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先别死,王妃要捅第一刀》 第四十七章 太激烈了 这话声量不大却很伤感,像是一记重锤,嗡一声捶得殷皎皎目瞪口呆。 这梦实在太离奇,她的父亲不像父亲,她的夫君也不像夫君,他们突然都改换了面目,尤其是萧元驰,居然能说出那种话,那种比戏本子上书生哄骗小姐的情话还好听的话。 难道她的死对他来说是个意外? 殷皎皎捂住胸口,试图平复急促的心跳,她不断告自己都是假的,是做梦,可仍不能克制的想要看一眼萧元驰。 说出这种话的萧元驰该是个什么表情呢? 她缓缓回身,入目却是帐顶。 ? ?? ??? 殷皎皎茫然的望着熟悉的帐幔,四喜如意的暗纹,每一缕都是那么的眼熟,没错的,这是她的床。 所以,萧元驰呢? 她忙要起身,刚支起手臂,腰间一阵酸软,她哎呦一声又躺了回去。 好梦果然不长久,昨夜的点点滴滴渐渐回到了脑海,那些难堪的现实就扑面而来了。 现实是,在临走的当口她没能潇洒再见,反而酒后乱性,又和萧元驰搅在了一起。 若是不错的酒,乱也就乱了,偏又是个没什么酒劲的酒,乱的内容历历在目,想忘都忘不掉,一不小心就得想起点不该想的。 殷皎皎扶额,余光扫向四周,和上回不同,这回周遭整洁,床榻绵软,甚至连身上除了酸痛外也没有更多不适,想来是有处理收拾过。 萧元驰从不留心做这些事,这回居然留意了? 殷皎皎眨了眨眼,没来由的又想起梦中那最后一句,心再次乱跳起来,她捧住脸,恶狠狠道:“连梦话都能心动,你真是没救了!” 她自言自语自我教训了一会儿,总算彻底清醒,算了,左右也到此为止了,句号虽不圆满但总算是画了,去了南山寺她与萧元驰这辈子也算断了一半了。 是了,南山寺! 殷皎皎猛地看向窗外,外头天光大亮,瞧着至少已是晌午了,怎地还未出发? “秋茗!” “王妃。”秋茗这才应声进房,“您终于醒啦。” “嗯。”殷皎皎皱眉道,“几时了,怎地还未出发?” 秋茗一边招呼婆子上来布置洗漱,一边道:“王妃,您睡了一天一夜,原定出发之日已过。” “什么?” 殷皎皎猛地要坐起,秋茗忙扶住,她笑道:“王妃莫急,王爷说了,往后推上两日照旧出发。” 殷皎皎瞪大眼睛:“一天一夜?” “嗯。”秋茗脸一红,“酒醉那晚的后半夜,您便发了烧,整整一日都昏昏沉沉不能醒转,连胡话都不说了,董神医看完诊后发了好大火,说是,说是……太激烈了。” “……” “当然。”秋茗咳了一声,“董神医说王妃是姑娘家做不了主,都是王爷的错,方才他送完新药,又去找王爷发火了。” …… 王府书房,董神医的愤怒压不住一点。 “即便王妃的伤口恢复的不错,但只是表面,内里如何还得再看,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累着不能气着,务必要给她的身体创造足够平稳的恢复期,王爷您倒好,肆意妄为,让她喝酒不说居然还行房,行房不说居然还” “董老!”萧元驰忍不住打断,“她……今日如何?” 董神医悻悻道:“还能如何,有我在焉能不好?” “辛苦您了。”萧元驰歉然道,“此事……是我失策,日后,必不会再犯。” 董神医瞧他不自然的神色,也知自己话说造次了,血气方刚的男女,拜过天地的夫妻,日日见面,擦枪走火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又碰上皇帝贬谪,心情郁闷之际奉上软玉温香,便是萧元驰再冷静自持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罢了,左右王妃只是劳累过度令体内残存的毒素激荡,不算大事。”董神医缓了语气,“去了南山寺,我再仔细给她调养一二,待您归来,保管给你一个活蹦乱跳无病无灾的王妃。” 萧元驰闻声,身形一顿。 “南山寺……”他沉声,“说起这个,董老,我需要您一句话。” “王爷请说。” 萧元驰踱了两步方才开口:“只要有足够安全的环境,你有把握能让她康复,对吗?” “这是自然,南山寺乃是皇家寺院,又有你手下亲卫护卫左右,王妃只要不天天和人打架便无不妥。” 这话不知哪里逗笑了萧元驰,他轻笑出声。 “以她的性子,真说不好会不会和人打架。” 董老摸着胡子,当真思索起来:“有您的亲卫在加上王妃机灵,便是打架也不会吃亏,无碍。” “说的是。”萧元驰转眸,笑着看向董神医,“出发时间改为后日,一切就有劳董老了。” …… 秦王被贬的圣旨降下的几日后,青州贪墨案也有了突破,相国和东都府尹强强联合果然事倍功半,终于发现了这贪墨一事尚有许多可疑之处,本不该闹出如此动静,是秦王性急,入了贼人圈套。 这么一份简报送上去换来圣上一声叹。 “还是朝宗你值得朕倚靠,元驰行事操切,差点铸下大错!” 殷朝宗躬身,谦逊极了。 “谢圣上夸奖,臣只是上了年纪,经验多了些,想来秦王是一心想为圣上您分忧,这才急了些,有了差池。” 皇帝放下折子,抬眸看他。 “说来,你家大姑娘刚为元驰挡了一剑,好容易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还未有个一儿半女,元驰便要远走凉州,这一走可长可短,倒是朕对不住她了。” “圣上言重,小女虽任性但通晓事理,知道此番远走并非惩罚,而是圣上对秦王的教导,她非但不会怨愤反倒高兴。” “到底是亲父女,维护的紧呐。”皇帝笑起,“若不是知晓你家大姑娘素日的性格,朕怕是就信了。” 殷朝宗一慌,正要解释,皇帝却摆了摆手。 “她性子直爽又极为爱重元驰,心里有怨没什么,你解释多了反倒显得生分。” 殷朝宗忙道:“是。” “朕也不是不讲情理,允了元驰此番去凉州可以携家眷,想必经过行刺一事,她这回应能得偿所愿了。” “圣上苦心,老臣代女拜谢。” 殷朝宗说着便行了大礼,皇帝没阻止,等他礼毕,才道:“你家女儿多,若论才华,三女儿更有贤名,何以独独对此女极为偏爱,是因她母亲早逝的缘故吗?” “哎,圣上所言正是,因她母亲早亡,臣那时又事多忙乱无暇照管,只得托与臣的母亲,令她自幼便没有双亲关爱,对此,臣一直有愧。” “如此……”皇帝唏嘘,“难怪一年前你家老太太持金牌进宫求圣旨,而你,没有阻止。” 殷朝宗面色一寒,立时跪地。 “小女任性莽撞,原配不得秦王,可臣的母亲太宠她见不得她伤心,臣苦劝无用,不得不……圣上恕罪!” “起来起来。”皇帝又朗声笑,“父母爱子之情乃是寻常事,何罪之有,再说,朕也喜欢皎皎那孩子,论样貌论性情都和元驰般配得很,至于雪芝,好是很好,只是和元驰有缘无分。” 皇帝顿了顿,笑意淡了。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若是没有机缘,再怎么强求亦是无用,但若是有机缘,无论如何阻碍设计,到头来,该是他的仍是他的,朝宗,你觉得呢?” 殷朝宗嗅到了话里的意味,他垂首,恭谨道:“圣上所言甚是。” 第四十八章 和离,也不是不行 殷皎皎醒后又躺了一日才下地,她学乖了,即便能动弹也绝不乱动弹,秉持一个坚决不再生事,一切都等到进了南山寺寺门再说。 萧元驰也配合,自那日后他再没有出现过,外面偶尔传来的动静都是顾雪芝,与前世一般,宫里来了旨意,同意孙夫人回凉州夫家小主,并让萧元驰沿途护送,旨意一到,她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听说忙前忙后帮着萧元驰操持赴任事宜,俨然王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秋茗担忧她的身体,只寥寥说了几句便转了话题,殷皎皎也懒得追问,她安静喝药沉默等待,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离开最重要。 两日就这样平安度过,启程这日,天没亮殷皎皎就爬了起来,她坐在窗前望着日头渐渐升起,听着小院从安静到逐渐热闹,到底是正经王妃要出行,阵仗小不了。 秋茗的吆喝声和张先生的吩咐声时不时传来,殷皎皎彻底放心。 确凿无疑是要走了。 重生一番,终于在此处与前世有了明显的不同,夏兰被捉,她不用千里追夫,主要遇袭原因消失,想来,命运已经开始改变,至少,半月后那场无妄之灾应当可以躲过了。 她摸着颈子上那枚平安扣,慢悠悠呼出一口气。 卯时二刻,秋茗推门而入。 “王妃,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秦王被贬的当口秦王妃要入寺清修,说出去没得会让外人多想,是以府里热闹归热闹,车马则应当停在侧门,对着一条无人的暗巷,避人耳目,悄然出行。 不想,张先生冲着正门的方向示意道:“王妃,这边。” “不该在侧门吗?” “王爷说您出门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得非要避着躲着,大可以走正门。” 殷皎皎哦了一声,复杂的心情又复杂了两分。 行往正门的路上会穿过前院,春日花开,风中有花瓣飘飞,殷皎皎忽地想起那日的梦,梦中殷朝宗和萧元驰对峙便在此处,即便梦醒后忘记了大半内容,但她仍记得,梦中的萧元驰,一身素缟面容憔悴,唯有双眸锐利凶狠,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孤狼。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那会不会不是梦,而是上辈子她死后发生的真事。 她不禁顿住脚,在距离大门只有几步路的当口,问道:“张先生,王爷不来吗?” 张先生半垂着头,缓缓道:“王爷早已在前头等您了。” 殷皎皎一怔,下一刻,提起裙子便飞奔向大门。 罢了,在走之前,她要提醒他一次,至少得把后面可能会发生的险恶与他说上一说,她即已躲开了注定要死的命运,那么也没了非要杀他的理由,若没有生死危机,他们也没必要你死我活,和离,也不是不行。 她胡思乱想着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脱口道:“王爷!” 一身水蓝色常服,腰系革带,就那么玉树临风的站在春风里,风吹起他的袍角翻飞,颇有种意气风发的风流不羁,殷皎皎刚要开口,便见他身前闪出一抹紫,紫裙的顾雪芝正仰头与他交谈,毫无疑问这风流是对着顾雪芝播撒的。 骤起的善心腾地塌了一半,殷皎皎嘴唇开开合合,最终只哼出一声。 萧元驰缓缓回身。 两日未见,殷皎皎气色红润了许多,她披着鹅黄色绣小白花的披风,颈处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一点微红痕迹若隐若现,提醒着萧元驰,那日是被谁惹得上头,纵了不该纵的欲,偏这厮管杀不管埋,将尽未尽之时居然自顾自睡了过去,徒留旁人牵肠劳神。 萧元驰冷冽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道:“雪芝都比你起得早,拖拖拉拉,是不想走了?” “谁说的!我早就起来了!”殷皎皎又哼了一声,“孙夫人送人倒是送的很殷勤,怕不是巴巴等我走呢。” 顾雪芝冷淡的与她对视。 “王妃说笑了,不过是因为我要先行一步,需与王爷做个交代。” 言罢,她行了个小礼,扭身便走。 如此不装样子的顾雪芝实在少见,殷皎皎不由愣住:“先走一步,走哪里?” 接话的是秋茗。 “孙夫人有御赐的车马,此去凉州每一程都要与驿站报备,自是得先行一步。” 殷皎皎听在耳里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还未想出个所以,萧元驰又道:“方才急匆匆唤我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殷皎皎别开眼,看不远处苏正清头上戴的冠,“听闻戎狄老单于因半年前被你射中两箭差点归西,他那般凶恶之人必不会吞下这口气,你去凉州的事现下怕是早就传进他耳朵里,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报复于你,这一路及至凉州任上,麻烦一定不少。” 她揪着披风上的带子。 “你要小心前任都督留下的人马,那些人未必都听你的,你哪怕是条强龙也不能随随便便压那些地头蛇,很容易阴沟里翻船的。” “行军打仗也得……仔细身边的细作,不要冲动……” 殷皎皎一边回忆一边咬文嚼字,生怕说多了男人起疑又怕说少了对方不懂,坑坑巴巴讲完,好半晌,萧元驰都没有回音,她不得不转眸看回他。 萧元驰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得太懂,只一双眸子里暗流波动,不知是感动了还是怀疑了。 “殷皎皎。”他缓缓道,“若我此去再不能回,你预备如何?” “你会回来的!” 殷皎皎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接道。 “连你都看得出局势不妙,此行凶险,我也是人,是人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若是一个不小心阴沟翻船,你高兴吗?” 若在前些时日,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高兴,可这些时日下来,她犹豫了。 爱过头爱到没出息是这样的,哪怕对方要了她一世的性命,死生大仇,重来一世,还是会为他一点细枝末节的关心动摇信念。 “王爷,满大雍无人不知我对你的心,这话便是拿去问书场里的说书先生,若是秦王没了,殷棒槌该当如何,他都能答的出。”她望住他,“那殷棒槌心里眼里只有王爷一人,定是伤心欲绝,生不如死呀。” 晴好的天,暖绒的春风吹起殷皎皎颤动的尾音,飘进萧元驰耳朵里,仿佛羽毛瘙痒。 萧元驰半垂下眼皮。 “如此说来,若将我的王妃抛出红尘外一走了之,确是为夫的不是。” 殷皎皎一怔。 “满大雍无人不知的心也不该辜负。” 等等,这不太对啊! 方才秋茗说顾雪芝先走一步,她再怎么先走也不至于要和她同一天走吧,上辈子,她可是和萧元驰一天走的。 殷皎皎猛地的看向门口的车架,不是她常用的那架而是萧元驰素日惯用的蓝顶四乘马车,周遭亲卫更是全副武装,苏正清亦在其中,一身便装。 送她去南山寺而已,不必这种阵仗吧。 再抬眸,萧元驰已然笑起,和善极了。 “我已回禀父皇,此去凉州,带你同行。” 第四十九章 得偿所愿又说不要 简单的一句话却宛若晴天霹雳,殷皎皎登时呆若木鸡。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萧元驰缓步上前,微微倾身,又重复了一遍。 “听明白了?” 殷皎皎点头,转瞬又摇头。 “王爷开玩笑吧。” 萧元驰环住她的腰,愈发和善了:“我们夫妇即将同富贵共甘苦,如此佳话,怎会是玩笑。” 殷皎皎僵硬的看向秋茗,秋茗双目含泪,激动不已:“王妃,真的,今日不去南山寺了,王爷要与您同行,同去凉州赴任。” 轰隆隆!!! 脑中的惊雷变成了雷阵,几乎要把殷皎皎劈麻了,她想,她一定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能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南山寺呢?她亲爱的南山寺呢? 说好的躲开的命运呢? 都去哪里了?! 殷皎皎抽动嘴唇:“可……可圣上不是只让你带一位家眷吗?我去了孙夫人怎么办?” “她不是家眷,是皇命。” 哦,是了,忘了还有这种空子可以钻呢…… “可我……咳咳咳”殷皎皎忙咳了两嗓子,“我伤还没好全呢。” 董神医正与药童交代事宜,闻言,好心安慰:“王妃勿要担心,您的身子恢复的不错,车马劳顿而已,不妨事。” “听到了。”萧元驰摩挲着她的下巴尖,好整以暇,“既然那么担心我,和我一起,时时刻刻提点照顾不合你的心意吗?” “……可我莽撞又不聪明,先前生辰宴就好心办了坏事,万一这次又拖了你的后腿怎么办?”殷皎皎挤出笑,“王爷,虽然我很想与你同行但更想你平安。” 萧元驰目光渐渐转冷:“殷皎皎,以退为进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伎俩,见好就收,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心。” 他真自信,居然以为她在以退为进引他注意,殷皎皎气急又不能真说心里话。 前往凉州就意味着下一次危机即将到来,即便这回与上辈子已有了很大不同,但谁知道会不会和生辰宴一般,注定的劫难照旧降临,唯有远远避开,方才稳妥。 可萧元驰态度骤变,竟是舍了与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要带上她,简直就是把她往死路上推,要不是知道这货定然没有重生,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殷皎皎满脸的纠结没能逃过男人的眼睛,他手下使力:“又是送书又是投怀送抱,图的不就是要我带你一起走,现在得偿所愿又说不要?” “我……” “如此任性妄为。”萧元驰面带森然,已然没了耐心,“是觉得我能一直容忍你?” 他一直在容忍她?真是贼喊抓贼啊!谁容忍谁呢!殷皎皎眉毛一竖。 “王爷!” “秦王。” 与殷皎皎几乎同时开口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萧元驰和殷皎皎齐齐转眸,见殷如兰扶着婢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听闻皎皎今日便要随七弟离开东都赶赴凉州,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我不请自来只为和堂妹道个别,七弟不介意吧。” 这么一打断,萧元驰神色一变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他直起身,接着手上一松,不冷不热道:“嫂嫂客气,请便。” 殷皎皎踉跄了两下站定,勉强冷静下来。 “堂姐。” 殷如玉拂开婢女,拽过殷皎皎的手,应道:“诶,自那回生辰宴你我便再没见过,我一直很担心,还好,七弟请了神医来救,瞧着,你如今是好了。” “董神医医术了得,堂姐放心,我早已大好了。” “便是大好也得注意,那日我瞧得真,那剑差一点就刺中心口,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更何况你这硬生生扛了一剑,合该养个一年半载才好。”殷如玉叹了口气,“何以如此冲动还要和七弟一起去凉州那苦寒之地呢?” 殷皎皎刚平复的悲愤被这一声叹,叹了回来,她凄然道:“我也无法,谁让……圣命难为。” “圣命也是七弟的圣命,与你何干?”殷如玉压低声,“我虽甚少出东宫,但也知晓世情,尤其是那日生辰宴亲眼见了你和县主的冲突,皎皎,县主的夫家就在凉州,孙将军去后,整个孙府以她马首是瞻,且凉州天高皇帝远,她若想对你做些什么,只怕会比在东都更容易。” “堂姐……” “若是七弟待你也如你待她一般,我不会说这些,但……”殷如玉垂眸,“情爱里永远是付出多的那个最容易受伤,你这两年里里外外应当体会到了,秦王是世间罕有的好男子,但再好的男子,若他不能彻底属于你也不值得你搏命,知道吗?” 殷皎皎哑然。 她和殷如玉实在说不上有交情,即便这位堂姐是族中姐妹里人品最贵重的一位,但秦王和太子如今关系尴尬,她能来送别已足够周全,实在没必要与她推心置腹。 可事实是,她的话句句戳心,非常的推心置腹。 “堂姐所言我记下了。” “要记在心里才好,哎,你随行一事已上达天听,我让殿下去劝过,但……”殷如玉遗憾道,“但带家眷是圣上的允诺,君无戏言,你又是圣上给他钦定的家眷,他愿意带上你,圣上也觉得宽心,所以……此事板上钉钉,改不得了。” 为了阻止她涉险,殷如玉甚至说动了太子帮忙,殷皎皎忍不住感动,她温声道:“凉州说到底仍是我大雍的国土,有我大雍的将士和百姓,不会乱到哪里去,便是乱,王爷也会护着我的,堂姐莫要担心。” 殷如玉的眉头皱的更深:“若只有你,他没得选或许会,但若再加上一个县主……” 她说的小声,似是怕伤了她,但殷皎皎仍旧听的清楚,如殷如玉所料,接下来的好几次遇险,殷皎皎之所以次次都躲不过去,多多少少是因为萧元驰一心惦记着顾雪芝,忽略了她。 真是个聪颖的女子,什么都不清楚,就预料到了她悲惨的未来。 “皎皎,”殷如玉语重心长,“凉州知州是你父亲的门生,虽无甚大作为但胜在忠厚老实,若你有过不去的,又不便求助七弟,便可找他。” “……” “二叔为人刚正,不善言辞,你母亲去后他孝期未过就续了弦,慢待了你,你心里有怨,出阁前就与他关系冷淡,这我都明白,但那终究是你父亲,皎皎,我也终究是你堂姐,家人间的龃龉终究是家中小事,出了门最终能倚靠的还是血缘亲友,知道吗?” 殷皎皎眼皮微颤,还是问出口:“堂姐何以要与我说这些?” 殷如玉幽幽一声长叹。 “就知道你定会有此一问。我少时与你相似,为了心仪男子倾尽半生心血,到头来……是以,那日见你,便觉见到了从前的自己,皎皎,我的病已沉,总怕无缘再见,是以,忍不住想对你这个族妹说点肺腑之言,你不怪我多嘴吧。” 殷皎皎难得能从殷家的亲戚里得到这种温言软语,骤然得到,受宠若惊。 她愈发感动:“怎会呢!堂姐我……” 话还未说完,肩头便被握住,萧元驰将她往身前一带,微笑道:“再告别下去天就要黑了,嫂嫂若舍不得,不如随我们上路也去凉州走一趟?让我和皎皎尽尽地主之谊。” 第五十章 萧元驰变了 对当朝太子妃说出如此阴阳怪气的话,若被有心人听见传出去,明日萧元驰又得被参一本,殷皎皎忙道:“王爷!” 殷如玉不慌不忙回了个得体的笑,一点不恼。 “七弟还是那么爱说笑。”她的轻声细语里带着隐隐的坚定,“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皎皎聪明一点就通,很让人放心,只是此行艰难,唯望七弟在必要时多想想,谁才是你的妻房,谁才最需要你照顾。” “这就不劳大哥和嫂嫂操心了。” 面对如此温柔和善还时日无多的嫂嫂,萧元驰依旧没有半点礼貌,仿佛对方是什么难对付的劲敌,殷皎皎知道,只因对方是太子的人还是殷家的人,又劝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触了他的逆鳞。 顾雪芝便是他的逆鳞。 太子妃走后,殷皎皎望着她离去的马车出神。 萧元驰不耐道:“若我没记错,她嫁入东宫时,你连大婚都没资格出席,生辰宴是你们第二次见,区区两面就有如此姐妹情了?” “有的人不过两面便可托付,有的人日夜相对也不能交心,世事一向如此奇妙。” “……” “王爷,天都要黑了,还不走吗?” 殷皎皎冷冷甩了萧元驰一眼,率先迈向马车。 殷如玉那些话里有一句说的很对,此事已上达天听无法更改,与其磨磨唧唧的抗拒,不如大大方方的面对,命运既然非要按照既定的轨道走,那也无谓逃避。 殷皎皎寻了个角落缩着,抱着暖炉不语。 车马一路疾行,很快便出了城门驶上官道。 道路两旁有连绵的青树红花,与上辈子她千里追夫的风景差不多,那时她先走官道,七日后得了凉州的消息,说是爆发了战事沿途几座城都封锁了驿站严查,心急之下听夏兰的建议抄近道,一不小心中了埋伏。 冷静下来想,现下虽走上了老路,但没了夏兰,又跟着萧元驰上任的车马走官道,哪怕真遭遇埋伏,倒霉的也该是对方而不是她,怎么都不可能还是原来的结果。 未必就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思及此,殷皎皎悄悄瞥了一眼萧元驰,他正专心看兵书,车厢四角挂着夜明珠制成的角灯,青白的光晃在他凝神的侧脸上,竟有些静好的错觉。 东都至凉州,若走官道,快的话,七日便可抵达,慢的话,半月怎么也到了。 也就是说,她至少要和他在这马车上独处个七八日,若放在前世,这是不可能的,莫说他从不让她插手他的正事,就说他最厌她缠他,每每同房后都得赶紧离开,更别说亲手给她这种机会,让她放肆缠个够。 “一直盯着我,又有意见?” “王爷。”她抛了个媚眼过去,“您先前不是要送我走吗,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萧元驰不闪不避接收她的媚眼。 “皎皎嘴上不说心里想要,做出种种姿态,不就是想要和我同去,我被你这颗积极努力的心感动了,如此而已。” 殷皎皎眨着眼,顺着铺着厚厚毯子的软榻一点点挪动过去,萧元驰没有躲闪,她便干脆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瞄着他的兵书,嘴里娇声:“王爷说的是真的?” “自是真的。”萧元驰就势环住她的腰,将她拖进怀中,放于膝上,“皎皎开心吗?” 马车里的矮塌相比房中略窄,若想坐的稳必得坐的近,男人的鼻息拂过殷皎皎的耳廓,叫她差点破功。 “开,开心。”殷皎皎垂了眼,做出含羞带怯的模样,“王爷,你终于看到我的心了,那……孙夫人这回去凉州,就不会再和咱们回王府了吧?” 作为逆鳞,每每她提及顾雪芝,他们总会闹个天崩地裂,后来殷皎皎为了不招他厌恶便能避则避,虽然也没避出什么好处。 果然,萧元驰装的很好的脸上有一瞬的凝滞,殷皎皎心一沉,下一刻,便听他道:“或许。” 马车的车轮滚动在官道宽敞的行道上,偶有颠簸,殷皎皎被颠了一下,顺势扯住萧元驰的衣襟。 “你说什么?” “你说或许?你居然愿意她留在凉州?” 萧元驰望住她,依旧不躲闪。 “我的意愿不重要,是留是走,要看雪芝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从衣襟上扯下来,“听明白了?” 腾地跳起的心又砰得坠了地,殷皎皎的失望难以遮掩。 萧元驰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在顾雪芝面前居然没有意愿,她的选择便是他的,卑微至此,真爱至此,真真比所有甜言蜜语都动听。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她听见自己闷声闷气的质问。 头顶上,男人却答非所问:“或许雪芝愿意留下。” “她对你一往情深,怎么可能愿意留下?” “世事难料。” 萧元驰颠了一下腿,颠的殷皎皎抬起头,她红着眼瘪着嘴,像一只皱巴巴的橘子。 “若我死在凉州,她便只能留下了不是吗?” 殷皎皎懵然。 “你真的会死?” “我也是人,是人都会死。”萧元驰探的更近,恨不得顺着她的眼望进她的心,“到时你成了孀居的王妃,无人再来害你也没人再给你气受,过个三五年大事落定,你便彻底自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殷皎皎吞了下口水,不由自主想象起来。 