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她洗过手,在他面前快速挥了挥,说:“我没事的。”
随即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奶奶人可真好,我小时候不懂事总爱跑来打搅她跟爷爷,他们不仅从来都没怪过我,还总给我做好吃的。”
简单一句,解释了她与这个家的渊源。
厉诚轻嗤一声:“他们可能也不是不想怪你。”
莫佳挑一挑眉:“啊?”
厉诚认真:“主要是怕你撒泼打滚,把他们给赖上了。”
莫佳:“……”
***
厉诚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莫佳一下想到方才她在跟蒋奶奶解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时,他在乜斜后的那声轻哼。
记忆里,厉诚这人其实一直都挺严肃的,特别是对陌生人。
好端端的突然出来这么一个动静,让莫佳忍不住浮想联翩——难不成昨天他带自己回来的时候,她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莫佳酒量很差,酒品更是不行。
两人刚认识那年的寒假,她跟同学们出去唱歌时,因为拗不过大家劝酒,只能意思意思地喝了两口。
可也就两口,莫佳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底发软,等到大家散了,所有人渐渐走光,她还是懒懒的,只想在沙发上多躺会儿。
而厉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莫佳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那会儿的头脑明明是清醒的,唯独言语和行为都不太受控制。
她于是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理智的这个暂时被压制,只能躲在后台,看奔放大胆的那个恣意表演。
——“你抱抱我嘛。”
莫佳恬不知耻的。
——“你爱躺这就躺这吧,我不管你了。”
厉诚根本不吃这一套。
可等她不再索取,他倒是舍不得地折返回来。黑着脸,恶狠狠地跟她说:“如果你不能完全给出真心的话,就一点也不要给。”
莫佳纵然再怎么被酒精麻痹,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怔了怔,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大概是直接从单位过来的,西装革履,矜贵清隽,不知道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她,一张脸上带着鲜见的疲态。
莫佳的心莫名一动。
屈着两肘撑起上身。
借着酒劲,
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
莫佳突然红了脸。
两人博弈着要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候,她虽然是言语上的巨人,却每每都做行动上的矮子。
厉诚是以一直都觉得她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可她只要一喝酒,这种固有印象便会立刻被打破——她像个患有皮肤饥渴症的人一样,不是瞎亲就是瞎抱。
所以,难不成昨晚,她又故态复萌了?
现在的莫佳实在是有点头疼,她一面迫切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态,一面又担心会在了解到不利事实时无力面对这惨淡的人生。
难啊难,而更难的,是在莫佳已经决心要放弃追问的时候,厉诚主动开口:“……还记得昨天晚上是怎么赖上我的吗?”
“……………………”莫佳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一下空白,只剩下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不停冒了出来。
莫佳眼睛睁大,耳朵竖起,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她昨晚到底又发了什么疯。
厉诚却只是淡淡哼一声,倨傲神情里,菲薄的唇轻突然上挑着笑了笑,既是无奈又是不屑。
他明明是一脸的倾吐欲,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好像多说两个字也能玷污了他一样。
“……”方才溅在手上的油点子莫不是突然又溅在脑子里了,否则莫佳怎么会突然就有一种大脑萎缩的痛苦。
莫佳想起那些年里的放肆,弱弱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说了什么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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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你的话?”
厉诚又是冷笑了下,半晌,吐出几个振聋发聩的字:“要只是言语上的冒犯,倒也还好。”
轰轰隆隆,一阵响雷从头上劈过,莫佳缓了数十秒,这才吞吞吐吐道:“我做面了。”
或许是昨晚的画面实在有点不堪回忆。
莫佳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厉诚竟没多言语。
莫佳快速把面端上桌后,趁着蒋奶奶去吃降糖药的间隙,随便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地先行离开。
老太太回来还觉得奇怪呢:“小丫头见着鬼啦,这么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你说这事弄得,她辛辛苦苦做好了面,她自己倒不吃了。”
那始作俑者的鬼正在心里轻笑,面上却还淡淡的,先帮着婆婆把面拌匀递过去,再快速给自己的面拌几下,就着青椒肉丝吃了口。
厉诚立刻顿住,觉得这面的味道很是熟悉。
老太太看出他反应,笑着问:“是不是觉得跟你公公做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厉诚又立马快速吃了几口,点点头。
“那小丫头很可怜的,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身体又不好。两个人只能投奔公公婆婆,日子过得很清苦。”
老太太拉起家常:“有一次我跟你公公看见她在巷子里哭,她小小一只蜷缩在角落里,像个没人要的小花猫似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你公公实在舍不得就过去问她时不时被其他小孩欺负了,结果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是的,我就是想吃肉。”
老太太说着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慈爱:“我说想吃肉就吃嘛,有什么好哭的。当即拉着她的手回了家,给她抓了一大把糖果肉脯,你公公则给她做了一碗青椒肉丝面,肉丝给小碗堆得都快满出来了。我们还以为她吃不掉呢,谁想到她小嘴一动一动地全给咽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们每次见她都喊她来。但小丫头很懂分寸,总怕打扰我们,我没办法,直接把她往咯吱窝下一夹,硬是拖着她来。”
厉诚难得带上点笑,说:“您也不怕被人当成是人贩子。”
“都是街里街坊的,大家都认识呢!”老太太也笑:“况且我跟小丫头强调过的,你跟着奶奶走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跟其他人就要留个心眼了。”
厉诚:“怪不得她有八百个心眼子,原来都是您教的。”
“女孩子家家的,没点心眼能行吗!”老太太想当然道:“我看佳佳还是有点傻乎乎的,以后说不定要被男人骗的。”
“……”厉诚若有所思:“那可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了,她长得又那么漂亮,身边追求的人肯定不少,难说里面会不会有一两个心术不正的。你身为师傅,一定要帮她好好把关。”
“她才刚上班,想什么谈恋爱呢,先好好工作几年再说。”
“哪儿的话!”老太太有点着急:“既要忙工作,也要忙个人的事,这两者不冲突的嘛。你反正多留个心眼,帮她好好把关,她要是受欺负了,我还得捶你。”
厉诚连连摇头,无奈反问:“婆婆,到底谁才是你亲外孙啊?”
老太太瞪眼,假装生气:“不许跟我抖机灵。唉,其实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肯定也很关心小丫头吧,否则刚刚人家在那儿做菜,你干嘛挤厨房里去?”
厉诚立马噤声,低头专心吃面。
“你不是不会做饭吗,平时又最讨厌厨房的那股油烟味。你别跟我说是去给人打下手的。”老太太直接拆穿:“让徒弟去给咱们做碗面,你这师傅就开始心疼了?”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厉诚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主要是怕她下`毒。”
12. 第 12 章
不知道是不是蒋奶奶助攻有效,莫佳下午就收到了厉诚主动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起初她还以为是厉诚对昨晚的事仍旧耿耿于怀,发信息过来要向她兴师问罪。
没想到他发了一堆案件材料过来,让她尝试着进行归纳整理,并拟定一份起诉状。
莫佳如同打了鸡血似的,立马钻进自己房间看案子,一度连给家里准备晚饭的事都给忘了。
她跟厉诚在一起,不止一次看他坐在书房里写这玩意儿。她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起诉状的大概框架是有数的。
她仔仔细细写过一稿,再从裁判文书网上搜一篇差不多案情的进行补充,当天夜里就给厉诚发了回去。
莫佳:“师傅,请审阅。有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果然是有一就有二,自从突破心理防线第一次喊出“师傅”这两个字之后,现在再喊已经没什么心理压力了。
她揣着小手,心扑通扑通在跳,两只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着手机屏幕,像个等待老师阅卷出成绩的焦急考生。
无奈等了半天,厉诚那边愣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她想要催促可又不敢,踌躇不定中,又是带着手机上厕所,又是带着手机一同洗澡。
等到后半夜,莫佳实在有点儿熬不住。
她鼓起勇气又给厉诚发了条信息:“师傅?”
厉诚这才慢慢悠悠发过来信息,却是:“?”
莫佳看着这个问号还有点儿懵——怎么的,贵人多忘事,两人之前的沟通就在上面,他这也能忘了?
莫佳只好耐住性子又发了一遍:“师傅,起诉状已经发给您了,请审阅。有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厉诚这次倒是回得挺快,只是文字比方才那个符号还要让人难以接受:“格式不错!”
而言外之意就是——内容是shi?
莫佳犹豫着问:“那要怎么修改呢?”
厉诚回复:“上班之后再说。”
莫佳刚准备狗腿一波,厉诚那边新发的文字扎眼。
“月薪三千还加什么班?以后节假日和大晚上别发信息。”
莫佳只觉得心口一阵痛,快速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就关上手机。
元旦假期一过,莫佳早早就到上诚。
因为提前预告过今天要开部门会议,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来齐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声音或大或小的讨论着什么。
平日里,大家要么是去走访客户,要么是忙着开庭,莫佳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人聚得这么早、这么齐。
就连平时散漫惯了的周凯也已经早早到工位了。
莫佳挺高兴地去跟周凯打招呼,周凯一看见她,跟见了鬼似的,狠狠用手敲了下头,说:“哎哟,我这脑子,怎么把你给忘了!”
莫佳一脸疑惑。
“那天聚餐结束之后,是谁给你送回去的?”周凯抓着莫佳胳膊一阵摇,想确定她是不是假人似的:“我本来想好了务必要把你送回去的,那不是突然多喝了几杯,脑子就糊涂了。这几天我还在想呢,这心里怎么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呢,原来是把你给忘了!”
“没事儿吧?是安全回家的吧?”周凯又问:“那天到底是谁给你送回去的?我看你老早就不行了,聚餐后半段一直在睡吧?”
莫佳顿时支支吾吾起来,琢磨着该如何应付过去。提厉诚是肯定不行的,随便说个其他同事又容易露馅。
莫佳只得硬着头皮掩饰道:“后来我自己醒过来了,就自己回去了。”
“自己醒了回去的?”周凯倒是没多想:“下次别逞能了啊,不能喝就别喝,要么就找个靠谱的来接你。”
莫佳连连点头:“我其实也不想喝的,也不会喝。”她欲言又止:“那天是因为……”
周凯接过她话茬:“我明白,都是因为韩娜呗,疯了一样劝你酒。其实她平时也不这样,挺高冷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上了酒席就这么闹腾。”
莫佳不想得罪人,即便周凯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还是沉默着不置可否,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周凯又说:“不过你放心吧,她以后再也不敢了,不仅仅是她,只要是咱所里的,估计以后都不敢劝酒了。”
莫佳脸露疑惑,周凯立马把那晚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时,厉诚拿韩娜开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一提到八卦,周凯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可惜你睡着了,韩娜那晚的脸色啊,真是赤橙黄绿蓝靛紫,花得那叫一个好看嘿嘿嘿……”
莫佳顿时怔住,想不到厉诚会在那样的场合里说那样的话。
他即便为人严肃严厉,却也很知道分寸,即便当年在课堂上遭到莫佳那样的“调戏”,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跟韩娜应该共事多年,韩娜又是部门领导,即便她有什么不当之处,他也应该私下沟通。
又或者,莫佳想,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过分照顾别人面子,完全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只是她就惨了,韩娜吃了这么大一瘪,往后会不会故意刁难她呢?
***
莫佳没时间多想,部门会议很快召开。
莫佳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厉诚已经坐在第一排,背靠椅子上,拿修长的手指翻着什么,神色淡然里带着一贯的倨傲。
莫佳跟在人群里,从他身边走过去时,跟着大家很轻声地喊了声:“厉par早。”
他手指敲了敲纸,眼睛似是向着旁边扫了下。
等人坐全,厉诚很简单地说了两句开场白,便没有一句废话地让在座的汇报手里案件的进展。
会场里没放席置卡,莫佳不好意思抢前排,很识相地坐在所有人后面,拿着本子做记录。
第一个人的案子还没讲完,会议室门打开,周凯蹑手蹑脚走了出去,等第二个人差不多汇报结束了,他才又屁颠颠回来,坐到莫佳身边的同时,给她塞了杯奶茶过来。
莫佳意外:“谢谢凯哥。”
周凯笑嘻嘻地向着她摆摆手:“喝点吧,今天这会有的开呢,该补充点能量了。”
这话说得可暖心,只是,莫佳眨巴眨巴眼睛:“这第二个人还没汇报结束呢。”
这才消耗了多点能量呀?
周凯咂嘴:“那不是我因为我最讨厌开会吗!”
作为一个爱动的胖子,周凯可没耐心一坐就是几小时。汇报的人在上面上大课,周凯这个闲不住的就在下面开小课,一张嘴叭叭的跟莫佳说个不停。
“刚刚那个外观设计的还能勉强听得懂,这个发明专利的就直接懵圈了。怎么个事呢,当律师就够难了,为什么还得懂技术啊。”
“又来一个发明专利,我是真看不明白这权利要求啊。小莫,你是学工科的吧,这些技术方案你能看得懂啊?”
