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公主自救手册》
1. 启程
世间纷扰不宁,门阀割据,战事无休,而礼义之道渐微,雅乐之音亦杳。
“应该快到了吧。”一位樵夫提着担子,抬起袖子擦汗道。他面黄肌瘦,头发像枯草一样失去光泽,佝偻枯瘦的背上却抗着沉重的竹框。
他的同伴道:“听村长说断桥的对面就是药仙谷,到了那里就能用这些药材跟他们修行的弟子兑换些碎银和粮袋了。”
药仙谷,一个因“即使你前一秒刚刚断气,送到这里都能让你起死回生”的传说,被约定俗成地独立于权力角逐之外的门派,成为乱世中的唯一净土。
这时,趾高气昂的声音在他们的后方响起:“喂,你们可知药仙谷距这还有多远?”
樵夫回身,目光触及来人衣饰,立时知晓此人非富即贵。他忙道:“小民也是初来,应是往前过了断桥就可以抵达。”
那人看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流,以为樵夫是在敷衍他,抬起剑就直指樵夫的脸
适时,一辆装饰华丽的软轿停在不远处。随着车帘微动,一声稍显稚嫩的女声遥遥传来:“前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收剑回身道:“回禀殿下,下属只是在问路。”他原是皇家近卫,如今掩饰身份随行保护公主。
而樵夫差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吓得强忍着才没有跪下来。
软轿里,楚时泱因为长时间的赶路而倦怠地垂着眼皮,她苍白的手指捻起一颗鲜红的石榴粒子放入口中。身旁的侍女则殷切地斟着温度适宜的茶水,时不时再添些茶点以便公主享用。
楚时泱无意再耽搁时间,只道:“给他们些银钱罢了,勿要耽误我拜师的好时辰。”
近卫满脸不愿地依言照做,樵夫们双手捧着碎银,连声感谢地侧身让开去路。
楚时泱掀开帘子一角,柔和的阳光透着间隙,热枕地洒在她的小半张脸,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辉。楚时泱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母后的庇佑,独自前往遥远的目的地。
在临行前的夜晚,久拜于佛前的皇后特意将她叫到一处密室
密室幽暗,只有几盏灯火微微摇曳散发着光亮。
皇后敛目正坐于正中间,其用金线绣着繁复凤凰底纹的裙摆在地上铺开,映着灯光流光溢彩间竟觉得仿若有了生命一般。
她听到后方响起的细微脚步声,只道:“坐。”
见状,楚时泱忐忑地跪坐在她前方:“娘亲叫孩儿过来可有要事?”
今日母后着正装行祭拜仪式,照往年的情况,她应是已歇下才是,怎还会叫自己过来。
皇后微抬眼皮,忽而道:“明天你将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前往药仙谷,拜安沐尘为师,学习医术拯救苍生。”
“孩儿,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在一片死寂下,半晌,年仅13岁的楚时泱呆滞地睁大眼睛:“啊?”
-
冷风夹杂着吹进来,楚时泱思绪渐渐回归。她忍不住咳嗽几声,于是用手帕捂唇,以掩盖其略显狼狈的姿态。
她自那密室以后,翻来覆去死活都觉得娘亲肯定是被哪个庸医下蛊了,不然不会说此昏话。
等下次回宫去定劝她要找个好御医瞧瞧
侍女上前几步替她藏好车帘,再伸手拉紧软氅。她蹲下身担心地看着楚时泱,劝道:“殿下要仔细自己的身体才是。”
楚时泱垂着眼看她,又慢吞吞地移过目光,神情无辜。
“殿下......不要装作看不到就是听不见。”
软轿到了断桥前就只能停下,唯一能够抵达药仙谷的路径则是桥旁仅供一人进出的小道,隐藏在层层树林中。
楚时泱走下轿子,视线越过苍郁的树木与湍急的河流,遥遥落在远处矗立的阁楼。她拽紧披风,犹如一只被放出精美囚笼的幼鸟,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向前小跑。
“殿......姑娘,慢点,慢点!您的病刚好,受不起折腾。”被抛在后方的侍女抱着装满衣物箱匣,仓促间出声喊道。
但侍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的人影消失在草木间,于是便把箱子塞给后面的侍卫,提起裙摆追赶她的身影。
药仙谷前早有一女子抱着剑在门口等待,她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头发束着马尾,没有多余装饰,只腰间配备了一个必要的荷包。
楚时泱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在外,要遵循母后的指示作为一个普通的世家女行事。她装模作样地停下脚步。可不待她出声,那女子便道:“我是负责来接应你的。我叫常冉,以后在药仙谷中的日常所需找我就好。”
楚时泱便唤道:“师姐好——”她拉长尾音,脸上随之露出乖巧的笑容。
常冉很少听到这么黏糊的称呼,她多看了楚时泱几眼,素日里一贯清冷干练的声线,带了几分温和与生硬道:“嗯。”
在迟来侍女的埋冤和担心下,楚时泱装作听不见地跟随着常冉步入谷中。
常冉:“谷中平时若无许可不得随意外出,通行时也需有令牌才得以进入。”她将手中的令牌取给门口的守卫看,守卫确认之后才放行。
楚时泱将地形印在脑里,出声问道:“为什么谷里会管控这么严?”
常冉走上台阶,伸出手握住被繁琐服装困住的楚时泱的手,把她拉上来道:“以前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致使前代医部首座最疼爱的弟子无故失踪后,才立了这个规矩。”
楚时泱便问:“什么是医部?”她来之前母后只告知她即将要拜的师尊名字,对这里的规矩并不熟知。
“简要来说,这里分三大派系:医、丹、毒。医部掌管行医诊治,丹部掌管药品炼制,毒部则负责蛊与毒的解法。”常冉答道
上了台阶,在楚时泱强烈请求下,常冉先把她领到她的个人居室,让她换上普通修行弟子的轻便服装后,对楚时泱的侍女道:“你们放完东西后就可以离开了,会有人带着你们回去。”
药仙谷人员管理严格,每位弟子都登记在册,衣食住行自理,唯有首座和长老们方可有随侍人员。
但侍女没有动作,仍低着头为楚时泱细心地整理腰带处别的玉佩。
楚时泱微微垂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放心。”
侍女这才敛眉低身行礼,应道:“是。”
换好衣服,常冉带着她继续讲解谷中事项。正午的阳光被茂密生长的树叶切割成众多细小的碎片投射在地面上,在聒噪重复且无休止蝉鸣的映衬下,常冉对药仙谷规矩的呆板且无趣的描述教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楚时泱新奇地看着景色,苍白的脸庞被日光照得些许红润。她摘下一片边缘带着锯齿的叶子,手指在上面磨了磨,很快就被划出一道小口。鲜血折射出光线,争先恐后地从伤处溢出,惹人注目。
常冉停下脚步,看向楚时泱。
楚时泱意识到常冉的视线,抬起头,慢了一拍地眨巴眼睛:“师姐我在听,第二十六条规矩之后呢?”
常冉将视线凝在楚时泱的伤口,无声地询问。
“你说这个吗?”楚时泱举起被划伤的手指,不在意道:“没事,不是很痛。我只是好奇这片叶子的边缘足不足够锋利,便这么做了。”
其实这里还挺有意思的,突然觉得也不妨再多待些时间
常冉刚想继续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她不悦地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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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出大事了!!药阁那边发生争执,伤了好几人。”来人撑着膝盖,艰难地平复好气息后快速说道。
-
药阁
等楚时泱跟着常冉匆匆赶至药阁时,门口早已陷入一片混乱。她甚至能看到几只孤零零的鞋混着不明物体被抛弃在地面上。
楚时泱:“......”
原来这就是有着几百条规矩的药仙谷
受教了
等常冉处理好这里的狼藉,药阁的门口早已整整齐齐地跪上一排人。他们脸上皆挂了彩,虽然被武力镇压,却丝毫不掩其愤懑的情绪。
常冉抬起下巴,对其中一位领头模样的青年道:“林师弟,把这件事发生的全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楚时泱走到常冉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林师弟单腿跪在前方,双手向前作拳禀告道:“回师姐,起因是丹部发现阁中重宝济生丹无故失踪,怀疑蛊部所为,两方遂起争执而僵持不下。”
济生丹,号称一丹可与阎王爷抢生命,乃无价之宝。
丹部一名弟子情绪激动,声音尖锐:“我亲眼见到他们两人走进药阁中,过一个时辰出来后,济生丹就不见了。”
蛊部弟子立即怒目而视:“我们只是奉尊上的命令前来取练好的丹药,济生丹失窃与我们何干?你先拿出证据再说,明明是空口无凭的话!”
丹部弟子气道:“你!当时阁中只有你们两人进出,访问簿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那你该怎么狡辩?”
“药阁中济生丹的位置从来都只有你们丹部的人知道,且药阁一向区域划分明了,守卫森严。我们怎会在层层封锁下只用一个时辰就能精准找到济生丹的位置,并悄无声息地把它带走?”
“那你们怎么解释济生丹就在你们进去的时候失踪!”
楚时泱嫌一众弟子吵,撇嘴,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而常冉起初并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像是意识到这个争吵要永无止境下去,她微蹙眉头,无声地亮出剑鞘。
剑光闪过,无人再敢说话。
“都没异议的话,我会将此事移交给长老处置。”常冉声音不大,却极有份量地压在在场每一人心中。
“是!”众弟子皆垂头齐声道
常冉见众人都安静下来,她转身准备与楚时泱说话,却不料远处一只鹰骤然失控飞来,直直冲着她飞来。
“小心!”
离着最近的楚时泱瞳孔微缩,下意识将常冉扑倒在地上。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数圈,粗糙的沙砾隔着薄薄的衣服磨得楚时泱皮肤生疼,原本束好的头发也乱糟糟地散开,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边,略微遮挡住她的视线。
楚时泱躺在原地,眼前发黑,硬生生缓了几秒。
随着暗香浮动,草地上传来轻轻踩踏的簌簌声,和着簇簇盛开的花朵与之呼应。
春云映绿、软衬飞花,清脆的玉佩与银饰碰撞的响声蛊人心神。
楚时泱模糊地看到身旁一晃而过的靛蓝色衣袍。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削瘦的指尖都因此变得微微发白。
身影诧异地停住,铃声渐渐回归。
在漫天桃花下,一位俊美的少年猝不及防地随着楚时泱逐渐清晰的视线,占据她的整个视野。
那少年半蹲在地上,带起一阵风卷起楚时泱的袖口。他鸦羽似的睫毛长长地垂着,一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楚时泱,眼尾处的一颗红痣则凭空为他增添不少妖异。
他支着头看向呆楞的楚时泱,漫不经心道:“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可是新来的弟子?”
2. 火灾
桃花瓣悠悠地洒落到地上,蓝天白云,映衬得少年格外鲜活
张扬的苗疆少年见面前的少女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角勾起弧度,语气恶劣道:“嗯?该不会是个呆子吧。”
楚时泱眨了下眼睛。等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少年话里的内容,直接丢掉手中紧握的衣角,嫌弃地拍拍手掌,像是甩掉沾染的尘污一样迫不及待。
少年:“......”
他挑眉,刚想说话,前方就传来清冽的声音制止住他的动作:“沈雁风。”
音量不高,话语中却暗含着警告。
沈雁风起身,收回轻佻的举动,踏着悠闲的步伐跟在一位年龄较长的男子后方。
那男子满身素白,唯有玉做的饰品缀在腰间充当装饰。他垂着纤长的睫毛,不经意间暼视到仍坐在地上的楚时泱,意外道:“......楚时泱?”
楚时泱这时也认出眼前的男子是她即将要拜的师尊——安沐尘。
她在宫中见过他的画像,画像中的他眉目低垂,像一簇霜雪般不近烟火。
楚时泱顶着满身草屑,难得不好意思地出声道:“安君好。”
常冉起身走到楚时泱的旁边,将她扶起来,同样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对安沐尘解释道:“刚才有一只鹰飞来,是她扑过来救了我。”
安沐尘遂问道:“那只鹰呢?”
常冉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安沐尘:“......”
常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补充道:“不是我杀死的,是这只鹰事先含毒,毒发身亡。”
鹰躺倒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两只眼睛仍直勾勾地睁着,死不瞑目。从它的喙中在不断溢出泡沫,显然佐证了常冉的说词。
楚时泱凑到鹰的旁边,上下端详它好一会,她似乎能模糊看到鹰的喙中卡着一个球形的物品。
楚时泱冲旁边的弟子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弟子依言过来,他按照楚时泱的指示将喙用力掰开,里面果然藏着一处丹药。
弟子将丹药擦干净,对准光源判断,满脸惊喜地说:“你们快过来,这好像就是济生丹!”
瞬间楚时泱的周围就黑压压地涌上一片人,成为在场的唯一焦点。
“什么?济生丹找到了?”
“我就说是你们自己丢的,这回事情水落石出了吧!”
“快去找长老看看,万一是假的就不好了。你们都给我站住,不确认济生丹是真的谁都不许走。”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讲话。
楚时泱在中间被挤得头疼,加上她因为长时间赶路晕车,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支撑不住。
她脸色变得苍白,只能感觉到空气逐渐稀薄起来,呼吸不畅。
这种死法不要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人群穿过,提起楚时泱的后领,毫不费力地将她提出来,犹如烈日沙漠里的一捧清泉,拯救了即将要被憋过气的楚时泱。
沈雁风提着楚时泱的后领,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只是几分钟没注意,师妹怎么越发狼狈了。”
楚时泱:“......"
好想揍他
“沈雁风,放下她。”安沐尘来到他两位徒弟前,制止沈雁风的举动,叹声道。
他看着虚弱的楚时泱,抬手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你先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安沐尘略微思索片刻,本着培养他们师兄妹间感情的想法,又对沈雁风说:“你与她一起回去吧。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环境或许还不太熟悉。”
沈雁风闻言,表情无辜地摊手:“我无所谓,以师妹意见为先。”
而楚时泱则拽紧披风,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要!”
半晌,安沐尘扶着额头道:“......总之,都先回去吧。”
没有人敢阻拦安沐尘的想法,众人看着师徒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觑。他们这才迟来地意识到——原来那位少女,真的是安沐尘要收的徒弟。
离他上一次收徒时,还是十年前。
等楚时泱清洗完,换好送来的淡粉色衣裳,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来到拜师的主堂中,主堂装潢简约而不失庄重,四壁以深色木材为基,配以古朴的雕花与铜制镶嵌。堂中座椅俱由红心实木雕琢而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香气缭绕。
安沐尘居于主座,其余长老分散坐开。见楚时泱踏入堂中,所有长老的视线均投向她。
楚时泱从旁边茶几取出一盏茶水,恭敬地弯着腰双手将茶水奉上。安沐尘接过喝下,礼便算成了。
楚时泱抬头,颇为新奇地唤道:“师尊。”
安沐尘长睫微颤,应道:“嗯。”
他旁边的一位青衣女子挽着发髻,生得一双含情眼。她看着楚时泱打趣地说:“长得这样乖,想必是个恬静的性子。”
楚时泱泰然地收下这个夸奖:“谢谢长老......”
未待她说完,一名弟子步伐混乱地跑来禀告:“报——药阁走水了!”
“什么?”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尚还温热的茶水连同碎裂的瓷片一同四溅开,然而已经无人来得及在意。
长老们快步走出主堂,脸上表情凝重而急促。安沐尘起身对楚时泱道:“你......罢了,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楚时泱疑惑地看着他。
安沐尘解释道:“济生丹是你发现的,你如今也算是当事人。”而且他有预感,药阁走水跟济生丹脱不了关系。
也不知道这件事对她是福是祸,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作为她的师父总归是要护着她。
当楚时泱跟随安沐尘赶到药阁前时,眼前的景象已然是一片慌乱与喧嚣。药阁之内火光冲天,火苗肆意地舔舐着木质的梁柱。
抢救的弟子,灭火的弟子,以及那些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茫然失措的弟子,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糟糟地搅在一起,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几位长老皆立于药阁门前,指挥灭火,一位长着鹰钩鼻,满脸精明的男长老位于中心,显然是他掌管药阁之事。
安沐尘加入其中,没多久药阁的火就被渐渐扑灭。弟子们来往药阁善后处理,另有一位领头弟子立于长老旁负责实时汇报统计好的药品和财产损失。
过了一会,安沐尘对中间的男长老唤道:“徐君,药阁损失如何?”
徐长老将视线转移到安沐尘师徒上:“药阁外区受损严重,但还好里面的核心区域仍保存完好。”
安沐尘道:“那就好,有找到施火的人吗?”
这场药阁失火明显是蓄谋已久,来势汹汹。
徐长老缓缓摇头,眼神阴鸷:“没有。”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刚听到弟子回报,称你的徒弟楚时泱当场发现了失窃的济生丹。”
“楚时泱,你是怎么会想到济生丹会在鹰的口中?”
楚时泱慎重地回答:“当时我发现它的喙中卡着一个球形物品,才推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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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
“那你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据我所知,你与药阁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徐长老步步紧逼道。
“当时常冉师姐带着我,是药阁出事后她匆匆赶来,我才紧随其后。”楚时泱看着徐长老怀疑的视线,心中不免凝结着郁火。
早知道她就不管这闲事了
安沐尘出声道:“她初来这里,我也已调查过她的身世。我可担保她与济生丹的失窃之事绝无关联。”
周围噼里啪啦的火声被扑灭后变得安静,只余下零星的火星闪烁,也很快消失不见。轻柔的风如细柳般拂过断垣残壁,三三两两的弟子坐下休息,缓解刚刚忙碌的疲惫。
长老们神色各异,徐长老沉默不语,似乎在内心深处权衡利弊。
安沐尘的态度非常明显——他就是要护着自己弟子
最后,徐长老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等药阁善后事宜安排好之后,楚时泱跟随安沐尘走向回去的路上,她郁闷地说:“师尊,为何徐长老咬着我不放?而且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吧。”
安沐尘反问道:“你若是他,当你看到有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贸然入局,还牵扯到阁中珍宝,你会怎么想?”
楚时泱将自己带入到徐长老的立场:“我会先去调查这个人的来源。”
安沐尘颌首,继续问道:“可你的身份经得起追查吗?”
楚时泱猛然意识到安沐尘的用意:“所以师尊将我领到药阁门前,并说自己已经调查过我,就是想制止住他这个念头。”
安沐尘低头看着稚嫩的楚时泱,眼神柔和,像是越过她在看向某个人:“不错。做任何事都要想到先发制人,才能尽最大的可能不落陷阱。”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你身子虚弱,在药仙谷时我作为你的师父能护着你,可你终归是要回归到皇室之中,要经受住尔虞我诈。”
楚时泱困惑地看着安沐尘,没有说话。
安沐尘想起几个月前,身份无比尊贵的皇后跪坐在安沐尘的面前,神情落寞地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一局残棋。
皇后过了良久,才道:“师兄,他变了。”
“世事剧变,我已护不了我的孩子多少日子。”皇后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她名叫楚时泱,我会告诉圣上,并让她一个月后来到这里......”
“师兄,她往后的日子,就拜托你了。”
真是的,没想到最后还要被曾经的师妹摆上一道。
安沐尘忍不住揉揉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楚时泱头顶,笑道:“楚时泱,你想学医吗?”
第二天
沈雁风步伐轻快地走在路边,他像是遇到什么愉悦的事情,唇边久违地泛起一抹笑意,以致于一贯幽深的漆黑瞳孔都稍稍亮了几分。
有一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倒在地上。他面黄肌瘦,嘴唇煞白,见有人经过,出声求救道:“救......救命!”
沈雁风注意到他,半蹲在他身边,漂亮的脸庞面露担心道:“你怎么了?”
求救的人抓住他的衣角,语气极为虚弱地恳求:“公子,我......已经好久......未曾进食。能否恳请您施舍一点、一点就好。”
“是吗?”沈雁风噙着笑意看向求救者,露出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年那样纯真无邪的笑容。
他支着头,视线悠悠地落到求救者满是脏污的脸庞,一字一句道:“瞧着确实可怜。”
“......可是,又与我何干呢?”
3. 入局
求救的人目光怔楞,像是不相信眼前这位面容尚带着几分稚气少年,会对他的呼救置若罔闻。
“你......”他呆呆发出半节语音词,顿在原地。
沈雁风动作干脆利落,将他紧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掰离自己的衣袖。
求救者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他的脸上很快就被笼罩着一层绝望的灰暗。
最后,沈雁风嫌弃地抹掉手上沾染的灰尘,撑着膝盖准备起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带着凛冽的杀意,直逼沈雁风而来。
“嗯,不装了?”沈雁风手指稳稳擒住仍沾有血迹的兵刃,挑起眉头戏谑道。
求救者不甘地看着沈雁风,丝毫不见刚刚虚弱的样子。他见袭击不成,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身上优雅地点了几下,身高八尺的男人,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而沈雁风轻盈地往旁边越了一步,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过,并没有沾染上半分脏污。
他立于桃花树下,乌发浓稠、朗目疏眉、笑意盈盈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男人全身发麻,唯有眼睛可以操控。他看着沈雁风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沈雁风却不回答他,反而扬声道:“在旁边看许久了吧,这场好戏觉得如何?”
无人回答,也无任何动静。花瓣悠悠洒落在地上,在场却无一人有闲心欣赏。
见小狐狸始终不肯出现,沈雁风露出一抹微笑,咬着音节一字一句道:“师、妹。”
居然有人!
男人睁大眼睛,他的眼珠极力地往右边暼,一个浅粉色的裙角从视角的盲区渐渐显露出来。
楚时泱知道自己已然被发现,她站出来,双手摊开,无辜地替自己辩白道:“我真的只是路过。”
她今天原是跟常冉师姐说好要去文书堂领自己的令牌,路上意外偶遇到沈雁风,不想生事才躲起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今日果然诸事不顺
而沈雁风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楚时泱就知道这人不简单。她随意地举起四指发誓道:“我绝不会主动说出去,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虽然她从来就不信、也不害怕天道。
沈雁风作惊讶状道:“师妹怎么会发这么毒的誓?作为师兄我真是害怕。”
楚时泱翻了个很不符合礼节的白眼:“不说了,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当然是把他移交给负责审讯的人啦。”沈雁风蹲下身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惊恐的男人,“我会告诉他们说你袭击我,仅此而已。”
药仙谷的刑室不同于寻常刑室,审讯者通常是先喂给罪犯毒药或者控制他的伤症,从而试验出种种解药,再用于救济世人。
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真是的,我难得想做一个大坏人,都怪师妹干扰我。”
旁边的楚时泱伸出手指指向自己,一脸疑惑地发问:“我怎么会干扰你?”
沈雁风随口道:“要不是因为要做师妹的榜样,我也不会这么累,还伤了自己。”他在楚时泱和男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指向自己食指内侧一道细小到快要愈合的伤口。
好厚的脸皮
楚时泱和男人都沉默了
“总之,既然师妹看了这一出好戏,作为赔罪,不如陪师兄去一趟刑室吧。”沈雁风莞尔一笑道。
出于微妙的同情和好奇,楚时泱居然真的答应了沈雁风。她跟随沈雁风来到刑室门口,沈雁风则对守卫刑室的弟子出示自己的令牌。
护卫的弟子穿着一身黑衣,不苟言笑。他拿过令牌确认好之后,就派人将犯人押进刑室内。
另有一人过来负责接待他们,接待他们的弟子看着要活泼些,与刑室森严肃穆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楚时泱与沈雁风两人跟随他走进刑室大堂。接待的弟子边走边道:“沈师兄可有受伤?没想到这个犯人居然想杀师兄。”
沈雁风步伐轻缓,偏头看着他,温声道:“我也不料会遇到此事,幸好无碍。”
刑室大堂内部装饰极其简洁,旁边是来往通道,里面则摆放着座椅。大堂中间挂着楚时泱不认识的画像,画像上的人面容严肃,守正持重地正站着,底下摆放着供奉香火的果盘。
弟子笑着附和:“沈师兄一向品行高洁、积德行善,想来师兄无碍,是上天也看不过去。”
沈雁风风度翩翩地点头:“当时实在是太过凶险了。我只会医术不会防身,真是万幸之事。”
而一旁的楚时泱向这位年纪轻轻就识人不清的弟子,报以深重同情的眼神。
刑室内部通常是无关人员是不得入内,因沈雁风在外一贯正直的师兄形象加上他额外坚持的请求,弟子就让他们坐到外堂等待结果。
虽然是外堂,但仍能听到从刑室里不断传出的惨叫声,与此同时来往刑室之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隶属于医部的弟子,当他们获得珍贵的解药和相关数据时,皆情不自禁地绽放出格外灿烂的笑容。
楚时泱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小酌着茶,问沈雁风:“你是觉得那个嫌犯身上有疑点吗?”
沈雁风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懒散地玩弄茶盖:“你不觉得他很蹊跷吗?我素日鲜少外出,更别谈竖敌。而他却要刺杀我,甚至以为区区一个兵刃就能刺伤我——简直可笑。”说到最后,他的话语中带出讽刺的意味。
楚时泱会意道:“是有人一定要拉我们下水。”她顾及着毕竟身处刑室外堂,人多眼杂,隐藏掉关键的词语。
沈雁风点头:“对,你昨日可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楚时泱回想昨天,若有所思道:“昨天拜师礼结束之后药阁走水,我随师尊一起过去,当时徐长老怀疑我与济生丹失窃的事有关联。”她压低声音:“会不会是徐长老安排的刺杀?”
“不是,此人我有印象,是一个洒扫弟子,与丹部无关。”沈雁风确信道,“但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我今日的行走路段?这让我有些费解。”
“你原本今天是要做什么?”楚时泱问道。
沈雁风懒洋洋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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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师妹怎么今日有闲心关心我?好嘛好嘛,不要瞪我了。我原本只是计划要去文书堂领些杂记,但这件事除了我谁也不知。”
说到这,他稍稍正经道:“所以我猜,他的目标会不会是另有其人?只是我恰好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临时改变计划。”
楚时泱立刻联想到昨天常冉让她今日去文书堂领令牌的事情,但她很快地排除这件事。
领令牌是惯例,不存在常冉有心利用的嫌疑,且她如果想要杀自己也不必大费周章,第一天还没入谷的时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但是常冉不需要,不代表别人不存在想利用这个机会的嫌疑。
楚时泱放下手中的茶盏,郁闷道:“我想,他的目标应该包含我。”
“准确来说,是包含我们。”张扬的少年笑得恣意,带着作为天之骄子的傲气道,“既然他们已经瞄准我们,那我们理所应当也要回上一份大礼才是。”
“师妹,礼尚往来的事情,何不一试?”
过了一会,负责审讯的弟子拿着撰写好的牍文出来,交给楚时泱他们:“这些就是他招的全部内容。”
牍文一式两份,楚时泱拿着的牍文里详细地记述了犯人的语录,以及相应每一段落的对应神态描写。
牍文里记载着犯人起初是全然不认罪行,坚持自己不过是意外遇到的沈雁风,因为家里穷困,走投无路之下才只能铤而走险刺杀他。
后来犯人被按着喝下一瓶草药,受不住痛苦才吐露出几句。称他数日前沉迷于赌博,一夜之间背负上几千两银子的巨额债务,被赌场的打手压着去见赌场的主人。
当时他们之间隔着帘子,犯人双膝跪在地上等待最后的判决。
对方开出两个选择:要么他选择去刺杀幕后之人选定的目标——即安沐尘的两位弟子。事成后,不仅债务免除,可保他全家无恙;要么他就要被剁掉一只手和一条腿,甚至活不过今晚。
说到这里,犯人恐惧地盯着审讯者,称若不尽快派人保护他,恐怕他将活不过这几日
牍文的最后,写着一条审讯者的判断:此人的话语真实性存疑,鉴于时间过短,后期会进行二次刑讯。
楚时泱把每句话都细细看过一遍,值得重视的只有两点:
1,犯人的确是受人指示,跟他对接的人性别为男,除此外他一概不知。
2,那人只对他说要挑安沐尘的弟子下手,事成之后可保他家人此生无忧。
果然
楚时泱与沈雁风短暂地对视。
此刻,两人彼此都清晰地认知到——不论他们是否愿意,他们都已身在局中。
那弟子板着脸道:“根据文书簿记载,此人名叫方辰,他以打杂为生,素日鲜少与人交际。此外,在审讯中他还透露出前段时间他背上债务,无法靠自己解决负债。”
“那么,能否麻烦你告诉我他的地址?”沈雁风一脸高兴地说道
“请务必告诉我犯人家中的地址。”几乎同一时间,楚时泱满脸不愉地认真说道。
这场局,他们只能、也必须入定了
4. 调查
出了刑室,沈雁风递给楚时泱一个锦囊,道:“这个在关键时刻可护你的性命,就当作师兄给你的见面礼,记得不要丢了。”
半晌,他看着楚时泱警惕的眼神,不禁扶着额头,语气无奈地说:“放心,我又不会伤你。”
他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什么印象
楚时泱闻言,这才将锦囊收进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因她要去文书堂领自己的令牌,约好明天一起前去方辰家的事后,便与沈雁风各自告辞离开。
文书堂
文书堂的人员见楚时泱过来,对她道:“师姐应在后院竹林练剑,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竹林离文书堂不远。竹叶在清风的应和下仿若低声细语。楚时泱漫步在幽径上,竹林内并无任何身影,唯有左前方的竹身七零八碎地洒落在地上,彰显有人来过。
她试探性出声询问:“常师姐,你在吗?”
一片竹叶悠悠地落在她头上,似是回应。
楚时泱仰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我差点还以为你不在这里呢。”
常冉身着一身深绿色衣裳立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时泱。她雪肤明眸,一贯淡漠的神色看到楚时泱之后变得温和。
随着细小又清脆的落叶破碎声响起,常冉身姿轻巧地脚尖一点落在地面上:“你何时来的?”
“刚刚来的,文书堂的人告诉我来这里找你。”楚时泱背着手模样乖巧地答道
常冉从衣袖处取出令牌。令牌通身是温润地上好木质材料,上面字迹清隽地刻着楚时泱的名字:“这是你的令牌,记得不要弄丢。”
楚时泱珍重地收下令牌,与沈雁风给她的护身符放在一起,笑着应道:“好!”
常冉的目光暼到荷包里绣着繁复花纹的锦囊,有些意外地说:“这是谁给你的?”
“这个吗?是我师兄给的。师姐,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常冉平日鲜少与别人交流,与沈雁风交谈的事情只有公事往来。沈雁风留给她唯一的印象居然还是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的沈雁风年纪尚小,浑身遍体鳞伤地被送过来。他脸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亮得吓人。就像一头未经世事的狼崽子,随时准备扑上来狠狠咬下敌人血肉。
常冉想了想,本着为沈雁风的形象着想,选择了沉默
楚时泱见状,毫不意外地问起另外一个话题:“师姐,你知道方辰吗?”
在明天去往方辰家之前,她想常冉这里或许可以有突破。
这回常冉很快就答道:“我知道他。我与他的妻子见过几次面,她名叫阿玉,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素日里必要的交际都是由方辰或者家里的老太太代行。”
“他们家搬来一年左右,育有一子。”
-
第二天,楚时泱与沈雁风两人一同前去方辰的家中。
“沈雁风,你确定这条道路是对的吗?”
楚时泱眼看着路越来越偏,甚至从原本的主路变成周围荒无人烟的一条小道,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沈雁风似乎执着于踩着路边石头砌成的一条台阶,走得歪歪扭扭,他反问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还是你的师兄,你需要怀疑我吗?”
楚时泱:“......”
她飞快地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看见后,伸出一条腿扫向他。
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沈雁风面不改色地轻巧越过障碍。
他微微倾身,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并在楚时泱面前晃晃:“师妹呀,你还是太稚嫩了。”
“是吗?”楚时泱却露出古怪的笑容。
随即,沈雁风身体突然不稳欲往后仰去。幸好他及时稳住身体,脚尖一点,轻盈地跃到一处湿润的草地上。
原来是他落入楚时泱的陷阱,踩到了一处裂石
沈雁风:“......”
小瞧她了
春日午后,身着淡粉色衣裳的豆蔻少女情不自禁地弯出月牙状的眼眸,眉宇间带有未尽的狡黠,唇边含着笑意。
楚时泱并没有等他,反而步伐轻快地继续往前走:“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沈雁风扫扫意外沾上的泥土:“我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这里。师尊告诉我说他是在一处战场上捡到我的。”
怪不得会说这么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楚时泱望着他的服饰:“但你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也不算,只是我偶尔会回想起片刻幼时的记忆......等等,嘘——”沈雁风伸出手拦住楚时泱,看向远方逐渐现出的忙碌身影。
一位面容秀丽的女子身上背着啼哭的孩童,但她并没有去哄孩子,反而时不时随手抹去额头上滚动的大滴汗水,一遍一遍沉默又麻木地重复着砍柴火的动作。
他们蹲下,躲藏在附近的草丛后面。
“阿玉,你砍完柴火了吗?”一名老太太驻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弓着腰出来。她脸颊枯瘦,身子干瘪,过于宽松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阿玉艰难地直起身,她扶着腰道:“还有一些,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老太太叹口气,目光悠远又茫然地越过远处隆起的山脉:“也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还能不能挺过......家里剩的粮食不多,阿辰又被抓了,若是不行先紧着你和孩子吃,我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太太也是活得够久了。”
阿辰就是此前被抓的犯人:方辰
阿玉原本僵硬的表情裂开,露出几分内里的柔软。她出声唤道:“娘,我们一起......”
老太太抬手制止住她说的话,她看着啼哭不止的婴儿,温柔地摸了摸。婴儿似乎感受到充沛的爱意,懂事地渐渐止住哭声。
老太太低声道:“我知道阿辰曾经对不住你,我以前对你也不好......我现在每天想着曾经的日子,原本模糊的记忆又好像渐渐变得清晰——我便知道我快走了。”
她没有说明白,但听到的人都清楚她指代的是什么。
老太太最后叹口气道:“我还有些嫁妆以前没舍得变卖,你过几天都拿去当了吧。你还年轻,不应跟我一起困在这里。”
阿玉欲言又止,她张开口想继续劝解。这时,落叶碾碎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谁!”
沈雁风被楚时泱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出来,于是只能被迫现身。他双手半举,步伐缓慢地走出草丛,展示自己没有丝毫敌意。
老太太和阿玉警惕地看着他
沈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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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挺拔,全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他微微颌首道:“方夫人,我是受你相公之托带口信给你。只是我刚刚见你在忙,不好意思打扰你。”
阿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老太太向前几步,挡住阿玉。
“我与他是赌场认识的,赌场嘛——只论金钱不论感情。当然,你们若是不信,也可以来看看这封信。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沈雁风不动声色地走向另一边,引得阿玉和老太太也跟着走过去,为楚时泱营造一个视角盲区。
楚时泱屏着气挑了一条无杂物的小道,低身快速走到屋子后面,并找到一片夹竹花丛的后面藏好自己。见没有人再注意她时,楚时泱立刻闪身进屋。
房间里的设施摆放的很简单,她像是被简陋的设施震惊到,在原地愣怔了几秒,方才选个看起来有用的桌子翻找。
桌子边缘被磨得光滑,上面无任何灰尘,可见其使用频繁。抽屉里皆是一沓沓的字据,日期甚至可追溯到几年前,楚时泱粗略地算出来大概的数目,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这家人会这么穷困。
在众多字据中夹着一张不起眼的书信,书信上记录着犯人与神秘人来往的详细经历,以及他的思想挣扎过程。楚时泱确认过它可以当成证据后,将书信收进衣襟内,转身往床头柜处继续寻找。
与此同时,沈雁风拿出昨晚临时仿写的信。见婆媳两个人确认过之后,便随手取出几两碎银递给她们:“这是他一并托我带给你们的,还请你们一定收下。”
老太太收下银子:“真是多谢,家中简陋实在是怠慢了你。阿玉,还不去这位公子倒上一杯茶水。”
她看到银子后,连最后一点防备心也尽数被卸去。
“不用不用,我在这待得不久。”沈雁风连忙制止阿玉的动作,并道:“倒是方夫人看着状态不太好,可是因为在担忧你的相公方辰?请不用担心,我临走时他看着一切都好,还托我向你们道安。”
阿玉被他转移视线,她回身坐下,脸上浮出牵强的笑容:“那就好,相公没事就好......”
老太太则沉默不语,伸手拍拍阿玉的肩膀。
“说起来,我看这孩子长得颇为玉雪可爱,可有几个月大?”沈雁风算着时间还长,随口攀谈道。
“上一年秋季生下的,如今也有3、4个月了。”话题转到孩子时,阿玉的表情明显变得温和,她也多说了几句话。
阿玉将孩子取下来抱在怀里,柔声道:“小宝,来,向你叔叔打声招呼。”
沈雁风便问起他最关心的话题:“说起来,上一个月我就没有见到方辰兄再来过赌房,可是他遇到什么事?”
“我想想,约是两周前,他曾提过说要去见一个人......”阿玉看了眼老太太,犹豫地说道,却见沈雁风瞳孔微缩。
铮——
随着阿玉的头被重重地按在桌子上,一根匕首直直地擦过她的头顶,带着几根发丝牢牢地钉在墙壁上,入木三分。
若不是沈雁风及时出手,阿玉此刻已然身首异处
里屋的楚时泱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出房门,她看见一位黑衣人戴着面纱从树上落到地面上,衣诀翻飞时露出手腕的一截鲜艳红绳。
“追!”
5. 陷阱
树林里杂草丛生,肆意生长,让人难以分辨路径。楚时泱越跑越觉得吃力,她拨过碍事的野草,见黑衣人已领先她一大截,只得眼睛快速地扫视周围,寻找解决的办法。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湿润的草地上承载着晶莹的露珠,透着阳光折射出亮眼的光线,远处则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光芒与之呼应。
有了
楚时泱身子低下,借着草丛的遮蔽一下子滑铲到左前方,她迅速捡起放在地上的机关,对仍在树上追逐黑衣人的沈雁风简短又急促喊道:“师兄!”
沈雁风身影一顿,他的视线往回看去,唇边浅浅勾起一抹笑容,将黑衣人赶向前方一处带着标记的树木。
黑衣人只顾埋头赶路,全然未觉危险临近。就在他即将跃出树林、已经看到前方曙光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落入陷阱。
就在这时,一张渔网瞬间从天而降网住了他
沈雁风轻盈地落在被抓的黑衣人面前不远的距离,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楚时泱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陷阱?”
楚时泱平复完呼吸,才道:“我初来的路上经过这里,对这里的机关有印象。”
她记得当时自己看到这个渔网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在旁边的常冉师姐,只是师姐好像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却已经不记得了。
沈雁风不假思索地往前踏出一步。
扑通——
沈雁风与楚时泱双双毫不防备地掉进坑里。
在一片如同死水般的寂静中,楚时泱的眼睛闪烁,以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如果说,就是假设,如果我说我真的忘记这件事了,你会相信我吗?”
沈雁风笑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皮笑肉不笑地回以温和询问:“师妹,请问你知道制作这个陷阱的弟子是谁吗?”
楚时泱:“......”
她起身,环视周围。他们身处的坑被挖得非常深,足以见挖坑弟子的对于食物渴望有多么的坚决。另外草坑的上面还谨慎地附有一道织得密麻的网,以防猎物逃走。
楚时泱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无垠的天空被切割成断裂的一小片一小片不规则的蓝色,即使有飞鸟划过天空,其踪影也很快地消失不见。
没多久,渔网被挣脱的簌簌声响起,紧接着就是草丛被踩踏的声音,最后重归于寂静。
楚时泱转过身,却看见沈雁风已然神色安详地盘腿坐下,随手拿出一本小册子翻看,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没有用的,你也清楚不是吗?”随着周围陷入一片沉默,沈雁风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继续翻动书页道,“这个高度仅凭我们两人是没有办法出去的,还不如指望如果有好心人路过的话帮我们一下。”
“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楚时泱仍在挣扎地说。
“有啊,你可以想想明天怎么办。”
“明天?”楚时泱疑惑地看着他。
沈雁风这才诧异地抬头:“师尊没有跟你说吗?明天你该去学堂进修了。”他停顿了一下,“我想想,明天好像是蛊部的温长老任教。”
这回轮到楚时泱目光崩溃地看着他
母后在临行前可没告诉她这里还要上学啊
“放心,温长老虽然一向严厉,但其实并不会特意刁难人的。”沈雁风想了想,生硬地安慰道。
楚时泱:“......”
她顿时更崩溃了
这时,如一捧清泉般好听的声音从楚时泱的头顶响起,楚时泱向上看去,是阿玉。
阿玉弓着腰半跪在陷阱上,脸上背着光,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神色。只有碎发略微杂乱地附在脸颊旁,勾勒出几分透着光的白金色光线。
她徒手拆掉麻网,并从上面又放下一根麻绳,解救了他们。
等楚时泱他们重新踩到地面上时,黑衣人果然早已不见,只徒留地上一团杂乱的渔网,权当遗存的证据。
阿玉手上还残留着解麻网时弄出的斑斑血迹,但只目光关切地看着沈雁风:“我见你们迟迟不回来,又怕万一出事,因此将小宝托给娘看之后,我就过来找你们。”
她个子不高,身材瘦弱。随着距离加近,可以清晰地看见岁月在她脸上留出道道细小的皱纹。两道又窄又长的眉压着眼,泄露出些许惆怅与苦涩。
沈雁风虽略有狼狈,却仍如谦谦君子般温润道:“谢谢方夫人的出手相助,只是你手上的伤要紧吗?我这里有治疗伤口的药物,可让夫人敷一下手指。”
阿玉却没管自己的伤势,反而犹疑地看向沈雁风旁的楚时泱,表情谨慎中带着迷惑:“倒是这位姑娘,为何我方才并没有看到你现身?”
“......咳咳,这就说来已久了。”楚时泱移过视线,背着手,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望向天空。
沈雁风淡然地接口道:“我身体不好,她是来保护我的。”
“......对对,是的,他太弱了。”楚时泱干笑两声,她紧接着转移话题:“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听常冉师姐说她一般都称呼你为阿玉。”
阿玉看着她,表情变得有些忧郁地答道:“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你叫我姐姐就好,我大你许多。”
尤其是这样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总能让她回想起幼时妹妹拽住她衣角、时刻紧张地跟在她后面的样子。
她还记得那天,是在她最后一天要离开自己家的时候,年仅7岁的妹妹乖巧地叩门拜访她的房屋。
见门开了,刚刚到姐姐腰处高的小女孩踮起脚尖,一向吝啬的她却将自己自认为世间最珍贵的食物和小玩具,一骨碌地全塞进姐姐的怀里。
小女孩穿着打有补丁的衣服,扁着嘴巴,抬头看向惊慌失措的姐姐。她向来亮亮的眼睛里含着豆大的泪珠,一把抱住姐姐的腰,嚎啕大哭地喊着自己不能失去姐姐。
楚时泱便问道:“你妹妹年芳几岁?也居住在附近吗?”
阿玉摇头,怅然道:“她不住在这里,现在应该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楚时泱看着黯然的阿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和沈雁风与阿玉告别后,一同走向回去的路上。
路上,楚时泱取出之前藏在衣襟的信,将信递给沈雁风道:“这上面记录了方辰与神秘人通信的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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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风一目十行看完,道:“还有其他的物品吗?”
楚时泱亮出手中的一枚材质温和的玉佩,玉佩上缺了一块,形状奇特。她道:“还有这个,它被掩藏在被褥里的夹层中。”
沈雁风举起玉佩,阳光将玉佩照得晶莹剔透,他蹙着眉头,总觉得好像见过这个玉佩
楚时泱一边看着玉佩,一边重新看信,若有所思。不久,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快速道:“不好,方辰还在刑室中。”
双方对视,皆是面色一变
刑室
弟子检查完方辰的状态,出来对楚时泱他们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楚时泱直奔主题:“我们可以进去看一下吗?”
弟子犹豫片刻,略显得为难地看着他们。
沈雁风适时拿出令牌,单手展示,言简意赅道:“我们奉师尊之令,前来调查。”
刑室内部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装潢朴素,并由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构成。从走廊向内看去,每个房间都被整理的干净整洁,丝毫不符传统刑室留给人的印象。
弟子站在最后的里门前,并没有推开,反而善意地对楚时泱他们提醒道:“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进去的时候务必随身跟着我,不要多说话。”
楚时泱和沈雁风一同点头。
里门被缓缓推开。
首先听到的便是仿若人间炼狱般刺耳的哀嚎声。
接着视野所见均是各种刑具,刑具上仍残留着新鲜的血迹。时常有几个弟子沉着脸抬着担架出去,楚时泱无意暼到一眼,白布下面盖着的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被吓得脸色微微泛白
沈雁风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恰好地挡住尸体。
弟子将他们带到角落里的一处房间,指着一处位置道:“方辰就是在这里死的。”
房间的墙壁上有着道道血迹,并蔓延到塌边,触目惊心。方辰被放在地上,他的尸体上同样盖着白布。
楚时泱注意到塌边的地上被用沾湿的深褐色草药水写着几个字,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凑近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勿信”两个字。
她垂着头,疑惑地支着下巴,反复端详这两个字。
沈雁风则掀开尸体的白布,拿出几根银针扎进尸体的穴道。过了一小会,他将白布重新盖上,对楚时泱道:“方辰是于半个时辰前去世的,死因是下毒。”
楚时泱转头看向他:“我记得你说过,押进刑室的犯人都是要参与试毒的。”
沈雁风却摇头,语气确凿道:“不是药仙谷常用的毒,此毒掺有夹竹桃碾成的粉。”
等等,夹竹桃
楚时泱一边脑子飞速思考,一边快速道:“我记得方辰家后面种着一小片夹竹桃,加上方辰写着勿信两个字,而且方辰家唯一具备作案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着面前异常冷静的沈雁风,睁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她自己得出的结论:
“杀害方辰的人,正是他的妻子——阿玉。”
那个温良恭俭、会怀着善心伸出援手救他们的女子
6. 逃离
飞鸟不声不响地划过天空,树林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条蛇,通体深绿,瞳孔幽深地盯着面前振翅欲飞的蝴蝶,伺机夺取它的生命。
阿玉神色自若地行走于林中小径。压着唇角、步伐沉稳,全然不复刚刚柔弱的样子。
随着一阵风吹过,她的后方悄无声息地现出一个人。
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带着些许懊恼道:“是我无能,差点被他们抓住。”——他正是之前刺杀阿玉的黑衣人。
阿玉如琉璃般的眼珠子微微向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你我并无上下级关系,你该向【她】去请罪。”
黑衣人声音一颤,他头往下又低了几分,迅速回道:“是。”
待黑衣人走后,阿玉在原地多待了几分钟。
她总觉得那两位少年有很多蹊跷的地方,说不出来。却又觉得他们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希望是自己多想
阿玉回到家,从老太太手中接过孩子。婴儿伸出小手,紧紧地拽住她束发的发带,傻乎乎地笑着迎接母亲。
发带随着婴儿的动作滑落在地上,阿玉的头发由此被迫散开,她却并没有生气,脸庞在发丝半掩下显得更加温婉。
阿玉哼唱着儿时母亲哄她睡觉的曲调,声音轻柔,小幅度地摇晃手臂,慢慢地哄着婴儿睡觉。
婴儿在阿玉的怀抱中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老太太明显被刚才的刺杀吓住没有回神,她拍拍胸脯,犹带着后怕道:“阿玉,你晓得刚才的黑衣人是谁吗?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阿玉坐到竹椅上,将裹着婴儿的襁褓塞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她下定决心:“娘,我们明天搬家吧。”
“那我这就去收拾房间。”刚好得了足够的银子,老太太不疑有他,连连道好。
她步履蹒跚地进屋准备收拾家中的物品,刚踏进房门,就看到屋里位置摆放不对的器具。
老太太扶着门边,回头看向阿玉,讶异地说:“阿玉,你刚才有进屋吗?”
不对!
阿玉凌厉的视线看过去,她意识到事件的蹊跷之处,立刻起身。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阿玉,原名章惜辞,颖川人士。因幼年颠簸流离,被父母卖给方家、嫁与方辰、改名阿玉。”沈雁风现出人影,不疾不徐地说道。
楚时泱与他并肩而立,定定地看着章惜辞。他们的后方跟着一位刑室弟子,身材健硕,机敏地注意周围,以防意外。
而章惜辞久违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恍惚。
后方的老太太向外踏出一步,她紧张又疑惑地唤道:“阿玉!”
她生怕章惜辞丢下她,布满皱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儿,道:“在离开杏花村前,你说好要一直待在我们家,不能离开我们的。”
婴儿似乎被强迫弄醒,哭喊着挣扎。
章惜辞睫毛微颤,她自知事情已经败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对老太太道:“娘,他们有话要与我说,您先回屋吧。”
老太太却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向前走几步挡住她,呈现保护的姿势,警惕地看着楚时泱他们:“你们已经带走阿辰了,不能再带走她!”
楚时泱双手抱臂,眉头紧锁,压着火气看向老太太:“准确来说,您好像并没有资格可以支配她。”
她板着脸,声音冷硬,极度不愉快。
弟子把守门口,寸步不离
老太太看这个架势,知道自己并没有办法,最终还是妥协。她抱着小孩回到屋中,而楚时泱他们则在章惜辞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亭子里。亭子四周空旷无物,只有几簇肆意生长的野花。
章惜辞干脆利落地坐下,丝毫不见最初遇见时的样子。
她手指敲敲桌面,开门见山道:“坐,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雁风却不回答她,反问一个看似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想脱离方辰家吗?”