若是不能远远躲开,这无疑是唯一的办法,两个刺客难以了结萧元驰,但动荡的边镇未必不能,只要萧元驰一死,所有问题解决。 萧元驰的声音非常蛊惑:“期待吗?” 殷皎皎马上要亮起的眼睛在关键时刻熄灭,她推了他一把,没推开。 “不期待!王爷你说什么浑话呢。”她气道,“我不要你死!” 言罢,立刻扑入男人怀中,作柔弱状。 男人的大掌好一会儿才落在她的脊背,他轻拍了两下,没再继续。 没错了。 萧元驰变了。 殷皎皎确定。 几次三番,她试探他,他同样在试探她。 或许带她一起赴任便是另一种试探,显然,他察觉了她的杀心但不能确定,唯有一步步寻找答案。 可若是前世的萧元驰不会如此,一旦察觉,不管是真是假,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将她除掉,以绝后患。 不想,重来一回,萧元驰却开始犹豫甚至于拖延,试探的一而再,再而三,殷皎皎不知究竟是什么因素令他迟疑,但她感觉到这里头带着几分情义,不知打哪来的情义,但应该有。 他或许依然深爱顾雪芝,只是天平,没有那么倾斜了。 这是个好机会。 只要能抓住,她便可以钻空子,争取避过即将到来的灾祸同时筹谋未来,最好的结果是,让他与顾雪芝离心,放弃杀她的想法,最坏…… 殷皎皎听着萧元驰不疾不徐的心跳声,闭上眼。 最坏,便是再杀一次,让他真的死在凉州。 第五十一章 皎皎做得很好 他们白日行路,晚上宿在驿馆,六日后便到了燕州地界,距离凉州至多还有两日路程。 因顾雪芝是御赐车驾,白日几乎碰不上,唯有晚间在驿馆碰头。 前世,他们二人是不是如此赶赴凉州殷皎皎不知,但这一世,或许是因为多了个她,这两人并没有太多越界之处。 燕州知州心思活,早早在驿馆置了酒席歌舞,曲目尽是顾雪芝出过名的曲目,言谈间也是专挑着这两人的马屁拍,殷皎皎转着茶杯,闲着闲着计上心头。 “王爷,这些歌舞东都就有,一点都不稀奇,我看腻了。”她身子一软,歪进萧元驰怀中,“我要看点别的。” 堂堂王妃当着许多官员的面如此撒娇实在不成体统,怪道王爷不喜欢,燕州知州眉毛一挑,心知这是个惹得起的人,他并不紧张。 “王妃,歌舞虽是哪哪都有,但您若细看便会发现我们燕州的歌舞自有燕州的风味,颇有特色。” 顾雪芝浅笑附和:“是啊,王妃,这些都是燕州知州特意准备的心意,你不妨耐下心来再瞧一瞧,或者,我为你讲解一二,让你更明白些,定会品出趣味。”她顿了顿,抬眼看萧元驰,“你说是吗,王爷。” 王爷眉头微蹙,似要开口,殷皎皎忙勾住他的脖子,嘟嘴道:“王爷,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的,燕州特色除却歌舞还有奇谈讲演,这才是地地道道燕州风味,东都没有的东西,为何不能看这个?” 奇谈讲演是燕州坊间不上台面的把事活儿,茶楼里找两个说书先生搭配着讲些下九流的笑话,一捧一逗,没有文采没有内涵,只为逗穷苦百姓一个乐,可吃这一套的百姓多,是以,在民间很受欢迎。 这秦王妃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粗莽,居然想看这种有辱斯文的东西,燕州知州压住想笑的嘴角,继续解释:“王妃,奇谈讲演是下里巴人爱看的玩意儿,糟粕太多,断不能送来污了几位贵人的眼呐。” 顾雪芝怜惜的望着知州,帮忙解释:“是啊,乡间游戏登不得大雅之堂,王妃,你何必为难知州呢?” 架子端的比她这个正头王妃都足,三两句话就把她和知州对立起来,顾雪芝说话间便要给她引战火,殷皎皎摁下不虞仍瞧着萧元驰。 “王爷,我没有要为难知州,我只是想看点民间特色罢了,孙夫人何以要那样讲。”她挤眉弄眼,矫情极了,“不看便不看吧。” 顾雪芝果然不甘示弱,立刻做出惊慌的表情。 “王妃,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望向萧元驰,委屈道,“只是……想劝解一二。” 情势到了这个份上,若在往日,萧元驰必定要说上一句胡闹让殷皎皎消停,不曾想,他微蹙的眉头舒展,缓缓道:“上不上台面看了才知,知州大人,若不麻烦,便劳烦了。” 说着,更是刮了一下殷皎皎的鼻子。 “满足你了,莫再任性。” 此情此景跌破在场几乎所有人意料。 燕州知州一边应声一边看向顾雪芝,宁远县主神色淡淡,但那淡淡里有着明显的失落,难不成,王妃和王爷不是传闻中那般不和睦? 几位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怠慢的神色纷纷收敛。 “说的是啊,听一听乐一乐也没什么。” “就是,知州大人,下官也常点来听,没那么不堪。”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殷皎皎还是觉得,萧元驰此时的演技若是不做王爷,该去昆曲班子唱个头牌,明明不是真心宠她,演的却像是发自肺腑的宠溺似的,令人禁不住失神。 奇谈讲演的艺人满大街到处都是,知州很快便寻了两个登场献艺。 与歌舞相比,这两人一登场,大部分宾客都松弛下来,场面比方才热闹了一倍,在热闹里,殷皎皎收到了顾雪芝凌厉的白眼。 奸计就这样得逞了,殷皎皎神清气爽,所以说,上辈子装贤惠装大度有什么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做个祸害蛮好的。 殷皎皎心情舒畅,正想要坐正身子好好听书,不想,萧元驰搂上瘾了。 “你要的节目开场了,不老实听着,乱动什么。” “作为王妃,我老这个模样不太像样吧。”殷皎皎从他怀里探出头,恳求道,“王爷,我坐正好好看!” 她大半个身子都伏在萧元驰腿上,又倚又靠,造作的厉害,装一会儿可以,装久了自己都嫌累。 萧元驰充耳不闻,反将人搂得更紧。 “哪里不像样,奸诈狡猾的伴席歌伎都这样,皎皎做得很好。” “你!” 殷皎皎咬牙,鼻底哼气,“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推开我,何必埋汰人。” “埋汰?”萧元驰俯身凑到她耳边,“我在夸你越发知道寻常男子喜欢什么。” 殷皎皎的耳廓瞬间红了,她双手抵着他,垂着眼皮道:“王爷是不正经的寻常男子吗?莫要乱说。” 从萧元驰的角度,她的睫毛颤动的像把小刷子,忽闪忽闪掩盖着狡黠,明明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还以为藏的很好。 他的眸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变得阴晦。 殷皎皎确凿无疑是变了。 她有了别的心思,这心思从何时开始不得而知,但令人烦躁,萧元驰想过几个原因,但都不能很好的解释这种变化,他好奇,那原因几成是因为人还有几成是因为事,他更好奇…… “报——” 驿馆大堂外,一声急报打断了堂内一派祥和,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急报声一路传进。 “各位大人,押运军粮的队伍在龙夏山附近的碎石谷遭遇了一小股谛戎骑兵的袭扰,虽奋力拼杀而出,但循例要送去六个边镇的军粮……折损过半。” “什么?”燕州知州霍然起身,紧张的看向萧元驰,“王爷……”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花要开,草要起,农人要春播,同样,这也是大雍西北边的劲敌谛戎骚动的季节,是以,大雍会加强戒备早早囤粮练兵,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 西北边境统共六个边镇,常年是由燕州大小官员负责军粮的转送和安排,这个噩耗传来,宴会立即终止,燕州知州连同麾下几位官员和萧元驰一起进了内堂商议对策,殷皎皎没有回房休息,她站在门前远眺不远处的燕州城。 抵达燕州城就意味着彻底出了中州地界,关外飞沙走石,再难有青柳翠树。 前世,她便是在这座城出了岔子被贼人掳走,重生一遭,再次来到故地,依然没有好消息,若是没记错,当她脱身来到凉州城见到萧元驰时,他正因粮草短缺打了一个败仗,差点没命。 原来便是此事。 唯一的不同是,上一世粮草遭劫和萧元驰打仗几乎是前后脚发生,他没得应对,而现在,提前了。 这样一算,莫非是因为之前的努力,那桩劫难消失,才使得整体的进度提前了? 那她的死期,会不会也提前了? 第五十二章 答应会护我一世周全 “王妃,晚上天凉,您多穿点。” 秋茗将披风送上,殷皎皎接过,缓缓道:“秋茗,这几日,那两个江湖人有消息吗?” 秋茗摇头:“王爷临时变了计划,咱们不去南山寺而是要去凉州,我已紧急传信回去,那边应该收到了,但调查二十年前的旧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有结果,王妃您再耐心等等。” “我也知道不会这样快,只是方才想起祖母曾和我提过一嘴,说是在嫁进殷府前,我母亲曾在凉州独自住过三年。” “独自?听闻夫人少时便失去了双亲,但竟然连旁系的亲朋也无吗?” “岑家曾是西北六镇出了名的大商贾,兴盛时六镇三成的铺子都挂岑家的名号,后来连续几代没有出息,坐吃山空,到了我母亲那一辈,家业不及当年一半,人丁也凋零,旁支四散,主家更是唯有我母亲这一个孤女,据祖母说,母亲性格要强,自幼便被当男儿教养,父母死后没有投奔亲友而是捡起了家族生意亲自操持,我父亲娶她大概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她背后,岑家的产业。” 祖母没有和她说过岑氏带来了多少嫁妆,她只告诉她,当年岑氏是用全副身家换得殷朝宗娶妻,殷家虽是世家,但在殷朝宗之前没落的比岑家还厉害,有了岑氏的全副身家又有殷朝宗的才华横溢,这才重又攀上顶峰。 “所以皎皎,想让殷家吐出一星半点你娘的嫁妆,除非高嫁,飞上殷家惹不起的那根高枝,但那太凶险,倒不如远离东都,找一个清流门第嫁了,看似低嫁却可平安到老,你娘的嫁妆虽回不来,但到时祖母做主周旋,必不会委屈你。” 那时,殷皎皎听了个一知半解并没有往心里去。 岑氏死的太早,她对她毫无印象更无感情,往深了说,对这个生母,她甚至有怨。 若不是她早亡,她不必在殷家活的这般尴尬,空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哪怕做小伏低也是继母的眼中刺,妹妹们的肉中钉,风刀霜剑,逼得她身在相府时刻如坐针毡,还不如一个寻常女儿。 是以,她一直觉得,她对找回岑氏嫁妆的想法并不强烈,直到,她发了疯一般追求萧元驰。 除却那难以自控的感情,到底有没有一点半点的原因是想要高嫁呢? 没有比萧元驰更高的枝头了,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哪怕是权相殷朝宗,面对兵马在握深受圣宠的秦王也只有退让的份,若能嫁他,岑氏的嫁妆多少也能回来个两三分,也算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孝心了。 她想,或多或少,是有的。 “秋茗,你说,若你是我母亲,是会守住家业招赘为婿,继续做边镇豪门的家主,还是孤注一掷挤进东都世家门第?” 秋茗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这……我不好说。” “但说无妨。” “若我是夫人,大约会招赘为婿吧。”秋茗抿唇,“世家大族,外头看着是光鲜,但里头污糟之处难以言说,若没有足够硬实的娘家,做这种府邸的当家主母,没得一辈子都是一个操心受累,倒不如在边镇做个不受欺负的强势家主,有钱有闲,谁都得看自己的脸色过活,多逍遥啊。” “我也是这样想。”殷皎皎蹙眉,“若我祖母嘴里的母亲是真实的母亲,那按照母亲的性格,她本不该选择忍气吞声才是,为何……” “是啊,商贾之家最是精明,哪怕真要举全家之力光耀门楣,也该留个后手找条退路,何以这般决绝?” 殷皎皎默然。 总不能母亲和她一样是个为了男人不顾一切的傻子,对殷朝宗一见钟情了? 前世匆匆忙忙,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世,桩桩件件令她不得不开始疑惑这些早就板上钉钉的旧事,她隐隐有种直觉,自己波折的命运,或许和这些旧事有关。 “真奇怪,偏偏是凉州。”殷皎皎叹道,“顾雪芝嫁的那个孙仲游也在是在凉州附近战死的,是不是?” “是啊,白石关一战惨烈非常,孙家寻了多日也凑不出完整的尸身,唯有拿头盔和一柄长枪入棺下葬。” 一个飘忽的念头快速闪过,殷皎皎喃喃:“白石关……” 彼时,走廊的尽头传来响动,听着像是萧元驰商议完了,殷皎皎忙收了神思走了过去。 “王爷。” 出声的是顾雪芝,“军粮遭劫一事可有办法了?” “已有对策,雪芝不必忧心。” “怎能不忧心呢。”顾雪芝叹道,“王爷,你主审的青州贪墨案有结果了你知道吗?青州知州官降一级几乎没有处罚,他和太子殿下在朝堂上还演了一出冰释前嫌的戏码,圣上连夸了几个好,整个贪墨案就是一张网,为的就是引你上钩,让你落入网中!” “你日防夜防还是着了道,若不是那场生辰宴我自作主张请了殿下到场,若不是王妃大意,放进两个刺客……”顾雪芝颤声,“七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与我生分了是吗?” “胡说,我从未怪过你。” “是吗?