……
今天这会是厉诚昨晚才通知,事出突然,大家都是几乎拿着文件现场汇报,准备更充分点的,会拉出一个思维导图方便讲解。
唯独部门卷王余清子,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居然仍旧赶了个制作精美的PPT出来。
周凯的吐槽之魂被激发得越发厉害,酸溜溜地说:“也不姓陈啊,怎么总是一枝独秀呢。”
周凯轻轻撞了下莫佳:“前阵子她跟我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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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腰疼,现在原因终于找到了,原来是腰椎间盘突~出啊。”
周凯语气实在太过于阴阳,即便莫佳不停在心里告诫要克制,还是没能忍住鼓起腮帮子笑出来。
后排不停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来,坐前面的纷纷转头来看。
等余清子汇报结束,厉诚点评的同时直接点了周凯名字:“你好像有挺多话想说啊,直接上来说吧。”
一时间,台下众人爆发出起哄的声音,全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热闹。
周凯脸皮确实是厚,面对此情此景不仅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张开两手,满脸陶醉地如同享受欢呼。
他来前没做什么准备,数字什么的全靠“估摸”:“上次的批量著作权案子一共三百来件,现在陆陆续续和解了一百来件,还有一百来件在调,一百来件已经立案。我跟几个法院都打过招呼了,年底先判出来几例杀鸡儆猴,这样陆陆续续估计还能调不少。”
厉诚抱着两手,语气冷淡:“又有一批新的案子?”
周凯立马激动:“我正想跟你汇报呢!”他把刚刚带来的一沓材料放去厉诚面前,说:“多亏了领导一直以来的提携和关怀,原告看这个案子搞得挺好的,现在想换个平台再做一批,我已经把证据材料初步整理过了,估计还能有三四百个案子。”
材料真是挺厚的,一看就知道周凯对这项目很感兴趣。但厉诚拿修长的手指只是翻了几页就停下来,兴致缺缺都写在脸上:“你想接?”
周凯立马狗腿地点点头,说:“这些案子不难,就是要花点时间整理立案材料。我这个月加班加点弄一下,送到法院很快就调出来了。”
厉诚将材料往前一推,语气陡然加重:“如果我说不同意你接呢?”
周凯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下来,会场里起哄的声音又起。他没好气地瞪了大家一眼,看向厉诚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厉par,别啊,请三思啊。”
厉诚完全不吃这一套,依旧严肃:“这种案子没有一点难度,只是麻烦在不停取证和复制诉状上,你就是做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提高。”
周凯脑瓜子一下嗡嗡的,上次接同一类型的案子,厉诚就是这么说他的,这次又来老生常谈。
他很是为难地抓抓头,说:“厉par,我知道你关心我们,想带我一起做专利的案子,可我以前数理化学得老差了,专利里的那什么权利要求、技术方案,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真搞不来这个!”
“我知道这类型的著作权案子纯粹就是堆时间,没什么难度,可是咱们团队里是不是不仅需要有人冲锋陷阵,去挑战大案子,也需要有人在大后方收拾残局,捞捞小虾米啊。”
周凯强撑着苦笑:“那这些边边角角的工作就让我来做呗,我没什么大的抱负,就想老老实实地挣点小钱。”
“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让你跟在后面捞虾米?”
厉诚直直看向周凯,语气越发冷厉:“这些案子我随便找个实习律师来做,既能准时完成任务,又不用给多少提成,何乐而不为呢?”
厉诚无论有多不满,情绪依旧稳定,一段话亦完全是平铺直叙。可这些话听在周凯耳朵里,却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厉诚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他给优化啊?
果然下一秒,厉诚将鹰一般犀利的视线放到会场后排某个满脸紧张神情的姑娘身上。
莫佳隐隐感觉出什么,正觉得头疼,放在桌子下面的两只手交握着无声祷告:“别喊我、别喊我……”
“莫佳,”厉诚声音却像催命似的直击而来:“下面这段时间,你先跟着周凯熟悉一下著作权的案件。”
13. 第 13 章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早上只是一场普通的案件分享会,直到有人汗涔涔地从会场里出来,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厉诚这次完全是有准备而来的。
大家对周凯表示同情,感慨“伴君如伴虎”:“这完全就是杀鸡儆猴嘛,明摆着要警告我们,以后要是不听他的意见接案子,他立马就能找人把我们给换了。”
但大多数人还是在看热闹,纷纷调侃:“什么杀鸡儆猴,咱凯哥这体型,明显是杀猪儆猴。你也别妄想挣扎了,赶紧把能交的案子都交出去,再晚就没法抢救了。”
“不得不说,厉par是真刚啊,开着会就把人直接点出来,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人家也有那资本啊,大家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靠他给饭吃,他当然能为所欲为了。”
“要我说,厉par已经手下留情了,面子那都是虚的,说到底还是放了凯哥一马。这也能算严厉吗?”
“老实说现在团队里的风气真的有问题,太多人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再不敲打敲打都得废了。”
办公室里,大家讨论热烈。
一向叽叽喳喳,绝不错过任何八卦的周凯,因为处在漩涡中间,鲜见的无多言语。
被当成枪使的莫佳自然也不敢说话。
直到中午大家凑在一起点外卖,周凯照例来问她吃什么的时候,她才苦恼道:“不好意思啊,凯哥。”
“说什么不好意思,跟你又没关系喽。”周凯倒还是挺客观的:“厉par铁定早想拿我开刀了,就算没有你小莫,也会有小红跟小明,咱得对事不对人啊。”
莫佳对周凯好感更甚:“凯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了。”
周凯拿肉乎乎的一只手在脸旁边笔出一个“V”字,还挺好奇:“怎么滴?我听听看你有什么高见。”
莫佳说:“心宽体胖啊。”
周凯噗嗤笑:“那是心宽体~胖吧。跟个胖子说这个词,我看你简直是罪大恶极啊!”
莫佳连忙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周凯重重拍了下她肩膀,又没忍住长叹了一声:“赶紧吃午饭,下午一上班就教你做案子。我现在是真怕啊,我不给你交待好,我就得给厉par交代了。”
***
周凯最近接的是一个网红美术作品著作权侵权的案件。
作者原本只是随手设计了一个可爱动漫形象,每到逢年过节就给它换个相应造型,发在社交软件上自娱自乐。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玩意,在被几位达人转发后突然就红了。
现如今这个作品已经联名了好几个大牌,周边产品卖的特别爆,市场上也出现了一连串蹭热度的“仿冒品”。
莫佳一看周凯发过来的作品登记证书就认出来了,这不正是昨天厉诚给她的资料里的那只“吗喽小猴”嘛。
原来所有看起来的“不经意之间”,早已草蛇灰线埋下了许多伏笔。
厉诚早上说的那番话也不是兴之所至,恐怕早就已经在很久前计划好了,只等她这个倒霉蛋自己跑来接盘。
无论在哪个单位,被领导当枪使都是极其危险的,何况这事还发生在几乎所有同事面前。
莫佳从来都不想站队,但现实情况就是逼着她不得不跟厉诚坐在一条船上。
不用想也知道,大家现在肯定对她议论纷纷,说不定已经开始质疑她被招录进来的原因。
但这种种顾虑带来的挫败感,在跟终于可以做案子的兴奋比起来,还是完全不值一提。
莫佳整个人都沉浸在开始做案子的喜悦里,所有烦恼就请往后靠靠吧,现在可是发奋时间。
跟厉诚一样,周凯让莫佳整理的还是起诉状等相关文书。
周凯说:“之前原告打击的是淘`宝平台,这次我们搞定拼爹爹。我之前已经在APP上扫了一遍,把长得像的全买了回来,现在玩具陆陆续续都到了。你先按照我购买时间戳整理起诉状,等我约好公证员做了收件拆包的证据材料,咱们就能去法院递立案了。”
莫佳起初听得一脸懵,不理解周凯说的什么是“扫了一遍”、什么是“时间戳”,直到跟着周凯把整个流程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才发现这工作其实……
真还挺傻瓜的。
一般的盗版店家通常连货品名称货品照片都懒得改,只要将“吗喽小猴”几个字输入搜索栏,或是直接搜图,购物软件上便立马会蹦出来无数相同或相似产品。
这个时候,律师的工作便可以简单概括为两个步骤:将购买和收货两个流程分别进行固证。收货环节,因为产品总是要到手上的,周凯喜欢直接约上相熟的公证员,请他们直接收钱做事出材料。
购买环节他则偏爱一些专业机构提供的时间戳工具,简单说就是在采取购买操作前打开这个软件,然后它就会自动帮忙录屏,记录好你操作购买时带有时间戳的电子证据了。
莫佳的工作就是逐个查看这些看似冗长繁杂其实又很有规律的证据,从中提炼出店名、营业执照、销售情况等等,并将之写进已经有现成模板的起诉状里去。
莫佳的耐心早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程制图里被磨去了棱角,周凯这种拿提成的做个几份还要摸一会鱼呢,她一毛钱没有居然可以一坐就是一天。
周凯原本还想去给她挑挑刺,结果人家小姑娘眼睛又亮又锐利,手上键盘打的又快又准确,甚至还跟他显摆呢:“周律,起诉状里有几个西文没用TimesNewRoman,我给你改过来了哟。”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周凯原本忙忙碌碌至少一个月的工作量,在有莫佳协助后,居然两个礼拜就做好了。
两个人送完起诉材料,莫名都有一股成就感。
特别是莫佳,几个星期之前她还是一个连著作权保护期限都记不清的菜鸟呢,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出现在原告代理人那一栏了。
虽然不能写上她的名字,虽然她的手机号被写在最后一个。
“周律,咱们还有这种案子吗,我觉得其实挺有意思的。”莫佳刚吃完碗里的,已经开始期待锅里的。
周凯方才还挺高兴,一听这话立马失落地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应该是做到头了,你倒是还有机会。”
莫佳完全不敢出声:“额……”
“厉par说得是真没错啊,这种案子连你这种职场菜鸟都能迅速掌握,我这种老鸟是再没机会接咯。”
周凯忍不住仰头望苍天:“原来这种案件真的这么简单吗?原来我真的这么弱吗?原来这些年的我都是受厉par的荫庇才活着吗?”
周凯是一脸的痛不欲生,莫佳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犹犹豫豫之间,憋出两句:“要不就按照师傅的指示,做点别的案子?”
“没错!”周凯突然又昂扬起来,眼睛射出光芒:“我今天就得去庙里拜拜,祈求上天让我常伴厉par左右!”
“……”莫佳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了,这是传说中的在上进和上班之间选择了上香,在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了求佛?
周凯说做就做:“趁着时间还早,我现在就到庙里去。今天午饭你帮忙订吧,记得,其他人的都不重要,但一定要给厉par伺候好!”
***
周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莫佳一个人不知所措。
部门里的其他同事还算好打发,快到饭点之前挨个征求意见就行了,可厉诚那边又该怎么办呢?
那天会议结束后,两个人就几乎没说过话,偶尔莫佳跟他在所里遇见了,礼貌招呼一声,他每每都直接忽略,昂首挺胸地径直往前走。
在厉珉那也是差不多情况,他直接将她当空气,宁可无聊刷视频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两个人关系已是很僵,莫佳是真害怕自己又会得罪他,是以提早敲开他办公室,问他中午吃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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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诚一直在看材料,哪怕见她进来也没挪开视线:“吃什么都行,没什么好挑的,外卖这种东西只是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
“……”莫佳牢记周凯叮嘱:“那也应该有您爱吃的吧?凯哥临走前特地给我布置的任务,午餐一定要让您满意。”
厉诚这才抬头看了看她,沉吟几秒,说:“我想吃的东西,可能不太好弄到。”
难不成要满汉全席?莫佳问:“是什么呢?我尽量满足。”
厉诚放下手里的事靠到椅背上,语气又透着那么点懒散,像跟人开玩笑似的:“我想吃青椒肉丝面,你做的哪种。”
“……”莫佳眨巴眨巴眼睛:“这个好像还真能满足,就是稍微有点儿不太一样。”
午餐时分,一份热腾腾的青椒肉丝饭被推到厉诚面前。
在厉诚疑惑神色里,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现在这个收入不太能支撑我每天点外卖,所以我时不时就自己带饭过来。”
也真是巧了,莫佳今天做的配菜正是青椒肉丝。
厉诚表情仍旧严肃,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不得不说,他把饭盒接过去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厉诚:“那你一会儿吃什么?还有饭吗?”
饭盒洗得相当干净,是浅浅的粉色,打开一看,里面自带的勺子上也顶了个粉色装饰。
厉诚跟那不像猫也不像兔子的小玩意对视须臾,最后还是将之扔回给莫佳。
莫佳赶紧伸手接着,说:“我早上带了两个包子还没来得及吃完,一会儿热热当午饭就行。”
“包子?”厉诚重又看向她:“自己家做的?”