章惜辞冷淡地看着沈雁风,怀抱双臂,没有回答。
楚时泱则出声问道:“章姐姐,你恨你的父母吗?”
她查看了由文书堂交给她,有关于章惜辞的个人资料。但资料上只有章惜辞作为方夫人的记录,并无任何她的个人过往经历。
而常冉师姐——一个与方辰偶尔有事务要交代的人,算是对方辰一家较为熟悉的药仙谷一员,也只知道任何关于“阿玉”的事都要先与方辰交流。
阿玉任何的对外交际几乎全部被方辰断裂,成为了一处空白
对于药仙谷而言,“阿玉”只是洒扫弟子方辰的妻;对于方家而言,“阿玉”只是育有一子的母亲
甚至当“阿玉”被揭穿时,她所谓的家人也只会抱着婴儿转过头虚张声势地威胁她
那么,对于“阿玉”——即章惜辞本人呢?
章惜辞眸光轻轻颤动,她的视线落在楚时泱的身上,意识到楚时泱的好意,变得柔软了几分。
楚时泱知道她的称呼起作用了,紧接着用更温和的语气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方辰家之后的事。请相信,我们一定可以保护你的!”
此时楚时泱的身影与章惜辞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叠。小小的女孩双手叉腰,仰着脸,稚嫩而坚定地道:“我要快快长大,才可以打跑坏人,保护姐姐!”
章惜辞低头看着桌子,木头制成的桌面看似完好,但当人的手放上桌子时,才会察觉到一条条不起眼的斑驳裂痕。
楚时泱见状,与沈雁风对视,沈雁风起身背对她们离开亭子。她则握住章惜辞的手,不再说话。
亭中此时只剩章惜辞和楚时泱两个人。过了一会,章惜辞像是下定决心,拉过楚时泱的手,摸向自己的手臂。
楚时泱瞳孔微颤,她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温热的皮肤起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交叠着刺在皮肤上。
楚时泱向来养尊处优,甚至在离开皇宫前都一直被娇养在皇后宫中,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露出任何不符合礼仪的动作。
因此,她也是第一次实际感受到人性的恶意。
楚时泱攥紧拳头。
章惜辞反倒露出一抹笑容,她放松身体,如同旁观者地讲起自己的故事。但似乎有意无意,她只讲了她改名为阿玉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第一次来到方辰家时,他们嫌我的名字不好,于是叫我阿玉。”她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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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感到生气,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又渐渐地觉得也许确实是这个名字不好。
惜辞惜辞,父母起这个名字时的想法应是不想要与她辞别,饱含着爱意为她而起得名字。
可是为何又要抛弃她,把她卖给方辰呢?
“方辰偶尔会护着我,会对我说几句软话,于是我爱上了他。”
“但是一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章惜辞面无表情道,说起这句话时,她的眼睛黑得发亮,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第二天,我就想逃。”
“但是我很快就被抓了。后来,我怀孕了。”
“可村庄上的村民却都在贺喜。”
“他们在贺喜啊,为什么?”章惜辞不解地问楚时泱。
但她很快意识到楚时泱年纪还小,可能并不能解答她,便停住语句,不再说下去。
楚时泱:“然后,你们来到了这里。”
文书堂对于方辰家的人丁记录,最开始就包括章惜辞即将要生下来的孩子。
也就是说,“阿玉”曾经作为章惜辞的人生,在来到药仙谷之前就已经被彻底地磨灭了。
自此,章惜辞彻底成为了阿玉
“对。”章惜辞收回思绪,看向楚时泱,她道:“但我其实从没有停止想过杀掉方辰的想法。”
“我的恨在于方辰,连带着他们一家,甚至于包括我自己和孩子。”
“方辰的赌博,本就是我计划中的一环。”章惜辞冷静地看着楚时泱。
“摧毁一个人很简单,不是吗?”
“就如在快要溺水死亡的人眼前放上一颗浮木、在快要渴死的人面前递上一杯水。给予他们短暂的希望,再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紧接而来的,就会是巨大的绝望,压得人不得脱身。”
楚时泱瞳孔微缩,她瞬间联想到刑室弟子交给她的牍文:方辰于数日前沉迷于赌博,并在一夜之间背负上千两银子的巨额债务。
方辰的债务,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妻子引导的
楚时泱不解地问道:“可你是怎么联系上赌场的人?”
按理说,章惜辞被困在家中,所有的事情都被方辰监控,是不可能有机会联系上外人的。
章惜辞并没有回答。她微微前倾,用纤长的手指挑起楚时泱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距离很近很近:“你的眼睛真美啊......会让我回想起很多美好的记忆。”
她又笑了,语气缱绻:“可这些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听的内容,你只用知道是我让他陷入赌博的事情就足够了。”
楚时泱顿了一下,她问起另外一个问题:“那夹竹桃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吗?”
“是你在刑室里杀的方辰吗?”
这时,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空中飞来。它脚上绑着信件,停留在等候在外面的刑室弟子肩膀上。
弟子将信件解下来展开,读完面色一变,转头快速说道:“方辰的尸体不见了。”
沈雁风倚靠在树边的身子微动,他原本阖着的眼皮也随之抬起。
另一边,章惜辞听完楚时泱的话语后,却讶异地反问道:“夹竹桃?什么夹竹桃。”
“而且,方辰现在不是应该待在牢里吗?”
7. 抓获
老太太见章惜辞被抓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回屋行动利索地收拾盘缠,然后从后屋的小门快速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带上孙子。
方辰在小树林后等着,他满脸不耐,见老太太过来撒火道:“娘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老太太横了他一眼:“就你还有脸说,要不是我给你假死丸你能活到现在?”
方辰理亏,他不说话了
树林里静悄悄的,方辰和老太太沉默地快速走下山。他们挑的是一条下山的小道,道路崎岖,人烟稀少,只偶尔有几只鸟无言地划过天空。
“哎呦......”究竟还是年纪太大,老太太一不注意就不慎被路上的荆棘划伤小腿,从伤口处很快就冒出一滴滴鲜艳的血珠,触目惊心。
她扶着膝盖,试图再往下走几步路,身子却不稳地倒在地上。
婴儿似乎也被惊吓到,扁起嘴巴就想哭。
方辰阴狠的视线下暼,快准狠地死死捂住婴儿的嘴。他警惕地看着四周,见没有人被吸引过来才长舒一口气。
老太太仍跌倒在地上,她恨恨冲方辰啐道:“你还不快滚过来扶我。”
方辰没有动,他沉默地看着无法动弹的老太太,像是在思索什么。
老太太瞬间意识到他的想法,她竖起眉毛,骂骂咧咧道:“我养你这么大还给你娶个媳妇,真是生个白眼狼!今日你要是把我抛下你也别好过。把守山口的弟子是我去贿赂的。他只认我,你试试你一个人去,他是把你扣下还是会目送你离开。”
听到后半句话,僵在原地的方辰才有了动作,陪着笑弯腰搀扶起他的母亲。
一瘸一拐的老太太看着方辰冷漠的侧脸,突然想念起阿玉,但她最终还是闭上嘴巴。
她不知道这些年的做法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毕竟,“阿玉”终究是买来的
方辰他们走到山口处,果然有一弟子在等候。老太太掏出藏在衣襟里的一包沉甸甸的财物,讨好地交到弟子的手中。
弟子摇摇荷包,听到里面碰撞出的清脆声音,咧出满意的笑容准备放他们出去。
下一秒,万事俱变
-
“我现在就派人去追。”刑室弟子联想到老太太的行为,想到她说不定与方辰的失踪有关联,着急道。
沈雁风却露出一抹笑容,他将手指抵住嘴唇,低声道:“稍等——”
他话音刚落,方辰和老太太他们就被灰头土脸地压制住送来这里。
押送者将棍子往下压,棍尖抵住方辰拼命挣扎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对沈雁风肃道:“师兄,我们是在山脚下发现他们的,他们当时正在贿赂山口把守的弟子,我们一并也带过来了。”
后方被捆着的弟子蜷缩在地上,神态惊恐。
沈雁风对押送者颌首,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做得很好。”
他缓缓蹲下身,一手略显狠戾地抓住方辰的头发,迫使方辰的脸庞抬起,笑意吟吟地说:“怎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没有死心吗?”
方辰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锐:“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计划。老不死,是不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他的眼珠子向旁边转动,怨毒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他的母亲身上。
老太太最后的希望尽数散掉。她望着她辛苦生下的儿子,仿若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看着一个畜生。
“并不是。”沈雁风否定了他,慢条斯理道:“你的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卖你。”
“出卖你的,是你自己。”
另一边
楚时泱和章惜辞依旧坐在亭子里。章惜辞注意到他们的动静,这才恍然意识过来:“方辰在这里......原来他也知我想杀他。”
她忽的笑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却从一开始就不是夫妻......"
“楚时泱,你是怎么猜到方辰是假死的?”
楚时泱支起手臂,轻声道:“方辰的出逃,本来就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说到这里,她反而对所谓的师兄掀起几分好感。
“从他第一次被抓时,我和师兄就设下了一场局。”
“而这场局的诱饵,是你。”
时间回归到一切的开始
刑室大堂
沈雁风凑近楚时泱的耳旁,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我知道这个人,他叫方辰。前几天他就在我的院子那边鬼鬼祟祟地徘徊。”
楚时泱放下手中的茶盏,审视地上下打量他。
“师妹,我真的只是稍稍调查了他一下,绝对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沈雁风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续道,“好了,说正话。当时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记,看见他第二天就使用伪造的令牌下山去了赌场。”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在赌场中,我看见与他对接的人是徐长老的徒弟。”
“是丹部处理药阁失窃的徐长老吗?”楚时泱确认道。她看见沈雁风慎重地点头,立刻起身:“我要去告诉师尊。”
“等等。”沈雁风制止住楚时泱的动作,反问道:“你要如何告诉师尊?”
“自然是说徐长老的弟子与方辰有勾连。”楚时泱不假思索地说,“而且这个联系势必与济生丹的事件有关。”
“那假如徐长老说他的弟子只是去赌场呢?抑或者说只是你看错了?况且即使他的弟子这么做,也不能代表这件事与他本人有任何关联。”沈雁风眯起双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雕刻花纹的长案上,一副绘着祖师爷的画像正挂在墙面上。祖师爷形态庄严,浓黑的剑眉斜插入鬓,炯炯有神地审视来往弟子。
“他怎么能......”楚时泱顿时生起气来,又加上自从来到药仙谷之后几乎没怎么休息。忍不住转过身捂住嘴一连咳嗽好几声,平复好情绪才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着急嘛,师妹。我不是说了吗,礼尚往来的事情,何不一试?”沈雁风递给她一颗药丸,“这是清心丸,你先含在嘴里。”
楚时泱接过药丸仔细端详了几下,然后试探性地把药丸放进口中,紧接着就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散开,疲乏的身子竟也舒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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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们设计想让方辰来刺杀我,那何不将计就计?方辰被关进刑室后,为了不让他吐露更多信息,他只会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被灭口。”沈雁风冷静道,“除此之外,我想方辰的妻子阿玉也是牵扯这场局的重要人物。”
“阿玉?”
“对,我记得常冉师姐跟方辰有过交际,你可以问问她。”沈雁风为她斟上一杯茶水,难得露出几分窘迫,“只是我与常冉师姐的关系不太好......”
楚时泱慢饮着茶:“我正好要去文书堂找师姐。但我有一个疑问,你如何断定方辰必死?假如他只是金蝉脱壳呢?”
“那更有利于我们不是吗?”沈雁风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容,“我们要在他的眼前作一场戏,让他知道我们相信他已经死亡了......”
“然后,就在他即将快要逃脱时——瓮中捉鳖。”
无人注意的一角,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沈雁风与楚时泱以碰杯为引,达成约定
-
“那你为何说我是诱饵?”章惜辞以全新的视角看向面前这位稚嫩的少女,身子忍不住往后一仰。
真是彻头彻尾地小看了他们
楚时泱半垂着眼皮,意有所指道:“之前常冉师姐告诉过我,说她与你们素日里的交际都是由方辰或者他的妈妈代行,我就隐约猜到这场局关键的突破点在你身上。”
“他们犹如将你困在一座孤岛上,不让你与外人往来。可正是这一点,才是最容易破坏的一环。”
“只需要将你们的隔阂近一步加深,他们就会自然将你视为敌人,想要通过加害于你以保护自己。”
章惜辞扯开嘴角:“很巧的是,我确实想要他死。”
于是一环扣一环,每个人都按着自己的步调,各司其职地完成了这场局。
另一边,沈雁风已经心满意足地得到所需的情报与信物,吩咐其余弟子将方辰他们好好的押送下去,步伐轻松地走回亭子,把手中的物品抛到楚时泱手中。
楚时泱顺势接过物品,双手摊开,是一枚有着多余一角的玉佩。她取出随身佩戴的荷包里另一枚缺角玉佩,将两个玉佩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对着阳光,玉佩中间方正地现出一个“令”字。
沈雁风倚靠在柱子边,长身玉立,与抬头的楚时泱短暂地对视。
楚时泱会意,按着玉佩挪到章惜辞那边,沉声问道:“你知道这个玉佩代表什么吗?”
章惜辞反倒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因为楚时泱和沈雁风的举动出乎她意料,她也由此多说了几句:“我很喜欢你,因此也可以多告诉你们一份信息。”
章惜辞眼眸一弯,神态轻松地续道:“这份信息的价值足够珍贵——当然,作为交换,你们不能告诉别人是我透露的信息。”
楚时泱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章惜辞满意地露出笑容。她的身体前倾,将唇贴在楚时泱耳旁,距离很近很近:“药阁里的济生丹,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调换过了。”
“而这一点,连掌管药阁的徐长老本人,也不知道。”
8. 护短
“药阁里的济生丹,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调换过了。”
楚时泱猛地睁开眼睛,昨天章惜辞的话困扰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此时她的眼底已然挂上暗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略显陌生的房梁,楚时泱偏头看去,清晨的阳光透着窗户洒进屋内,照出浮在空中的灰尘粒子,过于明亮的光线迫使她伸出手捂住眼睛。
“我这是......!”楚时泱意识到自己起晚了,她快速起身穿好衣服,简单地梳理几下捞过桌子上常冉给她带的糕点,咬上几口咽下后就推开门跑向学堂。
此刻,学堂里静悄悄的一片,弟子们摒着气息低头盯着自己书案上新发的册子,仿佛能盯出花来。他们刚刚收到消息,原本定于今早温长老教授的课业,被临时换成丹部徐长老代替。
楚时泱将学堂的门打开一条缝,侧身挤进去。她方才站稳,一句泠冽的话语就向她砸了过来:“迟到一刻钟,罚抄《灵枢》300遍。”
楚时泱倒吸一口凉气
绘有山水的屏风后,徐长老正坐于青石案前,石案上摆有一只使用上好的陶泥制成的香炉,袅袅地焚着香。
他见楚时泱愣在原地,眼皮不抬地继续道:“还不回到座位上,再罚百遍。”
话音还没落,楚时泱忙随处找个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下
徐长老的授课方式十分干练,语句简洁,讲到经络时则会随机挑一位学生上来指着穴道细细讲解。只是苦了上台的学生,不仅要被当成实体素材,还要面临随机提问。若回答的不对还要被狭长的眸子瞪上一眼,心都颤了。
楚时泱低头看着一系列丝毫看不懂的文字,苦恼地皱起眉头,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
旁边一名女学生捣捣楚时泱的胳膊,挤眼示意道:“你也是新来的弟子吗?”她用气声说话,几乎只有楚时泱和她两个人之间才能听到。
楚时泱点头
那学生见徐长老正在提问别的弟子,没有注意到这边,她胆子又大了些,问楚时泱:“你知道为什么温长老今日没来吗?”
楚时泱摇头,顺便道:“你知道为何今日是徐长老授课吗?”
早知今日不顺,她还不如再多睡会觉
好亏
女学生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套话,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我也不知道,素日若温长老有事一般都由安君代为授课,徐长老向来与温长老不对付,他管得严厉,平时最喜欢罚人抄写。”
说到这里,她指向自己的墨砚,埋怨道:“墨又金贵,还消耗得快,就是我每日拿自己的方子和练好的丹药偷偷下山与人兑换都顶不住。”
“可如今世道又乱得很,能活着被药仙谷选中已是最大的幸运了,起码还能和家人在这里避上一避,捡一条命。”
墨......很金贵吗?
楚时泱茫然地心想
那学生叹道:“不过你要是真抄不完,徐长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顶多罚你再多加抄一百遍。”
楚时泱:“……”
下一秒,说闲话的人就被叫了起来。徐长老敲敲桌子,问楚时泱旁的女学生:“伤神的外在表现是什么?”
学生站起身,反射性地背道:“神伤则恐惧自失。破膕脱肉,毛悴色夭。”
“不错。楚时泱,你可知晓是什么意思?”
楚时泱茫然地起身回答:“学生不知。”
“既然不知,就再加一百遍。”徐长老漠然道。
楚时泱的怒火瞬间上来,她刚想跟徐长老对峙,袖子却被旁边的女学生拉住,暗示她不要与长老发生争执。
“怎么,你还有疑问吗?”徐长老抬眼看向她。
楚时泱挥开被拽住的衣袖,皮笑肉不笑地说:“岂敢,只是学生以为,若是因为学生迟到而处罚尚在情理之中,可学生今日才入门,谈何知晓此句的具体意思?”
无人敢抬眼,唯有楚时泱分毫不肯退缩地站在原地,以待徐长老的回应。
徐长老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不好学,就是原罪。”
楚时泱面上堪堪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冷静,在众人的注视下,竟硬生生把桌角的一块漆撕了下来。
等好不容易结束今日的课程,她抱着沉重的竹简,并没有回去,反而抬脚转身走进师尊的庭院里。
庭院里种有正值花期的玉兰树,白粉色的玉兰花在枝头绽放,纤尘不染,淡雅的香气氤氲于空气中。
安沐尘执起一盏花茶坐于树下,一只浅紫色的蝴蝶停驻在他的肩上,略显好奇地依附他的脸旁。晶莹的翅膀震颤,激起层层痒意。安沐尘倒也不生气,只慢品着茶,神色浅淡。
楚时泱将门关好,然后垂着头闷闷不乐地站在安沐尘前方,低声道:“师尊,我想回去。”
“为何?”安沐尘将茶盏置于手边的案几上,微微颌首。
蝴蝶随之受惊地振翅飞走
“我不喜欢徐长老。”清瘦的少女不肯坐下。她眉头微蹙,眼尾泛红,鼻尖凝起酸涩,气鼓鼓地告状道。
安沐尘知晓是弟子因受委屈而来寻求安慰了,他抬手将她的竹简取走,见楚时泱因卸去负担而眉目舒展些许,便道:“是今日学堂上发生的事情吗?”
楚时泱点头:“不仅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我,对我怀有成见。今日他还罚我抄书,我才刚来学堂就要问我书里的知识,回答不出还又罚我。”
说到后面,楚时泱就更生气了,加上她前一晚还没有休息好,胸膛噌地升起火灼似的疼痛。她连忙扶住案几,侧过身用手帕捂住嘴,因为过于用力地咳嗽,连带着身体也随之剧烈的颤抖。
安沐尘起身拍拍她的背,为她顺好气息道:“你若是不想上学堂,为师可替你请上几天假。但你若是想回宫去,我自不会阻拦。只是你须要仔细想一想,一旦你真的回到宫中,再想出来就不易了。”
楚时泱的脸庞随着咳嗽生出一片潮热,她取出荷包里的清心丸含在口中。
良久,硬邦邦的声音从鼓鼓的脸颊下传来,声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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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地说:“那我还是不回去了。”
皇宫里实在是过于死板无趣,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琐事都在被刻板的规定所框住,甚至一言一行都时刻地在被侍女提醒。虽然过来时纯属被娘亲叫来的,但她在这待过几天,竟再也不想回去。
安沐尘揉揉她的头,莞尔道:“坐,让我替你把脉。”
微风拂过,一枚玉兰花瓣悠悠地落在一层淡紫色的浅纱上。安沐尘曲起手指,轻轻地弹掉花瓣,隔着纱为楚时泱诊脉。
楚时泱支着另一只手臂,紧张又期待地看向安沐尘。
安沐尘略微思索片刻,楚时泱的脉象显示脉举无力,按之空虚,应指松软,应是气血两虚,可除此之外,观她的气色,竟更像有心疾的征兆。
皇后将她送来这里,应也是有所猜想。
楚时泱犹不知情地问道:“师尊,我的病能治好吗?”
她才14岁
安沐尘眉目低垂,似有不忍地睫毛微颤,转而执起一只毛笔,提笔在书札写下方子,撕掉一页交于楚时泱:“你将这个方子交到药堂的弟子手中,让他们为你配好药。”
他想起楚时泱如今没有侍女为她煎药,便续道:“我拨一名侍女给你,此药每日一服,不要忘记。”
“还有,每周都要来找我把脉一次。”他看着楚时泱满载着期待的眼神,安慰道,“放心,你会拥有健康的身体,好好长大。”
“是,师尊。”事关她的身体,楚时泱乖乖地点头,把方子收好。
适时,两下兼三下富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安沐尘知是沈雁风来了,便道:“去替你的师兄开门吧。”
楚时泱走过去推开门,入眼便是沈雁风一袭青衣的搭配,与最初见的靛蓝色衣袍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连人都变得温柔许多,噙着浅浅笑意时可真真当得上温润如玉这四个字。
沈雁风手上拿着一册书简,见是楚时泱,挑眉道:“你今日不应是去学堂吗?怎会在这里。”
楚时泱觉得他还是闭上嘴瞧着更顺眼,不想理他,转身坐回位置上。
沈雁风走到她旁边,注意她眼尾仍捎带的红意,略微弯着腰,语带调笑地说:“怎么?谁欺负我家师妹了?”
楚时泱侧过头生硬回道:“谁是你家的。”
沈雁风只好拉长语调:“好好好——不是我家的。不对呀,我记得今日是温长老授课,她脾气一向很好的,只是授课会略显严厉罢了。”他浅浅思索了一下,“我想想,该不会是徐长老代为授课吧。”
“她今日被徐长老罚抄,一早就来我这里哭诉。”安沐尘点头道。
楚时泱不想让沈雁风知道自己的狼狈,双手用力拽紧自己的衣服,低声制止:“师尊!”
安沐尘笑着表示自己不说了
“说起来,我也要告诉你们关于徐长老的一件事。”沈雁风难得正经起一张脸。
楚时泱和安沐尘闻言,一齐看向他。
“我找到徐长老的弟子——林彭贪污药材的证据了。”
9. 设局
听完后,安沐尘却断言道:“不可能。”徐长老行事刻板正直、爱憎分明,是不可能行受贿之事的。
沈雁风摊开手:“我却也不是空口说的,方辰已经全部交代了,称徐长老的心腹林彭师兄与他今日约在赌场碰面。且正值林师兄这几日一直被外派任务,不曾回来,自然也不知方辰已经被抓。”
说到这,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师尊,你若是不信,可以按我的计策试上一试。若是我冤枉了徐长老,后果则由我一力承担。”
“如何?”
-
赌场
赌场内装潢华丽,面色各异的赌徒围绕在赌桌旁。伴随着骰子撞击瓷碗的清脆声响,发出阵阵欢呼与叹息,活跃的氛围将整个赌场填充得满满当当。
林彭脸上蒙着纱,穿着一袭劲装,身姿灵巧地避让来往赌徒,穿梭其中,与赌场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赌场的一角,一名脸颊薄红,浑身溢出酒气的男人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他嫌酒喝得不够过瘾,索性手臂曲起,勾着酒壶,张着嘴饮下倾斜而流的酒液。
林彭锁定他的目标,站在男人的前方,曲起指关节敲敲桌子:“今日是几月几号?”
“3月26。”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简要地说完后,继续喝着酒。
林彭得到所需的答案,转身往3楼走去。他在楼梯上不慎与一名双手高高举着酒壶的女子相撞,女子年龄不大,似是害怕自己得罪客人,怯生生地站在一旁道歉。
林彭被洒得外衣一片湿润,随之酒香四溢,他皱起了眉头。
女子敛眉垂头,看不清神色:“2楼备有更衣所,小女子这就为公子拿一套替换衣服。”
林彭不想多生事端,他摇了摇头,打发女子后便径直上楼走到对应的门牌室,抬手敲门。
“来了。”
门被打开,率先印入眼帘地便是方辰的脸,方辰看见他露出讨好的笑容,略微佝偻着腰接过林彭的外衣,折叠好衣服挂在架子上。
林彭问他:“药材呢?”
“路上出了点差池,他们在送来药材的路上。”方辰为他倒上一小杯酒,“林师兄稍等,很快就应该运过来了。”
林彭不置可否地从鼻尖哼了一声,看似聊起闲话:“阿玉可发现了你的事?”
方辰转了转眼珠子,顺着他的话附和道:“没有没有,我掩饰得好的呢。”
“也是,她又不曾学过医学,也没人瞧得上你家那块地,自是不知夹竹桃是有毒的。”林彭喝着酒水,架起一副作为长者说教的样子。
方辰的手顿了顿,继续为他倒酒,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夹竹桃的事还得是多亏师兄,没想到阿玉都为我生下了孩子居然还想杀我,也是师兄提醒我才得以发觉。罢了罢了,就这个情,今日的利我再让两成给师兄。”
林彭颇受用得眯起眼,不觉多说了几句:“你知晓就好,我瞧着阿玉就不是安生要跟着你的。你这背上的债务,估计也有她的份。”
方辰停手,坐在林彭对面,压着怒火问道:“这可是如何说起的?师弟愚笨,烦请师兄赐教。”
“你不觉得你身上的债务很蹊跷吗?三千两银子,多得是一个家庭一辈子都赚不上的钱财。且当你背上这个债务后,阿玉却丝毫没有慌张的神态,仍像平时那样伺候你,甚至还劝你再去赌场闯上一闯。”林彭渐渐醉了几分,语调也随之往上扬起,“我一个旁人都知道你素日待她不好,你猜她心里会藏着多少怨恨?”
方辰深觉得林彭话语的正确性,他又往林彭未尽的酒杯斟上醇香的酒液:“师兄说得对,倒是徐长老为何要得这么紧?师弟记得上一批药材方过一周有余。”
此话触及到林彭的利益,他警惕地看着方辰:“你打听这个作甚?这个不是你的身份有资格做的。”
“也不是我有意打听,只是前不久这赌场老大要我去刺杀安沐尘的弟子,催得紧。又加上这批药材出现差池,我这忙得是焦头烂额,所以才来打听打听。”方辰陪笑道。
适时,一名侍女进来,她来替换新的小菜和酒,顺便留下来侍奉。只是笨手笨脚的,像是初学伺候礼仪的,被方辰佯装训斥着往后坐。
出了这个小插曲后,林彭原本连贯的思绪被迫打断,又因酒喝得多了,他便把原本不应该说的话统统说了出去:“师尊一向掌管药仙谷的草药链购买,本来管得好好的,偏生药阁出事,不仅发生火灾,济生丹居然也消失不见了。”
林彭的师尊就是徐长老。
“济生丹,不是后来被找到了吗?”方辰诧异道。
林彭摇头,面露愤恨的表情:“哪是被找到了,那鹰嘴里含得可是假的济生丹。师尊把丹拿回去好好检查时才发现是赝品。”
“怎么会这样?此事事关重大,就是我都听说过济生丹的重要性。林师兄可是怀疑何人所为?”
林彭喝酒喝得红着脸,举起酒杯道:“师弟,再给我倒一杯。师尊自是怀疑那个......对,好像叫楚时泱。是她发现的济生丹,除此之外也无外人再经手。”
他似乎朦胧之中看到侍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揉揉眼再细看却见侍女重新垂下头,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方辰停住倒酒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住几秒,然后重新拾起话头:“可愚弟不知,济生丹失窃的事与这批草药购买有何关联?”
“自是有关联的,自从济生丹失窃后,众长老就对我师尊掌管草药购买一事颇有异议,加上近日得知济生丹是假的之后,师尊就越发着急,那我身为弟子也定是要为他分忧。”林彭摇摇手指。
方辰思索片刻,猜想道:“这份药材的购买我与师兄向来是四六分成,怪不得师兄会这么着急,原是要为师尊解忧。”他说到这,似有几分遗憾。
门又被敲响,几名小厮抬上来一个沉重的箱子,得方辰指示后放于房间正中间。
林彭打开箱子,取出一份药材,细细端详,满意地转头道:“师弟,这份药材你购买时开出的多少价钱?”
方辰比了个3的手势。
“今年的价钱又往下降了不少,一箱的成本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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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300文,不错不错。但是我们开出的价钱可不能少,依旧按一箱1两银子来报给谷里记账的师傅。”林彭盘算道,一箱的毛利为700文,方辰手里还有几百箱尚未交付,总体的利润算下来还是非常可观的。
方辰追问道:“师兄,那这些箱子的来源又如何算?我担心数量过大会被文书堂质疑。”他的话语中隐隐藏着几分兴奋。
文书堂除了负责文书人事的整理,也负责日常事务的监管,可以预料到如此大的一场开销,一定会引起他们的盘查。
林彭却没有察觉,反而神秘地笑道:“自是师尊为我开了后路,上一批的药材就是这样原样批下来的额度,做了假账糊弄了文书堂。”
他酒喝得高,又得到庞大的利润,便不觉松懈许多:“除此之外我还混了些以次充好的药材进去。可笑的是那些弟子买来这些药材时还自以为占了便宜,殊不知天下掉馅饼的事哪会轮到他们身上。”
就等这句话了
伴随着后方屏风倒地的声响,在林彭猛然清醒的视线下,常冉脚踏倾倒的屏风,单手执着寒光闪闪的长剑,带领文书堂的弟子现出身影。
而方辰唇角微翘,温声道:“林师兄,别来无恙。”
他掀下人皮面具,现出真实的容貌——是沈雁风
装扮成侍女的楚时泱起身,看着惊慌的林彭,露出一个略显杀气腾腾的笑容
-
另一边
徐长老看着来自己殿里的不速之客,感到头痛道:“安君,你今日怎么有闲心来这里?可是为你徒弟的事。”
安沐尘坐于下方松红镌花椅上,目光游移:“嗯……”
他向来不擅长交际,也是被两位徒弟架着必须要过来拖延徐长老,走来这里才稍稍感到后悔
徐长老也知他鲜少与外人打交道,索性直接地道:“若是为你徒弟的事,还是请回吧。”
安沐尘知道他不喜欢楚时泱,挑起另外一个话题:“徐君,药阁纵火的凶手可有找到?”
徐长老摇头:“他隐藏的很好,至今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你可有排查饲养鹰的人员?”安沐尘问道。
“排查过了,他在火灾的前一天就无故失踪。”徐长老抬手让侍女进来为安沐尘上茶点,“我记得你一向喜欢桂花糕,你来得突然,只能挑些现有的糕点让人端给你。”
安沐尘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心里估摸着楚时泱他们所需的时间。
“说起来,明日可是四年一度的评估日。出了这档差池,也不知该怎么交代。”徐长老叹道。
安沐尘听出徐长老的言下之意,他声音淡如清风:“徐君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涉及谷中的繁琐杂务,往昔也是因厌烦宫中的纠葛才会来到这里。”
徐长老闻言,灿灿道:“也是,是我多虑了。”言罢,他轻叹一声,似是充满惆怅。
正当此时,一名弟子匆匆而来,神色紧张,急切地说:“禀报长老,大事不妙!”
“林师兄他……他被文书堂的人带走了!”
10. 对峙
文书堂
林彭被粗绳捆绑跪在地上等待发落。他旁边同样跪着方辰,满脸惊慌地看着他,声音颤颤巍巍:“林师兄,我也实在是被逼的。”
林彭怒得眉毛竖起,他身子刚一动,就被审刑的弟子压着无法动弹。
“林师兄可不要生气,我也是为你好。万一不小心气过去了还要被冷水泼醒,这天多冷啊,不仅让师兄受冻,还要连累我们被骂一声不尊敬长辈,真不值得。”沈雁风交叠双腿坐于红木椅上,颇具有闲情逸致地道。
“你!”
楚时泱却道:“明明是你作假账,自己亲口承认的,怎能怨得上他。”
林彭被两人的一唱一和气得通红了脸。
“药材都在这里了吗?”常冉没有理他们,只专心询问负责清点的弟子。
弟子摇头:“因为数量过多,只抬了些做了标记的箱子送到这里,剩下的药材都堆在后院里了,共计93箱。”
全场陷入寂静之中。
数量庞大的药材背后则代表着不可估量的货币金额所得,但这并不是林彭的初犯。
因林彭此前就已有负责购买谷中药材的先例,且他是徐长老的心腹,很少有弟子会怀疑他会从中做手脚。再加上除了从偶尔爬山过海来到药仙谷的樵夫或者村民手里置换药材之外,大多数弟子都会直接选择在谷里购买成品药材的因素,导致竟无人会在明面上质疑林彭。
以上两点同时也就意味着,林彭所属的徐长老一派在药仙谷对外的草药渠道上擅自吞下了不少可观的利益。
并且若不是楚时泱他们意外发现,林彭和方辰仍会继续源源不断地运输草药并以高昂的价格卖给他们。
文书堂弟子的脸几乎全都黑了下来,这简直是踩在他们的脸上疯狂挑衅
常冉压着怒火单手执剑,她如今正代理着文书堂,竟撞上这档子差池。
楚时泱按住常冉欲拔剑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出不必要的口角。
她走到盛载着药材的箱子旁,蹲下身细细打量。
既然自己已经因之前多管闲事而得罪徐长老他们,那何不干脆再进一步把罪名给林彭落实?
她注意到箱子侧面靠右下的一处不起眼按钮,伸出手摸索着感觉可以按动,试着按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药材猛然下落一大截,轰然露出来满目的银子。
距离楚时泱最近的弟子睁大眼睛,被这过大的金额震惊的,甚至连攥着计簿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这些银子是他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目
箱子旁边瞬间涌上一群弟子,有的甚至还取出一颗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以辨真假
林彭的表情彻底地变得灰败,他双腿一软,身子软绵绵地落到地上。
但没有人在注意他的举动,因为闪闪发亮的银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楚时泱背着手,转身对常冉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意外发现的。不过,常冉师姐你可以派人去后院里再一一仔细地调查,以免冤枉了林师兄。”
说到后面,她着重咬着每一个字的发音。
常冉肃着脸颌首,立刻吩咐几名弟子去往后院。
“等等,师姐。我同他们一起过去吧,顺便验下药材的质量。”良久不出声的沈雁风忽道。
方辰双腿颤颤,两眼一黑地也无力地坐到地上。
完了
果然不出乎他们意料,后院里也先后发现了两箱药材底下藏着银子,另外还有几箱劣等药材,与其他药材混在一块。若不是得沈雁风他们辨认,这些银子就要成功地蒙混过关了。
常冉听完汇报的全部内容,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下来:“我以文书堂的名义下令,没收他们的所有财物,收归弟子令牌,并将林彭和方辰交与刑室,以待判决。”
“且慢!”
徐长老脚步匆匆地踏入文书堂,厉声喊道。
常冉站于最上端,楚时泱和沈雁风位于两侧,林彭和方辰瘫倒在地上,其余弟子则分散于两侧。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匆匆赶来的徐长老身上,见徐长老过来,都让开一条道路给他。
楚时泱压着唇角,她知道徐长老一定会袒护林彭。
果然,等徐长老坐下,他直接道:“此事我不同意。”
林彭是他的心腹弟子,他不信林彭会利欲熏心地行此事,只有可能是被人所利用。
楚时泱与沈雁风对视,见沈雁风摇头,抿唇不再说话。
“方辰,你这些药材是从哪里买来的?”徐长老环视周围,最终锁定在方辰身上,阴沉着脸问道。
方辰跪在地上慌忙回答:“回长老,我们是在杏花村采购的。”他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长老,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
“当时与你们对接的村民可还在?你开出的条件如何?又是怎么和林彭认识的?”徐长老阴鹜地问道。
楚时泱抱着双臂思考对策,沈雁风仍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现场的局面,而常冉和其余的文书堂弟子皆审视方辰。
方辰受不住心里压力,索性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坦白。他跪在地上,头也跟着紧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答道:“杏花村是一个小村庄,此前我意外结识里面的村民,误入杏花村后才知道村里盛产药材,只是当地村民大多数不识字也不懂药理,都以为是普通的杂草。”
“所以,你利用这个信息差来用于自己的获利,对吗?”徐长老下结论道
方辰撩起眼皮看了一下旁边的林彭,看到林彭阴狠的眼神,慌乱中被吓得把罪名全部承担下来:“对,我以低价买入药材,村民也以为占了便宜就自发组队砍下药材运给我。于是我便有了大批的货源,才想着去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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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先跟林师兄谈的,我起初提供给林师兄都是好药材,师兄也因此信任了我。只是我去了一趟赌场把钱全部输光了,还有着上千两债务,就对这药材动了心思。”
方辰重重地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利欲熏心才会这样做,不关林师兄的事。”
徐长老心里松开一口气,顺势将茶杯摔在地上:“好大的胆子!既然这样......”
“等等!徐长老,方辰的一面之辞怎能信任,且人证物证都在这里,如果轻易相信他的话语,也未免会损伤长老向来不偏不倚的威名。”沈雁风断然出声。
楚时泱见沈雁风出声,知现在正是反驳的时机,再不出手就晚了,便也抬头道:“我也同意师兄的话。长老你又如何确定方辰说得话一定是真的?况且既已听了方辰的说词,不如再跟方辰妻子的说词再对上一对。”
“他的妻子?”徐长老眯起眼睛,俯视她问道
楚时泱不卑不亢地点头:“对,方辰妻子阿玉,真名叫章惜辞。”
常冉也随之出声道:“我们文书堂需要一个交待,还请长老同意他们的请求。”
没过多久,章惜辞就被请了过来。她抬脚步入堂内,看堂内已是挤着乌泱泱的一片人,就知晓楚时泱和沈雁风真是给了她个大惊喜。
徐长老审视着章惜辞,眯起眼睛问道:“方辰从杏花村里购买药材的事,你可知?”
章惜辞并没有先回答他,反而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方辰。方辰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他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波折折磨得苦不堪言,原本满是横肉的身子也快速地清瘦下来,连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与章惜辞印象中的方辰简直判若两人。
丝毫看不出方辰以前手持鞭子,面对着在地上蜷缩的她,威风凛凛的样子
章惜辞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隐隐带着快意道:“我当然知道,我可是知道他的一切......”她看着愈发惊慌的方辰,语气缓慢,却像一把短刀缓缓地割下他的肉那般锋利,刀刀入肉,“我想想,他应该会说是自己结识杏花村的村民,然后得了便宜跟林彭谈生意对吧?”
“可是他一个洒扫弟子,平日里几乎从不出药仙谷之外,又是如何联系得上与药仙谷毫无关联的杏花村?”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被章惜辞点出疑点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辰话语中蹊跷的地方。
楚时泱知道章惜辞理解他们邀请她过来的言下之意,眨着眼睛,笑着继续铺垫道:“师兄和我也好奇这一点,可否请你继续给我们详解?”
对面的沈雁风懒懒得暼向拿他当挡箭牌的楚时泱,不置可否。
“当然可以。”章惜辞立于文书堂中央,抬起头牢牢盯着居高临下的徐长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能解释这件事的唯一答案,就是方辰本就来自杏花村。”
11. 惜离
“能解释这件事的唯一答案,是方辰原本就来自杏花村。”
在场一片哗然,但位于上方的徐长老却面容平静。
“我叫章惜辞,生于颍川,后随着家人流浪在外,被父母卖与人贩子,嫁给方辰,育有一子,这就是我的经历。”章惜辞阖目道。
她仿若身处于静谧之地那般平静。曾经哭语泣血,别时如断肠般的哀恸;寤寐辗转,不觉垂泪衣襟时的茫然,皆如烟云尽数消散,离她而去。
章惜辞略过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平稳地叙述:“当然,我并不是想博取同情,只是想进一步佐证我接下来要说的证据。”
“我来到杏花村,在那里遇见的方辰。整个杏花村就如潜伏在乱世中的猛兽,看似和平友好,但其实整个村庄全是由拐卖诈骗为生,外来人口中女子用来生育,男子则用来分解并高价卖出。”
“而方辰,就是其中一员。”
章惜辞好似旁观者一样愈发冷静地说道:“只是他当时年纪尚小,对此事还很稚嫩,不善于也不屑于在我面前掩藏这些腌臜事。我怀上孩子后,长期被他锁在柴房中。直到有一天他醉醺醺地回来,称他找到了商机。”
说到这,她直视着徐长老,意有所指:“你们猜,这个商机是什么?”
楚时泱与沈雁风对视,她已经猜出章惜辞未尽的含义,抬头见徐长老铁青着脸,却碍于长老的面子只能被迫等待章惜辞的揭晓。
林彭神色慌张,他想要阻止章惜辞的话语,却被得楚时泱吩咐的弟子逼迫住嘴。
“从那一天起,我就知晓林彭的存在。”章惜辞从容地笑道,“没错,方辰和林彭都来自杏花村,他们从一开始进药仙谷时就是图谋不轨。”
“你们以为这些药材只是赝品?”
“不,比赝品更糟。”
“这些药材只是他们的踏脚石,他们真正的目标可是想利用长老的权利,逐渐将草药权化为己用,彻底掌管草药渠道。”
“毕竟,徐长老您可是过于信任林彭不是吗?”话音的末梢,她挑衅地看向徐长老。
瞬间,这番话就激起一阵水花。林彭的脸随之立刻变得通红,他趁押他的弟子不注意,躲过高高举起的棍棒出声反驳道:“师尊,这个疯子说得话都是假的,万万不可相信!”
他不知道章惜辞是从哪得知的消息,按理说他从没把这些真正涉及机密的想法告诉别人。但现如今只能博没有人会信任一个疯子言论的可能性。
而方辰跪在地上,未发一言。
“你害怕了?心虚了?想想也是,你怕你以后不能继续待在安逸的药仙谷里,怕你会受到万人唾骂,怕你会穷困潦倒,怕你的真面目会被旁人发现。”
章惜辞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不怕,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从那一天,我的人生已经全部被你们毁了。”
楚时泱骤然转头看向章惜辞,她有些不理解章惜辞话语中的意思。
什么是......人生被毁了?
章惜辞立于文书堂中央,她眼里含着泪,唇角却仍倔强地不肯溢出哭声:“我的妹妹,她还那么小......甚至还没有成年......”
甚至截止到她辞离家前,她的妹妹也才刚刚过了7岁生日
当时章惜辞被卖给人贩子时,其实并没有对父母怀有很大的怨气,因为她知道她们家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任何开销,就像深冬的湖面一般,表面看上去坚实无比可以依靠,实则一踩就碎,落入深渊。
但她想,如果妹妹能过上很好的生活就好了
成天缀在她后面的小尾巴,傻乎乎地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她真的会心疼的
章惜辞弓着腰,几乎喘不过气。她紧紧地按住胸膛,满怀着恨意:“她原本可以好好长大......”
那是最为平常的一天,平常的就像一粒灰尘般不值一提。在冰雪连天的深冬里,章惜辞呼出白气,像往常一样拽紧破旧的衣服倚在窗边。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透过窗户上道道细窄的木条,看向连绵的山峦,越过纷杂的人烟,落在一行不起眼的飞雁,却最终定格在远处小小的身影。
她冷淡地想,这又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女人
不知死活
章惜辞的唇边溢出讽刺的笑容,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的身影慢慢变得越来越清晰,漫过皑皑白雪和冷啸山风,卷起刺骨的寒意,怀着虔诚地期望,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头发凌乱,穿得单薄,灰扑扑的脸却掩不住清澈见底的瞳孔。从她薄薄的衣衫中隐约可见其脖子上扣着一道枷锁,锁孔被暴力破坏,沾上凝结成褐色的血渍。小半截身子陷入松软的白雪中,如红梅般的血花刺眼地绽放在她的胸前,触目惊心。
女孩看见她,目光却变得明亮松快。她扁了扁嘴,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下一秒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无力地倒在地上。
章惜辞辨认出了来者,她用力地捂住嘴,想要遏制住自己即将奔涌而出的崩溃。
她看到点点血迹从女孩的身子蔓延到雪地里,似火般的愤怒猝然灼烧着她的眼底,剧烈的绝望窜过脊背,抵达头脑,激起重重惊涛骇浪。
她的妹妹不可能在这里,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可就是她
章惜辞疯似的想要奔向门外
铮——
即使是铁锁碰撞发出的声音也无法影响她想要伸出双手抱住妹妹时的冲动,即使是遍体鳞伤的身体也无法阻挡她想要杀掉伤害妹妹凶手的决心。
血丝爬上她的眼球,她红着眼眶,望着女孩的身影泣不成声。可纵使身体被勒出道道伤痕,她也因为锁链的束缚无法往雪地里踏出哪怕一步。
“姐姐,好冷.......我好想念以前的日子。”小女孩跌躺在地上,目光茫然,落下的雪花渐渐为她堆出一条雪被
“我好想你,想你在我睡前温柔地垂头哄我入睡的样子,想你每日早上帮我扎头发的样子,甚至有些怀念你抢我零食的时候......”小女孩原本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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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也越来越低,“一位阿姨说,我跟着她就可以找到你了,还可以天天吃好吃的......”
“我跟着她来到这里,却被锁进一处房屋里。房屋的主人叫什么......对,好像叫林彭,但他不允许我喊他全名,只让我喊他老爷。”
“我不喜欢他,他好奇怪,还会打我。”
“不,来人、来人啊......老天爷救救她,她还小,还年轻......”章惜辞声音颤抖,她拼着自己所有的力气呐喊,希望着哪怕有一个人过来能伸出援手。
“其实我也并不贪吃,以前护食也只是怕姐姐会分走父母对我的爱意......可我也不能接受没有姐姐的生活......”小女孩的气息逐渐微弱,“没有用的,不会有人来的......今天是他们一齐出外的狩猎日,基本上没有人会待在村庄。”
“我是日夜把锁链磨断,趁他们没注意,才逃出来的。”
“姐姐,我真的很想你。”小女孩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她用尽全力起身勾起章惜辞伤痕累累的手指:“希望来生,我还要做姐姐的家人。”
章惜辞喉咙哽咽,她慌张地寻找屋内任何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器具,可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干柴和空空荡荡的地板。
她第一次这么厌恶无力的自己
“就像小时候一样吧,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女孩累得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她感觉身子飘飘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忽然好温暖啊
温暖地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在暖和和的火柴堆前,在父母的纵容下,小小的她可以仗着宠爱扬起脸幼稚又认真地跟姐姐约定未来。
“约定的内容......就是下一世,你要当我的妹妹哦。”
章惜辞的思绪回归到现在,她阴沉着脸,逐字逐句道:“她被人贩子拐来这里,赤脚越过白雪来到我面前,告诉我她被你们欺负了,然后在我眼前去世。”
“她原本可以快快乐乐长大成人,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如何不想杀你!”
从那以后,她恨得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杀死林彭和方辰,烧毁杏花村。
林彭的眼睛睁到极致,他害怕地往后退,想要找人帮助自己,抬眼间却全是厌恶自己的眼神。
章惜辞继续残忍道:“徐长老,您以为您是偶然遇到林彭,得他的救命之恩吗?”她知晓徐长老信任林彭最大的原因就是林彭在崖下救了他。
而现在,她要亲手打碎林彭赖以为生的基石。
“不,林彭原本就没想救你。”她抬头看向面容肃穆的徐长老,微微一笑道,“他最初拉你回来的时候,甚至想杀掉你,因为你是村里的陌生人。只是旁人认出你位及药仙谷的长老,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润,他这才转而决定救你。”
“事实也是如此。他承认是你的救命恩人之后,而你怕传出去有失你的面子,将林彭带到药仙谷,收他为弟子,不是吗?”
12. 祝愿
章惜辞的话语砸出在场的一片喧哗。林彭的脸上滚起大颗汗珠,他跪在地上,抬起满是恐惧的脸,对徐长老用近乎哭腔的声音祈求道:“师尊,不是这样的……这个疯子所说的一切全是编造,她是来挑拨离间的骗子!”
徐长老却没有理他,反问章惜辞道:“你该怎么证明你说的真实性?”
他记得自己被推下悬崖后确实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只看到林彭一人守在他塌前照料,这才承诺带他过来。
“证明?这很简单。我只需要问几个问题。”
章惜辞见徐长老开始对林彭产生怀疑,她转过身厉声发问:“林彭,你当时发现徐长老时,身边可有同行之人?”
林彭偷看师尊脸色,抿唇,断然摇头一口咬定道:“并无,只我一人。”
“那么,你既不通医理,村上也并无医馆,在这种情况下,你又是如何仅凭你一人之力唤醒并照顾徐长老的?”