方才在宴席上,你与王妃那般做派,不是做给我看的吗?” “……雪芝何以这样想。” “你不是放浪形骸之人,更何况是在如此正经的场合,殷……王妃所说所做委实不得体,你本该不等我说便规范于她,可你却纵着她,叫她给燕州大小官员难堪,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萧元驰淡淡道:“雪芝,你想太多了,宴席而已,没必要那么严肃。” “是我想太多,还是七哥你……”她很难启齿似的,“你因她为你挡剑,便决定与她做一对真心实意的夫妻了,是吗?” “……” “七哥,殷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国,圣上不知,你知,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殷相真正要扶持的是哪一位!王妃是殷家嫡长女,她堂姐殷如玉是个怎样聪慧厉害的女子,她又能差到哪里去,你就真的信她单纯赤诚,从无二心吗?” 顾雪芝大概是动了感情,言语里有悲声。 殷皎皎顿住脚步,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她与他们隔了个转角,刚好听了个清楚,他们的对话像是她读过的一个话本。 被狐妖勾引的书生执迷不悟,善良的妻子痛陈利害,试图唤醒迷途羔羊。 当年看话本时,她曾为善良的妻子哭泣,痛骂书生薄幸,而今却有了更复杂的体会,毕竟,此情此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看也不像妻子,而更像狐妖。 那么,作为有一个有良心的狐妖,此时此刻,是不是该退避三舍? 凝滞的空气里,萧元驰缓缓开口:“雪芝,关外不比东都,你穿的太少,披上这个,早些回去吧。” 那边不知披上了什么,窸窸窣窣,殷皎皎忍不住竖起耳朵。 “七哥!” 顾雪芝忽地一声娇唤,“八岁那年你答应我的,你答应会护我一世周全,还算数吗?” 第五十三章 我就是要了 殷皎皎听到萧元驰的呼吸声,似乎在隐忍。 爱妹妹而不得的禁忌之情确实得隐忍,还是五岁就开始了,真是够早,殷皎皎磨着牙,心道,那她算什么,禁忌之情里必备的悲惨配角,还是促进他们冲破藩篱的薪柴? 殷皎皎再忍不能,她不顾秋茗的拦阻,大步往前一迈。 绕过转角,转了视线,两人情形一览无余,顾雪芝拢着萧元驰的大氅,红着眼抽着肩膀,伏在萧元驰怀里哀戚,萧元驰皱着眉,下颌线绷紧,克制极了。 原来,窸窸窣窣是在给人家披大氅,可真是疼爱呢,倒是没想过自己正经的妻房也在吹着寒风等着他。 真是好一对撕心裂肺的野鸳鸯啊。 殷皎皎怒极反笑,心道,野鸳鸯从来都是要被棒打的。 他们如果是鸳鸯,她就是那根大棒! 大棒浮夸的捂住嘴:“天哪!王爷,孙夫人,你们在做什么?” 这两人约莫是太过沉浸,居然没发现她就在一旁,尤其是萧元驰,他的手本就悬在半空,看见殷皎皎,又愕然退了半步,瞬间与顾雪芝拉出了距离。 顾雪芝愣神了片刻,片刻后,她也连连后退,惊得脸都白了。 “王妃,你误会了,我和七哥……和王爷什么都没做。” 说是什么都没做,但她扯了扯大氅的衣襟,露出里头萧元驰的徽记,正叫殷皎皎看见。 挑拨离间果真不易,一不小心就让人反挑拨了,若按她以前的性子,现下必定要上去和这对奸夫淫妇分说分说。 但不行。 发怒便是中计,既然她打定主意要离间这二人,必然得拉一个扯一个,叫这笔糊涂账更糊涂才是。 殷皎皎眼珠一转,转出两点晶莹含在眼里。 “王爷。”她嘟囔道,“我听见了。” 萧元驰皱眉:“听见什么了?” 殷皎皎提起裙角,吸了吸鼻子,笑道:“听见你们说你决定真心实意与我做一对夫妻了!” 言罢,小跑而上,猛地,扑了过去。 她做好准备他会闪开,所以扑归扑,脑子清明,随时预备着在他闪开的当口,她也转方向继续扑,坚决不给他逃的机会。 还好,萧元驰或许还在懵然中没有反应过来,竟是纹丝不动,将她接了个满怀。 “你就听见这个?” “嗯!”殷皎皎抬眸,眨出单纯无邪的光,“不是吗?” “……” 萧元驰似笑非笑道,“皎皎越发耳聪目明了。” “王爷又笑我。”殷皎皎扭着身子,撒娇道,“究竟我听对了没有嘛!” 顾雪芝恍然,原来这贱人不是疯了而是学聪明了,故意让他们以为她听岔了话,逼着萧元驰当众给承诺,虽说这里只几个人,但到底是驿馆,上上下下看不见的眼睛,不好说有几双。 顾雪芝心底鄙夷,面上茫然:“王妃,你怕是听岔了,我和王爷……说的不是这些。” 殷皎皎一边抱紧萧元驰,一边摆出比她更茫然的表情:“不是这些是哪些?” “是……”顾雪芝脸颊微红,怯怯的瞥了一眼萧元驰,“不过就是些胡话罢了。” 眉目流转间,便有说不得撇不清的暧昧在两人之间升起,没得又勾起殷皎皎压在心底的那股火,她默念冷静,益发佩服,顾雪芝真是玩心理战的好手,比她丝滑多了。 但没关系,她也不是好东西,殷皎皎胸口起伏,猛吸了两口冷气:“王爷,咳……” “没错。” 萧元驰忽地打断,“听得没错,是说了这样的话。” 他说着,将殷皎皎打横抱了起来,只是满脸都是阴云,像是忍她的装傻充愣忍了很久,实在懒得再忍。 殷皎皎被那森然的眸光冻的一缩。 便听萧元驰又道:“高兴了?” 她忙点头,不敢再演。 萧元驰又看向顾雪芝,眸光一暖。 “雪芝,天色不早,这里的夜不同东都,早点回去休息。” 言罢,不等顾雪芝回话,抱着殷皎皎大步而去。 顾雪芝懵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见秋茗捡起地上掉落的披风。 殷皎皎的披风没系紧,又是跑又是扑还扭来动去,一个不防那披风就滑落下来,露出里头单薄的衣衫。 驿馆二层不算高,但关外的夜风寒凉入骨,只消站一会儿便觉骨头发僵,萧元驰的不耐烦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殷皎皎的无赖行径,又有几分是因为担心天凉风寒将她吹病了? 她想知道。 顾雪芝在夜风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侍女拢翠出声提醒。 “县主,王爷已经离开多时,我们也走吧。” “拢翠,部署要提前了。” 拢翠诧异:“可目前不是最佳时机,殷皎皎现下是三步不离王爷左右,缠的紧,若是一个不小心惊动了王爷,匆匆忙忙施行怕是要出纰漏。” 顾雪芝捏紧大氅的下摆,指节都发白。 “姑母说的对,成大事要敢于豁出去。”她望着幽沉的夜空,“我曾豁出去一次,才换得现在的局面,不能眼瞧着殷皎皎把它毁了。” 拢翠仍觉得不安。 “县主,或许没您想的那么严峻呢,王爷最不喜殷皎皎这种无理取闹乱缠人的行为,只是碍于现在情况不妙才不得不忍耐,待去了凉州重掌大局,他定不会再忍,殷皎皎的好日子自会到头!” “呵。”顾雪芝冷笑道,“七哥若真不喜欢被她缠,是不会管情况妙不妙的,当年对着太后他都敢甩脸子,更遑论殷朝宗的女儿。” 拢翠这才听明白,她惊讶道:“县主是疑心王爷变心了?” 顾雪芝垂眸,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时不我待,拢翠,交代下去吧。” 拢翠屈膝行礼道:“既然县主决定了,我这就去布置,县主勿要担忧,成了便是大事定下,不成……” 她仰头笑道:“以王爷对您的回护之情,定不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话到此处,顾雪芝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 殷皎皎被萧元驰直接抱回了内室的软榻上,塌前有一笼暖炉,缭绕着热气,但殷皎皎却没空感受温暖,她立即谄媚起来:“王爷,我身子大好了,可以自己走。” 萧元驰手掌撑在塌边的雕花扶手上,阴影覆下。 “大晚上不睡觉,站在廊前装疯卖傻就是想要我一句话?” 殷皎皎点头。 “嗯!” 萧元驰大约觉得荒唐,嗤笑道:“男人说这种话今日说了明日也可以当做没说,有什么用?” “你对孙夫人说的话也会当做没说吗?” “……” 对方沉默令人气闷,殷皎皎勉强道:“你和别的男子不同,向来言出必行,即便我比不得孙夫人对你重要,但哪怕是对路边乞丐,你只要说出口就会去做,即便做不到,也会去做。” 萧元驰先是怔了一下,须臾,讥诮的笑意更浓了。 “可惜,你高看我了,若实在做不到,我不会勉强。” 这个混蛋,她都拍马屁到这个地步了他仍不肯下台阶! 难道要她说我知道你做不到,尤其是对我,但只要你说了,对顾雪芝便是刺激,她定会有想法做些蠢事和你闹,挑拨离间可不就成了? 殷皎皎含了半真半假的委屈,抿唇道:“反正,我就要了,做不做随你。” 第五十四章 让她轻颤 女子微垂着头,露出衣襟下头一点白皙颈子,得了室内的温暖,原本冷出的寒毛又爬伏下去变回腻腻的一段,他知道那滋味,奶冻一般润滑,略一碰,便会让她轻颤。 萧元驰别开眼:“白费功夫。” 殷皎皎哼道:“本来也不用白费功夫,谁料想呢,军情紧急的当口你们还要你侬我侬,我可比她大气多了,大晚上不睡觉不是为了和你纠结小情小爱,而是担心你,担心六镇粮草不够,凉州怎么办,还担心你这个都督还未到任呢,先碰上一桩麻烦事。” 提起军情,萧元驰收起了玩味的神色,直起身。 “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总不至让你这个都督夫人节衣缩食便是。” 节衣缩食这种事小时候常有,殷皎皎不以为意:“节衣缩食无所谓,王爷,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偏偏你即将到任的时候粮草被劫,会不会这只是开始?” “你是想说有人希望我埋骨凉州,死于谛戎铁蹄之下?” 殷皎皎点头。 萧元驰微眯双眸,不冷不热道:“短短时日,皎皎对局势的看法益发长进了。” “自做了这个王妃我被山匪捉过,被刺客刺过,总得有点长进吧,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听便好了。”殷皎皎别过头,“你那位孙夫人也说了,光我爹都看你不顺眼,更莫说被你揍的七零八落的谛戎了。” “所以,你觉得幕后之人是谛戎?” “大概吧。”殷皎皎细细回忆,上辈子直到她死,至少台前都是谛戎的人马,“难道不是?” 萧元驰看了她半刻,忽地道:“若我没记错,你生母岑夫人是沙洲人,曾在凉州住过三年。” “是啊。” “那么凉州也算你半个老家,难得回老家,少想些不该想的,有功夫去寻一寻你母家的故影旧事也算不白来一趟,没事就别招惹雪芝了。” 到头来又是替顾雪芝说话。 殷皎皎望着暖炉,闷声闷气:“是我招惹她吗?是你们总招惹我。” 萧元驰懒得再理,转身便要出屋,殷皎皎奇道:“这么晚了,你不睡吗?” 萧元驰脚步不停,只抛下一句。 “还有事,你先睡。” 这些时日,他们日日宿在一起,虽不做什么,却是殷皎皎嫁进王府之后与他相处最久的时日,几乎是日夜相对,她独自卧于榻上,看着一旁空落的另一半床榻,难免失落。 真是好笑,独守空房对于她来讲早就习惯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这习惯就变了,变得习惯有人睡在旁边,习惯期待。 罢了,重生一遭,又不是为了夺他欢心的,还是专注自己的事情要紧。 …… 因着粮草被劫,他们一行不得不迟滞在燕州,燕州知州拍着胸脯保证,会尽最大努力在春播前再筹集一批粮草,至少,不能让边镇驻扎的军士们饿肚子,其余五镇的都督也纷纷赶到,要与萧元驰提前会面再做布置,而那负责押送的军官亦被下狱。 萧元驰里里外外忙碌,整整两日,殷皎皎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昨晚宿在了燕州都督府,今日一早又去了城北大营,几位都督都到了,还有圣上派驻此地的监察内侍,此事东都那边已经知晓,听苏副将的意思是万幸,此事发早了,若是再晚点,晚到王爷赴任之后,恐怕又是一桩罪。” 秋茗一边说一边帮殷皎皎扶稳风帽。 “王妃,真的不再多带两个亲卫吗?” “我们是进城又不是出城,燕州城一向太平,我们不过略走一趟就回来,全程乘马车,两个亲卫足以。”殷皎皎系紧风帽下的系带,“你确定燕州城岑记老号还有不少?” “嗯,确定,此事不难查,问一问驿馆里的书吏便知,二十几年前,岑记老号在燕州城很有名气,主做铁器和生药,出品稳定有口皆碑,本是蒸蒸日上的生意,可忽有一日,开始变卖,短短三个月内所有岑寂老号都改换了名号,盘给了燕州城其他几个老号,书吏那边有名单,我们可以走访几家大的,或许能碰到当年的老人。” “好,出发吧。” 她们换了一乘边镇常见的油壁车,亲卫也做车夫打扮,十足低调出行。 燕州城和燕州驿馆相隔不远,不多时,油壁车便停在一家铁器铺前,从门头看便知生意做得热闹,一溜排开连占三个门脸,金匾上五个大字,林记铁器铺。 亲卫对刀剑熟悉,见状便赞:“不愧是边镇,东都可不能开出如此规模的铁器铺。” “这是何意?” “回夫人,边镇以及靠近边镇的城镇,因战乱频发的缘故,生活器具都讲究结实耐用,家家更得常备兵器防身,是以,生意不断,若在东都,没这么大需求,开如此大的铁器铺,早晚关门。” 进了店门,殷皎皎方知亲卫所言不虚,这个铺子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品类齐全,除却刀枪剑戟,更有各类锅碗瓢盆,殷皎皎转了一圈,震撼不已。 秋茗借由买短刀的由头找来了掌柜。 