莫佳点头:“前阵子比较闲,就自己在家做了一堆。”
厉诚:“那也拿过来吧,你这点饭根本不够。”
莫佳:“……”
这算怎么个事呢,莫佳满肚子不满,不带这样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的,多少得给她留一口吧。
莫佳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还是只能唯唯诺诺。
她赶紧出门给热了包子回来,却见桌子上多了一个很大的外卖盒。厉诚指了下,语气随意:“不白吃你的,你吃这个吧。”
莫佳意想不到,腹诽着这还勉强算他是个人吧。
大中午的,她也正饿肚子呢,没多谦让地就把外卖盒拿过来,只在口头假意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厉诚没惯她,直接伸出手抓住外卖盒:“那我扔了。”
“……”莫佳哪还敢装,赶紧手上使了点力,好歹是把外卖盒子给抢救回来了:“扔了多浪费啊,还是我吃了吧!”
语气里多少有点忍辱负重。
内心却又多少还有几分欣喜。
厉诚给的这外卖盒子一看就很豪华,价格绝对不便宜。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更是精彩。
三文鱼腩、金枪鱼大腹、马粪海胆等等等等,莫佳爱吃的刺身居然都在里面了。
莫佳是一肚子满足,厉诚却不以为然:“客户点的,可能是觉得我肠胃太好了。”
律师这个职业,作息不算规律,厉诚的胃一直都不太好。
加上他口味挑剔,素来不喜欢吃生冷的东西,是以以前莫佳每次吃这些,他都拿不解目光看过来。
想要巴结,却又找不到正确方向,厉诚这客户真挺迷糊的。但也亏了他迷糊,莫佳今天才能有口福。
但问题又来了,莫佳提着这么一大盒东西要怎么出去,同事们问起来的话,她又该怎么解释?
直接说是boss给的?那是不是更坐实了她是厉诚插`入部门的那根钉?
“你就坐我办公室里吃吧。”厉诚突然开口。
莫佳立马睁着一双不解迷离的眼睛看向厉诚——他怎么能猜到她心里想的???
厉诚略微皱眉,语气里很是嫌弃的意味:“免得你在外面忍不住要跟大家炫耀。”
“……………………”
14. 第 14 章
哪怕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去,两个人现如今居然又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坐着,各吃各的。
这画面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在此刻真实上演后,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平和?
莫佳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拘谨,渐渐也就放开了。倒是厉诚一直表现得泰然自若,好像面前坐的不是她,是树桩。
两个人认识那么久,莫佳似乎从没在厉诚这里感觉出他对食物有哪怕一点的热切。
吃饭这件事对别人或许是享受,对他却仅仅只是简单维持生命体征的规定动作。
不管吃什么,他都放个手机在旁边刷着,边消磨时间边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艰难下咽。
莫佳曾经专门因为这事问过厉诚,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或许等你下厨,我就没这么烦吃饭了。”
莫佳这么想着,手里的筷子蓦地停下来,两只眼睛忍不住偷偷向他所在方向瞟过去。
即便他还是习惯性地在看手机,但此刻一口接一口吃饭的速度,似乎是比之前要快的。
所以,这是认可她做饭的手艺?莫佳觉得也不奇怪,她“师承”蒋奶奶,厉诚会喜欢这种味道也很正常。
一直专心吃饭的男人忽然抬了抬眼,犀利目光直直扫到莫佳脸上,正好抓到她看过来的视线。
莫佳一阵心虚,连忙躲开。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就又把视线挪了回去。
厉诚略微挑了挑眉,神色不解。
为了缓解尴尬,莫佳索性没话找话地说:“师傅,之前我写的起诉状,你还没给我点评呢。”
厉诚早就已经习惯将工作跟生活混在一起了,无所谓她在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些,反问:“你不是刚帮周凯做了几百个案子吗,你先点评点评自己。”
有过这阵子的摸索,莫佳其实有了很多感悟,她索性放下筷子道:“我是有将自己写的跟凯哥的那些比较过,之前我对事实和理由的描述比较模糊,要么没有描述准确,要么将两者混为一谈,选取的法条也有一些问题。”
厉诚则一直在吃饭,餐盒里已经空下去一多半,他筷子上又夹了一口,嘴里却还没吃完,含糊问:“还有呢?”
“一开始我没来得及做证据材料,心里也没什么底,不知道到底该摆哪些东西进去。现在跟着凯哥做了这么多案子后,我对这一类案子的证据构成已经很清楚了。我更加意识到一个案子要想给法官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的一点是将卷宗整理好,证据得有目录,每一页都要打上页码,这些事情虽然很小,但得到的收益是可观的。”
莫佳想到自己赶出来的那些足以堆成小山的材料,忍不住摇头:“法官就像是阅卷老师,每天批那么多卷子,肯定会疲劳。我们能做的除了是答对题,还得保持卷面整洁,把案件材料准备的足够‘清楚’,事实要清楚,说理要清楚,证据要清楚。”
以前,莫佳只觉得甩出国家标准让她修改格式的厉诚是在吹毛求疵和故意刁难,直到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会儿两人的交往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她似乎总是想着让他听自己说话,却往往忽视了他在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让莫佳忍不住想为当初的自己说句对不起,可一看向厉诚,又觉怎么都张不开嘴。
还好厉诚没让这份懊恼中的自省维持多久。
他语气很欠地道:“这么简单一个案子,居然能悟出这么多?”
莫佳:“……”
厉诚轻笑两声,语气极尽阴阳之能事道:“你可真厉害啊。”
莫佳:“……”
早知道今天的这碗饭,就不应该端给他吃。
***
莫佳重新吃回她的刺身,小声咕哝着:“……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案子。”
厉诚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不上吗?”
莫佳点点头:“你不是在会上说这些案子太简单吗,给我这种实习的练练手还行,不值得执业律师们花太多精力。”
厉诚说:“连你这种实习的以后都不许做这种案子。”
莫佳一脸疑惑。
厉诚开口解释之前,先三两下把饭给吃完了。
莫佳看得一脸震惊:“没事儿的,师傅,你慢点吃,一会儿要是冷了,我再去给你热。”
厉诚:“也不是不是冷啊热的事。”
莫佳:“???”
厉诚沉声:“主要怕说完了可能气得吃不下饭。”
莫佳:“……”
厉诚拿过一边的水喝了几口,这才又重新说道:“这类型的案件相信你也发现了,判定难度并不高,证据的搜集也相对简单,只要当事人给出需求,很快就能批量生产。现在经济不行,想靠这类案件回血的当事人会越来越多,诸如这样的案子也会越来越多。但你其实也发现了,这里面会出现一个矛盾。”
厉诚讨论到专业性的问题时,周身气场更甚。他好像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即便是最枯燥乏味的工作,经他口一说出来,就极容易吸引人跟着他的节奏去听去想。但莫佳不是个好学生,她思维实在是有点跟不上:“……我发现了吗?”
“案件的数量在爆发式增长,但法官数量却很难跟着变多,这就是现在最大的矛盾。既然你都能为了方便法官,想到要尽力把卷宗做好,那法院自己也能想出办法给自己减负吧?”
厉诚靠上椅背:“最近连着好几个地方的法院都出台指引,提出十件以上的规模化诉讼就要进行约谈。你们手头的这些案子现在之所以能做,是因为产业集聚造成被告所在地重合度高,你们现在能一次性能往一个地方的法院送一两百件案子。但以后等他们渐渐都把口子扎牢,一次只能送十件,你们准备要怎么办?”
莫佳突然有点懂了:“那样的话,岂不是有很多案子都没办法立案了?我们现在在平台上搜线索的时候,确实喜欢找同在一个地方的被告,有些特别远,销量又不高的,就索性以平台投诉替代起诉了。如果法院把立案的口子扎紧了,我们就不得不多跑几个地方递案子,而地方跑的一多,差旅费用会变成很大的一块支出。”
厉诚补充道:“这种案子标的额本来就小,不管是和解还是判的金额都不多,现在周凯之所以愿意接,看中的就是量大管饱,但如果连这点优势都失去了,这种案子又有多大意义呢?”
“至于为什么不让你这样的新人去做,也很好理解。”厉诚说:“这种案子的简单,其实只在于前期,后续一旦进入调解,你会发现手机全天都在响。一次调解不成功,可能会有二次,诉前调不成功,诉中接着调。好不容易立案,熬到开庭,你风尘仆仆一天三四个庭,夜里回去能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佳越听越觉得厉诚思维缜密、考虑周到,忍不住赞叹道:“师傅,原来你不是嫌案件简单重复,也不是嫌标的额小,只是敏锐地察觉了风向,在失与得之间做出了选择。”
而更让莫佳觉得难能可贵的是:“你一点都不像其他老板似的,只知道一味压榨员工,让员工们当牛做马。相反,你很能体谅我们,不想让我们那么累。”
厉诚突然皱了皱眉,露出一脸你在说什么你给我清醒一点的嫌弃表情:“我怎么可能不嫌这种案件标的额小呢?不仅挣得少,付出成效比还低得离谱,与其让你们花时间、花精力在这种案子上,你们做其他案子会为我挣更多的钱。别跟我说做不到,我是开律所的,不是开善堂的,证明不了自己价值的就赶紧滚远点,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
……
打扰了。
莫佳默默把午饭给吃了:“师傅,那我先走了。”
厉诚靠着椅背,闲散坐着,冷脸看着她道:“等会儿。”
莫佳以为他还纠结于方才的对话,立马站定表忠心道:“师傅!我以后坚决不再做这种案子!并会以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我的价值!”
厉诚唇角浅浅上挑,却是轻哼一声:“真的?”
莫佳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了。”
厉诚索性借题发挥:“那明天继续帮我准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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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佳:“???”
厉诚一番话说得心安理得:“嗯,证明你价值的时候到了。”
***
著作权案已告一段落,莫佳下午难得清闲。
前一阵子实在太忙,莫佳给舅舅一家的晚饭做得相当敷衍。今天突然有了时间,她早早给莫杰发去信息,问他夜里想吃点儿什么。
“今天终于有空啦?”莫杰回的还挺快:“那就早点回去歇歇吧,别每天都把自己绷得太紧。”
“没事儿,我自己不是也得吃饭嘛。”
莫杰这下可不客气了,直接点菜道:“好久没吃狮子头了,要能炖上一锅狮子头,再放点儿青菜放点儿粉丝……过年也不过如此啊。”
莫杰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连带莫佳也觉得馋。
她赶在下班前,就微信联系了相熟的肉铺老板,让他帮忙切了几斤肉剁成不粗不细的肉丁子,下班正好顺道提回去。
等她将一个个肉圆搓好炖熟,满屋飘起浓浓肉香,一看时间,居然才刚刚过了六点。
莫佳想了想,赶在大家回来前舀了六个狮子头出来,匆匆出门。
也是不巧,推门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回来的舅妈。两人都是风风火火的,差点儿迎面撞上。
舅妈很是不满的抬高了喉咙:“忙什么呢?一到饭点就往外跑。外面是有什么勾了你的魂了?”
莫佳习惯性堆笑:“晚饭已经做好了,饿的话可以先吃。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舅妈鼻子尖,嗅出她手里提着的东西:“做狮子头啦,带这些给谁啊?你舅舅跟你哥可爱吃这东西,你别穷摆阔的送你送他,最后弄得自己家里不够吃。”
莫佳只当没听见,身子一侧就跑走了。
来到蒋奶奶门上按了铃,等大门门锁开了,轻车熟路地穿过院子,蒋奶奶已经拄着拐站在门边等她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了?”蒋奶奶很是惊奇地看着她。
莫佳将手里的饭盒向上提了提,说:“给您送好吃的。”
莫佳还挺不好意思的:“上次走的太急了,没来得及问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这阵子又太忙了,完全抽不出时间来看您。好不容易今天有时间,我就做了点儿狮子头,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吃。”
“狮子头?”蒋奶奶更加惊讶:“过年了呀这是!开玩笑,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吃啊,年轻时候我一口气能吃三个呢。”
蒋奶奶去拉莫佳的手:“你吃了吗?没吃的话进来跟我一起吃呗。有你在我旁边,我胃口都要好一点。”
莫佳担心这家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拒绝,说:“我刚刚做的时候就偷吃饱了,吃不下了。”
“偷吃那一点儿哪够啊,进来再跟奶奶一起吃点儿。”
莫佳还是推辞:“下次吧,奶奶!家里冰箱都空了,我一会儿还得去超市买点吃的、买点菜呢。”
“那也不着急,这才几点啊,超市九、十点钟才关门呢。”
蒋奶奶将莫佳手攥得紧紧的,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家里走,明摆着就是由不得她拒绝。
老太太力气还真不小,莫佳抽了几回手都没能抽走,只好踉跄着跟她往客厅里走。
上一回的尴尬记忆,此刻尽数来袭。莫佳几乎是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客厅,确定没有那人的身影后,才将心放了下来。
可也没安生太久,蒋奶奶突然向着楼上道:“赶紧下来吃饭,有狮子头。”
很快的,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吃,腻味。”
等拐过一个拐角,男人俊朗的脸在冷色的光线里尤为扎眼。莫佳一下看得愣住,男人在看见她的同时也顿了顿脚步。
蒋奶奶还在诱惑:“是大厨佳佳做的哦!”