林彭沉默在原地
众多视线汇聚在林彭身上,随着林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解释话语,犹豫的神色无疑加深众人心中的怀疑。
他眼见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试图用含糊其辞来蒙混过去:“自然是为师尊包扎,我虽不通药理,但简单的方子我也是能做的。”
徐长老沉下脸——他是服毒后才被人推下悬崖的,醒来时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本以为是林彭治得他,可现如今听林彭一说才知应是另有其人。
林彭没有察觉徐长老的变化,还在屏气等待章惜辞的下一个问题。
适时,一名身着淡绿纱衣的女子身姿窈窕地步入文书堂,她如瀑布般的青丝被一根刻着青蛇的玉制发簪束在脑后。女子声线极其慵懒,却暗含几分调侃:“这里好生吵闹,我听说徐长老的弟子犯了个错被关押在这里,特来瞧瞧。”
坐于上位的徐长老闻言,脸色顿时黑得发亮。
这不明摆着说自己对弟子管教不严。
“噗——”一新来的弟子没忍住笑出声。见好多视线一时集中在自己身上,连忙捂住嘴摆手,满脸通红地解释着:“抱歉,抱歉,纯属意外,绝非有意。”
一旁的楚时泱意识到这名女子应是在她拜师时坐在师尊旁边的长老。
只是因当时被药阁火灾的突发事件打断,她并没有来得及确认女子的名字和身份。
沈雁风看女子即将要路过他,不自然地问好:“温长老好。”
温长老侧过头,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似笑非笑的神色:“药蛊练得如何?好像下一周就到例行抽查时间了。”
“真是赶巧,不如这场结束之后就一起看了吧。”
沈雁风:“......”
对面的楚时泱幸灾乐祸地看着沈雁风。
徐长老垂着头,原本含着怒意的视线落到楚时泱身上,微微一笑,不冷不热道:“下周检查你的抄写,不要忘了。”
楚时泱:“......”
场上一时都安静下来,唯有站在下方的章惜辞依旧面色不变。
温长老坐于上座,她支着头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在门外见还有两个人在外面候着,想着兴许与这场有关系,就一起请进来吧。”
此言一出,长老发言自是无人敢不从,尤其是深知温长老性格恶劣的弟子们,心中更是一紧。
见最为关键的证人立刻被请进来,章惜辞道:“他们分别是林彭的亲弟弟和告诉林彭徐长老身份的人,此外还有一份证词,请两位长老详加审阅。”
两人卑微地弓着背,距离林彭远远的,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须臾之间,原本平整的证词被愤怒至极的徐长老猛然摔落在林彭脚边,纸张散落一地。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便是你所谓的解释?!”
林彭缩着头,哆嗦地将证词捡起。那上面的每一句话都写得清清楚楚,将他救徐长老的过程从头至尾完整地全部记述下来,却与他之前对章惜辞所言大相径庭。
他心死如灰地跪在地上,自知败局已定
温长老饶有兴趣道:“既然如此,徐长老倒也应该给文书堂一个交代。我进门时,可是清清楚楚瞧见院子里堆满了银子,真是让人眼界大开。”
“此事关系着谷中规矩的履行和文书堂的颜面,还请徐长老三思后定夺。”常冉见势,双手作拳,语气坚定道。
大堂之上,徐长老似乎在进行着艰难的内心挣扎,他还想挽回林彭,可三次张嘴,却又闭上。
最后,他阖上眼睛,给出判决:“林彭与方辰,所有非法所得一律没收,押入刑室,此生不得再踏出半步。”
“是!”
会议结束后,弟子们皆尽速散去。沈雁风被温长老叫到一旁,楚时泱欲走出门外,却见章惜辞在门口等她,便走到她的身边:“章姐姐怎么了?”
原先是因为想撬开章惜辞真相的称呼,随着她在文书堂的一遭,却也渐渐变成从内心喊出的“姐姐”。
章惜辞揉揉她的头,笑道:“也是拜你们的福。如果不是你们派人喊我过来,我兴许也不会这么顺利。”
楚时泱摇头:“这些归根结底还是得靠你才能成功,我们也只是提供了场合和机会。”
“那若不喊我来,你们准备怎么样?”
楚时泱认真想了想,露出略微腼腆的笑容:“大概是诈一下他们,若他们还不认,就请师尊出马。”
能治长老的人也得是同等地位的人才行
章惜辞却笑道:“那我也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相信以楚时泱的能力,楚时泱一定能推出她的言下之意。
楚时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地眨了下眼睛。
她将整盘局从头至尾顺了一遍,这才意识到其中牵扯到的人里,除了常冉以及包括她在内的安沐尘一派,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均是为利益所奔波。
楚时泱无意识地喃喃道:“药仙谷还真是可怕。”
一个个,都怀有自己的小心思
“并不是,这里其实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了。”章惜辞的目光悠悠地落在远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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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暴力和血的地方,连审判的手段都可以如此柔和。”
楚时泱忍不住好奇心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还会留在药仙谷吗?”
“我会回去杏花村,为我的妹妹报仇。”章惜辞答道。
她怀孕前一直被困在柴房里,生完孩子之后,如果不是孩子,她也不会活着进入药仙谷并得到后续报仇的机会。而她如今彻底自由了,又得贵人帮助,定是把整个杏花村都给端了。
楚时泱知晓林彭他们凶多吉少了,便道:“那我便不阻碍姐姐的去路,预祝你此行一路顺风。”
章惜辞柔和地看着楚时泱,半晌,她将自己做的骨哨交给她,语气郑重:“这个可以当成信物,我若功成名就,且你在危难时吹响它,只要我能听见,我将无条件无理由无任何立场地帮助你,只此一次。”
这个礼物过于贵重了,饶是见过奇珍异宝的楚时泱也不禁震惊地指向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她其实并没有怎么帮助的上章惜辞,甚至她觉得即使章惜辞没有他们的帮助,她一样可以为自己正名。
章惜辞颌首,道:“我既然说出这番话,就代表我一定有把握履行承诺。”
楚时泱这才珍重地将这只骨哨好好地收在自己的荷包里,并问道:“那你去杏花村需要帮助吗?”
虽然但是,她觉得她的皇室身份还是可以用用。
适时,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且越来越近:“章姑娘,我可以派上一小支死侍队协助你哦。”
楚时泱转头,瞧见温长老和沈雁风一起走过来。温长老徐步走来,手中执着一把小巧的竹扇,笑意吟吟道:“就当是你辛苦一场的份上,如何?”
沈雁风的神色难得透出几分蔫蔫,再不复素日里游刃有余的样子,反倒微苦着脸跟在温长老后面
楚时泱慢一拍地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能治沈雁风的人是温长老。
见识了
章惜辞原本要拒绝,听到后半句时,却转而一口答应下来:“好。”
那支死侍队,本就是她的报酬
温长老毫不意外地听到同意的声音。她将竹扇合起,轻拍手掌对楚时泱道:“对了,当时你的拜师礼时我没有来得及给你礼物。”
“我这把竹扇虽不说价值千金,你拿着它在谷里却无人敢欺负你,就当是我的一份礼物吧。”
楚时泱双手接过扇子,笑得甜甜地说:“谢谢温长老。”
“瞧着真可爱,我都想跟安君说说让你来当我弟子了。”温长老捏捏楚时泱的脸,语气调笑道。
夕阳的晚辉洒下,偶有弟子路过,好奇地投来视线。
章惜辞见天色不晚,作势告别:“那我就此别过。”
温长老神秘道:“去吧。方辰他们我自会在牢里有所安排,你且放心。”
章惜辞便也意味深长地说:“预祝你明日得偿所愿。”
双方相视一笑。
天高路远,短暂经历过风雨的飞鸟抖抖身子,准备奔向自由的未来
13. 小猫
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跳跃般地落在书案上。楚时泱右手攥着毛笔,笔尖轻触宣纸,墨汁勾勒出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字迹。左手则随意地支着头,目光无支点地越过窗外。
一只胖墩墩的小鸟飞了进来,它的喙中夹着一张小纸条,轻巧地落在窗台上。
楚时泱抽出一看,上面写着:“我今日有事外出,你午后去找沈雁风,他会为你煎药。”右下角落款一个“安”字字样,是师尊。
她却将纸条放在一边,反而捧起脸对着小鸟双眼泛光
那鸟像是知道不对,小短腿一蹬头一扭就想逃跑
但是楚时泱的动作更快,下一秒就眼疾手快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小鸟。她将脸狠狠地陷在蓬松的羽毛之中来回揉搓,无视小鸟的嚎叫声。
远处的侍女则淡然地继续手中磨墨的动作。她看楚时泱沉迷于摸小鸟的翅膀过久,才提醒道:“姑娘,徐长老的罚抄你才完成了一小半都不到的量,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你今日就完不成原定的罚抄量了。”
楚时泱的手僵在原地,她讨饶似地叫道:“姐姐!”
就在这时,小鸟瞅准时机飞速地跃出魔爪,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一小会来抖抖掉毛的翅膀,然后头也不回地飞走。
侍女非常温婉地笑着摇头,道:“没、有、用、哦。”
这回消遣也没了,抄写还得继续。
楚时泱苦着脸瘫倒在案上。案边垒着一层层竹简,为她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怎么能这么多
怎么可以这么多!
侍女望着楚时泱生无可恋地卧在案上,叹口气,走到茶具旁为她添一壶温热的茶水,放在她手边道:“时辰不早了,安长老吩咐我在旁边守着你,务必确保你完成课业,不得偷懒。姑娘还是快些写吧。”
此时,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楚时泱懒洋洋地侧过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遥遥地看见师尊与几位身着华服的长老正朝远方走去。她便问道:“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师尊他们都出去了?”
侍女也看见了长老们的背影:“今日应是长老们的评估日。”
“评估日?”
“是的,四年举办一次。谷里长老的权力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若是该长老负责的渠道出问题后,也会影响到下个四年内的该渠道的掌控权。这是安长老建议的,评估日也只有他不需要参与决策。”
楚时泱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只有师尊是例外?”
侍女却道:“安长老从来不参与谷中的管理实权。好啦,你已经休息够了,该继续把没有抄完的内容继续写下去了。”
楚时泱见转移话题无望,只得直起身子,拿着笔继续抄写。
终于等楚时泱磨磨蹭蹭地把今日份的课业写完,侍女便将她抄好的内容整理起来,然后取出一件柔软的外衣,轻柔地帮她穿上,再微微低着身把她的衣角整理好,确保她被捂得严严实实的,直至一切妥当,这才终于肯放她自由外出。
楚时泱步伐轻快地走出房间,想着要先去把药喝了,脚步一转,转而朝沈雁风的院子走去。
沈雁风的院子里很干净,每一寸土地都体现出它们被主人精心打理过。石板小径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和低矮的花卉。
但楚时泱还没进去就闻见冲鼻的药香,她被熏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好臭
她进去院子里,找到罪魁祸首——原来沈雁风也嫌药的味道不好闻,索性把为她煎的药放在院里的门口。
楚时泱微微磨牙
沈雁风懒洋洋地躺在花缠绕的摇椅上,身子随着摇椅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脸上盖着一册书简,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温热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茶壶旁还摆有几块精致的糕点。
楚时泱走到他旁边,手握成拳放在嘴边,重重地咳嗽一声。
她透过竹简的缝隙能看到沈雁风明亮的眸子睁开,眼珠子瞥向她这边,停了几秒,然后眼皮又安静地阖上。
与此同时,闷闷的声音从竹简下传来:“先喝药。”
楚时泱直接拿走竹简
沈雁风受惊似的睁开眼,原本欲打着盹的困意也不翼而飞。
他打着哈欠,随后将因长时间躺着而滑下去一两公分的身子往上靠了靠,调整到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徐长老今日可有的麻烦了。”
楚时泱坐在对面,无视中间咕嘟咕嘟冒的药壶,含着兴奋地问道:“怎么说?”
虽然上次在文书堂的事让徐长老对她的印象糟糕了几分,但由于近几日被罚抄的痛苦,使楚时泱不介意让徐长老对她的坏印象再加深一些。
沈雁风知道楚时泱不喜欢徐长老,下巴微微扬起,狡黠道:“先把药喝了。”
楚时泱的脸色在提到喝药的瞬间又苦了下来,眉头紧锁,仿佛能拧出水来。
她将药倒在碗里,捏着鼻子将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刚皱着眉头要把碗放下,就看见一只系着红绳、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端着碟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白碟上盛着两颗圆滚滚蜜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楚时泱来不及反应,快速捻起蜜饯就放入口中。
沈雁风早已坐好,见楚时泱从喝药后缓过来,把碟子随手放在旁边茶几上,接起被打断的话题:“今日是评估日,你猜继徐长老接连不断的出事后,温长老作为最后的主谋会怎么选择?”
楚时泱略微思索了一下:“徐长老掌握草药的购买权,经过药阁纵火和弟子贿赂两件事发生之后,其他长老一定会对徐长老继续掌握这个权力的正确性怀有质疑。而温长老作为最大的受益者,一定会确保长老们的质疑能够影响徐长老实际的权力”
她经过章惜辞对她的暗示之后,知道温长老一定是对章惜辞承诺了什么,才会让章惜辞放弃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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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方辰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选择转而设计让方辰落入陷阱并自发坦白其与林彭的计策。
也就是自从方辰落入债务赌局之后,章惜辞就已经开始了对他的复仇,只是中间恰好牵扯到楚时泱他们,才让章惜辞被迫加速复仇的进度。
因此,她并不意外章惜辞在文书堂里出彩的表现。只是对从始至终就没怎么出现过的温长老,却是整场事件的筹划者感到意外。
“对,但徐长老也不可能放弃这块肥肉,所以你可以想想温长老的杀手锏会是什么?”沈雁风双手撑在后面,噙着笑意道。
楚时泱想起前几天章惜辞告诉她的话语:“温长老会将济生丹是假的这件事捅出来,三件事一起压下来,才会把徐长老的控制权彻底架空。”
“很好。”
沈雁风投以赞赏的目光,他有条不紊的梳理:“温长老从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先让徐长老因为药阁失火的事自顾不暇,把济生丹调包以做后手。同时派章惜辞设计方辰,进而让方辰牵扯到徐长老的心腹弟子林彭,以使徐长老出第二个纰漏。最后再将济生丹是假的事件说出,让徐长老彻底失去其他长老的信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论局面如何变化,最终的得益者始终是温长老
楚时泱问道:“为何温长老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草药的控制权有如此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沈雁风漫不经心地露出笑容,“此前这个控制权一直被徐长老一派把守,尤其数徐长老的心腹弟子林彭最为严重。自从林彭行贿受贿之后,蛊部就多次出现药材不够的情况。”
“那温长老不能直接跟徐长老说这件事吗?”
沈雁风眉头挑起,倾身弓起指背轻轻弹了一下楚时泱的额头:“你想什么呢。”
“温长老身为蛊部的长老,是不可能屈尊跟一个弟子较真。真正能让徐长老定罪林彭的人,也只可能是跟他同样地位的人在旁边,施加压力逼迫让他定罪。”
“何况徐长老与温长老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好,即使温长老此前真吃了亏,徐长老也不会认为他自己应该收敛。”
此时,楚时泱却完全没注意他的话,反而目光凝固在沈雁风衣摆下的摇椅底部,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一般。
她好像看见有一只幼猫在那里
白猫趴在软垫上,透过重重遮掩,清澈如水的眼眸同样好奇地打量着她。
它想了想,微微歪头:“喵~”
好可爱的猫!
楚时泱蹲下身,手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小猫柔软的身子,感受到它温暖的体温和柔顺的毛发,这才大胆地将小猫抱起。
沈雁风见状,便招手唤道:“小白。”
小猫没有理他,反而懒洋洋地摇摇自己的尾巴,翻个身,在楚时泱的怀里找了个姿势发出舒服的喵喵声。
沈雁风:呵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猫
14. 间章
沙沙作响的树叶下,小白正慵懒地蜷缩在楚时泱的膝上,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楚时泱的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小白柔软细腻的毛发间,小白半眯着眼,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轻柔的呼噜声。
沈雁风见小白不想理他,便也懒得管小白,起身回屋拿着一个装满猫食的小盆出来,递给楚时泱:“你想要尝试一下喂它吗?”
楚时泱接过猫盆捻起一点食物,小心翼翼地送到小白的嘴旁。
几乎是在瞬间,她手中就感受到了小白湿润而温热的气息轻轻划过,又连着再取些食物出来。小白吃饱喝足后起身抖抖身子,轻盈地从楚时泱的怀里跃到一旁。
楚时泱怀里突然一空,她失落地看着小白远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刚刚小白舔舐过的地方,强忍着按耐住想要再去抓的心思。
这毕竟是沈雁风的猫
沈雁风狭长的眸子微微转动,目光从楚时泱失落的脸庞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小白身上。
他的眼尾微微上扬,红痣妖异地点在眼下,顿了一下,然后单手托起快要逃离他身边的小白,放在楚时泱怀中。
小白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感到不满,气鼓鼓地发出叫声,但也没逃离,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时泱点点小白的头,颇感好奇地问道:“小白是你领养的吗?”
“不是,它是过来敲诈的。”
沈雁风落座在楚时泱旁边的椅子上,执起一盏茶水喝道,“我当时发现它时,它赖在我院子里不肯走,我就索性养了起来。”
楚时泱点点小白的头,笑道:“小家伙,看不出来呀。”
小白亲昵地舔了一下楚时泱的手指。
沈雁风缓缓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小白头顶时,小白却突然向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细密的白色雾气在空气中瞬间弥散。
他瞬间抿紧唇,原本要摸的动作也不着痕迹地转变成弹个响蹦。
他满意地看着小白的头往后仰,估算时间应是差不多到了,道:“走吧,去药房取些药材,我今日帮你煎药的时候发现有些数目不够,顶多也就再撑两周有余。”
楚时泱抱紧小白,揉揉它被弹的地方:“如今药材是谁当家?林彭被关入狱了,徐长老估计也自顾不暇。”
“常冉师姐吧,她一向稳重,现在应该是行代理权暂管药房。”
沈雁风起身抖抖身上因刚刚抓小白的草屑,身上的铃铛也随之响起:“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被转移到温长老身上,趁现在温长老还没掌权,我们多去抓些药材。”
“温长老很严厉吗?”
“也不算吧,只是稍微有点吝啬......我不喜欢跟她打交道。”沈雁风难得微苦着脸,有些郁闷。
楚时泱看他这样,想起徐长老给自己的罚抄没有写完,顿时也跟着一起苦着脸。
不久,她振奋起精神,将小白放在地上,道:“走吧。”
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可不能葬送在这些坏情绪中。
等楚时泱他们走到药房时,眼前的景象却与他们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药房来来往往进出不少弟子,纷杂的盘算珠子的声音与声嘶力竭的吵闹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原本直直向前的沈雁风脚步一顿,丝滑地转过身,神态自然道:“看来今日不宜,我们改日再来吧。”
“嗯?”
远处有眼尖的弟子瞅见沈雁风的身影,拍拍旁边的弟子激动地说:“沈师兄过来了,快快叫他。”
沈雁风刚想踏出向外的一步,却被好几名弟子一溜烟地跑过来围住了。他们瞬间出现在沈雁风周围,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混乱的声音让楚时泱迷茫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在叽叽喳喳的氛围下,沈雁风扶着头,显得有些无奈。
他企图用常冉转移他们的视线:“常师姐呢?算账的事情她比我擅长得多。”
“师姐她也在里面!师兄快跟我们一起过去吧!”弟子们扑闪着清澈的大眼睛,欢快地答道。
一旁的楚时泱看着他们,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悄悄戳了一下沈雁风:“去呗。”
沈雁风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躲不过,无奈地扶头。
药房里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不时有算帐的哀嚎声和与人掰扯的怒骂声遥相呼应。
人群的中心则坐着一位神态麻木的常冉。常冉飞快地盘着算盘,接连不断的数字从她口中蹦出。绕着弯排队的弟子殷切地候在一旁,上一本账簿刚算完,下一本就瞅准时机递上去,生怕浪费哪怕一秒。
楚时泱茫然地看向前方,她才眨了下眼睛,旁边的沈雁风就瞬间被拽到另一处人工空出来的空地。
排着常冉队伍的弟子们见状立刻有序地分成两队,属于沈雁风的书案上转眼间就堆满了账簿。
她注意到望向她目光哀怨的沈雁风,不禁有些好笑。
这些弟子原来是跑来拉壮丁的
她跟常冉打声招呼后,挤到沈雁风对面拿出几本账簿翻看。账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楚时泱一连拿着好几本翻看,才发现原来是之前林彭他们留下的纰漏。
只单单沈雁风现有改出的几本账簿汇在一起,就能达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数目。
看来林彭真是贪了不少
原本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沈雁风,在见到楚时泱走过来时,动作停了下来。他仰起头,微眯着眼,唇角不经意间翘出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师妹,你不会忍心见死不救吧?”
楚时泱却装作自己听不见:“你说什么?”
听完楚时泱的话语后,沈雁风的唇角瞬间向下,脸上露出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他拉长声音喊道:“师妹——”
被一声声师妹唤得心软,楚时泱也看短时间内他们无法解决,便随手拉过椅子坐到一旁,翻起账簿开始帮忙修改。
还好她小时候被母后带到王府玩耍时跟随着学了不少算账的本领,如今重新拿起账簿也不算陌生。
随着楚时泱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弟子开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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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地捧着账簿排到她的旁边。甚至有不少原本排着其他队伍的弟子,也忍不住被吸引过来,加入到了她的队伍中。
算到后面,连算盘里的珠子都被磨损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楚时泱刚皱起眉,想提出换掉算盘的建议,下一秒她的算盘就立刻被捧着账簿随侍在旁的弟子换成崭新的算盘,还殷勤地为她添上一壶新的茶水。
立在旁边的弟子见楚时泱看向自己,略带着讨好地道:“请。”
楚时泱:“......嗯。”
还挺贴心的
时间悄然流逝,原本高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也渐渐要落下山去。药房里的人影逐渐变得稀稀拉拉,空间也宽敞了不少。
楚时泱算完最后一本账簿,抬起手想伸个大大的懒腰,却突然闻到一股暗香浮动。她的眼睛瞬间一沉,然后眼前就顺势变成漆黑一片
“......沈!雁!风!”楚时泱磨磨牙,想也不想地摘下账簿,拍着桌子起身喊道。
沈雁风背着手,夕阳的光线投射进来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他如今一身轻松,笑意盈盈:“嗯?”
楚时泱举起拳头,恶狠狠地说:“别逃!你给我站住!”
在一阵鸡飞蛋打的吵闹中,常冉坐在混乱中心。
她低着头继续算着帐,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跳跃,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与前方的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常冉的旁边仅剩一名弟子,他茫然无措地看着沈雁风他们打闹,怯怯地对常冉出声:“师姐,要不要阻止他们?”
常冉终于落下最后一笔字迹,她轻轻地锤锤酸痛的肩膀,懒洋洋地将账簿递到弟子手上,把书案收拾干净后,才抬起头,含着警告地说:“沈师弟。”
知道常冉再过几秒就要掏出她的剑砍人,刚刚还在逗楚时泱的沈雁风适可而止地侧身躲过拳头,温声地对楚时泱哄道:“好了好了,该说正事了。”
楚时泱撇嘴,恨恨地踢了沈雁风一脚,才走到常冉身边,挽起她的手臂,对她黏黏糊糊地撒娇道:“常师姐,他欺负我——”
常冉安慰性地揉揉楚时泱的头,白了一眼沈雁风:“说,来找我什么事。”
她看着沈雁风长大,知道沈雁风找她肯定准没好事。
“没什么,只是楚师妹的药材不够了,所以来取一些过来。”沈雁风扶着腰,垂着眸子,全然一副深受压迫的样子,“我们可是刚刚一来这就好心的帮常师姐分担这么多账簿,看,我和师妹的手都算红了。”
他伸出手,手指上确实红了一片
“你们把方子给我吧,我让他们多抓些药材过来,开价就按算得成本价多两成吧。”常冉自知自己理亏,加上她挺喜欢楚时泱,想也不想道。
楚时泱摇摇常冉的手臂,抬起笑脸开心地说:“谢谢常师姐!”
常冉将包好的药材递给沈雁风让他提着:“你们来得倒是及时,我明日就要去回家探亲,得一周回不了这里。”
“去哪里呀?”楚时泱问道。
“淮城。”
15. 启程
“淮城?”这两个字在楚时泱的唇齿间轻轻辗转,她蹙起眉头。
总觉得这个地名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常冉问道:“怎么?”
楚时泱摇头,忽然弯起眼睛,眉宇间的愁绪瞬间被一抹狡黠的笑容取代:“常师姐,我随你一起去吧。”
正好徐长老的罚抄她还没有写完,徐长老下周又要,她要是跟着常师姐回去刚刚好还能再拖几周。
常冉神色却稍显犹豫,她顾念着楚时泱的人身安全,启唇刚想拒绝。
“常师姐,我看师妹近几日为林彭他们和文书堂的事奔波受累,再说师尊还拨给她了一个侍女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你若是有些闲空可以考虑她的想法。”沈雁风掂掂手中的袋子,目光在她们两人的面孔上转悠,冷不丁道。
楚时泱不知道沈雁风为何会愿意帮她说服常冉,连忙露出恳切的表情,趁机说服:“师姐,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很乖的,就带我下山吧!”
常冉被楚时泱缠得没办法,加上前些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承了不少情和利益,最后只得道:“我可以带你下山,但你须得先征得安长老的同意才行。这样吧,你若是得安长老的下山许可,就于明日辰时与我会面。”
“好,师姐放心!”楚时泱见常冉愿意松口,拍拍自己的胸脯,高兴地保证道。
等告别常冉,楚时泱踏上了前往师尊庭院的小径,而沈雁风则需返回自己的院落。因为正好同路,他们就索性先暂时一起同行。
沈雁风步伐轻快,手中虽提着沉甸甸的药材袋子,却仿佛身轻如燕。他悠然自得地哼着一首楚时泱从未听过的曲调,神态轻松。
楚时泱与他间隔一定的距离并排行走。她觉得沈雁风口中哼的曲调带着奇妙的魔力,与她以往在宫中接触到的乐师弹奏的曲调截然不同,更带着某种民族风情。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道:“你哼的曲可是来自你的家乡吗?”
她看见沈雁风微垂着视线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和张扬的红色眼尾痣形成强烈对比。
从这个角度来看竟多出几分冰冷,就好像从一向恣意的少年假面下泄露出真实的面貌,天然带出拒人的冷漠感。
楚时泱不自然地转移视线看向地面,话语也渐渐在喉间凝噎。
她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沈雁风
因为,他们都善于伪装自己
沉默几秒后,沈雁风打破凝滞的氛围:“嗯,这是唯一关联着我记忆中家乡的曲调。我只记得幼时我的娘亲经常唱它。”
说到这里,他眉梢舒展,眼神稍稍变得温柔,也由此多说了几句话:“可惜后来家中战乱,我的记忆便由此一直中断到被师尊捡来送到这里。”
他虽然已不记得母亲具体面貌,但还是时常回想起随着母亲挽起耳边碎发的动作,总是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那你会下蛊吗?”楚时泱忍不住问道。
她虽生长在中原,却听说过苗疆极为擅长下蛊的传说。
“会哦——”沈雁风露出楚时泱熟悉的表情,他眼尾弯弯,鲜红的唇角微微上扬,就像戴着一副完美的假面,身上佩戴着的银饰也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微微作响。
他以一种戏谑而又不失优雅的语气说道:“我们苗疆一族,最乐于以蛊换心,也最擅长得到真心后,对属于自己的人有着极致的占有欲和支配欲。”
“你希望我这么说吗?”寒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皮肤冷白的少年见面前的少女满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忽然笑得温良,骤然驱散凝固的冷意:“但非常可惜,我并不会下蛊。”
楚时泱半信半疑地看着沈雁风,她步伐加快几步,离沈雁风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得罪过他,同时转移话题:“也不知师尊开完会议没有,现在去应该不会很打扰他们吧。”
“不会,评估日的事应该已经结束了。他老人家最喜欢偷懒,每次遇见谷里的大事都只会当个旁观者。”沈雁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
楚时泱微微抗议地说:“师尊也不老吧!”
“你认为他多少岁?”沈雁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楚时泱想了想,不确定地道:“20多到30岁左右?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应该差不多吧。”
沈雁风投以同情的眼神看向她,慢吞吞地说:“在我来谷里没多久时,师尊就已过而立之年。”
“啊?!”
-
天色渐渐暗淡,一抹绚烂的红霞在天际缓缓晕开。在夕阳的余晖下廊边悄然点起柔和的灯盏,偶有侍女穿梭在走廊处,她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精美的餐碟,其上盛放着各式各样精美的佳肴。
然而安沐尘却显得无奈,他保持着冷静地为楚时泱舀起一碗晶莹剔透的稻米粥,放在她的面前。
过了一会
“楚时泱,你为何一直以这个眼神看我。”安沐尘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
楚时泱放下托腮的手,再三启唇,才在犹豫下,勉强地直奔主题:“师尊,你真的奔四了、已经是个老人家了吗?”
安沐尘:“......”
在一片寂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中,他眼角抽了抽,单手扶着额头:“是谁教你的这番话。”
楚时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屏着气息乖巧地说:“沈师兄教的。”
对不住了,师兄
安沐尘闻言,气极反笑地连声道:“好、好、好.....”
他还是对沈雁风管得太松,这才半天,瞧瞧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被他带成什么样了。
楚时泱低头扒拉着饭菜,不敢出声。等过了一小会见师尊跟旁边的侍女说完话后,才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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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我明日想随常冉师姐回她家探亲,可以吗?”
安沐尘的心情在交代完吩咐后变得好些了很多,他淡淡道:“好,就让阿琪与你一起去吧。她习武许久,可以保护你。”
阿琪是此前安沐尘拨给楚时泱的侍女。
楚时泱愉快地点头,她用公筷夹起一份鱼肉,殷切地放到师尊的碗里:“那此前学堂的事......”
安沐尘浅色的瞳孔转向她,让侍女们都退下后,才了然道:“你不想去学堂。”
“嗯。”楚时泱耷拉着眼,蔫蔫地回答。
“可是为徐君的事?今日会上已明确徐君暂不代管药材,他应也不会有过多的注意力在你身上了。”安沐尘的手指轻敲筷身,思索道。
“也不算关徐长老的事,我只是不明白学堂的意义何在,也不明白我为何要学医。”楚时泱委屈地说,“那些药材和方子太难记了,我学也学不会,背也背不住。”
“再说,宫中有太医就可以解决这些事,那学医的意义又在何处?”
单指徐长老让她罚抄那些篇章,里面满目的生僻字和歧义词就已经把她困扰得不知如何是好。
安沐尘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偏过头看她,缓缓地叙述:“你刚入谷时,常冉应已与你介绍过这里的派系区别。新弟子入谷除去拜师尊外,还可以自由地选择想学的技艺:行医治人、炼制丹药与蛊毒解法。”
楚时泱忐忑地点头。
安沐尘看楚时泱神情紧张,安慰性地笑道:“不用多想,我最初见你时就觉得你很适合学医,且你本身就负有病症,学这个有可能会对你有用,仅此而已。”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你若是只觉得枯燥,我会阻止你放弃的想法。可你若是真心不想继续学的话,我也会尊重你的想法。”
“明日你随常冉一起去淮城,应也不急去学堂的事了。等你回来时若还坚持不去学堂的话,我可将此事告诉诸位长老,你自也不必再去。”
楚时泱闻言心里一松,笑道:“好!”
-
第二日清早,薄雾轻绕。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温柔地洒在大地,偶有鸟儿婉转啼叫,一顶马车静静地停驻药仙谷的山脚下。
楚时泱心急如焚地拉着阿琪一路小跑,脚下的石子路随着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她看到远处的常冉怀里抱着剑,倚靠在马车旁明显在等待她的身影,才长舒一口气地停在常冉的眼前。
常冉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楚时泱背负的沉重包裹,她未言一语,只是默默地抬手替她取下,放到马车储放行李的位置后,才伸出手简要地说:“令牌。”
楚时泱眉眼间洋溢着喜悦:“我昨天一去说师尊就同意了,师姐就放心吧!”
常冉仔细确认过令牌后,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出发。”
16. 波澜
清晨时分,晨光熹微,一辆马车静悄悄地从药仙谷葱郁林木掩映的一角缓缓驶出。车轮压在泥土路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与周围空无人烟的安静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马夫坐在车身前,手上拿着鞭子,可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他眼皮忍不住一闭一闭地合上,又在关键时刻猛然睁开,生怕错过前方的道路。
不能再睡了
马夫意识到是自己太困了,于是双手举起轻拍自己的脸。待清醒几分后,又从随身包裹里拽根薄荷草在口中咀嚼,企图通过清凉的气息让自己重新找回清醒。
而不大的车身里,楚时泱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常冉坐在车厢的正中间,她习惯性地板着一张脸,双唇微抿,视线微微向下阅读书册。
过了一会,坐正的常冉蹙着眉,似乎在忍受某种不适。
常冉转过头,脸颊触碰到楚时泱毛绒绒的头顶,她试探性地往上动动自己的肩膀,想要缓解肩膀处的酸楚。
楚时泱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常冉略微加大肩膀的动作,可她看到楚时泱的脸庞即使被挤得鼓起一小片肉肉也仍然牢牢黏在她肩膀上不肯醒来的样子,便越发苦恼地搅着眉头。
肩膀那一小块地方都要失去知觉了。
心中有点郁闷,但又不忍心
放弃叫醒动作的常冉泄愤性地用手指轻戳楚时泱脸颊。
楚时泱睡得正香,她梦见自己回到婴儿时期。
她躺在摇篮里,身下的摇篮轻轻地摇晃着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母亲拿着拨浪鼓,笑意盈盈的靠在边上逗着自己,拨浪鼓的红穗在自己的眼前一晃一晃。
就在幼时的自己正被逗得咯咯直笑时,一个不合时宜的手指却突然闯入她的梦境,甚至还企图扰她清梦。
正沉浸在美梦中的楚时泱嘴角微微向下,她下意识地牢牢地抓住捣乱的手,放到自己身上,不许它再乱动。
常冉的手立时被一片柔软的温暖裹挟。
她转头看向跟着楚时泱的侍女,想着企图唤醒她的良知,却发现那名唤着阿琪的侍女也睡得很香。
常冉:“......”
真不愧是主仆
于是破罐子破摔的常冉也索性往后一靠,闭上自己眼睛。
太阳慢慢地爬上正中高高挂起的位置,骄傲地抖抖身子,愈发卖力地挥洒起灿烂的阳光,将大地照得格外明亮。
马夫看到有一处驿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停下马车,将缰绳系在驿站的木桩上,随后隔着青色的帘子小声道:“姑娘们,到驿站了,可以下来歇息一下。”
楚时泱率先从沉睡中醒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朦胧。
她松开抱住常冉手臂的手,然后揉揉自己的眼睛。
随着楚时泱的视线变得清晰,她却看见常冉素日没有表情的眼眸慢慢睁开,然后转而望向自己,眼神中难得露出几分哀怨。
楚时泱不解地问:“常师姐,怎么了?”
常冉敲敲麻木的右肩膀,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出去。徒留在车身里的楚时泱与刚醒来的侍女大眼瞪小眼。
楚时泱:“?”
阿琪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伸手点点自己左边的脸颊,对楚时泱道:“姑娘,你这红了。”
原来如此
楚时泱闻言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追了出去。她看到常冉正在驿站里点菜,想也不想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份沉甸甸的钱袋,一把拍到桌子上,带着一股豪气出声道:“师姐,我来买单!”
坐在驿站里的其他人被这股豪气感染地纷纷侧目
衣衫褴褛的店小二揣着那张破烂的菜单,双眼放光地看向鼓鼓囊囊的钱袋。
身着劲装的常冉暼了一眼桌子上的钱袋,警告性地咳嗽几声,挥手让依依不舍看向钱袋的店小二退下后,微微一抬下巴目光审视地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个数目可不像平时人家送到药仙谷里的孩子该有的数量。
楚时泱这才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除师尊外无人知道。
她尴尬地笑着说:“都是家里人硬塞给我的。”
她倒是没说错,母亲甚至怕她不够用,还在送来的物品里硬加了一份黄金。只是被掩藏在她自己的房间内,无人知晓。
常冉想起初见楚时泱时,她旁边的侍女穿金戴银的样子,便又觉得有些合理。于是她放下疑虑,把钱袋推到楚时泱身前,轻叹道:“出门在外,把钱财都收好。”
“师姐,你不生气了?”楚时泱将钱袋收好,她仰头看向常冉,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地笑道。
常冉纤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敲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个孩子很乖,可爱地讨人喜欢,自然不舍得生气。
楚时泱见常冉心情转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殷切地为常冉斟上一壶茶水,茶水碧绿清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见常冉喝下才放心地说:“那就好。话说淮城大概还有多久要到呀?一日的路程能抵达吗?”
常冉放下茶盏,摇头道:“淮城在楚国靠近边缘地带的地方,路程较远,约莫得有两日的行程。我们在这里吃过饭菜后,便又要启程出发。”
她见楚时泱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说:“你若是担心路途遥远,现在仍可派马车送你回谷去。谷中安全舒适,总比在外奔波要好得多。”
“不要。”楚时泱闻言,不假思索地回答。
都答应好师姐和师尊了,她可不要做没有信用的人。
常冉见状,展眉道:“好。”
店小二端着餐盘走过来,低着头将一碟碟散发着热气的菜肴放在桌面上。
正在这时,常冉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她抓住店小二露在外面的手腕,声音冷冽地突然出声道:“你手腕上的红绳,是怎么来的?”
楚时泱被常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顺着常冉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是一截寻常样式的红绳,不解地询问:“怎么了,师姐?”
店小二也一同现出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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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懵懂,仿佛完全不明白常冉为何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然而常冉却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不解,她紧紧拽住楚时泱的手,起身就要往门外冲。
“等......等?”
楚时泱的思绪与凝固的瞬间格格不入。
她缓缓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眸。
她看见随着常冉的肩膀被飞镖刺中,飞溅出来的血迹短暂的悬浮在空中。继而鼻尖感受到犹带着温热的血腥气,紧接着就是刺耳的叫声冲斥在耳旁。
店小二见一击不中,嗤了一声,往后挥手,对身后现出的几名黑衣人下令:“抓住她们。”
快要跃出门外的常冉见势不妙,松开握住楚时泱的手,挡在她的面前做保护状。
常冉右手迅速拔出腰间的长剑,头也不回地厉声对飞奔过来的阿琪道:“保护好她!”
阿琪快速地点了点头,一手揽过楚时泱的腰,转身奔回马车所在的位置。另一手则灵活地击落刺过来的箭矢,将楚时泱塞进车身后,迅速拿出车夫放在马车上的鞭子驾马出发。
楚时泱晕头转向地坐回到车子里,她懵懂地眨了几下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而另一边,上完厕所的马夫一边慢悠悠地将裤子提上,一边打着哈欠,心里琢磨着去哪儿弄点热乎的饭菜填填肚子。他懒洋洋地迈开步子,准备离开这简陋的茅厕,却紧接着就看见原本该停在原位上的马车不翼而飞。
马夫:“......”
我那么大一个车呢?
马夫大惊失色地左右看看,试图在混乱中找到解决办法。他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上前想说马车不见了,眼一晃,脖子一紧,身子一浮,视野就瞬间从混着泥土的石板路变换到焚着暖香的车身里。
沾有一身血迹的常冉将马夫丢进车厢里,对一旁紧握长剑的阿琪沉稳地出声道:“你保护他们,我来驾车。”
“是!”
阿琪闻言立刻应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威胁。
随着马车开始加速,颠簸感愈发强烈。
楚时泱一手紧紧撑住摇晃的车壁,另一只手则捂住嘴巴,脸色苍白。她努力想要抑制住那股翻涌而上的呕吐感,但身体的不适让她几乎要崩溃。
好晕啊!!!
而马夫茫然地坐在地上,他刚想找人搭话了解情况,抬头看到一人捂住嘴无暇顾及旁人,另一人执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于是默默闭上了自己的嘴。
终于,随着声声箭矢的破空声渐渐远去,马车开始平稳下来,速度也逐渐放缓。
常冉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口血,她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掀开帘子对马夫简要道:“换人。”
马夫看着满身是血的常冉,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他连滚带爬地从车厢里出来,接替常冉的位置。
常冉踉跄着走进车厢,她看到楚时泱和阿琪担心地看着自己,勉强挤出微笑,想要开口安慰她们。
但她话还未出口,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地重重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17. 抵达
楚时泱见常冉晕倒了,连忙与阿琪合力把她抱到座位上。
她想捂住常冉身上的伤口止血,可看着众多触目惊心的伤口始终无法下手,突然想起走之前师尊塞给她的药箱,连忙转身把药箱掏出来。
希望这个药箱能派上用场
在满怀期盼的希冀下,楚时泱打开药箱,看到密密麻麻排列着各式各样的丹药和物品之后还是愣了几秒。
楚时泱短暂沉默片刻,果断回头对阿琪道:“你知道这个该怎么用吗?”
阿琪闻言,探头过去细细看过去,然后同样语气凝重地道:“我也不知。”
她从前被当成暗卫培养,跟着安沐尘来到药仙谷之后也只顾着精修剑术,不曾了解过任何药理知识。
楚时泱:“......”
完了!
常冉靠在楚时泱身上,丝毫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走向如何。
她安详地闭上眼睛,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温热的血液浸湿,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楚时泱咬了咬牙,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在药箱中一阵摸索,最终选中了一颗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丹药。
就你了
楚时泱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双手颤抖着将丹药送入了常冉的口中。
在楚时泱和阿琪紧张的注视下,咽下丹药后的常冉突然眉头紧锁,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紧接着,她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衣襟。
!
怎么办,常师姐好像真的不小心被她弄死了
失去希望的楚时泱双目无神,她握紧扶住常冉的手臂,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垂头哭丧着脸念叨道:“师姐不要死啊,我错了师尊,我一定好好学医呜呜呜........”
一旁的阿琪垂目合掌,跟着在心中为常冉哀悼。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虚弱的声音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谁死了?”清醒过来的常冉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睛,她脑袋被吵闹地感到极为疼痛,道。
楚时泱猛地抬起头,开心地瞪大眼睛:“师姐你没死啊!”
“......”
常冉神色古怪地暼了一眼楚时泱,她并不想纠结自己到底死没死,只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回到舒适的软垫上:“水。”
“对对,水。”
楚时泱拍了一下脑袋,连忙转头寻找水源,就看见眼前稳稳地端过来一壶温热的水,是守候在旁边的阿琪递的。
“谢谢阿琪。”楚时泱感激地笑道,接过水壶,小心翼翼地喂着常冉一口口喝水。
在常冉的指导下,楚时泱笨手笨脚地为她包扎好伤口,坐看右看确定伤口都包扎完之后,还在打结的结尾还贴心地为常冉打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后退一步欣赏性地扫视几圈,笑道:“师姐,我第一次包扎的效果怎么样?”
还没等常冉回答,她又想起什么对阿琪道:“可以帮我拿一套替换衣服吗?对,就在对面那个包裹里。”
“是。”阿琪起身把衣服取下。
徒留背后的常冉垂目,望着腰腹处的蝴蝶结陷入沉思。
其实还挺好看的
“师姐,你是怎么判断出那个店小二有问题的?”楚时泱约莫着常冉差不多换好衣服,扭身道。
常冉将最外层的纱衣套上,回道:“他手腕上的红绳,有蛇的标志。”
“蛇?”楚时泱闻言,眉头微蹙,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对。”常冉语气确凿,“这段时间里,我们有抓到不少人,而他们几乎手腕处全都有这种红绳。这种红绳初看之下与寻常无异,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纽结处有一个银色的蛇印,那是他们的标志。”
楚时泱隐约觉得常冉所说的红绳样式,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她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许久,才想起来当时从方辰的屋子去追黑衣人时,似乎见过这种样式的红绳。
“那师姐你们有调查出来他们的背景吗?”
常冉摇头:“没有,他们口风太紧,无论我们如何审问,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适时,马车陡然一停,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楚时泱她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又随着惯性坐回原位上。
过了一会,随着咯吱坐下的响声,马夫隔着门帘道:“前面的路被落石隔断,问了村民,要明日才能通过。”
楚时泱闻言,将帘子掀开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条狭窄的山路被大小不一的落石阻断,确实有村民忙碌地走来走去搬落石,便坐回位置上问常冉:“师姐,怎么办?”
常冉略微思索片刻,随即扬声道:“还有别的路可以绕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伴随着马夫与村民低声的询问与应答。
片刻后,马夫重新回来禀告:“有的,不过要多绕一刻钟的路。”
“那就这样做吧。”常冉果断地吩咐下去后,对楚时泱道,“越早到越好,到了淮县有我大哥把守,他们就决计无法再伸手。”
随着马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再次启动。
楚时泱眨下眼睛:“大哥?师姐,你的大哥是?”
常冉露出安心的表情,唇角泄露出几分笑意:“嗯,他如今是镇守淮城的将军。听说他如今已有心仪的人,也是难得,当年我离开家时爹娘还在愁他娶亲之事。”
她还记得离家前大哥垂头丧气地听着娘亲揪着他的耳朵训他的样子,就像一只落难的狗狗一样可怜兮兮,但又忍不住让人想笑。
“真好。”楚时泱察觉到常冉家庭幸福的模样,略带着艳羡道,“我那几位哥哥要是能有你大哥半份靠谱就好了。”
她前面几位皇兄没一个能让她可以安心相信的人,要不是蠢得让楚时泱怀疑他遗传的智商,要不就是黑心得仿佛能时刻溢出黑泥来,让人恨不得敬而远之。
连带着楚时泱自己都时常怀疑她本人是否正常。
还好她现在不在皇宫,不然精神迟早也要跟着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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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琪静静地坐在马车的一角,没有插进常冉与楚时泱的谈话中,只是兀自抱着剑,双眼微闭,一副打盹的模样。
常冉看楚时泱打着哈欠的样子,便说:“你先睡吧,到地方后我叫你。”
“师姐,不用......”楚时泱强撑着眼皮,随着马车的颠簸又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不......”字刚出口,便彻底陷入梦乡。
常冉叹口气,见楚时泱头一歪已是完全睡过去的样子,便将毯子披到她的身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她的美梦。
常冉望着楚时泱因为长途赶路而疲惫的脸庞,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你从宫中来到药仙谷的这一路,是怎么撑过去的......”
可惜楚时泱已然完全沉浸在梦乡里,丝毫没有听到她的话。
-
两天后,当晨曦初破晓,金色的阳光自东方升起,继而于西方沉没。
楚时泱一行人的马车终于跨越漫长的旅途,抵达到淮城的城门之外。
城外,马车和行人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分流,接受着守卫们的仔细盘问与搜查。
然而楚时泱裹着毯子,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无精打采地蜷缩起来,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仿佛连举手投足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琪见状,端来一碟洗净的水果,捻起一枚果子试图诱哄道:“姑娘,你就吃一颗吧。”
“不吃。”楚时泱倦怠地稍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缓缓地阖上,格外无情地拒绝道。
阿琪神色无助地看向常冉,无声地做着口型:“怎么办?”
她真的很害怕楚姑娘这种一滴水一颗粮都未进的状态迟早要出事。若是出个什么好歹,她可怎么跟安沐尘交代。
还没待常冉行动,车外的门帘微动,马夫的声音响起:“姑娘们,到淮城了。”
“真的?”
这一声仿若天籁之音,瞬间唤醒了楚时泱。她猛然坐起身子,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立时变得有神。楚时泱睫毛扑闪,兴奋地掀开纱帘向外张望。
只见城外景象安定,排队进城的人们身着各式各样的服饰,有的华贵典雅,有的朴素无华,向后方望去长长的队伍甚至看不到尽头。
看到楚时泱重新焕发生机的模样,阿琪悬着的心放下来,安心地坐回位置上。
太好了,她有救了
常冉见状,微微抿唇一笑。
然而,车外却突发一阵喧哗,常冉侧耳细听了一会,果断向马夫吩咐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楚时泱的目光定格在城门口,挂着鲜艳的明黄色仪仗处。她看到黄色的纱帘里透着光影显得里面人影绰绰,虽然看不清具体的面貌,但可以从透出的轮廓中判断出应该有官员在里面。
楚时泱意识到不对,连忙把帘子放下,心中暗道糟糕。
果然没过多久,马夫跑回来,语气急迫:“皇家派人过来视察,守卫现在要临时决定闭城接待!”
18. 酒楼
常冉撩起眼皮,从衣襟中取出令牌准备交给马夫:“你将这个令牌交给守卫,他们自会放行。”
“等等!”
楚时泱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刚缩起身子就看见常冉的动作,心头猛地一紧,来不及多想地伸出手按住常冉手臂。
如果现在跟前面的马车一前一后进城的话,若是不巧撞上,那她的身份势必会暴露,以后再想出谷游玩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常冉停住想要交与马夫令牌的手,没有说话,微微侧头看向她。
“我......”楚时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解释她动作的缘由,只得干硬道:“师姐,若现在跟着进城,不小心冲撞上皇家也不太好,就再等一会吧。”
在话音的末尾,她以祈求的目光看向常冉
“好。”
常冉喉咙微动,手一转将令牌收好,应道。
-
常府
“听说三皇子过来了,现在老爷正在前院招待他呢!”一名身着粉色衣裳的丫鬟甲坐到内院门槛上,压低声音八卦道。
丫鬟乙闻言,立刻挪动身子坐到她旁边,双手捧着脸颊,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真的吗?也不知道他帅不帅。”
“听说他才高八斗,俊美无比。”丫鬟甲摇着手指,煞有其事地说,仿若她真的见过似的。
这时,旁边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小厮凑过来,语气中含着拈酸吃醋的酸味:“他就是再帅也轮不上你们,一个个想得怪美的。”
“你!”两名丫鬟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眉头一竖,拳头一伸,就作势要打他。
小厮见状,嘻嘻哈哈地往后躲闪。
“吵什么吵!还不快去干活。”一位穿着华贵、头戴金钗的妇女走到他们后面,不客气地一人给一记爆栗,力道重得让三个人捂着头直叫唤,“少爷人呢?三皇子过来了他还不快去招待,像什么话。”
“少爷他......”两名丫鬟悄悄看向对方,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妇女挑眉,喝道:“说!”