掌柜是个约莫六十上下的老先生,打眼一望便道:“夫人可是中州富贵地界来这边探亲的?” “掌柜的好眼光。”殷皎皎笑道,“我们打东都而来,途经此地,听说再往西走不太平,这才想着买些兵刃防身。” “那夫人可是找对地方了,整个燕州城,独我们林记铁器铺出品的短刀质素最佳,哪怕是谛戎也没我们这份手艺。” 老掌柜脱口便是好一段介绍,殷皎皎瞧他颜面有光,很是得意,奇道:“如此厉害?这周边几座城都有林记,我也逛了几家,没有哪家铺子敢如此豪言,掌柜的莫不是欺我是外来客?” “本店诚信生意,童叟无欺。”老掌柜摆手,“林记是我们的新东家,东家财大气粗,手底下的铺子数不胜数,虽都挂林记,渊源却大有不同。” “哦?” 老掌柜一拍胸脯,骄傲极了。 “我们原是岑记老号中的甲等店铺,岑记还在时,我们店便已是燕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铁器铺了。”他骄傲完,又怕殷皎皎不懂,忙解释,“夫人只稍稍问问懂行的便知,西北一代,岑记出品的铁器,无不是精品,他们的制铁技艺,当年甚至引得那谛戎老单于的觊觎,派了人来要将岑家老爷子绑回谛戎,替他们造兵器,危急时刻,是顾大将军出马将岑老爷子救了回来,这事啊,在边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殷皎皎听到此处,诧异道:“顾大将军?当年在火燎谷一战战死沙场的顾大将军?” “就是他,二十六、七年前的事吧,那时他统领六镇军务嘛,燕州城里还有他当年的一处宅子呢。” 第五十五章 带我去找王爷 真是意外收获。 殷皎皎不露声色道:“这么说……顾将军对岑家是救命的大恩呢。” “可不是嘛,正巧,岑老爷啊有一独女,生的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顾将军呢,英武不凡,大好青年,还无妻房,那时都传言,说是岑老爷必定要嫁女报答救命之恩了,可惜啊。”老掌柜唏嘘道,“这岑大姑娘要继承岑家家业,夫婿必得入赘,顾将军怎能入赘呢,流言就这么传了一阵,岑顾两家没动静,渐渐也就消失了。” 老掌柜摸着下巴追忆往昔,忽地一拍脑袋道:“抱歉,夫人,老头子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就提起这种旧事,总之,夫人,您若是要买短刀,整个燕州城只有我家能保证让你选到中意的。” 殷皎皎回过神,点头道:“既如此,有劳掌柜帮忙挑拣挑拣,主要是我用,最好方便女子携带,且锋利迅捷能造成足够的杀伤力。” “自然。” 掌柜的点头哈腰将她送至摆满了短刀的博古架前,高声唤道:“大勇!大勇?胡大勇!” 随着他的话音,架子后头钻出一个脑袋。 这脑袋上生着一头蓬松的卷发,被红色绸带高高束起,下面是一张高鼻深目的白皙面孔,这张年轻的脸在抬起的瞬间收敛起所有懒散与不耐,浮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掌柜的,您吩咐。” “大勇,你对这种短刀很有研究,给客人介绍介绍。”掌柜的示意殷皎皎,“这位夫人要买短刀。” 胡大勇随着掌柜的示意看向殷皎皎,立时笑的更开。 “夫人,可否将手伸出来给小的一观。” 殷皎皎压下心底巨大的惊讶和恐惧,将手伸出,按照他的指挥上下翻转,胡大勇不过扫了几眼便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柄一尺余长的短刀,形如弯月,从兽皮所制的刀鞘打磨的平整,拔出后,刀刃更是雪亮锋利,一看便知是锻造技艺十分不凡。 胡大勇双手奉上,道:“夫人,您试试,按照您手的尺寸和您的年纪,这个重量和长度,应当最为趁手。” 殷皎皎沉默的接过,他说的没错,这刀不轻不重,挥动方便,刀柄的弧度与她的虎口结合的恰到好处,简直像是量身定制的一样舒适。 殷皎皎勉强赞道:“胡公子眼光独到,此刀很好。” 胡大勇害羞的挠头:“称不得公子,小的只是在堂上打杂的伙计。” “是嘛……瞧你模样,应是关外人,何以会千里迢迢来燕州城谋生?” 掌柜的忙解释:“夫人不知,在边镇,讨生活的胡人和汉人一样多,很正常。” 夫人自是知道,哪怕在东都,酒馆里有胡姬,市集上也有做买卖的胡人,包括谛戎人在内,胡汉通商多年,一个胡人伙计而已并不稀奇,她多嘴问一句只是因为没忍住。 她立即付了银子拿了刀匆匆出门。 那胡大勇应付完差事又缩回了博古架后头,不知是躲懒,还是做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殷皎皎猜,大概是后一种。 毕竟,他的本名根本不是什么胡大勇,若是没记错,他是谛戎老单于的二儿子,即将继位的谛戎小单于,哥舒昭觉! 哥舒昭觉曾直接促成了她前世的死亡。 他绑了她,戳破她对萧元驰最后的幻想,还告诉她,她只是萧元驰用来帮顾雪芝挡枪的工具,也是他,见证了那根要命的羽箭射入她的胸口。 这尊死神上辈子与她相遇在死前的第七天,约莫三个月后。 这辈子厉害了,早早就登场露脸。 殷皎皎站在太阳底下一阵阵发寒,秋茗察觉她的异样,急道:“夫人,夫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这就回去找董神医!” 殷皎皎没有异议,她方寸大乱只想钻进车中,跑的越远越好,她靠着车窗双臂环住发抖的身体,感受着油壁车的飞奔疾驰,渐渐的,她缓过劲,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握着哥舒昭觉选的那柄短刀。 她又触电似丢开,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殷皎皎也终于喘出了一大口气。 不行……她不能回驿馆,那里没有萧元驰,不够安全,再说,谛戎未来的单于不在谛戎做孝子送他爹最后一程,反来燕州扮伙计定不简单。 殷皎皎思忖着,这家铺子是岑记老号的遗留,号称有岑记老号制造铁器的独门手艺,若是老单于二十几年前就求而不得,难说这位小单于不是换了个办法想再求一次。 若真被他寻得什么非同凡响的制造兵器的技艺,事情可就大了。 “秋茗,秋茗!” 秋茗打帘探身:“王妃?” “我不回驿馆,王爷呢?带我去找王爷!” 油壁车立即掉转方向,向城北大营行去。 …… 胡大勇在架子后百无聊赖的打了个盹,便有人来与他私语,他们站在后院一处隐蔽的所在。 “他们要捉谁?” “秦王妃。” “就是那个追着萧元驰上天入地的殷大姑娘?” “正是她。” “她就是殷朝宗放进秦王府的一个幌子,纯纯的摆设罢了,捉她有何用?” 那人笑了一声。 “为了用她要挟秦王,到底是秦王妃呢,无宠但有名头在,萧元驰总要掂量。” 胡大勇手里盘着一块石头,闻言也笑:“萧元驰可不是一个名头就能套牢的人,若被套牢多少带点情愿。” 那人不解:“二殿下,您的意思是,这秦王妃未必有名无实?” 胡大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将小石头抛起:“若那些人稍稍打听打听便可知,绑宁远县主可比捉秦王妃有用的多,何以他们纷纷跳过了顾雪芝这个选择?” “那自是因为宁远县主动不得。”那人低声道,“他们背后有人出谋划策,目的并不简单。” 胡大勇接住了那颗抛起的石头,“啧,新任凉州都督这是要后院失火了啊,正好,我们看个热闹。” “正是呢。”那人道,“一切都在二殿下的谋算之中,若能在凉州拿下萧元驰这颗人头送回王城,给大汗入药,必能令他药到病除!” 胡大勇眼底一暗。 “父汗如何了?” “不太好,萧元驰那两箭实在要命,已经用了各种方法还是……应该,挨不了太久了。” 咔哒,胡大勇捏碎了那颗石子。 “此番,萧元驰休想再回东都!” 第五十六章 不想见她 殷皎皎很快便到了城北大营,但进门却并不顺利。 苏正清忐忑的挠头:“王爷说,此地不是王妃您该来的地方,不论何事,晚些时候回驿馆再说。” “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讲。” “王爷说……咳。”苏正清更忐忑了,“可以告诉末将,末将代为转告。” “罢了,你转告也行。”殷皎皎认真将今日之事说了个大概,正说到“那铁器铺有独门秘技,可大大提升谛戎兵器的质素,偏他们的伙计中有一人是……”时,她卡了壳。 难道要说他们伙计中有一人是谛戎二皇子吗? 这谛戎二皇子的名号在坊间并不响亮,他没有战场上的功绩,不比他骁勇的大哥,更不比大雍多年死敌老单于,是以没有画像流传,到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便是见多识广的行商也是一问三不知,却被殷皎皎这种后宅女流一眼认出,不是很可疑吗? 苏正清必会问她缘由,总不能说上辈子她间接死于他手,忘记什么也忘记不了这张脸吧! 傻子才会信。 “是什么?王妃?” 苏正清见她吞吞吐吐,问道。 “是……是个谛戎年轻人,身强体健,唇红齿白,一见便知是家境不错。” “哦。”苏正清道,“这不稀奇,边镇和谛戎民间贸易频繁,谛戎不比大雍繁盛,许多普通百姓会来这边找事做,久了还会通婚嫁娶,店铺里有两个胡人伙计再正常不过啦。” “但他……瞧着不像是需要越境求生的模样。” “去铁器铺做事未必就是纯为谋生啊还可能是学手艺嘛,若像王妃所说,铁器铺有独门手艺,定有许多年轻人慕名而去想要学艺傍身,日后好开店,很正常的。” 殷皎皎望着苏正清纯真的大眼睛深感绝望。 “那……那个铺子有这种技艺你们要不要关注一下?别真被抢了。” 苏正清笑的更无邪了。 “王妃,二十多年前顾大将军确实解救过岑老爷子,但据末将所知,当年企图谋害岑老爷的并非谛戎人,这里头涉及的是岑家争家产的家事,后来外头起了这种传言,估计啊就是为了生意刻意夸张出来的噱头。” “这样吗……” “是啊,我才奉了王爷的令翻阅边镇诸州多宗疑难杂案,正巧也翻到了这一件,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不涉及谛戎人。” 话已至此,再纠结也无用了。 萧元驰若是不想见她,说破嘴皮也不见,他从不怜惜。 殷皎皎失望的立在营门外,瞧着军士们进进出出,一派祥和,她突然十分痛恨自己前世只知计较那些小情小爱却从未关注过周遭局势,待得被当做工具,化作棋子,投入陷阱,才懵懵然在坑底慌张。 若是她能站得更高看的更远,现在也不至如此束手无策。 “王妃?”苏正清唤道,“要不末将先送您回去吧,王爷说了,若您不肯走,就让我带一队亲卫亲自将您护送回去。” 呵,赶她走的阵仗扎的可真足,一点余地不给。 对方态度如此也无谓继续碰壁,殷皎皎攀上油壁车,盘算着回了驿馆之后要做何种布置,或许还可再探一探那铁器铺,拿获更多证据等萧元驰归来好好与他一说。 秋茗也坐了进来,苏正清点出一队亲卫张罗着护送,马车帘正要放下当口,又一辆马车从面前驶过。 宝蓝色飞凤图案的马车,四角挂琉璃宫灯,典型的御赐之物,西北边塞能有如此车驾的人,殷皎皎记得和她同住驿馆的那一位就是一个。 “等等。” 她叫停秋茗,望了出去。 那辆马车行至大营正门处停下,紧接着一个穿粉色衣衫的丫头上前行礼与守备交谈,不多时,守备便回去开门,看样子是要放这辆马车进去的样子。 秋茗不觉道:“那丫头是不是……拢翠?” 寒烟、拢翠,顾雪芝的一双贴身女使,堪称她的左右护法,不用秋茗提醒,殷皎皎也认出来了。 拢翠本要返回车上,可走至车前又停下,接着将车中人扶了出来。 顾雪芝款款步下马车,站定,随即在风中转头,冲着殷皎皎的方向,挂出一抹明媚笑容。 两辆马车相隔不远,她不疾不徐,几步便走到了殷皎皎的车前,仰头道:“王妃,好巧,你也来探王爷吗?” “孙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见王妃在此盘亘,心知王妃是不懂这里的规矩,便想和你解释一二。大雍军中有规矩,不相干的人,哪怕是家眷也不可擅入,上到将官,下到士兵皆是如此,王妃若是碰了壁,只是因着军规而已,莫要误会王爷才好。” 殷皎皎挑眉道:“这样讲,孙夫人不是不相干的人咯?” 孙夫人垂头,笑的更欢。 “我有特许可随意出入,大约是相干的。”她笑盈盈眨眼,“其实王妃何必问的这么透呢,无谓伤心。” “噗。”殷皎皎笑出声,“我何必伤心,厨子、匠人、运送粮草的脚夫也可随意出入呢,孙夫人和他们一样能干,作为家眷,我理解。” 顾雪芝的嘴角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王妃理解便好,我还要给王爷送点心,便不多留了。” 她施了一礼又款款离去,毫无阻碍的步入了城北大营那高大的营门。 秋茗不知该如何劝慰,正所谓没有对比没有伤害,这对比太强烈,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哪怕搜肝挖肺也只有替王妃伤心的份,若她是王妃,大概要气哭了。 苏正清也是半晌没有言语,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不记得王爷有给县主什么特许啊。” “王爷给她特许还会专门告诉你吗?”秋茗哼道,“好了,你不是要送我们走吗,还不出发?没得打扰王爷吃点心!” 苏正清急道:“不是,秋茗,王妃,真的,王爷统兵最是公正,决不徇私,军中上下没有不服的,特许入营这种事若无非常理由,王爷绝不会做!” 