厉诚下巴微扬,视线轻轻落在莫佳脸上。
莫佳几乎读出他不屑的心声。
厉诚却出人意料地能屈能伸:“倒也不是不能尝尝。”
莫佳:“……”
15. 第 15 章
莫佳上回就逃过一次,这次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跑。
餐厅里,三个人绕着桌子坐着,阿姨给狮子头装进精致的骨瓷盆里,再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饭。
方才还嫌狮子头腻味的厉诚,一口气吃了两个,还想再向盆里伸筷子的时候,被蒋奶奶制止了。
“不是嫌腻的吗?”蒋奶奶故意揶揄他:“我看你好像挺爱吃啊。不过再好吃也要有所节制,小心夜里积食不舒服。”
厉诚悬在上方的手一顿,踟蹰几秒,才把筷子收回来。
老太太轻哼了声,含笑向着莫佳道:“你现在做饭的手艺怎么越来越好了,我都好久没看见厉诚吃这么香了。”
厉诚皱着眉,制止的语气:“婆婆。”
“他不许我说了。”蒋奶奶乐呵呵地笑起来:“不让他白吃,你不是说一会要去超市买菜吗,我让他带你去。”
莫佳一下坐得笔直,立马拒绝:“奶奶,不用的——”
“买菜?买什么菜?为明天准备的?”厉诚倒是来了兴趣:“那一起去好了。”
莫佳:“……”
蒋奶奶更高兴,叮嘱厉诚道:“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到了别总玩手机,多帮佳佳拎点东西,回来给人家送回家再走。”
“我知道。”厉诚无奈摇头:“婆婆,你把我当小孩啊?”
一刻钟后,厉诚将车开出车库。
分手之后,这还是莫佳第一次坐厉诚的车。
她先是看了看副驾驶,再看了看后排,深刻思考过后,决定还是要离他远一点儿,于是绕去打开车的后门。
厉诚声音这时不耐烦响起:“把我当司机啊?”
莫佳只得乖乖坐到了副驾驶,只是屁股尽可能的往车门那儿挪:“师傅,其实不用麻烦你的。”
厉诚说:“没事,正好也方便我监督看看你要买什么菜。我不爱吃的挺多的,你别什么都往购物车里拿。”
“……”莫佳实在忍不住偷偷向他翻了个白眼。谢谢提醒啊,不然她都该忘了要为他这个厉扒皮准备午餐的事了。
“况且安购那超市挺远的,你一个人过去也不太方便。”厉诚又补充了一句。
安购是市里有名的高端超市,开在远郊,据说那里面的东西虽然品质很高,但也贵得离谱。是以这超市都开了好多年了,莫佳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莫佳觉得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安购了?这边附近不就有一个超市吗?”
“普通超市怎么能行?”厉诚语气里带着淡淡嫌弃:“谁知道那些菜新不新鲜,农药残留会不会超标。安购里的品质虽然也有参差,但多数都是有机蔬菜,还是值得尝试的。”
莫佳愣了一下,侧身看向厉诚。
大而圆的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
厉诚被这凝视弄得实在不自在,回看她几次:“怎么?”
莫佳:“师傅,你平时中午可都是和我们一起点外卖的。”
厉诚:“……”
厉诚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话很多啊。”
莫佳连忙收回视线,坐直道:“师父,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唯你马首是瞻,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厉诚轻哼,意味深长道:“是么。”
***
到了超市,莫佳这才后知后觉出厉诚方才冷哼里的真实意味。
厉诚拿着个小玩具给她看上面的一行字,说:“看见上面写的了吗,‘专利产品,侵权必究’,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第一次来安购的莫佳,就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她东看看西看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她根本无暇关注厉诚的问题,下意识摆烂:“我不知道啊。”
厉诚却不依不挠,抓住她推了要走的购物车,再把小玩具放在她手里:“查,现在。”
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莫佳怎么觉得比上班都有压力。可惜方才在车里的狗腿论调还言犹在耳,她只好耐着性子拿出手机。
她原本还觉得这是厉诚在耍自己,诸如此类的标语在生活里随处可见,哪里就有问题了。
可真等搜了才发现这几个字确实不对劲,《专利标识标注办法》里明确指出,标注专利标识的,要用中文标明专利权的类别及专利号。
莫佳说:“我明白了,虽然很多人都听过专利,但绝大多数都会想当然的以为专利只限于发明创造,而不知道专利也能保护外观设计。立法者特地出台这个办法,就是想要企业把自己的专利情况说清楚,不要误导公众。”
厉诚有点儿欣慰地看着她:“倒还不算太笨。”
要是记忆没出问题,工作以来,这还是厉诚第一次夸她——中午吃饭时的奚落不算——莫佳立马抓住机会,拿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那能奖励一个新的案子吗?”
厉诚皱起眉:“你挺能就坡下驴啊。”
莫佳不好意思笑笑:“我这不是要求进步嘛。”
“不错。”厉诚看样子还挺赞赏,连连点头:“那就奖励你继续挖掘这个超市里其他存在专利标注不规范的产品好了。”
莫佳:“……啊?”
“你不是要求进步吗,怎么样,又可以通过学习拉近与我的距离了,开不开心?”厉诚好暇以整地看着她。
又可以加班,莫佳当然觉得“开心”了,伸手比个“V”字,发出长而曲折的一声:“耶~”
厉诚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样吧,每找到一个这样的产品,奖励一百元购物金,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又拿钱砸人?莫佳可真受不了他这一做派,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厉诚:“找到一件给两百。”
“耶!”莫佳陡然精神百倍,立刻推起购物车:“你等着破产吧!”
有了资金支持,莫佳立马觉得浑身有劲。
她一面要查找货架上的违规产品,一面要搜寻自己想要的商品,一面要计算现有购物金和购买总额,一面还要顾及厉诚的口粮。
别人逛超市是放松,她逛超市像做题。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专利行政部门已经来检查过几回,这一类标注有问题的产品实在是稀有。
莫佳仔仔细细一排排挑过,也就只收获了六百块。
面对缺口,直到排队结账的时候,莫佳仍旧不放弃对收银台旁边小架子的搜索。
“哎,找到了!”莫佳激动不已,把架子上一个小方盒样的东西拿过来,献宝似的递到厉诚面前。
莫佳指着小方盒上的一行字:“你看这个虽然写专利号了,但没写明专利类别!”
厉诚在看清莫佳手上东西时怔了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突然有人喊:“厉律师?”
***
厉诚跟莫佳齐刷刷看过去。
不远处,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正向着厉诚打招呼,两人脸上在热情之外,还带着些许难以言表的尴尬。
两人其实都看清莫佳手上拿着什么了,只是怕对面不好意思,故意赶紧移开视线当不知道:“大忙人怎么有空出来逛超市了,跟……朋友?”
纵然厉诚伶牙俐齿,这会居然也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别看我正跟一个女人围观避`孕`套,但我们真的只是在进行非常纯粹的学术交流。
听起来就够的滑稽的。
他索性也不画蛇添足了,很淡定地从莫佳手里拿过避`孕`套,摆到后面架子上,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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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你刚刚不就说要去洗手间吗,快去吧。”
莫佳直到这会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拿了个什么,一张脸顿时红到滴血,内心忍不住咆哮哀嚎。
厉诚的台阶一给,她立马心领神会,感激中向着他别扭笑了笑,随即头都不敢抬地直接跑了。
莫佳其实不尿急,纯粹没事找事地跟着人流往卫生间外走。门口已是一溜长队,她百无聊赖地等在最后面。
身后这会又有人挤过来,女人声音尖尖地让她往旁边站点,好让她购物车有位置停:“谢了啊。”
莫佳连忙侧一侧身,说:“没事。”
身后女人却在看见她侧脸时,声音如烧开的水壶似的提起来:“莫佳?真是你啊,这不是冤家路窄嘛。”
莫佳这才后知后觉这声音熟悉,等回头看见许恩言那张板着的脸,她先是愣了愣,再敷衍地跟她招呼道:“好久不见。”
跟许恩言一块过来的还有个女生,此刻见两人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特别好奇地扒拉着许恩言:“这是谁啊,恩言?”
哪怕是在嘈杂的公众场合,许恩言还是根本一点面子也不给,咬牙切齿地说:“是个碧池。”
四周不停有人来往,听见这一句,都纷纷扭头过来看。
莫佳也不惯着她,说:“许恩言,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多少注意点言辞吧。”
“呵,就你也配教育我吗?”许恩言冷笑:“是,我说话是脏了点,可再脏也脏不过你做的那些龌龊事。”
许恩言向身边女生道:“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家世差教养差,明明一无是处,什么都不如你,可偏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凡事都要跟你争一争的那种人?”
女生附和:“当然见过啊,这种下等人真的超恶心的,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刷足存在感、就可以获得一切吗吗?呵呵,其实不管到哪还是藏不住一身的恶臭味,令人生厌。”
“是啊,简直臭不可闻。”许恩言冷笑:“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人要能老老实实凭真才实学做出点成绩出来,咱也认了。可她偏不,非要去走旁门左道,让人不齿。”
许恩言语气越发严厉:“你别看她现在正正经经的,一遇见男人就忍不住发`骚了。千方百计从我这挖墙脚,以为能一步登天了,谁能想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女生顿时一脸惊讶:“恩言,你被挖墙脚了?”
许恩言眼睛里快冒出火,语气却还要故作轻松:“没事儿,那男人我本来也看不上,她既然喜欢,我就大大方方送给她好了。”
“恩言,你可太仁慈了,换成我,肯定不能让这对狗男女好过。”
“跟这种人费时间计较,那才真是输了。何况她也没什么好下场,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是她这种没权没势的穷光蛋能攀附的,任凭她再怎么大献殷勤,也不过是被玩了两天就被扔了。”
“哇,这结局可真令人舒适。”
……
……
两人像是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
莫佳起初还在想要不要先行离开,避免冲突,后来看只是在打嘴炮,就索性接着排队了。
像是在测试自己的忍耐底线到底在哪里,她实在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被说到破防,何时破防。
可谁知道越往下听就越觉得麻木,心里连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
不多会,莫佳顺利排队进去,快速上个厕所就又出来。
许恩言估计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挺没劲的,嘴里虽然还是骂骂咧咧的,但也没刻意堵着她。
莫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直从她旁边走了出去。
16. 第 16 章
虽然麻木,莫佳心情到底还是被这件事影响。
回去路上,她没再跟厉诚说什么。厉诚本来话就不多,她一声不吭,他也就没主动挑起话题。
两人这么一路无言地到了目的地,厉诚把几个购物袋从车后拎出来,放在她家门外的青砖上:“能拎得动吗?”
莫佳点头:“可以的。”
家务干得多了,她力气比一般人大。弯腰把袋子往手指上一扣,风风火火就要往回去。
只是刚走两步,厉诚又在后面喊她:“莫佳。”
莫佳回头。
厉诚略微仰着头,一脸无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了?”
“嗯?”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莫佳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稍微一想,她立马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说超市的事,为难道:“对,我忘了跟你道歉了。”
厉诚稍微挑了下眉:“什么?”
“刚刚我有点儿着急了,所以一不小心闹了个大笑话。”莫佳小心用词:“以后我做事一定会更加仔细,不会再冒冒失失的。”
厉诚有些迟疑:“这怎么能算是个笑话呢?”
不是笑话,那是什么?他该不会以为那是勾引吧!莫佳忽然如临大敌,赶紧解释道:“师父,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厉诚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莫佳也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关于过去种种,除了那次因为厉珉发生争执时,厉诚提起过一次,两人之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莫佳没再提起过过去的那些事,更没向他解释过。
因而她如今即便在他心里留有不好印象,甚至将今晚的事被他误会成故技重施,其实都不算意外。
莫佳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坦白道:“以前在很多事上,我都欠缺考虑,以至于做了很多错事,也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厉诚一怔,眉心皱得更紧。
“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也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只是我这个人性格实在太过软弱,一直都开不了口。”
莫佳小心翼翼地看向厉诚,用力咬了咬唇。
“以前的那些事情,我真的希望你别再放在心上。也希望你能再信任我一次,现在我只想在你手底下好好工作,好好学习。”
夜色深浓,巷子里也安静下来。
一等许久才驶来一辆晃晃悠悠的自行车。
莫佳说罢很久,厉诚却始终没有回应。
就在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还是有点太过委婉,没能清楚表达出自己意思时,就见厉诚指指地上。
“我刚刚是说,你漏了一个购物袋。”厉诚简单回复。
“……”莫佳往回看,地上果然还有个袋子没拿。一时间,她只觉得耳边轰轰隆隆的,满满都是滚滚天雷打下来的声音。
一个人怎么可以迷糊到这种地步?