侍奉少爷的丫鬟甲知道自己瞒不住了,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扬起胸脯大声道:“报夫人,少爷他又去酒楼看芙姑娘了!”
常夫人闻言,瞬间脸色变得铁青。
在仆人们忐忑不安的注视下,后院几乎立刻就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常夫人反而气笑道:“好、好。”
“夫人!夫人!您冷静啊!”几名仆人死死地按住怒火中烧的常夫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常夫人啐口唾沫,掀起袖子:“放开我,这个兔崽子我不揍死他,我就愧为姓常。”
看来夫人是真生气,连昏话都说出口了
仆人们各自对过眼神,这下更是抱住常夫人不敢松手。
小厮绕到前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三思啊。若是出个什么好歹,少爷这好不容易想娶人的心思也定是要告吹,往后劝他再想娶亲就更难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守卫小步跑过来,神色紧张地禀告道:“报——常冉姑娘回来了!”
话语未落,他身后不远处,常冉和楚时泱已抬步跨进内院的门槛。
楚时泱的侍女阿琪和马夫去处理马车里的东西,并没有跟她们进来。
“娘,可是兄长又有事?”常冉的视线落在面前一片混乱的场地上,还没待她推断出原因,以往过于丰富的经验立刻就为她指向元凶。
楚时泱从常冉的身后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她们。
看这个架势,好像自己到来的时机不太对。
常夫人看到常冉的那一刻,顿时忘记自己先前的怒火,她眼眶微红,声音颤抖地念叨道:“你这死孩子,回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出门在外可有被饿到?可有被渴到?可有被冻到?一去大半年都没回来,连个音信也没有,为娘在家真的好想你......”
“娘。”常冉出声唤道。
仆人们见状,纷纷撤开手,长舒一口气。
常冉抱住扑过来的常夫人,头顺势靠在她的颈窝,身子随着微微晃动,耐心地回应道:“我回来了,我很好......娘,我也很想你。”
“那就好......那就好。”常夫人哽咽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常夫人终于偏过头,瞧见常冉的后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常夫人知晓是自己失态,她抹去眼泪,松开抱住常冉的手,转而抱住女孩,语气亲热:“你姓什么,家住何方?长得这么水灵,真真好看。”
楚时泱的手半停留在空中,对常夫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显得手足无措。
“娘,她是我师妹,名唤楚时泱。”常冉为她们介绍道,“这是我娘,同姓常。”
闻言,楚时泱眨着眼睛,站得直直的,乖巧道:“常夫人好。”
“好乖乖,让姨抱抱。”常夫人原本作势要松开手,看到楚时泱喊她的样子,手臂又忍不住抱得更紧。
“!”
楚时泱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求救性地看向常冉
常冉便说:“娘你别吓着她。兄长去哪了?”
“哦对,那个兔崽子。”说起自己儿子就来气,常夫人沉着脸道,“你去把他揪过来吧。都多大了,身为将军却还在酒楼跟人厮混,成何体统。”
常冉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师姐,我同你一起去。”楚时泱看眼常府里的众人,连忙道。
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只有常冉,若是她独自留在府里,难免会尴尬。
“好。”
淮城地方不大,却身处列国通行的要塞之处,也是楚国的边缘地带,按常理来说应该多有战乱。
但楚时泱在路上所见,却均是安居乐业的居民。
主路街道的两旁,小商贩们沿街而行摆开摊位。有的摊位上堆满了新鲜的果蔬,有的则是手工艺人把守铺位,灵巧的手指翻飞间制作出精美的竹编或刺绣。
即使偶有乞巧的人出现,也穿着体面,不似寻常乞者。
“小冉,好久不见。是不是又去逮你兄长了。”路有一中年男子拿着一束糖葫芦架,看到她们,似带着调侃地笑道。
常冉放松地说:“嗯。叔你可知他在哪一栋酒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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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遥遥指向淮城中间最大的酒楼:“诺,就是那里。前几年自从芙姑娘来之后,他就着了迷一样三天两头地跑去那,都出名了。”
“谢谢叔。”常冉的手指敲敲剑鞘,声音没有起伏道。
男子看着常冉长大,自是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代表着她很不爽,便道:“害,生什么气。你哥也都多大了,现在难得能找个伴。他前些年拼着命征战沙场,如今能稍微歇歇也挺好。”
他注意到常冉身旁的楚时泱,笑意盈盈地抽出一支糖葫芦递给她,“这是你朋友吗?我前不久刚做的糖葫芦,送给你,吃吧。”
楚时泱刚好肚子饿了,她看到糖葫芦上一颗颗滚圆的山楂被晶莹剔透的糖衣紧紧包裹着,显得尤为酥脆诱人,不由得咽下口水。
虽然她没有吃过,但看着好好吃哦
男子见状,将糖葫芦塞到楚时泱手中:“不用犹豫,乖,很好吃的。我从你这个年纪就开始做糖葫芦了,叔不骗你。”
楚时泱点头,试探性地咬下一口,直冲舌尖的便是甜而不腻的焦糖香与山楂略微酸涩的果香交织在一起,一口咬下去格外满足。
她眯起眼睛笑得灿烂:“谢谢你!”
沉默几秒后,男子没忍住激动地说:“叔再送你一支!”
“叔,真的够了,我们就先走了。”常冉扶着头,将一手一支糖葫芦的楚时泱从试图再送几支糖葫芦的男子包围下拽出,领到酒楼前,“你是在门外等我,还是跟我一同进去?”
这座酒楼名曰“醉月轩”,伫立于淮城的中心地带,其华丽的装修风格与周遭古朴的屋舍显得格格不入。从门前望去,里面熙熙攘攘,不乏名门望族。
楚时泱的脸颊鼓鼓囊囊,她将山楂咽下,道:“常师姐,我同你一起进去吧。”
随着常冉迈步进入,楚时泱紧随其后。
她划过人群,暗香浮动。轻柔的吴侬软语伴随着悠扬的歌声,紧接着入眼的便是从屋顶上悬挂下来层层叠叠的红绸。红绸之上,金线绣成的图案熠熠生辉。
楚时泱伸手拨开红绸,重重红绸遮掩的深处,却是一片空旷之地,令人惊异。
“嗯?”楚时泱停下脚步,右手支在额前,眉头微蹙,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有声音,应该就会有人才是
就在这时,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打破平静。
“芙姑娘来了!芙姑娘来了!”人群开始沸腾,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望向同一个方向。
伴随着欢呼,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在空中悠扬响起,惹人注目。
常冉手按着剑鞘,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专心寻找她的兄长。不料人头攒动,不过片刻,等她再次回过神时,却发现楚时泱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楚时泱!”常冉焦急地扬声唤道。
该死,怎么能把她弄丢
常冉所见之处均是对所谓的“芙姑娘”着迷地近乎疯狂的人群,她来不及多想,欲拔剑找人,肩膀却一重。
她回头厉声道:“谁!”
“妹妹,别来无恙。”
一位高八尺,身材强壮的男子穿着寻常麻衣,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低头,笑道。
19. 亲事
“妹妹,别来无恙。”常佑笑道。
常冉没有表情看了他一眼,肃道:“你在这站着,我去找人。”
常佑知晓他妹妹的脾气,只无奈地摊手,努努嘴示意方向:“你是要去找她吗?”
他在楼上就瞧见常冉和别人进这酒楼,本想吩咐小厮下去领她们上来。一看她们两个人被底下拥挤的人群分开,又怕常冉发飙没轻没重,想了想便自己下来找她。
常冉顺着常佑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人群的簇拥下,一名貌美的女子云鬓高挽,眉间巧妙地点缀着一抹朱红花钿。她以红绸为轴,于空中飞舞,仿若踏云而行,身姿轻盈。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如痴如狂的众人,似是不经意间捕捉到手握糖葫芦、犹在独自深思的楚时泱。
有趣
女子兴致略微上来两分,便足尖一点,攀着红绸轻盈地飘到楚时泱的身前,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挑起她的下颌。
人群见状,顺势响起一小片雀跃的欢呼声。
楚时泱猛然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强迫抬起,视野一晃,映入眼帘的是艳丽的脸庞。然而最引她注意的,却是女子的一双清寒眼眸,映衬着鲜红的眼尾线,仿若寒日里的残阳,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视感。
她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两秒
芙姑娘见状,以为楚时泱与其他人并无两样,便失去兴致,手指放下,转身欲走。
“等等!”楚时泱下意识地制止,又想不出为何要阻止,顿在原地。
过了几分钟,在芙姑娘静静地等待下,楚时泱看眼手中的食物,略带着挣扎地将一支完好无损的糖葫芦串递到她眼前,犹豫道:“你......想吃吗?”
虽然与这位芙姑娘素未谋面,但总觉得在她的眼底,却藏着厚重的恨意与哀伤。
芙姑娘错愕地看着她,半晌,倏尔笑得灿烂。
这时,常冉终于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常冉并没有注意传说中芙姑娘的样子,反而只顾着拽住楚时泱的手,紧张地问道:“你可有受伤?”
楚时泱看向她,摇头:“师姐,我很好。”
常佑紧随其后,连声道罪。途中被挤到的人本想张口骂人,看到是常家两兄妹,便不骂了,反而往旁边挪挪,让他们更好过去。
常佑站在常冉和楚时泱的前面,双手抱拳行礼,语气里带着诚挚的歉意:“芙姑娘,我家小妹性情直率,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芙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似乎多次见过你。”
常佑道:“我常来这酒楼,姑娘瞧我眼熟也合情合理。”
芙姑娘便问:“你叫什么?”
常佑心中激动难掩,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颤音,却仍尽力保持风度:“在下姓常!单名佑。”
“常佑......”芙姑娘跟着重复了一遍,“倒是个好名字。”
常佑还想再言,可惜此时酒楼老板已上前来维持秩序,而芙姑娘的演出也已结束,她转身准备离去。常佑的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背影,满心不舍。
“哥。”常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凉意,“娘还在府里等你。”
常佑摸摸后脑勺,知晓自己现在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试图转移话题:“你难得回来,又带朋友过来。今日兄长请客如何?”
常冉微微一笑:“不要。”
-
常府
楚时泱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乌黑顺亮的头发还被手巧的常府丫鬟编了个发型。她坐在遮阴处,翻开丫鬟偷偷塞给她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不远处,常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新搜集的兵法典籍,时不时拿出剑演示几下。
四周的丫鬟与小厮们各司其职,低头忙碌,偶尔的窃窃私语也迅速收敛,所有人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宁静之中,却有几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划破天际,与整座常府安宁的氛围格格不入。
“兔崽子,别跑!就算你现在是将军,老娘我照样能揍你。”常夫人把门关上,拿着扫把喝道。
常佑欲哭无泪地左右躲闪:“娘!娘!我是真不知三皇子突然来访,我要是早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会赶回来。现在不是事发突然嘛。”
“好一个事发突然。怎么,打了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还敢去酒楼看姑娘,连皇子都敢不放在眼里。”常夫人怒道,“是不是公主过来你才舍得屈尊过来?站住,我今天就要揍死你。”
楚时泱听到“公主”二字多看了他们一眼,见只是常夫人随口一说,便继续翻着话本看了起来。
真好看,想一辈子待在这里看话本
不过,还好错过三哥的见面,听说他这几日都在淮城,希望他早点离开这里。
常佑挨了几记打,见常夫人气消了一些,才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娘,别生气。我赶明提着礼一大早去找三皇子赔罪,保管让他舒舒坦坦。”
常夫人深知常佑素日里嘴不着调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转而问:“你去追的芙姑娘怎么样了?”
常佑试探性勾起常夫人手中拿的扫把,看常夫人没有排斥,就知晓这场气消了。他随手将扫把丢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跟她进展得可顺利了!”
常夫人这下开心起来,遂问:“现在进展到哪个地步了?不错嘛,小子,过几日我可去上门提亲,不要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常佑红了脸,傻乎乎地笑着说:“没,没到那一步。嘿嘿,她今天刚刚知道我的名字。”
常夫人两眼一黑。
“来人、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府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常佑被常冉勒令等在门外不得进去,直到常夫人消气后才行。
楚时泱并没有随常冉进屋,但她见常佑一脸委屈地待在屋外,暗自诧异:明明常佑仅凭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就可让那位酒楼里的芙姑娘嫁给自己,为何会费这番力气?
她此前虽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却知同为男性的几位皇兄,私下里也会有一些肮脏事。只是宫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更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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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有过胜仗、混过兵营的镇守将军。
屋内,重重纱帘遮挡床榻,外有几名丫鬟负责守灯和随时传递夫人命令,内有随侍的丫鬟手执瓷碗,一口口细心地喂着常夫人服下安神的药。
常冉看常夫人面容平静,约莫着兄长的事情已经过去。便接过丫鬟手中的瓷碗,坐到塌边继续喂药,一时沉默无言。
常夫人却率先挑起话题,愁道:“你兄长已过20好几,又死犟着,至今都未曾娶亲,我都替他拒了多少大家闺秀。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心仪之人,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愁死我了。”
常冉不解地问:“他不能直接上门娶吗?”
常夫人幽幽道:“你试试。她每日不定时出现在酒楼里,行踪不定,连家住哪里都没人知道,又如何谈得上上门提亲?”
常冉微微歪头:“那不能直接绑了她,好好盘问一番吗?”
常夫人闻言,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一个个的全都不让自己省心。
她语重心长地叹道:“小冉啊,她是普通姑娘,又不是罪人。你不能用审讯罪人的那套方式来对待她。感情之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强求不得。”
常冉闷闷地嗯了一声。
常夫人又想了想,充满希望地说:“过几日便是花灯会了,你们几个小辈可以去玩玩。记得把你哥也拖过去,说不定他见了什么别的姑娘就又有想法了,万一呢。”
“好。”常冉应道。
“话说,你可有喜欢的人?”既然都说到她兄长的婚事,常夫人没忍住八卦道。
这回,常冉语气确凿地说:“没有。”
常夫人微微失落,又想着没关系,只要常冉有心思嫁人也好,便说:“你如今也适龄,可有想着娶亲的事?”
常冉断然摇头:“没有。娘,我不想嫁人。”
常夫人两眼一翻。
“夫人!夫人!快来人啊,夫人又被气昏过去了。”
另一边
楚时泱见常冉迟迟未出来,估算着约是温馨的母女叙情,便招手对一名丫鬟说:“你们这最有名的地方是哪里?”
既然来都来了,不好好逛一逛未免觉得有些亏
丫鬟看着年纪尚小,面容稚嫩,约莫着十三、十四岁左右。她道:“是梅花寺。现在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姑娘你可以去看看,那里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而且,听说许愿特别灵验呢!”
“嗯,有多灵验?”楚时泱好奇道。
那丫鬟腼腆一笑:“听说有人过来许愿自己发财,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的院子里就真的凭空出现了好几箱财宝,从此一跃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这事儿传开后,好多人都竞相跟着去许愿。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能如愿以偿了”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隔着光影,原本看上去可爱的脸庞被笼罩着一层阴霾,竟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她道:“不过,更离奇的是,那个原本因为财宝而一夜暴富的人,不久却无缘无故地横死在自家榻上。”
20. 求学
丫鬟道:“但更离奇的却是,那个原本因为财宝而一夜暴富的人,不久却无缘无故地横死在自家榻上。”
半晌,她又笑得灿烂:“当然,只是听说。姑娘你不用害怕,到现在也有不少人过去许愿呢。”
寒香寺
楚时泱脸上蒙着面纱,抬腿跨入寺庙的门槛。阿琪得她吩咐与她一起前来。
阿琪问:“你不需要跟常冉姐说一下吗?她会担心你的吧。”
楚时泱摇头:“师姐要照顾常夫人,现在去打扰她反而不太好。”
的确如常府丫鬟所言,这里盛开着簇簇梅花,和着悠扬的钟声,赏心悦目。殿里设有一处佛像,佛像低眉,一双手捏指持于前方,慈眉善目地注视着来往的信徒。
寒香寺里的信徒不算多,楚时泱略略看一眼后,绕着宫殿径直往里走去。
往里走,道路逐渐变得泥泞,人也越来越稀少,偶尔有沙弥碰见,则会对她们道一声阿弥陀佛。稍稍再往里走,即可看见有道小门被守卫把守着不让进去。
楚时泱停住脚步,思索着要不要折道返回。
这时,阿琪耳朵微抖,道:“姑娘,后面有人来了。”说完,她略有迟疑又续说:“从脚步声可以判断,不似寻常人家,却更像是习武之人。”
声音越来越近。
“殿下,我已按照您的命令吩咐下去......”
楚时泱立刻意识到可能是三哥,连忙与阿琪侧身躲进一处石头后的草丛里。
她屏住呼吸,藏在草丛后静静观察。
一道欣长的身影步伐不疾不徐地迈入那道小门,他的前后左右围绕好几名随从。
那身影道:“盂城那边情况如何?”
“已安插棋子在那里,殿下放心。”一名官员禀告。
楚时泱眯起眼睛,从簇拥的中心辨认出,那道身影的确是她的兄长。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道:“很好,过几日就是花灯会,那时,将会是你们立功之日。”
“是,谨尊殿下指令。”
什么是......立功之日?
楚时泱一心想再凑近细听他们的话,不料却踩到一根枯枝。
糟糕
“谁在那!”有耳尖的随从听见动静,厉声道。
原本要走远的三皇子微微侧头,唇角含笑,温声道:“看来是有小贼混进来了,杀。”
“是!”
几名守卫手持着剑,依照三皇子的吩咐逐一排查。
楚时泱手心出汗,她眼睁睁地看着守卫就要接近她们身处的地方,但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因为无论是出来解释她的身份,亦或者是此刻逃走,都将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死。
她虽接触三哥不多,却也知他一向心狠,只是面上不显。
阿琪见状,当机立断,用气音说:“姑娘,不能再拖了。我先出来做诱饵引开他们,你自行寻个机会离开这里。”
“等等。”楚时泱制止道。她眼睛快速寻找自己能躲身的地方,回忆此前经过的路,在脑海里规划路线,并同时判断该如何最大化使两人求生。
有了
再往对面走大约十几步路有一处寺殿,虽辨不清其门是否上锁,可从寺殿周围围着好几为僧人可以看出,殿里定是有人,且不是皇家的人,说不定能求得几分生还的希望。
但问题是该如何避开搜救守卫的视线?
守卫越发接近她们身藏的草丛。
阿琪按剑,沉声催促道:“姑娘,来不及了。安长老交代我一定要誓死护好你的安全,我死不要紧,但你必须要全须全尾地回谷里。”
“不,阿琪,你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楚时泱抿唇,声音颤抖,但坚定地不容质疑,“你不像我不会武功。你先往西南角引开他们,那里有梯子可以上檐顶,然后有处梅树,可以用来遮蔽他们视线。绕过梅树往下落到地上,有一个转角,你从那个小门离开。”
“那姑娘你呢?”
“我会在你引开他们之后,越过对面去那里的寺殿,离开这里。”
“好。”阿琪说完,便飞身往外。
守卫看到有人出现,高声喊道:“人在那!”
果然如楚时泱所预测的那样,守卫们全被阿琪吸引过去背对草丛的位置,而三皇子见状,以为阿琪必死无疑,便转身离去。
就是现在!
楚时泱瞅准时机,利用地形的倾斜,以自己最大的速度滚到对面。
“谁?”守在殿外的僧人听见物体重重滚落的声音,警惕地出声道。
他们准备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却发现是一只野猫双脚朝天,在气呼呼地叫唤。
楚时泱见僧人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长出一口气。
对不住了,猫兄
她全当赔罪地掏出身上仅剩的一点食物放到猫窝上,转身拍拍身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侧身挤进殿里。
她刚想审视一下里面的情况,就看见一名中年男子和几位学生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她。
楚时泱:“......”
几名学生脸上瞬间浮出惊恐的神色,张嘴想求救。
楚时泱当机立断地说:“等等,我也是来求学的。”
说完,楚时泱忍不住内心翻个白眼。
她现在怎么跟沈雁风一样张口就来。
男子问:“那你为何穿着这个样子?”
楚时泱诚恳道:“我一心想来学习,因此废寝忘食,竟不慎前来时忘换衣裳。”
男子便又问:“那你为何脸上身上如此脏污?”
楚时泱真挚道:“因为我学习过于认真,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因此已三天都未曾沐浴。”
“......”男子愣了一会,抚掌叹道,“我竟从未见过你这般好学之人。快快请坐。巾帼不让须眉,你们在座的都要跟她学习才是。小五,快给这位女郎换套新衣裳。”
楚时泱被夸地害羞笑道:“惭愧惭愧。”
等换好衣服,楚时泱便也与其他学生一般跪坐在地上,听男子讲话。
她已于刚才打听过,面前的这位男子,是兵家孙武、即孙子先生的传承后人,来这里巡讲,不巧被她碰上。
诸子百家......居然还未曾匿迹,能在当今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楚时泱收敛思绪,翻开摆于她正前方的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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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细看个几章,方才察觉不对。
这些,可全是兵法
孙先生道:“你们手中的这册书简,是由我一笔一画凝结着家父与其他诸位武学家的思想亲自撰写的。虽然理论终究只是理论,可若只顾着莽于作战,不适时反思作战方法,却也是不行。”
楚时泱快速阅读着书简。
孙先生忽点名道:“楚姑娘,想必你对这些烂熟于心。那你可知若敌方来袭,己方的力量弱于敌方,则应如何应对?”
楚时泱刚好翻到这一页,怀着庆幸地说:“回先生,应当根据兵力的不同,活用战法,避免直接作战。”
孙先生摸摸胡子,赞许地点头,又道:“倘若战况对己方不利,你又该如何转败为胜?”
楚时泱呆滞在原地。
也没说一个问题后还接着一个问题啊
幸好孙先生只是引出他即将要讲的兵法,并没有停留多久便说:“坐。我接下来要讲的,便是若你们身处劣势,看上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取胜时,能争取到的唯一希望。”
“那就是示形于敌。”
“兵和谋并无法脱离。若你的敌人强大,你就应伪装自己、欺骗敌人。假若敌方的兵力十倍于你,你应该做到己方兵力集中,而敌人兵力分散。通过分裂敌方的兵力,进而集中攻击要害,方能实现我方十倍于敌的兵力打击敌人。”
孙先生从书案旁拿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绘有地图,并示意让学生围过来观看。
他指着淮城的地理位置,道:“就以淮城为例。此地处于两国交汇之处,地势平缓,东西面各被淮水围绕。假若敌国举大军来攻打这里,而淮城仅有常佑将军坐镇,战力不敌,该如何应对?“
一名学生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先禀告圣上,按兵不动,等待他们定夺。”
孙先生摇头:“战事通报虽是必要,可纵使派千里马过去,消息传到京城也要花上3日有余。到那时大局已定,淮城失守,谁能担此责任?”
那学生便犟着脖子说:“我等誓死守敌。”
闻言,孙先生脸色微变,瞧着竟似要被气昏过去。
本在一旁静静观察的楚时泱道:“先生,是不是应设计分离敌军军心,再利用淮水的地理优势一举反攻?”
学生抱臂,从鼻腔哼了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敌我兵力悬殊,他们自是想速战速决,又如何肯有闲暇时间让你设下计策?”
楚时泱反嘴讥讽:“按你说的去做,那淮城的士兵和百姓就理应跟随你们陪葬吗?”
学生气得伸出手指:“你!”
孙先生却说:“楚姑娘所言不错。虽然世人都称打仗是最不怕牺牲的。可是好的将领,理应在领土不失的前提下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能是否利用好淮水作为淮城的地理优势,可谓是此战胜败的关键。至于如何使用计策,就靠双方将领的本事了。”
他将羊皮纸收好。拍拍掌道:“好了,这次的讲学就结束了,下次再会。”
学生们三三两两准备回去,楚时泱正打算跟随人流顺势找机会出去,却被孙先生叫住。
他负手而立,笑道:“楚时泱,代我替安君问好。”
21. 怪物
孙先生负手而立,笑道:“楚时泱,代我替安君问好。”
楚时泱闻言,按耐住心中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在殿里寻找趁手的工具,并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道:“你知道我?”
“不然,就凭你刚刚错漏百出的举止吗?”孙先生微微一笑,“放心,我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替你遮挡一二,并早早让学生散会。”
楚时泱心中暗自思量:“那先生你为何现在又叫住我?”
孙先生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楚时泱,安君有向你介绍我们的存在吗?”
楚时泱摇头,坦白地说:“并无。师尊在我临行前,只是简单地叮嘱我注意安全。”
殿里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孙先生嗤笑一声:“老家伙......改天得去狠狠敲诈他一番才行。”
言罢,他话锋一转:“你与我一同出去吧。我虽不知你刚才经历什么,但料想三皇子在这寺里,应是与他有几分联系。今日护你一程,也权当是我作为师叔的心意了。”
楚时泱谨慎地说:“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或信物吗?”
孙先生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从容不迫地从衣襟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她看。见楚时泱确认完之后交还给自己,才道:“你这回可信了?”
楚时泱这时倒嘴甜地笑道:“谢谢师叔。”
孙先生背着手,摇了摇头:“你个小孩,精得很。”
楚时泱装扮成孙先生的徒弟,紧跟在他的身后。寺庙守卫见到孙先生连忙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瞥了她几眼,瞧着很是陌生。
孙先生见状,便说:“她是我的徒弟,只是内向,平常不怎么外出。”
“好,还请先生慢走。”守卫放下心中疑虑,连忙将验证过的令牌恭敬地交还到他的手中。
随着轿帘落下,楚时泱坐进轿子里,看寒香寺渐渐远离她的视野,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轿内,孙先生原本闭目养神,却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你可知为何你的师尊会同意你自己前来淮城?”
楚时泱不解地说:“难道不是因为我自己要求去的吗?”
“是,却也不是。”孙先生道,“若你要求的地点不是淮城,他决不会同意。我想问你,你认为你师尊是怎样的一个人?”
楚时泱从接触过的点点滴滴中模糊地拼凑出安沐尘的身影,她不确定地说:“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对万事通透的人。”
这回,孙先生沉默的时间明显更久,久到楚时泱都有些坐立不安。
“呵......他如今变化倒大。”孙先生语气艰涩,又道,“安君既没有向你介绍过我们的存在,兴许其中是有他的考量,我便不再多说。只是你须知,如今天下正处于分裂与动荡之中,但自古以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楚国虽看上去国力强大,但实则诸侯各自为政、分裂割据,加之沉重的徭役、兵役以及苛捐杂税,却是已呈颓废之势。”
楚时泱急急地反驳:“这不可能!楚国怎么会......”
她以往并不关注国家情况,但也知若国亡,她身为一国公主也将不复存生。
“怎么不可能?”孙先生嗤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纵观楚国国情,多得是名门望族骄奢淫逸,多得是无辜百姓易子为食,多得是饿殍遍野、浮尸盈江。当人不再是人,成为只为活下去的“怪物”,衣不蔽体、民穷财尽,连最基本的求生都成了奢望。这样的国家,又怎能不陷入动乱?又怎能不迎来乱世?”
“他们一遍遍地哀嚎悲叹着要活下去,可有人听见了吗?有人理会了吗?”他掀开帘子,遥遥指向淮城城门外连着天际、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乱世中多的是人连自己都顾不上。那些难民为了活着,成天成夜排在城外。夏日忍受烈阳炙烤、冬日忍受刺骨风寒,可真正能放进这里的又有多少?得到庇护的又有几人?”
孙先生语含讽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这世间,喜、怒、哀、惧、爱、恶、欲都本是人之常情,可在乱世之中,恶取代了善,成为主宰;怒取代了喜,成为常态;哀惧取代了爱,成为生活的底色。而最根本的生存,却成为一把时刻悬在百姓头顶的利剑,让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你告诉我,如今的皇室、一国至高无比的存在却做了什么?”
“是拯救了苍生,还是加剧了苦难?”
楚时泱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些她曾经完全不会注意的、遥不可及的苦难,如今却如此真实、如此残酷地展现在她眼前。
孙先生见状,语气变得和缓:“自然,我并非只是埋怨,更不是想要将责任推给你。我只是想要让你认清这世间的真相,不要沉溺在虚假的温床之上,不要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只有当你真正了解了这一切,你才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失落地垂下头,道:“可是即使知道,我一介女流,也分毫不能改变现状呀。”
“如何不能?”孙先生反问道,“若此局早已定下,我为何要大费口舌跟你说此番话?又为何要对身为皇室贵族一员的你毫不遮掩地揭露这一切?我甚至可以在这里下结论,根据观察到的天象,楚国兴亡,就集中在你一人身上。”
“这乱世,救,亦或者不救,皆在你一念之间。”
-
常府
“常冉姐,楚姑娘自从回府后就不肯出门。我每次叩门想拉她见见阳光,但她就是不肯出来,甚至久了连门都不打开。”阿琪蹲在地上,托腮道,“再这样下去,楚姑娘就要长蘑菇了。”
常冉没有理会阿琪的冷幽默,只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楚时泱昨日去做什么了?”
阿琪在地上拿根树枝,无聊地画圈圈,并全盘托出昨日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们去了一趟寒香寺,意外遇见三皇子。三皇子想杀我们,于是我来当诱饵引走他们注意,楚姑娘找地方隐藏。在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常冉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她赶巧瞧见常佑鬼鬼祟祟要出去的样子,心下一动,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的后面,幽幽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常佑被吓得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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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啊!!!”
正屋内,一道雄厚的声音穿透了墙壁,气沉丹田地吼道:“小兔崽子叫什么叫,给我安静点。”
闻言,常佑肩膀一缩,原本魁梧强壮的一个人,竟生生看出几分可怜。
常冉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下巴一抬。尽管她与常佑在体形上存在着明显的悬殊,但看上去反而常冉的气场更强。
常冉不耐烦地又重复一遍:“你出去要干什么?”
常佑低声念叨:“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啊,明明小时候会甜甜软软地跟在我后面连声叫哥哥,长大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看到常冉越发不耐烦的眼神,便乖乖答道:“我要去找芙姑娘。”说完,常佑似乎感觉自己气势太弱,又特意提高声音,试图找回一些尊严:“怎么,不许我去了?”
找到了一个好借口
常冉眼睛微微一亮,吩咐好常佑在原地等着她之后,提起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楚时泱的房间走去。
“砰!”随着一声巨响,常冉用力地跺开了楚时泱紧闭的房门。
黑暗中的楚时泱:“......嗯?”
她迷茫地抬起头。
逆着对比强烈的光影,楚时泱辨认不出来者的身份,但依着身形,虽然不算高大,竟奇异地看着便突然有了极强的安心感。
两人大眼对小眼,一时沉默无言。
半晌,常冉的脸颊微微发红,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羞耻:“师妹,你要随我和兄长一起去找芙姑娘吗?”
“啊?!”
酒馆内
芙姑娘正坐在几案边,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笑得勉强:“公子,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只让你一人赴会。”
常佑殷切地为她倒茶,只顾着后边的话应道:“可我确实赴会了呀。”
芙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那你旁边的两位姑娘是?”
包厢内,远远抱着剑的常冉闻言,直接道:“嫂子,你不用在乎我们。”
而生生被拽过来的楚时泱,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半躺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芙姑娘:“......”
常佑闻言,难为情地撇手,眼睛害羞地往下看,强装作不在意地说:“不用这么快改口......什么嫂子,芙姑娘还没有同意呢。”
说完,他又生怕芙姑娘以为错他的意思,连忙补充道:“当然,若芙姑娘愿意的话,现在叫我小妹改口也可以的!”
常冉冷眼旁观她兄长一副恨嫁的样子,翻个白眼,似感丢脸地平移视线。
芙姑娘便客气道:“常姑娘还是按外面的惯例称呼我为好。”
常佑失落地说:“好吧。”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包厢的门也砰砰作响。常佑身为在场的唯一男士,也是年纪最大的,自然是担负起去开门的苦力。
他打开门,语气不耐道:“谁啊,敢这么吵小爷?”
是一名店小二,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常将军,有人要砸我们的店!”
22. 灯会
店小二慌忙道:“常将军,有人要砸我们的店!”
常佑眉头下压,简短有力道:“走。”
“是!”店小二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震住,连滚带爬地领着常佑下楼。
包厢内,芙姑娘见状,略微有些担心地说:“听着刚才的声响不像是寻常的挑衅滋事,常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常冉便说:“嫂子,不用担心他,他皮糙肉厚的不会受伤。”
芙姑娘迟疑片刻:“常冉姑娘,我还未出嫁,还请不要以这个称谓唤我为好。”
常冉似为不解地眨了下眼睛,从善如流道:“好的,嫂......芙姑娘。”
芙姑娘:“......”
酒馆一楼
一名穿着富贵的男子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单手支头,另一只手勾起手指示意:“你,对,就是你。过来。”
那名客人指向自己,再三得到他的确定后,才不情不愿地走到离他两三步路的地方,只是脸上略带着讨好地说:“季少有何吩咐?”
季少咧起嘴,催促道:“再过来点。”
他身后几名莽汉眼神凶恶地守在他身后
客人磨磨蹭蹭地挪动脚步。
季少不耐烦地咂下嘴,伸手拽住他的衣领,逼得他靠近自己,脸一下子贴得极近:“我说——你在害怕什么?”
客人下巴使劲后缩,哭丧着脸:“没,没有。”
季少轻佻地拍拍他的脸,玩味道:“狗叫两声,我兴许就放过你。”
这明明白白就是羞辱
客人的脸涨得通红,他无助地看向周围,想求助他人,却没一人敢帮他。
“久闻季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威风凛凛。”这时,常佑走来,举拳作礼道。
季少享受地眯起眼睛,以为常佑在夸他。
常佑道:“只是三皇子今日怎么不在?以往得见三皇子本尊时,可是经常能瞧见大人的身影。但这几天却鲜少看到季少与殿下同时出现,尤其是今早我登门拜访三皇子殿下,独独没有大人的身影,却添了一名新人在他的旁边。”
季氏家族本就在逐渐没落,要不是季少曾作为伴读攀上三皇子的关系,他也绝不会猖狂到现在。
季少闻言,顿时顾不住酒馆的事,急急地转身就要出去。
常佑的下属却在此时包围住酒馆,手持长枪,不让他们离开。
季少怒道:“放肆,你们怎敢阻拦我!”
“你们在我的地盘大闹一通,若是就这样把你放出去......老子的威名何在?”常佑确认完心中的猜想,这才显露出几分作为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血腥气息,森然道。
季少虚张声势地喊:“我可是三皇子殿下的人,你敢动我?”
常佑只道:“杀。”
“是!”
季少想命令他带来的几名莽汉保护自己,可下一秒,突感脖子一凉,他的头颅就滚到了地上。
常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压倒性的景象,转身准备上楼,却看见芙姑娘手扶栏杆,赢弱的身形看上去竟有几分颤抖。
常佑以为是刚才的场景吓住她了,慌乱地夹着嗓子哄道:“我......你......哎呀。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不要怕,我人很好的。”
说完,他转头低声对属下怒斥道:“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好!”
属下齐声应道:“是!”
声音大的连酒馆外的小鸟都被震得拍拍翅膀飞走。
芙姑娘垂下眼睛,淡淡地看了常佑一眼,转身回了包厢。
见状,常佑懊悔地摸摸头,几步带一跨步就上了楼梯。他想了想,轻轻地把包厢的门关上,乖巧地跪坐在芙姑娘的面前,眼珠向上,悄悄地看看她的脸色。
芙姑娘率先出声,直奔主题道:“你是心悦我吗?”
她从小颠簸流离,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恶意,如今却遇上有人双手捧着自己的心殷殷地盼着她回应,一向封闭内心的她,竟然奇异地有了些许心软。
常佑不假思索地表白:“我从初遇你时,就喜欢上了你。”
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芙姑娘眼神微动。
常佑察觉到芙姑娘态度的松动,试探性地说:“那......明日的花灯会,我可以邀请你吗?”
芙姑娘红了耳尖,低低道:“嗯。”
出了酒馆,常冉和楚时泱远远地缀在常佑后面。
常佑经过刚才那一遭,明显已经高兴地简直都要疯癫起来,连路过的野狗都要笑眯眯地摸一把,顺便炫耀道:“你知道芙姑娘答应我表白了吗?”
野狗听不懂面前两脚兽的话语,呲牙汪汪犬吠。
常冉扶着额头,为自己拥有这种的兄长感到深深的丢脸。
楚时泱出来了一趟,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甚至开始有闲心八卦道:“芙姑娘这是答应了你兄长?”
常冉点头,又摇头,迷茫道:“应该是吧......我也不知。”
楚时泱双手叉腰:“我觉得她是。”
宫里的姐姐看到心仪的男子时,跟刚刚芙姑娘看常佑的眼神一摸一样。
常冉看楚时泱恢复原先的精气神,突然觉得刚刚旁观的时候也不算过于难捱,便说:“那应该就是吧。”
楚时泱露出一抹笑容。
适时,常佑想起什么,特意手作拳半捂着唇,对她们正经地强调道:“咳咳,明日的花灯会我要单独和芙姑娘约会,你们不许跟过来!”
常冉翻个白眼。
她有时真想扒开她哥哥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
楚时泱笑道:“好。”
-
第二天晚上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晴朗的夜空深邃而辽阔,繁星般璀璨的灯火点缀在街边,漫夜长明。
楚时泱无聊地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之前没有读完的话本盖在身上,目光穿过屋檐落在星光点点的夜晚,纵容着身体随着惯性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不想思考,不想动弹,只想尽情地放纵思绪。
她耳朵一动,听见石子落地的声音。
一名少年蹲在墙边上,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单手支着头,见楚时泱抬头看向自己,懒洋洋地邀请:“嗨,一起去玩吗?”
他的声音颇为中性,但透着一股清亮的少年音。
“好丑,不要。”楚时泱暼了他一眼,似为嫌弃地蹙眉,把身体转向另一边。
少年挑眉。
下一秒,楚时泱感到身子一轻,视野也跟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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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地转。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能这样强人所难!!!
少年轻松地将楚时泱挎到身上,脚尖一点,常府就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他的声音中洋溢着欢乐:“好好一个女孩,哭丧着脸做什么?走,我领你去看看花灯会。”
楚时泱沉默不语。
少年的速度很快,即使踩在屋脊上也丝毫不减,他中间分心地多看了楚时泱几眼,见她始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啧了一声。
长街的两旁高高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都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场灯会上,没有人会想到要抬起头去注意快速闪过的黑影,因此也没有人察觉到原本拥挤的队伍,不动声色地多插了两个人。
少年轻盈地落在巷子里的地面上,他旁边的楚时泱脚下一实,也跟着稳稳地站在地上。
楚时泱见自己终于不再腾空,扭头就要回常府。
少年眉心轻跳,伸手拽住她的后衣领,咬牙道:“我都费这么大功夫带你出来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回去?”
楚时泱反击道:“不行吗?”
“不、许。”他硬邦邦地扔下两个字,拎着她汇进人流之中。
一名小女孩手提着几支花灯,眼尖地看见商机,跑过来道:“哥哥姐姐,要来两只花灯吗?我娘亲手工做的,一只花灯只需要15文哦。”
少年弯腰,举起手放在下巴,做出思考的姿势,讨价还价道:“两只可以便宜点吗?”
小女孩闻言,脸苦巴巴地皱了起来,伸出小胖手比划道:“那两只20文,不能再少了。我娘亲可是日夜做了好几天呢。”
楚时泱看不过去,从荷包里掏出钱,埋冤道:“你怎么连小孩都欺负。”
“谢谢漂亮姐姐,花灯会快乐!”小女孩手捧着好多好多钱,开心极了。她特意挑了两个最好看的花灯交到他们手中,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
少年提着花灯,映着跳动的灯火,脸上戴的面具竟也显得温柔几分。他道:“现在不难过啦?”
楚时泱不自在地屈指挠挠脸颊,小声道:“我哪有难过......”
这时,一场锣鼓喧天的舞龙活动夺取在场人所有注意力。
随着一声响亮的铜锣开道,舞龙队伍缓缓步入中心。领头的是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老者,手持长鞭,神色庄重,紧接着,一条长达数十米的巨龙蜿蜒而出。越来越多的人被热闹吸引跑来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少年也跟着兴奋道:“快去看看!”他招呼着楚时泱过去,可人群越发拥挤。转眼间,楚时泱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楚时泱脸色微变,想找到他,视野里却满是陌生的人。于是她便想离开这里,但人实在太多了,连挤出去都过于困难。
没一会,楚时泱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便回身看过去。
少年手上的提灯已消失不见,转而代替的是一份被细致包扎的糖葫芦花束。他将花束在楚时泱的面前摇摇,另一只手则揭下自己的面具。
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是个笑意盈盈的俊秀面庞。
沈雁风道:“师妹,今日过得开心吗?”
迎接他的,却是鼻尖一酸,忽而嚎啕大哭的楚时泱。
23. 点灯
沈雁风手忙脚乱地围绕着哭泣的楚时泱,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明明按照他的计划师妹应该非常惊喜的才是,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慌乱地哄:“别哭了,别哭了哈......对了,你看那龙,多虎虎生威。”他哗的一下指向街道中心舞龙的队伍。
居然还敢提那龙的事!
楚时泱闻言,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沈雁风这时是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开,而且还是第一次遇到女孩哭泣,他绞尽脑汁地说:“去看那边的孔明灯吗?很漂亮,他们都在放孔明灯......还有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楚时泱抽抽嗒嗒地哭,还记得反问:“连小孩子的便宜都占,你有钱吗?”
沈雁风:“......”
还真是一贯的牙尖嘴利。
他掏出身上的钱袋拍在楚时泱的手上,怒道:“这些银子肯定够了吧!”
楚时泱颠颠手上的钱袋,嫌弃地说:“好少啊。”
这些数目,顶多只够她以前在宫里的一顿饭钱。
沈雁风看她不继续哭了,松了一口气:“那走吧,不够的话我还有钱。”
实在不行,他再回去找师尊要一点。
楚时泱宣泄过一场之后轻松许多,她环顾四周,见周围好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动静,指指点点的,脸一红便飞速跑离这里。
沈雁风在后面拱手行礼,连声道多有打扰,一起跟着楚时泱离开。
长街边,楚时泱走在前面,沈雁风则落后她一两步,眼神飘移。
这时,卖糖葫芦的男子瞅见沈雁风,挥挥手大声道:“嘿,小子。叔给你的建议怎么样?是不是手到擒来?小女孩就喜欢这一套,下次还来找叔。”
沈雁风看到楚时泱望着自己,扶着额头,对男子悄声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男子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个地段好,我还要卖糖葫芦呢。”
楚时泱走过来,同时命令:“你就在这说,不许离开。”
沈雁风一时哑口无言。
男子注意到楚时泱,摸摸自己的头,语气爽朗:“害,原来他要哄得是你呀。”
楚时泱也认出是此前给她糖葫芦的人,问道:“谢谢叔,我可以问一下,他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是说他的妹妹今天看上去不开心,正好撞上我,我就顺手给他包了个花束。”男子笑道,“你兄长对你挺好的。小时候常家两兄妹也经常闹矛盾,都是我一手调解的。做好事嘛,行善积德。你瞧,现在大家见到我都愿意买我做的糖葫芦。”
他说着说着,又乐呵呵地接了一个单子。
楚时泱抱起双臂,眼神揶揄地看向沈雁风。
沈雁风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说话的空闲,连忙道:“好了好了,叔你先卖糖葫芦吧。还有,师妹你不是要去看孔明灯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被臊得耳朵通红,现在就想拉着楚时泱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楚时泱在街边时走时停,每逛到一个铺位都要调侃他。
小笼包铺
楚时泱指着热气腾腾的蒸笼盖:“师兄,我今天不开心,可以买这个吗?”
沈雁风对着疑惑看着自己的老板,无奈道:“买。”
糖画铺
楚时泱新奇地欣赏老艺人画的人物,还不忘问:“师兄,我今天不开心,你可以让他画个小白吗?”
沈雁风飞速地将钱交给老板,恨不得立刻遁走:“小白是只白猫,麻烦您赶快制作,加急!”
糕点铺
楚时泱凑近摆满糕点的货架,双眼睁大,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口水:“师兄,我......”
她还没说完,已经彻底从头红到脚的少年抢先开口:“你好,麻烦这里的每一样全给我打包一份!”
购物结束,楚时泱脚步轻盈地走着,她一路上买得满满当当的食物,笑意都快要从她的眼眸里溢了出来。
“师妹,你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沈雁风提着大包小包,见状,小心翼翼地说。
经过这一遭,他的钱袋此时已经全空了。
楚时泱斜了他一眼,决定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他:“我本来就没生师兄的气。”
“真的吗?”沈雁风竟高兴地不知南北,若是让谷里的弟子瞧见,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他说:“你还想要什么,我全给你买完!”
楚时泱背着手,转过来看他,促笑地反问:“你现在还有钱吗?”
她可是在最后一个店的时候本来想着沈雁风身上没钱,准备自己买的。谁知他倒提前开口要全部买完。
“是哦。”沈雁风摸了一下钱袋,微苦着脸。
药仙谷的每月例银还是太少了。
楚时泱看着失落的沈雁风,垂下眼睛,睫毛微颤:“不过,我今日的确过得很开心。”
她回答了最初沈雁风的问题。
闻言,沈雁风的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恰在此刻,天空中蓦然升起一盏盏明亮的孔明灯,划破漆黑的夜晚。它们如同点点繁星落入凡间,如梦如幻,唯美绝伦。
楚时泱驻足仰望,目光被漫天飞舞的灯火紧紧牵引,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美。
楚时泱一直居住在深宫,成年累日咽下苦涩的药汤,所见均是精心侍奉她的几位侍女,所闻皆是枯燥无味的病药记录。
她本以为自己会终年囿于病榻之上,或者嫁与素未谋面的世家贵族,可如今有幸出来,于这一瞬,才恍如隔世地窥见到世间万千风光的绚烂。
这时,沈雁风对旁边等待许久的小孩招手,弯腰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女孩跑过来仰起脸,笑嘻嘻地回答:“就等着大哥哥的吩咐呢。”
她就是此前卖给他们花灯的那位。
女孩转身冲后面大幅度挥手示意,便一下子从巷子里涌出好几名有男有女的小孩子。他们双手捧着精心制作的孔明灯,簇拥在楚时泱和沈雁风的周围,逐一将灯火点亮,随后放手,目送它们缓缓升起,摇曳生辉。
楚时泱的视野突然不再是遥远的小小光芒,而是伸手可及的璀璨天灯。她的瞳孔倒映着那些莹莹灯火,思绪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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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雁风也取出一个孔明灯,笑意盈盈道:“一起放吗?”
楚时泱声音微颤地回应:“好。”
沈雁风划过火柴,一抹跳动的火焰在他们中间现出。沈雁风低头看着眼眶微红的楚时泱,忽而说:“不要再哭啦,再哭的话......”
说到这,他似带着调侃道:“我今日可能要卖艺才能凑出钱给你花了。”
楚时泱笑骂地反驳:“我就要哭,你管我。”
听完她的话,沈雁风就势苦恼地蹙起眉头:“那我回去向师尊告状?就说师妹不听我的话,来到这里非要天天以泪洗面,都要变成孟姜女了。”
楚时泱听到熟悉的欠扁言论,手又痒了起来。
但沈雁风又忽然笑着说:“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好像我也讨不着好诶。算了算了,我家的师妹我不多担待点,谁能担待?”
“而且——只要能让师妹开心,我怎么样都愿意。”
楚时泱却只注意到中间的词语,嘟哝道:“谁是你家的......”
“好好好,我们来放灯吧。听说许愿很灵的,而且一个灯只能许一次。咳咳,我现在就要开始许了。”沈雁风作势就要闭上眼睛。
楚时泱顿时着急起来,她以前没接触过放灯,自然不知沈雁风言论的真假,便也飞快地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她最想要许的愿望。
环节的末尾,他们抬手,一起将灯放飞到天上。
花灯会进入尾声,夜色变深。楚时泱也随之困倦了些,她想回到常府睡觉,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方向,便说:“你带我回去吧,我不知道路线。”
沈雁风道:“好。”
他微弯着腰,想要告诉孩子们说可以离开这里了。
却在此时,淮城的远方烧起连天的火光,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又因楚时泱和沈雁风他们立于靠近淮城城墙的地方,声音渐渐越来越近,同时伴随着百姓们惊吓的呼喊和混乱的脚步声。
这是发生什么了?