他见殷皎皎扶额,以为她不信,又道:“王妃,我苏正清敢对天发誓,王爷确有军务,先是和都督们商议又是和监察内侍周旋,他忙得脚不沾地,这才……” “好了!” 殷皎皎揉着额角,倒不是她对萧元驰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而是她了解这个男人有多奸诈狡猾,“我也不信王爷会做的这样明目张胆,这所谓特许多半有别的说道。” 苏正清一喜:“对对,肯定有说道,王妃不若稍等等,我这就回去问一问。” “不忙。”殷皎皎想了想道:“秋茗,来都来了也不急这一会儿,我想下来走一走。” 第五十七章 让他自己出来 秋茗应声将人扶下马车,城北大营占地颇广,营外也有不少士兵往来行走,或是巡查或是歇脚。 她们绕着大营缓步而行,这趟出来本着低调的原则,两人都穿的朴素又戴风帽遮住了脸,是以,往来人等不过略扫了她们几眼便回过头去继续聊天。 “诶,听说了没,昨天就该运去六镇的粮出事了。” “真的假的?不能吧。”年轻的士兵道,“哪家匪首敢劫六镇的军粮,再说负责押运的是佟大人,佟大人走这条线二十年来从无差错啊。” “真的,我里头给都督做饭的厨子老乡说的,他昨儿送晚饭时亲耳听到,六镇的都督全到了,新任的凉州都督是秦王殿下,赴任途中到了咱们燕州城,正巧撞上这一遭,上头几个老爷都被他拉了过来,大帐里的灯啊这几日整夜没熄过,严重的很!” 年老的士兵耷拉着嘴角,“听说这回负责押运的是东都某个大人物的儿子,过来攒个资历,不是佟大人,这才出了差错。” 年轻的听他讲的头头是道,脸色越发难看。 “那怎么办,至多一个月后谛戎铁定进犯啊!没粮可怎么打?”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劫粮的就是谛戎人!以我的经验,他们不会只劫这一票,多半憋着大的!”他叹了口气,“虽说秦王殿下勇武,可咱们的神屠将军已经被东都那些人厌弃了,堂堂王爷都能被贬成都督,哎,下次若是谛戎举兵进犯,不好说会怎样。” “都督也是凉州都督,凉州是对阵谛戎的一线,秦王在前,咱们六镇铁定守得住!” 见年轻的还有锐气,年老的一挑眉,又叹了一声更重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王又不是刀枪不入不用吃饭,这军粮失窃一时半会肯定补不上来,春播又要开始,粮仓里能有几粒米?将士们饿着肚子,秦王也不能以一当百啊,前景不妙啊。” 那年老的一句跟一句,句句不好听,说的年轻的挺不住,终于急道:“那该如何?” 年老的手一摊:“听天由命咯。” 殷皎皎在旁听罢没言语,而是继续往前,城北大营外短短一段路,竟是不下七八个人在谈论此事,说法和论调都差不多,一派愁云惨淡。 秋茗先听不下去。 “王妃,事发不过短短几日,流言已经四散到如此,这于军心乃是大大不利啊,燕州都督不管束的吗?” “他们若能及时管束,军粮也未必会出事。”殷皎皎顿住脚,望向大营高高的围墙,站在外头看不见里头,也不知萧元驰吃没吃上顾雪芝的点心,吃的开不开心,有没有被噎死。 她又看天,今日出来的早,跑了半天也不过才是午后,日头高悬丝毫没有要落的意思。 “这大营既然让孙夫人进不让我进,也没得非要进去了。” 秋茗点头:“好的王妃,我们先回驿馆,再让苏副将去和王爷说,孙夫人如此耀武扬威,视军规如无物,必得让王爷知晓!” 殷皎皎听笑了。 “知晓又如何,还不是选择眼瞎,既然他不让我进去。”她冷哼,“我便让他自己出来。” “出来?” “秋茗,去把苏正清叫来,我有事要你们办。” …… 萧元驰与几位都督从大帐里出来时,最先认出顾雪芝的是走在最前头的燕州都督。 “哦呦,这不是宁远县主吗?” 苍州都督在他身后,看清人后笑道:“宁远县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顾雪芝对着几位都督稳稳一福礼。 “封叔叔,贺大人,许久不见。” 燕州都督姓封,苍州都督姓贺,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遂一起看向后头。 “王爷,县主是来找您的吧。” 萧元驰把最后的事宜和另一位都督交代完,这才看过来。 “雪芝?”他蹙眉,“你怎么来了?” 顾雪芝微笑示意拢翠,温声道:“王爷莫怪,我想着你和几位大人为了大雍忙碌辛苦,已经几日不得休息,便制了些桃花糕送来并一壶清酒,望诸位大人保家卫国之余也要注意休息,莫要忙坏了身体,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哇,县主亲自下厨!”苍州都督年轻,冲萧元驰挑眉道,“我们这是沾了王爷的光了。” 此话一出,几个都督都笑起来,笑声里,顾雪芝羞怯颔首,低声道:“贺大人,你误会了,雪芝并不只是为了王爷。” 燕州都督笑着摆手:“好了,你们这些粗豪军汉,瞧瞧,把县主都笑害羞了。” 但说归说,他也看向萧元驰,示意道:“王爷,要不,你先来一块?” “诶,这哪是吃点心的地方,得让县主和王爷回大帐慢慢吃才是。”苍州都督积极,“王爷,我们几个去去就回,您和县主慢聊。” 这两人一唱一和,引得其他几个都督也不好多说,场面倒是温馨喜乐。 喜乐里,顾雪芝悄然抬眸望向萧元驰,眼中有期待,为烦心事操劳之时最需要红颜知己温柔抚慰,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难拒绝。 不想,萧元驰没喜也没乐,他森然喝道:“胡闹!” 这一声不高不低但威势十足,所有人都听清了,霎时寂静。 “军中禁止无关人等随意进出军营。”他冷声道,“宁远县主,你是以什么名义进来此处,谁给的许可?” 谁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认真,好半晌没人反应,顾雪芝更是呆住。 “我……我没想那么多……” 萧元驰没理,他看向燕州都督:“封大人,若我没猜错,给她腰牌的人是你吧。” 燕州都督一怔。 “这个……” “你是顾大将军的旧部,论辈分县主称你一声叔叔,她来找你,你自是无有不应。”萧元驰道,“封大人,顾大将军生前可从不徇私,最是军纪严明。” 燕州都督被萧元驰一句点出,面上挂不住。 “王爷,县主又不是别人,老将军的独苗,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夫婿也是咱们西北军中的英雄,怎么都不算无关人等吧。”他咳了一声,“这样讲,未免太严苛。” 苍州都督也道:“是啊,王爷,县主也是好心,这几日属您最忙,吃些点心休息一下也好。” “好心?”萧元驰半点不退,“诸位,押送军粮的路线本是绝密,何以轻易就被贼人包了饺子,再说军粮,本是分批押送,又何以改为一次送完,这桩桩件件我们争执了好些时日,各自都有疑问,唯一没有疑问的就是定有奸细混入内部。” 他踱步,绕到几位都督身后,环视大营。 “惨痛教训还没收尾,诸位居然还能大意,一句好心就枉顾军规法纪,是我严苛吗?” 几位都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的满脸叹服,说话的满脸紧张,犹以苍州都督最甚。 他擦汗:“可县主……” 萧元驰猛地回身:“县主可靠,但那又怎样,可靠的人多了,都给特许吗?” 苍州都督再无话可说。 “王爷,此事是我疏忽大意。”燕州都督被兜头骂了个彻底,他勉强压下心头不爽,抱拳道:“请王爷责罚,但……县主只是后宅里的小姑娘,不懂这些,还请王爷不要太过怪罪。” 第五十八章 她也有特许? 话落,大家都醒悟过来,忙回头。 后头,顾雪芝素来娴静的脸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惨白的吓人,她双眸含泪,委屈的不能自已,真真我见犹怜。 几个都督谁都不好再讲,苍州都督想说,又畏惧,只能瞥着萧元驰。 萧元驰也回了头,顾雪芝望住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些怜惜和不忍,可却看出了失望。 “雪芝,你本不该如此莽撞。” 好在,他只叹了一句便收回视线看向燕州都督。 “封大人,我与你乃是平级,恕罪?万不敢当,不过……为了挽回城北大营里芸芸将士们的军心,按律该如何自罚,相信你比我清楚,对吗?” 燕州都督胸口起伏,却也不能说一个不对。 萧元驰就是这点可怕,他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武夫,他还有脑子,哪怕处事之中的细枝末节也休想他大意,按说,他只是被贬,仍是王爷的身份,今日真的做主责罚,虽不妥当,但于情于理,言官那里也说不出什么,即便如此,他也绝不犯错。 这种定力非一般人能有。 “王爷说的是,今日起我罚俸三月,军棍十丈,以作责罚。” 苍州都督听得胆寒,燕州都督对自己是一点也没手软,可见萧元驰给的压力有多大。 “封大人公正严明,以身作则,元驰佩服。”萧元驰抱拳回礼,“县主此行本是由我护送,她犯错我也有责任,封大人的十军棍,我替五个,如何?” 到此,燕州都督彻底服气。 他叹道:“秦王名不虚传,封某佩服。” “客气了,我还有个建议,需当着全体营中士兵的面公开行刑。” 此言一出,几位都督先是纳罕转瞬又恍然,燕州都督更是笑着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正好借此……” “不好!” 顾雪芝突然发声。 她咬着唇,委屈的望着所有人,“是雪芝犯错,雪芝后悔莫及,下次必不再犯!若要责罚雪芝也绝无二话,何须你们如此,你们这样做……”她凄声,“日后,我还有何颜面见人……” 燕州都督素来心疼她,听她如此说,眉头一皱。 “这……县主,我们并非是为了让你难堪,主要是借此……”他顿住,心知再往下说便是机密,可不说又如何安慰?他有一瞬烦躁,他们要借此做什么其实不难猜,结合局势明眼人想想就该懂得,尤其是素来以明理聪慧著称的顾雪芝,何以她非但不懂,还如此自以为是。 顾雪芝悲伤极了,根本按捺不住,继续道:“王爷,为何要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的笑话?你是不是真的和殷皎皎” 萧元驰不耐道:“雪芝!” “王爷!” “都督!” 三个声音几乎是前后同时响起,所有人俱是一愣,好在叫都督的那个小兵嗓门更大,性子更急。 在场全是都督,他快步上前,冲着燕州都督一抱拳。 “都督,外头……外头……” 燕州都督见他不成样子,奇道:“外头怎么了?” 那军士瞧了一眼萧元驰,吞了吞口水。 “燕州城里的商户组织人马来劳军了。” “劳军?”燕州都督更奇了,“这不年不节的劳什么军?又是城里哪位大人的手笔?” 小兵迟疑了片刻,忐忑的看向萧元驰。 “属下不清楚,属下瞧着,咳,他们里头还有秦王妃。” 众人哑了一阵,不知是谁又问了一句:“什么王妃?” “秦王妃。” 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 “都督,秦王妃在外求见。”他手一指,指向营门外,遥遥的,外头有个青衫人影。 燕州都督迷惑极了,他看了看外头又看了看萧元驰。 “这个……王爷……这唱的哪一出?” 一旁的顾雪芝心下一喜,太好了!乱中出错的不只有她,殷皎皎不也受不得刺激开始犯蠢了吗? 以她对她的了解,这厮最是莽撞,一时激愤说不得会干出什么,老天还是看顾她的,有了殷皎皎垫底,萧元驰自然就没心思再计较她。 “王妃?”顾雪芝怔然道,“方才我进门时见到她了,不过,苏副将不是已经将她送走了吗?难不成……” 她压低声,但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 “她也有特许?” 萧元驰脸一沉,抬步便走:“一看便知。” …… 封闭多时的营门缓缓打开,多日不见的男人走在最前头,原来他今日着的是玄色官服,大雍武馆的服饰不比文官,没有太多精致的绣样,全是布匹织就的暗纹,且色调大都偏暗,远远望去一团乌云移动过来,乌云里,偏萧元驰宽肩窄腰腿又长,行动间只觉卓尔不群,在关外的午后,挺拔如翠柏。 直至人走近,殷皎皎才移开目光,她略一颔首:“见过诸位大人。”顿了顿,“见过王爷。” 不等都督们应声,王爷先开口,他拧眉,声音冷硬:“你不在驿馆好好呆着,来这里作甚?” 殷皎皎下巴一抬,轻轻巧巧道:“这里也是大雍的国土,作为大雍的臣民这里不能来吗?” 苍州都督忙道:“能来能来。” 殷皎皎冲着这位识趣的大人一笑:“诸位大人,今日我本是在城中闲游,偶然碰见了正在林记铁器铺巡店的林家老爷。” 林老爷本人也到了,听到殷皎皎提到他的名字积极的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近日城里城外都是流言,听着不妙,老朽在边镇多年经营,能小有家业全赖将士们浴血奋战,是以,非常希望能有机会为您们分忧。” 萧元驰白了殷皎皎一眼,道:“如何分忧?” 林老爷侧开身,伸臂示意,营外已经扎好了一排摊位。 “老朽不才,时间紧没空细细筹划,只想着带着诸位大厨并城内几位当红的奇谈讲演艺人一起,来瞧一瞧将士们,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再乐呵乐呵,心情舒爽了便能想明白:有各位大人还有秦王殿下,军粮出错不过小麻烦而已,远不足以令六镇主帅惊慌,安下心来好好备战便是。” 有都督顿悟,赞道:“不错!” 