厉诚语气很是平直:“超市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不就是计`生用品吗,都是成年人了,不用那么敏感。”
他言语磊落,口吻潇洒,衬得刚刚无故就开始剖白的莫佳更加莫名其妙。
莫佳只觉得头皮有些麻:“……好。”
“赶紧回去吧,外面有点太冷了。”厉诚催促。
莫佳也正想赶紧从他面前逃走,听到这,赶忙向他道个别,拎上全部购物袋,几步走到家门口。
她掏钥匙打开门,侧着身子走进去,要关门儿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往外看了一眼——厉诚居然还在刚刚的地方,一步没挪。
莫佳:“师傅,你也早点回去吧。”
厉诚向她摆摆手:“好。”
***
铁质的大门很快关上,厉诚却还是没走。
其实他一向都没有抽烟的习惯,平时甚至十分讨厌烟草发出的气味。但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需要点上一根烟,好让自己……有点事做。
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整个人都无所事事,无精打采。
耳边,莫佳方才的话又一次响起。
——“以前的那些事情,我真的希望你别再放在心上。”
厉诚咬牙坚持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掏兜。不是摸烟,而是从兜里拿出手机,再快速翻到与莫佳的对话框。
他手指动得飞快,很快打出一长行。
“以前的那些事情,你真的可以不再放心上了吗?”
***
这个点,舅舅舅妈都去房间休息了,表哥今天虽然不上夜班,但这会儿估计在游戏里鏖战正酣,比上班还辛苦。
莫佳一个人把买回来的菜都分装好,除了为明天中午准备的,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外面的放外面。
有空去看手机,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微信里,聊天页面上显示厉诚曾经撤回过一段对话,发送时间差不多是她刚回来那一会儿。
那会的他具体说了什么,此刻已完全不可考证,但莫佳觉得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因为他后来又补充了句:“明天给我带三个狮子头。”
莫佳轻笑出声。
她点进输入框,轻碰屏幕。
简单打了个“好”字。
人忙的时候脑子也跟着疯狂运转,一旦闲了下来,就容易开始胡思乱想。
莫佳往饭盒里多塞了三个狮子头,刚一往自己房间走,就又莫名其妙回忆起了许恩言下午的那些话。
那会儿她是怎么说的来着:“……不知道天高地厚,凡事都要跟你争一争……”
许恩言这个人其实并不算聪明,但对她的剖析却很是精准。
即便莫佳也知道自己不对,即便承认意味着对自己最大的否定,时至今日,她还是不得不直面本心——
那一年对厉诚最初的追求,其实从来都不是出自于真心的喜欢。
课堂上的造次,只是单纯想要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添添堵。在那之后的每一次叨扰,每一次接近,也从来不是出自本心。
即便是那晚失控的酒后偷吻,清醒过来的她第一反应不是该如何收场,而是,这场面没能让大小姐亲眼看见,实在是太可惜了。
两个人在一起后,出于种种考虑,莫佳从没有同意过让厉诚把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们。
但许恩言是个例外。
厉诚也曾经好奇过像她这么“低调”的人,为什么偏偏对许恩言“网开一面”。
“怕你被她抢走啊,所以要宣示主权。”莫佳信誓旦旦:“你没发现吗,你们俩走的实在太近了。她每次看你都是含情脉脉的,之前我都以为你们是一对。”
“不许胡说。”厉诚严肃纠正她:“我们关系好只是因为两家走得很近,我跟恩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一直都只当她是妹妹,她对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这只是你自己认为的而已,我看她就挺喜欢你的,整天都叽叽喳喳说你这说你那的。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你不能再跟她走得那么近,也不许对她那么好。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就不理你了。”
厉诚突然就不说话,一味地低头皱眉。
莫佳轻哼一声:“犹豫了?舍不得了?”
“不是。”厉诚满脸纵容:“是在想你的威胁怎么能一下就正中要害的。”
莫佳先是愣了愣,想装作若无其事。
最终还是没能绷得住,笑倒在他怀里。
“你们一家跟许家,为什么关系那么好啊?”过了好一会儿,话题都快过去时,莫佳冷不丁提问。
厉诚也没在意,随口解释说:“从我公公婆婆那一辈开始,两家就已经很熟了。那会他们都在一个大院,我妈跟恩言妈妈也是发小。”
莫佳好奇:“那这么说来,许恩言是跟妈妈姓了?有点奇怪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人没那么古板,不管是跟爸爸姓还是跟妈妈姓,都是个人自由,双方商量好了就行。”
“嗯,挺有道理的。”莫佳歪着头去看他,伸出食指点点他鼻尖:“那你们家不太自由啊,你跟你爸爸姓。”
厉诚轻嗤里抓住她纤细的手指。
压低声音:“没事,以后我们的家自由起来就好。”
……
……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日有所思,有所梦。莫佳这一晚上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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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过去的梦是一个接着一个。
第二天醒来,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简简单单做个早饭也能累得出了一脑门虚汗。
舅妈打着哈欠过来,看见她一脸苍白就来气:“有空也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跟个鬼似的。”
莫佳对这冷言冷语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会儿确实不太舒服,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儿脆弱。
她很是委屈的扁了扁嘴,向着舅妈走近两步,示弱中轻轻撒娇道:“舅妈,我好像发烧了,你能不能摸摸我额头?”
“啊?发烧!”舅妈立马猛的往后一退,说:“最近得流感的可多啊,你赶紧离我远点儿吧,千万别把病毒传给我。”
舅妈反应极大,莫佳冷不丁被吓到,也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
舅妈一点看不见外甥女脸上的失落,还在喋喋不休:“你赶紧出去买点药吃吧,这两天一回来就立马回你房间去。我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再被你传染这东西可怎么好啊?”
“离你舅舅和你哥也远一点,他俩天天在外上班就够辛苦了,别给他们俩添乱。”舅妈两只眼睛咕噜一转:“一会儿就把口罩戴上吧,在家少说话。”
恰好舅舅这时也从楼上下来,了解前因后果后,也向着莫佳咋咋呼呼道:“对对对,赶紧把口罩戴上。流感这东西可难受,去年也不知道谁传染我的,老命都快丢了。”
“老公,她做的早饭上会不会有病毒啊?”
“应该没事儿吧?都是煮熟的。”
“我再给热一下吧,保险点。哎,你别在这堵着了,赶紧去上班吧。”
一早,莫佳戴着口罩去上班。
还没进办公室,她手机已经噼里啪啦响起来,接起来一听,居然是法院调解员打过来的。
莫佳腹诽法院那边儿的效率还挺高,那批著作权的案子也不过刚交过去,这么快就进入到诉前调的环节了。
莫佳一早上接了好几个调解员跟被告的电话,她还没能进入角色,一边翻相应案件材料,一边跌跌爬爬地接招出招。
上午的时间转瞬而过,午休时分,莫佳好不容易有时间歇一会,突然想到还没给厉诚准备午饭。
她连忙戴上一双一次性手套,从包里翻出饭盒,去拿微波炉热了,再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端进厉诚办公室里。
厉诚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材料,知道她进来后,起初头也没抬地挥手一指,说:“放桌子这边就行了。”
莫佳连忙“嗯”了一声,说:“那您忙,我先出去。”
她转身就走,都快到门口了,厉诚突然喊住她,说:“你声音怎么不对?”及至看见她打扮,皱眉:“怎么穿成这样?”
莫佳搓了搓两手,说:“我可能得流感了,不想传染给你们。”
厉诚把材料放到一边,起身向她走过去:“什么时候有症状的?具体哪儿觉得不舒服?现在发烧了吗?”
莫佳生怕把病毒传给他,连忙往后退:“暂时还没什么感觉,就是头有点晕,我一会儿吃两颗奥司他韦就好了。”
“什么检查都没做呢,就开始乱吃药了?”
厉诚一直往前走,莫佳就一直往后退。直到她贴到墙上,退无可退,厉诚紧逼过来,最终站在离她仅有一步外的位置。
厉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看了会儿,抬起手。莫佳立刻猜出来他是想要摸摸自己额头,确定她有没有发烧。
“师傅,我真的没什么事儿。虽然早上起来的时候好像有点热,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为我担心,也不用……”
莫佳举起手挡住他胳膊,声音越说越小,很难启齿似的,讨好地笑着道:“摸我头了。”
厉诚皱眉看着她挡过来的手,顿了几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像是对此情此景极为不齿似的。
“莫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双标啊?”厉诚稍稍仰头,微眯眼睛,一副不屑中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
委屈???莫佳只觉得连呼吸都一窒,暗呼不妙。
厉诚摇头:“你喝醉那晚那么对我,我都没说你一个字。我怕你发烧,想摸一下你额头,你倒还拿乔起来了。”
17. 第 17 章
有那么一瞬间,莫佳宁愿自己是发烧发到神志不清了,也好过像个傻子似的杵在这。
她跟厉诚明明已经认识那么久,此刻却连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都区分不了——
如果是装的话,那他演技也实在太好了,如果是真的话……
莫佳默默把挡住他的手放了下来,有那么点儿视死如归意味的垂下眼睛,示意他摸,赶紧摸,随意摸!
厉诚倒也没跟她客气,惩罚似的把手“啪”的往她额头上一拍,眉心一下子皱得更紧。
莫佳:“???”
厉诚冷笑笑:“这叫已经好了?要不是你人就站在我面前,我还以为自己摸的是电水壶。”
莫佳:“……”
莫佳半张脸都遮在口罩里,但等走近了,还是能从口罩边缘的位置看见她已经被烧红的脸。
厉诚皱着眉,这么站了会儿,回身去自己桌上拿了个玉把件过来,塞递给她:“手套脱了。”
莫佳起初摇头:“有病毒。”
厉诚连忙弯腰,做势要去“帮忙”,莫佳连忙乖乖将手套脱了,然后就被玉把件塞了满手。
玉器凉而润,手心燃起的炽热一下就被安抚下来。莫佳心领神会地拿着把件按到脑门,明知故问:“是要拿这个打晕我吗?”
“打晕你还用多此一举?”厉诚指了指门:“你现在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
莫佳一下诚惶诚恐:“不用了,师傅,这也太麻烦你了,我向你请半天假吧,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医院的。”
厉诚根本没在听,兀自去拿了衣服和钥匙,等目光扫到桌上的饭盒,想了两秒,将饭盒也一并带着。
厉诚:“是不是麻烦,我自己说了才算吧。”
***
近期流感肆虐,医院里已满是人。
厉诚事先就打过招呼,进到医院,有人专门领着他们走绿色通道。从看医生、做检查,到挂上水,最多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
莫佳舒舒服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忍不住在心底庆幸还好有厉诚帮忙,要不然看现在医院这状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上自己。
跟上午相比,她状态又差了许多。不仅仅是发热,身上每一处关节都隐隐作痛,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厉诚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看材料,莫佳挺想向他道谢,脑子却晕晕乎乎的,舌头似有千斤。
等再有意识,病房里的灯白得晃眼,窗户外面已经完全黑了,晚风将行道树吹的簌簌作响。
水怕是早就已经挂好,她手背上贴了医用胶带,白色的布下有一小点血印出来,早就已经干得透透的。
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厉诚也不知道去了哪,吃完的饭盒还在旁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衣架上则挂着他的呢大衣。
莫佳赶紧起来,先稍微收拾了下自己,再把饭盒和呢大衣都给带着,这才推门出去。
沿着过道没走两步,莫佳就见厉诚正站在不远拐角处打电话。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身过来看了下,见确实是莫佳,连忙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自己外套。
“你在这等会。”他捂着手机话筒,简单丢下一句,又去打电话。
最近有寒流来临,莫佳在职业装外面套了最长、最厚的羽绒服仍嫌不够,中间还特地套了一件厚毛衣。
反观厉诚则穿得十分单薄,挺括的白色衬衫外面只加了一层薄薄的深灰色针织,那件呢大衣虽然摸起来质感极佳,但也完全不厚。
莫佳看着总觉得他怪冷的,但这副打扮也确确实实是帅的。
他美商在线,衣品极高,身高跟身材都是男人里的佼佼者,长相更是不必多说。
可惜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有多稀奇,直到分手这几年见多“妖魔鬼怪”,这才后知后觉这样的男人有多难得。
而这些外在,又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罢了。
明明下午才刚挂完水,莫佳又觉得心脏不舒服,她侧过身,用手用力按了按。
厉诚挂了电话走过来,看见她举动,问:“胸口疼?”
莫佳连忙放下手,摇了摇头:“就是有点闷。”
“医院里是这样的。”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手机,递回给莫佳:“你这是惹到谁了,手机响了一下午,我怕打扰你就给关了。”
莫佳接过来重新开机,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说:“肯定是各种调解员跟被告,我都已经被轰炸了一上午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已经到您之前说的调解环节了,虽然才只是刚刚开始,我已经觉得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厉诚轻嗤,说:“这才哪到哪,对你的挑战不过才刚刚开始。调解虽然看起来没有庭审那么正式,但也很讲究经验和技巧,同一个案子给两人分别去调,得出的结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想要完成任务不难,但真正做好却很难,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莫佳边听边点头:“知道了,师傅,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学好好调。如果中间有什么不懂的,我第一时间向您请教。”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以吗?”
厉诚忽然仰了仰头,两眼微眯。莫佳明白这该又是他要挤兑人的施法前摇,但厉诚只是轻哼了声,说:“走吧。”
***
直到上车前,莫佳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口罩。
原本想着临时去买一个的,察觉她想法的厉诚把她又喊回来:“昨天晚上就跟你在一起,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莫佳总觉得他这一句话怪怪的,非常容易引起歧义。
偏偏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歧义。
有关酒后失德那事的恐怖记忆又一次向莫佳袭来,她很是小心翼翼地瞄了身边的男人,又一次踟蹰要不要向他询问那天的事情经过。
询问,不问,询问,不问……莫佳漫不经心数着行道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心里的好奇,轻声喊了下身边男人:“师傅。”
厉诚皱了下眉:“放。”
“……”莫佳扭身侧坐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侧脸,说:“那天聚会,我到底哪里冒犯到你了?”