原本簇拥在楚时泱他们周围的孩子们呆楞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跑过来的人们。
带头的女孩看见跑来的人群里有自己的妈妈,张开手想要抱住她,问问是怎么回事,还有告诉她自己这一晚托大哥哥的福赚了好多好多钱,她们可以用这些钱安然地度过好几个月。
可下一秒,一根末梢涂毒的箭簇就刺进那位母亲的脖子。
女孩不懂那根箭簇代表什么,连滚带爬地飞奔过去抱住母亲倒下的身体,颤抖着手去探鼻息,却发现母亲早已没了气息。
她哇的一下哭出声,叫道:“妈妈——”
女孩的哭声立刻点燃在场的所有孩子。
“都快来我这里!”楚时泱召集哭泣的孩子,目光扫视周围以寻找可以避难的场所,可所及之处无一可藏,无一可挡。
而沈雁风抓来一名逃难的居民,语气急速道:“告诉我,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居民的脸上满是沾染的灰尘,他目光惊恐,脸色苍白地说:“燕国率数十万军马来袭,而且常将军不在前线,现在城门口已经全是燕国的军队。”
“淮城,破了!”
24. 战事
夜色如墨,星辰点点,微风轻拂过静谧的河畔,带来一阵阵凉爽与惬意。
常佑手托一盏精致的孔明灯,期待又紧张地看着芙姑娘,小心翼翼建议道:“要不要一起放灯?”
芙姑娘轻轻点头,脸颊微红:“好。”
常佑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芯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只觉得格外的细腻柔滑。
他惊吓地撤开手,红了耳尖,像只大型犬一样地抬头悄悄看她,慌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存心想借机轻薄你。”
芙姑娘却摇摇头,反而身体微微前倾,逼得常佑不得不后仰。
她主动牵住常佑的手,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继而慢慢隔着衣袖滑到他的小臂,摩挲其皮肤上尚带有温热的伤疤,问道:“痛吗?”
常佑呼吸逐渐急促:“我......”
他睁大眼睛,看见芙姑娘用纤细的手指抵住自己的唇,漂亮的脸庞微微贴近,近到耳鬓厮磨,气氛旖旎。
在一片昏暗的环境中,芙姑娘的下颌靠在常佑宽厚的肩膀上,她的手从常佑的唇撤离,缓缓向下,挑开衣襟。
常佑放下手中的孔明灯,烛光逐渐熄灭,但无人在意。
他的心跳声仿若震耳欲聋。
“那里有人吗?”这时,一名男子站在远处扬声喊道。
男子看不清那边的动作,但从那颇大的体型差可以辨认出大概是一男一女。见他本准备放灯的位置被人抢先,只觉心中略有不爽。
听到声音后,常佑猛地一颤,正欲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却低声制止道:“别动。”
远处的男子见那两个人影难舍难分,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低骂一声,转身离开。
见那男子离开,芙姑娘眸光流转,再次踮起脚尖,凑近常佑的耳畔。他们的呼吸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她仰起头,红润的唇瓣轻启,以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我其实很喜欢你,你很可爱。只是......”
常佑双目变得通红,最终还是压抑不住身为男子的血性,原本不敢抱住的手转而用力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扣住她的细腰,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顺势低头问道:“只是什么?”
芙姑娘微微一笑,笑容里却蕴含着哀伤。
她献祭般地吻上了他:“只是......我必须要杀了你。”
下一秒,她手腕一转,现出匕首,狠狠刺进常佑的胸膛。
另一边,常府
“什么?燕军来袭,常佑呢?怎么至今都没有回来。”常老爷和常夫人在府里急得团团转。
常冉:“他去花灯会了。”
常老爷拍桌,痛骂道:“这个时候不在前线待着,去灯会作什么?格老子的,拿家伙,小兔崽子的事情还得我来善后,等他回来我非得揍死他。”
一名小厮小跑着把披风和铠甲给他拿过来。
常夫人担忧地说:“老爷子,你现在这身体过去肯定支撑不住啊。”她又对那小厮说:“还不快去派人把少爷捉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去!”
小厮弯着腰连声道好,连滚带爬地出门。
常冉起身道:“爹,我随你一起去吧。”
门外早已备上两匹骏马,见父女齐出,马夫双手呈上马鞭,目送他们驾马离开。
淮城的城门口已经全是火海。常冉随手砍断几名敌军的脖子,勒紧缰绳,环顾四周,只见原本尚且干净的青石地面,早已横七竖八地躺满血肉模糊的尸体,混杂着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扑鼻而来。
常冉的目光扫过这片战场,恍然想起这些原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百姓,甚至本应见到她时会笑呵呵地道一声小冉又长大啦、今年过得如何......
她红了眼,撤开缰绳想要跳下马。
“常冉——”一声怒喝炸响,常老爷精准挑偏一支几乎要贯穿常冉胸膛的长枪,随即反转枪尖,一送一收,反刺杀敌军,并大喝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紧随其后的队伍中,一名新兵突见眼前血腥场面,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可紧接着,一支冷箭划破空气,他露出外面的脖子就悄然绽放出血花,没了气息。
淮城的城墙下,士兵们心态各异。他们中的许多人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斗,面对好似无往不胜的燕军,心中升起的不是战斗的勇气,却是逃生的渴望。
他们不想丢掉自己的生命,不想离开虽残酷但尚存一线希望的世界,更不想无声无息地死掉。
况且,倘若他们的家人不在了,那奋力抵抗又有什么意义?
燕军将领立于阵前,声音洪亮,穿透硝烟:“尔等听好,放下武器投降者,可保性命无忧;执迷不悟,坚守城池者,格杀勿论!”
是往生的投降,还是下入炼狱的坚守?
淮城的士兵面面相觑,皆窥见对方眼里一丝卑劣的怯懦。
这份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手中的兵器似乎变得异常沉重,让他们想要放下。
却在这时,一道战报及时传了过来,那小兵举起手高喊:“剩下的民众们都被藏起来了,他们没有死!都活着!都还活着!”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立刻给淮城的士兵们打了鸡血,他们的眼中一寸寸重新焕发出光芒,士气突然高涨起来。
有人在那小兵附近,问道:“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那小兵说:“千真万确,他们都在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适时,常老将军扬声道:“燕军妄图击破我们的国门,践踏我们的土地,欺凌我们的百姓!若在此刻退缩,楚国何在?百姓何在?你们的家人何在!”
“楚军听令——”他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指向敌方,“随我杀尽敌寇,誓死保卫淮城!保卫楚国!”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勇往直前!
淮城的士兵们纷纷全力投入战场,拿起手中的银枪誓死奋斗。
“杀——”
刹那间,燕军与楚军展开了惨烈的厮杀。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喷溅的声音重重叠加,鲜血汇集成河,浸湿了士兵们的鞋履,让前行变得异常艰难,但没有人肯停下脚步,因为他们的背后是手无寸铁的家人。
“杀——”
常冉驾着战马刺挑敌军头颅,即便手臂不幸中了一枪,她也只是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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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皱,强忍着剧痛,反手击杀偷袭的士兵,再用力从士兵的脖子里拔出。
她的脸上沾染点点血迹,眉眼锋利,身披铠甲,仿若来自地狱的杀神。
战局,悄然逆转。
“杀——”
常老爷杀红了眼,纵使身体剧烈的反抗他的意志,叫嚣着需要休息,但他仍不管不顾地重复收割的动作,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刺中着敌军命门。
他的手上腿上脸上均出现刺目的伤痕,但他看都不看,继续投入到厮杀之中。
燕军将领见楚军开始拼死争斗,心下一慌。他知若再这样下去,即使攻打下淮城,燕军也照样损伤惨重。
况且,常佑将军不知为何还没出现。
他果断下达命令:“燕军听令,撤退!”
成片成片的燕军开始后退,见状,淮城的士兵们纷纷追击,竟隐隐占了上风。直到燕军退到淮水对面,他们才恍然意识过来。
“赢了,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士兵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淮城。
常老爷随手击杀旁边的敌军,他见燕军开始大批量撤退,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驾马骑到常冉身旁,拍拍她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不愧是我儿,你这枪法也是越发精进了。”
常冉却调转马的方向,她心跳剧颤,道:“爹,我要去找常佑。”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强烈到她甚至直呼大哥的名字。
常老爷摆手道:“去吧去吧,这个兔崽子回来了我得痛揍他一顿才行。”
他待常冉离开,问传信的小兵:“那些百姓都藏在哪里了?”
小兵道:“常老将军随我来。”
他们率着一众浩浩荡荡的队伍游街,最终停在一片废墟之下。那小兵下马敲敲地面道:“楚姑娘,沈公子,外面安全了,都出来吧。”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暗号。”
在众人期盼的视线下,小兵表情挣扎,但还是说了出来:“天下乌龟王八一家亲。”
扑哧——
有士兵没忍住笑出声。
那小兵哀怨地白了一眼士兵,没作声。
楚时泱得到准确的暗号,便指挥沈雁风抬起头上的石头,让藏在废墟底下的百姓都出来。
她最后出了废墟,拍拍身上脏兮兮的泥土,问常老爷:“常冉和常佑呢?”
常老爷之前只知有客人临时住在常府,名叫楚时泱。这回是第一次实际见面,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挺有魄力,能掩护住淮城的百姓。
他深深地弯腰,拱手行礼道:“常某人在此,万分感激女郎的帮助。”
若淮城百姓在这场战争中失去性命,他无法想象刚刚胜利的结局会转而变成何种地步。
楚时泱被夸地害羞抿唇:“没,我们没出很大力,不用这样。”她又重复一遍地问:“常冉和常佑呢?”
她原本在花灯会时好像瞧见了常佑和芙姑娘的身影,可见如今却只有常老爷过来。
常老爷道:“常冉去找她兄长了。”
适时,常府的小厮跑过来,面容悲切地道:“常公子,没了!”
25. 疫病
常府
楚时泱快步迈入常府,看到一道蜿蜒的新鲜血迹从常府外的骏马点点滴滴溢到府内的正房,伴随着还有血印,暗道不好。
她焦急地推开门,叫道:“常师姐!”
楚时泱后面紧跟着常老爷和沈雁风,常老爷一向黝黑的脸竟也苍白几分,他颤抖着唇,声音悲戚:“我儿......”
常冉听到声音后并没有回头,而是双手紧紧地按住常佑不断出血的胸膛。
楚时泱走到常冉身旁蹲下,看到常佑已失去意识,歪头侧向一边,胸膛上被刺有一根匕首,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住一根女子的发簪。
常冉看到沈雁风,没来得诧异,先道:“沈雁风,你过来看看他。”
他们三人之中,虽然都来自药仙谷,但唯有沈雁风算是对医术略知一二。
沈雁风蹲下身,伸手探向常佑的脉搏,眉头紧蹙,继而看向匕首。
常冉问他:“可还有一线生机?”
沈雁风道:“这匕首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现在失去意识是因为匕首的刃部涂有毒素,即使治好外伤,若解不了毒,他依旧会醒不过来。”
楚时泱连忙叫阿琪把药箱拿过来:“这是来这里之前师尊给我的,你看能有用上的物品吗?”
沈雁风粗略扫了一眼,见都是稀奇药物,不乏解毒所用的丹丸:“我试试,你们都先出去。”
其他人便全部退出正屋。
楚时泱听着正屋里传来拔出刀刃的声音,感同身受地仿佛心脏也随之一痛。她后怕地看向常冉,见常冉全身浴血,连脸上都是细小的伤口,担心道:“常师姐,我来替你包扎吧。”
常冉恍惚地眨下眼睛,道:“楚时泱,我怕。”
楚时泱拉着她坐下,安慰性地说:“放心,常佑哥不会有事的。”
常冉声音很低:“我当时是在淮水河边找到他的......他被埋在重重尸体的下面,我怕伤了他,便徒手把他挖出来......我的手很痛,可是我看到他没了呼吸时,我的心却好像更痛。”
她感觉眼尾很痒,伸手想要擦拭,却摸到了一滴冰凉的眼泪。
楚时泱没有说话,而是抱住了她。
常冉落入了一片温暖的怀抱。她闭上眼睛,闷闷地说:“我天生就对感情很迟钝,以前经常会想我为什么要有兄长,有没有好像也不影响我日常生活......可是如今看到他没有气息,却又很伤心、很害怕。”
楚时泱手臂抱紧,一点一点地回应她,没有半分不耐。
常冉说:“楚时泱,我不想失去兄长。”
楚时泱笃定地说:“你不会失去兄长。”
常冉又说:“那我决定讨厌芙姑娘,不想认她当嫂子。”
楚时泱便拉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说:“那我也讨厌芙姑娘,不想认她当嫂子。”
常冉就问:“你又不是我,他也不是你哥,你怎么认她当嫂子?”
楚时泱笑嘻嘻地回答:“你是我姐姐,那她便也可以是我嫂子。”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对视半响,混在一起笑开了花。
另一边,常夫人看着常冉与楚时泱那边的举动,靠在常老爷身上,有点羡慕地说:“真好,我也想回到年轻的时候。”
常老爷却翻起旧账:“我儿明明没死,你让小厮说什么胡话。”
常夫人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要不这样说,你能这么快赶回来?”
常老爷词穷,过了一会,又担心道:“夫人,你说燕军会就这样罢休吗?”
常夫人以往也是出身习武家庭,对边线的战事毫不陌生,她道:“燕军一向狡诈,如今见常佑这样,那所谓的芙姑娘肯定是燕国安插在这里的间谍。”
常老爷又翻起旧账打岔:“我当时都说她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偏跟着常佑信她。”
常夫人幽幽道:“那是谁当天得知儿子喜欢的姑娘名字,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提亲。”
常老爷词穷,又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正屋的门终于打开。
沈雁风半垂着眼皮准备迈出去,看到四人扑过来充满希望地看着自己,浅浅地吓了一跳。他满身是汗,混杂着泥土与血味,不符以往讲究衣冠整齐的样子,却先道:“常佑没事了。”
常夫妇闻言,刚准备冲进去,被沈雁风单手制止住。
“常佑体内需要消化残余毒素,大概三日之后才能醒过来,现在需要静养。”沈雁风看常夫妇双双行礼,摆手道,“这也需要他本身意志能支撑住这么长时间,我只是帮他处理了伤口。”
楚时泱在后面背着手,探头问:“你要先歇下吗?”
沈雁风点头,他现在已经过于疲惫,只道:“麻烦派人领我到客房歇息,可以吗?”
常夫人立刻吩咐小厮领他过去,顺便派人送套干净的衣服。
楚时泱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也跟着告别。她离开之前,见常家三个人仍是一脸愁容的表情,就知常佑这事还是打击不少。
第二天
“楚姑娘,楚姑娘,醒醒!”
楚时泱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阿琪焦急地看着自己。她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阿琪见她醒了,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你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姑娘起码先把午饭吃一下吧,垫垫肚子。”
楚时泱打着哈欠,她眼皮越来越重,十分困倦,胡乱塞了几口饭后,就说:“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好阿琪,先不要叫我,我现在真的很困。”说完,她便往后一仰,又倒进被窝里。
阿琪将被子往上拉拉,严严实实地盖住楚时泱。她坐在床榻边上,看楚时泱只是过了短短几秒就睡了过去,心里满是担忧。
以往楚姑娘只是贪睡,很少出现睡这么长时间的情况,可又觉得只是睡得时间长,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阿琪不知为何并不愿离开,只是一直坐在榻边,看着窗外树影变换、夕阳斜下、天色染红。
她想着轿子里楚姑娘笑意盈盈递给她零食的样子,想着在寒香寺时楚姑娘确保她安全的样子,想着昨晚她要睡觉时楚姑娘惦记着她没有过花灯会、特意把藏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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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里小罩灯送给她的样子……
阿琪想着想着,便觉得原本漫长的时间过得飞快。那些事情就像记忆里的糖果一样让她含在嘴里,因为过于甜蜜,而不愿轻易咽下。
这时,床榻上传来动静。楚时泱睁开眼,看见阿琪像一座石墩一样守在自己旁边傻傻地一动不动,便伸出手指戳戳她,想示意自己没事。
阿琪看见楚时泱终于算是彻底醒了过来,扁起嘴巴,带点小小的委屈说:“现在都到傍晚了,姑娘你终于舍得醒过来了。”
楚时泱伸个懒腰,问她:“我有睡这么长时间吗?”
阿琪点头,补充说:“沈公子都派人问过好几趟了。”
楚时泱侧头看向窗外,见外面确实天色变晚,刚想继续说话。下一秒,鼻子一痒,她就一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阿琪拿过披风替她披好,伸手探向额头,只觉得格外滚烫,这才意识过来:“你好像是发烧了。”
楚时泱脸红红的,头也跟着晕晕的,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阿琪瞧着她这样,想也不想地说:“我现在去找沈公子。”
楚时泱刚想制止她说太晚了,就看到阿琪飞快地出了门,只能无力地半倚在竖好的软垫上。
这几天来回奔波,都让她忘记了自己身体本就没养好的情况。
没过一会,随着清脆地铃铛声响,沈雁风抬起脚步迈入房里。他神色从容,全然不复昨晚苍白无力的形态。
楚时泱一见到他,就格外自觉地把手腕递上。
见状,沈雁风原本欲坐下的动作一顿。
楚时泱不解问道:“怎么了?”
沈雁风看着她,无奈地说:“我记得,原本按师尊计划,好像师妹才是学医的。”
楚时泱:“......”
她露出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企图通过迷惑沈雁风来达到让他放弃追究的想法。
但因为此刻楚时泱的脸现在过于通红,配上她的笑容,非但没起到迷惑的目的,反倒让人更担心她的病况。
沈雁风深深地叹口气,手指还是轻轻搭上了她的脉搏。
楚时泱顺便问道:“常师姐呢?她还是守在正屋吗?”过了最晕乎的一趟劲,她现在神志清醒不少。
“嗯。”沈雁风随意地回应道,他诊着诊着,便蹙起眉头。
楚时泱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有点害怕地说:“难道不是寻常感冒?”
沈雁风思索她的症状,并没有草率回答。
见状,原本在一旁的阿琪本也想细问,然而就在她开口的瞬间,突觉得脑袋一晕,于是下意识扶着旁边的椅子以支撑身体。
沈雁风余光看向不稳的她,抬手让阿琪坐下后也替她诊脉。
阿琪紧按着自己的眉间,本想尽快清醒,但丝毫没起作用,反而更加难耐。
沈雁风看着通红的楚时泱,又转头看向状态难受的阿琪,半垂下眼皮暗自忖量。半晌,他表情突变,快步将房门和窗户打开通风后,才回身说:“你们得的不是寻常的病。这种症状......竟更像是疫病。”
26. 关心
沈雁风道:“你们得的不是寻常的病。这种症状......竟更像是疫病。”
“疫病?”楚时泱茫然地跟着重复一遍。
“嗯。”沈雁风苦笑着说,“我也并不确定,但若真是疫病,只怕我现在也有着得病的风险。师妹,你昨日可有遇见可疑之人?”
楚时泱摇头,失落地道歉:“不知道......对不起,连累你了。”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半边脸颊。
沈雁风坐到榻边,温柔地揉揉她的发顶:“不是你的错。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派人煎好药给你送过来。”
明明自己还在生着病,却依然垂头丧气的说这些话,心都要化了。
楚时泱全身乏力,又处于愧疚之中,因此并没有反抗他的动作,而只是目送着沈雁风转身离去的背影。
屋外,沈雁风合上房门,指尖在门扉上停留片刻,心中默默盘算着可能需要的药材。他转身准备先吩咐人去药房采购,却不料迎面撞上一名小厮。
砰——
一声闷响。那名小厮扶着头跌倒在地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沈雁风在原地停顿几秒,出于礼貌将他扶起来,问:“你这么急,可是有要事要说?”
小厮反复地抬眼看向他,寻思着怎么看起来这么瘦弱的公子,肌肉却会如此强壮。他说:“我正好也要找公子。今日常夫人和老爷相继出现发烧头晕的现象,我先前想请医馆的大夫过来看,听闻那大夫同样出现这种症状,实在无法,想着楚姑娘可能有办法才过来的。如今正好碰上沈公子,可否能请公子去看一眼?”
沈雁风听他描述常夫妇的病症与楚时泱二人的病症极度相似,本欲找托词拒绝,闻言转而道:“好。”
若是患者增多,或许能从他们的差别之中找到相应解法。
夜色已深,沈雁风匆匆地跟在引路的小厮后面,一路只有几盏灯光以照亮地面,鲜少出现其他人影。
沈雁风出声道:“发烧的症状除了他们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小厮回道:“常姑娘那边尚且不知,只是有几名侍奉常夫人和老爷的丫鬟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沈雁风暗忖着疫病的治疗方子,说:“先把患病的人统一隔离到一间屋子里,另派人连夜寻些药材过来,先熬几副试着效果。”
若是依旧不能治本的话,怕是立刻要传飞书给师尊。
“公子,到了。”小厮弓腰替他把门打开。
沈雁风迈进门槛,绕过屏风,就看到重重纱帘遮掩下常夫妇脸庞发红,眼瞳涣散。他隔着纱巾替他们诊脉,其脉象果真与楚时泱的脉象并无分毫区别,只是瞧着这边的病比她们更严重些。
沈雁风手指轻敲,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心下便有了初步的论断,于是偏头说了几个药名:“桂枝、葛根、麻黄......甘草,暂且先备着这些,一日两服。另于今晚煎好两份药汤后送去师......楚时泱那屋。”
随侍在旁的管家在一旁听得仔细,手中的笔墨飞舞,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字。
沈雁风又问:“常公子那边情况如何?”
管家略带发愁地说:“至今未醒,常姑娘也会时不时前去看一眼。但……刚刚传来消息,她也不幸染上了此病。”
之前有老爷和夫人做主,他只需要踏踏实实将自己的本分之内的事情做好就行。可如今淮城刚经历过一场战乱,加上外有燕军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急需安抚,又添上了蔓延开来的疫病,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沈雁风沉声道:“燕军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管家摇头,他现在已经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对上沈雁风,算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他知道的事全盘托出,“但有探子回报,燕军至今都没有离开淮水,而且其大部队依旧驻扎在那一带。”
沈雁风闻言,目光在常夫妇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起身说:“带我去常公子那里。”若燕军真要趁淮城流行疫病时攻打这里,那么常佑,将是淮城人民的唯一希望。
“好。”
-
另一边
楚时泱因着一日的沉睡,尽管身体被病痛纠缠得疲惫至极,精神却异常地清醒与活跃。她捏着鼻子强忍着苦涩,将常府送来的药一饮而尽,随即翻身趴在柔软的床榻上,闲聊道:“阿琪,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药仙谷的呀?”
阿琪面色如常,毫不犹豫地仰头将碗中的药汤一饮而尽,然后道:“十年前。”
“十年前?你是跟随师尊一起来的吗?可是你看着年纪并不大诶。”楚时泱惊讶地说。
阿琪有些怀念地嗯了一声,说:“当时我来的时候,安君还没有成为长老,我也仅仅9岁。”她其实远远在宫中见过楚时泱。那时的楚时泱才刚刚学会顺畅地说话,小小的一个粉团子,被众人围绕着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摔着。
当时处于总角之年的阿琪当时其实很羡慕,羡慕她的锦衣玉食,羡慕她不用从厮杀中学着活下去,羡慕她没有被生活逼迫着长大。可羡慕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悄然间逐渐变成了嫉妒。
楚时泱手托着腮,陷入回忆之中:“这么算着,在阿琪离开之前,我那时也才4岁。而且我还记得当时身边的侍女,总是守在我身边生怕我不见,就是因为我好像走丢过一次。”
阿琪不自然地睫毛微颤:“那......你还记得那次走丢的细节吗?”
“有啊。”楚时泱双眼弯弯,带着调皮地说,“虽然已经模样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是一位小女孩带着我,她看着我沉默很久很久,给了我一颗糖,然后又把我送了回去。”
说到这,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其实当时我后面跟着护卫,但是那名姐姐也没伤害我,于是我就含着那颗糖,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闻言,阿琪怔愣了一瞬,而后哑然失笑。
也是,从宫里长大的孩子,就算是再小,又怎么会真的纯白如纸。
楚时泱翻了个身,目光穿过雕花的窗棂,道:“阿琪,你说这纷扰的乱世,真的能找到一条出路,迎来安宁吗?”那位孙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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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寺里就告诉过她,淮城一定会爆发出一场战争,而且,不会只有一场。
他说,淮城,将会成为楚国倾覆的先兆。
也将会验证她是否真的有资格成为解决乱世的天命之人。
阿琪摇头,诚实道:“楚姑娘,我不知道。”她的世界太小太小,只容得下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乱世,亦或者是盛世,她都漠不关心。
“是吗......”楚时泱略有失望地道。
这时,门外传来有规律的两下兼三下敲门声。
楚时泱听着敲门声就知道是沈雁风过来了,她立刻坐好,扬声道:“进。”与此同时,阿琪道:“那我便先告辞了,记得好好休息。”
楚时泱自然是乖巧点头,看着阿琪与沈雁风交错而过。
沈雁风不客气地在床榻旁椅子上坐下,直奔主题道:“我刚才见过常佑了。”
楚时泱问他:“那常佑可有醒过来的迹象?”
沈雁风摇头,眉头紧锁:“没有,但我已经决定加大剂量。”
常佑的昏迷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不管是为了常府其他人,还是为了挣扎在生死线中的淮城百姓,亦是为了震慑随时要攻城的燕军来说,除却战死,常佑作为镇守边线的将军,都必须且只能活着。
楚时泱怅然道:“也不知道常师姐怎么样。”
沈雁风神色一滞。他没有直接回应楚时泱的忧虑,而是话锋一转,反而说:“你现在喝完药后有好些吗?”
楚时泱如实回道:“又好很多,不过身体还是感到很痛。”她又问:“你现在不怕被我传染吗?”
沈雁风晒道:“我之前都与你呆这么久了,又怎么会怕仅仅这一小会?”
“......也是。”楚时泱无奈地说,有些感到倦怠地看着自己的手,思绪渐渐回到与孙先生初遇时的样子。
她真的能救下淮城吗?
沈雁风打量着她,忽然说:“师妹,你是不是见过孙先生了?”
什么?
楚时泱猛然抬头看向他,思绪混乱,嘴唇颤抖,直呼他的名字问道:“沈雁风,你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告诉过除了她本人之外的任何人,即便是常冉。
沈雁风轻轻地叹口气,而后温柔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抹去她滑落的眼泪:“你这些天一直抑郁寡欢,我又怎么不会知道你的异常?”
楚时泱原本可以装作不在意而自己支撑过去的事情,却被沈雁风再而三的关心,嘴巴便情不自禁地扁了起来。
但下一瞬,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
“好师妹,饶了师兄吧,别哭啦。”
沈雁风露出苦笑:“明明一开始见面时那么骄傲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来到淮城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他的手指陷在一片柔软的地方,似感到留恋,还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一下。
而楚时泱意识过来沈雁风的动作,震惊地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带着指责的意味。
怎么......可以这样?!
27. 风雨
沈雁风连忙将自己的手指撤离,下一秒,他的耳尖也跟着变得通红。
楚时泱控诉地看着他。
“师......我突然想起药炉里的药似乎还未煎好,我这就去查看一下。”沈雁风慌乱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顾着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门。
而楚时泱慌忙扯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抹去唇边挥之不去的温热,但丝毫没起作用,被触摸的感觉反而更加鲜明。她埋首在被褥间,脸颊的绯红更是从头红到脚,连指尖都变成了粉红。
他怎么可以......这样放肆。
楚时泱恨恨地想着,把灯火掐掉,摔倒在塌上任自己自生自灭。
-
“公子,药材已经全部依照你的吩咐备好了。”小厮抬手敲门,见门被打开,愣了一会,茫然道,“公子你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沈雁风眼下已然挂上两个青黑的眼圈,他不自然地说:“只是昨晚蚊子扰人罢了。”
小厮呆呆地回道:“如今才四月份,哪来的蚊子?”
“我说有就有。”沈雁风难得恼羞成怒地夺过话语,“不是要带我去看药材吗?还去不去了?”
“哦......好的。”小厮缩着脖子诺诺应道。他领着沈雁风去膳房,说:“府里屋子不多,没有腾出专门煎药的药房,就先在膳房一起备下了。”
膳房里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丫鬟在忙碌。
那小厮问他们:“其他人怎么不在?”
一名丫鬟面带愁容地说:“他们都病得起不来,只剩我们几个还能正常干活。可我今早起来时也感觉浑身乏力,怕是也被传染上了。”
另一名丫鬟则道:“听说外面得这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呢,今早上就有被这病害死的老人。搞得大家都生怕自己也遭了殃,称都要把得病的人赶出去。”
丫鬟摆摆手说:“这前些天刚经历过战乱,又得这些事,不得发生大乱呀。”
小厮听不下去,便出声斥道:“还不快去干活,都在这嚼什么舌根。”
沈雁风扫了一眼房间里的药材,说:“药材都在这里吗?”他记得小厮说过已经按他的吩咐全部备好,可从他刚刚大致看到的情况下,有些药材的量分明完全不够。
“沈公子,这些已经是跑遍淮城各个医馆,所能找到的全部了。”小厮叹道,“有好几个药材都莫名售卖一空,还是那些大夫看着常府的面子上才从往年仓库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沈雁风刚想说话,这时,天边却传来震天的鼓声。
他察觉不对,猛地快步走出膳房,向远望去,只见随着远方山脉起伏,连着天一片乌压压的敌军蜂拥而来。
燕军,竟趁淮城不备,再度举兵出征!
小厮被那鼓声震地瘫在地上,哭丧着脸说:“沈公子,这可怎么办?”
常将军陷入昏迷之中,常夫妇与常冉病得严重,淮城又遭疫病之难,几乎是必败的局面。
沈雁风来不及多想,正欲走向楚时泱她们的屋子,就见众人已被这浩荡的声响吸引地全部出了屋。
常夫人搀扶着老爷出屋,他们正发着烧,年龄也不轻,上次的守城战就已经把他消耗殆尽。常老爷问旁边管家:“前日送与朝廷的急报可有回信?”
管家说:“至今未有。”
淮城距楚国京城的距离颇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3日有余,到那时淮城是否能存活甚至还未知。
常老爷脸上浮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纵使身躯为此颤栗,但依旧断然道:“替我更衣,迎战!”
虽死,吾往矣。
常冉不吭声地也披上铠甲,她通红着脸,视野都看不太清,但仍倔强道:“爹,我与你同去。”
常老爷红着眼,喝道:“你去什么去,胡闹,在这里给我老实呆着!”
他仅有一儿一女,若是自己死也就罢了,横竖七老八十的半只脚早就要入土也无所谓。可是女儿还年轻,他不想让她平白葬送在沙场里。
常冉的脸上还残留着上次兵刃留下的血痕,但只看着他,说:“爹,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我的家。”
“好......好!”常老爷闻言,沉默良久,忽而大笑道,“我儿,随我一起杀尽敌军,护卫家国!”
“是!”
楚时泱看到常父女走出府门,对沈雁风说:“我要去找孙先生。”
她知道孙先生在哪里,若常家抵御不了外敌,只有找到孙先生方有一线生机。
沈雁风担心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可以吗?要不还是我去吧。”
楚时泱却摇头,坚定道:“常佑那边需要你,你能有把握让他今天醒来吗?”
沈雁风知道楚时泱去意已决,便说:“就算他不愿醒,我也得逼他现在醒过来。”即使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楚时泱被他的话语逗得抿唇笑起来:“好,我信你。”
阿琪立在楚时泱的旁边,说:“楚姑娘,我随你一起去吧。”她只想保护楚时泱。
闻言,楚时泱握住阿琪的手,对她点头:“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旋即,楚时泱与沈雁风各奔东西,只为淮城的生死存亡。
一处不起眼的草屋
孙先生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忽感身下剧烈颤抖的动静,抬起眼向远方看去,了然地喃喃道:“是时候了。”
他备上棋局,静待来客。
过了一会,叩门声准时响起。
楚时泱见门打开,来不及思考,对阿琪命令道:“带孙先生去前线。”
阿琪迅速回道:“是。”她拿起剑就要行动。
“诶,等等!”孙先生嘴角抽搐,立刻出声制止道,“你从哪学来这强盗似的作风?该不会是从那安君徒弟沈什么雁风身上学的吧。”
楚时泱着急地说:“燕军都攻打到城下了,到那我再跟先生细说。”
孙先生微微一笑,拒绝道:“不。”
他松开扶住门的手,转身回到椅子上。
“真的没有时间了,师姐身体还不适呢我真的很担心她,先生......先生!”楚时泱围在孙先生的身边叫道。
“催促也没用,坐下。”孙先生指向对面的座位上。
楚时泱见强拐行不通,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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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孙先生对手里这盘局示意道:“你若能破它,我便愿意随你过去。”
楚时泱对棋艺决不算精通,她不安地抓紧膝上的布料,说:“先生,我看不懂。”
“是吗?”孙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你是不会看……还是不想看?”
楚时泱见自己糊弄不了他,只得垂下眼,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棋局。
黑棋呈现全方面包围的局面,白棋偏守一隅,分明此局已了。
孙先生抚着胡子,道:“我此前曾问过你是否愿意以身救乱世,你曾避而不答。而如今淮城即将失守,我只再问你一遍——”
“这乱世,你是救,还是不救?”
另一边
阴沉灰暗的天色下,潮水般的人海向淮城涌来,延伸至目光所不及的远方。
城下,两排盾兵布控在燕军的最前方,燕军首领骑着马,位于军队核心区域。
常老爷立于城墙上,尽管疾病缠身,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依旧有条不紊地沉声安排楚军布阵。
弓弩队将沉重的装备架在城墙上,骑兵与步兵则牢牢地扼守在城门口,另有常冉率领的精锐小队静观其变,静候最佳出击时机。
咚——咚咚——
战鼓骤然敲响,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颤。
常老爷紧盯着敌军动静,不敢有分毫松懈。
随着盾兵缓缓向两侧分开,燕军首领的身影赫然显现。他扬声道:“若尔等投降,可免于一死!”
没有一人回答。
燕军首领嗤笑一声,直直地挥手道:“燕军听令——”
“斩一人,赏五金!”
“生擒楚军将领者,赐银帛5千匹,田1千顷,官升两级!”
“杀——”
一声令下,战场的气氛瞬间凝固到极点。
燕军速度越来越快,脚步声与马蹄声震耳欲聋,意图直破城门!
“楚军听令,誓死守住城门,保家卫国!”常老爷大喝道,“弓箭手,射——”
下一秒,万箭齐发,皆向燕军倾泻而去。
战鼓雷动,马蹄声碎,伴随着金戈交鸣的声响,重重血肉堆叠在旷野之上,将漫山的黄土染上了鲜红。
城墙上接连不断地扔下投石,石头砸在身体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破城的燕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没有人在意这点伤亡,退回后方的将领也只是闲适地看着面前压倒性的局势,依旧命令数十万大军要速度不减地攻下城门,擒拿敌首。
与此同时,常冉一跃上马,手执银枪,身披鲜红色的披风,回头挥手高喊道:“骑兵队,随我出发,拿下敌方首级!”
士兵们怀着必死的决心,跟随其后,齐声应道:“是!”
淮城的城门口开启一小道门缝,以供常冉小队突击。
燕军见状大喜,从四面八方包围常冉。
两方投石、箭簇、长矛、盾牌齐出。
霎那间,鼓声大振,旷野上弥漫开硝烟,血腥味浓重地让人窒息。
但依旧无人在乎。
只因——
成败,在此一举!
28. 迎敌
淮城
“报——城门已开!”
常老爷迅速下令:“大军即刻跟进,全力协助常冉破开前路!”
“是。”亲兵扬起手臂示意。战鼓声瞬间越发急促,淮城士兵以肉身做盾,硬生生在敌军的包围下为常冉带领的精锐士兵凿出一条血路。
噗嗤——
常冉随手将枪尖穿透敌人胸膛,鲜血从她的手臂点点滴滴溅到脸上。常冉面不改色地将长枪抽出,随即横扫,一名企图偷袭她的敌兵应声倒地。
燕军首领死死地盯着乌黑中亮眼地一抹红色,眼神阴狠,怒喝道:“都给我活捉那个女的!”
人海涌动,千万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常冉一人身上,皆意图将她斩落马下。
然而常冉面色丝毫不惧,她冷冷地扫视众人,枪法凌厉多变,每一击都命中敌人的致命点。
楚军紧紧簇拥在常冉周围,一步一步地往燕军中心挪动。不断有士兵倒下,人数越来越少,但仍气势不减,只为拼尽全力撕开敌人的包围圈。
随着杀掉的敌人越来越多,常冉因为长期高烧和过度疲劳而造成的视野模糊似乎越发严重。她没有思考地重复着出枪、横扫......勾刺的动作,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我儿!”城墙上传来声嘶力竭地呐喊。
“将军!”旁边响起担忧地呼喊。
发生......什么了?
常冉茫然地看着惊恐地士兵,环顾四周。那些面容在她眼前模糊又清晰,直到神经终于传来迟到的剧痛信号,她才舍得垂下头。
哦,原来是自己的身体被刺穿了。
她没有波动的心想。
常冉用力地把唇咬破,逼迫自己立时清醒过来。她紧紧握住刺入右胸的缨枪,强忍着剧痛,左手紧握缰绳,身体猛地后退,同时扫出一腿,将那名偷袭她的燕兵狠狠踢飞。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将露在体外的缨枪部分生生掰断,以免妨碍她的行动。
她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缕鲜血,身上也全是血,远远望去仿佛是一个血人。
见常冉受伤,她身边的亲兵大喊道:“所有人听令,誓死保护将军!”
“是!”楚军紧紧地以常冉为中心,不敢有半分偏离。
城门上,常老爷目睹着常冉全身浴血的身影,心如刀绞,便再也不顾亲卫的劝阻,一心想要骑上马冲出城门。
“常将军,请三思!”亲卫急忙拦住他,“军队决不能没有主帅。”
常老爷不吭声,拉着缰绳跃上马。
“将军,万万不可啊!”亲卫情急之下立在马的面前,伸出手臂大声喊道。
常老爷看着他,只说:“那是我的女儿。”
下一刻,城门彻底打开。
“杀啊——”
“杀——”
随着常老爷冲出来剩下的大批队伍,竟生生把燕军左右两翼的包围撕出一条笔直的通道。两方激烈碰撞,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四溅的血花。
随着战况越发激烈,城门上一名士兵绝望地喊着:“我们怎么办呀?这样子支撑不下去的,迟早要城破。”
亲卫没有回答他的话,头也不回地拿起武器加入厮杀的队伍。
即使是战败,也要挺直腰板,绝不跪下。
常老爷咬着牙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的是一群早已杀红了眼的楚军。他们的背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身前是敌人的重重包围,只能拼得敌死我活,居然隐隐爆发出更强的战意。
“常冉!”常老爷眼看着即将要与她汇合,侧身挥着马鞭狠狠打在马上,逼得马嘶鸣一声,发疯似的加快速度。
就要快到了。
常老爷的双眼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这时,燕军首领注意到常父女的行动,站起身下令:“替我把弓拿来,我要亲自送他们上路。”
“是。”
他接过士兵递来的战弓,咧开笑容,对准常冉的头,缓而有力地拉弓上弦。
永别了——
一支箭弦自远处急速冲来,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常冉捕捉到箭簇的身影,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因为越来越多的燕军瞧出她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要命地一波波涌上来。
她挥枪把一名敌人砍下马,瞳孔微缩,看见一支箭直直地冲她额头射来。
“常冉!”常老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扑上来,替她挡住了那支箭弦。
常冉的眼睛睁得极大,一向没有表情的脸却在这时露出惊愕至极的表情。她嘴唇微微张开,颤抖地叫道:“爹!”
常老爷满头白发,一支箭弦正中他的肩膀,破开肩胛,露出森森的血洞。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他来不及思考,看到一根长枪作势要刺杀常冉,压下眉头变换手中的武器反手将袭击的枪挑掉。
但在同一时间,另一根长枪从常老爷的背后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杀——”有人吼着,有人胜着,有人败着。
这一战打了许久许久,打到仿佛地老天荒。燕军在不断地吞噬楚军人数,围绕在常冉身边的士兵人数不断锐减,原本出城时多达数几万人的队伍居然只剩下了千位。
常冉接住父亲倒下的身体,所触所看所感全是浓重的鲜血。越来越多的敌人围着她,杀也杀不完,砍也砍不尽。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一个个倒下的面孔,有些是她熟悉的人,有些还明显是毛头小子的样子,有些前不久还在笑嘻嘻地对她说自己要立大功。
但他们现在都没了气息,残缺不全地倒在地上,任遭敌军践踏。
好累啊,真的好累。
常冉倦怠地垂下眼皮,原本紧握住长枪的手也慢慢地松开,竟渐渐有了死意。
下一秒,
轰——隆隆——
地动山摇,士兵们茫然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淮水边上。燕军将领眼皮狂跳,他按着武器,转身看向淮水。
这是发生什么了?
水面上渐渐由少及多地显露出一艘艘战船轮廓,嘹亮而有力的号角声响起,震天动地,吸引了所有岸上人的目光。
“是救援!是救援!”一名存活的淮城士兵率先意识过来,喜极而泣道。
希望之火瞬间点亮了大陆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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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楚军士兵。
随着战船靠近,船身上插着楚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船舷两侧有数不清的楚军援兵列阵,其甲胄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令人望之生畏。船头上站着一名老将,俯视岸上的众人,并指挥战船前进。
那老将爽朗地大笑道:“常老头,撑着,我们来救你了!”
与此同时,楚时泱和孙先生的身影出现在城门上。有人认出来孙先生是传说中兵家孙武的后人,率领军队打过不少胜仗。
原本死气沉沉的战场,竟瞬间出现了转机。
楚时泱跳下马,拽住孙先生飞快地跑上城墙。她一路看到的全是尸体,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她甚至是连滚带爬地上台阶。
城墙上还残留着不少士兵,那些士兵脸上灰扑扑,但眼睛却变得亮的吓人。
因为他们看见了生的希望。
“楚时泱,慢点......慢点!我现在这破身子遭不起你的折腾。”孙先生被她拽得身体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跟着上城门。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却这么虎。
楚时泱扒在垛墙上远远地望去,只看见一抹鲜红的披风被层层乌黑的兵甲包围,那抹红色变得灰暗,就像是即将要失去生机一样。
还好,还好她赶上了。
楚时泱红着眼眶,揪住孙先生的衣领说:“先生,救救我的师姐!”
她不想失去会包容她宠着她的师姐,不想失去看着面冷、但实际上会非常细心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的师姐。
孙先生的胡子被她吼得颤了颤,他安抚性地拍拍楚时泱拽住自己的手,道:“放心,有五千水兵和战船,淮城一时破不了。”
的确如孙先生所说,自那老将命令让战船碾上岸后,大批楚军援兵上岸,原本就要被歼灭的常冉众人寻得生机,转而逐渐扩大反杀敌军。
楚时泱这才有多余的心思来观察战场上的局势,她扫视底下的士兵,脸色随之变得越来越苍白,胃里翻滚。
糟糕,她忘记了她自己害怕血。
阿琪担心地问她:“常姑娘,你还好吧?要不要离开这里。”
楚时泱捂住嘴,毅然决然地摇头。
不,她绝不容许自己拖后腿。
然而下一瞬,她到底没有成功地掌握身体主导权,扶住墙吐得昏天黑地。
阿琪默默地拍拍她的背,递上专门为她准备的手帕。
孙先生审视场上的局面,心下估量着楚军军力,对楚时泱说:“加上援兵,淮城也只多了3分胜算。”
楚时泱随手抹了抹嘴,站起身,问他:“那按先生预估,淮城原本有几分胜算?”
孙先生看向她,叹道:“0。”
楚时泱:“......”
她两眼一黑。
那不就是加上援兵也胜不了的意思吗!
孙先生却指着场上的燕军道:“但我说的三分胜算仅指按兵力的情况下。燕军人数众多,只可能使用巧劲来逐一击破。”
“而这个,才是我要教给你的,诸子百家中兵家的核心——取胜。”
29. 计策
“而这个,才是我要教给你的,诸子百家中兵家的核心——决胜。”
“你且细看,援军从后方包抄燕军,常冉——我记得那家的孩子应该叫这个名字吧,她所带的小队从燕军前方攻击。但两边军力都不敌燕军的数量,就算加上战船也姑且只多了三分胜算。更何况常老将军已失了战斗能力,只有她一人尚可作为将领行动。”
的确如他所言,楚时泱从城门上往下望去,尽管援军到了看似多了不少希望,但燕军仍旧占了中部绝大多数的数量,有着极大优势。
楚时泱便说:“那依先生所言,该如何才能决胜?”
孙先生比了个2的手势:“只有两条道路。我考考你,若你负责楚军的军事策略制定,你觉得哪两条手段可以行得通?”
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吧!
楚时泱崩溃地摇摇他的肩膀:“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考我了。”
阿琪拔出剑,低声道:“姑娘,需不需要我用武力逼迫他把计划吐出来。”
楚时泱有点心动地转头看着她,眼睛扑闪。
对面的孙先生看阿琪要动真招,只得不情不愿地多吐露一些:“你想想我之前在寒香寺时给你讲的那些内容,你再联系现有的局面,就可找出破解之法。”
他侧身躲过阿琪挥出的剑,手指稳稳地按住她执剑的虎口,稍稍用力,震得她手一颤,厉声道:“越到关键时刻,才应该愈发冷静。你们这般鲁莽,就算是派更多的援兵过来,也拯救不了淮城分毫。”
“好好想一想,若你现在是楚军的将领,楚时泱,你会选择怎么做?”
楚时泱看向战场,她看到连绵不断的旷野上挤着乌压压的一片大军,燕军虽被楚军前后夹击,却并未显露败退之意,反而继续朝两边推进。
而且,常冉带领的那支小队,步伐踉跄阵型散乱,已经愈发呈现颓败的趋势,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楚时泱强忍着心中的着急,回忆当时孙先生教给她的内容。若是只有两个手段可以行得通,第一个便是让主帅取下敌方首级,但这定是行不通,因为先不论常冉是否还有余力能突破燕军包围,就光凭燕军首领位于重重亲兵和士兵的保护下,即使是楚军援兵里那名老将也难以强攻进去。
那么第二条,便是先分流,再各个击破!
楚时泱眼睛一亮,快速说道:“可以通过分裂敌方的兵力,把大分成小,再进行进攻。”
孙先生赞许地点头:“那你该怎么让燕军分裂?”
楚时泱不假思索地回答:“利用淮水的地理优势。淮水横贯东西,而淮城处于贯穿南北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将这片土地天然呈现出四块分割局面。”
“援兵从淮水下游逆流而上救援这里,堵去燕军的退路。前有常冉从上游进攻,让他们前路受制。因此,燕军只可能被分成左右两翼的方向。”
“又加上两条河流的天然分割作用,若我军在这时将他们挤压,他们就如同被困在狭小的山谷之中,左右两翼难以展开,只能被迫向东西两侧突围。再加上两条河流的天然屏障,燕军将被进一步挤压,就要不得不分流而行。”
孙先生摇头:“即便是让燕军分成两队,分一次流也并不够。燕军二十万人数,而我军加上援兵也仅有不足七万,因此燕军每一队的士兵数量仍大于我军,况且常冉受伤严重,士兵因长期作战而疲于应对敌军,也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楚时泱便担心地追问道:“那该如何应对?”
“这时,就需要时机,真正可以反扑敌军的时机。”孙先生抚了抚胡子,对等待已久的小将招手,道:“你刚才可都听见了?”
那小将怀疑地看向楚时泱,对孙先生说:“她这个计策真的行得通吗?”他不认识楚时泱,虽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仍是全然的怀疑。
楚时泱也不自信地道:“先生,还是依你的想法来吧。”毕竟他作为兵家后人,且领导过战争,才是真的对军事有研究的人。
孙先生却摇头:“不,我的计划跟你是一样的。若这个计策行不通,我也不可能让他听令执行。”
他对小将说道:“你且听好,出城带领剩下的士兵支援常冉,并把这个计划告诉她。至于援兵那里,我早在他出兵之前就传了书信与他,他早已按计划行动,不用担心。”
小将别无他法,内心虽有千般疑问,却只能强行压下。他召集好众人,在整兵出城之前,朝孙先生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拱手道:“此行一去,极大可能将再不复返。还望先生若见了城中百姓,道一句——”
“我等,幸不辱命。”
说罢,他率领剩余的士兵全体出城,怀着必死的决心,赴入战场,以博最后的希望。
“杀——”
“杀啊——”
随着震天的鼓声响彻天地,所有存活的士兵紧握武器,尽管尚还双腿颤颤,心怀胆怯,但为了背后的家人,仍然选择进入炼狱般的战场,没有分毫退缩。
他们中有些人在入军之前明明连最简单的宰杀家禽都做不到,现在却要高举武器刺入温热的身体里,夺取敌人的生命;有些人素日胆小如鼠,生怕沾上任何血腥,现在却强忍着害怕直面没了头颅的身体;有些人平生最害怕疼痛,一点伤痛都要鬼哭狼嚎,然而现在即使身受重创也要拼尽最后的力量反杀敌军,只为能给战友多争取一丝希望。
一个、两个、三个......
小将已经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杀红了眼,心中憋着一股气,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与常冉汇合。
跟在他后面的士兵越来越少,有的前一秒还在跟他说话,下一秒却传来重重倒地的声音。他能感受到眼眶处崩裂的伤口混合着液体,细小的疼痛在提醒他流下了眼泪。但他依旧不敢听见,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小将俯身马背,紧咬牙关,直至唇瓣渗出血丝,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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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将沉痛的哀伤压在心底。
就在他即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瞧见了远方披着猩红披风的血人,便忍受着身体的剧痛躲开侧面的袭击,嘶声力竭地喊道:“常冉将军!”