燕州都督更是眼睛一亮。 “你有此心,甚好啊。” 林老爷谦虚摆手:“谬赞谬赞,老朽虽有心,但还需王妃提点鼓励才有勇气到此施为,大人,王爷,王妃才是那个胸怀大雍的军师。” 所有目光齐齐望向殷皎皎,有诧异有奇怪也有佩服,当然更有恼怒。 殷皎皎全数收下,和林老爷一起谦虚:“您过奖了,军师什么的真算不上,只是我家王爷忙前忙后,为人妻者,总想为他分忧一二,这才与您老不谋而合了。” 她又转身:“若大人们觉得合适,便可安排将士们出来热闹热闹,也不枉燕州百姓们的心意。” 燕州都督四下打量,那一排摊位摆的干净整齐,挂的门脸都是城内有口皆碑的大酒楼,其中一个大师傅甚至是他最喜爱的掌勺主厨,摊位中间围出了一个高台,台上的乐师们正在调弦,而准备登台的艺人亦是熟脸,种种情景,足可见林老爷所言不虚。 他点头道:“我觉得甚好,王爷,您怎么看?” 第五十九章 难以克制的心潮澎湃 这主意是个绝妙的阳谋,由燕州城的富户们牵头,名目上好听不说,将士们也更容易接受,比干巴巴讲话更能鼓舞人心,再者,这种突发事件,也可趁机探一探军内奸细的虚实。 其他几位都督各自心中都有了新的想法,或是想这秦王妃很是机敏聪慧嘛,根本不像传说中那般不堪,或是想,怪道秦王与县主那般亲密,临到头娶的还是这位殷姑娘,原是装傻充愣掩盖锋芒的能人,有的没想那么长远,只打量着殷皎皎,心里笑,传言果然不能尽信,县主没那么知书达理,秦王妃也没那么嚣张跋扈,而秦王…… 那位都督移目望去,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送上门的助力惊喜时,独独萧元驰没有态度,他没有笑过,也没有立刻发表意见,缄默里酝酿着什么,谁人都猜不出。 顾雪芝觉得她猜出了。 萧元驰定是不满殷皎皎擅作主张,即便这主张看着是好的,即便她蠢笨的脑子当真没有别的想法,但殷皎皎姓殷,殷这个姓背后站着哪股势力有什么图谋,必须得防。 想到这里,顾雪芝温声道:“王妃往日从不理会这些俗事,不想竟是藏拙,一出手便不俗,雪芝今日属实是受教了。” 这夸赞听着古怪意有所指的样子,殷皎皎没琢磨出意思,但她知道肯定没有好意,她便不理会,只瞧萧元驰。 “王爷,不论如何,我殷皎皎这回是军规国法哪一条都没犯,老老实实候在营外为王爷您分忧,你说对吧?” 殷皎皎是怼萧元驰先前让苏正清赶她走一事,可听在其他人耳里便是内涵刚犯了军规的顾雪芝,燕州都督有些尴尬的别开眼,顾雪芝则捏住了帕子,嘴唇被咬的发白。 “呵。”萧元驰一声轻笑,不冷不热,“既然几位大人都无异议,我也没意见,就这么办吧。” 有他这一声令,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燕州都督立刻吩咐下去,城北大营登时热闹起来,轮班出营吃喝玩乐,另几位都督也带了人马,悉数凑起热闹,紧绷了好些天的弦终于有了缓解的机会,谁都想乐一乐。 顾雪芝没有加入,她垂眸道:“王爷,时候不早,若……若无事,雪芝先回驿馆了。” 萧元驰颔首默许。 顾雪芝转身,又转了回来。 “王爷,既然王妃已经讨你开心,那十军棍……可以不可以……” “军规不是儿戏,既说了便要做。”萧元驰沉声道,“你安心回去,其他的不要多想。” 顾雪芝小声应了,终于离开。 殷皎皎将顾雪芝的垂头丧气尽收眼底,她爽快极了,不觉笑意盈塞,得意是再压不住一点。 “王爷,本王妃如今还算不算不相干的人了?” 萧元驰转眸,正瞧见她翘起的嘴角,像只抓到鱼的猫,摇着尾巴求赞美。 可惜,他无情无义:“算,没有军职,更无军命,哪里相干?” “你!”殷皎皎瞪圆眼,“你知不知道这城北大营这里里外外流言传的有多凶,再耽搁两日,军心定会不稳,还好我机智想到了办法帮你们解决了危机!你看那些都督们,老的少的哪个不夸我!再瞧瞧这些士兵,谁不开心?” “哦?”萧元驰转过身,“听起来你很有大义。” “那是!” “仅凭大义,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说动这位林老爷上了你的贼船?” “什么叫贼船!”殷皎皎不满道,“我可是认真筛选过的,燕州城中的大商人里,属林记势头最盛,但势头最盛也意味着风波将近,他这种老狐狸定是明白的很,我只用稍稍询问便知,林老爷这几个月又是施粥又是义演,费心费力要给自己博一个大善人的贤名,是以,别人不好劝,劝他定是一劝一个准,有他这个燕州城的地头蛇在,什么办不成?” “你可知官眷不能和此类商贾牵涉过深?” “知道啊,所以我和林老爷说好了,对外只称他的主意,半个字都不要提我,若是提了……”若是提了,我家王爷定不会干休。 殷皎皎抿了抿唇,将这狐假虎威的下半句吞了下去。 “若是提了,后果自负!他能坐收贤名还能和官府搞好关系,答应的可痛快了。” 彼时他们站在营外树下一处不大显眼的所在,不远处便是劳军的热闹场面,殷皎皎不觉又自豪起来。 “此番劳军百利而无一害,且越是突然越无准备,越是让设计你的谛戎措手不及,他们再想扰乱军心又得换个法子了,好歹能争取些时间。” “方才我叫苏正清送你,他人呢?” “自有妙用。”殷皎皎摇头晃脑,终于忘了形,“王爷,你不让我进去我便叫你出来,怎样,佩服吧!” 话一出口,她差点咬住舌头,萧元驰那阴晴不定的神色骤然一变,变出三分嗤笑。 “原是这样的目的,佩服。” 他忽地伸臂将人一揽,揽进怀中,殷皎皎着青衫,还未出大营时,只打眼一望,便能望见空旷的原野上那一抹青,几日未见,乍一见,好似黄沙中的一点绿洲,有种难以克制的心潮澎湃。 绿洲怕热喜凉,大约是忙里往外的折腾,浑身都是干劲,她没穿棉袍也没披斗篷,青衫单薄的贴着身子,随手一碾,便能碾到衫子下温热的身躯,透过丝线的经纬纠缠他的手指。 殷皎皎慌忙抵住他,解释道:“这、这是动机之一而已!谁让你不通人情又偏心,让孙夫人随意进出,把我堵在门口!” “谁说我让她随意进出了?”萧元驰抓住她的手,“殷皎皎你讲道理。” “孙夫人自己说的。”殷皎皎理直气壮,“她还说要送你点心吃呢,王爷,这是军营,又是多事之秋,你们就算再怎么样,也……也收敛一点吧!” 萧元驰听她絮絮叨叨,夹枪带棒,心思挂在脸上,奸计藏在话中,端的是一个嘈杂,像是七八只鸭子同时尖叫。 但这尖叫令人怀念。 不过几日又有何怀念之处? 萧元驰眸色暗下:“雪芝不是这样不知分寸之人,莫要乱说。” 第六十章 他也想她 啧,虽说她是浮夸了一些,但绝对是实话实说,可惜,有的人眼瞎心盲,什么都听不进。 “良言苦口,王爷不爱听,我便不说话了。” 殷皎皎将头一扭,发丝划过萧元驰的鼻翼,撩出一股草药香,她肩头的伤口虽然好了大半但仍需上药,内服的汤药也是日日不断,顶着这么个病歪歪的身子还能如此上蹿下跳,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天赋。 萧元驰便在她耳边轻呵:“不说?费尽心思要见我,只是为了告雪芝一状?王妃的大义就这么一点点?” 这到点醒了殷皎皎,她忙回过头,不想萧元驰挨得近,这么一动作,两张唇就这样擦上,殷皎皎头皮一紧第一反应便是僵住,可呼吸相闻的距离,僵住更不妙,她眨眼,睫毛又像是扑上了他的面颊。 殷皎皎更慌了。 明明是老夫老妻也不知慌什么。 她心里啐道,又抬眸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下一刻,萧元驰便吻了上来。 这人的吻向来凶猛不讲情面,总是又深又长,榨干喉头所有空气,这回也一样。 不,这回不大一样,这回更急切,风火如林般侵入,殷皎皎呜呜着推,推不动,萧元驰揽住她的手臂像镣铐,一寸寸收紧,不留一丝空隙,想要将她压进他的胸膛里。 他们站在营外一个不大显眼的林子前,风吹着刚长出新叶的小树,树叶沙沙在头顶作响,不远处便是劳军的场地,第一批将士被组织出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吵嚷着推搡着偶尔还喝彩。 所有的声音都在殷皎皎四周盘旋,提醒着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萧元驰这么个前任大将军,现任凉州都督,在将士中接近神一般的存在,现下却急切的拥着她行私密之事,且,随时随地会被发现。 委实是失了身份,偏她受用。 推搡渐渐变为抓住他的衣襟。 这个男人有时是这样,会做些令人误会的行为,让她误以为,两日不见,他也想她。 “王爷——王妃——人已经——” 苏正清连呼带喊跑上前来,还差几步路的距离被秋茗挡住,他忙止步,只瞥了一眼就赶紧转身。 他拍着胸口正要感激秋茗的及时阻止,便听身后,一声森然的声音响起。 “苏正清,滚回来说话!” 苏正清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转回身,在接触到萧元驰堪称杀人的目光时,嗖得垂头看地,然后小步挪动上前。 “王爷,王妃。”他道,“那人捉住了,如王妃所料,确实有点东西。” 他低着头朝后招手,顷刻便有一人被押了上来。 萧元驰已经收敛好神色,除却衣襟有些松外,毫无破绽,他背过手审视那被提来的男子。 普通士兵的装扮,须发白了一半,皮肤纹路纵横,他垂头丧气被两个亲卫架着,猛一看,再寻常不过的老兵,但萧元驰打量了一遍有了计较。 “王爷。”殷皎皎好容易喘匀了气,道,“这人有问题!” “是细作。” “没错!他……”殷皎皎顿了顿,“你早就知道了?” “何须早。”萧元驰踱步上前,示意男子的手,“他手上的老茧和伤口显示,他擅长的兵刃不是大雍普通士兵所使的长枪,而是短刃兵器,再看他仪态,明明是个年轻人虎背熊腰,腿脚强健,偏要扮做老者,不是细作,难不成是来唱戏?” 苏正清一拍掌:“王爷说的是,方才王妃打他身边经过,听他一个劲的拉着别人聊军粮遭劫之事,心中生疑,便叫末将去探他的虚实,这一探真就探出了问题。” 他说着踹了那男子一脚,踹的那人不得不跪下。 “南雍小儿!要杀就杀,老子不怕!”这男子叫嚣着要站起,可被亲卫摁住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瞪住殷皎皎,“臭娘们!早知你就是秦王妃,老子方才便” 他卡住,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喉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扣住了喉管上几点关隘,他是习武之人,知道只要稍稍一用力,他的脖子就会断掉,他惊恐的望着那手的主人。 殷皎皎也望着那手的主人,萧元驰面无表情,单手扼住了这粗豪汉子的脖子,竟是轻松将他提了起来。 这汉子不比萧元驰矮,站直了才发现是如此高大强壮,可在萧元驰手上,他动弹不得,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萧元驰勾起唇角,笑的煞气十足:“你们谛戎的规矩,放细作至少四人以上,说出名字,我给你一个好死,不说……” 他眼底闪过杀机,“你们谛戎细作都会在胸口纹身里藏自己家族的名号徽记,你猜,我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送他们下去见你?” 此言一出,那名细作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后头的殷皎皎也是一怔。 坊间有关萧元驰的流传有许多,肃杀的,碾压的,不择手段的,威风八面的,作为神屠将军,大雍战神,他定然是强横又危险的,这没问题。 但两世为人,殷皎皎都被摈除在萧元驰的正事之外,她所见的,大都是他在王府的一面,将军的一面也只局限在他得胜还朝时的意气风发。 这般凶横又血腥,开口便是杀人全家,令人诧异,诧异之余,她又疑惑,左右都是死,这样的威胁对于一个貌似潜伏敌国的细作来说真的有用吗? 那人先是猛烈的挣扎,可后有亲卫压制前有萧元驰扼住脖颈,他的挣扎毫无用处,反倒令萧元驰挑了眉。 “看来你是不信,无妨。”他放开他的脖子,“这两日,燕州都督也给了我一份名单,挑挑拣拣,还剩下一些,有姓陈的,姓卓的,还有个……” 他似是想不起似得,曲指敲了敲额角,一下,一下,引得那细作紧盯,他又恍然,“姓冯的。” 细作吞了下口水。 “这姓冯的不错,颇有头脑,我们谈的很愉快。”萧元驰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想要的,于是,他道“皎皎。” 殷皎皎啊了一声。 “过来。” 她不明所以的上前,还有半步远时被萧元驰牵住,那只差一点就掐死一个壮汉的大掌裹住她的手,一边细细揉捏她的掌心,一边道:“你想一想,我的王妃能一眼就看破了你,究竟是她一个小姑娘天生慧眼识人,还是你的同伴已经将你供了出来?” 殷皎皎和细作同时愕然,不消须臾,细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受不住了。 “秦王饶命!我说,我都说!” 第六十一章 我的命从来牵制不了你 细作又是哭又是磕头,胡语夹杂着汉文,呼呼噜噜说了好一阵,他们是谛戎二皇子的手下,燕州城一地就来了六个人,当前任务是借由军粮遭劫一事扰乱六镇军心,配合谛戎后续的计划。 但计划是什么,他们这种小角色并不知晓。 萧元驰没什么表情的听完便挥手让人将他带走,苏正清道:“王爷,是送去给燕州都督还是知州府?” “送进大营交给封大人,他懂得该怎么办。” 苏正清应声而去。 萧元驰捏了捏握在掌中的那只手。 “看傻了?” 殷皎皎收回神思,定定望着萧元驰。 “你真厉害。” 萧元驰奇道:“这是什么感想?” “城里的父母官和城外的都督不是一条心,这里头合该好好思量,可你没犹豫,果断交给了都督,因为你知道接下来或有硬仗要打,团结六镇及西北边境一带所有武将才是当务之急。” “不错,若在以往,我会想个更完满的处置方式。”萧元驰道,“但今时不同往日,谛戎此次的计划恐怕只大不小,不是凉州一地可以应付。” “再说那人……你先是威胁他,条件苛刻,继而又诈他,利用他轻敌冒进的心态,骗他说同伙招供,一套连消带打,他根本没得招架,只能急急投降。” 殷皎皎的目光落在萧元驰眼中,那眼底好似古井,很多时候她急他无波无澜,又有很多时候,她觉得那像是世上最深的陷阱,一旦掉落,蚀骨销魂。 她知他厉害也知他勇猛,但机敏到如此,便是宦海浮沉的老油条殷朝宗也未必能做的这么好。 她油然而生一点恐惧,这样的人,若还是一心要她的命,她当真能反杀吗? 萧元驰笑了。 “不过是些审讯的小技巧,找个刑部大牢的狱卒还能给你多玩几套,倒是你。” “什么?” “成婚一年……”萧元驰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是温柔的,眼底却漾着难以揣测的神思,“为夫竟不知皎皎如此会藏拙,对人对事自有一番头脑。” 藏拙? 殷皎皎忽地想起方才顾雪芝那莫名其妙的称赞,她讥讽她藏拙。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你难不成也怀疑我是谁的细作吗?” “……” 殷皎皎登时火起,她猛地甩开萧元驰。 “萧元驰,你我之间,从来只有你瞒我的份儿!我本没想来大营找你,知你嫌我烦懒得见我,若不是遇见那人,担心与你有害,我躲都来不及,才不会来这里自讨没趣!”她鼓起脸,“你这般羞辱我,不就是觉得我压了你心肝宝贝的风头吗!” “怎么,她顾雪芝没成为你身边最万众瞩目的那朵娇花,你着急了吗?是啊若我名声好起来,她这个勾引别人夫君的寡妇还如何自处!” “胡言乱语什么?”萧元驰皱眉,“你究竟遇见谁了?” “呵,遇见谁?” 殷皎皎不知自己含了泪,她只觉得愤恨难以自制,“遇见阎王爷了!” 言罢,扭身便要走,萧元驰一把拉住:“我说你是细作了吗?” “那你想说什么,说我是我爹用来牵制你的棋子吗?” “……” 殷皎皎咬着唇,“我再说一遍萧元驰,赐婚一事我一无所知,我从想过能嫁给你,即便我曾经做梦都想,你和顾雪芝不是我拆散的,你的愤怒我不接受,我和我爹的关系如何,你清楚,我和你的关系如何,你更清楚,我的命从来牵制不了你不是吗?” 没想到时至今日,说出这句话,她仍会难过,她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声音太颤抖。 “遇见什么你问苏正清吧,他底子干净,定不会谁的细作,或者你去问顾雪芝,聪明伶俐识大体的县主定能为你分忧,我这个居心叵测的坏蛋就不叨扰王爷了。” 话音落下后,是难耐的沉默。 殷皎皎想走,萧元驰不放手,周遭是欢声笑语,奇谈讲演的艺人很有水平,逗得将士们又是起哄又是爆笑,快活极了,可惜,这份快活感染不到这个角落。 吧嗒,殷皎皎的泪落了下来,落在萧元驰刚抬起的手背上,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侧。 “恨我吗?”他道。 “……”殷皎皎忍了忍,没忍住,“恨!” “恨不得我死?” 殷皎皎抬眸:“恨不得你……” 死字卡在喉头,她想说,但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这人阴晴不定又有雷霆手段,说不得,再拿一套刑部手段对付她,她不是谛戎细作,说不得小命便不保了。 萧元驰抹去她眼角的又一滴泪。 轻叹道:“你可真是妄自菲薄。” “王爷不必夹枪带棒,我所说无一假话,你爱信不信。”她抬手示意那被攥的紧紧的腕子,“我要回驿馆,求王爷准许。”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的油壁车太小,容不下王爷这尊大佛。” 殷皎皎从未如此强硬的拒绝过,她素来好哄,闹脾气时也浑身都是破绽,生怕萧元驰找不到方向,恨不得催着喊着教他来哄。 可现在她不,她是真的拒绝,萧元驰终于看明白,她心里有根刺,这刺并非是顾雪芝而是源于他,一旦触碰,她就会竖起铜墙铁壁恨不能逃得远远的。 莫非她的变化也来自那根刺? “那便不坐油壁车。” 萧元驰一边牵着她一边吹了个响哨,顷刻,一匹高大的青骢马跑到了两人眼前,这马殷皎皎认识,是萧元驰马厩里最得他喜爱的一匹,原是塞外的野马,一次行军时被萧元驰偶遇,亲手驯服,成了战马,它随主人南征北战,不论速度还是耐力亦或敏捷都不比皇家马场饲养的名马差,此番赴任,萧元驰只带了它上路。 殷皎皎也喜欢它,因为它比它的主人有眼光。 一次,顾雪芝去马厩看它,又是送吃送喝又是帮忙洗澡,好好伺候一番下来,她说要骑它跑一圈,萧元驰自是没有异议,扶了她上马,刚坐定,马跑了。 不是正常的跑,而是颠来跳去,仿佛背上驮了个火热的铁球,的那种跑法,被萧元驰驯服三年后,它又化作了野马,折腾的顾雪芝惨叫连连,差一点从马上跌下。 殷皎皎目睹全程差点鼓掌,真是一匹好马啊! 这马的名字也不错。 “何必劳动微风,人家是陪你上阵杀敌的战友,孙夫人都坐不得。”殷皎皎冷冷道,“我不配骑。” 微风大约听懂了,长鸣了一声,也不知是赞同还是抗议。 萧元驰瞧她皱成包子的脸,出奇的有耐心。 “配不配,我说的算!” 他伸臂挽过她的双膝将她抱上了马背。 第六十二章 自生,自灭 先前微风折腾顾雪芝的惨状殷皎皎还历历在目,是以,她一上马背就赶紧揪住缰绳,微风果然躁动起来,咬着缰绳哼哼着,眼瞧着便要腾起前蹄,下一刻,萧元驰也翻上马背。 马登时老实了。 萧元驰从后环过,大掌握住殷皎皎的手,顺便,握住了缰绳,紧接着双腿一夹,微风乖巧的跑了出去。 男人的胸膛贴着她的背,本就僵着身子的殷皎皎恨不能再僵一点,原来还有这个办法,只要和萧元驰同乘一骑,这马便不会闹。 殷皎皎想起上回顾雪芝被微风折腾,萧元驰虽着急但始终没有上马,累的心上人被下了马后病了半月,这么想,她似乎终于有了比顾雪芝更好的待遇,但……那又如何呢? 这不证明萧元驰的感情,这只证明,他是真的深沉老辣,哪怕心上人遭遇危机也绝不当着人前犯错,克制到如此,当真是成大事的人。 微风跑的既快且稳,顷刻间就远离了大营,疾风在耳边呼啸,殷皎皎听到身后人道:“雪芝确实有特许,但不是我给的。” “哦。” 他环她环得紧,胸膛的暖意源源不断透过脊背传递而来,以至于迎面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我也从未怀疑过你是细作。”萧元驰的声音沉沉:“今次你做的不错,反应机敏,很有考量,我替六镇军民谢你帮忙。” 他破天荒的连着说软话,贴着她的耳侧,环着她的肩膀,温声暖语,耐心十足。 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伤心,这证明他确实怀疑了,哪怕她做的事,谁都能看得明白是全为他好,他首先相信的仍是顾雪芝的挑唆,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这才勉强哄一哄。 殷皎皎鼻头一酸:“王爷不必如此,怀疑不怀疑都是你的自由,我不在意,我是用你的名号狐假虎威才见到了林老爷,或让你名声受损,所以你大可不必领情,若想责罚也随便。” 她从未如此难哄,连珠炮一般的怨言中,那句不在意令萧元驰腾地升起一点烦躁。 他单手纵马,环住她腰的手猛地一收:“不在意?王妃如此明理真令为夫欣慰,你想要责罚,好啊,后日启程,王妃便不要再坐马车了。” 殷皎皎懵然:“那如何赶路?” “我把微风借你。”萧元驰在她耳后磨牙,“你跟车就好。” 骑马赶路不算什么,可只有随从下属才跟车,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常遇赶路的官员,接下来但凡再遇见一个,不出三日,全大雍就都知道秦王妃惹恼了秦王受了责罚,而被罚跟车的王妃,大雍百年历史里找不出一个,简直是羞辱极了。 再者说,若是骑普通的马跟车,辱就辱了,倒也不伤身。 可骑微风……萧元驰这是预备提前要她的命? 殷皎皎挣动起来:“萧元驰!你干脆再给我一剑得了,何必这么麻烦?” “不认罚?” “不认!”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长鸣,萧元驰勒马急停,微风扬起前蹄,吓得殷皎皎忙攀住萧元驰的臂膀,不想下一刻,这臂膀就将她往下一扔。 在距离燕州城还颇有距离的荒野里,殷皎皎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萧元驰高坐在马上,冰凉的目光垂下,宛若一尊无情的判官。 “不肯骑马,那便自己走回驿馆。” 言罢,他再次抖起缰绳,微风得令,轻快的跑将起来,顷刻,人和马便都消失在不远处,快的像一阵风。 殷皎皎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 黄昏时分,她被萧元驰抛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中,自生,自灭。 只因为,她不肯乖乖听哄,破涕为笑。 不知过了多久,殷皎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今日在城北大营和燕州城之间往返了两趟,虽说都是坐马车但还有些印象,此地距离城门应当不算太远了。 萧元驰消失的方向多半就是燕州城的方向,她便朝着这个方向一步步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长长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往前,莫名让殷皎皎想起了为祖母守灵的那几日。 半夜,她独坐灵堂,影子被香案上的烛台照出长长的一条,是彻骨的无助。 是啊,她得意忘形了,忘了萧元驰是说一不二的秦王,也忘了,他们不是可以拌嘴的夫妻,而是你死我活的仇人。 即便做了好事又如何,不领情,照样翻脸,你不是顾雪芝,得不到萧元驰的慈悲。 殷皎皎沉默的走着,身边偶尔有车马行人却也不过看她一眼,无人相助。 关外的日头沉的快,眨眼间天色就黑了大半,殷皎皎走的双腿打颤,城门依然没有踪迹,她停步,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马车往返确实不远,双腿走就未必了,若是再晚些,道路上完全没了人烟,说不得便有野兽或者盗匪出没,那可就危险了。 殷皎皎开始打量周遭,期望着拦下一架赶着回城的马车,虽说孤家寡人但钱袋在手,也不是全无准备。 可惜,越是急着想要一辆车架越是一个也看不见,殷皎皎急了,一边走一边踮起脚尖张望,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仓皇终于被上天听到,在路的尽头,出现了哒哒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动着车轱辘碾在石子路上,很快响到近前。 殷皎皎跳起来挥手。 “这边,劳驾!” 昏黄暗沉的天色里隐约能瞧见这是一辆送货的板车,十分简陋,只一匹马和一个驾车的人,这人懒散的坐在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扬鞭子,听得她的呼喊,那车子放慢了速度。 很快,停到了三步之外。 殷皎皎喜滋滋上前:“请问……” 她突然顿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驾车之人还算主动,眯起眼睛瞧了瞧,接着笑道:“哎呀,这不是上午买短刀的夫人吗?” 夫人不言语,那人又道:“我是胡大勇啊夫人,林记铁器铺的胡大勇。” 他精神奕奕,在这昏黄的天色里眨着闪亮的双眼,活脱脱一个热情的小伙计。 殷皎皎喉头滚动,勉强扯动嘴角。 “胡……胡公子。” “客气客气,夫人不必称我公子。”胡大勇摆手,“夫人何以在这种时候出城啊,很危险的。” 夫人也知危险,但什么危险都不比面前这个男人危险。 “我……” 胡大勇左右看了看。 “诶,夫人,你的随从丫头呢?” “那个……” 胡大勇一拍大腿:“天哪,你不会遭劫了吧!燕州城外这几年很不太平,先前都督拔了几个寨子,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到底还剩三个,那三个可是个顶个凶残,该不会你是遇到他们了吧?” 他说着,跳下车,仔仔细细打量起殷皎皎。 殷皎皎脑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胡,胡大勇!” “嗯?” “我……”殷皎皎转动眼珠,“我的丫头和随从都在后头,马上就到,我只是觉得城外风景美丽,想一个人静一静,赏赏风景,没有遭劫。” 胡大勇闻言,将视线从她的肩头转回,落在脸上,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夫人何以……如此怕我?”