厉诚原本点着方向盘的手指一下停下来。他侧头看了看她,脸上立马笼罩上一片难以形容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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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
厉诚忽然:“唉。”
仿佛有关那天的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让他为难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留下一声叹息。
莫佳:“……”
她这到底是做了怎么样的蠢事,怎么听这语气,不仅仅是大逆不道,还有点罪无可恕了?
真该死啊,莫佳是一肚子懊悔:“那个……”
她十万分之诚恳:“师傅,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的话,就对我做我对你做过的事吧。”
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莫佳是真觉得这是她给出的最大诚意。
如果那天跟他搂搂抱抱过,那他也抱一下自己好了,如果不小心还亲了他,好消息是反正以前也亲过,被他再亲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厉诚却是又看了眼她:“莫佳。”
突如其来的直呼大名,让莫佳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厉诚却停了两秒。
然后以一种“你开什么玩笑”又含垢纳污无可奈何的语气道:“你倒是想呢。”
“但我,做不出来。”
莫佳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这会听起来,她那天做的事像是比拥抱和乱亲都要严重。
难不成自己是扒他裤子了?
莫佳早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了,人类庸俗但普遍的那点欲望她也会有。
人在清醒的时候当然会用理智压制,但如果醉了呢?
莫佳不敢再想,只恨不能给厉诚赶紧磕一个。
“师傅,对不起,我要再次跟您道歉,那次是我不专业了,以后一定会避免出现同样的状况。”莫佳态度极其谦卑。
“怎么避免?”厉诚突然问:“如果是跟客户在一起吃饭,他们也起哄着要你喝几杯,你该怎么办?”
冷不丁的一个问题,让人不知道他用意,更不知道他是否预设立场,莫佳因而愣了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老实说,厉诚这个问题,绝对是职场上经常遇见的一道难题。
一个是不会喝酒或是不方便喝酒的乙方,一个是不管不顾拼命劝酒的甲方。
为了能让工作顺利进行,现实中的绝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放弃抵抗,选择妥协吧。
莫佳自然也不能例外,她工作资历尚浅,能力上也没有过分突出的地方,工作里最难说出口的就是拒绝。
酒桌上的觥筹交错,能推当然是推了最好,但旁人一旦坚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莫佳实话实说:“虽然我真的很讨厌喝酒,但也不得不遵守酒桌文化,我没有办法拒绝别人劝酒,只能想办法少喝一点不出洋相。”
厉诚立刻反问:“既然自己都觉得讨厌,为什么不得不遵守,又为什么不能大胆拒绝呢?”
“……”莫佳觉得厉诚多少有点明知故问:“因为我人微言轻,不得不合群,如果不能好好应酬,对内,我怕驳同事面子,担心以后没办法在所里立足,对外,我怕得罪客户,可能会丢案子。”
“那换一句话说,即便你八面玲珑,善于应酬,你就一定能在所里立足,一定能接到案子了?”
莫佳默然。
18. 第 18 章
思考片刻,莫佳很认真地摇摇头:“当然不是这样的,只是——”人在职场,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你知道培养一个合格的律师需要多长时间吗?”厉诚打断她话,以沉稳笃定的语调自问自答道:“拿一个普通的法学生举例,本科阶段的系统学习是筑牢基础的关键四年,而后为了通过至关重要的法考,半年时间的全身心备战自然必不可少。好不容易进入律所,从挂证实习,到通过严苛考核正式获得执业资格,这一过程,哪怕是最顺利的情况,也至少需要一年。从初出茅庐的青涩,到初步具备成熟律师的素养和能力,还得再用三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去不断积累经验、提升专业技能。像你这样半路投身律师行业的,看似是比法学生少了四年的系统学习时间,但为了弥补这四年,在往后的工作中,你势必要比旁人付出更多时间与精力。”
“八年,一个律师的成长周期,最少也要八年,你们在这八年里蓄力蛰伏,只为在某一天完成蜕变。律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所有人要时刻保持一种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感,专注自身,精进专业。即便偶尔虚度,那也该用在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上,而不是将精力消耗在一味取悦他人上面。”
厉诚语气由刚开始的平和渐渐转为严肃:“当然,我不否认,在律师行业里,有一部分优秀律师凭借出色的交际能力,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得案子。然而,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长久立足、站稳脚跟,最终依靠的还是自身过硬的专业素质。你每次喝酒都是一杯就倒,酒桌上也缺乏应酬的技巧,由此可以看出你并不擅长这类社交应酬。既然如此,与其强迫自己去迎合别人,在酒桌上跟人推杯换盏,倒不如静下心来,回到案头多研读几页法条、多研究几个案例。我们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合群,而是鹤立鸡群,等你足够优秀,即便不能收获一些人的青睐又如何,即便得罪一两个搞不清重点的客户又如何,你的专业就是最大的底气。”
“莫佳,”厉诚又直呼她大名:“锋芒,你想在我的团队里待下去,想在这个行业里闯出一片天,就必须让我、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锋芒。”
不知怎么的,莫佳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畅快和爽利,甚至还有一些些感动。
在这个日渐浮躁的时代,每个人都告诉你要随波逐流,要追逐捷径,要圆滑,要世故……
工作里,为了追求进步,要敢于放弃自己所坚守的一些东西。生活里,为了维持和睦,要竭力付出,甚至委曲求全。
但幸好还有厉诚告诉她,一个人还需要有锋芒,需要有说“不”的勇气,即便这将让你失去很多。
莫佳向着厉诚狠狠点头,说:“师傅,您的话我一定会牢牢铭记在心,努力践行,把时间跟精力多用在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男人方才还是义正词严的,这会儿突然眉梢微挑,露出一副懒散的神情,轻哼淡淡道:“但、愿。”
“……”莫佳胸口又有点疼,只能假意听不出他言辞里的不信任,换了个话题道:“师傅,像您这么优秀的律师,也曾经经历过八年的蛰伏吗?”
可是印象里,两人刚一认识,厉诚便已是小有名气的律师。当时他的年纪就不大,再要往前推八年,那岂不是上学时就开始积累了?
莫佳是真的很好奇,却见厉诚在面无表情中,拿眼尾余光快速瞥了眼自己,语气更加不屑。
“刚刚那一段话也就只适用你们这一类平庸的群体,至于我嘛……”
厉诚拖腔拖调的,语气也欠得不行:“拿现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出道即巅峰。”
***
莫佳到家刚好赶上舅妈一家吃饭。
她从中午起就没吃什么,肚子正饿,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去厨房拿了一副餐具,预备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吃。
早上老两口嫌弃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莫佳提防着,计划好他们要再敢喋喋不休,她肯定得据理力争。
可她从坐下来到动筷子,居然一个人都没吱声。
即便如此,莫佳还是主动解释:“我今天去挂过水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传染力了。”
舅舅难得给她夹菜,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还能因为你生病,就不让你上桌吃饭啊。我早上就说过你舅妈了,别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搞得大家都误会你。其实她也就是嘴上厉害,心里软着呢。”
舅妈也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呛话,和和气气道:“就是,就是,早上跟你说的那些话可不许放进心里,咱们都是一家人。”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人实在猝不及防,莫佳一脸别别扭扭地看向身边莫杰,向着他疑惑地挑了下眉:“这是有什么喜事?”
莫杰原本还好好的,一听到这立马笑得很是勉强。他有点儿求助意味的看了看自己爸妈,犹豫道:“算有一点儿吧。”
舅妈藏不住事,喜笑颜开道:“那可不止一点儿啊。”她向着莫佳挤眉弄眼:“你嫂子怀孕了。”
“嫂子?”莫佳顿时有点懵。
跟恋爱和工作相比,莫杰这个网瘾青年当然还是更爱游戏,以至于三十好几还一直单着。
舅舅舅妈虽然着急,无奈当事人自己太不当回事。
好消息是,半年之前,莫杰终于遇见自认为对的人,坏消息是这人是她的游戏好友,也是个重度网瘾患者。
家里有一个重度游戏迷就够糟心了,再来一个谁能受得了?是以舅舅舅妈一直不同意两人交往。
可现在对方已经怀孕,情况较之前出现了较大变化,在高高兴兴抱孙子和哭天抢地拆姻缘之间,老两口显然选择了前一种。
家里要添丁进口,莫佳也挺高兴的,说:“这是好事啊!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呢?今年过年早,年前肯定是来不及。”
莫杰连连点头:“是打算快点办呢,能在正月里办完是最好的,实在来不及,顶多再拖个十几二十天。”
莫佳眼睛一下亮亮的,很有干劲:“那就抓紧准备啊,有什么需要你妹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杰表情更加别扭,两只眼睛不停往爸妈那边飘。
舅舅作为一家之主,深感自己有必要在这时候站出来说两句,可等放下筷子,嘴张了又张,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谈起。
家里两个男人没一个顶事的,舅妈狠狠瞪了两人好几眼,直接把话茬接过来,直截了当道:“佳佳,你哥结婚得有婚房,可现在房价多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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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咱们一家挣得又不多,我跟你舅舅计划把这房子给卖了——”
莫佳一下把筷子拍桌上,反应极大地站起来:“你们要卖房子!”
舅舅跟莫杰动作统一地低下头,回避她眼神,倒是舅妈越战越勇,嗓门也大:“是啊,谁让你哥他们要出去单过呢。这房子要是不卖,你让他们夫妻俩住哪儿,让我跟你舅舅住哪儿?你放心,虽然我跟你舅舅养了你这么多年,花了不少钱跟心思,但多少也会再给你点,让你一个人的时候不至于太辛苦。”
莫佳想也没想,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卖房子。这房子是公公婆婆一手建起来的,是我跟妈妈的家,我坚决不同意你们把它卖给别人。”
“哎,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轴呢?”舅妈也拍案站起来:“不是都说了要给你钱嘛,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我说了,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承载过我太多太多的回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它卖掉?”
“什么你的家呀,这儿是我的家,你这是打算鸠占鹊巢啊。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妈早就跟人跑了,不能因为她男人不要她,中途带你这个拖油瓶回来,这里就顺理成章变成你俩的家了。卖房这事已经定了,房子我也已经托中介挂出去了,今天跟你说就是知会你一声,不是要过问你意见。你再在这儿胡搅蛮缠,我直接把你连人带东西一起轰出去。”
莫佳一张脸煞白,垂在腿侧的两手紧紧攥拳,气得浑身都在颤抖:“舅妈,我警告你,你说我可以,不要说我妈妈。”
“我还就要说她了,怎么了,你来打我啊!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正经。我实话跟你说吧,你那个爸爸根本不想要她,是她自己非要厚着脸皮过去倒贴。以为只要缠着就会有结果,谁知道一屁股就被人家踹回来,肚子里装着东西也没用。”
“自己就是个赔钱货,生个女儿也是不三不四的。还没出学校就开始勾勾搭搭,逼得人家女朋友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我该说你是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儿呢,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莫佳已经红了眼睛,推开椅子就要往舅妈跟前走。舅舅跟莫杰赶紧过来拉住她,好说歹说地劝导她冷静。
舅舅这个大家长已经不得不说话:“都别吵了,大晚上的,生怕邻居听不见是不是?你们有话都跟我好好说,你们一个是长辈,别张口闭口不干不净的,对孩子多点包容和关爱吧,一个是晚辈,别一脸凶神恶煞要打人似的,多给长辈一点理解和尊重。”
舅妈当然不服气,将怒火转移到自己老公这儿道:“还不是你不中用啊,我说不让她们娘俩回来,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养虎为患了!”
莫佳也仍旧满身棘刺,撂下狠话:“有我在,这个房子谁也别想卖出去。根据民法典,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妈妈跟舅舅都是这个房子的合法继承人,而我身为她唯一的女儿,也相应拥有房子的产权。只要我不松口,你们谁也别想把这个房子卖出去。”
“反了你了!”
“你这个小畜生!”
“贱骨头!”
“臭不要脸的!”
莫佳推开舅舅和莫杰,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19. 第 19 章
临近春节,大街小巷已早早挂上新年装饰,到处张灯结彩,喜庆热闹,反衬得莫佳心情更加抑郁。
方才离家的决定下得实在太过冲动,此刻的她只能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完全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她性格一直比较内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这两年唯一还有联系的是上铺韩梅,无奈她人在外地工作,这会儿也没法帮忙。
虽然没办法见到,强烈的孤单跟失落之中,莫佳还是忍不住给韩梅打了个电话。
那边估计正在煲剧,电话一接起来就听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说:“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韩梅一听莫佳声音就知道她肯定有事,连着追问好几次,这才从她嘴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套出来。
“卧槽!”韩梅口吐芬芳:“什么人啊都是,这不就是典型的吃绝户吗,我支持你跟他们斗争到底!”