即使常冉并没有军职,但两次的护城战,已经让淮城所有的士兵愿意心服口服地喊一声将军——包括最初瞧不起常冉的他。
他还记得在第一次见到常冉时,是她年仅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大家都说常家的幺女好似被夺了魂魄一样,每天呆兮兮的,别人唤她名字她也不应,只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他现在看到,就是这一位大家都以为将来没有出息的人,护住了一座城。
常冉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握紧手中的长枪,尽管满目都是辨识不清的血污,但仍只凭直觉侧头对准声音的方向,简明扼要道:“说。”
“孙先生说让我们从燕军前方与援军汇合,将他们赶入河流分界线,从而逼迫他们分流。”
常冉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她并不知道孙先生是谁,也并不关心。她只需要知道孙先生来到这里必跟有楚时泱,而楚时泱不可能害她,就足矣。
常冉和小将两人短暂的汇合后又极快分开,小将在离开之前说:“常老将军交给我吧,我护送他回城。”
常冉点头,目送小将离去后,她随手翻转长枪,对剩下跟着她的士兵扬声道:“我并不擅长说什么煽情的话。我只说,若你们退了,淮城,就将不再存在。”
她刺向袭击来的敌人,沉声道:“因此,诸君,为了我们身后手无寸铁的家人,为了将来能有尊严地活着......随我一起杀尽敌军,护卫淮城!”
“是!”楚军士兵闻言皆是一震,齐声应道。
常冉知道这一战将决定她与淮城的生死存亡,吩咐他们要与援军汇合以保证分流目标后,竟下了狠心不管仍处在高烧的身体,目光森然,携着凌冽的杀厉,破开千军万马的阻拦,直冲着燕军首领而去。
“保护将军!”燕军首领旁的亲兵注意到常冉的攻势,连忙回身提醒。随着他的命令,靠在中心的燕军士兵愈发紧紧地围住首领,不露分毫间隙。
常冉一劈一划间刺穿好几名敌人,她吐出一口血沫,罔顾嗡嗡响的耳朵,驾着马冲入敌军中心,像一把锐利的长剑一般硬生生破开一条道路,剑尖直指敌军心脏。
“该死,简直是个疯子。”燕军首领见状怒骂道,他下令,“弓箭手听令,都给我射那个女的。”
因为他的下令,原本要抗击楚军援军的弓箭手不得不的分出一大半来转身攻击常冉,缓和了对他们的攻势。
而那名老将窥到燕军的松懈之处,趁机命令士兵加紧进攻,一时前进不少距离。
锵——
两方枪声相撞,碰出火星。
常冉见一击未中,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因为受惊而高高扬蹄,激起一片尘土。
30. 刺穿
“小冉?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炎炎骄阳下,微风拂过,伴随着夏蝉无休止地鸣叫,细长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条银白的河流随之泛起涟漪。
一名小女孩缩在高高的芦苇丛下,她身上的麻衣被浑浊的污水打湿,脚趾陷进柔软的泥地里,但她浑不在意,反而小心地双手捧起一小块湿润的泥土。
女人见小女孩没有理她,加重语气地喊她的名字:“小冉!”
小女孩的头发被细致地梳起,她睫毛微颤,眼睛圆圆的,红润的嘴巴微张,全神贯注在手上的泥土。
女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泥土上半埋着一只残破的蝴蝶,不由得嫌弃地打掉小女孩手上的泥土,拽着她的手说:“今是你爹要出征的日子,我们都在找你。怎弄得这般脏,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
小女孩被女人强迫带走,她回过头看向拉长日光下层层的芦苇丛。
芦苇丛里,那只在阴影里的蝴蝶被泥土裹挟着入了河水,它的翅膀在倔强地振动,但依旧不敌汹涌的河水,打了个卷儿,很快的消失不见。
……
“你说常家那孩子这儿是不是有点问题,成日里呆呆的,别人问她她也不会反应。”
“到现在连话也不会说,怕不是……”
“哎,我看她是完了,还不如早嫁出去省事。”
年龄稍大的妇女们围坐在一起,瓜子皮被厚重的嘴唇里翻出再吐下,铺着青瓦的地面渐渐被灰色的颜色淹没。
小女孩坐在地上兀自玩着娘亲给她做的草编玩具,好似并没有听见旁人的议论。
“都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家小冉是大器晚成,以后迟早能顶起一边天。”常夫人双手插着腰挡在小女孩面前,声音尖利,素日柔和的面孔在此时却变得极为愤怒。
那些女人被她的高声吓住了,低声骂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这时,长街上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喧天,战马的哒哒声应着踩在地上的踏步声,鲜艳的红色在晦暗的建筑木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
“夫人,老爷凯旋归来,圣上龙心大悦还赐了匾牌。他们都在等着你呢!”一名男子跑过来报喜,急得甚至连鞋都丢了一只。
“什么?这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夫人别傻了,快快去领圣旨吧。”
“太好了,太好了……”常夫人愤怒的表情逐渐被攀上眉梢的喜悦代替。她紧紧地抱住地上的小女孩,眼里溢出晶莹的泪珠,低声喃喃道:“小冉,我们终于不会再受欺负了……”
“小冉?小冉!”
是谁在叫她?
“小冉,你听好,你威武雄壮的兄长——就是我,也要像爹那样参军,报效国家!”一名十二三的少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你连毛都没有长齐呢,去参什么军,找死啊!”
少年缩起头想躲过飞过来的草鞋,但又想起后面是他的妹妹,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不吭声地忍下疼痛。
他面目在灿烂的日光下看不清楚,独属于少年的瘦长黑影却如避风港般很好地包裹住稍稍长大的小女孩。
他梗着脖子说:“我就要去参军,娘你再怎么阻拦也没用。”
常夫人被他气得狠了,抓住少年,拿出皮带抽他,每抽一下就要问他认不认错。
可少年很倔犟,说我没有错,为何要认?
闷响的声音似乎把小女孩吓怕了。她跑过去死死扒住娘亲的手,想阻止娘亲,又不知道怎么阻止,于是蠕动嘴巴,发出细细的声音。
她艰难地说:“小冉……对,我叫小冉。”
常夫人的动作停住了,呆楞地注视着小女孩。
少年滑溜地从常夫人手里逃走,然后抱住小女孩,身体剧烈地颤抖,却异常认真地对视,然后纠正她:“你是我的妹妹,姓常,叫常冉。”
小常冉有些不理解地搅着眉头,觉得句子有点长,便索性偷懒地只跟着念最后的小半句话:“叫常冉。”
少年意识到她话里的漏洞,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逗她道:“你应该叫我兄长,不过喊我哥哥也行。乖,叫我哥哥,哥哥。”
小常冉便乖乖地糯声喊道:“哥哥。”
“去去去,上一边去,小冉不要理他。”
常夫人挤过常佑,将她抱在怀里,泪水打湿了她头顶的头发,湿湿的。她偷偷舔了一口,还咸咸的。
小常冉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想推开母亲。
可伴随着暖香的萦绕和陷入温暖的怀抱,是常夫人哭泣的语句:“你的名字是常冉。”
“常是的知足常乐的常,冉是冉冉升起的冉。”
“你叫常冉,是我的女儿。”
强烈的疼痛从心脏那里炸开,累及末端细枝末节的痛楚,现实的猩红与回忆的黑白碎成一片,让她分不清楚虚实。
“常冉,你家人都要丢下你,然后死光光咯。”一个小男孩扮着鬼脸,站在她面前大大咧咧地说。
小常冉全身脏兮兮的,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目光凶狠地瞪着小男孩。
“嘿,还敢瞪我。”小男孩竖起眉头,伸手推搡她瘦弱的身子。
“滚滚滚,小屁孩作什么横。”一名男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放弃正在售卖的糖葫芦,将小男孩撵走,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小冉乖,你爹和你兄长是去做光荣的事情了,不要听他的胡话。”
小常冉问那名男子:“他说得都是真的吗?我爹爹和我兄长都要丢下我吗?”
男子神色认真,眼尾的皱纹让她感到亲切。他摇摇头,说:“不,他们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
“他们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保护我?”
“因为他们还想保护更多像你一样的人。”
“那我也要像他们一样。”
男子笑了,宛如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他的面孔从实变虚,但话语依然在她脑海里回响。
他说:“那你要快快长大,长成一个大姑娘。”
随着万物繁茂到雪满长街,小常冉的身体渐渐抽条,视野也从低矮的椅脚变成高高的房柱。
“你的名字叫常冉吗?”全身如霜雪般的男子半垂着眼皮看向她,语气冷淡。
“是的,我叫常冉。知足常乐的常,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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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的冉。”常冉如是回答。
男子旁边的人说:“安君,你特地跑过来一趟,是要收她为徒吗?”
安沐尘微微摇头:“不是。”
“那你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趟?”
“天命。”
“什么是天命?”
常冉被这两个词困扰得很久很久,久到常夫人依依不舍的话语在空中消散,久到眼前的天蓝树绿变成了富丽的皇宫。
“常冉,我可以叫你小冉吗?这是我的女儿,名唤楚时泱。”穿着华贵的女子抱着襁褓婴儿,对她和蔼地笑道。
常冉干巴巴地拒绝道:“不行,只有我的家人可以这么叫我。”
女子脾气很好,听完也没有生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她温柔地看向婴儿,对常冉说:“你要试着抱一抱她吗?”
这次常冉没有拒绝,她笨拙地接过婴儿,错误的手法逼得婴儿哭了起来。年仅十一岁的常冉见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一时竟想把这烫手山芋扔掉。
女子笑呵呵地纠正她的姿势,然后轻拍婴儿的背,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刚进药仙谷。”
“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世上任我驰骋。直到撞了南墙,被锁在这一小片地方,才知道,人,还是得信命。”
常冉并没有在听她讲什么,因为自己垂下的头发被怀里的婴儿揪得生疼。她蹙眉,表情带了点生气。
婴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喜,乖乖地松开作弄的小手,胖嘟嘟的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
于是她看着看着,心就又软了下来。
“常冉,你信命吗?”
“什么是命?”
“你刚才肯定没听我的话……命啊,就是上天规定你到什么时候,就要遇到什么人做什么事。即使你不想做,兜兜转转还是要继续做,这就是命。”
“那我不信命。”
“为何?”女子模糊的面容碎去,紧接着而来的众人齐声地问她——
“常冉,你为何不信命?”
他们化成咆哮的话语,对她喊道:“常冉,你怎敢不信命!”
常冉呼吸粗重,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刺痛着她每一寸的皮肉。
可是在众人如千刀万剐般的目光下,常冉却奇异地感受到宁静。
她看到被埋入泥土里的蝴蝶,在温暖的阳光下振翅飞向高空。
她看到被欺负的娘亲,抖落掉软弱用蛮横伪装自己。
她看到被瞧不起的兄长与父亲,用胜利重新书写荣誉。
狰狞的面孔渐渐褪去,陈旧的回忆一片一片地消散,现实的血色愈发浓重……
“一个无知小儿,在我面前莽撞什么?不还是被我刺死了。”敌军首领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扰得她睁开眼。
“将军,她好像没死。”一名小兵注意到她的举动,怯怯道。
“什么?”燕军首领疑惑地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常冉,拿起刀来,“都被我刺穿了,怎么还会没死,且让我再补一刀。”
然而,下一秒,却是他在众人呆楞的视线下,被站起身的常冉无声地刺穿心脏。
31. 醒来
另一边,城墙上。
楚时泱看到常冉孤身一人冲入敌军中心,急到拽住孙先生的衣领喊道:“先生,你快救救她!师姐她还负着伤呢。”
“万事都不要这么急嘛。你看,即使我们在这里聊得天花乱坠,她也不会特意停下听我们的命令。”孙先生已经习惯楚时泱动不动拽他衣领的动作,只无奈地摊开手道。
楚时泱心下着急得很,她咬了咬唇,竟昏了头似的转身说:“那我现在就去救师姐。”
阿琪一声不吭地拦住她的动作,微微摇头:“姑娘,不可。”
“简直胡闹!”孙先生在一旁斥道,“你一点武功都不会,送上去简直就是找死。”
楚时泱眼睛里包着泪花,倔强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袖手旁观吧。”
“剩下的事只能等,继续等。”孙先生一字一句道。
“等到真正能扭转局面的援兵,从而反扑。”
与此同时,常府。
小厮守在门外,一脸紧张地左右看看,牢记沈公子在进屋前对他说要守好门的话,不敢有丝毫懈怠。
里屋内点着烛火,地板上躺着常佑,而沈雁风跪坐在昏迷的常佑旁边,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修长且匀称的手臂。
他轻声地命令道:“出来。”
随着布料传来轻微褶皱的声音,一条浑身雪白的小蛇应声爬出。它悄无声息地沿着沈雁风的小臂蜿蜒而下,顺着指示的方向游到常佑身上,最终定在沈雁风指示的地方。
就在它张开淬有毒素的獠牙、要狠狠扎入常佑皮肤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破风声,直直冲躺在地上的常佑而去。
沈雁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他将匕首打落在地,同时右手迅速抽出银针,手腕一抖刺向房梁,并厉声质问:“谁!”
银针精准地刺入房梁,带起一片木屑和灰尘飞扬在空中。
一名戴着面纱的女性被迫现出身形,但她并不与沈雁风纠缠,反而招招要夺取常佑的性命。
好狠辣的手法。
沈雁风暗暗心惊,他一边要护着常佑防止被误伤,一边要应付刺客的猛烈攻势,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小蛇没有什么灵智,一切只听从主人的命令。于是它并没有管打斗的两人,而是继续将自己獠牙里的毒素刺入到常佑身体里。
沈雁风侧身躲过刺客向他拍的一掌,同时转动视线来找寻可以安全放置常佑的地方,以免继续让他自己受到牵制。
然而就在他分心思考对策的一刻,那刺客注意到他的疏忽之处。她毫不犹豫地手持匕首,纵身向常佑扑去。
就是现在。
沈雁风捞起常佑,侧身躲过刺客的攻势,并趁机将她的面纱用力扯了下来。
“芙姑娘?!”听到屋内传来动静声,连滚带爬跑过来的小厮瞬间认出了她。
刺客被这声名字唤得动作凝滞了一瞬,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厮。
小厮见状,害怕地躲在旁边的柱子后面。
沈雁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他并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刺客,也不妨碍他捕捉到刺客的懈怠之处。
“接好你家少爷。”他将常佑抛给小厮,见小厮接住常佑连头都不敢冒出来。便满意地双手现出银针直逼刺客的面孔而去,瞬间一转原先防守的局面。
轰——
刺客躲开银针,见不能继续在原地多待,随手把匾牌震下后顺势逃走。
“芙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小厮双手抱住常佑。他还没说完,低头就看到昏迷的少爷身上盘着一条小蛇,并与自己对视。
小厮:“……”
雪白的小蛇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满意地抬起头,并友好地冲他吐着信子。
小厮瞬间被吓得松开手,不顾扑通摔倒在地上的少爷,一溜烟爬到欲想追刺客的沈雁风身上,死死地抱住沈雁风。
他满脸惊恐地大喊道:“沈公子,这里怎么会有蛇啊!!!”
小蛇被他摔得晕头转向,啪唧一声软软地倒在常佑身上。
沈雁风刚想起身追去,转眼被小厮精准地缠在身上无法挪动,只能极其不甘心地目送刺客离开。
然而,小厮还在全身心地只顾扒在沈雁风身上,丝毫没有看到他黑下的脸色,甚至因为害怕还往他身上又爬了几下。
“你刚才在鬼喊什么?”沈雁风的视线缓缓向下,唇边翘起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语气温和的仿若暖洋洋的阳光。
小厮闻声看到沈雁风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自己,呆楞地眨了几下眼睛。
沈雁风很好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公子,我只是抒发一下我个人的情感,决不是有意冒犯您。”小厮被他笑得后背一凉,不自主地收起自己手脚,缩在他面前规矩地垂头回答。
沈公子好可怕。
小厮双腿颤颤,强压住自己想逃跑的心思。
这时,沈雁风的后面传来愈来愈近的滑动声。
“蛇……”小厮颤抖着身子,害怕地想要提醒沈雁风后面有蛇。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敢上身了。
小厮刚想继续说话,却看见沈雁风转而神色温柔地半蹲下身,不顾脏污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地上。
得,是一伙的。
小厮见状,绝望地闭上嘴。
沈雁风接过小蛇,手指摩挲,奖励性地抚摸它的头,并喂给它一口自己的鲜血:“你做得很好,可以休息了。”
那只小蛇轻微点了一下头,疲惫地缩进沈雁风的袖子,没有再出来。
什么是做得很好?
小厮迷茫地想,他还没想明白这句话,就看见常佑的手指动了动,连忙扑到他的身边。
“少爷,少爷!你可算醒了!”
常佑头疼欲裂,心脏也传来时有时无的疼痛。他挣扎地睁开眼睛,视野也从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少爷,你现在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小厮跪在地上,担心地问他。
常佑迷迷糊糊地问:“我现在不是应该在淮水边上吗?怎么……会在这里。等等——”
他看到一道欣长的身影立在檐下,外面天色昏暗,衬得他辨认不清楚是谁,但是身形清瘦,依稀觉得应是年龄不大。
常佑警惕地问道:“这位阁下可是?”
他虽不知道那人模样,但凭他的本能,却觉得来者十分危险。
黑影侧过脸,伴随着屋内烛火的摇曳和微微响动的铃声,一半的脸露在光下。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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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常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那是沈公子,名字叫沈雁风,是他救的少爷。”小厮急忙说道。
的确是个少年模样,转过来对视后甚至会觉得他十分亲和,让人恍然以为最初的可惧印象是个错觉。
常佑放下戒心,踉跄起身,拱手谢道:“多谢阁下的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小厮心中还残留着刚刚直面沈雁风的恐惧,不敢抬头看他。
沈雁风抬手制止住常佑的行礼,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凝缩成一句话:“你被人抛尸在荒野,淮城发生战乱,常冉代替你领兵,现在马上要城破了。”
“什……什么?”显然这一句话过载的信息量让常佑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来。
明明他刚刚还在跟心爱的人在灯会中温存,怎么突然就转变成城破了?
沈雁风带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可又想起师妹她们在前线,便没有多等,索性直接吩咐小厮:“去给你家公子牵匹战马。”
小厮战战兢兢地点头,踮起脚尖给常佑穿好盔甲,再将早就在门外的战马牵过来,顺手把缰绳塞到常佑手上。
最后,他举起手臂,小声地对仍呆楞在原地的常佑打气并兼带着催促道:“公子,快去吧。”
常佑:“……”
到底谁是他的主人?
就这样,尽管身体依然疼痛,但常佑还是被逼得赶鸭子上架地骑上了马。他转头还想再跟少年确认一下,却看见屋里一片空荡荡的,早已没有少年的踪影。
明明刚刚还在的。
常佑茫然地拉着缰绳从常府门口出来,打算依照少年的话直接奔去城门外。这时,他看到以常夫人为首的一众百姓手拿着武器汇在常府门外,像是要出去干架的样子,颇感意外地出声唤道:“娘?”
常夫人见到他先是微微亮了一下,然后紧接着狠狠剜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朝那群百姓中气十足地喊道:“乡亲们,让我们把那些燕军赶出淮城!”
“赶出淮城!”
“赶出淮城!!”
她后面汇聚的百姓纷纷跟着举起武器喊着,声音震得连地都仿佛跟着微微动了一下,甚至可以看到其中不乏有熟识的、曾经跟他们家有龃龉的面孔。
常佑虽然至今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这空前团结的一幕,眼睛居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他连忙侧过头,想掩藏住自己的失态。
“我儿,现在娘也不说什么了,我只问你一条,你妹妹拼着命救回了你的命,你敢不敢再拼着命把你妹妹从战场上救回来?”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混乱的跑步声,引得城墙上的楚时泱和孙先生回头。
领头的是常佑,他手持着大刀,压低身体,目的明确地直冲城门而去。
“是常佑,先生,你说的援军来了!”
楚时泱焦急的眼神有所缓解,她刚想跟孙先生兴奋地说援军来了,便转过头看向孙先生。
孙先生抚着胡子,满意地点头,招手对传唤的士兵说话。
然而却在下一秒,楚时泱瞳孔微缩,隔着他们模糊的人影,看见远方的一抹红色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常冉,死了。
32. 结束
“师姐——”
“小冉——”
从淮城那里传来两句犹带着泣血的语句,但燕军这边没有任何人在意。
燕军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过于奇幻的场景。因为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甚至直到首领倒在地上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
首领临死前都仍在瞪大眼睛。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明明被他刺穿身体的人现在却会有力气将他反杀。
常冉刚才的举动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咬着牙,不吭声地趁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用力又补了一刀。
“怪物,她是怪物!”
常冉头发散落,浑身是血,单手撑着枪,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视周围。
见状,原本在里围的士兵纷纷握紧武器,面露惊恐地后退一步。
然而没过多久,常冉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眼前晕眩,身体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燕军队内响起簌簌声,他们互相对视,有士兵向前走了几步,试着踢了一下常冉。
“她死了吗?”
“好像是晕了。”有人不确定地回答。
另一人催促地说:“那快把她杀了。”
枪犹犹豫豫地被举了起来。
“杀——”
这时,震天动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燕军有人大喊道:“淮城里居然还藏着十几万的兵马,快逃啊!”
原本想杀常冉的一群士兵集体抬头。他们看到以常佑将军为首,带领着一众楚军直奔这边而来。而且淮城的城墙上黑压压一片,好似还真有不少人影在看着这边。
首领死了,后边又来几万的援军,战无不胜的常将军居然还活着。这一切的消息都使得燕军里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害怕,士气极速低落,原本有序的军队也随之溃散到四处。
“杀啊——”
淮城士兵自发地跟随常佑在后方奋力厮杀,鲜血模糊了他们的双眼。但士兵们毫不在乎,怀着为战友报仇的恨意,报复性地收割一条条生命。
常佑的眼睛沁出了血丝,他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
明明来之前还跟娘保证一定要把小冉安全带回家的。
常佑横下心来,他一时嫌马跑得不够快,视线往下瞥去,反转手中的刀,一声不吭地直接刺进马的身体里。
战马吃痛地长鸣一声,马蹄刨着地面,发疯似的向前冲去。
对面战船上的老将察觉到场上局势的变化,按照之前与孙先生通气的计划,将逃散的敌兵分流至不同的地方,并把他们驱赶到靠近城墙的地方。
“将军。”
“让开!”
常佑不顾后方阻拦,破开一道道黑影。他的眉目间流露出狠戾的杀气,震得一路的士兵皆为他留出一条去路。
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倒在地上的尸体数不胜数。到后面,甚至已经开始分不清楚敌我,有士兵即使因为害怕想要逃离,也挣扎不开战争的裹挟,被迫将生命留在沙场。
“该死。”常佑已经深入到敌军心脏之处,但他满目所见全是尸体,唯一能辨别妹妹身份的披风也早就落在地上变得脏污。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常佑翻起一个穿着铠甲的尸体,结果辨认出是敌方将军。于是嫌弃地将他扔到一边,还不忘扔之前再补上一刀。
“将军小心!”一道清晰响亮的声音响起。
锵——
常用没有回头,他早在声音发出之前就凭借着常年在战场上培养的本能,往旁边侧身闪了一下。他取出挂在腰间的大刀,随手反杀企图偷袭他的敌兵。
终于找到小冉了。
常佑眼前一亮,连一丝注意力都没有分到敌袭士兵,双手抱起失去意识的常冉,行动利落地跨到马上。
好几名亲兵围在他跟前,有人喊道:“将军,把她交给我吧,我送她回去。”
常佑闻声,俯视那名亲兵。
亲兵见常佑看着自己,动作显得有些着急,便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我来护送常冉离开吧。”
常佑原本要伸出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继续回答,反而重新抱紧常冉,嘴也随之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将军?”那名亲兵张开嘴,难以置信地说。
常佑将大刀放在亲兵的肩膀上,锋利的刀锋直对他的脖子,银光映出几滴鲜艳的血珠。
他压着眼,对其他仍在茫然的亲兵吩咐:“绑住这个人,押送回城。”
“是。”其余亲兵反射性站直身体回答。
“将军,您冤枉我啊!”
常佑没有理后面的呼救声,只是护住常冉的身体,重新策马奔回城门口。
他知道,楚时泱一行人就在那里等着常冉。
“你这小姑娘,这来来往往多少人,我都说了我自己下来就行,你怎么这么倔啊。”孙先生在楚时泱后面苦口婆心地念叨。
楚时泱嫌他烦,双手捂住耳朵背对着孙先生,不肯听他的话。
阿琪注意到前方出现的人影,出声提醒她:“姑娘,常佑过来了。”
“师姐!”
常佑将常冉交给含着泪的楚时泱,他的手在颤抖,瞳孔向下,视线落到地面上不敢直视她。
常冉面色苍白,胸膛上还插有两根残余的长枪,呼吸也清浅地趋近于无。
“我把她交给你了。”
常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顾自己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重新进入战场。
他要为常冉报仇。
常夫人还不知道女儿的死讯,她按照孙先生的吩咐,在城墙上忙着让百姓将箭簇泡进滚烫的热油里。
老将会意地大喊道:“淮城的士兵全部退开!”
燕军不知道楚军为什么全都退守,他们大喜。
这时,纷纷扬扬的箭雨,随着常夫人一声令下,全部投射出来。
“有火,天上下火了!”
火星呼啦一下汹涌地燃烧,城下顿时到处都是火海。声声哀嚎响彻天地,一时燕军人数极速锐减,远处没有被火沾染上的敌军见状,有人甚至害怕到直接渡河逃走。
“杀——”
常佑已经换了新的战马,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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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悲痛翻腾,几乎抱着宁愿自己死也要拉他们下地狱的决心,所过之处全是鲜血。
楚军一时士气大振,他们前有战无不胜的常将军率先冲锋,后有同样愿意为他们做出牺牲的百姓做保障,顿时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动力。
火光冲天下,楚时泱的面孔忽明忽暗。她抱住常冉,跟随孙先生无声离开。
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淮城先后经历了两场战争,进入城内后,一路上全是破败的房屋和偶尔零零散散出现的几个人,与城外厮杀的战场截然不同。
阿琪看楚时泱脚步虚浮,病还没有好,主动替她接过常冉。
忽然,旁边的街道传来一阵喧嚣。
“有人来救救我们吗?”
“他死了!他死了!”无知的孩童拍着掌笑道。
“去去去,里面现在正在生呢,晦气不晦气。”
伴随着重重的摔门声和老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楚时泱一行人仍匆匆地走着。
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在路中间。
“是你,你是之前救我们的人。”他认出了楚时泱,慌乱地爬过去拽住她的衣角,“你能再救救我家老人吗?他自从生病后一直发高烧,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我……”楚时泱手攥得很紧,她目光逃避,想寻求在场其他人的帮助。
但阿琪和孙先生都摇头。
那位老人已经死了。
“姑娘,我不想让他死,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人眼泪大颗落下,双腿也无力地落到地上,“若他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楚时泱几乎是立刻地扶住了他,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旁的阿琪轻声提醒:“再不走,要来不及救常冉姐了。”
楚时泱的视线落在被草席包裹住的老人。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塞给了他。
呜呜咽咽的哭声响起,夹杂着新生儿诞生的啼哭,都渐渐在后方隐去。
“阿琪,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
“我不认识他,可是当我看到他哭时,我的心却依然感到很痛。”楚时泱茫然道。
“姑娘,你哭了。”
“是吗?”她摸了一下湿漉漉的脸庞,陷入了沉默。
常府空无一人,孙先生将常冉放到原先常佑躺的位置,为她处理伤口。
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楚时泱明明晕血,但她依旧不肯离开半步,而是默默地打着下手。
天色渐渐变黑,城外的火光也逐渐熄灭,原本嘈杂的声音变得安静。过了一会,重重马蹄声越来越近。
“小冉!”常夫人跑进府内,她看到楚姑娘在门外守候,脚步渐缓。
楚时泱对过来的常夫人说:“师姐在里面,孙先生在帮她处理伤口。”
过了一会,孙先生终于出来了。他将门关上,语气凝重地说:“我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只是——”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急迫地追问:“只是什么?”
“要想救常冉,须要有济生丹才行。”
33. 吃醋
“要想救常冉,须要有济生丹才行。”
常夫人疑惑地问:“济生丹是什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孙先生解释道:“济生丹即可用一丹让人起死回生,如今有一颗在药仙谷,唯有此丹可以救它。”
听完他的话,常夫人想也不想地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去药仙谷。”
“等等。”楚时泱叫住了常夫人,看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有些迟疑地说,“那里的济生丹已经失窃了。”
“什么?”孙先生和常夫人同时出声。
楚时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济生丹失窃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被关上门的房间,才说:“我当时初入谷里时药阁就失火了。后来经历一些事,虽然找到了济生丹,但却是假的济生丹。真的济生丹如今我也不知道会在哪里。”
孙先生已经很久不在谷内长住了,他听到楚时泱的话,满是意外地说:“济生丹可是药阁珍宝。若此丹出事,原先管理丹部的徐长老也要负不少责任。你确定药仙谷里的济生丹是失窃了吗?”
楚时泱知现在以她弟子的身份不好言明长老之间的事,便没有回答徐长老的话。
“她说的是真的。”从人群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沈雁风走到楚时泱旁边,看她没事先松了一口气,才问她:“师姐可有大碍?”
楚时泱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而是说:“你来了。”
沈雁风过来时较为匆忙。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看都是悲痛的表情,知晓常师姐是凶多吉少了,便没继续说,浅浅地嗯了一声。
楚时泱问:“先生,可还有其他法子?”
孙先生看两人都佐证了他的话,知药仙谷里的济生丹是无望了。他抚了一下胡子,说:“济生丹是由道家庄先生此前炼制的。一丹有两颗,一颗在药仙谷,另一颗则在盂城阴阳家邹先生手中。”
常夫人又道:“那我现在就去。”女儿生死不明的事情实在让她焦急得很。
这次却是孙先生叫住了她,并同时指向楚时泱:“夫人,盂城只能由她来去。”
“为何?”
“邹先生常年闭关,据我所知能与她接触的唯一方法,只有半个月后的拜师典礼。而此礼只能由12到16岁的人才能参加,且要拔得头筹。”
这个条件十分苛刻,苛刻到必须要在短短半月内速成且取得第一名,因此孙先生才会先问起药仙谷里济生丹的事情。
而且,即使真的能见到邹先生,她也不一定愿意将珍贵的济生丹给楚时泱。
但若无此丹,常冉将再不能醒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最焦急的常夫人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
最后,楚时泱下定了决心:“我会去盂城。”
即使不是为师姐,她也会去。
能救一人,便算一人。
-
深夜。
“姑娘,这些书你全要看吗?”阿琪翻开摞得像山一样的书简,心有戚戚道。
楚时泱的房间此时摆满了不少书册,都是常夫人派人连夜搜刮出来的,甚至此时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她揉揉疲惫的眼睛,说:“嗯,听孙先生说去盂城前,要起码先把基础的五行知识学完。”
阿琪见她头发散了不少,替她解了头发准备重新扎,顺便道:“我要跟姑娘一起去吗?”
“难道你不准备跟我一起吗?”
阿琪的手顿了一下,她睫毛微颤,将楚时泱的头发细心扎好后才说:“好。”
“阿琪,你以后唤我时泱吧。”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显得十分温柔。
“……时泱。”
她捏了一下阿琪的脸,笑道:“对嘛,我以后的安全都交给阿琪了。”
阿琪心下软软的:“好。”
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来了。”楚时泱一听便知道是沈雁风,她本想去开门。阿琪却主动说:“我来吧,正好我也要去煎药了。”
沈雁风看到是阿琪出来,他扶住门框,侧身让开位置。
楚时泱披着软毯,单手支着下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沈雁风熟练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可就是经过楚时泱院子时,脚步就不听他使唤地转来这边。
楚时泱则一看到他就想起之前他不小心碰到自己唇的意外,一时也只顾着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于是两个人明明间隔不远,却双双不敢直视对方。
“咳咳。”沈雁风打破沉默,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病好了吗?”
闻言,楚时泱茫然地抬头:“什么病?”
沈雁风见她是真不知道,叹了口气,主动提醒:“疫病。”
楚时泱才意识过来,后面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都快忘了自己还生着病。她放下手中的书简,整个人趴在书案上,懒懒地拖着长音:“嗯——”
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少许亲昵。
沈雁风瞧楚时泱累得很,蹲到她书案的对面,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摸着感觉烧退了不少。”
楚时泱身体放松之后便觉得发困,感觉碰自己额头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她闭着眼睛,情不自禁地追着那双手往前探了一下。
像只傻乎乎的小猫。
沈雁风轻轻笑了一下,他干脆盘着双腿坐到了地板上,还坏心思地将手举得更远。
“不要……”楚时泱蹙眉,捉住那只始终不肯落到额头的手,满意地放到自己的头顶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沈雁风略微挣扎了一下,见她抱得紧实,小声嘀咕:“还真拿我的手当逗猫棒了……哼……”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戳了一下楚时泱柔软的脸颊,歪着头说:“是不是谁来你都会抱着,嗯?”
楚时泱已经睡着了,自然是回答不了他。
“以后只能让我抱行不行啊?”沈雁风嘟囔。他看少女依旧不理他,恨恨地又想戳,可当指尖落在脸颊上时,原本带点力度的举动又终究不舍得而化成了柔和的清风。
夜已深,屋外点点灯光渐渐熄灭,房间里很安静,一时只有缓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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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呼吸声。
随着睡意渐深,楚时泱不知不觉地松开他的手。她双手随意地交叠垫在自己脸下,以免因为几案太硬被硌得生疼。
浅浅的香气缭绕在房间里。过了一会,银铃轻响,又很快被主人意识到铃声会打扰另一人的休息。于是,一直久不离身的银饰便干脆地被取下,随意放置在书案上。
沈雁风将楚时泱抱到床塌上,俯下身,准备为她盖好被子。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沈雁风甚至能看清她微动的眼皮和轻抿的嘴唇。
“师妹?”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见某人一心想要装睡,想了想,又起了捉弄的心思唤道:“时泱?”
沈雁风想起他在屋外听见师妹与阿琪的对话,但他并不想承认其实他仅仅因为称呼不同就在意得要命。
听到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楚时泱的睫毛明显动得更厉害。
“看来是真的睡了呀……”沈雁风转过身,不急不忙地将脱下的银饰重新佩戴好:“我本来还想告诉师妹一个不用考试就能获胜的法子呢,太可惜了。”
这回楚时泱是再也装不下去,她哗啦一下睁开眼,攥紧拳头说:“沈雁风,我要听。”
沈雁风装作意外地挑起眉,坐回到楚时泱原本待的软垫上,说:“你居然醒了?”
楚时泱气冲冲地下床,尽管她脸还红着,但气势仍然不输状态正好的沈雁风。她双手插着腰站在他面前:“你明知故问。”
“是吗?”沈雁风翻开了一本书简,看到她越发潦草的字迹,心中的把握便更大了些。
楚时泱一手将书简拍在桌面上,整个身体前倾,急切地说:“获胜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沈雁风顺势也往前倾了一下,他弯起眼睛笑着说:“获胜的方法……”
两人贴得极近。楚时泱耳朵微动,她想听他下面的话,视线不自主地追逐着他一张一合的唇。
沈雁风却不说了,停顿了一下,强忍住笑意善意提醒道:“师妹,你的脸好像更红了,没事吗?”
楚时泱一下子被他戳穿了心思,蹬蹬往后退几步,心虚地大喊:“我脸哪有红?好得很!”
声音大的连旁边的烛火都颤抖了几分。
沈雁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一双眼眸如同含了春水一般望着她。
“我……”楚时泱的声音渐渐往下低,她不自在地挠挠脸颊。
这个气氛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饶是一向对感情迟钝的楚时泱也意识了过来。
适时,屋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时泱,药我煎好了。”是阿琪的声音。
沈雁风与楚时泱一同看向屋门,只是楚时泱是惊喜,沈雁风更多是被打扰的不耐。
“我这就去开门。”楚时泱听见声音,开心地跑过去迎接救星。
而沈雁风向后仰去,并没有阻拦。
阿琪双手端着药,看门被打开了,准备将药放进去,却看见沈公子敌视的眼神。
……嗯?谁惹他了?
阿琪茫然地心想。
34. 邀请
阿琪将药放在书案上,看了一眼脸红红的楚时泱。
“时泱,你先喝一下药。”阿琪说完这句话,顿时感觉背后灼烧的视线消散了。她忍不住感到奇怪地往回看向他,发现沈公子嘴往下撇,脸上变得委屈极了。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楚时泱坐到另一个软垫上,捧起瓷碗仰起脸一饮而尽。她用旁边备好的手帕擦了一下嘴,刚想说话,就看见阿琪僵着脸,飞快地夺过她手中的碗,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门。
房门被迅速关上,楚时泱疑惑地转头看向沈雁风。
暖色的灯火下,他一贯黑沉沉的瞳孔却在此时映出微微的光亮,衬着新换上的世家公子衣裳,原本就俊朗的模样,倒真的悄然间多了几分矜贵。
被美色所惑的楚时泱扶住头,晕乎乎地心想:怎么头好像更晕了。
随着一阵琐碎的珠玉碰撞声响,一股令人安心的药香浮动在空气中。楚时泱的视线完全被一抹清雅的淡绿色笼罩,微凉的发丝触碰到她的脸上,紧接着便是额头一凉。
“疫病是还没好吗……师妹,你把手腕伸出来。”沈雁风看到她不适的样子,挪过垫子浅声说道。
“我……”
“不要乱动。”他制止住楚时泱略微焦躁的举动,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无意识地带点命令意味。
咚——咚咚——
随着距离的再次接近,楚时泱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注视着少年认真的侧脸。她的脸越来越红,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不行,不行,这样子绝对不行!
沈雁风还没诊出什么,就被脸颊瞬间爆红的师妹用力推出门外,他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师妹?”沈雁风抬起手重新敲门。
而楚时泱将门关上,不顾再次敲门的响声,后背抵住门,双手捧着滚烫的脸,放纵自己的身子慢慢滑落到地面上。
春色朦胧,四寂无声,冰凉的水雾染上眉眼,却仍旧降不下心底的热意,连带着眸底又重新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怎么办……
她好像,心脏真的出问题了。
-
第二天清早,常府。
“快快,耽搁了楚姑娘的行程你们担待的起吗?”
“哎呀,这个木箱子放这就行了。听说楚姑娘身子弱,这边边角角的你们都包好软垫啊,顶好的熏香也要放上……”
“孙先生吩咐的书简也全部放上,还有细软也别忘了。”
常夫人生怕怠慢了楚时泱一点,一清早就亲自站在正屋门口扯着嗓子,监督丫鬟小厮们收拾她旅途用的轿子。
常府久违地出现如此热闹的景象,加上丫鬟小厮们也知楚姑娘是为救常冉而去,原本简单的行李渐渐被弄得越发丰富。
“楚时泱,我今日叫你过来,是说盂城的事情。”另一边,孙先生在楚时泱临行时,特意单独唤她在客屋里谈话。
楚时泱已经换好常夫人塞给她的新衣裳,头发也被阿琪细致地编了个新发型,整个人干净利落,明媚极了,瞧着跟前些日灰扑扑的赶路样子截然不同。
她坐在孙先生面前:“先生请讲。”
孙先生略微同情地看向楚时泱,直接道:“三皇子也会出现在半月后的拜师典礼。”
三皇子,拜师典礼。
这句话里两个重要的信息瞬间捕捉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楚时泱问:“先生你可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若她真的挡了三哥的路,他是真能下狠心杀她的。
“嗯。”孙先生抚了一下胡子,“前日飞信传来,三皇子也将于今日同时启程。”
“那先生可知他是为何而去吗?”
楚时泱记得前些日在寒香寺时见到三哥时,他曾有提过盂城。如今想来,盂城的事他应该早有打算,只是她正好又不幸撞上。
想到这,楚时泱的肩膀垮了一下。
“这我并不知,但极大可能是冲阴阳家邹先生而去。”孙先生看楚时泱过于懵懂,便点拨了她一句,“你可知阴阳家的五行学说影响力有多大?”
楚时泱立刻就明白了。
五行相生相克的学说,对于信奉上天的民众来说,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由此,三皇子的目的也就能清晰地浮出水面。
他是为民间声望而去——抑或者说,他的野心是皇位。
“不错。”孙先生赞赏地点头,看她一点就通,也多说了几句话,“只是他此行一去,势必会在拜师典礼与你碰上。你若要前往盂城,可要考虑好该如何应对。”
楚时泱心中已有计量,她问起另外一个较为关心的话题:“先生,你可知邹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吗?”
孙先生闻言,大笑:“她啊,是一位擅长忽悠的神算子。”
“我们这些人里,就没有人能算得过她。”
春日寒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常府大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轿子,声势浩大,引来路上不少行人注意。
只是门口有多热闹,常府内的别院就有多寂静。
沈雁风坐在屋内窗边,提笔写着待会要交给安沐尘的书信。
师尊:
前几日吩咐我调查的三皇子如今有些眉目,但因他处事谨慎,涉嫌勾结燕国之疑仍难辨别。此外,常师姐经淮城战后身亡,师妹为救她要前往盂城得济生丹,我应会一同跟去。
弟子沈雁风。
写完信后,他将信件绑到信鸽的腿上,目送它飞到天空。
这时,院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沈雁风打开门,见是楚时泱,感到疑惑地道:“师妹?”
他还没来得及找师妹,师妹居然自己先来找他了。
楚时泱微抬起头看向沈雁风。她昨晚一直挂念沈雁风说不用考试就获胜的法子,因此就算心中还残存着昨日的不自在,仍是一与孙先生谈完话后就直奔这里。
看到楚时泱有些紧张的样子,沈雁风抱起双臂倚靠在门框,漂亮的丹凤眼溢出笑意,语调散漫:“你找我是有何事?”
楚时泱觉得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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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太好,抬脚想要进去,却被沈雁风挡住。
“昨日可是师妹把我毫不留情地踢出了你的房门。”他虽只说了前半句话,但言下之意却还是在记着昨夜的事。
“我只是……”楚时泱想辩解这事,可是沈雁风的视线实在是太具有穿透性了,无论说什么话都感觉糊弄不了他。
她合起双手背在身后,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门边,沈雁风漆黑的眼眸浮现出些许似笑的意味,一贯秀丽的眉目浸软了纵容。他适可而止地撤开手,转身进入院子里,柔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罢了,毕竟我家的师妹,进来吧。”
伴随着身后落叶踩碎的声音响起和楚时泱没有反驳的话语,沈雁风的笑意悄然间加深了一些。
楚时泱看沈雁风并没有生昨晚的气,还放她进来,胆子便得寸进尺地更大了。她直奔最为关心的话题:“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能顺利过拜师典礼。”
沈雁风面对着楚时泱坐下,身子斜坐,双腿交叠,长腿微微翘起的幅度彰显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沈雁风道:“坐,那你知道阴阳家拜师都考些什么吗?”
楚时泱坐下,诚实地摇头:“不知。”
“考试内容有六术:天文、历谱、五行、蓍(shi)龟、杂占和形法。六术各选前五,被选者可入阴阳家当弟子。”
“我需要全部都参加吗?”
“不用。”沈雁风看见楚时泱在竖起耳朵,瞳孔里全是自己的身影,他满意地说,“阴阳家弟子选拔只需要选一种即可,决出六个第一后,将会有权利见到邹先生。那时,每位第一可向邹先生提出一个愿望。”
楚时泱道:“那我直接在那时向邹先生提出要济生丹不就好了?”
沈雁风摇头,残忍地打消了师妹过于美好的想法:“愿望的实现只能是邹先生愿意给的,世间难得的济生丹不会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闻言,她有些丧气地说:“这样的话我即使取得第一也起不了作用吧,如果派人去抢呢?”
即使在安静的别院里,仍能听见外面的喧嚣。一袭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失落地趴在石案上,鲜艳的颜色仿若即将要暗淡下去。
“阴阳家一向低调,而你能接近邹先生唯一的方式应是只有半月后的典礼仪式上。”沈雁风缓缓道,“直接抢是行不通的,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
“也就是说,我需要在参加考试外,还要利用她的弱点让她能够考虑济生丹。”
“对。”
适时,屋外传来阿琪催促的声音:“时泱,我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楚时泱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确实阳光正烈,再不走要赶不上行程。
沈雁风手指轻敲桌面,面容沉稳地目送师妹离去。
时间应是差不多了。
翠绿的树叶悠悠落下,鹅黄色的身影在马上要打开门时定在原地,然后蓦然回首。与此同时,邀请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少女紧张地问:“师兄,你能跟我一起去盂城吗?”
35. 启程
“你听说了吗?今天楚姑娘要走呢。”
“是吗,那快送送她,她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常府门口拥挤了热热闹闹一群人,声音嘈杂而热烈,逼得常府仆人不得不出面维持纪律。
常府内,常夫人他们则正在等待楚时泱。
“夫人,老爷还是没有消息。”一名小厮低声附到常夫人耳边说。
常夫人锁着眉头:“他能去哪?一天了也不回来。”
“娘,可是我爹的事?”常佑问她。
“对,那老头子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听士兵说昨晚有看见他,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常夫人抱怨道。
常佑听完母亲的话,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但他的思绪很快被旁人打断。
丫鬟说:“夫人,楚姑娘过来了。”
楚时泱看到常夫人一行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加快脚步走到他们面前。
常夫人什么也没说话,而是先紧紧地抱住楚时泱。她对面前小姑娘的疼爱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怎么穿得这么薄,不再多添点衣服……我另还拨了一些身强力壮的武士跟着你们一起,你们到盂城可要飞信给我确认安全。”
楚时泱乖乖点头,学着记忆里常师姐的样子,每一句都会认真地回应她。
常佑看常夫人越说越久,便出声提醒道:“娘,他们该走了。”
“对对。”常夫人拉开距离,眼睛湿润。常夫人知道救常冉并不是楚时泱的义务,守卫淮城同样也不是楚时泱必须要做的事。因此每一次看到她,心中的怜惜和愧疚感便会再加强一分。
一名丫鬟立在旁边,端出一个装饰精致的木匣。
常夫人拍拍楚时泱的手,打开木匣,将常府的令牌交给她:“我虽然不知你的身份,可常府将会是你永远的后盾。这令牌你收好,只要我们常府还当家,淮城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虽是常夫人将令牌交与她的,但这项决定也是常佑一致同意的。常佑面对楚时泱和沈雁风深深地俯身作礼:“多谢姑娘与公子的出手,常某人在此,代淮城百姓与士兵表示感激不尽。”
楚时泱见他们态度坚决,收好令牌,并表示:“常夫人,我一定会救回常冉师姐。”
常夫人抹去要留下的眼泪,语气尽可能轻松地说:“没事,就算是真的救不了,也是她的命。不要太有压力,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楚时泱安静地注视着她。
“没事,我真的没事……”面对着小姑娘的目光,常夫人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思念。她抬眼往上看,想转身避免自己的失态。
楚时泱垂下眼皮,然后头一次回抱住常夫人,轻轻地说:“我知道的,我也很想师姐——”
湛蓝色的天空下,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很认真地再次承诺:“所以,我会救她的,夫人放心。”
“我真的很想她……她才回来没几天,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没了……”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常夫人最终还是哽咽,哭出了声。
楚时泱的下巴抵在常夫人的肩膀上,肩上渐渐湿润了一小片,但她并没有在意,反而抬手轻拍常夫人的后背以安慰她。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在临行前,娘亲会特意嘱咐她要以普通的身份出宫。
过了许久,常夫人主动松开楚时泱,转而含着笑说:“是我失礼了,走吧,我送你出去。”她牵住楚时泱的手,快走几步,身着素衣的仆人们适时齐力推开了门。
常府厚重的大门打开,是熙熙攘攘的淮城百姓。
漂亮的织带飞在天空,五颜六色的绸缎占据了整个视野。挂在街边的簇簇金铃响动,叮咚声里飘下漫天花瓣。时有孩童们钻过大人的缝隙,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楚姑娘,这是我编的平安结,祝您一路顺风。”
“楚姑娘,这是我们家最出名的玫瑰饼,送给你,路上莫要饿着啊。”
“楚姑娘,这坛女儿红敬给你,是老身及笄时埋的,今日该当敬菩萨般的恩人!”
“哎呀,她还小不能喝酒。诺,这是叔现做的糖葫芦,你路上吃,不够叔这里还有。”
有人笑着有人喊着,希望与喜悦出现在长街上的每一处角落。远远瞧不见的后排还不断的有人过来,对面有常府的小厮扯着嗓子高喊:“一个一个都排好队,按顺序领米粥,每一个人都有份不要拥挤。”
接连的祝福话语如潮水般涌来,打个楚时泱措手不及。
常佑道:“趁着战争平定和送你们出城,让城内喜庆喜庆,也是常府的意思,他们的好意你们就收着吧。”
不一会,众人的怀里就堆满了各种物品,楚时泱的头上还戴了一个小女孩亲手编的花环。
是此前送给他们灯笼的小女孩,如今被常府收养,已经穿了崭新的衣裳。小女孩跑过去抱住楚时泱的大腿,说:“姐姐要一路平安哦。”
她还对楚时泱旁边的沈雁风做了个鬼脸:“大哥哥也要好好地照顾姐姐,下年的花灯会不要再让姐姐哭了。”
沈雁风没想到小女孩还记得上次灯会的事情,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楚时泱揉揉小女孩的头,没有多提她的伤心话,而是说:“谢谢你的花环,我很开心。”
小女孩闻言,咧出了灿烂的笑容。
马车缓缓驶出淮城,常佑领头骑马开路,外有士兵维持秩序,但仍是阻挡不住民众的夹道欢迎,
到了淮城城门口,常佑他们便无法再继续护送,常佑驾着马停到车身旁边,对掀开帘子的楚时泱说:“你们应是第二天上午到盂城,那里有我的朋友。我已告知他你们会去盂城的事,他会在盂城确保你们的安全。”
他脸上还残留着前几日的伤疤,嘴上冒出短短的胡茬,却丝毫不挡他的英俊,反而显得他蜕去了青涩,变得更为沉稳。
楚时泱点头,说:“好。”
常佑装作轻快地笑了一下:“之前是作为兄长的无能,没有护好妹妹的安全……我虽无法伸手盂城,但若你们遇到任何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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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可通过我朋友传达给我,我会尽我最大能力去帮助你们。”
“总之,愿你们此行顺遂无虞,一路顺风。”
—
盂城。
“楚姑娘,到盂城了。”
楚时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沈雁风拍了拍,她迷糊地睁开眼,问他:“到了吗?”
沈雁风点头:“现在已经要进城了。”
尽管昨晚到驿站休息了一夜,但长时间的赶路还是给她的身体增添不少疲惫感。楚时泱打着哈欠,稍稍提一下自己的精神。
阿琪则去往外面出示身贴。
盂城的城墙以玄铁浇铸而成,路灯上镶嵌着夜明珠,高昂的饰品数不胜数,甚至连守城者都穿着不菲,足以昭示出盂城的富有。
守卫虽确认过手里的身贴,但并不放行,高傲地扬起下巴说:“还有?”
阿琪不知其中的弯绕,不解地看着守卫,问:“还有什么?”
马夫小声提醒:“姑娘,他好像是要钱。”
与此同时,守卫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们,并高声催促道:“你们要是不交就快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阿琪被他气得想要杀了他,马夫机敏地按住阿琪的手,对她摇摇头,将钱袋殷切地放到守卫手上:“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还请笑纳。”
守卫掂掂颇有份量的钱袋,这才轻慢地吩咐道:“放他们进去。”
阿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车身。
“怎么了?”楚时泱看阿琪气呼呼地进来,纳罕地问。
阿琪坐下:“城门口那侍卫狗仗人势,给钱才能进。”
她长期跟随安君居住在药仙谷,好久没有与人打交道,之前在淮城时也是得常冉顺利进入城内,因此头一次直面世俗,气性顿时比平时更大了些。
楚时泱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说:“无非是一些外在之物,横竖只见一面,不用挂怀。”
阿琪点头道:“也是。”
回头就找个机会做了他。
“姑娘,到提前订好的酒楼了。”马夫停下马车,对帘子里的众人说道。
他们预定的酒楼刚好处于盂城内最便利的地方,名字叫摘星楼。确实跟名字很贴合,酒楼高耸入云,顶端听说只为贵人而留,不对外敞开。
楚时泱戴上面纱,与其他人一起出了马车。沈雁风走在最前面,对店小二说:“三间上房。”
“好嘞。”店小二殷勤地领着他们到二楼最里层,并说:“特意为你们留的,如今快到拜师典礼了,每天房源都被提前抢完了。刚刚有人出十倍的银子要买房间,但掌柜说他以前得常将军庇佑,说什么都要给你们留房间呢。”
楚时泱道:“多谢。”
“姑娘太客气了。”店小二将门钥匙交给他们。三间上房距离很近,沈雁风的房间位于楚时泱的对面,而楚时泱与阿琪的房间挨在一起。
过了一会,他又上楼敲门,代替楼下男子通报道:“姑娘,有人找您。”
36. 交谈
店小二敲门道:“姑娘,有人找你。”
楚时泱应声打开门,她平视着呆滞的店小二,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怎么了。”
店小二企图往她后面偷偷看了一眼,但楚时泱挡得严实,观察无果,只能说:“公子,有人要找这房间的主人。”
同时打开门的沈雁风倒是一眼认出了她,莞尔道:“我说师妹为何刚刚向我讨要易容膏。”
“啊?!”店小二讶异地来回看他们,怎么也没看出这么俊朗的公子跟刚刚的姑娘有任何相同之处。
甚至连身高都不一样。
楚时泱眨了一下眼睛,恢复了原先的声音:“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往外走,有些抱怨道:“我以为我的装扮很能糊弄人呢,你怎么一眼都认出来了。”
沈雁风走在她身边,说:“其实很好认的,加上刚刚你找我要过易容的物品。”
“是吗?还有,你在盂城就不要再叫我师妹了……就叫我师弟好了。我名字也改一下,我想想,就叫楚时。”
“为何你要扮成男生?好啦好啦,我的师弟——”
店小二茫然地看着楚时泱和沈雁风自顾自下楼的身影,呆楞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没提醒对方要小心来客。
那位公子可不是好惹的。
楚时泱他们刚下楼,就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便将目光都投在大堂窗边的位置。
那里坐着两名男子。一名身形高大、肌肉壮硕,另一名则与之相反,一头柔顺的长发规整地梳在身后,容貌秀美、肤色浅白,看上去年龄不大,可明明是春日却披上厚重的毛绒绒大氅,整个人脆弱的就好似随时要昏厥的样子。
然而,瞧他们的状态,却是壮硕的男子明显身处劣势。
楚时泱和沈雁风走近,听到前面围观的民众窃窃私语。虽听得不太清,但依稀能听到嘴毒、刻薄、嘲讽几个词的评价。这使得她更提起了兴趣,找个稍微空档的地方观看。
喧哗的中心,青年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阁下的肌肉,看上去比城东铁匠铺的夯锤还要结实三分。”
壮硕的男子以为是在夸奖他,单手拍拍胸膛:“自然,不比你这小白脸,我一拳能打哭三个你!”
"是吗?可惜这脑子——"青年轻抚腕间羊脂玉镯,语气变得冷淡,"倒更像是被夯锤砸过的核桃壳,连''以胖为美''这种话本子里的戏言都当真了。"
他这句话说得略显直白,围观人群的声音顿时大了许多。那壮硕男子意识到是在耍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腰间佩刀嗡鸣不止:"小白脸找死!"
刀光破空刹那,青年连眼皮都未抬,只将玉镯往石桌上一搁。当啷一声,佩刀竟在离他咽喉三寸处生生凝滞。
锵——
青年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暗卫,将对方的剑反挑开,继而将自己的长剑稳稳地横在对方的脖边。
男子虚张声势地看着他们:“你们敢碰我!”
“为何不敢?”闻言,青年笑了,笑容映得其眉眼愈发迤逦,“况且……令堂没教过你,什么是对将死之人要温柔些吗?"
他的暗卫便当真动手要挥刀。
“陆公子且慢!咱这小店不能见血呀,还请陆公子看着我的面子上饶他一下。”早看着状况不对的掌柜趁着空闲,连忙赔着笑说道。
陆公子淡淡道:“那这就是掌柜的不对,打狗还要看主人。但这狗自己跑出来了,冲着人汪汪叫,还差点咬了人一口,现在却要人自己受着,是不是不太合理?”
“这……”掌柜为难地转头看着男子,见男子还是一脸不忿的样子,只觉得两眼一闭,黑暗到看不见未来。
周围的群众也没一人出声,甚至都在看着好戏,有的还跃跃欲试地起哄,唯恐见不到鲜血。
楚时泱戳戳旁边的沈雁风,小声吐槽:"他的嘴比你还毒诶。"
沈雁风无奈地道:“师妹……师弟你可别冤枉我。”
楚时泱问他:“你说他真会杀人吗?”
“不好说,而且,这位公子好像就是常佑的朋友。”
楚时泱诧异地反复确认:“你确定?真的吗?他看着跟常佑不像能和好相处的人诶。”
看着随时都要咳血的样子,怎么会跟神经粗线条的常佑混在一起?
沈雁风颌首:“是的。”
楚时泱这下有些担心:“那我们是不是得制止他?他可是跟我们有约的人。要是掌柜知道的话,加上他要再这里把人杀了,我们后续住店就麻烦了。”
他们还在说着话,人群忽的散了。靠在窗边男子的视线移到呆在原地的二人,悠悠道:“二位可还看得过瘾?”
原本位于人群中心的壮硕男子已不见人影,唯有掌柜叹着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楚时泱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沈雁风则泰然地走过去坐下,说:“公子好手段。”
"手段?"陆公子轻笑,"不过是把''以理服人''四个字拆解重组——理他该服之刑,服他该受之理。"
楚时泱已猜测出那男子的结局,怀着警惕心在沈雁风旁边坐下,离得陆公子很远。
明明看上去那么瘦弱的人,实际上却如此狠辣。
陆公子问:“你们可是常兄提到的楚时泱和沈雁风?可是,我记得他说的是一男一女,怎么现在却是两位公子。”
沈雁风道:“你记错了,就是两个男子。”
陆公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楚时泱,说:“是吗?那请问这位公子姓什名甚。”
楚时泱说:“我姓楚。”
“哈——既然也算是缘分,你们可还要点什么?都记在我的账上。”陆公子手指剥开一枚置于瓷碟中的荔枝,随口道。
楚时泱摇头,想拉着沈雁风一起走:“不用了,多谢陆公子,告辞。”
陆公子却不阻止她,反而不急不忙地说:“那楚公子,是不想救常冉了吗?”
这句话定住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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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泱的身体,她慢慢地眯起眼睛,低声道:“你威胁我?”
“怎敢。楚公子请坐,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衷心劝告一句,以免常兄后来得知他的承诺没有用,哭着喊着再来求我。”
沈雁风不悦地出声:“素日听闻陆公子家中掌管钱庄之事,想来传言倒是不虚,连这难得一见的荔枝都随意摆在桌面上,看来比皇室还要多三分颜面。”
楚时泱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荔枝,的确如沈雁风所言,荔枝极其珍贵,每年都要动用大量力气把整颗树从南方运输再栽种到土里,新鲜荔枝的价格自然也变得高昂无比。而如今却有一碟荔枝放在陆公子的面前,就足以体现他的财力丰厚。
闻言,陆公子剥荔枝的手停滞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沈公子是懂鉴宝的,只是这荔枝的贵贱,倒要看摆在哪张案几上。这破败酒馆的茶案,哪能跟皇家相比。”
沈雁风笑道:“是吗?但陆公子这荔枝怕是吃不太好。我听说三皇子今日会来盂城,若教身为皇室的他看到这一幕,可会有异议?”
“他不会……”陆公子刚反射性地回答,就看见沈雁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才发现他竟说漏了嘴。他苦笑道:“沈公子就饶了我吧。我无非是见楚公子可爱,小小欺负了一下他而已,你何故在这给我下套。”
他是三皇子一派的!
楚时泱敏锐地捕捉到信息,这下更警惕了。她双手合紧,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出宫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自己的身份。
沈雁风慢条斯理地起身给他斟了一杯茶,茶汤在盏中泛起琥珀色涟漪:“陆公子说笑了。只是我师弟就算在你眼中再可爱,也是他救了淮城百姓和常家兄妹,自然容不得你放肆。”
陆公子眼神微动,收起原本轻慢的情绪,饮下茶水,就当接受沈雁风的警告。他让店小二上了菜单,说:“是我失敬了,在下给二位陪个不是。”
楚时泱把沈雁风拉走:“我和他现在有要事先谈。”
“请。”陆公子白皙的脸庞在毛绒绒的大氅显得更加的苍白,他并没有触碰菜单,而是浅声说:“我在这里等二位。”
楚时泱找了一个角落,对沈雁风小声说:“他是三皇子一派的,三皇子想杀我。”
“为何?”沈雁风不知三皇子竟与自己的师妹有间隙。
楚时泱不好托出自己的身世,糊弄他道:“我之前在寒香寺里见过他,撞破了他和几位官员的谈话。”
“所以你才扮了男装?”
“对。哎呀,别这么古怪地看我了。那我们还要继续跟他打交道吗?”
沈雁风忍住笑道:“他虽是三皇子一派的,但有常佑好友的身份在,他应该也不可能害我们。你若接近他,也便于后续打听到三皇子的事,而且他身为盂城当地豪强,对你后续的参加考试也算有益。”
他摸了摸楚时泱的头,最后说:“当然,就算是有很多好处,可若师妹害怕的话,我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放弃他这条道路。”
37. 见面
酒楼大堂。
陆公子伸手示意他们点菜:“请。”
楚时泱还是决定回来继续与他打交道。她和沈雁风坐在陆公子对面,想着就当是三皇子做客,便直接对一早等在旁边的店小二说:“把你们最贵的菜全部上一遍。”
她故意加重“最贵”二字,说罢,对面前病弱的男子挑衅道:“陆公子,可以吗?”
跑堂的店小二却小心翼翼地说:“客官有所不知,本店招牌''金缕佛跳墙''需提前三日预定……”
况且,他们酒楼本就是盂城中最贵的一档,若再点上最贵的菜式,只是一顿饭钱就足以顶上普通人家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了。
“按她说的上,再添两道传统菜式。”陆公子开口。他拢了拢肩头大氅,领口金线绣的暗纹若隐若现,"记我账上便是。"
楚时泱指尖叩着桌面,问道:“你这般豪掷千金,怎的偏要屈尊大堂?”
陆公子慢吞吞地把视线移到楚时泱身上:“楚公子这般追根究底地问我,倒像是查户口的衙役。”
楚时泱不感兴趣地说:“抱歉,那是我叨扰了。”
“不过——”陆公子看到她的视线又被自己吸引,微微一笑道,“我对楚公子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人,我也是可以告诉你的哦。”
沈雁风闻言,略带着不悦地看向他。
楚时泱还没回答他,陆公子却已退回原位:“玩笑而已,沈公子莫要生气。”
的确如他所言,虽然言语之间说的暧昧,但眼神澄澈,这句话就更像是在透露别的意味——比如招揽。
楚时泱道:“但我觉得公子好像已有明主,而且我也不愿成为别人的附庸。”
“公子说笑了。这世道连只忠犬都要挑个金窝银窝才肯坐下,更何况我只是个庸碌的商人——”他微合着手,眼尾的一抹红在病态似的苍白中显得更加鲜艳,“自然是利在哪,我就往哪里走罢了。”
一盘盘精致的菜开始被摆上桌,热气缭缭,衬的陆公子的脸庞被半隐藏在后面,探究不清他的真实目的。他弃掉之前的话题,而是转而懒洋洋地将桌上的菜肴挑了个遍:“这乳鸽火候过了,翡翠虾仁也还凑合。汤是什么汤,浑浊不堪,还不退了重上。”
上菜的店小二不敢得罪这座大佛,尽管手臂上的青筋爆出,甚至想将端的饭直接倒扣在他头上,但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我这就撤掉。”
楚时泱始终觉得面前的人不简单,但是一接近他,自己的预感就会立刻变得十分糟糕。她正在犹豫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去打听三哥消息时,就感觉自己手中的瓷碗随之一重。
沈雁风给楚时泱夹了一小份鱼肉,看到她疑惑的目光,道:“吃饭。”
楚时泱敏锐地感觉到沈雁风有点生气,于是乖乖地将他夹的菜吃掉,不参与接下来的纷争。
看来陆公子有难了。
沈雁风面色不变地放下瓷碗,碗底磕在案几上发出清响,率先发难:“陆公子好挑剔的舌头。”
“陆某只是讲究食不厌精。就像挑合作之人,既要才貌双全,又得懂得审时度势。”
沈雁风道:“是吗?只是怕陆公子双眼不太好,挑了个错的人依附,将来还要像你的常兄一样哭着喊着再来求人。”
陆公子被他的话语噎住,不再说话。他仍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席上的饭菜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上几口,而是一直安静地等面前二位吃完后,才道:“常兄已经跟我说好,要带你们去见一位人。不知二位待会可有空闲?”
楚时泱让店小二额外备一份菜送到阿琪的房中,然后说:“那就烦请公子带路了。”
陆公子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请。”
盂城一路的观感与之前朴素的淮城相比,带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其中最鲜明的便是街边大大小小的赌坊,来往之人中甚至不乏穿着华贵、前后簇拥着诸多仆人的世家子弟。
马车上,一如之前在酒楼时的座位,陆公子坐在对面,楚时泱和沈雁风并排坐在一起。
陆公子倚着云锦软垫,膝头摊着本话本。他说:“我在盂城尚有几分薄面。这边我虽算不上能掌管大多数事情,但二位的安全我还是保证能做到的。只是我护送你们此行,却也是需要相应的报酬。”
楚时泱坦然道:“公子可有什么要求?”
陆公子:“保你们盂城一路,换你们此后在我落难时出手保我,如何?”
楚时泱与沈雁风对视,看到沈雁风点头同意,说:“可以。”
陆公子笑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马夫隔着帘子说:“公子,陆府到了。”
楚时泱才感觉刚刚上车没多久,她沉默半响,真挚道:“陆公子,从酒楼到您家好像才只有半里。”
明明走路就能到了吧!
陆公子懒散地说:“半里路也是路。公子可莫要小瞧这几步,若是我走了是真能吐血的。你瞧,我身上的饰品跟着我都多历磨难了。”
“……”楚时泱盯着他腰间缀的青玉坠子,连个微小的磕碰都没有。
直到遇见陆公子,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很勤快。
陆公子偏头咳嗽几声,将膝上的话本拿下,没有等其他人,而是率先下了马车。
陆府的装潢的确贴合主人的财力,虽面上看不太出来,但若细细去看品究其摆放物品,价值皆是高昂,有些甚至昂贵到没有市价。
陆公子交代道:“你们要见的人脾气颇为固执。记得待会见到她一定不要对占卜之事有异议,而且她提出的任何语句都不能质疑。”
楚时泱忍不住问:“如果我质疑呢?”
陆公子瞥了她一眼:“那你们将会即刻被轰出去。她犯起脾气来,就连我都阻止不了。”
他们还没走近,忽听得内院传来脆生生的怒骂:“王八羔子再动我的东西,姑奶奶把你天灵盖拧下来当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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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没?”陆明昭叹道,“她发起疯来,连我房里的瓷器都砸过三套。”
侍奉在外面的侍女身子颤抖,她们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也不敢进去询问情况,全作鹌鹑一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楚时泱抬脚跨入门中,她看到与激烈怒骂声相反的,却是体型相当娇小的女子。女子赤着脚站在地上,发髻歪斜地别着半支金步摇,活像只炸毛的波斯猫。她单手拧着高她一头男子的耳朵,吼道:“还敢不敢动了?”
楚时泱捂住耳朵,有点不太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但紧接着脚下就传来清晰的咔嚓声。她往后一看,是已经碎裂的一枚龟甲。
一旁的陆公子以袖掩面,喉间溢出破碎的哀嚎:“完了。”
她看到本来站在前面的娇小女子口中的话语停了下来,然后速度极慢地转过头,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虽然女子外表可爱,但看着自己的表情却奇异的让她感到恐怖极了。
女子松开拽住男子耳朵的手,压着怒气问:“你踩碎了什么?”
而沈雁风往前走了一步挡住楚时泱,说:“不好意思,这份碎掉的龟甲我们可以原价赔你。”
楚时泱看到女子快步走过来,还没等她张口,自己先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实在抱歉,我愿以三匣合浦珍珠膏相赔。”
她承认,刚刚看到女子骂人的架势,她确实有点害怕。
女子张口就欲出“滚”字还没发声,瞬间被她话语中的珍珠膏吸引。女子绕开沈雁风,双手揪住楚时泱的衣袖,眼睛放光:“我要最细的那种珍珠粉!”
楚时泱微低着头看向眼前圆滚滚的眼睛,呆楞地回道:“好。”
“还要最新鲜的那种!”
“好。”
预想到惨烈景象的陆公子疑惑地放下手,望着转眼间勾肩搭背的两个人,感到恍惚地眨了几下眼睛。
这.......也可以吗?
女子并没有分开视线给其他人,而是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亲昵对楚时泱道:“你长的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呀?”
楚时泱想了一下,说:“在下名为楚时。”
女子踮起脚尖拍拍她的肩膀:“你唤我小徽就行,我也喊你小楚。”
楚时泱腼腆地叫道:“小徽。”
小徽并没有放下触碰到她肩膀的手,而是看了她好一会,看到直至楚时泱被看的不好意思,才突然开口道:“你真好看,我可以嫁给你吗?”
她这话一出,使得在场两位男子都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陆公子倒还好,仍是在看戏。但沈雁风却是颇为紧张地注视着楚时泱,好似生怕她答应下来。
楚时泱被小徽直白的话语逼得红了脸,连忙往后退好几步。她看向地面,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
沈雁风却抢先一步替她答道:“不好意思,我师弟已经有心上人了。”
“对对,我已经有心上......啊?!”
38. 顶楼
楚时泱说“对对,我已经有心上……啊?!”她后知后觉发现沈雁风话语中的不对,惊异地看向他。
沈雁风挪近了一点距离,悄声道:“我只是帮你拒绝她。”
楚时泱脸上撑着笑容,暗地里狠狠地扭了一下他的腰,同样小声道:“那你也不能这么说我。”
沈雁风面不改色地问:“难道师妹真想娶她吗?”
楚时泱摇头。
“这不正好?”
“也是哦。”她下意识地点头。
“对吧,还是师兄对你最好。”沈雁风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徽看着面前两个自顾自聊天的人,无奈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我从不谈有妇之夫,你们找我有何事?”
陆公子适时插嘴:“是我带他们过来的,他要参加半月后的选拔考试。”
小徽直接选择目标,想也不想地说:“小楚,你之前有学过占卜吗?”
楚时泱答道:“未曾。”
“这是有点麻烦……没事有为师教你,保管你能通过那场考试。”娇小的女子仰起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她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却故作老成,再加上头发乱糟糟的四处翘着,莫名有一种滑稽感。
这就确定师徒关系了?楚时泱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我此前已经拜过师尊了。”
小徽扬起下巴:“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可顾虑的?还不快跟进来。”
她翘着的头发真的在跟着她说话的起伏一动一动。
楚时泱强忍住笑,说:“好。”
不多时,一众侍女鱼贯而入,将那被小徽骂哭的倒霉男子带出房间,顺便送来一波她指明要带进来的占卜用品。因为小徽只愿教授楚时泱,恰巧沈雁风也要调查陆府,他便顺势同陆公子出去。
陆公子仍是十分怕冷的模样,回了房间便病歪歪地倚靠在软榻上,右手边还设上一台暖炉。他对沈雁风虚弱道:“恕在下身子不适,公子请便。”
沈雁风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见短时间内并没有发现他房间里有任何异常,随口攀谈道:“我略懂一点医术。若你放心,我可为你诊脉。”
陆公子便说:“麻烦沈公子了。”
沈雁风将手指放到他脉搏上。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却因此注意到他脉像不对,蹙眉道:“你身上为何会存有两种毒素?”
陆公司并不意外地说:“我先天体弱,10岁之后这种状况便越发加剧,遍寻大夫无果。后得一人医治,服用他给的毒药后的确身子强健许多。为了走出房门,便也无所畏了。”
沈雁风从不干涉他人的决定,收回手道:“你可知若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你只能再活五年。”
陆公子将手靠在暖炉上,惨然一笑:“可若不这样,我就只能终身缠绵于病榻之上。”他闭上眼睛,缓缓道:“若连吃食都要依靠别人,囿于一地,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沈雁风忽道:“可你这病要是有解法呢?”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劈中路公子的思绪。他紧张地握住沈雁风的手指,甚至因此掐出了浅浅的掐痕,问:“公子的话当真?”
“自是当真,只是这病并不是我能解的。我有一位师尊,他或许会有法子。”沈雁风抽开自己的手,“只是——”
“只是什么?”
“若我师尊能出手救你,你今后需听从我和我师弟行事。”
—
楚时泱双腿发软,面色苍白地出了房间。
她经过这一糟,总算见识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噩梦。
沈雁风扶住楚时泱,看她活像被吸了精气的干尸,有些忍俊不禁地问:“你还能坚持得住吗?”
楚时泱无力地倚在他身上,满是不确定道:“能坚持……的吧?”
太累了、实在是没有这么累过。
沈雁风摸了摸她的头顶。
“喂喂,我只是稍微教了教你入门的知识,又不是什么罪恶不赦的事情,至于这样吗?”小徽受不了的在后面出声道。
楚时泱连忙扒拉一下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赶快打起精神。
陆公子淡淡地出声:“你骂他了?”
“怎么可能?”
“没有,师傅没有骂过我。”几乎是小徽开口反驳的同时,楚时泱就说道。
小徽从鼻尖哼出一口气:“还算你小子有点儿良心。徒儿,明日为师给你传授我的独门技法。嗯……你就明日卯时过来找我吧。”
卯时,天都还没亮!
“师……师弟!”
楚时泱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陆公子也不想一早就要醒来以防各种突发情况。他按了按眉头道:“小徽,往后再延长一个时辰吧。”
小徽耸耸肩,不在意地说:“也行。”
出了陆府,天色已然变黑。楚时泱和沈雁风上了马车,朝向摘星楼的方向驶回。
沈雁风率先开口:“我今日与陆兄闲聊,得知他……”
楚时泱的注意力却跑到了别的地方:“你们这么快就称兄道弟了。”
“……”沈雁风有些无奈,“重点不是这个,师妹——”
“好好好,你继续。”楚时泱被他拖长的语调喊的脸色微微发红,只得道。
“他身上……”沈雁风还没说完,马车猛地往前一滞,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是官兵。
“夜间不能外出,你们的路引交出来。”
马夫在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才想起路引放到阿琪的包裹里了。他有些为难地说:“大人,小的忘带了,可否通融一下?”
“忘带?哼,来人,把他们连人带车全部押送回去。”
几名官兵一下子包围住整个马车,竟是要强行拿下。
沈雁风不想多生事端,他取出陆府的令牌,正打算交与官兵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黑夜里出来。
“哎呦!”
“谁!谁敢打我。”
“鬼啊!”
接连的哀嚎声响起,没一会,马车旁边就横七竖八地躺下了一排官兵。唯余领头的官兵还站在原地,但他神色惊恐,一动也不敢动。
一道利刃稳稳地架在他脖边,刀锋直对,雪亮的匕首闪过寒光。
官兵满脸害怕地喊:“我乃三皇子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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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怎敢伤我?”
黑影却一声不吭地将刀锋送进一步,甚至割出了血痕。
“阿琪?”马夫讶异道。
楚时泱听到原本应该在房间的人的名字,掀开帘子问:“阿琪,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雁风则出示陆府令牌以封住官兵们的口,他还不想提前打草惊蛇。
阿琪判断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伤害楚时泱的倾向,才放下手中的匕首说:“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所以你其实一直跟着我,从离开摘星楼起?”
“嗯。”
楚时泱哭笑不得地说:“可我这次只是去拜师而已。”
阿琪坐回她的旁边,执拗道:“你是我的主人。”
她的世界很小,自从把楚时泱划进她的领地里,她就不允许有任何危机到楚时泱的可能性。
沈雁风环抱着臂,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
楚时泱看向他:“所以,只有我没有发现阿琪一直跟着我们吗?”
沈雁风保留了一丝她的颜面,犹豫一小会说:“马夫应该也不知道。”
这时,摇晃的马车外传来虚虚的声音反驳道:“楚姑娘,我知道的。”
楚时泱:“……”
到了摘星楼,路过一层的大堂后,楚时泱准备回房间时,却被沈雁风叫住:“师妹,你想去顶楼看看吗?”
少年一向从容的表情却在此时显得有些局促,漆黑的瞳孔印着灯光透出微微光亮,但仍是只收进了他心仪之人的倒影。
这次阿琪没有跟着他们。
摘星楼的顶楼只为位高权重的贵人开放,一向非常神秘,即使盂城是以富饶出了名,但多数人即使耗尽一年的家当,也顶多能在摘星楼续上几间上房,更别谈登上其顶楼。
顶楼,是陆公子送给沈雁风和楚时泱的礼物。
专人躬着腰将门打开,并轻声提醒:“请二位换上软鞋。”
房间是一个完整的楼层,立在门口时,甚至一眼看不到尽头。地面铺着完整的一大块玉石,发出温润的光泽,应着屋顶的星光和周围镶嵌的细小光芒,竟如漫步在繁星之中。
好美。
沈雁风唇角噙着笑容,回身看着她,于漫天星光中,朝她伸出了手。
楚时泱握住他的手,抬脚踏了进去。
路中央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绒地毯以防打滑,当双脚陷入毯中时,触感十分柔软舒适。
楚时泱四处看看,只觉得一切都与宫中陈设有所不同。她渐渐松开沈雁风,随意地在房间四处行走。
除去装饰外,顶楼里还设有不少仪器。楚时泱拿出其中一枚圆形物件放在眼睛旁边,看到房间的事物突然变得极为扭曲,她瞬间吓得把那物件扔在地上。
物件摔在玉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妹,过来一下。”
楚时泱低声道了句得罪,捡起物件随手放在精致的托盘上,然后顺着声音走到房间的中心。少年侧对着她,光亮打在他的侧影上,勾出一道亮黄的线。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说:“我想,它或许会记载着邹先生的事迹。”
39. 意外
沈雁风说:“我想,它或许会记载着邹先生的事情。”
“邹先生?”楚时泱定睛一看,这本书书页微微泛黄,字迹也略显潦草,与周围精致的陈设格格不入。
“对,但据书里所言,这位邹先生,却与现实里的邹先生是两个人。”
太初271年
第一位邹先生来到盂城。此时,盂城只是一个蛮荒草地,土地干旱、位置偏僻、人烟稀少,这一切似乎都注定这里将会是被各国抛弃的地方。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所有历代君主都将目光集中在要塞和河流流经的肥沃之处,因此这里从未被任何人开发过。
那位邹先生是个理想主义者,身怀抱负,但因为君主贪图享乐仗着有他从不管国家大事,争吵一番无果,于是悍然辞官。
君主却本就看他不爽,加上他口舌颇强,一气之下就流放他到极其荒芜的地方,就是后来改名的盂城。
当时君主只是想气一下他,说完就后悔了。
但邹先生很耿直,皇帝让他去哪,就算是气话他也是连夜就收拾包袱走人。
可苦君主夜里翻来覆去地想这样会不会太苛责他了,毕竟邹先生岁数也不小。于是他纠结半天,最后还是第二天一早下令让邹先生不必走人,就在这呆着吧。
结果回来的官员禀告,称邹府已空。
皇帝磨了磨牙,又气了半天,说好,让他再也别回来了。
邹先生还得意自己的善解人意。他跑到盂城后先是擅自给这里改了名字,收了一子一女做徒弟,然后撸起袖子就干活,大刀阔斧的改革制度,居然硬生生把荒凉的盂城做成了各国都垂涎的繁华之地。
写到这里时似乎记录的人也觉得颇为好笑,还在旁边添了一笔话外:
听说后来当时的皇帝又派人来到盂城想让他回京,结果邹先生在这里待的过于舒适,不想再回勾心斗角的官场,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地直接拒绝了他的邀请。
楚时泱看到这里也乐了,她坐在沈雁风的旁边,乐呵呵地笑着说:“我将来也想像他一样,闲时观尽千山风雨挑满花,苦时挑壶新酒一笑泯恩仇,岂不快哉?”
沈雁风合上古书,随意地往后仰靠在地上,吊儿郎当地说:“那我偏在你忙时舞剑吹萧踏落花,乐时松声聒尽鸟惊春。”
楚时泱听懂了,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偏要与我作对。我忙你在玩乐,我乐你在叹悲,哪能这样!”
沈雁风一晒:“毕竟我就你这一个师妹,不找你找谁?”
“你去找师尊啊。”
“师尊那老人家烦了我十几年,要是他知道我换了目标烦人,保管每天早上都要乐得祈福上香。”
楚时泱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简直没个正经。她转个身抱起双臂气道:“我看师尊就该再收个徒弟。”
“收个襁褓婴儿吗?那也不错。”
楚时泱被气得狠了,瞪了他一眼:“我不跟你说话了,你自己玩去。”
沈雁风也不着急,他目送楚时泱跑去另一个地方的身影后,变戏法似的翻出个精巧玩意,在角落里捣鼓半天。
楚时泱看到角落里堆着不少古籍,赶巧生气,就干脆坐下一本本翻着看。她越看越觉得入迷,上面都是阴阳术法的标注,尤其是一些后批的注语更是精准地切入任何原本难懂的语句,提供了更为直接的思路。
她不知道这些书能不能带出去让小徽一起看看,便先自己记下来,若是不能带出回去时也可以凭着记忆抄录下来。
半晌,楚时泱的旁边传来簌簌的衣服摩擦声,然后身下的软垫一沉。
“师妹,别生气啦。”与轻哄的声音一起到来的是,楚时泱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木制的八角盒。
八角盒形状精巧,上面的木头被雕成一男一女,模样惟妙惟肖,两个人还不知为何居然会跟着旋转。
沈雁风哼着歌,看到师妹的目光全然被八角盒吸引,摇了摇手中的盒子问:“还生气吗?”
楚时泱眼前一亮,伸手想捉过八角盒。
沈雁风却坏心思地手一晃,左闪右闪就是不给她。
楚时泱被戏弄地更生气了,她盯着沈雁风说:“你到底给不给我?”
沈雁风欠欠道:“师妹说不生师兄的气了,并且叫我一句天底下最好的师兄~我就给你。”
楚时泱磨牙:“……”
在星辰安静的注视下,少女猛地纵身扑倒得意的少年,随着猝然间的碎香满怀和瞬间讶异的视线,她终于满意地捉住了那只八角盒。
“你不给我我就强取,这不就被我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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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时泱全身心在八角盒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下少年兀然变得滚烫的脸颊。
她甚至因为身高不够还往上动了一下,春衫的质地本就轻薄,况且沈雁风因为打算回去就入睡也没有好好地系住衣襟,身上的衣服随着动作折腾,一下子就略微散开露出一小片泛着玉泽的胸膛。
楚时泱手臂撑着温热的皮肤,腿感到一烫,她才意识到什么,呆滞地与沈雁风对视。
“师妹……你,先起开一下。”少年柔软的唇微动,声音干涩。
“……啊啊啊啊流氓!无赖!变态!”楚时泱瞬间从沈雁风身上弹起。
沈雁风被一连串话语砸的眼神无奈,他想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着,却被楚时泱误认为他要脱掉衣服,吓得楚时泱慌乱逃离顶楼。
沈雁风:“……”
哎,早知道他就不逗师妹了。
第二天,陆府。
陆公子瞧着他两相处不对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你和他闹脾气了?”
沈雁风叹口气:“我哪敢。”
“那为什么楚公子一来连话都不跟你说?他昨日可不是这样。”
沈雁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管。”
“这怎么不关我的事?若是沈弟真与他闹矛盾了,我可要趁虚而入咯。”
“你?你是断袖?”
陆公子碾碎一枚果子,鲜红的色泽染上了他修长的指尖。他笑着说:“在这里倒也不用掩饰,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我最不缺的便是钱——她的身份一查便知。”
“那小徽?”
“小徽是我的堂妹,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沈雁风瞧他表情不似作伪,情急之下道:“她不喜欢年纪大的。”
陆公子神色一顿,但他一向反应快速,随即开口反驳:“你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吗?”
他上下看了眼稚嫩的沈雁风,嗤道:“我看你完全不知道,怕不是还处在捉弄心仪人的毛头小子阶段。”
昨晚真这么做的沈雁风:“……”
他突然就共情了之前被陆兄怼的那位男子心情。
陆公子仿佛还嫌火烧得不够旺,又慢吞吞地加了一句:“年纪大才会疼人,你,会吗?”
40. 美人计
沈雁风眯起双眼,略带不爽地说:“你还想不想治身上的病了?”
陆公子闭了一下嘴,瞬间改变口风:“咳咳,贤弟莫急。在下有一计,或许可改变现状。”
“嗯?”
陆公子随手挑根通体莹润的玉杆拨了一下炉火,让碳烧得更旺些。他道:“这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但颠倒一下个倒也是能行得通。你看,贤弟长得这么英俊,稍稍用一下美人计,再来个一拉一扯,小姑娘都抵挡不住的。”
沈雁风觉得他整个人就很不靠谱,没有搭理他。
陆公子懒懒地笑了一下:“贤弟可别小瞧这美人计。人的本质都是好色,对于美貌的外在总会多加几分青睐……好好好别瞪我啦,我现在又不会对楚公子下手。”他双手摊开,示意没有与他对立的意思。
他又续说道:“不过闲话说过来,小徽虽对占卜极有天分,但她终究还是教人不是自学。依我个人见解,楚公子要想在后面的大考中拿到头筹还是有些危险。”
聊到正事,沈雁风暂时不与他计较先前的话语,便说:“我调查过她将要面临的对手,其中确实不乏能人。”
尤其那些人里还有属于三皇子派系里的人。虽然陆公子暂时愿意站在他们这边,但他是有相应条件的。假如师尊说治不了他的病,他怕是会立刻倒戈出卖他们。
得拖一下医治进程,怎么着也得拖到楚时泱拿到济生丹为止。
陆公子还不知道沈雁风的打算,他现在因为自己身上的病症有了曙光,心情好得很,就道:“贤弟不用担心,大部分的人我都派我的属下私下拿钱摆平,只是还有3位解决不了。”
一名小厮上前把画像送到沈雁风手上。
画像上除了记录容貌外,还有他们的个人详细信息。
陆公子道:“除去一位是我的同僚,他只能由楚公子在考场上直面应对。另外两位的资料就具数在你的手中,我已将我这边能做的全部做完。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就看贤弟的决定了。”
-
艰难的一天课程终于结束,楚时泱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想要歇息歇息,却被陆公子叫住。
陆公子倚在门边,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楚小公子,有一份礼物记得回去签收。”
楚时泱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他:“什么礼物?”她也没记得自己给他要礼物呀。
小徽哼了一声,说:“你又在起什么坏心思,我警告你,我的徒弟可不许你乱动。”
“哎呀,这么快就到晚饭时间了,可别饿着小徽肚子。乖,听话,我们现在回去吃饭。楚公子,在下就先行告辞了。”陆公子一手强迫小徽转过身,带着骂骂咧咧的她回府。
“时泱,要不要我先回摘星楼一步探底。”阿琪道。
楚时泱琢磨了一下,实在想不出陆公子能给她什么礼物,但有小徽和常佑这两层关系上他没有理由会伤害她,便说:“无碍,应该不是大事。”
倒是沈雁风白日里还在跟着她过来,怎么现在却瞧不见他人影。
有点不适应。
楚时泱有些感到累地阖上眼休息,阿琪一向寡言,就也默默地陪伴着她。于是本应该吵吵闹闹的马车,因为旅途中少了一个人,忽然安静地行驶一路。
“楚公子,到摘星楼了。”这次的马夫并不是之前一直跟着楚时泱他们的人,而是陆府的人,因此并不知道楚时泱的真实身份。
楚时泱下了马车,目送马夫拉着缰绳转身驶向陆府方向,对阿琪说:“你白日在外面,知道沈雁风去哪里了吗?”
阿琪摇头,诚实道:“我的主人只有你。”
“也是。”楚时泱走向回去房间的路上,伸个懒腰,“阿琪你以后可不要跟某人似的一声不吭就走人。就算后边不在我身边了,临走时也要告诉我。”
阿琪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楚时泱闻言心里暖乎乎的,一下子忍不住伸手抱住茫然的阿琪,蹭蹭她柔软的脖颈说:“阿琪真好。”
这时,一个店小二躬身对她们道:“楚公子,琪姑娘,今晚的玉石浴我们准备好了。”
因为玉石浴是男女分开,尽管楚时泱和阿琪都是女子,但仍被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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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店小二坚持二人要分开。
楚时泱本想直接挑明身份,又想到这名店小二应该是陆公子的人,要是捅明的话很有可能会出事,便说:“那我就不去了。”
店小二道:“玉石浴是陆公子特意嘱咐送给你们的礼品,公子的顾虑我们能理解,更衣时是单人单间,还请放心。”
“只有我们几位吗?”
“是的,玉石浴被陆公子预定,不会有外人进入。”
楚时泱放下心来,转而道:“那你带我们过去吧。”
“公子请跟我来。”
楚时泱换好衣服进入玉石浴,由于房间里并无其他人,她迈入正中央摆放的方池,由着四周腾着水汽氤氲,温热的泉水四面挤压而来,十分舒适。
她纵着身体缓缓沉入水中,享受着无边无际的安宁。
算上奔波的时间和在这里待的几日,已经越发靠近选拔考试,但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底,也不知道能不能获胜。
要是沈雁风在就好了……算了,想他干什么。等等,好像有人来了,那小二不是说房间里不会有其他人吗?
楚时泱感受到水波泛起层层涟漪,她蹙着眉头往旁边移了几步,借着石头的遮挡隐藏自己随着温水显露出的身形。
来人只着素衣,身形清瘦。虽因为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但依着身形觉得大抵年纪不大。他似乎也不知房间里有外人,兀自选定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踏入水中。
楚时泱本想立刻就走,可看到那人最早落在与她这边完全相反的方向,又好不容易借着玉石浴缓解积累的疲惫,现下并不想离开。她便游向另外一端,与那人各泡在浴池的一东一西,打算和平相处,只是眼睛仍紧紧地盯着那个人,以防出事。
那名少年入水后并未急着坐下,而是先解下发带。如墨的发丝随着发带的滑下忽而散开,发尾沾上水渍,泛起湿意。
随后他将腰带和繁琐的配饰解下,叮铃铃的响声莫名让楚时泱想起了一个人。她刚凝起思绪,却瞬间被那人打断——
那名少年,将身上仅穿着的一层单衣,解了下来。
41. 逼迫
就在来人即将要解下衣服的同时,楚时泱来不及思考,刷的一下潜入水中。
沈雁风耳朵微动,欲脱的手停在半空,漆黑的眸子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水并不浑浊,几乎是瞬间他就认出了来者。
是师妹。
“你可别小瞧这美人计……一拉一扯,她的心不就先被你占了?”陆公子此前的话突然回响在他的耳畔。沈雁风垂下纤长的睫毛,原本想要拉紧衣襟的手鬼使神差地转向相反的方向。
楚时泱屏住气息,虽然脑子里告诉她非礼勿视,但仍是非常诚实地指缝张开,只堪堪遮挡自己的眼睛。
如墨的发丝与白皙的背影交缠,分明的水珠滑落过如玉般光泽的皮肤,未褪尽的衣服被水打湿,隐约窥见出教人脸红心跳的起伏。
一抹鲜红划过了楚时泱的嘴唇,她迟钝地眼睛向下,过了许久,才缓缓意识到——
自己,好像流鼻血了。
与此同时,清水荡出水波,一条浅绿的小蛇顺着水势进入到她的视野里。
楚时泱还没来得及擦拭去流下的鼻血,就看见那条小蛇。她瞳孔微缩,僵硬在原地。
这里怎么会有蛇?!!
手指长的小蛇歪着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想要游向她。
“快来人,救命啊!!!”
“师妹?”
楚时泱脑中一片空白,她一下子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只想抓住个坚实的物品挡在自己身前。
就是这个物品触感滑溜溜的,还有点硬。
她眼睛盯着远方的蛇,手确认似的捏了一下。
还真挺硬。
再捏一下。
少年本只是想稍微吓唬一下师妹,没想到她先玩上瘾了。他幽幽道:“师妹,我的身体好玩吗?”
“好玩。”楚时泱下意识地回答。
沈雁风:“……”
等小蛇不见了身影,楚时泱的脑子才算回来。她抬头,看见沈雁风漆黑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瘆人极了。
楚时泱害怕了,怯怯地想要松开她的爪子。
“既然师妹想玩,为何要松开?”沈雁风却反捉住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问她。
“我……”楚时泱想拽回自己的手,但手腕像被炙铁拷住一样,分毫无法撼动。
“偷看我的人是师妹吧。”沈雁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同时单腿往前进了一步。
楚时泱的眼睛不知道能往哪里放,只能任凭自己的脸颊涨得通红。
“师妹当时在想什么?”少年抵住了少女,随意地问她。
“没……我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那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红,还留了鼻血。”少年似是觉得少女的回答让他不太满意,态度忽然变得强势,动作中微微泄露出几分侵略性的意味。
浴池的四面薄雾腾起,溪流般安静的水声愈发遮盖不住咚咚的心跳,水汽沾湿了眉眼,也沾湿了心底。
楚时泱想往后退,直到感到后腰一硬,她慌乱地向后瞥,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你又在想什么?是在想该怎么狡辩吗?”少年盯着她,眼神幽暗,将手随意搭在她腰旁的石头上,呈现全包围似的困住了她。
他叹道:“师妹,没有用的。你在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楚时泱的视野被他占据,呼吸被他主宰,连身上的起伏都在被他控制。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又变成了浆糊。
沈雁风的瞳孔紧紧地锁住她,手指卷起楚时泱的发梢,像是兴起所致,又像是奖励他捉住心仪的猎物一般。
少年俯视着无路可退的少女,缱绻,却暗□□蛇般的危险:“那我的师妹,现在是在想我吗?”
少女僵在原地。
少年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问了她最后一句:“也不会因为此前的事继续生我的气,对吗?”
少女被他紧紧地桎梏住,只得点头。
沈雁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危险的气息尽数离开。
他缓缓地伸手抹去楚时泱脸上的血迹,叹道:“我很开心。只是以后,师妹可不要再不理我了。”尔后,温热的体温抽身离开,留出安全距离。
楚时泱的视线落在沈雁风脸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位异族少年,好像并不是可以招惹的。
暖融融的地面上点着暖黄色的灯光,水雾浓郁,光线柔和。
沈雁风将衣服穿好,表面上又回归到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形象。他瞥了楚时泱一眼,像是意识到什么,侧过去脸,耳朵微微发红的将外衣递给她:“咳咳,你先穿好衣服。”
穿好衣服?
楚时泱低头,看见身上的曲线随着温水尽显,刚回到正常肤色的脸颊又变得通红:“臭流氓!!”
声音之大,甚至将另一边安静泡着泉水、陷入浅眠的阿琪给震醒了。
阿琪:“?”
过了一会,沈雁风捂住吃痛的左脸,与气愤的楚时泱一前一后出了浴池。
店小二呆滞地看着路过他的二人,伸着脑袋看了一下里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本来应该是男子才能进的池子,出来时会有一男一女。
沈雁风在后面哀怨地说:“师妹,你说好不生我的气的。”
明明刚刚都承诺好的事情,怎么转眼就不认了。
楚时泱瞪了他一眼:“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再说,那是说好吗?那明明就是胁迫。
沈雁风小声嘟囔:“师妹可真是无情。”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哈哈。”沈雁风揉了揉脸颊,见楚时泱要径直往她房间的方向走去,出声叫住了她,“关于后续选拔考试,有件事情我需要单独跟你说。”
“你个流氓,自己和自己去说吧!”楚时泱气呼呼地关上门。
“……唉,看来气还是没消,正事都不想听了。”沈雁风打了个喷嚏,他将外衣递给师妹后只穿了素衣就出来了。
春日夜晚本就寒冷,他抬脚正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楚时泱紧闭的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了一条小缝。
楚时泱防备地看着讶异的沈雁风,手上拎了个蜷缩着的不明物体。
“喂,你的衣服。”与此同时,一件厚重的外衣迎脸落下来,撞得他眼冒金星。
沈雁风:“……”
看来是已经气到了连名字都不叫的程度。
算了,起码还能跟他说话,比上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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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沈雁风,我可记得我昨日应该是做了一件好事,怎么一早过来就拿我辛苦养的绿植撒气。”陆公子揉揉眉骨,连面子都不装地直呼他的名字。
明媚的阳光下,一众被精心侍奉的绿植此时却萎靡地耷拉在窗边,显然已经惨遭魔手。
沈雁风背着手巡视自己的杰作:“你干的好事就是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陆公子叹为观止:“哇,沈雁风,有没有天理。是谁享尽便宜还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我可谓是又出了钱还又出了人,什么好没捞着不说,还被人倒打一耙。”
沈雁风坐下来,反问他:“难道你还想做什么吗?”
陆公子念着自己的病还在他手中,只能扯着虚伪的笑容否认:“怎会?”
沈雁风拍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
“你们在聊什么?”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传来。
沈雁风意外道:“师……师弟,你怎么过来了。”
楚时泱白日里都扮成男子,再三勒令沈雁风在外面不许叫她师妹。白了他一眼说:“今日小徽那边出了点岔子,我便来找你们,谈选拔考试的事。”
陆公子便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又有谁惹上她了?”
“我不认识,但好像那位小公子与她挺熟。被她骂了也不恼,笑呵呵的。你认识吗?”