韩梅正听得火冒三丈,莫佳却已经没有晚上吃饭时候的心气了:“话虽然这么说,但真想做到还是挺难的。”
“那也不能直接就放弃吧,哪怕恶心恶心他们也好啊。”韩梅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说:“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不是律师嘛,喊他帮帮忙呗。”
莫佳一下沉默。
“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你俩只是分手了,又不是变仇人了。现在你遇见这么大的麻烦,请他稍微帮一下,也很合理吧。”
韩梅突然叹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挺为你俩惋惜的,那个厉律师不是挺优秀的嘛,对你也好。我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抽了,非得跟他分手。”
莫佳的心又瑟缩了下,疼痛感再次袭来。语气倒还很轻松似的:“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说这个干嘛呢。”
韩梅嗯声:“就是过去那么久了,我才敢跟你说哦。其实我跟厉诚一直都有微信呢,你俩刚分手那会,他陆陆续续给我发过几次信息,都是问你消息的。”
莫佳心跳都漏了一拍:“什么?”
“就是问你近况好不好,之类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我也怕你不爱听,就一直都没说。这几年他倒是不再问了,但每年过年还是会发祝福短信。他那种大忙人,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发这种信息给我啊,我猜肯定还是想知道你的事,所以每次都简单提下你,你猜他怎么回?”
莫佳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他每次都给我回‘谢谢’。”韩梅求证:“你就说我判断的对不对吧,他要真放下你了,那肯定要么不跟我联系,要么就直截了当说‘不关心’,怎么可能只道谢呢。”
***
电话即便挂了许久,莫佳还觉得韩梅像是在耳边跟她说话似的,时不时就有她声音传过来。
“那个厉律师不是挺优秀的嘛,对你也好。”
“我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抽了,非得跟他分手。”
有时候忍不住回顾过往,莫佳自己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那样的境地。
莫佳起初觉得自己对许恩言的打击很成功,得知她跟厉诚在一起的事后,她第一时间把她堵在宿舍里,要她一五一十地交待过程。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过程?”莫佳难得说话轻佻。
许恩言到底还是太年轻,沉默之下刷的红了脸,只能在离开前咕哝一声:“臭丫头,真不要脸,你这样子怎么配得上厉诚哥哥!”
从此,她隔三差五就来门外嚎一嗓子。
“你既然要跟人家在一起,就要一心一意,千万别让我抓到你跟其他男孩子笑!”
“说话就更不行!”
“你是不是我们班小强聊太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收敛点,我在第一排都听见你俩窃窃私语。”
“你这裙子是不是有点太暴露了?”
“莫佳,你个死丫头,你是不是在厉诚哥哥面前说我坏话了,他最近怎么都不爱来看我了!”
……
……
莫佳不堪其扰,很是心烦,一次厉诚来看她的时候,她鲜见地发了很大的脾气,说:“你以后能不能别来找我了!”
明显是被殃及的厉诚很是不安,跟在气呼呼的姑娘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声叠一声地哄着。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得罪她,等把自己里里外外反思过一遍,所有情况都分析过,才发现问题的症结可能是在许恩言那。
厉诚小心翼翼的,问:“你刚刚是不是看见我给恩言拎了一堆东西,所以才不高兴了?”
莫佳黑着脸,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厉诚连忙解释:“今天本来只是想接你回去吃饭的,没想到走之前刚好遇见恩言爸爸。伯父听说我来,也要一道过来看女儿,我只好捎了他一程。路上她给恩言买了很多吃的,两手拎不下,我就帮他分担了一点,拎去给了恩言。”
莫佳情绪更不好:“不想听。”
“那可不行。”厉诚走快几步,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不管她怎么挣扎,两只手都紧紧搂着:“能不耍脾气吗,先听听我的解释?我跟恩言根本就一点事都没有,你别总把她当假想敌。恩言其实一直都有喜欢的人,只是男孩这几年一直都在国外。”
莫佳突然愣住,怔怔看他:“……是么。”
过了有一会儿,莫佳脸色才渐渐转好一些。
她轻轻推开厉诚,说:“其实跟你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俩没什么。我只是有时候真的很嫉妒许恩言,有那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莫佳家里的情况,厉诚即便从没过问过,也差不多能猜得七七八八——她从来不提自己父母,明明就是本地人,周末宁可在学校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回家。
厉诚凑到莫佳跟前,轻轻揉了揉她头。
“别嫉妒啊……”他用轻但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我也会关心你,爱护你,即便只有我一个,也要抵过无数人。”
莫佳垂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盖在湿漉漉的眸子上。
“我还想告诉你,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多少事,你都要记得这世上总有一个地方会为你敞开大门。”
“……”
“那就是你的家——我们的家。”
***
等莫佳再次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走入了厉诚所在的小区。
即便已经许久不来,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地址,并且顺利通过了小区门口的人脸识别。
厉诚那栋漂亮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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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掩在重重叠叠的绿化苗木之后,夜色里,外立面的灯光显得尤为漂亮。
一时间,莫佳只觉得心海翻滚起伏,脑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反复纠缠斗争着,让她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正僵持着,身后突然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冷不丁被发现,莫佳只觉得心脏砰砰狂跳,怕被撞破似的,慌不择路中往路边大树后躲了躲。
起初她并没注意来人是谁,直到女人在厉诚房子外停下来,按响门铃,声音熟悉地向里面道:“我来啦。”
门铃里响起的男声则还要熟悉:“怎么这么慢?”
“你一打电话我就往这赶了,已经很快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早点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莫佳看见余清子步子轻快地走进别墅。
作为团队里出了名的“卷王”,余清子的能力极为出众,做事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是厉诚手底下最得意的干将。
厉诚不在的那些天,莫佳一直想跟在余清子后面学习。
无奈她性格比厉诚都要高傲冷酷,莫佳往往还没能跟她说上两句,就被她冰霜似的语气给冻结成冰。
而除了工作,她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办公室里偶尔有人开玩笑,她虽然不排斥,但也从不搭腔从不跟笑。
莫佳还是第一次发现哪怕是冰雪美人余清子,在遇见爱人的时候,也会有如此活泼与小女人的一面。
他们应该是在交往吧,否则要怎么解释余清子在大半夜跑到厉诚门上的事儿呢?
难不成她也像莫佳似的,跟家里人大吵一架跑出门,却在兜兜转转一圈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家。
莫佳自嘲似的笑了笑,很快从小区里出去了。
既然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她又一点睡意也没有,莫佳最终选择去了上诚,预备趁着这股劲赶紧多看几个案子,多翻几页法条。
隔天上午,等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刚准备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儿,突然就被人从后背拍了几下。
女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语气也十分锐利:“怎么刚一来上班就开睡啊,夜里煲剧太久了吧?”
莫佳一下清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向着妆容精致的余清子点了下头,说:“早上好,余律,其实我——”
余清子可懒得听她解释,去往座位上放下手提包,向着一侧指了指道:“厉par一会儿就到,你去帮他洗下杯子。”
莫佳唇角淡淡的笑意僵了下,很快又恢复:“知道了,余律。”
“就只是洗杯子,不用给他倒茶倒水什么的。”余清子又多吩咐了几句:“一会儿我给他做咖啡。”
莫佳正走到厉诚办公室门前,抓上门把手的一只手使了使力,内扣的手指指尖泛出浅白:“知道了。”
莫佳从办公室里拿了杯子,出来正好碰上厉诚来上班。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他略略挑了下眉,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无奈余清子这时突然叫了他一声,捧着一沓资料来给他。
莫佳也便正好垂下眼睛,低着头,从他身边快速走过了。
20. 第 20 章
到底还是受到一晚没睡的影响,莫佳这一早上过得浑浑噩噩。
书明明就摊开在面前,她偏偏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时不时有调解电话打进来,她也是有气无力的。
直到周凯猪瘾犯了,开始挨个撺掇大家点奶茶,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一下热闹起来,她这才稍微清醒一些。
而等周凯出去取完奶茶回来,又往办公室里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说出来你们都不敢信!”周凯故弄玄虚的,吸引大家来听:“外面有个大肚子的美女哭哭啼啼地说要找厉par算账,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大汉,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爱听八卦是人的天性,原本也就周凯一圈的人在关注,随着他把刚刚那番话说完,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连余清子都忍不住扭过头看他。
“老板这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跟人家结了这么大一梁子,非得喊人上咱所里解决。不会是始乱终弃吧?”他突然贱兮兮地笑起来,说:“原来长得帅也不是免死金牌哦。”
周凯反正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部门里的多数人也是吃瓜心态,唯独余清子觉得不乐意,黑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
“别胡说八道的,哪来那么多烂俗剧情。厉par人品怎么样,大家一向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余清子狠狠剜了一眼周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我倒要去会会这帮人,看看那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过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余清子又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
大家立马兴致勃勃地看过去,都想听后续,余清子却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想法,只说:“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周凯还觉得挺遗憾的,向着最近的莫佳耸耸肩:“没事儿,咱们再等等,厉par正是虎狼之年,只要有耐心,不怕他闹不出什么笑话!”
“……”莫佳跟周围一圈同事都傻了,你倒是盼厉诚点好吧。
余清子也是无语,直接略过咋咋呼呼的周凯,看着莫佳道:“厉par正在和客户开会,喊咱们一起过去。”
“‘咱们’?”周凯立马警惕起来,嚷嚷着:“‘咱们’是指的谁呀?该不会是你跟佳佳吧?”
余清子还是看也不看他,提醒莫佳:“一会儿记得带个本子。”
周凯心态都炸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辛辛苦苦跟了厉par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一有新人就忘了我这个老人了?”
“厉par啊厉par!”周凯痛彻心扉:“你欠我的要拿什么还?”
***
周凯尚在那儿发癫,莫佳来不及安慰,乖乖拿着本子跟笔,随同余清子一道进了会议室。
今天来的当事人是一男一女,看着很像是夫妻。
两人年纪都不算太大,跟厉诚很熟似的,莫佳刚一进来就见他们聊得有说有笑。
女人更是有几分胆大地问:“最近怎么样了,感情生活还顺不顺利,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怎么说了?”
厉诚板着脸快速瞄了眼越走越近的某道身影,向着对面轻咳几声,明摆着就是让人别废话。
女人完全没被他吓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味发出“啧啧”的声音,就差把“没用”两个字写脸上了。
几人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房间里相对安静,所以只是稍微专注一点就会听得很清楚。
厉诚收回视线的一瞬间,莫佳盯着他看了看,再下意识侧头观察着身边的余清子。
她应该也明白听见了这阵对话,所以步伐轻快,脸上带笑,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小小插曲,一晃而过。余清子跟莫佳落座后,厉诚便让对面夫妻俩简单介绍了下案情。
这一对当事人带来的案子其实并不算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两人发现市面上的一款拥有外观设计专利的路灯极为畅销,但全国各地多数路段上树立的该款路灯都属于是侵权产品。
因为该外观设计专利将在这两年到期,夫妻俩在以一个相对较低的价格取得该专利权后,预备对市面上的所有侵权行为进行维权。
两人说完,厉诚没有立刻给出意见,而是向着身边人侧了侧头,问:“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厉诚明显是想让余清子和莫佳参与进这个案子。
两人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翻看当事人带来的材料。
莫佳刚刚一边听当事人谈话,一边记录的同时,就已经在脑子里疯狂搜索有关外观设计专利的内容。
作为专利权中的一种,顾名思义,外观设计专利保护的是工业品的外观,大如路灯的样式,小如手机的造型,都可以申请此类保护。
和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需要在理解技术的基础上对比技术特征来判定是否侵权相比,外观设计专利的判定则显得要友好许多。
莫佳之前已经接触过著作权案件,对美术作品的侵权判定技巧烂熟于心。其与外观设计的判定虽有不同,但也存在着许多共同点。
莫佳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证据材料里的相应页,试图用路灯实拍照与专利证书上的图片做比较。
而与此同时,身边余清子也厘清思路,先开口道:“专利权转让合同必须采用书面形式,并在国家知识产权局完成登记公告。我需要先了解清楚你们是否已经完成了以上转让手续,确认主体适格后,才能继续往下沟通。”
女当事人向着她微笑点头:“放心吧,这方面的手续都已经弄好,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自信满满的过来。”
余清子又问:“那《诉权转移协议》是否有准备好?”
女人明显愣了下:“那是什么?”
余清子解释:“这款路灯无论是专利申请时间还是上市面世时间都很早,绝大多数的侵权行为应该发生在专利权转移之前。新专利权人是否能对转让前的侵权行为进行维权,主要看登记生效时间和合同约定。合同中如果明确约定了诉权转移,受让人可以起诉转让前的侵权行为,否则通常无权。”
长而专业的一段话,余清子几乎是在没有停顿的情况下,一口气就说出来了。
莫佳知道自己思路错误,已经停下了翻查资料的手,转而拿笔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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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本上刷刷记录。
而即便是在工作上要求严格如厉诚,也在听完这一番话后,赞同地点头。
女当事人立刻问:“这个之前还真没考虑到,那我现在岂不是没办法打官司,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吗?”