陆公子一听便知道来者,嫌弃似的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道:“你先来看看他们的资料。”
被单独列出来的只有三位,其中一位的图上被画了重点标记。
陆公子屏退了所有无关的人,白皙的手指点在那份标记的画像上:“这位,是三皇子的人。”
楚时泱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公子不必这么看我。乱世之中的人本就只是个浮萍,随风落到一处位置上也不代表会终身定居在那里。我既然答应了常兄,也会言而有信。”
陆公子点的画像上,男子身形健硕,衣着暴露,眼神带有着犹如未开化般、属于蛮人的单纯与凶恶。
他续道:“相信楚公子也看出来了,他并不属于中原。据我所知,此人生长于边塞,自小饮食血肉,于几年前被三皇子带到中原,甚至伤了不少权贵。”
楚时泱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活着。”
她清楚那些达官贵人最是精贵,也最为傲慢。
陆公子轻慢地笑了:“能拿钱和权摆平的事情,又怎么会叫回事呢。”
而三皇子本人,就最擅长于摆弄人心和颠倒是非。
她小时跟在三哥身边时,曾亲眼见过三哥将撞破他幽会的侍女,要杀了丢出去。
侍女哭喊着想要求饶,懵懂的小时泱被气氛感染地也跟着发出哭声。
年仅九岁的三哥将哭泣的小时泱抱起来。他俯视着求饶的侍女,语气甜腻,目光阴寒:“既然这么爱哭,这舌头也怪可惜的,干脆就拔了吧,顺便再做个美人瓶。”
“是。”
侍女的鲜血溅到小时泱肉嘟嘟的脸上,成了她此后的噩梦。
一向君子的三哥看到这个场景却笑了,虽然看不清神色,小时泱却能感受到三哥心情极好地顺手抹去了她脸上的脏污。
“皇妹,你永远不会像她一样背叛我,对吗?”
42. 出手
“皇妹,你永远不会像她一样背叛我,对吗?”
楚时泱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回答了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对于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三皇子决不会手软。
“除了他,还有剩下两名也需要你注意。”陆公子简要介绍完归于三皇子麾下的人后,将两份画像一左一右摆在最上面。
左边画像的人虽有着姣好的容貌,却面露困窘,连穿着的服饰上都打着补丁。右边则是一名长相平常的男子。
陆公子特意指向左边画像,道:“我将他单独列出来,是想让你这几日抽出空来设计与他相识。”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选择他的理由并不是为后面的选拔考试,而是提供给你一名人才选择。此人名为杨懿,性格执拗。他幼年家道中落,虽博学广识但因贫穷投靠名门无果,如今母亲病危,正是你接近他最好的时候。”
楚时泱看了陆公子一眼,半信半疑地说:“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陆公子懒散道:“也相当于为我的未来打算。小公子不用担心,毕竟我自认为还算一个好工具,不用白不用嘛。”
沈雁风昨日调查过杨懿,也说:“他说得不假,下午杨懿会前往市集买药,或许会是一个好时机。”
楚时泱知道沈雁风不会伤害她,便收起那份画像,默认同意。
陆公子叹了口气:“我废了半天口舌说的话还不抵沈弟一句话,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沈雁风扯出一抹笑容,虚伪道:“陆兄心里知道就好,倒也不必说出来让人耻笑。”
“贤弟这话可不对,我只是好意没落到人心里,人还算自在。哪像某些人脑子掰开一看全是师弟师弟师弟,恨不得把自己成日栓在人家跟前晃悠。”
楚时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沈雁风皮笑肉不笑:“陆兄是在嫉妒我吗?哎呀,我差点忘了,陆兄如今也快步入而立之年,再不找怕是马上就要白发苍苍了。”
“那贤弟也不必担心我,毕竟年纪稍大也有大的好处,总比还跟稚童一般……沈雁风,快放下那盆栽,它可值百金!”
陆公子和沈雁风混成一团,唯余中心的楚时泱苦恼的揉揉眉骨,实在不想参加这场闹剧。
这是,小徽从门边探出个头,慢悠悠地抬手招呼她道:“兄长又在耍嘴皮子呢,终于来个治他的了。徒儿,快跟为师过来。”
深感脑仁疼痛的楚时泱看到小徽仿佛看到了救星,果断抛下二人跟着她出了房间。
小徽盘腿坐在地上,神秘兮兮地摆出一个卦象:“徒儿,为师刚给你算了一卦,结果算出你几日后有大凶。”
楚时泱:“……”
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坐那听两人扯皮子。
“不用担心,有为师在定能护你安全。”小徽从兜里左掏右掏,终于艰难地掏出来一枚坚硬的方形龟甲,“这是我的珍宝,这枚龟甲的主人可是有着百年寿命,听说熬死了好几代人。坚硬无比,你且拿着这个放在你衣襟里。”
楚时泱敲了一下龟甲,被敲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徽摆手,自信道:“连刀都砍不破,你就放心戴着吧。”
楚时泱起身行礼:“谢谢师傅。”
小徽挠挠脸颊,有点害羞地说:“哎呀,不用这么郑重。护着徒儿是为师应该做的……咳咳,听兄长说你等会还有要事要做,我就给你放半天假,快去吧。”
“好。”
她目送楚时泱走后,在原地待了半天。
“小徽,还看着他呢。”一名男孩坐在高高的房梁上有些不爽地说。
小徽眼也不抬地随手往房梁上扔了本厚重的册子。
小男孩矫健地躲过袭击的书,在空中翻个身轻盈地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你那徒儿怎么把你迷成这样,不就长得帅了点嘛……哎呦,好好好我不说了。每月我找个时间见你还真不容易,陆公子什么时候肯放你走啊。”
小徽不顾地上的凌乱,顺势往后仰躺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放过我吧。”
小男孩知道陆府曾经发生的那点破事,吊儿郎当地蹲在她旁边问:“陆公子还没释怀吗?软禁你多久了,这都好几年了。”
小徽嫌弃地侧过头,看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也确实是我做错了事……你还要在这待多久,叽叽喳喳地真烦人。”
“哼,我就要你烦我一辈子,你管我啊——嘶,轻点,下手真重。”
_
下午,楚时泱特意重新换了一套不怎么昂贵的服饰,与阿琪徒步走入市集。
阿琪有些苦恼地说:“公子,他真的会在这里出现吗?”
楚时泱依着记忆里的画像辨别往来的每一个人,她记得那位杨懿脖子上有一道伤疤。
过了一会,阿琪突然指着被药馆推搡出来的狼狈身影:“公子,是他吗?”
“你都来多少回了,去去去,没钱就别进来,晦气。”
男子被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上,本就不多干净的衣裳沾染上灰尘之后显得更加落魄。
突然的吵闹吸引了不少人聚集在他们周围。
“原来是他,听说杨家之前还算光荣,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你居然还不知道,杨家早年好像是得罪了上面的人,一纸判决下来家当全充公不说,他父亲还入狱了。”
“他之前的亲戚和其他兄弟姐妹呢?都这样看着不管?”
“这可是上面的决定,谁敢冒险来伸手救他,不顺便踩一脚都不错了。”
狼狈的男子随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涨红了脸,他想站起身强装镇定,可发现自己的脚在刚才的推搡中扭到了,竟然丝毫用不上力气。
药馆前的掌柜看门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深觉是一个好机会,反倒顺势开始大声招呼着他们进去:“各位客官走进来看一看哟,我家可都是好药材。你们看,连杨公子都死皮赖脸扯着我们要,还不掏钱想白拿,算回事吗?”
闻言,看热闹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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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哄笑起来。
掌柜摇着脑袋说:“哎,杨公子你可不要不服气,我是为了好听尊称你一句杨公子,谁都知道你们家现在穷得连锅都掀不开,你次次给我打欠条又有什么用?行啦,我这次就看大家的面子上再给你一小袋药包,还不快爬过来谢恩。”
三三两两不嫌事大的人起哄:“给我们表演点才艺,我还能再施舍你点钱,你说是不是。”
“就是!我还有点闲钱,就当施舍乞丐了。”
闻言,杨懿瘦削的手指攥紧地上残破的残石,坚硬的石头刺破了皮肤,殷红的血迹染上泥土,但他并没有低头看了哪怕一眼,而是神情麻木地双手撑地,竟真要爬过去去乞求一丝希望。
掌柜拍着手掌笑:“你们看,他真这样做了,也不害臊。”
拥挤的人群嘻嘻哈哈,不知是谁扔来几枚铜币,高声喊着:“看得不过瘾啊,杨公子,再狗叫几声。”
又有几枚铜币砸到了他身上,声声喧哗,刺骨的疼。
“你是杨公子吗?”与之前戏谑声音完全相反,这是一句充满着温柔与尊重的话。与此同时,一件绣着底纹的外衣轻盈地为他披上,遮挡了他所有的不堪。
杨懿顺着动作往上看去,是一位年纪不大,身形修长的少年。
少年并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目瞪口呆的掌柜,沉稳又不失风度地说:“他要用的所有药材,我全包了。”
……
杨懿与楚时泱在茶馆对坐,他从离开医馆后就一言不发,直到楚时泱命人把一箱一箱药材抬进他破烂的家后,一直低头的杨懿才惶然地抬头拽住楚时泱手腕,声音干涩地邀请他来茶馆一叙。
这也许是杨懿强撑着作为曾经世家公子的身份,最后的尊严。
楚时泱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我名为楚时,你直呼我姓名就好。”
杨懿握紧茶杯,局促道:“多谢楚公子,这些钱我也许一时还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写借据!只要我一有钱我就还给你。”
楚时泱直直地看着他:“我不缺钱,这些给你用上便是用上了,不必还我。”
“可是……”
已经办好事情的阿琪回到楚时泱身边,说:“公子,杨懿的母亲已经安顿好了,并找了大夫在身边守着她。”
杨懿眼圈通红,他不知道该如何能报答大恩,况且还是素昧相识的人。他一下子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重重的声响:“公子的恩惠我无以报答,请容我以此礼答谢。”
楚时泱连忙制止杨懿的行为,将他扶了起来:“我说了不用,快快请起。”
杨懿顿时急得连声音中带点哭腔:“楚公子花费这般力气救我,在下实属感激不尽。公子有任何需要在下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
楚时泱握住他的手臂,道:“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一所求。”
杨懿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他生怕自己不能帮到他让他白白出钱,便说:“公子请说,在下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我要你。”
43. 押注
楚时泱看着他说:“我要你。”
杨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强压着怒意和害怕说:“楚公子恕罪,在下决不是断袖,也无意承居别人之下。这些钱我即使卖了房子去做工也会还你,还望公子自重!”
“?”楚时泱茫然地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莫名觉得自己竟在此时成了传说中强迫民男的恶霸,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那句话的本意是指我素日听说过公子的博学多才,不希望原本灿烂的明珠被迫蒙尘,因而出手救你。”
杨懿本欲死而自证清白的想法被楚时泱的话及时打断,愣了半天,才傻乎乎地问他:“你真的不是断袖,没有在骗我?”
楚时泱暗自嘀咕自己也没那条件啊,但面上非常诚恳道:“真的。”
杨懿深吸一口气,感动的情绪盈满心尖。他此前四处求人无果,打碎了尊严与傲骨将痛苦独自咽在心里,剩下为数不多的自尊也不敢与外人诉说,如今恍然被人认真地肯定自己说自己很好,竟仿佛置身在美梦之中,甚至于害怕到不敢相信。
他声音颤抖地说:“可我现在一穷二白,人脉尽失。”
楚时泱说:“我有钱,公子不必担心。而且那些在你落魄时离你而去的人,我觉得他们并不能称为人脉。”
杨懿不敢直视面前的少年,苦涩道:“可我现在需要照料母亲,可能无法抽出很多时间替殿下办事。”
楚时泱不解:“我不是已经派了人去治疗你母亲吗?也不必担心,她会痊愈的。”
杨懿怯懦道:“我这么笨,万一我把殿下的事搞砸了、弄坏了怎么办……”
他已经完全忘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意气风发,甚至轻狂到连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直到他被打入泥里、被踩到脚下、被轻贱到沦为与乞丐夺饭,才懂世间万难,才知自己不过是人世中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可当他抬头,却看到楚公子专注地回视他,像是在无声地肯定他的所有。
楚时泱道:“你尽管去做,万事有我兜底。”
“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
闻言,杨懿定定地看着楚时泱,只见楚时泱神色坦然,光明磊落。
随着眼睛不知不觉地落下一滴泪,杨懿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抬拳作礼,深深地许下了他终生的承诺:“在下杨懿,将追随主人,死生不悔。”
他,愿为知己者死。
_
“呀,楚小公子回来了,杨懿的事怎么样?”陆公子倚靠在软塌上道。他前不久刚从沈雁风的魔爪下救下珍爱的绿植,一看楚时泱回来,沈雁风此时又不在这里,心一痒,便又记吃不记打地又想调戏她。
楚时泱知晓他只是嘴上厉害,看着风流实际上一点女色都不近,甚至连贴身侍奉的侍女都没有。她毫不客气地随手拿个椅子坐下道:“还好,沈雁风呢?他怎么不在。”
“他给你办事去了,如今想想也该到回来的时间了。”
“办什么事?”
陆公子专注地看着她:“惊喜。楚小公子想知道吗?可以呀,你把耳朵凑过来,我细细地讲给你。”
楚时泱瞥他:“你敢?”
陆公子笑了,说:“人就活一世,我又有什么不敢的。”他看楚时泱不理他,便主动起身,作势就要抬手去触摸她微凉的发丝。
而楚时泱坐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变化。她任凭陆公子将手落在肩膀上,暧昧地停留在她脆弱的脖颈边。
“……”陆公子低笑,微微的震动从胸腔发出,从而共振到楚时泱细枝末节的触感上。拉丝的浓稠蔓延在周围空气里,他歪着头说:“我自认为长得并不算差,但小公子倒也着实镇定得很。”
陆公子的确好看,只是——
楚时泱的视线从他的身上落到不远处的门框边,想了想,善意地提醒他:“沈雁风在那边盯着你。”
陆公子:“……”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极为僵硬,头一卡一卡地转向后边。
沈雁风修长的身影倚在门边。他双手抱臂,细长的眸子眯起,虽然因为逆光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但仍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十分不爽。
他身上带着寒意,显然刚回来,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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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不知是什么心理,反而一直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陆公子瞬间寒毛直竖。
沈雁风看他终于知晓自己的存在,冷淡地撩起眼皮:“陆公子,我想你现在过于健康,好像并不需要治疗。”
“我……嗯……”
“治疗?”楚时泱看向早已乖巧坐好的陆公子,重复着沈雁风的部分语句问他。
陆公子尴尬地笑了笑,将毛毯拢好,并自觉地离楚时泱坐的很远。他不自然地扯开话题:“没什么。咳咳,正好贤弟回来了,我们来谈一下基地的事。”
楚时泱旁边的案几上被放了两张房契。沈雁风坐到楚时泱旁边,解释方才自己不在的原因:“我刚刚是去买房子。”
只是没想到就一会不在,却差点被偷家。
陆公子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下窗边,看到自己精心照料的绿植被妥善地收起来,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楚时泱拿起房契,疑惑地对沈雁风道:“为何要去买房?你要定居在这里吗?”
“……我是为你,我希望你能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这件事陆公子也在参与。”
陆公子在没还见过楚时泱时就私自调查过她,因此也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可能比沈雁风知道的都多。但陆公子见楚时泱乐在其中,便也不拆穿她,只说:“我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楚小公子就当我是在提前投资吧。”
突然得知有希望多活几十年,他便也想从天下分一杯羹。
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
楚时泱思索了一会,出声唤道:“阿琪,你来负责此事进行。”
“是。”阿琪应声凭空出现在房里,接过楚时泱给的房契。
沈雁风偏头补充:“虽然房子选好了,但人还没有齐全,可以再找些人。”
楚时泱问陆公子:“你这边我可以用多少钱?我会还你。”她的确有底气这么说,毕竟她的背后是皇室。
而陆公子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所有。”
陆公子没有说的是,这两个字,甚至还囊括进了他的性命。
他以性命押注。
44. 分析
于是筹备基地的事很快被安排下去,而陆公子说完前面的话便病歪歪地重新躺回到塌上,丝毫不顾楚时泱立刻变得有些无语的眼神。
陆公子舒服地将软毯裹紧身体:“二位请便,非常虚弱的我现在需要闭目养神了。”
今日的正事都做完了,也实在不想旁观陆公子睡觉。楚时泱便琢磨着回去温习一下功课,道:“我先告辞了。”
沈雁风也一同说回去。
就在他们即将要离开房间时,原本窝在床榻上看似睡着的陆公子却在此时半睁开眼睛,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楚小公子,一路小心。”
楚时泱回头看了他一眼,见陆公子已经把软毯裹上了头,显然是拒绝谈话的意思,以为只是普通的临行嘱咐,便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坐到马车上后,楚时泱将目光投向一旁自从将房契交给她之后就一直沉默的沈雁风,挪进一点距离悄声说:“还生气呢?”
沈雁风的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怎么会,我哪敢哦。”
楚时泱解释她方才不避开陆公子的原因:“我是闻见了他身上携带的香味,好似三皇子常用的熏香,想仔细辨别才放任他靠近我。”
沈雁风语气幽幽地说:“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师妹曾经还近距离接触过三皇子殿下,真是小瞧师妹了。”
楚时泱没有理他带着冲天醋味的话,而是心想:那要是沈雁风知道三皇子曾经还抱过她,甚至有过亲手帮她穿衣服的举动……算了,为安全和接下来的安静起见,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所以,你是怀疑陆公子与三皇子在这两天见过面。”沈雁风却率先说起正事。
楚时泱点头:“是,这个熏香为宫廷独制,碰过衣服后可维持三天。因此我敢断定,陆公子与三皇子在这两天内曾私下见过面。”
沈雁风若有所思,这条信息是他不曾知道的,如今既然师妹点出来了,那么陆公子的立场就突然显得模糊起来了。他提起另外一个话题:“你可知淮城的一战,背后是有三皇子操纵吗?”
闻言,所有曾经被楚时泱忽略的事件就像有了跟线一样瞬间串联起头尾,连带着淮城与盂城的关联也随之愈发清晰。
她道:“这件事我此前不知……我曾在寒香寺里见过三皇子,他身边的随从有提到过盂城的事。如今想来,若淮城的战争与他有关,那么盂城怕也是难逃一劫。”
但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三皇子不选择待在安全的京城,反而跑来属于边境之地的淮城,并与敌国私联,从而一手策划淮城的攻城战。
淮城失守,理应对属于皇子的他无任何好处。即使是为了皇位,也不应该会采取这么冒险的措施才对。
沈雁风看向表情显得有些费解的楚时泱:“假如你是三皇子,以三皇子的视角来看待几个事件的发展,你会怎么想,后续又该会怎么做?”
三皇子在她的记忆里,最初其实是属于她上面三位哥哥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他极善于隐藏在太子和二哥的后面,几乎所有出头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因此虽然生母并不得宠,他却依旧在皇子间混得如鱼得水。
若不是她意外和侍女一同撞见三皇子的私事,恐怕她到现在都会以为三皇子只是一位为人内敛的谦谦君子。
楚时泱道:“若我是三皇子,依靠皇权加上利用常佑的弱点,极易拿到淮城的兵防图和具体兵力信息,加上……等等,那这么说恐怕那位芙姑娘就是三皇子的属下!”
“不错,我在治疗濒死的常佑时,她曾作为刺客行刺我,而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不留常佑的活口。我想在三皇子的计划里,只有确定常佑的死亡,才能确保淮城必破。只是他没有料到常冉师姐和你我的变量。”
“那假设常佑被刺杀,淮城按他的计划失陷,这道消息一定会传到京城……盂城作为紧邻淮城的城池,淮城城破,盂城也肯定会受到影响,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楚时泱苦恼地揉揉头发,她始终想不通三哥做这些事情的目的,而且这招棋子太危险了,不论是对皇位还是三哥本人都应该害处远远大于利处才是。
沈雁风已模糊地感觉到三皇子真正的意图,但三皇子的意图并不会影响到他与师妹,而他调查三皇子也是因为师尊的命令,因此只是一晒:“无碍,你只管几日后的考试就好了。”
“也对,救常冉师姐才是第一要事。”楚时泱放弃了思考,反正她又不会参与到将来的夺嫡之中,便道,“你之前在常府时曾经说有让我顺利过拜师典礼的方法,还作数吗?”
沈雁风身子一歪:“这个呀——”他拖着长音,看着楚时泱越发忐忑的表情,懒洋洋地说:“唉,可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有点不太想说,怎么办呀?”
楚时泱:“……”
原来之前那么久都不提这个事,是在这等着她呢。
沈雁风含着笑,明显带着恶趣味地望着她。
楚时泱嘟囔道:“不就是……算了,你想怎么做才能不生气?”
沈雁风却说:“我哪有生气,而且师妹在陆府不是玩的很开心吗?”他表情愉悦,甚至嘴角上扬,看上去好似真的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心情颇好——
但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却完美地出卖了他。
楚时泱叹着气又解释了一遍:“陆公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雁风对自己这么执着,但能少点麻烦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是吗?”沈雁风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道,“可是陆公子却好像不这么觉得,甚至还屡次得意扬扬地在我面前说些不讨喜的话,真是让我非常困扰呢。”
楚时泱此时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一位出轨的丈夫在面对无理取闹的妻子。
她赶紧摇头打消这个简直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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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主动用自己的手覆盖住沈雁风攥紧的手背,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以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师兄你放心,这些见鬼的感情对我没有意义。我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快速通过选拔考试,你就告诉我呗,好不好啦。”
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木头。
沈雁风:“……”
他气极反笑,反手按住楚时泱的后领,迫使她身体失去平衡倾向自己,瞬间与她极大地拉近距离:“师妹可真是无情啊,我现在倒还真的有些同情陆公子了。”
楚时泱慌乱之下按住了沈雁风的身前,春衫质地本就偏薄,炙热的温度便一下子传了过来,与极冷的话语成了鲜明的对比。
头顶上的话语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着:“要是早知道师妹这么笨的话,我就应该让你好好地待在药仙谷里……外面这么乱,又是战争又是伤亡,到处还有着野花野草,花花绿绿地看着真是不开心呀。”
沈雁风露出一个极度不愉快的表情,声音压抑:“而且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也少不了伤亡,真是个让人非常不妙的预感呢。”
楚时泱拍了拍他的后背。
沈雁风语气平静,却蕴含着风雨欲来的风暴:“有时候真会有些危险的想法……但一想到如果吓到了师妹,是不是会有点得不偿失?师妹知道是什么吗——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不然就不会仍选择待在我身边,而是一定会大声骂我臭流氓吧。可是这样想想好像也不错。”
楚时泱喉咙紧了一下,犹豫地说:“这个……咳……你先放开我。”
沈雁风这时却终于显露出符合他年龄该有的孩子气。他将楚时泱按在怀里,同时把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脖子边,蹭了蹭,声音闷闷地拒绝了她:“我不要。”
楚时泱觉得自己现在都不能呼吸空气,她被牢牢地困在沈雁风怀里,丝毫动弹不了,仿佛重现了上次泡温泉的场景。
她忍受够了沈雁风的胡话,现在非常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叫阿琪出来用暴力来结束掉这一场闹剧。
沈雁风还不知道“木头”的想法,只觉得怀里的人软软的,仿佛严丝合缝嵌在他怀中一样,舒服极了。他就像偷腥的大猫一样抱了几秒,在楚时泱终于忍不住将阿琪叫出来之前,才恋恋不舍地主动松开她,并坦白道:“其实我当时对你说有必能通过拜师典礼的法子,是骗你的。”
他说那些话最初的原因,其实只是想让师妹主动邀请他——事实上也是如此,假如他没这么说,这个绝世大木头绝对会头也不回地抛弃他然后独自上路。
楚时泱磨了磨牙,自从离开药仙谷之后,她第一次久违地又有想揍沈雁风的冲动了。
沈雁风老实地挨了她一拳,他现在心情极好,笑眯眯地说:“不过师妹也不用担心,就算你通过不了最终的考试,我还有一计。”
“什么?”
他故作神秘地说:“抢。”
45. 陷阱
下一秒,沈雁风被无情地踢出马车。
伴随着楚时泱恨恨的一句:“如果明天你不把济生丹给我抢过来,这三天你都不要跟我见面了。”,沈雁风艰难地维持着帅气的姿势完美落地。
可惜并没有人欣赏,唯有马蹄刨出的一小片尘土来权当敷衍至极的喝彩。
沈雁风摇摇头,自言自语地不解道:“奇怪,我觉得我倒也没说错。”他转了个身,双手放在脑后慢吞吞地在树林里走向与回去相反的方向。
马车里,楚时泱气得脑子一片嗡嗡,她这回可真是所谓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听了一大通废话不说,还被搂搂抱抱地占便宜,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楚时泱攥紧膝盖处的布料,往日受的良好教养让她实在是搜刮不出脏话,只能翻来覆去地低声怒骂:“臭流氓、登徒子、骗子!”
她第一天见到沈雁风就应该转身就走,不,当时就应该把他拽下来一起粘满到处都是的草屑和恶心的绿色汁液,谁也别嘲笑谁。
楚时泱觉得自己的想法足够能报复沈雁风,脑海里勾画了一个哭泣的他向自己求饶,心情顿时变得好了很多。她出声问马夫:“还有多久到地?”
这次回去的路怎么感觉格外的漫长。
马夫闷闷的声音传来:“姑娘,前面的路堵了,要不要换一条路。”
楚时泱掀开帘子探身往前看,的确跟马夫说得一样,以往惯走的路此时被围了一道栅栏。她看了一眼马夫,马夫戴着宽大的帽子,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但这辆马车是由陆府牵来的,以往有过几次最终都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
楚时泱按住渐渐升高的危险预警,勉强同意了马夫的要求。
马夫从那之后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状态赶路。
楚时泱试探性地出声:“阿琪?”
“我在。”
安静的纤细身影出现在门帘外面,她半跪在被吓了一跳的马夫旁边。
楚时泱忙将阿琪唤进来,看到她终于算是放下心,说:“阿琪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阿琪不假思索地说:“好。”
“此前房契的事,你已经办好了吗?”她本来其实对阿琪的出现并不是抱很大的希望,毕竟从吩咐阿琪拿房契到现在,拢共也不超过半个时辰。
阿琪道:“我将房契交给杨懿后就回来了,保护你是我的唯一要务。”在她眼里,什么事都没有楚时泱的安全重要。
楚时泱长长出了一口气,小声道:“也是。”不过有阿琪在她就不怕了,她转而问起杨懿的事:“杨懿有说什么吗?”
阿琪回想方才的场景,一板一眼地描述:“我将房契给他之后,他什么也没问就直接应下了,然后让我带话给你,称他就算是不睡觉也会做好,请殿下放心。他还说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对他说,他一定会改正的。”
楚时泱忍着笑说:“那你当时是怎么回他的?”
阿琪轻轻歪了一下头:“我就说了好……嗯,不可以吗?”她抱怨地补充:“他好多话,我只记得这些。”
楚时泱想了一下杨懿满脸紧张地保证了一箩筐而阿琪只说了一个字的场景,不由得笑出声,放松地说:“没关系,记住这些话也很辛苦的,我觉得阿琪已经很棒了。”
阿琪深感赞同地点头:“下次我会……”随着弯刀的破空声,她下意识地将带着笑的楚时泱推出马车。
“反应还算不赖嘛。”阴冷的男子声音附在阿琪耳边,犹带几分蚀骨的寒意和玩味,“只是这一刀,你还能躲得过吗?”
“阿琪!”
阿琪沉沉地闷哼一声,她右边的手臂瞬间被破开一道绽放出皮肉的伤痕。
袭击者双手各持一个弯刀,头发被发带草率地束着,衣着暴露,肌肉隆起。
滚在地上的楚时泱认出了他——是陆公子提过的,三皇子的属下。
阿琪忍着剧痛,面不改色地躲过男子的下一刀,稳稳地站在楚时泱的前方以保护她。
马夫早已不见踪影,马车上唯留男子一人。他手中的弯刀仍滴着鲜血,眼睛却紧盯着二人,唇角勾起一道不屑的弧度:“可笑,居然靠女人来保护你,真是个废物。”
实际上就是女子的楚时泱厉声喊道:“……你究竟是何人!”
“将死的人,不配知道老子的大名。”男子握紧双刀,直直地冲楚时泱而去。
阿琪迎面接下男子的攻势,兵器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锵——
她两只脚深深地踩进松软的泥土里,没有退开半步。
男子讶异地看向她,余光瞥到想要逃跑的楚时泱,飞身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朝楚时泱逃的方向追去——
在刺杀前,三皇子只对他说要把名为楚时的男子杀掉。
“你的对手是我。”阿琪同时挡在男子的面前。
弯刀贴着她的头部割下了几楼发丝,但她脸色仍是没有任何变化,而是趁机执着长剑刺向男子的胸膛,坚定地说:“要想杀她,先踩过我的尸体。”
男子身子打个转,侧身躲过长剑:“你倒是挺忠诚,只是实力还不够……”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阿琪流血的右臂,“如果你没有受伤,经验再多一点,可能还有点希望。”
阿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才从流出的黑血意识到他的弯刀有毒。
“永别了。”就在阿琪松懈的一刹那,弯刀翻转,瞬间飞了过去。
“小心!”楚时泱瞳孔微缩,纵身帮阿琪挡下这一刀。刀身划破了她的衣身,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幸好她是从侧身扑过去的,没有让刀刺中要害。
两人滚在地上,分不清是谁的血,也分不清目标。
男子啐出一口唾沫,高看了楚时泱两眼:“你居然没有直接逃走……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就一起受死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臂向上一抖,做出了一个回避的动作——
尽管这样,弯刀仍受不住他控制地滚落在地上。
苍白着脸色的阿琪半跪在地上,将楚时泱用力地护在身后,重复了一遍:“我说过,想杀她,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从幼时在宫中一直想杀楚时泱却在马上要得逞的时候放过她的那一刻、从在药仙谷里受安沐尘命令再次见到她心情复杂的那一刻、从与楚时泱相伴的点点滴滴的时刻、从见到楚时泱为常冉师姐奔波和为受难的百姓落泪的那一刻……一直独行的她就默默地将楚时泱纳进了自己的保护领地里,并认了楚时泱为自己唯一的主人。
保护她的主人,是她此生唯一的信条。
阿琪的举动让习惯在草原里独行的男子有些吃惊,他有些不理解地蹙眉,但很快放弃了这种显得完全没有意义的思考。
男子向后弯出一个近乎称得上柔韧的动作,而后捡起弯刀,与阿琪展开残忍的搏斗——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厮杀。
好痛!
楚时泱从来没有受过伤,她向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背,看到了满手的黑血。
是血……
曾经被三皇子命人杀死的侍女又浮现在她的面前,死不瞑目的眼神在瞪着她,没有舌头的嘴在空洞地张着,鲜血流了出来,覆盖了她整个视野。
不,不是我!
被杀死侍女却没有放过她,而是用嘶哑的声音高声质问她:凭什么,凭什么不救我?我还年轻,才十几岁,为什么就单单是我死去?
楚时泱跪在地上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好害怕,我好想逃。
退缩的冲动席卷了她整片脑海,成为了主宰她的唯一想法。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在宫中享受众人的侍奉不好吗?世间的难事与我又没有关系,就像个无忧无虑的乌龟一样,安然地蜷缩在由母后构建的厚重龟壳里,每天只需要吃和睡,然后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不负众望地生下几个儿子后安静地死去……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结局难道不好吗?
楚时泱茫然地回头看向簌簌作响的树林,以及蔚蓝如水洗的天空。
阿琪已然遍体鳞伤,她捂住胸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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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一双清目不服输地回看着游刃有余的男子,继而对仍在原地的楚时泱厉声喊道:“公子,快逃。”
男子毫不顾忌地将后背展示在楚时泱面前,他知道这种文弱的中原男子大多都是个软蛋,多得是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谈拿起刀来刺他。
看,连保护她的阿琪都在叫她逃。
楚时泱爬起身,脚步在向后退。
她眼睁睁地看着身受重伤的阿琪又被刺了一刀,渐渐落了下风。
可是,阿琪即使是死,也是因为护主而死,就像那名侍女一样,是死得其所吧?
楚时泱落下了泪,拼命地说服自己: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在意。
一道沾上血的弯刀扎在了楚时泱想要逃跑的脚前,戏谑的声音在身后远远地响起:“喂,那位中原人,在原地乖乖等着,下一个就是你。”
尽管浑身伤口被拉扯的疼痛极其难忍,但阿琪的长剑仍是不偏不倚刺中男子手臂。她压下声音,语气确凿:“我绝对会杀了你。”
“是吗?”男子咧开笑容,俯身极速倾近,“那么——就看你的能耐了。”
楚时泱害怕地摔倒在地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幻觉想要拉扯着她堕下地狱,冰凉刺骨的泥潭淹没了她的身体。
好像,死在这里也不错?
她可以借助这次的袭击结束掉自己的人生,让自己不用再受苟延残喘的病痛折磨,也不用再收拾遍地鸡毛的人生,唯一对不起的只是去世的常冉师姐吧?可是她马上就可以去陪她了,顺便撒撒娇再赔礼道歉,没有底线宠她的师姐一定会原谅她的。
楚时泱的眼神慢慢灰暗下去。
早知道就不要叫阿琪出来了,白白陪她弄了一身伤……
可是,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自己真的能抛下在宫中等着她的母后,能抛下希望女儿复活的常夫人,能抛下世间的所有牵挂而选择逃避吗?
“在临行前,我的孩子,你要记住这一句话。”温柔的目光看向了她,安抚了她所有的无助,“你的名字中楚,是国姓;时,是继承的字;而泱,是诗经《小雅.瞻彼洛矣》中的瞻波洛矣,维水泱泱。”
“你名为楚时泱,其原意为:愿福禄聚之你身,再保国家之安邦。”
“所以,我的孩子,在外面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吧——只是你要记得,你的背后是皇后一脉,你的底气是皇室的底气,你不用卑躬屈膝地朝任何一个人下跪,也不用害怕任何一个人。”
是的。
楚时泱,
你可是理应受到万民敬仰、地位高贵的一国之公主。
决不应该无名无姓地死在荒凉的树林里。
雪亮的弯刀无声无息地被人拔了起来,剑影折射出坚毅的侧脸。
况且,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沈雁风一定会嘲笑她的吧?
男子的余光瞥到沉着脸走来的楚时泱,却仍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一个从来都没有杀过生的脆弱公子,又如何会拿起锋利的刀刃?
濒临死亡的阿琪脱口而出:“楚时泱,小心!”
楚时泱硬生生忍下了前所未有的疼痛,在男子变得讶异的视线下,镇静地挥出反击的一刀。
从此——
楚时泱的双手,第一次沾染上了鲜血。
另一边,陆府。
陆公子和小徽安静地双膝跪在地上,垂头等待主人的命令。
大堂之上,一名长相阴柔的男子坐于上位。他衣着华丽,玉饰琐碎,纤长的睫毛下是如琉璃般美丽的眼珠。
“三皇子殿下,已经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楚时不可能活着。”陆公子恭敬地禀告。
“走上前来。”
“是。”
陆公子屏着呼吸,生怕惊扰到身前的贵人。
下一秒,他的脸庞被细长的手指夹着,被迫扬起下巴。喉咙滚动,连咽下口水的声音如此分明。
“我可是听说,你好像爱上了那位楚公子?”
46. 疯子
三皇子道:“我可是听说,你好像爱上了那位楚公子?”
他的目光犹如被头狼盯着企图逃生的猎物一般打量着陆公子,丝毫不掩饰其背后的阴狠以及怀疑。
陆公子保持着被迫扬起下巴的动作,镇静地回道:“属下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
三皇子的手指陷进到他温热的皮肤:“我倒不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如何值得你这般周折,陆銘。”
听到三皇子直呼自己的名字时,陆銘瞳孔微颤,连带着跪在大堂的陆徽的头也垂得更低了些,像是唯恐惊扰到某些存在。
“不愿意回想自己的名字吗?也是,毕竟陆府那一场大火烧去的,可不仅只是你的过去……”三皇子将手指撤离,状似无意地说:“但那些陷在烈狱里的灵魂,陆銘,他们可是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啊。”
伴随着三皇子的话语,陆銘的眼前仿佛闪烁出模糊又危险的火舌下,是仿佛让能人粉身碎骨、吞噬掉一切的悬崖。
他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低低地应道:“是,殿下。”
三皇子极为擅长打一个棍棒后再给一颗甜枣。他虽然双眼仍牢牢地盯着陆銘,身子却向后放松地仰靠在红木做成的雕花倚背上,笑意微浓:“这次你做得还算不错,可想讨什么奖赏?”
陆府大堂已被重重黑影围住,像是只森严的铁笼罩在陆府之上,仿佛连只麻雀都逃离不开。原本留在府内侍奉的侍女小厮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待在外面,随时静候里面的传唤。
陆銘眼皮微抬,注视着眼前绣着华丽暗纹的膝处布料:“为殿下做的这些,是属下的分内之事,不敢乞求分毫奖赏。”
“也是,你一向谦虚,起身吧。”
“谢殿下。”陆銘顺着三皇子扶他的姿势站了起来,三皇子的属下同时双手呈上一枚丹药。他见状,知晓三皇子差不多该离开了,于是虽然仍保持着垂头的动作,眼神却忍不住松快些。
终于能把这座大神送走了。
然而三皇子却看着陆銘喉咙滚动,明显艰难地咽下对他来说硕大的丹药,而后目光向下,落到陆銘被层层衣襟锁住的高领,饶有兴致道:“如今已经快进入夏日了,你不热吗?”
“?”一直盼着三皇子走的陆銘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几套说辞,但哪一个都显得不适合答复这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的问题。
怕冷?好荒谬。
生病?其实只是习惯而已。
个人特色?我到底在胡想什么。
于是,一向机敏的陆銘,在三皇子玩味的注视下,竟愣在原地,头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_
另一边,树林里。
寒光闪过,两枚弯刀,一前一后插进了不同的身体里。
“怎么可能?!”
“楚时泱!”
浅绿色的草地经过一番打斗后已经看不出原本安宁的样子,远处长长的枝叶上落下一颗鲜亮的血珠,隐约能从中窥见出几分激烈。
男子半跪在地上,他的胸前插入了一个弯刀,瞳孔微微放大,嘴边流出一道血迹。
楚时泱在刚才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跌倒在地上,呼吸艰难粗重,清晰的视线在沾染上水雾后变得模糊不清。
好疼啊,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疼得甚至现在就想立刻去死……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刚刚很勇敢吧?
如果能活着回去,她一定要好好炫耀才行,让那个沈雁风好好看看,自己才不是什么柔弱的人,可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还要告诉师姐,师姐一定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时泱真棒吧。
楚时泱的眼前渐渐变黑,她支撑不住软下身体,本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冷硬的地上,可是下一秒,她落入的却是一个十分柔软温暖的怀抱。
是沈雁风。
沈雁风抱紧了楚时泱,素日里一向游刃有余的表情在此刻显得格外惊慌,连带着眼底也沾染上水意。
怎么可能……明明刚刚在他身边时还好好的。
是谁袭击了她,是谁!
沈雁风漆黑的瞳孔落到准备爬起身的男子,看到他单手撑在地上,目光阴寒,还想着挣扎。
男子伤得还不算重,楚时泱并没有成功刺中他的要害。他心想这次只是轻敌,自己能把她们千刀万剐。然后带着两个、不,三个头颅去见那个中原男人,领了奖赏后回府里喝几杯热酒拥着暖香……
他想着想着,明亮的场景却突然一晃。
“我说过,我绝对会杀了你。”
阿琪脏兮兮的脸上溅上一道新鲜的血迹。她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一刀,确保男子死透后,才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他的尸体,踉跄地走到主人旁边。
她和沈雁风冷淡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嫌弃的眼神。
一个无声地在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还不如趁早滚回药仙谷。
另一个无声地在说你居然连自己的主人都保护不好,要你何用。
然后两个人集体翻了一个白眼,一切的攻击尽在不言中。
楚时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两个人又在吵架,急切之下腥气上涌,她吐出一口黑血,无力地靠在沈雁风怀里。
“师妹!”
“楚时泱!”
沈雁风和阿琪很快地将视线落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关心的人身上,没有再看对方分毫。
楚时泱拽住沈雁风的袖子,勉强地在最后清楚的意识里,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呢喃似的说出她自从刺中男子后最想在他面前说出的一句话:“我,很厉害吧……”
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勇敢过,甚至连血都不怕了。
“……当然,我的师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随着一声轻柔的叹息,沈雁风小心地避开楚时泱的伤口,打横抱起了她。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回到摘星楼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楚时泱的房间。
“你离我远点,我不要,我不要!”
“师妹,忍一下就好了,很快的啊。”
“不行,我怕!”
沈雁风将毛巾拧干,压下眉眼,略显不快地说:“我就数三声,过来。”
楚时泱缩着脑袋,犹犹豫豫地看向已经处理好伤口的阿琪,见阿琪也不过来帮自己,才委屈地一点一点挪动身子。
拜托,那可是要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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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插着刀拔下啊,谁能不怕!
但话又说过来,她能不能一直带着这把刀活下去?与它和谐共生,突然觉得好像也挺不错。
沈雁风一眼就看出来楚时泱脑海里在想着什么荒谬的事情,他只说:“3、2——”
楚时泱可怜巴巴地埋怨沈雁风:“你就不能趁我晕过去的时候一口气拔下来吗?非要等我醒过来才弄。”
沈雁风也不说话,他看了一会楚时泱,目光又转到闪着银光的匕首上。
“沈雁风!”
在楚时泱惊恐的眼神和阿琪诧异的视线下,沈雁风果断地将匕首深深地捅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简直是个疯子。
沈雁风道:“师妹,我说过,我很不喜欢你受伤。”
“什么时候……”楚时泱渐渐停住了自己的话语,后知后觉地想起沈雁风白天在马车上对她说的一些话。
“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的想法,也不可能真的枉顾你的意愿选择去砍下你的双翼。”沈雁风朝快要哭出来的楚时泱伸出了手,眸色晦暗,“所以,你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
楚时泱真的被他的疯狂吓到了,甚至连他什么时候靠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漆黑逐渐放大,从而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沈雁风将她锁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叹声道:“师妹,乖,听话。”
随着剧烈的疼痛,楚时泱忍受不住地蜷缩在沈雁风怀里。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又被强制地用力展开。
“怕痛的话,就咬在我的肩膀上吧。”
楚时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说:“可是……你已经受伤了。”
沈雁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他将手放在楚时泱的头发上,轻柔地强迫她靠在自己身上:“你平时不是最想打我吗?这回给你机会还不用,没见过这么笨的。”
楚时泱恨恨地咬了他一口,可紧接着她就受不住地抱紧沈雁风。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她流出鲜血的伤口被细密的药粉覆盖,痛苦的哀嚎被柔声的安慰取代,连带着落下的眼泪也被温柔地拭去。
她想逃离原地,但身体却被牢牢地桎梏住。
楚时泱带着哭声,饱含着浓重的痛苦:“师兄,我好疼。”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尽管瞳孔因为哀伤而颤,但沈雁风的双手却没有分毫颤抖。他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将受伤的楚时泱完整地包扎好。
暗黄的房间里,阿琪沉默地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个人,她知道处理伤口是必须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沈雁风居然会疯狂到自残——
这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安沐尘第一次捡到沈雁风的那一天。那时,年幼的沈雁风像是从互相残杀地狱里被人硬生生拔起来放到人间一样,四肢干瘦,瞳孔里没有丝毫光亮,只有沉沉的死意。
而现在,习惯于人间的沈雁风抚着楚时泱削瘦的脊背,就像揽着珍宝一样浅声哄道:“已经结束了,师妹真的很厉害。”
楚时泱的额头渗出汗珠,她的下巴抵在沈雁风的肩膀上,茫然地看向跳动的火烛。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47. 考验(一)
微弱的光芒逐渐快要彻底熄灭,纤瘦的人影靠近,将快要燃尽的烛火替换上新的灯芯,随后轻轻关上门,体贴地为身后的二人留出独处空间。
随着房间被照亮,木质的地板上随意摆放着沾染上血迹的布以及残留着血肉的匕首。昂贵的外衣半耷拉在地上,被血水打湿了半边袖子,但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去注意它。
楚时泱已经重新换好新的衣裳,她跪坐在床榻上,目光定格在沈雁风撩起的衣服下因为疼痛而溢出汗珠的皮肤。过了一会,她才出声道:“我……来帮你吧。”
沈雁风手顿在原地,懒洋洋地扯出一抹笑容:“明明刚才还哭着向我求饶……怎么,现在又不怕我了?”
听到熟悉的欠揍话语,楚时泱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被他激怒,只是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你。”
“也是,毕竟白日里踹得力度之大,使得现在我的腰还在疼呢。”沈雁风仰靠在床头,将手中的纱布拍到楚时泱手上,“那,请?”
受伤的少年含着笑,躺在床上邀请着她。
楚时泱告诫自己不要被美色误导,她沉下心,尽全力将眼前紧实的皮肉看成让人毫无欲望的猪肉。
她也确实做到了,包扎的手法极其稳当,眼神里完全没有对异性的害羞,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对食物的渴望。
沈雁风:“……”
他有些不愉快地找茬:“轻点,力道重得像谋杀我一样。”
楚时泱刚刚被他妥善地包好伤口,于是真的听从了他的命令。
沈雁风又说:“太轻了,是没有吃饭吗?”
楚时泱加重了力度:“那这样可以吗?”
沈雁风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师妹,恃宠而骄道:“又重了,你行不行……”话还没说完,他就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我亲爱的师兄,这样,总可以吧?”楚时泱将纱布狠狠地拧紧,礼貌的微笑中透出一丝杀气。
她就不该对沈雁风抱有什么诡异的幻想。
“力气真大……”沈雁风在楚时泱充满杀气地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又半拖着长调说,“好啦,我这回是真渴了。你看,伤口还疼着呢,好师妹就帮我倒一杯水吧。”
楚时泱半信半疑:“真的?”
沈雁风无辜地眨眼:“真的。”
“不要耍什么花招。”楚时泱给他的伤口扎了个漂亮精致的蝴蝶结,才起身准备去拿水杯,“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放心,我不会动的。”
楚时泱刚一抬脚,就听到伴随着一声轻笑,从她的手腕处就传来不小的力度,让她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师妹,你怎么能这么听话。”
少年将呆愣的少女困在身下,尽管因为动作颇大而散下了一些碎发,却遮挡不住明亮的双眼和明晃晃的笑意,满满当当地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楚时泱侧过头,恼羞成怒地直呼他的名字:“沈雁风!”
“听到了听到了,我的耳朵都快要聋咯。”沈雁风口中虽这么说,身体却不肯让去分毫,状似无奈地说:“这么笨的师妹,谁的话都信,以后可怎么办呀。”
楚时泱被他密密实实地困在怀里,耳尖泛上红意,想要挣扎:“反正也轮不到你管,快给我让开。”
“哎呀,轻一点,好疼。”沈雁风眉头向下,嘴角下瞥,表情痛楚。
楚时泱担心他的伤势,便当真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向下,还问了一句:“我不动了,要不要再上一点止疼的药?”
“好像是的,药粉上的确实不太够……”沈雁风捉住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腹肌上,在楚时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视线中,还覆盖住她的手往下按了一下。
微硬,还带有弹性。
沈雁风挑起眉,语气很欠地补了一句:“我需要师妹亲自帮我看一下伤势。”
“沈、雁、风!”
羞意和怒意顿时一起冲了上来,楚时泱翻身跨坐在沈雁风身上,双手环住他的作势去掐他:“你居然还骗我。”
楚时泱身子坐得不稳,沈雁风隔着衣服扶住她的双腿,面带着笑,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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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地任她掐:“我这次可没有骗你。师妹也是学了医术的,帮我看看说不定还能让你精进一下看病本领。”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课上都是睡觉!
楚时泱脸气得瞬间涨红,但又因为他的伤势不能真打他,只得恨恨地将握紧的拳头捶在沈雁风脸旁,拳头与布料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你到底认不认错?”
“那得看我有什么后果了,”沈雁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闲闲地说:“当然,要是太重的话——”
楚时泱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沈雁风唇角的弧度渐深:“我依旧会明知故犯。”
果然还是和他同归于尽吧!
就在楚时泱真的想拉着沈雁风一起“死”的时候,紧闭的房门传来几声敲门的声音。
“楚公子,有你的信件。”
是店小二。
楚时泱和沈雁风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她下床将门拉开一条缝,谨慎地问店小二:“是谁寄过来的。”
店小二摇摇头。天色已晚,他本就准备歇下却被人叫出来要送信,因此也不由楚时泱再问,他直接将信交给她然后道:“只知这封信是点名要交给你的,我就先退下了。”
店小二告辞后,楚时泱重新把门关上,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封信件。
“寄信的是谁?”
楚时泱将信递给他,说了三个字:“陆公子。”
沈雁风原本放松的眼神瞬间变得警觉,他直接道:“烧掉它。”
他自从在树林里见到受伤的楚时泱和刺客,就知道陆公子已经向三皇子出卖了他们。而且,就算陆公子是有自身立场,他也决容不下楚时泱的旁边存在任何危险。
楚时泱却按住他的手,摇头:“不,他应该并没有出卖我们。”
从当时那位刺客一开始就称要找姓楚的男子时,就足以证明陆公子没有告诉三皇子她的真实身份。而且在出发之前,陆公子也曾隐晦地提醒过她路上会遇到危险。
最终,沈雁风到底还是尊重楚时泱的想法,选择打开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