余清子说:“当然有,如果原本的转让合同里没有明确诉权转移,你可以联系原专利权人,通过签订补充协议或由原权利人出具《授权声明》进行追认。补充协议无需国家知识产权局登记,你们双方签字盖章确认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对,有这些文件做基础,咱们就可以继续往下走了。路灯作为公共设施,是城市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必须严格按照《政府采购法》进行招投标,因为这部分的信息是完全公开的,我们可以通过查找安装有侵权路灯路段的开标信息来确定成交额。其他案件中最难确定的权利人的实际损失,在这个案件中反倒是比较容易确定的一点。我对本案的前景还是相当看好的。”
***
一个多小时的案件咨询,最后俨然成了余清子的个人秀,她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没有一句废话。
两位当事人也对她相当欣赏,离开前特别跟她握了握手,夸赞她是“严师出高徒”。
反观莫佳完全成了一团空气,会议中除了疯狂做笔记,就是给大家不停添水。
将两位客户送走后,厉诚又把余清子和莫佳两人喊到办公室,宣布接下来由余清子接手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体量不小,工作量会很大,这样,你在部门里再挑一两个人,协助你一起处理。”
他看了眼一旁完全不在状态的瘦削身影:“再让莫佳给你打打下手吧,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余清子没有意见:“好的。那先给我点时间想一想,也让我跟部门里的其他人聊一聊,等确定下名单,我第一时间跟你汇报。”
余清子突然叹了声气:“就是不知道诉权转移,他们搞不搞得定啊。这个案子真挺棘手的,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所里来了一拨人闹事,都是原专利权人一个镇上的。”
莫佳听她提起这个,顿时很感兴趣。
厉诚却反应平平,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他们那个镇上都是做灯的,原权利人设计出这个爆款后,镇上几乎所有大的小的企业都在仿。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大家都习惯了,突然这阵子传出专利被转让,新专利权人要开展维权,他们立刻就急了。”
余清子轻蔑地笑笑:“这些人不仅做生意活络,消息也是挺灵通的,刚刚两个当事人一过来,他们紧跟着就到了。我过去劝了好一会儿,好说歹说,最后还是喊保安才把他们拖走。”
厉诚语气冷漠:“有什么可劝的,直接让保安处理,他们要处理不了,让他们跟‘110’说就行了。”
“好,都听你的,下次我一定注意。”余清子阖上笔记本:“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咯。”
余清子款款往外走,莫佳也准备跟着。
厉诚却将她喊住了,说:“莫佳,你留一下。”
21. 第 21 章
办公室门打开,又关上。
这里空间明明极大,一旦密闭,又总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莫佳站着,身体莫名绷得紧紧。
厉诚靠着椅背而坐,看似闲散,仰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带着严肃的审视,以及,某种几不可察的关切。
早上刚一到所里,厉诚就已经觉得莫佳状态不太好,但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不仅仅只是“不太好”。
她像个完全泄了气的皮球,眼里没有一点光。即便他把案子喂到她嘴里,她也像是无所谓一样。
“刚刚会上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厉诚十分严肃,话里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味:“全程都只听见清子在说话,我记得交流之前,用的是代词‘你们’吧?”
莫佳很是不好意思,轻咬了咬唇,低声道:“因为余律实在是太优秀了,所以不敢开口。她的每一个问题都一针见血,每一个分析都鞭辟入里。甚至她刚一开口,我就发现自己的方向错了。”
“清子确实是很优秀,我也比较赞同她这次的思路。但做案子从来都不是只有一条路径,既然大家坐在一起,就是要进行思维的碰撞,这样才便于找到最佳的方案。”
厉诚起身,靠着桌子而站:“其实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人的经验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里慢慢积累的,没有人从一开始就会做案子。”
“让你发言你就发言,哪怕是错的,经过其他人的点拨,你也能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儿。”
厉诚顿了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下一次,我必须要听见你的声音。我带的兵,允许有暂时掉队的,不允许有缺少活力的。”
莫佳怔了怔,忍不住直直看向厉诚。
平日里,他要么高傲的拿鼻子对人,一个字都懒得说,要么就带点欠的夹枪带棒,每个字都戳你脊梁骨上。
像这样如同一位导师,只有体谅,只有开导,只有鼓励……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还真是第一次。
莫佳心里很受触动,但情绪却没办法调动起来。
今天的她像死是蟹一只,明明心里也有声音告诉自己要振作,偏偏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气力。
她甚至连嘴都懒得张,含糊地说:“就今天摆烂行不行?”
“……”厉诚从办公桌后走到她身边,略略弯一弯腰,几乎是凑到她面前:“怎么了?”
莫佳不自觉地往后退,摇摇头:“就是有点累。”
“当我是傻子吗?”厉诚又重复一句:“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事。”莫佳垂着眼睛:“今天午饭没给你准备,你跟我们一起吃外卖吧。”
“是不是还在发烧?”厉诚说着抬起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莫佳连忙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摸上门把手,把办公室门打开。
她保持距离的态度如此明显,厉诚皱起眉,不得不停下来。
莫佳很快站到门外:“我先去忙了。”
“等等。”厉诚喊住她。
很快的,一份外卖被递给莫佳。
莫佳迟疑。
“刚刚那俩送的泰餐,我不吃。”
厉诚没什么好气:“你要也不喜欢,直接喂狗。”
***
莫佳跟厉诚两人的关系才刚好一些,莫名其妙就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降到了冰点。
以往两人碰见,多少还会说两句,现如今每天的交流都仅限午餐时间——
莫佳喊一声“师傅”,把饭盒乖乖上交,师傅“哼唧”一声,递给她由客户倾情赞助的外卖。
短短小半个月,她已经吃遍了多地美食,你不赶紧接着还不行,稍有迟疑,厉诚就会说出对她唯二说的那句话“拿去喂狗”。
喂狗是不可能喂狗的,自从知道莫佳每天被赏这么一餐之后,周凯再也不点外卖了,每天拿双筷子坐莫佳旁边一起享用。
莫佳起初还怕他误会,赶紧解释:“凯哥,你千万别想歪了,主要是师傅不爱吃这些,才把外卖送给我的。”
“想歪啥呀?误会厉par喜欢你?”周凯发出狂笑:“放心吧,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即便是非常不想让人误会,但周凯这么笃定的发言还是有些许刺痛到莫佳——难道她就那么差吗,那么不值得被人喜欢?
周凯虽然神经大条,但观察能力还不错,一眼看出莫佳心思,连忙解释道:“不是说你不好啊,佳佳,你人长得漂亮,脑瓜子又聪明,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厉par喜欢的那一款!”
莫佳胸口莫名闷闷的:“那厉par喜欢哪一款?”
“他要求那么高,人又挑剔,能入他法眼的肯定也跟他一样是个卷王!”周凯突然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听墙角,才道:“你听没听说啊,最近所里都在传咱厉par有对象了。”
莫佳一下睁大眼睛:“啊?”
周凯向着某个方位努努嘴:“不出意外就是那位卷后了。你看吧,这小余动不动就往厉par办公室跑,还一待就是半天,谁知道两人在里面是谈工作还是谈那什么。厉par又格外器重她,每次有什么好案子,永远都是第一个想到她。你看这次路灯的案子多好啊,又简单,标的额又大,分给谁谁不会做啊。可他呢,直接想都没想就给了余清子,我们其他人连问也不问了。”
“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出小余对厉par有意思了!厉par只要来所里,不管她当天多忙,总要抽时间给他做咖啡。厉par每次出差,她都积极争取,非得跟在后面一起去。厉par布置了的,她好好做,厉par没布置的,她提前做……这下终于得偿所愿了,怪不得最近看她都爱笑了,见了谁都美滋滋的。”
周凯很是感慨:“小余本来就比咱们强啊,这下更要起飞了。厉par这人虽然平时严厉了一点,性格孤傲了一点,情绪复杂了一点,表情严肃了一点……但耐不住他帅气逼人,年轻有为啊,再加上同样喜人的银行卡余额,别说小余了,只要厉par愿意,我!也!可!以!”
***
莫佳虽然早就心里有数,但听见周凯直接点破这个名字后,还是觉得有点诧异,有点惊奇,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其实自从那天夜里发现余清子深夜前往厉诚家里后,莫佳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起了余清子。
确实如周凯所说,整个所里,数她与厉诚走得最近,交流沟通最多。明明两个都是很冷感的人,却总能在凑到一起时有说有笑。
感情这东西,有时真的很难说清楚。
但感情外化于行时,又很容易让人察觉。
而近期,厉家另一位男丁也在感情上遭遇了新变化。
周末补课时候,厉珉欲言又止多次,最后还是没能克制住心里的小小悸动,跟莫佳分享了近期暗恋上的一位女生。
“说实话,一开始我是看不上她的,根本就没你漂亮,个子比你还矮呢。”厉少爷深谙欲扬先抑:“但性格可比你好多了,特别文静,特别乖巧,特别单纯,每次我一逗她几句,她脸立马就红了。”
“你要夸她就夸,把我拉出来一顿贬干嘛。”谁都爱听夸奖,莫佳听这小子逼逼叨叨,还挺不乐意的:“你要是能让我多省点心,我能比她还温柔。”
莫佳换上甜笑,夹着嗓子:“少爷,一会咱再写张卷子吧。”
“恶恶恶……心!”厉珉抖抖身上鸡皮疙瘩:“你千万给我正常点啊,小心我跟我哥投诉你!”
莫佳翻个白眼。
“姐姐,我是真的挺喜欢她的,想追她,你感觉怎么样?”厉珉先打预防针:“你千万别跟我说不能早恋好好学习的话,要不然下回再有这种事,我可不跟你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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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我绝对不会那么说的。”莫佳言辞认真:“主要你在学习上也没什么下降的空间了。”
“……喂!”
莫佳笑:“你想追就追,我能怎么感觉?我感觉你最应该问的,是那姑娘怎么感觉的。”
“她在我们班可是尖子生,每次考试都年级前十。虽然本少爷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还是经济实力,都是绝对的佼佼者,但我还是怕被她拒绝。”
“拒绝也是正常的,虽然你五官、气质、经济实力都那么突出,”莫佳白眼翻得更厉害:“但万一人家就是喜欢成绩好的呢?”
“……”厉珉只觉得受到一万点伤害:“说好不谈学习的呢,你这个人,还是跟他们没两样,就知道给我压力!”
厉珉背身自顾自气了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转身过来向着莫佳宣布道:“我还是决定要跟她表白。”
莫佳拍拍手:“那祝你成功咯。不成功的话,我受点委屈,让你抱着哭一会儿。”
“切,谁要抱你啊。”厉珉满脸不屑:“男人嘛,成功倒是次要的,最重要就是勇于迈出那一步。尝试了,可能会失败,但不尝试,你永远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莫佳还挺意外:“你小子挺不错啊,最近没少看鸡汤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谁没事看鸡汤啊,我那是从实践中检验出的真理。”厉珉凑她近点儿:“我跟你说说我二哥的事吧,这也算是我们家的一个小秘密了,我二哥他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
“……”莫佳莫名紧张了下,睨着他:“你认识?”
“不认识,他从没给家里介绍过,甚至一次都没提起过。但我们能从他精神状态看出来啊,你别看他现在老板着张脸,那会儿天天都带着笑。男人爱笑,不是发春,就是害臊!”
“……”莫佳无语极了:“你哪来这么多胡话。”
“可惜两人没在一起多久就分了,我哥状态那叫一个急转直下,有一阵子要多消沉有多消沉。后来大哥实在看不过去,连着几天回来开导他,让他要么赶紧走出阴霾,要么就把人家再追回来。”
“可你知道厉诚怎么说的吗?他说自己不敢跟人联系,因为没、有、勇、气。厉诚哎,我二哥,他从小到大什么场面没见过,居然有一天会说自己没有勇气!”
厉珉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会的家庭气氛太过阴郁。厉诚要么很长时间不露面,要么就是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来,一回来也不理人,永远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反正是真挺想不通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就算是又被人家拒绝了,也不至于会死吧,有什么不敢挽回的?说起来,还是我哥不够有种,但我就不一样了。”
莫佳很受触动,无奈脑子里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哥消沉的时间应该维持得不长吧。”
“怎么不长,感觉这几年他情绪都挺低落的。亲戚朋友们给他找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相亲,他每次都不肯去。说真的,我们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打击狠了,导致现在已经不喜欢女生了。”
“……”莫佳连忙帮忙澄清:“这倒也不至于,你哥哥他还是喜欢女孩子的。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现在应该是又有女朋友了,人长得非常漂亮,能力也强,你们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明明说好是秘密,课一结束,厉珉立马给厉诚打电话八卦:“哥,嫂子叫什么啊,照片给我看看。”
厉诚只觉得莫名其妙,皱眉:“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是老师告诉我的。”厉珉言之凿凿:“难不成老师也会骗人吗?”
莫佳?厉诚眼前立刻浮现她纤细身影。
“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照片出来给我看看,我帮你鉴定下到底漂不漂亮。”
“滚。”厉诚直接不耐烦:“我女朋友凭什么让你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